《刺青》 1、第 1 章 第1章 顾蜻游一脸忐忑地坐在床上。 这是一个豪华的总统套房,干净又空旷,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叫人心慌。 床的斜对面有一块穿衣镜,里面倒映出一张惶恐不安的青涩脸庞,巴掌脸,桃花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肤也白得晃眼,视线往下,薄如蝉翼的丝质睡衣裹着线条佼好的身材,纤细的腰肢上,系着一根摇摇欲坠的腰带,仿佛只要动一下,它就会自动脱落。 顾蜻游的视线像被烫了一下,飞快地收了回来。 她紧张地挪动了一下双腿,光洁的皮肤蹭在天鹅绒的床单上,带来异样的舒适感,但是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一方面来源于她的不安,另一方面来源于隐藏在角落的摄像头。 她看着墙上设计感十足的时钟出神,晚上十点,此时此刻其他人应该在干什么呢? 她家楼下的啤酒街应该才刚刚开始热闹,小巷里头第一家美发店的兰芳姨应该靠在旋转霓虹灯前吸烟,在林记烧鹅店打工的桂英应该才刚刚洗完碗,而邻居家那个淘气的初中弟弟刚下晚自习,应该一边骂骂咧咧地和兄弟勾肩搭背,一边走进新开的网吧……而她的同班同学,哦不,退学前的同学,此时应该坐在教室里,埋头写着明年高考的复习资料。 想到这里,她眼眶有点发酸,纤密如蝶翼的睫毛轻颤,肩膀一塌,微微低下头。 无论是哪一个人,都比她现在的处境要好很多。 几天前,她遇到了一个奇怪的漂亮女人,她许诺给她一笔钱,前提是她去勾引她的丈夫,然后帮她拍下他出轨的视频。 顾蜻游答应了。 她知道这样很不道德,但是她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因为她需要一笔巨款去救相依为命的奶奶。 顾蜻游很小就知道自己家境不好。 从记事开始,她就发现自己和其他人很不一样。她没有父母,只有年迈的奶奶。 阿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起初在乡下生活,日子很清贫,倒也不是过不下去,甚至顾蜻游曾经一度觉得自己过得比其他孩子更好,毕竟阿嫲从未大声对她说过话。 可惜命运开了个玩笑。 那天回家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家一片混乱,阿嫲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 她才知道,原来她是有爸爸的,只是他为了躲避赌债从不回家,现在债主找不到他,找上了阿嫲。 祖孙两人没办法,只能背井离乡来到南城。 由于阿嫲坚持供她去上学,她们在大城市的生活水平甚至比以前更差了。 毕竟她年纪大了,已经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还好来到南城之后,日子恢复了平静。 可惜命运又开了一个玩笑。 一个星期前,阿嫲在买菜的路上出了车祸,肇事者逃之夭夭。报案之后,还没等警方抓到肇事者,阿嫲就已经进了手术室,捡回一条命之后,躺在icu里昏迷不醒。 她们不是本地人,没有医保,也拿不到赔款,医疗费对于顾蜻游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她退学打工东拼西凑,也只能凑到零头。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晚上十点半,外面的房门终于有了动静。 电子锁“滴”了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顾蜻游一颗心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房间的隔音很好,隔着一扇房门,她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像隔水听音。 客厅进来两个人,有人刻意压着嗓子谄媚地说道:“温先生,这是专门为您预定的房间,有事随时呼叫前台,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嗯。”有人应了一声,简简单单的一个音,宛如提琴低吟。 关门的声音响起,门外安静了一瞬,随后是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一步又一步,连着顾蜻游的心跳,越来越清晰可闻。 其实酒店的地板上铺了地毯,走起路来只会发出细微的声音,但是在这个安静得近乎窒息的空间内,被无限放大。 顾蜻游紧紧地盯着那扇房门,攥着睡衣下摆的手关节发白,微微颤抖。 脚步声在门外几步停住了,发出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随后是门把转动的声音,顾蜻游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吱呀——” 有几缕暖色的灯光从门缝处漏出,下一刻,又暗了下去。 隔壁的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一颗心落回实处,顾蜻游忍不住微微喘气,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 隔壁传来模糊的水流声,那个人在洗澡。 这个认知让顾蜻游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但是她没忘记自己要干什么,她抽掉腰间的衣带,质地柔软的丝绸睡衣立刻从肩上滑落委垂在地,来不及害羞,她直接光着身子钻进了柔软的床铺。 甫一下床,整个人就陷了进去,显得她的身材格外瘦小,她抱着胸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 心脏止不住发酸。 以前过得再苦,她也从未埋怨过命运,也从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此时此刻她却忍不住想,是不是她再强一点,就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也能救阿嫲了? 自从来到南城,她已经遇见过太多的恶意了。 她们住在南城鱼龙混杂的西城区,无论是在出租屋的小巷还是在学校,都是那些小混混欺凌的对象。 以前都是阿嫲挡在前面保护她,现在阿嫲躺在床上,该换成她来保护她了。 她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对自己说了句加油。 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醒来阿嫲就有救了。 时间一点一点爬过,隔壁的水声很快就停了。 开门,熄灯,关门。 被子下的顾蜻游紧紧地闭着双眼,不停地默念着别紧张别紧张。 终于,房门被打开,黑暗之中,一股沐浴露的馨香裹挟着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房间内很安静,由于铺了消音地毯,那个人走路的声音几不可闻,顾蜻游只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不一会儿,床的一侧微沉,像是呼应似的,后背寒毛直竖,她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身后传来毛巾摩擦毛发的声音,男人浅浅的呼吸声似乎近在耳侧。 顾蜻游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大脑已经因为过度紧张已经开始发胀,僵硬的四肢也开始阵阵发酸。 突然,周围安静了下来,房间内仅剩的一点声音也消失殆尽。 下一刻,床头两侧的灯亮起。 顾蜻游来不及惊讶,头上的被子就被人一把掀开,她睁开眼,对上一双审视她的眸子。 她觉得自己一头扎进了数九寒窟。 * 安静的房间里,落针可闻。 顾蜻游扬着脖颈看向居高临下看她的男人,双眼微微睁大,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心脏好像连通了鼓膜,每一次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位温先生长得出乎意料的好看。 一身丝绸质地的黑色浴衣松松垮垮,v字领口往下隐约可见壁垒分明的肌肉,几缕微湿的发丝垂在额前,狭长的双眼微眯着,看向她的目光,像是法官审判犯人,冷静得让人心慌。 顾蜻游大气都不敢出,仿佛有人用枪抵着她后腰,直到见他视线下移,才下意识地伸手要挡,但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又闭眼心一横,爬起身抖着手去攀他的脖颈,喉咙里发出的音色又娇又媚:“温先生……” 乍一看,的确像风月场所的老手,但微颤的尾音出卖了她。 还没等她的手指触碰到那件黑色的浴衣,男人就已经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手背青筋突起,力度大得几乎要将那截纤细的小臂折断,他低头看进她的双眼,低沉微哑的声音透着寒意:“谁让你进来的?” “我……”顾蜻游张了张嘴,脑子乱成一锅粥,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先红了眼眶。 她双唇止不住发抖,脸颊绯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害怕,双眼在橙黄色的灯光下倒映着潋滟的水光,她半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完了。 温胜寒看着娇花一样颤抖的女孩儿,呼吸沉了半拍,半晌松开手,拾起床头柜上搁着的眼镜,转身出去了。 客厅外传来他打电话的声音,语气平和,却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顾蜻游一下子脱了力,滑倒在床上,眼眶一热,温热的液体几乎要溢出,她连忙飞快地眨眼,仿佛这样就能阻挡它流出。 她哆嗦着手去够掉在地上的那件睡衣。 不一会儿,温胜寒就回来了,他换了一身休闲居家服,看到蜷缩着身子的顾蜻游,眉心深陷。 现在他终于知道,刚才在饭局上,那些人为什么不要命似的劝酒。 他按了按额角,余光扫到女孩儿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扯下挂在架上的西装外套,一把扔了过去。 被兜头盖住的顾蜻游先是一愣,随后鼻子忍不住一酸。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 等她穿上大了好几号的西装外套,温胜寒已经在一旁的沙发坐下,他微垂着眸子,高挺的鼻梁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冷色调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寒津津的镜片反着白光,当他看过来的时候,仿佛视线也覆上了一层白霜。 顾蜻游局促不安地绞着西装外套的袖子。 这位温先生实在是出乎她意料。 在见到他之前,她以为他是那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就跟泡在小巷按摩店里的那些男人一样,她甚至还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是她没有料到的。 温胜寒似乎和她以前见过的那些眯着细眼打量她的男人不一样。 男人端坐在真皮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双手搭着沙发扶手,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明明视线没有实质,但她却被这种审视的目光压得几乎抬不起头。 两道陌生的呼吸声在沉默中交织,顾蜻游僵着脖子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像在等待着他对自己的宣判。 可温胜寒好像没了继续审问她的意思,打量了她一会,便移开了目光,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落地窗,外面的夜景灯光璀璨。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正因如此,顾蜻游越发不安。 她挪动了一下因为久不活动而酸软的双腿,心里懊丧地想,难道真的就要这样结束吗? 他会怎么处理她?会让警察把她抓起来吗? 她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阿嫲插满管子躺在床上的模样。 她不甘心,她要救阿嫲。 在这个念头支撑下,她从床上爬了起来,大幅度的动作让原本就松松垮垮的外套从肩膀上滑下来半截,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同时也成功地把男人的目光勾了回来。 光洁的双脚踩在深色的地毯上,颜色白得晃眼,顾蜻游努力挤出笑容,一边靠近温胜寒,一边把身上的那件外套脱去。 “温先生……” 温胜寒平静无波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阻止她爬上膝盖的动作,他好整以暇地坐着,目光深邃幽静,却好似利刃穿肠破肚,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在他这种眼神注视下,顾蜻游原本就已经缓慢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她像一只被捕猎者逼到悬崖边上的羚羊,坐在男人的膝盖上,进退两难。 顾蜻游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算得上是长得好看的。无论是学校课桌桌肚子里塞满的情书礼物,还是走在街上来搭讪的人,无一不在提醒她自己长了一副好皮囊。就连她最好的朋友桂英,也不止一次开玩笑说她能去当明星了。更何况那个女人——温先生的妻子,只是在路上瞥了她一眼,就直接找上她帮忙了。 她不是没有为这幅皮囊小小地骄傲过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难堪。 因为自己做出的事难堪,也因为男人的态度难堪。 在她硬着头皮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时,外面的电子锁“滴”了一声,下一刻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男人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人未至声先到:“温总对不起!是我们工作的疏忽……”等他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况,急促的话头戛然而止。 温胜寒把视线移到那几个已经呆愣的人身上,语气闲散,却不容置喙。 “你应该懂得怎么做。” 年轻男人立刻回魂,一连说了几个是,眼观鼻鼻观心,挥了挥手,身后几个人立刻散开,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搜寻。 做完这些,温胜寒的目光才重新落在顾蜻游身上,唇角微翘:“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第2章 顾蜻游被这句话压得抬不起头,那点原本就不多的勇气直接被消磨殆尽。 她仓皇无措地从他身上下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如果现在有条地缝,估计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她没敢抬头看他,双手紧紧地拽着睡衣的下摆,心脏像被人揉成一团,有一种难以言状的难受。 顾蜻游拼命地咬着下唇,似乎要尝到血腥味才甘心。 温胜寒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没有再看她一眼,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背对着她。 他转过身后,顾蜻游原本就已经酸软的小腿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无地自容这个词语是多么沉重的体验。 * 过一了会儿,那几个藏在角落里的摄像头全部被送到了温胜寒面前。 温胜寒偏头看向桌子上那几个还闪着红光的摄像头,似乎没感到任何意外。他平静地抬手挥了挥,年轻男人了然,安静地带着人离开了。 等门关上,温胜寒才撩起眼皮看向一旁的顾蜻游,沉声道:“你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闻言顾蜻游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我……” 看着她支支吾吾地“我”了几声,温胜寒倒也耐心,他双腿交叠坐着,一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她,但是无端生出一片威压。 似是已经笃定,她不敢说假话。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让你来的人,没告诉你得罪我的下场吗?” 女孩儿的神情像是受惊的白兔,花蕊般的唇瓣抖了抖,吐出一句细若蚊声的“对不起”。 听到这话,温胜寒眉梢微动,问了第二个问题:“谁让你来的?” 顾蜻游睫毛轻颤,双唇嗫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小声说道:“苏蔓茜。” 说完之后,她就立刻低下了头,空气却像停滞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头顶上才传来他清冽的声音重复:“谁?” 顾蜻游只好重复一次。 又是一顿,这种胶状的沉默让她无端生出几分不安。 温胜寒的语调沉了几分:“你最好,说真话。” “是真的,”顾蜻游猛地抬头,急促又小声地说道:“她说她是你的妻子,她和我说你出轨了但是没拿到证据,她只是想离婚,说只要……只要我把过程拍下来,她就会把钱给我……” 温胜寒的眉头微微拢起,他看着她的脸,似乎是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破绽,又像是在斟酌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等她磕磕绊绊地解释完,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蜻游却觉得坐立不安,她怕他不信,上前挪了几寸,急切地看着他:“温先生,我没有撒谎……真的是您的妻、妻子让我这样做的,她说你出轨了她想离婚,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摄像头不是我安装的,我只是拿了她给我的房卡和衣服……” 女孩儿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似乎是真的害怕了,甚至伸手去抓他的裤脚:“求、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到警察局……” 温胜寒一动不动,甚至被她的动作拽得摇晃了一下,他半垂着眸子,看着女孩儿焦灼的脸,似乎陷入了沉思。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轻笑了一声,放下叠起的长腿,伸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 他揉了揉眉心,等做完这些,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似乎是这个时候才开始认真去看她的长相。 “她让你做,你就做?”他透着寒津津的镜片看她,突然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唇角微翘,拖出一抹凉薄的笑:“小小年纪,干点什么事不好?” 听到这句话,顾蜻游双眼微微睁大,眸子中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跌碎在手背上,她看着他,双眼红得像只兔子,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了,她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只是拼命地咬着下唇,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温胜寒看着女孩儿抽动的肩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出现了片刻的怔忪,眸子中的情绪有了些许松动。 半晌,他微微蹲下身子,他的个子极高,就算是单膝蹲下,整个人的身影也能将她紧紧地笼罩在阴影之下,他拨开了她的手,手臂一伸,越过她,勾起她身后那件掉落在地面上的灰色西装,从里面摸出一个钱包,抽出其中一张卡,放在她旁边的那个抱枕上,头微侧,微凉的唇瓣几乎要擦过她的耳际,呼出的热气一点一点地落在她的脖子一侧,他身上有一股干净的香味,让她莫名地想起了大雪过后的雪松林。 “以后,”他俯身在她耳边语气缓慢地说道:“不要再干这种事了。” 说完这一句话,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她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干净利落地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那股好闻的雪松香消散在空气中,房间里再次只剩下顾蜻游一个人。 顾蜻游坐在地面上呆愣了几秒,才抖着手去拿枕头上的那张黑色的卡,反复地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眼泪像是彻底失去了控制,肆无忌惮地爬满了整张脸,甚至濡湿了那件睡衣的领口。 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双手捂住脸,在房间里嚎啕大哭出声。 * 清晨,南城刚下了一场蒙蒙细雨,一辆黑色的宾利稳稳地停在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前,吓得原本还睡眼惺忪的便利店老板瞬间瞪圆了双眼。 宾利副驾驶的门打开,下来一个斯文秀气的黑衣男人,他绕到后排的一侧拉开门,低声说了句什么,一节脚腕纤细的小腿从车上跨下,是个穿着水洗牛仔裤和灰色卫衣的长发女生。 便利店老板揉了揉眼睛,莫名觉得那个女生的背影有些眼熟。 顾蜻游看着男人的动作,有点局促不安。几个小时之前,温胜寒离开之后,一个自称是温胜寒助理的男人出现了,他态度温和地提出送她回家。 顾蜻游第一个反应是拒绝,但是男人说还有话要在路上说。 眼下,目的地已经到了,刚才沉默了一路,她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先开口道谢之时,男人却先开了口。 “顾小姐,”谢文柏语气温和,但是下一刻,说出来的话却让顾蜻游如坠冰窟:“你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她的口袋,“拿了钱,就不要再出现了,也不要对外说……” 顾蜻游的脑子嗡嗡作响,一股血气涌上脸颊,她看着谢文柏一张一合的嘴,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敏锐捕抓到最后那一句“否则警察局见”。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下一刻,顾不上道别,转身就往小巷跑去。 老板八卦地拉长脖子追随女生而去,却在收回目光的瞬间对上了男人的眼神,顿时一个激灵。 男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伸出两根手指推了推眼镜,眼神意味深长,老板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兀地生出一片恶寒。 直到小车扬尘而去,他才猛地回头,伸手一摸,触碰到手臂上的一片鸡皮疙瘩,忍不住低声骂了句娘。 * 顾蜻游冒着小雨一路小跑回到出租屋的楼下,才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对她的冲击有点大,现在的她只想快点回到能让自己安心的家。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卫衣的兜里找钥匙,手指却在碰到一张长方形卡片的瞬间,直接僵住。 袋子里的双手慢慢地握成拳头,脑子里回旋着谢文柏的话,心里一阵难受。她闭起双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才翻找出钥匙打开门上楼。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南城地处南方,炎热的夏季分外漫长,但等进入深秋,下过几场秋雨,就会瞬间入冬。 昏暗的光线下,居民楼的楼道因为掉灰,墙壁显得分外肮脏,可能是刚才回来的时候淋了场雨,顾蜻游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等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爬到六楼,已经气喘吁吁,抬起头的瞬间,她愣住了,一个圆润的娇小身影抱膝坐在她家门前的地毯上打着瞌睡。 是她的好友桂英。 心底下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更多的是心酸和暖意,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缓慢地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拍打女生的手臂:“桂英?桂英?” 桂英迷迷糊糊地抬起一张圆脸,等睁眼看清顾蜻游放大的脸,瞬间清醒,她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又因长时间屈膝血液不流通小腿一软,顾蜻游连忙伸手扶住她:“小心!” 桂英表情焦灼,反手握住顾蜻游的小臂,急声道:“你昨晚去哪了呀?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医院那边打来说你家里电话打不通,打到我这儿来了,顾奶奶又进急救室了你知不知道?!” 顾蜻游瞬间着急,抓着她小臂的手一紧:“阿嫲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桂英吁了口气:“昨晚我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是内脏又出血了,恐怕要再进一次手术室——你打算怎么办?” 一听这话,顾蜻游更着急了,顾不上回家换衣服,直接拉着桂英转身下楼:“去医院!”【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第3章 等到了医院,医生说的话和桂英在路上说的大同小异,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她想要救人只能快点交钱,不然真的不能进手术室。 “你们已经欠款很久了,想要进手术室只能尽快把钱补上,我们实在是不能再宽限了……而且你奶奶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不能再拖了,懂吗?” 医生一边写着病历一边说道:“等你凑够钱,我们立刻就安排你奶奶进手术室……” “现在就安排吧!” 医生写字的手一顿,讶然地抬头看她。 桂英也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顾蜻游浑然不觉,急急地接上道:“我现在就去交钱,请你们尽快安排!” 医生若有所思,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按下铃把护士叫过来带她去交钱。 桂英在一旁欲言又止。 顾蜻游顾不了那么多,步履匆匆地跟着护士走了。 要说刚才从酒店回来的路上她的内心还在挣扎,此时此刻她却没了半分犹豫,没有什么比阿嫲的性命更要紧,她直接拿出那张烫金黑底的银行卡交给护士,上面纷繁复杂的花纹惹得对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想来温胜寒给她的钱是足够多的,刷完卡之后,护士直接把卡还给她,后脚就去安排手术了。 顾蜻游手里攥着那张卡,终于松了一口气,后背贴着墙壁滑倒在地上,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她突然就很想哭。 桂英走到她跟前,目光复杂:“蜻蜻,你老实告诉我,哪里来的钱?” 顾蜻游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略带局促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心冒汗,紧紧攥着裤子两侧。 “我……” “顺子刚刚跟我说,他今早看到了。”桂英眼神担忧:“蜻蜻,你老实和我说,昨晚到底去哪了?今天早上到底是谁送你回来的?” 顺子是桂英的男朋友,在巷头的一家早餐店打工,估计是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被他看到了,顾蜻游下意识地别过脸,“我不是在美容院打工嘛……昨天认识了一个很有钱的姐姐,我跟她讲了阿嫲的事,她说她可以帮我,所以昨晚就把我带回了家,让我帮她妈妈也做一次面部护理,然后就借了一笔钱给我……” 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小,显得底气越发不足,她伸手握住右手手臂,没敢抬头去看桂英。 她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假得荒唐。 桂英沉默了一瞬,突然拉起她的双手仔细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还好……蜻蜻,下次你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而且要千万记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干傻事!” 顾蜻游的眼眶一热,她勉强地牵起嘴角:“好,听你的。” * 有了温胜寒给的那笔钱,日子似乎好过了起来。 顾蜻游把卡里剩余的钱全部取了出来,首先是补上以前欠医院的医药费,随后是还掉向邻居朋友借的钱,等做完这些,钱已经所剩无几,幸运的是阿嫲的手术十分成功,人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接下来只需要等她苏醒,不必再大笔花钱。 顾蜻游看着病床上的阿嫲,缓缓舒了口气。 快入冬了,她该给阿嫲置办一些冬装了。 日子再次回归平静,顾蜻游从网上找来一个欠条模板,比照着格式一笔一划地写好,认真地盖上自己的手指印,借条的收款人,是温胜寒。 仿佛这样做,那天晚上被出卖的尊严就能回来一样。 但不可否认,她好受多了,好像生活又了盼头。 她没有选择重新回到学校,去找了一份工作,其余空闲的时间,都在做兼职。 说不上是为什么,她认为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更何况在南城最差的西城区读最烂的学校,原本能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不是没有老师劝说过她,内心也不是没有纠结过,但是每次看到躺在床上的阿嫲,那点犹豫就变成了负罪感。 阿嫲是她唯一的亲人,在她出生以后,原本阿嫲也是可以选择不养她的,但她还是选择把她留了下来,所以和阿嫲的这一段关系,是她拼尽全力也想留住的亲缘。 她自知这一世亲缘淡薄,如果没有为此竭尽全力地去努力过,她绝对会抱憾终生。 也正因如此,即使谢文柏这样敲打她,她也没法对授权的温胜寒生出半分恨意。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朝她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即使是用那样的形式。 她很清楚,自己干了那样的事,他完全有理由不给她这笔钱,并且转头把她送去警察局。 他比那些冠冕堂皇地“替她着想”,话里话外却劝她放弃阿嫲的人要好多了。 顾蜻游每天早出晚归打工,等拿到第一笔工资,留下生活必需的数额后,她第一时间拿着钱去了银行,拜托工作人员帮她把钱存进温胜寒那张卡。 “小姐,不好意思,这张卡已经被注销了。” 顾蜻游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是,很遗憾,我们没办法帮你把钱存进去。”工作人员一脸歉意地把卡推了回来。 “那可以把户主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我想把钱还给他。” 工作人员脸上挂着标准的笑:“不可以哦,我们不能随意泄露客户的隐私。” 顾蜻游沉默了,她在柜台前站了许久,终于还是低声说了句谢谢,拿着卡离开了。 刚走出银行,就被一阵风吹得哆嗦,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掌的卡,最后还是没舍得扔。她沉默地把它塞进钱包,和那张写好的借条放在一块。黑底烫金花纹的银行卡,混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打折卡里,显得格格不入又滑稽可笑,好像在提醒着她两人泾渭分明的身份差距。 她牵动一下嘴角,最后还是没能笑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蜻游在医院、出租屋和打工的地方三点一线,慢慢地就适应了这种忙碌的生活,唯一的遗憾是阿嫲还没醒过来,医生告诉她可能是阿嫲年纪大了需要时间恢复,也可能是太累了想睡久一点,唯一能够保证的就是她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顾蜻游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转眼年关就到了,顾蜻游平时打工的店中有两家关店休息,桂英也打算带男朋友顺子回老家见父母,顾蜻游闲了下来,又找了一家高级会所的兼职。 春节期间上三休二,工资日结,如果没有休息,工资还会加倍,她十分满意,因为在这里工作,春假几天,赚到的钱比之前一个月赚的还多。 工作的内容很简单,她只是个跑腿打杂的服务员,平时只需要跟在经理的身后帮忙送送酒水点心就可以了。 经理姓陈,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姐姐,觉得她小小年纪出来打工不容易,平时对她颇为照顾,会所里消费高档,圈子关系复杂,顾蜻游长得好看,免不了有些客人产生其他想法,每一次陈经理都会不着痕迹地帮她挡过去。 得助于此,顾蜻游过得还算舒心。 “蜻游,今天除夕,你送完这一车东西,就回去休息吧,今晚会所人不多,没关系的。” 顾蜻游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好的陈姐。” 等做完手头上的工作,时针已经指向六点,陈经理和她打过招呼,已经早一步下班。 顾蜻游回到休息室,正想换回自己的衣服下班,门突然被人打开,一起上班的另一个女生急促促地闯进来。 “蜻蜻!这个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902室,客人急着要,但是我吃坏肚子快憋不住了!” 顾蜻游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看到女生的脸已经憋红了,心里一软,点点头:“行吧,把东西给我吧。” 女生舒了口气,连忙叠声道谢,把手里的酒塞到她怀里就直奔卫生间。 顾蜻游看着怀里的酒,微叹了口气,关上柜门往电梯走去。 幸好今天是除夕,来会所的人不多,她不至于因为碰到醉酒的客人左支右绌,等送完这支酒,她就可以去隔壁餐厅买些好菜,拿去医院和阿嫲吃一顿特殊的年夜饭。 电梯叮咚一声,九楼到了,顾蜻游收回思绪,往902号房走去。 但是在踏出电梯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皮一跳,心底下兀地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会所一层的包厢数量不多,但是廊道的设计却很复杂,顾蜻游左拐右拐,对着房号找了好一会,才找到902室在哪,隔着一扇门,听见了嘈杂的嬉笑声,期间夹杂着摇骰子和猜拳的声音。 顾蜻游咬了咬唇,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屈起手指敲了敲后推门而入。 室内烟雾缭绕,人声嘈杂,平常很少开的镭射灯被人打开,五颜六色的花灯晃得人头晕,顾蜻游有一瞬间的错觉,这不是什么高档会所,而是鱼龙混杂的平价ktv。她手足无措地抱着酒,像极了误闯狼群的羔羊。 众人中,有个光头男人醉醺醺地从一堆酒瓶中抬起头来,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下,不怀好意地“哟”了一声。 “没想到来了个老相识啊。”男人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一股让人恶心的烟酒臭扑面而来。 顾蜻游看到那人身上熟悉的龙蛇纹身,下意识地连退几步,脸瞬间变得煞白。 一年前,就是这个男人带头砸了她的家,频频地骚扰她和阿嫲,逼得她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搬到南城。 其余几人被光头的话吸引,也抬眼看了过来,霎时间整个包厢只剩下嘈杂的音乐声。 “小妹妹,你真是让哥们几个好找,没想到在南城又遇见了,缘分。”光头嬉皮笑脸地伸手想要搭上顾蜻游的肩膀。 顾蜻游被吓了一跳,肩膀一缩躲开了。 “啧,”光头也不恼,慢吞吞地收回手,身子前倾凑近顾蜻游,像极了吐着蛇信子的毒蛇:“既然撞上了,那正好算算账,小妹妹,你家欠哥们几个的钱应该怎么算?” 顾蜻游缩着脖子,极力地避开男人的触摸,声音带着颤抖:“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钱也不是我们欠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光头微妙地笑了一声:“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他突然伸手去撩顾蜻游的头发,她一个激灵,怀里的酒直直地摔倒在地上,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顿时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很清楚,这瓶酒的价格比她几个月的工资还要高。 “我……”顾蜻游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钱……” “没钱啊?”光头笑得越发开心,“别哭啊小妹妹,没钱就没钱呗,直接说出来,哥们几个那么好的人,给你一笔勾销也不是不行。” 他假惺惺地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躲什么?哥疼你呢,陪哥们几个喝两杯,就不找你麻烦了?怎样?”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并没有给她反应的余地,用力一拽就把顾蜻游扯了过来,手直接搭上了她衣服的扣子。 几乎是下意识地,顾蜻游对着那只肥胖油腻的手一口咬了下去,光头猝不及防,痛呼了一声,这个行为成功激怒了他。 他抓着顾蜻游的头发用力一扯,迫使她松开口,随后掐着她的脖子往地上一摁,开始骂骂咧咧地去撕她的衣服。 顾蜻游剧烈地反抗,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搡踢打,这一次她没有求饶,也没有哭喊,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坚强。混乱之中,她摸到了那个摔得半碎的酒瓶,下意识地抓起来,用尽全力砸向身上的男人。 光头痛喝了一声,手下的力度一松。这一次成功逆转了颓势,顾蜻游顾不上手脚发软,趁着男人摔到一旁的空隙飞快地爬起来冲出门外。 她用力地咬着后槽牙,拼命抑制身体因为恐惧产生的生理性酸软,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往下跑。 身后很快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夹带着男人骂娘的声音,当转过弯的时候,像是神灵在暗中指使,她猛地推开了拐角处一间虚掩着的门,因为用力过度,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抬头的瞬间,她直接对上了一双冷静淡漠的眸子,许久不见的温胜寒端坐在沙发上,有些意外地看着贸然闯入的来者。 像是本能一样,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破釜沉舟似的冲着他哭喊:“温先生,救救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第4章 温胜寒看着贸然闯进来的女孩儿,眉头微微蹙起。 她很狼狈,衣服的领口被人撕坏,头发凌乱地散着,双眼哭得通红,白色的裙子上还有一大片深红色的酒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他扑过来,紧紧地抓住他的裤脚,抖着身子,哭得梨花带雨:“温先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她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不知道是谁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操:“抓到那个小婊.子,老子绝对要干死她!” 女孩儿的身子猛地一抖,像是真的被吓破了胆,跟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攀着他的膝盖拼命往上爬,双手紧紧抓住他衬衣的领口,力气大得几乎要把衣服抓破,她哭得语无伦次:“温先生,温先生,求求你帮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温胜寒拧紧眉心,身子后仰拉开距离,他伸出手,想把人推下去,但是在房门被人大力的撞开的瞬间,却下意识地顿住了,转而用力地把人扣进怀里,紧紧抱住。 下一刻,撩起眼皮冷冷地看向来人。 光头没有想到房间里面还有其他人,愣了一瞬,对上一簇锐利的目光,心下莫名一怵,瞬间酒醒了一半。 他故作镇定地在男人冷峻的脸上转了一圈,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哥们,不好意思啊,我走错了。” 温胜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光头打量了一下男人周身的气度,心下暗惊,瞬间明白对方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物。他摸了摸后脑勺,眼神往对方怀里飘去,就这么走掉心里又有点不甘,于是嘿嘿地搓手笑道:“刚刚小弟在抓一个偷儿,我瞅着和您……内啥的那位长得有点像,方便让小弟看看她的脸吗?” 顾蜻游听到这句话,抓着他衣服的手瞬间收紧,颤抖的身子泄露了她的惴惴不安。温胜寒垂眸看了她一眼,另一只手安抚似的按上她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儿,他不轻不重地摸着女孩儿的头发,语气慵懒:“我让你看——” 他双眼直勾勾地看向男人,哂笑:“你敢吗?”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顾蜻游的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整个人被一股冷涩的雪松香包裹着,狂跳的心脏慢慢地就平缓下来,温胜寒的心跳很沉稳,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她的耳膜,有一种让人镇定的魔力。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温胜寒绝对不会把她交出去。 这个认知让她慢慢地放松下来,当恐惧的情绪褪去,一种难为情的感觉就开始涌上心头。 两人贴得很近,如果不是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服,几乎是皮贴着皮,他的手环在她的腰间,沉稳而有力地箍着她,说话的时候胸膛微微震动,浅浅的呼吸落在她的头顶,扫过她的头皮,带来轻微的痒意,像被羽毛拂过,引得她神经微微发麻。 热气一点一点地爬上耳垂。 这时,光头悻悻地笑了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小弟唐突了,这就走这就走。” 他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男人怀中的女孩儿,心中暗骂一句,灰溜溜地逃走了。 顾蜻游听着门关上的声音,终于松了口气,僵硬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放松下来。这时,围在她腰间的力道骤然一松,温胜寒的胸膛微微震动,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她头顶上响起:“下去。” 顾蜻游一愣,连忙站起身来,急促的动作中泄露了几分局促,她感受到温胜寒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没敢抬头看他,她抬手撩起垂落在耳边的发丝,万千头绪在她脑子里闪过,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她想象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她甚至幻想着,等攒够了钱,一定要正儿八经地带着那张借条去把钱还给他,然后真诚地向他道谢……只是没想到,现实中再次遇到温胜寒,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她用力地揪着自己的上衣下摆,有些窘迫,但更多的,是难为情。 他会怎么想她?小小年纪,没有上学,出现在这种地方,还被衣衫不整地被人追赶——还这么巧合地,偏偏就闯进了他的包厢。 不久之前她才为了钱企图陷害他,如今又以这种姿态出现,令这个巧合看起来就更像是故意为之。 这个认知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沮丧,就连解释,都有点难以启齿。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又吱呀了一声,顾蜻游的身子下意识地一抖,有些惊恐地往后看。 但来人并不是去而复返的光头,而是一个穿着一件黑色毛呢大衣的俊朗男子。 他看到房间里的场景,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哟?哪里来的小美人儿?” 说着他又不怀好意地看向温胜寒:“倒是稀奇,我没听说你要带其他人来啊?” 温胜寒的目光从惊弓之鸟似的女孩身上移开,转到他的身上,伸手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好整以暇:“陆长津,你怎么不直接等到十二点再来?” “急什么,不过是被老头子抓去问话,耽误了一点时间。”说着他又笑呵呵地看向顾蜻游:“小美人儿,你叫啥名字啊?和温胜寒是什么关系?” 突然被问话的顾蜻游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睁着一双大眼睛无措地看着男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她又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温胜寒。 温胜寒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突然伸手拿起搭在一旁沙发上的驼色风衣扔到她的身上,顺势站了起来。 顾蜻游被他的动作弄得懵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抖开衣服穿上,熟悉的雪松香钻进鼻孔,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又不争气地鼻子一酸,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温先生”。 陆长津敏锐地捕抓到她的称呼,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挑起长眉:“温先生?小妹妹,你今年几岁?” 顾蜻游呆愣地看着他,嗫嚅道:“17……” 闻言陆长津猛地瞪大双眼,啧啧几声,看向温胜寒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 “温先生?哈哈哈小妹妹,你应该叫他温叔叔。”陆长津看好戏似的摸了摸下巴,一边看着温胜寒一边啧啧几声。 温胜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直接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车钥匙,转头看向顾蜻游,朝门口示意了一下。 陆长津看着他的动作,愣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干嘛?这就要走了?” 温胜寒没有回答他,直接迈腿朝门口走去,顾蜻游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赶紧跟上温胜寒,但是想起一旁的陆长津,又停下脚步朝他鞠了个躬才小跑着跟上去。 陆长津不死心地朝温胜寒的背影喊道:“喂!不是说好了要喝一晚上的酒吗?我都叫人送过来了!” 温胜寒头也不回,“你留着自己喝吧。” * 当人坐到车上的时候,顾蜻游的脑子还有一瞬间的懵懂,她后知后觉地看向旁边的温胜寒,有点无所适从。 温胜寒系好安全带,注意到旁边的女孩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撩起眼皮看向她,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方向盘,言简意赅:“安全带。” 顾蜻游咬了咬下唇,慢吞吞地拉出安全带系好,然后欲言又止地看向温胜寒。 “地址。”温胜寒别过头,刚刚说话的功夫,车子已经启动好,他拉下手刹挂挡。 顾蜻游下意识地报出了医院的名字,等说完话,才后知后觉好像有些不妥,她忐忑地看向温胜寒的侧脸,莫名有些紧张。 果不其然,温胜寒的目光又移了过来,浅棕色的瞳孔中透出些许探究。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收回了目光,好像对于她为什么要去医院,没有过多的好奇心。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莫名的失落,她猜不透他的想法,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魔幻了,无论是遇到赌鬼老爸的债主还是重逢温胜寒,都对她的精神产生了一定的冲击,更遑论她现在还坐在温胜寒的车上。 她不确定温胜寒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一个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人?还是一个道德败坏误入歧途的小年轻? 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主动送她离开,毕竟刚刚那个光头还污蔑她是个小偷,难道是他想亲自再警告她一次,以后都不要再来打扰他? 无论是以上哪一种可能,都让她坐立不安。 她低下头,纠结地掰着手指,车内开着暖气,出风口挂着一个别致的车载香水,雪松凌冽干净的味道充满了车内狭小的空间。 和身上那件风衣一样的味道。 想到这里,她的双颊又忍不住染上烫意,同时心里还有些微妙的尴尬,她觉得失落,为什么每一次她都是以这么窘迫狼狈的形态去面对他呢? 思绪千回百转间,车子内的导航突然提醒“您已到达目的地”。 顾蜻游猛然回神,下意识地侧头看向温胜寒。 他把车靠边停下,熄火,打开双闪灯,然后转过头看向她。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路过的车辆发出的鸣笛声。昏暗的光线下,温胜寒的五官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路灯昏黄的光线投在他的脸上,鼻梁一侧留下浅浅的剪影,倒显得原本就优越的五官越发深邃。 顾蜻游吞咽了一下口水,酝酿了一路的她最终还是选择率先打破沉默:“温先生,谢谢您。” 温胜寒看着她,听到这话,眸子轻微眯起,没有说话,似乎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今晚,谢谢,还有……”顾蜻游咬了咬下唇,声音低了下去:“上一次,也很感谢。” 想了想,她还是选择硬着头皮解释:“温先生,很抱歉今晚惊扰您了,我、我并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您在那间房间,我也没有偷那个人的东西,我只是……”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无论是烂赌的父亲,还是差点被人轻薄的遭遇,都让她难以罔顾自尊心轻易地对着他说出口,毕竟这种行为反倒像是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更何况……谁愿意听别人长篇大论地诉说与自己无关的苦难呢? 她低下头,一股湿意涌上眼眶,带来一阵酸涩。 温胜寒看着女孩低垂的脑袋,垂下了眸子,掩去其中的沉思,他打开了车窗,冷风鱼贯而入,吹得人一个激灵。 他沉声道:“回去吧。” 顾蜻游猛地抬头,有些呆愣地看着他略显冷淡的侧脸,那点忐忑伤感的情绪戛然而止,只剩下尴尬的余温。 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一座高墙拔地而起,冷冰冰地竖立起成人之间的边界。 她揪着风衣外套过长的袖子,无声地苦笑了一下,这件给她慰藉的外套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过了一会,她再次抬起头看向他,嘴角牵起一个难看的笑:“很抱歉把您的衣服弄脏了,我会负责把它清理干净的……能不能把您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第5章 “不用了。” 似乎都没有经过思考,温胜寒就直接开口拒绝了。 “可是……” “如果你介意,可以直接扔掉。”温胜寒接着说道。 顾蜻游沉默了,她拢了拢袖子,通过手感就可以感受出,这件衣服质量很好,肯定价格不菲,除了他会嫌弃这件衣服被人穿过,抑或者是不想再和她有所交集,她想不出其他他不想再要它的理由,无论是哪一个,都足够让她感到难受。 她再也维持不住嘴边比哭还难看的笑,再追问下去已经毫无意义,还会无端惹人烦——好像印证了她居心叵测动机不纯似的,于是她选择了闭嘴,伸手拉开了车门。 “……温先生再见。” 等车门合上,那辆墨绿色的欧陆没有停顿,直接滑入了车道。 顾蜻游静静地站在路边,一月底了,南城的冬天还没过去,酸冷的空气拼命地往她的领子里钻,除夕夜了,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不远处的居民楼里时不时透出几声欢声笑语,期间夹杂着电视机播放春晚的声音,很轻易就让人联想到一家人围在电视机前看春晚的场景。 南城的人很多,平日里随便一条街的行人都比她乡下一整个村子的人还要多,但是此时此刻街道却出奇的安静,大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只有不带温度的路灯和稀疏的车流,眼前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灯是为她所点的。 她慢慢的蹲下身子,头埋在膝盖上,温热的液体一点一点打湿了那件带着残香的风衣。 * 春节假期的第五天,南城的街道重新开始热闹起来。 温氏科技已经早早复工,大厦的大堂进出来往的都是西装革履行色匆匆的人。 顾蜻游紧紧抓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那件已经清洗干净后叠得方正的风衣,她探头看着光鲜亮丽在门口进出的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地走进这个明亮宽阔的大堂。 前台坐着几个妆容精致的员工,看到探头探脑畏畏缩缩的顾蜻游,主动地开口询问:“请问您找谁?” 顾蜻游听见这个称呼,有些受宠若惊,“您、您好,我找温胜寒。” 前台小姐姐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但还是礼貌地笑着问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顾蜻游一愣,随即有些不知所措,她也是突发奇想地上网搜索,才知道温胜寒是这家公司的老板,然后就直接坐公交过来了,完全没有想过预不预约的问题。 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没有……” “这样啊,”前台小姐姐继续笑:“那很抱歉——请问您是有什么事吗?或者我现在帮您打电话询问一下谢特助吧。” 听到谢文柏的名字,顾蜻游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用了……”但是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看着小姐姐微微挑起的眉梢,她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放弃。 温先生不会想见到她出现在这里的。 她问对方借了纸和笔,跑到一旁坐了下来。 扒开笔盖,纸摊开放在大腿上,却犯了难。 她应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思绪往回游摆,回到了前一天。 她在清洗风衣之前,习惯性地检查衣服里面是否有东西没有拿出来。 当摸到风衣内侧的口袋时,她愣住了,是一个圈型物品,几乎不用拿出来,她就能猜测到那是什么东西。 果然,像是印证她的猜想一样,掏出来之后,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她手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几乎是瞬间,她就回忆起上一次见到它时的场景,那一次,它还好好地戴在女主人白皙纤长的中指上。 顾蜻游说不清自己看到这枚戒指时的心情。 因为任务失败,苏蔓茜后来没有再联系过她,她也无从得知,后来温胜寒到底是如何料理他俩的关系的。 可是这枚戒指的出现,似乎在暗示,已经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哪一种猜想,都轻而易举地激发起她的愧疚。 顾蜻游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纸张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获得了某种勇气,一鼓作气地拿起笔写了起来。 * 陆长津来到温氏科技大堂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算不上熟悉的身影。 女孩儿穿了一件米黄色的卫衣,下搭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屈膝坐在一盘绿植旁,奋笔疾书地在写着什么。 他眉毛微挑,在前台小姐诧异的目光中,大步地朝她走过去,却又在靠近时,刻意放轻了脚步。 “你在干什么?”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句笑语,吓得顾蜻游一个激灵,手上的笔差一点就在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线。她下意识地把纸张拢起,抬头看向来人。 “陆、陆先生?” 陆长津笑吟吟地看着她:“地上那么凉,坐在这里干嘛?”他扫了一眼她手上的纸笔,又联系放在她身边的牛纸皮袋子,里面隐隐透出风衣的一角,像是温胜寒穿过的那件,他眉毛轻抬:“来找温胜寒?” 顾蜻游微微低下头:“……嗯。” “那好说,直接跟我来吧。” 顾蜻游一愣,下意识地站起来,“我……不用了,陆先生。” 听到她的拒绝,陆长津有点诧异,但他那双桃花眼一斜,又笑了起来:“叫什么陆先生,多见外啊,直接叫哥哥就行。怎么?觉得不好意思吗?不用在意,没什么的。” 顾蜻游一时无语,她教自己叫温胜寒叔叔,却教自己叫他哥哥,让她一时间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飞快地将写好的信两下对折,连带着那张借条塞进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中,放进装风衣的袋子。 陆长津看着她的动作,桃花眼中的好奇又深了几分,他勾了勾手指:“走吧。” “陆先生,”在他旋身之际,顾蜻游叫住了他,她几步上前,将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转交给温先生?我还有事,就不上去了。” “这样啊……”陆长津拖长声音,好像很遗憾似的,他扫了一眼女孩儿攥的发白的手指关节,最后还是把后面那句劝说吞回肚子里,他点点头:“行吧。” * 温胜寒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桌面上的那个牛皮纸袋子。 他下意识地将询问的目光投射到沙发上的人。 “看我做什么,”陆长津说话的腔调一如既往地滑溜:“我就是个跑腿儿的,在楼下见到有美人给你送秋波,我顺手帮你带上来了,快感谢我。” 温胜寒伸手扯了扯领带上的温莎结,三个小时的会议,带给他的不止有疲惫,还有厌烦。他伸手按下电话内线,正想叫人过来处理,余光瞥到袋子里熟悉的衣服,动作一顿。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顾蜻游来过了? 不知道是诧异还是什么,他一时没了动作,电话里传出谢文柏的声音:“温总?” 温胜寒回神,语气一顿:“没事了。” 挂上电话后,陆长津就啧啧出声了:“除夕那天亏我还想着你刚退婚需要安慰,大老远地从法国赶回来,看来真的是我想多了,原来早就有美人慰藉。” 温胜寒没有说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多年的好友,陆长津才不怵他的眼刀子,他挤眉弄眼:“万年铁树开花啊,又是披衣服,又是送回家的,叫苏蔓茜知道了,估计又得闹你一闹。” 这番话叫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疯女人将戒指剥下来扔在他脸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温胜寒垂下眸子:“多余。” 这种担忧的确多余,陆长津也只是随口调侃一句,浸润在这个圈子多年,他自然也是知道温苏两家不过是利益交换,能叫苏蔓茜恼羞成怒而苏家还不敢多嘴,显然是对方理亏。 更何况,苏蔓茜迷上一个穷学生的事,他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她会疯魔到这种地步。 前段时间苏家元气大伤,估计是真的惹恼了温胜寒。温胜寒外表看着斯文好说话,实际上原则性极强,一旦触碰到他的逆鳞,就不会留任何情面。 他耸耸肩,撩拨点到即止,两人转头说起了业务上的事。 * 陆长津走后,温胜寒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个袋子上。 看得出来,风衣被人精心清理过,带着一股朴素的香皂味,拿出来一抖,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 一沓红色纸币,一张借条,那个戒指,还有一封简陋的信。 他略过前几样东西,径直展开了那封信。 一目十行看完,他一时之间没了动静。 水族箱中,一条红色的金鱼跃起,又咚的一声落入水中,撩起圈圈涟漪。 半晌,他将借条对折两下,放进了钱包里。 那件原本不打算再穿的风衣,被挂进了休息室的衣柜。【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第6章 顾蜻游的生活好像回归了原来的轨道。 她工作很卖力,陈经理见她干得不错,直接让她成为正式员工,这样一来,工资翻了倍,但是全天都得在会所里干活。 于是顾蜻游将其他兼职辞掉了,专心致志地在会所里工作。 会所接待的客人非富则贵,经常有人随随便便就消费上万,那个圈层的生活如何,可见一斑。顾蜻游见得多了,偶尔也会忍不住想,温胜寒平日里的生活,是不是也是这样。 挥金如土,纸醉金迷。 那天去温氏科技之前,她在网上看过他的词条解释,在此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两个人的差距有多大,但是直接面对之后,还是有一种说不上理由的失落。 如果没有那一个晚上,他们就是两条永不交集的平行线。 如今短暂地交集之后,两人再次回到各自的轨道。 时间一晃而过,南城进入晚春,雨水逐渐多了起来。 早晨上班,顾蜻游换掉被小雨打湿的衣服,穿上工作服,刚把柜子关上,就被陈经理轻轻拍拍肩膀,叫到一旁。 陈经理一反常态绷着一张脸,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叫人无端生出几分惴惴不安。 顾蜻游挂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揪着衣服下摆,忐忑地问她:“陈姐,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见她率先打破了沉默,陈经理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她眼神复杂地看向她,说道:“蜻游,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顾蜻游的脑子一轰,短暂地空白了几秒,她回过神追问:“为什么?陈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陈经理侧过头,躲开她急切的目光,“没有,只是现在会所人手够了,已经不需要那么多人干活。你放心,等一下财务那边会把工资结给你,拿了钱,就走吧。” “可是陈姐,”顾蜻游咬了咬下唇,“我昨天还听见王经理说人手不够,还要再招一些人……是我做得不够好吗?我会改正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蜻游啊,你别问了,”陈经理叹了一口气,眼神十分同情:“有些事,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除夕那天,你是不是替别人送了一瓶酒?后来有客人投诉,你把酒摔了,还偷了人家的东西……” “我没有!”顾蜻游急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陈姐,那天晚上,是那个人,先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也没有偷他的东西,是他要……” “可是我听说,你的父亲沉迷赌钱,还欠了人家很大一笔债款?” 顾蜻游解释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有些呆愣地看着陈经理。 “蜻游,虽然我很同情你,但是,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的。”陈经理叹了一口,伸手抚上她的肩膀,“你也知道的,我们会所接待的客人非富则贵,上面说了,不能留一个可能手脚不干净的人,虽然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没办法改变老板的主意,所以……” 她每说一个字,顾蜻游的心就凉一截,等她说到最后,顾蜻游已经失去了继续争取的欲望。 这种感觉可太熟悉了,在她浅短的人生中,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 她总觉得人们有一套奇怪的逻辑,譬如穷就一定会爱财如命,譬如父母有污点,孩子也一定不干净……可是当类似的事情多次上演,她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看起来不讲道理,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和你讲道理。 他们只是享受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人的快感。 “我知道了,陈姐。”她垂下眸子,飞快地打断了她接下来说的话:“我会走的。” 陈经理一噎,后面那番劝说的话就吞回了肚子里,最后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记得去财务领回工资。” “嗯。” “你放心,还那么年轻,能找到更好的工作的。” 顾蜻游躲开她的目光,看起来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平静的点点头,说好。 * 走出会所的大门时,顾蜻游突然接到桂英的电话。 她的语气很急,莫名叫人心慌:“蜻蜻,你快来!顾奶奶醒了!” 顾蜻游的身形一晃,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她顾不上其他,直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医院的走廊一如既往的肃穆,充斥着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铺天盖地的白,总让顾蜻游觉得像是在掩盖什么,又像是在清洗什么。 她急匆匆地走过长廊,因为过于着急,额头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明明阿嫲醒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安,可能是因为桂英没在电话里细说,语气中还带着别样的焦灼。 桂英困兽般在病房前打着转,见她来了,一把抓过她的手,手心冰冷的汗冻得顾蜻游打了个冷颤。 她用力地回握:“桂英,怎么了?” 桂英的目光叫她想起了枝头颤巍巍的枯叶,她几经吞吐,最后吐出一句:“你一定要坚强。” 顾蜻游一颗心徐徐下沉。她松开桂英的手,上前推开病房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阿嫲穿着蓝白病服的瘦弱背影。 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呆呆地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的双眼没有焦点,顾蜻游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刚抽出绿芽的枝头,因为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显得有些木讷,明明她是一个笑起来连老人斑都生动的人。 顾蜻游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握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轻轻唤她:“阿嫲。” 但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像一樽没有灵魂的木偶。 顾蜻游拉着她的手逐渐用力:“阿嫲,我是蜻蜻啊。” “……” “阿嫲,你看我瘦了吗?” “……” “阿嫲,我带你回家好吗?” “……” “阿嫲……” 尽管顾蜻游始终平静,旁边的桂英却忍不住了,她扑过来一把抱住顾蜻游,捂着嘴痛哭出声。 * 医生也说不清,为什么阿嫲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唯一确定的是,她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保持这样的状态,可能会在某天苏醒过来,也有可能直至死亡,也是这个样子。 不会说话,没有表情,没有反应,如同行尸走肉。 顾蜻游问,还有救吗? 医生摇摇头,说这你得去问精神方面的专家。 顾蜻游沉默了。 那一天,她在医院里呆到很晚,桂英放不下她,一直在身边陪着。 直到探望时间截止,护士打发她们离开。 两人一路沉默。 桂英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过大声。 自从知道顾奶奶的情况,顾蜻游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平静得叫人心慌,好像是有一根线紧紧地绷着,似乎等到极限,线断了,她就会崩溃了。 桂英担忧地看着她。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顾蜻游嘴唇拉开弧度:“阿嫲醒了,是好事。” “蜻蜻,”桂英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如果不开心,就哭出来吧。” 顾蜻游没有说话,两人一路走回家。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啤酒街才刚开始热闹,等走进巷子,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万籁俱寂,只有细微的虫鸣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猫叫春。 旧民居的大门只有一盏摇摇欲坠的白炽灯,蚊虫绕着光源乱舞。 墙面有些惨白,不知道是不是回南天的影响,掉灰越发严重,昏暗的光线下,带着几分阴森森,透着几分不寻常。 等两人走近,才发现不知道是谁,竟然在其中一面墙上用红漆写了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欠债还钱。应该是其他居民看不过眼,铺了一层白浆掩盖,湿哒哒的还没干。 顾蜻游看到那几个字,脸色瞬间煞白,她突然跑了起来。 桂英一愣,等她反应过来,顾蜻游已经三步并两步地冲上楼,她叫了她一声,连忙跟上去。 越靠近家,心里的那股不安越发强烈,顾蜻游手脚有些发软,脑子像是失灵的电脑,不停地弹出警告。 终于,站在门前时,她停住了,下一个瞬间,身形一晃,几乎要坐到地上。 她扶着扶手,堪堪顿住。 门锁被人砸坏了,灰绿色的门半掩着,像是在昭示着什么,门板上鲜红色的大字挑逗着她的神经,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动。 似曾相识的局面。 是那些追债的人惯用的伎俩。 顾蜻游垂在两侧的双手慢慢握紧。 与此同时,屋子里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寂静,在这种情景下,活像午夜凶铃。 顾蜻游深吸了一口气,进门拿起话筒。 “终于舍得接电话了吗?!”对面出来房东气冲冲的声音:“我都打了一百八十遍了!” “对不起,”顾蜻游垂着眸子:“我不在家。阿嫲出了事,我去医院了。” “呵,我管你呢?你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引来,弄得乱七八糟的,怎么说?” “对不起,”她只能重复这一句话:“我不想的。” “你搬走吧,”那边的人冷冰冰地说道:“不收你清理费,给你三天时间,搬走。” 说完这话,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顾蜻游拿着话筒的手垂下,里面传出嘟嘟的声音,她半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桂英来到门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蜻蜻,这是怎么回事?” * 凌晨一点,啤酒街也渐渐安静下来。 顾蜻游将桂英送到巷口,下夜班的顺子开电动车来,把她接走。 临上车前,桂英抱了抱她,安慰道:“蜻蜻,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面对。” 顾蜻游牵了牵嘴角,但最终没能笑出来:“嗯。” “真的不用去我那边住一晚?” “不用。” “好吧,你注意安全,拜拜。” 电动车的声音远去,顾蜻游站在路边,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夜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她的头发在空中交缠,打在脸上,带来轻微的痛感。街边烧烤店的老板在收拾东西,不远处有醉酒的伤心人在苦恼呕吐,巷子深处的按摩店还在热闹,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坐上小车,笑闹着扬尘而去。 天边传来几声轰隆的闷响,不多时,豆大的雨打了下来。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哗啦啦的雨声中,商铺卷闸门关上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见顾蜻游还杵在街边,高声提醒:“靓女,落大雨啦!” 顾蜻游恍若未闻,那人见她没有反应,低骂了声神经病,撑开伞步履匆匆地走了。 雨水冲刷着头发,沿着发丝流进衣领,引起阵阵颤栗,衣服已经全湿了,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像一只名为命运的蛹,紧紧地裹住她,雨实在是太大了,打在皮肤上都有点生痛,顾蜻游微微张开嘴,艰难地呼吸。 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涌出,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混进雨水,悄无声息地漫过她的脸庞。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呢? 为什么一定是她要经历这些? 压抑了一整天,在寂静无人的暴雨街头,情绪终于打开了闸口,喷涌而出,顾蜻游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在夜雨中痛哭出声。 天边持续传来几声惊雷,游龙似的紫电划破夜空,这是春天的第一场暴雨。 顾蜻游不知道蹲了多久,不知道哭了多久,在她几乎快要昏厥过去时,一把伞出现在她头顶上,仿佛大雨骤停。 抬头,一张冷玉般的脸映入眼帘。 温胜寒的脸半隐在黑暗中,透蓝的镜片下,一双眸子静静地倒映着她。 “夜里冷,”他一手举着一柄黑伞,另一只手缓缓朝她伸出:“要不要避避雨?” 夜雨里,他帮她撑了一把伞。 那个瞬间,顾蜻游似乎听见了藤蔓破土的声音。【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第7章 眼前的手掌宽大白皙,手指纤长如白玉扇骨,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顾蜻游呆呆地看着温胜寒,他也不急躁,耐心地维持着伸手的姿势。 他穿了一身深色的西装,即使是在深夜的街头,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 雨水冲刷着黑色的伞面,带来闷闷的声音,沿着伞脊往下流时,像极了一幕水帘,滴滴答答地汇入脚底的水流。 顾蜻游抱着膝盖,小声地吸了吸鼻子,被雨水沾湿的睫毛显得更加浓密纤长,眨眼时像两把小扇子扑簌,头发紧紧贴着两颊,黑与白相衬,有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她看着眼前的手,没有第一时间把手伸过去,肩膀微微抽动,轻微的哭腔像被雨水浸泡过,湿润,柔软,叫人心底一软。 这场雨又大又急,被烈风推着往前跑,即使撑了伞,也无法独善其身,温胜寒的裤脚很快就被雨水打湿。 他依然耐心,浅棕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像一剂药效良好的镇定剂。 在这种目光注视之下,顾蜻游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她伸出轻颤的手,放进那只大手的手心。 如想象中的一样,干燥,温暖,厚实。 温胜寒手指收拢,稍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或许是蹲得太久了,刚站直身子,顾蜻游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往他怀里撞去,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堪堪止住她踉跄的脚步。 鼻尖差点擦过眼前白色的衬衣,若有似无的雪松香钻进鼻孔,他掌心的温度明明不高,但是透过湿透的衣服烙在皮肤上时,却引起她一阵颤栗。 可下一刻,温胜寒就松了手,他握着伞柄,冷静地道:“走吧。” 对面,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静静地停在路边。 温胜寒上前拉开后排的车门,示意她先上车,等她坐进去,他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门合上,“嗙”的一声隐在雨声中,并不明显。 车内的暖气很足,顾蜻游鼻子一阵发痒,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地觉得冷,浑身上下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她咬着下唇,伸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摁掉抖动的手机,伸手调高了车内温度,然后脱下那件神色西装外套,抖开,递给她。 雨声被隔绝在外,车内只有雨刮运作的声音,车窗上雨水粼粼流动,扭曲的路灯透进来,映在温胜寒的脸上,形成粼粼流动的光斑。 似曾相识的局面。 顾蜻游看着手中的衣服,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温胜寒开始打电话。 他说的不是汉语,也不是英语,顾蜻游听不懂,只能从他严肃的表情推测出,他是在处理事务。 侧耳听了好一会后,她放弃了,在那不疾不徐的声音中,眼皮开始打架。 淋了一场雨,她的脑子昏昏沉沉,各种思绪在其中乱撞,像一台坏掉的机器。 哭完之后,只觉得精疲力尽,强烈的情绪发泄并没有让她觉得舒坦,更多的是不知何去何从的空茫。 她不知道温胜寒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城区脏乱的街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让她上车,也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去哪里——或者说,她昏昏沉沉又自暴自弃地想,带她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让她逃离那个压抑的地方就行。 雨越下越大,车内的隔音效果很好,她靠着车壁,迷迷糊糊地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醒间,空虚的肚子开始抗议,在相对安静的空间内,显得分外突兀又明显,惹得正在打电话的男人也抽空看了她一眼。 顾蜻游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捂着肚子,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她局促又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生怕自己的肚子又发出什么令人尴尬的声音。 可是她实在是太累太饿了,往往事情就是这样不如人意,肚子咕噜了几次,胃又开始隐隐抽搐起来,她的脸色微微发白。 幸运的是,就在这时,车停了,温胜寒挂掉了电话,转过头言简意赅地道:“下车。” 温胜寒把她带去了一家餐厅。 凌晨时分,竟然还没有打烊,但是店里几乎没有人,服务员笑着上前将他们带到一个包厢,黄绿色调的新中式装修,叫人想起了初春的牧草,墙角小方几上放了个白得透亮的瓷瓶,上边斜斜插着一支黄腊梅,带着江南独有的小意温柔。 还没入座,顾蜻游连打了几个喷嚏,她的衣服和头发还是湿的。 见状,那个女服务员笑着询问道:“小姐,我们有更衣室,您需要吗?” 顾蜻游还没开口,一旁的温胜寒却突然出了声:“劳驾。”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神情微愣,温胜寒平静地回望她,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顾蜻游压下心中的疑惑,微微低下了头,“谢、谢谢。” 女服务员笑眯眯地侧过身子拉开房门:“不客气。” 顾蜻游只好跟着她往外走。 等到了更衣室,服务员将一个袋子递给她。看着里面崭新的衣服,顾蜻游有些怔然。 毫无疑问,这是温胜寒安排的。 很普通的卫衣和牛仔裤,标签已经剪了。可她的鼻子莫名一酸。 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利索地换了衣服,把头发吹干。 * 顾蜻游再次回到包厢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菜。 两菜一汤,荤素搭配,用小方碟装着,分量不多,很是精致。 温胜寒又打起了电话,见她回来,示意她先吃。 她的位置前放着一碗姜丝肉粥,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安静地在桌子前坐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刚刚的女服务员又端着盘子进来了。 一小碟糕点,圆形的红油酥,上边缀着白芝麻,说是赠送的。 顾蜻游忍不住夹了一个,刚吃一口,就愣住了:“加了桂花?” 刚想离开的服务员顿住了,笑答:“是呢。这是云雾的做法,我们老板娘是云雾人,所以红油酥都习惯加桂花。” 云雾。 阿嫲也是云雾人。 这两个稀疏平常的字突然间就扯断了她一直紧紧绷住的那条神经,顾蜻游放下手中的筷子,脑袋低了下去,下一刻,几颗泪珠直直地砸了下来。 服务员有些手脚无措地站在一旁,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温胜寒挂掉电话,他摆摆手,示意服务员先出去。 门轻轻合上。 温胜寒定定地看着默默抽噎的女孩儿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递到她跟前。 顾蜻游一直觉得,温胜寒身上有一种界限分明的分寸感,就像现在,她不说,他就不会问。 她相信,如果她选择一直沉默,他也不会主动追问。 这种分寸感,有时候不免让人觉得他冷漠。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她大概会像上一次那样,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情绪,体面地离开。 可这一次,她突然就不想再忍耐。 大概是因为,此时此刻他那双向来情绪淡漠的眸子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温柔与忍耐。 “谢谢……对不起。”她接过那张纸巾,胡乱地道着歉,那张薄薄的纸巾很快就被她的眼泪洇湿,她捂着脸,泪水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是我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留不住……” “工作没了……房子也没了,阿嫲、阿嫲也……是我没用,我什么都做不好。” 她捂着嘴抽噎,机械地重复着那几句话,口腔里全是咸涩的味道。 温胜寒微微垂下眸子,通过她断断续续的描述,结合某些事情,他轻而易举地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温先生,你相信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吗?” 女孩儿微微颤抖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问。 温胜寒掀起眼皮,喉结上下滑了滑,语气平缓道:“我只能说,我更愿意相信人定胜天。” 女孩儿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似是惊讶,又似是在等着他解释些什么。 可温胜寒沉默了一会儿,却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我可以,帮你奶奶找一家条件优越的调养院。”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也可以,帮你解决,你父亲的债务问题。” 顾蜻游透红的双眼微微睁大。 “……当然,那些骚扰你的小混混,我也可以帮你解决。”温胜寒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在进行一场利益交换的商业谈判。 不必他继续说下去,顾蜻游就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温胜寒详细调查过她了。 她微微低下头,突然间觉得有些难堪。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霎时间,羞愧、自卑、恐惧、难过……各种情绪在她脑中轮番上演,轰炸得她根本无法平静,她像是被人扒了衣服,赤.裸裸地将一切都袒露在他面前。 顾蜻游紧紧抓着卫衣袖子,肩膀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听见自己半哑的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道:“温先生,我、我……没有可以用来报答你的东西。” “你不用着急回答,”温胜寒收回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枝黄腊梅上,“十年。我给你十年时间,你用你的行动告诉我,还不还得起。” 说完这话,他重新对上她的目光:“如何?”【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第8章 顾蜻游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又或者说,她并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最后的记忆,是温胜寒把她送去一家酒店,让工作人员开一间房间让她休息。 大概是精疲力竭,那个晚上她没顾上洗漱,一沾床铺就睡着了。 自从阿嫲出事之后,顾蜻游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发起了热。 她被困在噩梦中动弹不得,只觉得自己像被蒙在蒸炉里烤,一阵一阵热浪烧灼着她,浑身酸软,手脚无力。 导致她在睡梦中,也无法逃脱桎梏。 她又梦见了第一天遇见温胜寒时的场景。她瑟瑟发抖地躲在被子下,像待价而沽的货物,但是掀开被子的并不是温胜寒,而是一个大腹便便满脸□□的油腻男人;然后镜头一转,又变成了被光头追赶的场景,她拼命地往前逃,但是推开门的那个房间里,并没有温胜寒…… 几乎是刚从一个噩梦挣脱,就陷入了另一个噩梦。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隐隐约约地听到好像床头柜上的电话在不停地响,可她一个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安静下来,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人的焦灼影响不了顾蜻游,她被拖拽着进入了更深的梦境,在被子下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又梦见了阿嫲出事那天的情场景,她追着病床哭,却只能被关在急救室门外,过了不知道多久,门上的灯灭了,出来的医生却告诉她,她的阿嫲没救过来,死了。 场景一换,变成了渗人的太平间,阿嫲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有人要把阿嫲推进火炉,她拼命地拽着病床哭喊:“阿嫲,阿嫲,别丢下我……” 在现实中,房门终于被打开,来人本想弯腰把她从床上抱起来,突然被用力抓住手臂,动作一顿。 女孩儿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头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软软地黏在皮肤上,她像是被魇住了,嘴里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带着哭腔。 温胜寒看着她紧紧拽住自己手臂的手,微微一怔,有什么遥远的记忆,露出了泛黄一角。 他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失重感袭来的时候,顾蜻游终于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她努力地想看清周围的场景,视线却像被糊住了一样,只能看到人影憧憧。 突然有强光袭来,她眉头一皱,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下一刻,眼前一黑,有一只手温热地覆盖在她眼帘上,有人说:“睡吧。” 是谁呢? 是阿嫲吗? 可是阿嫲没有那么好看的下颌线…… 来不及多想,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没有做噩梦。 * 顾蜻游病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反复发烧,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她不是一个容易生病的人。阿嫲曾经说过,她是个乖小孩,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生病,让人放心得很。 这一次大概是病来如山倒。 一周过后,窗外绵绵不断的雨水终于停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顾蜻游彻底清醒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开得如云如雾的花枝,一阵恍惚。 医生过来给她做了个检查,告诉她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有些虚弱,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于是顾蜻游又在医院多住了一周。 期间谢文柏来过,告诉她房东那边已经帮忙沟通好了,可以等她出院之后,再慢慢收拾东西搬走。 她沉默半晌,说了声谢谢。 外面的日头很足,她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板凳上,却突然想起了那个暴雨滂沱的晚上。 撑着伞请她上车的温胜寒,更衣间里那套默默为她准备的衣服,还有温胜寒最后问的那个问题。 顾蜻游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轻颤,事到如今,已经清醒的她,仍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正发愣间,有东西轻轻蹭了一下她的小手臂,顾蜻游回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来了一个小女孩。 她有些笨拙地爬上长椅,见自己毛茸茸的外套不小心蹭到了别人,眨巴着眼睛,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对不起”。 顾蜻游笑着微微摇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见她并没有责怪,小女孩的胆子似乎大了起来,在椅子上坐定后,她伸出小手轻轻拉了一下顾蜻游的袖子,问:“姐姐你也是在这里等出院吗?” “不是。” “这样呀,你是生了很重的病吗?” 察觉到她的目光,顾蜻游把因为经常打点滴而有些青紫的手背往袖子里缩了缩。 抬起头时,却依然看到对方同情的表情中带着几分凝重。 她有些无奈,正想开口解释点什么,女孩突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郑重其事地放到她手心。 不等她反应,女孩接着说道:“给你糖吃,姐姐要坚强哦!就像小悦一样!坚持就是胜利,很快就能出院了!” 顾蜻游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手心那颗糖却让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大概是太久没有收到过这么纯粹的善意了,她的眼睛有些发涩,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小女孩的头,说话的语气也不禁变得柔软:“谢谢你,姐姐会努力的。” 女孩重重地点头,清澈的眼神十分认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了!” 告别小女孩,顾蜻游的心情莫名平静了许多,回到病房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护士来查房,瞥见她手里的糖,她微微一笑,道:“你遇到小悦了?怎么样,是不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顾蜻游笑着应了一声,护士一边帮她量体温一边和她唠嗑,语气有些惋惜:“很乖的一个小孩,可惜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出生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医院,大手术做了几次,差点就死掉了,能坚持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顾蜻游微愣。 “最要紧的是,父亲不干人事,见她有病,二话不说和她妈离了婚,转过头就二婚去了。她妈妈也是个有骨气的,没讨饶,就一个人默默撑起所有事,幸好小姑娘长得也通透,得那么辛苦的病,也不哭不闹的,让人安心得很,有时候还会反过来安慰人。” 说到最后,护士像是叹息一样说道:“有时候活着啊,就已经很好了……” 顾蜻游的心沉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了。 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啊……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花,突然有些苦涩地笑了。 嗯,是的,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次日谢文柏来医院的时候,她提出想要打电话给温胜寒。 谢文柏没有多说什么,他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对待顾蜻游,向来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掏出电话拨通后递给她,并且十分知趣地暂时离开了病房。 在这个过程中,顾蜻游原本以为自己会很紧张,但实际上,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人接起,对面说话的风格一如既往的单刀直入:“什么事?” 顾蜻游盯着自己的鞋尖,说话的语气冷静得让她自己都难以相信:“温先生,是我。” 对面停顿了几秒,似乎没想到打电话的是她。 “嗯。” “我想问,那天您说的话,还作数吗?” 这一回几乎没有停顿,温胜寒的语气很浅,但很笃定:“作数。” 顾蜻游抬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面无表情地牵起嘴角:“好,那我愿意接受。” * 出院那天,温胜寒依然没有露面,是谢文柏接的她。 车子直接把她送回那条小巷,病了一场,竟然蹉跎了差不多半个月,看着熟悉的街景,顾蜻游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小巷过于狭窄,小车开不进去,只好停在巷口。 早上的啤酒街安静得有几分荒凉,可顾蜻游从这样的一辆车下来,还是有些引人瞩目。 坐在巷口打纸牌的几个老妇人,心思已然不在牌面上,八卦的眼神在车身上转几圈,在顾蜻游身上也转几圈,随后压低声音私语几句,泄露几声啧啧。 便利店里睡眼惺的老板也不看报纸了,抻长脖子往外探。 兰芳姨靠在店门前,指尖夹着烟,懒懒地吐出几个烟圈,对上顾蜻游的目光时,头一次没有笑着叫她“妹仔”。 顾蜻游低下头,快步朝内走去,努力忽视那些试探的目光。 等走到楼下时,手心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双手。 出租屋的门锁已经换过了,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红漆也已经处理干净,谢文柏掏出提前问房东要的新钥匙,打开了门。 顾蜻游要收拾的东西不多,谢文柏和她说,新的住处已经准备好,大部分东西都有新的,只需要拣贵重的东西收就行。 可饶是这样,还是收拾出了几个大箱子,司机上下跑了几趟,才真正搬完。 走出房门之前,顾蜻游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两年多的小房子。 就这样结束了啊,她平静地想。 她抱起最后一个小箱子,冷静地关上了门。 答应温胜寒这件事,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当然,这是她见到桂英之前的想法。 这种平静,在她将箱子放进小车后尾箱,转过身后看到桂英的眼神时,猛然碎了满地。 半个月未见,桂英还是她记忆中那样,一张脸圆圆的,额头上冒了一层薄汗,她双手湿着,身上还系着一条围裙,像是匆忙赶来忘了摘。 顾蜻游一直觉得,桂英笑起来的时候,全世界的伤痛都能被治愈,所以第一次在她脸上看不到笑容时,她的心猛地往深处一坠。 她向前走了几步:“桂英……” 桂英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陌生的东西,她的语气冷得叫人打颤:“顾蜻游,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第9章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顾蜻游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那天晚上,温胜寒只说好处,不讲条件,可她心里清楚,这是应该付出代价的。 一个有钱的男人真的会毫无缘故地帮助一个小有姿色的年轻孤女吗? 顾蜻游苦涩地笑了笑,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不相信。 除了一身皮囊,她没有可以回馈温胜寒的东西——虽然她不明白,对方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 可这些事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在刚知廉耻的年纪,把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赤.裸.裸地坦露在朋友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南城的夏天来得早,虽然还不到五月,天已经开始冒热。 顾蜻游只穿了一件薄衬衫,有堂风从巷口吹过,刚出的那身热汗霎时冻得她打了个冷战。 面对桂英的质问,她一时无言。 谢文柏推了推眼镜,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一贯的温和又透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冷漠:“顾小姐,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不必他提醒,顾蜻游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巴掌大的地方,一点风言风语就能跑满整个地儿,从周围那些人的反应看,怕不是她的事早就传遍了。 作出了这个选择之后,她就已经没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可到底有其他人需要顾及。 顾蜻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怯怯开声道:“桂英,我们……” 桂英率先转过身,走的方向是两人以前常去的糖水铺子,顾蜻游松了口气,快步跟上。 两人在临街的一张桌子前面对面坐下。 店家是熟悉两人的,拿着菜单笑脸迎人:“好久不见,老规矩,一份姐妹套餐?” 顾蜻游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达意,抬起头时,正好迎上桂英讽刺的眼神。 “姐妹?”她玩味了一下两字,呵了一声,语调陡然升高:“顾蜻游,你还当我是姐妹吗?” 顾蜻游心脏猛地被刺了一下,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桂英,不是你想的那样。” 桂英不领她情,手就要收回:“不是这样是哪样?你没一声不吭消失半个月?还是你没和那些有钱就玩女人的玩意儿混在一块?” 顾蜻游急急地张嘴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有些茫然。 还能解释什么呢? 这些事,还能解释得清吗? 她拽着桂英的手渐渐松了,她默默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桂英看着她这副样子,一颗心才是真的慢慢凉了,她抽回手,别过头道:“顾蜻游,你真让我失望。” 听见她的哭腔,顾蜻游眼圈也慢慢红了,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道:“桂英,无论你相不相信,你一直都是我最珍视的人之一。” 十二点到了,隔壁老骑楼上的吊钟又当当响了起来,不多时,铺子外一阵喧嚣,合着自行车的声音,一群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嘻嘻哈哈走过,勾个肩,拉个小手,兴致勃勃地讨论作业做了吗午饭吃什么,到了岔路口,又小鸟归巢一样分散钻进各种铺子,要么就挥手道别分道扬镳,说,下午见。 可有些朋友,到了岔路口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沉默之中,桂英想起了第一次见顾蜻游的场景。大概也是这么个时候吧,中午十二点,下了一场大暴雨,她急着去送外卖,刹车失灵,自己不小心摔出去,还撞倒了一身校服的顾蜻游。看着她立刻被血染红的校服裤,她吓得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对不起,很疼吧?我送你去医院!” 可顾蜻游却是笑着的,她说没事,不疼,姐姐快走吧,晚了就要扣钱了,说着还把自己的伞给了她,自己一瘸一瘸地往回走。 当时她想,这姑娘可真坚强啊。后来发现的确是这样,大腿的伤口无麻药缝了几针,都不带哭的。 两人熟起来之后,她才明白,这哪是因为坚强啊,不过是吃过更大的苦罢了。 现在,这么能吃苦的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卖了。 为什么啊? 刚开始听见小巷里的那些传闻的时候,桂英是不信的,她抱着希望来见她,却看见了那辆送她来的豪车,等着她澄清那些见鬼的谣言,可她连一句解释都吝于给予。 甚至连反驳都没有。 隔着热腾腾的糖水,她听见顾蜻游问她:“桂英,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桂英心里一阵难受,她很想骂,你以为我真的不心疼你吗?可生活就是这样苦着过来的啊!无论多难的路,我都陪你走下去,这还不够吗?可到了最后,她只听见自己叹息一样说道:“顾蜻游,你好自为之吧。” * 温胜寒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一切都会帮她料理好,果真就一分心都不需要她操。 阿嫲被送进了南城条件最好的疗养院,她父亲的那些债务、骚扰她的混混,都一一被料理好了,就连她的住处,也被安排在一个她从不敢想的高档小区。 某个天气晴朗的早上,谢文柏拿着一份合同来找她。 很薄的几张纸,上面是温胜寒会提供生活上的物质资助直至她27岁之类云云,顾蜻游扫了一眼就明白了,这是她的“契书”。 白纸黑字,她未来的十年就这样定了。 顾蜻游甚至没有往下翻看的欲望,直接掀到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这份东西,”谢文柏拿出一个手提袋推到她的面前:“入学手续已经办好了,这是您的学生卡和校服,请您务必做好准备,下周一会有人来送您去学校。” “现在上高三已经来不及了,温总的意思是,让您先上一学期的高二过渡,下一年再参加高考。” 顾蜻游看着眼前的袋子,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从没想过,温胜寒会让她重新回去上学。 “为什么?”顾蜻游的声音有些飘浮,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有必要吗?” 真的有人,会送自己养的金丝雀去读书吗? “温总认为有必要,那就是有必要。”谢文柏的口吻很冷酷:“他喜欢聪明的人。” 顾蜻游点点头,有些木然地扯过桌面上的袋子。 她的确不应该拒绝这个机会。她看着里面崭新的校服和学生卡,上面印着南城一中的字样,这是她从前根本不敢肖想的地方,也只有被教导老师训斥纪律的时候才能接触到——“你们给南城一中的学生提鞋都不配!”。 她摸了摸刺绣做成的校徽,心里有些酸涩,如果这是她堂堂正正进去的学校,阿嫲知道该有多开心。 以前村子里女孩儿大多数是不能够上高中的,无外乎都觉得年纪到了就嫁人,再读也是浪费,要不然,也得早早外出打工补贴家用,只有她的阿嫲是个例外,对于让她读书这件事有着近乎疯魔的执着,宁愿勒紧裤带少吃一顿也要让她上高中。 她为阿嫲放弃了的机会,现在又阴差阳错地回到她手里来。 她是该对温胜寒感恩戴德的。 “温先生,对我有什么要求吗?”她兀地开声问道。 对于豢养的金丝雀,总归是有规矩的吧? 谢文柏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神色微微一顿,随后板正地道:“温总会有吩咐的。” 这个“会有”,一晃就是两个月。 南城已经彻底进入夏天,天气焦热,气氛也焦热,离高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学校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这种紧张,连明年才参加高考的高二也难以幸免。 收到温胜寒短信的前一刻,顾蜻游正在和鬼见愁的数学题做斗争。 她的基础不好,在原来的学校再拔尖,被放到数一数二的学校里拔尖的班级,只有原形毕露的份儿,加上离开学校太久,总有知识被忘掉了,囫囵学了两个月,也只是勉强跟上,期中考试的成绩并不好看。 班主任关心她,叫她不懂多问,问同学,问老师都可以,不用害怕。 顾蜻游当时是应下了,回来后依然犯难。南城一中的学生大多数都是从初中一路读到高中的,小圈子很固定,旁观了两个月,她仍然难开口插进去,这是插班生的难处。 再者,各科老师都是一人抓几个班,忙得团团转,顾蜻游拿着题去过几次办公室,来问问题的队伍长得让人迷眼,往往还没轮到她就已经上课了。 没有办法,她只能自己死磕。 南城一中没有晚自习,晚饭过后,她搬到窗前学习。 入夜以后,下了场小雨,凉风习习,让人平静许多。顾蜻游刚洗过澡,头发绞到半干,便拿着草稿纸做演算。 桌面上的手机兀地震动了一下,她随手抓起,正懊恼忘记静音,瞥见短信的内容,微微一怔。 【下楼一趟。】 没有署名的陌生号码,但是顾蜻游即刻意会,抻着脖子往窗外看去。 夜色朦胧,枝叶半掩之下,一辆熟悉的墨绿色的欧陆打着双闪。 后排的车窗半开,从上往下看,只能窥见其中的人白衫胜雪,恍如雾中月光。 于是,她那颗因为数学题而变得死寂的心,重新在胸腔内咚咚弹跳起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第10章 温胜寒猝不及防到访,顾蜻游不由得一阵手忙脚乱。 天气炎热,在家贪图方便,她身上只套了一条睡裙,发尾还半湿着,乱蓬蓬地披在肩上,这样一幅模样去见温胜寒,肯定是不能够的,可她又不敢叫人等太久,只能胡乱地在衣柜里扯出一条裙子,快速换上。 头发随意用手梳了梳,趿上外出时穿的拖鞋,半跑着下楼。 温胜寒给她安排的房子是南城一中的学区房,离学校很近,小三层的洋楼,每层改造成套房出租,年代有点久远,没有电梯,但是胜在环境很好。 顾蜻游来南城两年了,自然也知道,这样的地段这样的一套房子,别说是买,租金也是够昂贵的,除了出租的房子,小区内都是独栋别墅。 如果要靠她自己,估计一辈子也难以住进这样房子。 她住在二楼,三步并两步,很快就到了门口,等在地面上站定,她却一时没了动作。 不知道是跑得太快,还是过紧张,心跳明显过快,热气一阵一阵地往脸上涌。顾蜻游看着不远处的车,深深呼吸了两下,才抬脚走过去。 路过楼下那棵大花紫薇时,一阵凉风袭过,枝叶摇晃,浇了她一头雨水。 可她来不及懊恼,车内的人目光已经徐徐移到这边来。 两个月多没见,容貌清俊的男人,气质依然斐然。 随着距离缩短,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 顾蜻游两侧的手抓紧了裙子,似乎这样就能去掉手心的潮意,她磨磨蹭蹭走到车边时,小声叫了声“温先生”。 温胜寒轻轻唔了一声,颔首道:“上车说吧。” 车门没落锁,司机不在,估计是避嫌去了,顾蜻游轻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的光线略暗于外面,却叫人越发难以忽略彼此的存在。 空调呼呼吹着,旁边人的呼吸声浅得几不可闻,只有那凌冽的雪松香萦绕在周围,她抬手轻轻摸了摸温度偏高的脸颊,心想,幸好光线不亮。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两个月不见,头发长了些,初见的时候不过刚过耳,如今已经长过了肩膀,估计是营养跟上了,气色也好了不少,莹润的肤色在黑暗中也白得晃眼。 点到即止,他收回目光,有些许光落在他无框的眼镜上,折射出蓝色,他问:“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的,”女孩儿的尾调有些不易察觉的颤音,似是气息不稳:“谢、谢谢您。” 温胜寒微微侧首,又看了她一眼,一手撑着下巴,语气缓了几分:“学校呢?” “也是好的,”语气停顿了几秒,他捕抓到她有几分迟疑:“老师很关照我。”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果有压力,可以另外请一个家教。”温胜寒换了个坐姿,再次开口时语气淡了些,有点像自言自语:“学校的老师终究没法顾全周到。” 顾蜻游微愣:“好、好的。” 又一次相顾沉默下来,可这一次顾蜻游突然没那么紧张了,只是长长的睫毛乱颤,扫得她心痒,她舔了舔下唇,想说些什么,但又无从说起。 车窗外的紫薇花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另一边的温胜寒同样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平日里谢文柏会定期向他汇报情况,顾蜻游衣食住行都有专人照料,挑不出错处来,只是妥不妥帖,都得问过本人才知,这也是他今晚出现在这的原因。 可话到了嘴边,也只剩下一句轻轻的嘱咐:“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直接说就成。” 说完这话,他似乎也意识到再聊下去也会变成死结,于是干脆直接结束话题。 温胜寒拉开车子后座的储物箱,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旁边的人。 顾蜻游看着他手中的东西,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去看他的表情。 “上个月在法国街边看到的。”温胜寒语气缓慢地解释道,顿了几秒,又道:“可能有些迟了,生日快乐。” 刚刚才平静了一些,心湖再一次被搅乱了,顾蜻游双眼微微睁大,手指颤了颤,接过了这个小盒子。 蓝色的小方盒,巴掌大,系着同色系的丝带,她轻轻屏住呼吸,拉开那个蝴蝶结。 是一个发夹,蜻蜓形状的,镶了钻石,在微弱的光线中也流光溢彩。 顾蜻游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云端,说话的语气也轻忽了起来:“谢谢你!温先生。” 她摸了摸,又忍不住低声再说一遍:“谢谢……” 尾调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但能听出是由衷的。 温胜寒微拢的眉梢松开,轻轻嗯了一声。 他抬起左手看了眼时间,又道:“挺晚了,回去吧。” 顾蜻游闻言抬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您不上去坐坐吗?” 这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愣,顾蜻游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热气一点一点爬上耳尖。 她舌头打结:“我、我……” 温胜寒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沉默半晌,他突然抬起手朝她伸了过来。 浓云被晚风吹开,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这一小方天地。 冷冽的雪松香围拢过来,顾蜻游看着他微微靠近的脸,心跳连着鼓膜,一下又一下,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就连抓着蜻蜓发夹的指尖,也微微发麻。 距离在二十厘米处顿住,清浅的呼吸在她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远去,他的手轻触了一下她的头发,收回的时候,摊开了手掌。 冷调的月光下,白皙宽厚的掌心中静静躺着一片紫色花瓣,是大花紫薇掉落的花叶。 顾蜻游一愣,想起上车前那阵忽然而至的风。 温胜寒镜片下的眸子始终平静,他收拢手指,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唇角极轻地勾了勾:“晚安。” 顾蜻游低下了头,咬着下唇,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温胜寒给司机打了个电话,不多时,有人从不远处回来了。 顾蜻游昏头转脑地下了车,直到车子重新启动,她才回过神来扒拉了一下车窗,刚洗过澡不久,她的后背又起了一阵热汗,在初夏的夜风中有些泛凉。 温胜寒转过头看她。 女孩儿的发丝被夜风轻柔地吹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似有星光闪动,她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粉红色,语气听起来很轻盈:“温先生,晚安。” * 高考过后,转眼就到了高二的期末。 期末考试考了三天,考完之后,就是漫长的暑假——当然,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高中生涯中最短暂的一个夏天,因为准高三要提前一个月开学。 第三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即将放假的喜悦冲散了考试的沉闷,一众少年雀跃地收拾东西,哗啦啦的声音中,只有班长扯着嗓子喊道:“五天后回来领成绩单,下个月一号准时开学!暑假作业都已经发到班群里了,都别忘记做了啊!” 无人搭理班长,南城一中每个学年开始之前都会更换教室,暑假回来之后,众人就要搬到斜对面的高三楼备考,放假之前需要把东西都收拾回家。 顾蜻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个学期下来,东西还挺多的,光是课本和练习册,就已经装满了一大纸箱。 小洋楼离南城一中很近,吃饭在学校食堂解决,平日里上下学她都是走路回去的,现在抱着一大箱子,走个十几分钟,够呛。 她正苦恼着,突然有个女生走了过来,弯腰问她:“嗨,能打扰你一下吗?我想问问,你要不要报名参加校庆汇演呀?” 顾蜻游抬头,来人正是他们班上的文艺委员,叫裴尹,她愣了几秒:“校庆汇演?” “对呀,过段时间就是校庆了,就在高考出成绩之后——我们班也要出节目,群舞正缺一个人呢,来不来?” 顾蜻游有些局促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可是,我不会跳舞。” 也是自从来了这里,她才发现,原来学霸不是只会埋头学习的。南城一中的学生,不缺家境优渥的人,很多人不但学习成绩优异,兴趣爱好比赛获奖的也不少,与他们一比,顾蜻游经常觉得自己就是丑小鸭。 这也是她常常觉得自己融不入集体的原因。 裴尹笑了:“没关系,都要一起训练呢。” 很明显,她是一个擅长帮人做决定的人,裴尹似乎看穿了顾蜻游既想靠近又有顾虑的想法,直接说道:“就这么定了。等一下放学正好要开个小会,一起来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第11章 裴尹说要开会,但顾蜻游没想到地点竟然是在酒吧。 当然,不是之前她住的啤酒街那种鱼龙混杂的酒吧,而是坐落在ced顶楼的那种氛围感静吧。这家酒吧是新开的,在网上很火,经常有人发帖打卡,每到晚上都会爆满,位子十分难订,也不知道裴尹怎么做到的,竟然直接定了个大桌。 一行人落座,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初次来这种地方,多多少少有点兴奋。说是开会,聊着聊着话题就歪了,什么美妆啊,八卦啊,最后彻底沦为了吃喝玩乐的小型聚会,甚至有人提议玩游戏。 “就真心话大冒险吧!” “咦~好土啊你!” 嫌弃归嫌弃,还是叫了桌游,一个个摩拳擦掌蠢蠢欲试。 恋爱八卦,对于情窦初开的中学生来说,永远不过时,更别说平日里大家都埋头学习,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光明正大地讨论这些。 这家酒店的桌游尺度还挺大的,有些问题和大冒险看得几个学生面红耳燥,可情绪却越发兴奋起来,特别是在这种光线昏暗、气氛沉静的环境里,总是容易滋生难以言状的暧昧感。 顾蜻游是个做事十分认真的人。这种认真,体现在游戏中,就是没有机会被人窥探秘密,越玩越没有存在感。 他们的游戏规则很简单,是前段时间在网上很火的“抓鸭子”,掉队说错的人,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二选一。在前面几轮游戏中,顾蜻游都没有出错过,她在庆幸之余,又有点失落。 好像即使是在游戏中,她也没有办法融入其中。 出神的瞬间,又有人掉队了,是一个十分外向的圆脸女孩,那几个和她关系好的男生立刻开始鬼叫起哄。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嚯,你还有秘密吗?都快被掏底了吧哈哈哈哈。” 女生拿起桌面上的纸巾盒扔过去,笑骂:“那就大冒险呗,谁怕谁?” 说着她就伸手摸了一张牌,翻开,展示在大家面前。 【问你六点钟方向的陌生人要微信。】 那几个男生又开始嬉笑起哄。 几人抬头去物色对象,突然有人拍腿惊叹:“哇靠,就那桌了,这长相,简直是人间理想!” 顾蜻游循声望去,她坐在那个女生的对面,抬头正好就看见他们说的目标对象。 靠窗边的一个桌子,距离这边有几米的距离,半圆的桌子,背对他们的方向围了几个人,而另一边的位子半隐在黑暗中,如果没有刻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那里坐了人。 男人斜靠在皮质沙发上,穿了件黑色的丝质衬衫,没系领带,领口解开两颗纽扣,半敞着,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幽蓝的灯光下,额前垂着几缕头发,在如玉的脸庞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说不出来的慵懒与优雅,和顾蜻游的记忆中的印象大相径庭。 在看清的瞬间,顾蜻游低下了头,心脏狂跳,有一种被抓包的心慌。 那个晚上过后,或许是很忙,温胜寒没再来过,顾蜻游自顾自地过着小日子,还算平静安和。 以前在会所里工作,她听过别人讨论,金丝雀的生活都是围着金主转的,今天陪着去出席饭局,明天就是陪着去旅游,除此之外,有些金主还会立规矩,比如,不能自己去酒吧之类的。 温胜寒没有给她立过规矩,可她不确定,自己出现在这里合不合适。 这边圆脸女生已经起身,在一片起哄声中,缓缓朝男人走去,有人噗嗤一声:“难得能见到向媛这么淑女的一面哈哈哈……” 顾蜻游没敢看向那边,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握紧。 一滴冷汗悄无声息地划过脸庞,滑入衣领。 不一会儿,向媛回来了,众人连忙抓着她问结果。 向媛两手一摊:“没戏。” 顿时一阵失望的嘘声。 “也不一定,他刚刚还看了一眼这边呢,说不定你再去问一次就成了。” “去你的,”向媛推开打趣她的那个人,目光突然落在顾蜻游脸上,眉眼一弯:“不过,如果是蜻游,说不定就成功了。” 这话没人反驳,顾蜻游的确长得很好看,她来到南城一中的第一天,名声就传开了。 只是她过于低调了,安静得让人不敢打扰。 像是一个契机,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起顾蜻游来。 顾蜻游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抬起手摆了摆:“我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好……” 一旁的裴尹笑着压下她的手臂:“你呀,应该自信一点,别人赞美你,都是值得的,大大方方接下嘛。” 话题错开,众人重新开始玩起了游戏。 顾蜻游却有点心不在焉,她偷偷地掀起眼皮,往温胜寒的方向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他正好抬眼看了过来,目光相接的瞬间,顾蜻游下意识地一缩。 可温胜寒的视线只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留了一瞬,下一秒就错开了,脸上看不出喜怒。 平静得像看陌生人。 顾蜻游一怔,一时之间有些惴惴然。 也是这个时候,游戏轮到她这,出错了。 场面顿时变得更加火热。 “诶呀诶呀,蜻游终于出错了!来来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还要问吗?当然是大冒险啦,干脆蜻游也去问那个帅哥要微信吧!说不定就拿下了!” “你们够了,别吓着她。”裴尹点了点那几个最闹腾的人,转过头温和地问顾蜻游:“蜻游,你选哪一个?” 顾蜻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真心话。” 她顺手抓起一张牌,等看清牌面上的问题,一愣。 【说出你喜欢的人的名字】 “喜欢”这个概念,对顾蜻游来说,是陌生的。 在遇到温胜寒之前,她的生活被苦难所填满,每天都为生计发愁,为阿嫲的病情焦灼,别人或许在享受青春带来的悸动,她却在医院和工作地点来回奔波。 怎么样才算得上是喜欢呢? 在见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她脑子里想到的,是温胜寒。 可是,这就是喜欢吗? 她说不清自己对温胜寒的感受。 有感激,有依赖,有敬畏,后者更多。 对她而言,温胜寒更像是天边那轮无法私藏的冷月。 “其实……怎么样才算得上是喜欢呢?”她迟疑着问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怎么样的感觉?”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想到会是这个展开。 他们本以为顾蜻游只是不想说真心话,但是她揪紧的眉毛,看起来不像作假。 她是真的疑惑。 “我觉得吧,喜欢应该是时时刻刻都想见到对方,”有个男生摸了摸后脑勺,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想无条件地对她好,又想得到她的好。” “喜欢的感觉就是,见到对方时心跳得很快,”另一个女生接上道:“想让他知道,又怕他知道。” “我认为喜欢就是占有。”向媛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老娘的男人,只能看着我一个人,只能有我一个人。” “哈哈哈媛姐牛逼!” “以后谁收了媛姐,谁就是我的榜样。” “我去你的!” “哈哈哈……” 一群少男少女插科打诨,很快就把话题掀了过去。 顾蜻游拿起桌面上的饮料,一口气喝了半杯。 她看着玻璃杯瓶表面滑落的水珠,微微出神。明明不是什么高度数的果汁饮料,她却觉得有些精神恍惚。 他们的回答中,没有她要的答案。 * 他们毕竟还是学生,没敢玩得太晚。 十点刚过,座内的手机铃声就开始此起彼伏,都是家长催回家的电话。 众人讪讪离场,多少有些不尽兴。 顾蜻游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温胜寒那一桌已经离场了,桌面上只剩下半截还未燃尽的香薰蜡烛。 几人喊结账的时候,突然起了个插曲。 服务员走过来,告知他们这一桌已经结过账了。 众人一怔,边走边七嘴八舌地讨论。 “不会是,刚刚那个大帅哥吧?” “我感觉应该就是。” “哇哦,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沾了媛姐的光?” “哈哈哈哈媛姐牛逼!” 就在这时,慢慢落在后面的顾蜻游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 打开屏幕的那一刻,她尝到了久违的感动。 收信箱里静静躺着一条信息,来自许久不见的电话号码—— 【好好玩。但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几人在路口告别,晚风吹过,顾蜻游别起落在鬓边的头发,转过头的时候,看到了街角处那辆熟悉的豪车。 打着双闪灯,不知道停在那里已经多久。 她的心像被星光点亮,快步朝那边走过去,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小跑。 可是,车里没有她想见的月光。 驾驶座的门被人打开,下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是有过两面之缘的司机。 他恭敬地拉开后排车门,礼貌笑道:“顾小姐,温先生嘱咐我送您回家。” 顾蜻游坐上车,看着窗外快速往后退去的路灯,突然就想到了今天晚上抽到的那个问题。 什么是喜欢? 喜欢是什么感觉? 如果是现在有人再问她一次,顾蜻游想,她会回答,喜欢就是被包容,被接纳。 还有……恰到好处的关心。 这是她的月光给予的,独一无二的感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第12章 酷暑来临,整个南城热得像一个蒸炉,双脚踩在路上,似乎脚底也会被煎得滋滋作响。 顾蜻游扫了一下自动贩卖机的付款码,不多时,哐当一声,一瓶还冒着寒气的罐装果汁从取货通道滚动下来。 她俯身从中取出饮料,弯腰的瞬间,额头上的汗珠沿着脸庞滑入嘴角,带来咸涩的味道,她伸手擦了擦,并不着急立刻拉开易拉罐,抬手贴在脸上,冰凉的触感瞬间降低脸颊的温度。 顾蜻游缓缓呼了一口气。 不远处,有人叫了她一声,顾蜻游抬头,看到裴尹站在舞蹈教室门前朝她招手。 “蜻游,快回来,冰激凌送到了!” 顾蜻游应了一声,抬手遮在额头上往回走,似乎这样能减少双颊的热量。 她短暂的暑假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周末会留在疗养院陪伴阿嫲,平日里都是早上补课,下午排练校庆汇演的节目,到了晚上,就自己回家写作业。 时间一晃,暑假已经过半,三天后就是校庆汇演,再过不久,就是高三开学了。 一进门,空调的冷气袭来,身上的暑气顿时去了一半,裴尹将一支雪糕递给她,笑问:“大后天晚上就是演出了,你有想好来看表演的邀请人是谁吗?” 顾蜻游一愣:“邀请人?” “对呀!”裴尹一脸惊讶:“你不知道吗?今年咱们学校的高考成绩特别好,校庆汇演办得很盛大呢,第一次可以上电视直播!多值得纪念呀,当然要邀请重要的人来见证一下!给你拍照留念也好嘛!” “而且,来看现场节目要门票呢!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张免费门票,正好可以给你想邀请的人!” “这样啊……”顾蜻游咬了一口冰激凌,陷入沉思。 她掏出手机,又觉得手心的汗有点黏糊,于是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点开通讯录,翻到那个被收藏的号码。 温胜寒好像不习惯使用微信,两人一直都是通过手机短信联系,顾蜻游曾经拿手机号码偷偷搜过他的账号,没搜到,也不知道是没开放权限还是没有开通账号。 怎么看都更像是前者,顾蜻游的肩膀一塌。 点开打字框,心底下又生出了几分踌躇,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温胜寒,总有一些忐忑。 他会来吗? 顾蜻游咬了咬下唇,转念又想,会不会打扰他工作了? 这个念头一出,她那点勇气立刻消弭了大半,有些讪讪地收起手机。 裴尹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忍不住轻笑:“这么犹豫,看来是心上人。” 顾蜻游脸色爆红,默默低头啃了一大口冰激凌:“……不是。” 裴尹只当是她害羞,笑了笑,没有说话。 心里叹息一般想,很多人要心碎喽。 * 转眼就到了校庆汇演那天,原本因为放假变得安静的校园重新热闹起来。 校庆的节目很丰富,几乎是从下午排到晚上,顾蜻游他们班的节目不早不晚,正好卡在七点。 但是化妆间的空间有限,他们早早就得到后台排队,以致于晚餐也是潦潦草草地扒了几口,就开始换衣服化妆。 这种学校节目一般情况下都是没有化妆师的,有些班级为了争得个好名次,才会下血本从外边请化妆师做造型,大部分班级都是学生自己化妆。 顾蜻游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幸运的是,裴尹对这方面很了解,叫上班上平时很喜欢美妆的几个同学,临时组成化妆小队给上台的人化妆。 顾蜻游换好上台穿的裙子,等待化妆的空隙,不自禁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她里边穿的是一条吊带的白色连衣裙,跳舞时摆动起来,裙摆会像花瓣一样荡漾开,好看是好看,但是她有点不习惯,拿了件薄外套披在外边,挡住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室内开着空调,温度调得很低,穿着外套倒也刚刚好,顾蜻游拿着手机躲到角落,手不自觉地划开屏幕,点进通讯录,熟练地在一堆垃圾短信中精准点开某条短信。 这个动作熟稔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像极了多次练习后下意识的动作。 她看着空白的对话框,有些出神。 最后一条还是那天晚上从酒吧回到家后,她给他报平安的短信,后来并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她无意识地拖动着屏幕,时不时地回应一句别人的话,看似在听身边的同学的热烈讨论,心里却想着其他。 她在懊恼自己的犹豫不决,这种懊恼,在看到一个女生表演结束后,手里拿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玫瑰回来炫耀时达到极点。 当然,一枝玫瑰花是不值得炫耀的,值得炫耀的是送花人正好是心上人。 少年时期的爱恋,特别是在名列前茅的学校,大多是含蓄而朦胧的,这么热烈直白的表达,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大家的围观。 顾蜻游不羡慕她有玫瑰,她只是羡慕她不见天日的感情能得所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化完妆后不久,就该他们上台了。 这是顾蜻游第一次站在舞台上被人注视,这种感觉,和平时在教室里练习是不一样的,临场的紧张感压过了所有,叫她无暇去想其他。 幸好演出很顺利,当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和能掀翻屋顶的欢呼声时,顾蜻游剧烈的心跳在慢慢平复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感。 因为舞蹈剧烈的动作,她还微微喘着气,白皙的皮肤上冒起细小的汗珠,晚风一吹,带来恰到好处的清凉感。 顾蜻游和几个同学一起朝台下观众鞠躬,她站在几人中间,在舞台灯光下简直叫人挪不开眼,惹得台下男生大胆地对着她吹口哨。 回到后台,几个女生立刻尖叫着抱在一起:“太高兴了!我觉得我们的名次肯定不差!” 几个少男少女已经在商量去哪里庆祝,顾蜻游接了一杯水,双手捧着,有点烫,默默坐在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慢吞吞地喝完半杯热水,她把杯子放下,去储物柜拿出自己的外套,里面装着她的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机械的无意识动作消磨掉的,此时手机的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五。 微信群不停地弹出新信息,班级群在讨论今晚的表现,通讯录里有几个新红点,陌生人的好友验证。 心底下一股无聊之感油然而生,她退出微信,又顺手点开了短信,新信息是几条营销广告,和一条南城的高温预警短信。 她一下子没了动作,直到手机黑屏,倒映出她有些呆滞的眼神。 顾蜻游放空思绪,过了一会,收起了手机。 她想,自己没告诉他,他没来,也没信息,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什么值得纠结和拧巴的? 想是这样想,可情绪还是低落。 这种低落,导致她心不在焉,换好衣服鞋子后,起身时不小心撞翻了桌面上的热水壶,一整壶热水直直泼在身上,连带着打湿了脚上的帆布鞋。 水不是很烫,但是被热到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几个人围了过来,担忧地问她:“你没事吧?” 顾蜻游咬了咬下唇:“没事,就是衣服弄湿了。” 虽说按照南城现在的天气,没一会衣服就干了,但是他们刚刚剧烈运动完,身上湿着总归是不舒服的,而且还容易感冒。 裴尹想了想,道:“要不你先穿着演出的衣服鞋子回去吧,明天再给我也行。” 他们演出的服饰都是租的,到时候要统一还给商家。 没有其他办法,顾蜻游点点头说好,只能重新去更衣室把衣服换回来。 等评选名次出来,他们毫无意外地拿到了前三的好名次,其他人提议去庆祝,顾蜻游因为弄湿了衣服赶着回家,婉拒了一起去的邀请。 几人一起往礼堂门外走去,打算一直走到校门才分别。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校庆节目结束,校园里都是散落离开的人群,顾蜻游顺着人流往外走,等走到门口阶梯时,不知道被谁从身后撞了一下,踉跄几步往前扑了去,吓得旁边的裴尹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她。 幸好,没有摔伤,但是她脚上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踉跄之间一股钻心的疼从右脚脚踝上传过来,疼得她半倚在裴尹身上直吸冷气。 裴尹一阵火大,转过头就对那个人吼道:“你没长眼睛啊?!走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周围人太多,几人一时之间都没了主意,火急火燎地避开人群,搀扶着顾蜻游到校道旁的长木凳坐下,此时她的脚踝已经肿了,一碰就疼。 裴尹看了一眼时间,愁道:“这个时间点,校医室都关门了,看来只能送医院了。” 接二连三的意外,顾蜻游的心情越发低落,她愧疚地开口道:“对不起,耽误你们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去医院,你们按计划去庆祝吧。” “怎么可以!”裴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们陪你一起去。” 顾蜻游正想开口坚持,这时视野中出现了一双深棕色的皮鞋,刚刚还在七嘴八舌讨论的少年少女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转过头看向贸然闯入的来者,一时怔然。 温胜寒站在几人一米开外,一身银灰色的西装,没系领带,白色的衬衫领口敞着,袖子挽到小臂,左手手臂搭着外套,右手捧着一束粉色的郁金香,他目光落在顾蜻游肿得老高的脚踝上,眉头微微拢起。 他上前一步,在几人屏息凝神的目光中,缓缓走到顾蜻游跟前蹲了下来,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踝,沉声问道:“很疼吗?” 顾蜻游立刻嘶了一声,她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舌头有些打结:“有、有一点。” 温胜寒紧紧地蹙着眉。 头顶上昏黄的路灯打在他的无框眼镜上,无端地透着寒津津的凉意,湿热的晚风吹在脸上,也驱散不了他身上的冷意。 顾蜻游心底下无端升起一阵不安。 温胜寒思考了两秒,将手上的衣服和花都递给了她,然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背对着她蹲下。 “上来,我送你去医院。” 顾蜻游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裴尹终于回过了神,她上前半步:“不好意思,冒昧地问一句,您是蜻游的什么人?” 其余几人都认出了温胜寒就是那天晚上在酒吧见到的人,闻言眼神都好奇地在两人之间打转。 顾蜻游心脏一揪,下意识地想开口,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和温胜寒的关系,并不是能坦然说出口的关系。 如果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又该怎么看她? 温胜寒淡漠的眼神落在裴尹充满防备的脸上一瞬,又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沉默的顾蜻游,氛围因为沉默的几秒,一点一点地变得诡异起来。 许久,他伸手扯了扯领口,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是她的,哥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第13章 顾蜻游双眼睁大,神色呆愣地望着他。 其余几人闻言,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顾蜻游身上,眼神中全是挡不住的诧异。 顾蜻游明白他们的意思——既是兄妹,那天晚上为什么都不打招呼? 裴尹眉头松了又紧,最后也是半信半疑地看向顾蜻游:“蜻游,是真的吗?” 被所有人看着的顾蜻游内心一阵紧张,她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裙子布料,声音细若蚊蝇:“……嗯。” 直觉告诉裴尹,两人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但是见顾蜻游已经承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蜻游,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去了医院之后记得在微信和我说说情况呀。” 顾蜻游松了口气,点点头:“今晚谢谢你们,快去吧。” “行。” 几个少年少女走远,原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温胜寒还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他微转过身看她,目光十分平静,轻声道:“上来吧。” 顾蜻游咬了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一直僵持也不是个办法,她依言慢慢靠在他背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靠近温胜寒的一天。 心脏咚咚跳动,声音大到她害怕被人察觉。 她不敢搂着他的脖子,用手圈着那束郁金香,手掌紧紧攀在他的肩膀上,鼻尖嗅到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混杂着他发丝上不知名的香味,叫人想起大雨过后葱葱郁郁的原始森林,明明是黏腻的夏天,却让人觉得光是靠近他,就会变得干爽清新。 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顾蜻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前面的衣料很快就被胸口的热汗濡湿,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看着他半掩在黑发下的白皙耳垂,热气一点一点升上头脑。 她长长的睫毛有些慌乱地乱扫,不敢再多看,逃避似的闭上了眼睛。 幸好,学校的停车场距离礼堂的路程不是很远,温胜寒拉开车门,轻轻地把她放进副驾驶,然后拉出安全带,帮她系上。 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瞬,顾蜻游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扫过自己的鼻梁,像是受了惊吓一般,身子忍不住一缩。 车内的冷空调已经开到最大,依然无法驱散尽她身上的热量。 温胜寒绕到另一边开门坐进来,启动车子前侧目看了她额头上的汗一眼,又伸手打开中控台下的储物柜子,取出一包纸巾递给她:“擦一擦,免得着凉了。” 顾蜻游唔了一声,仍然没敢看他,安静地接过拿包纸巾,生怕触碰到他手指一般,很快就收回了手。 车子开出校门,车内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呼呼吹着的声音。 等车内的温度降下来,身上的燥热感也逐渐消散,就连那种黏糊糊的汗腻感,也舒缓不少,顾蜻游伸手调了调出风口的方向,忍不住偷偷看了旁边安静开车的男人一眼。 他依然挽着袖子,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左手手腕上别了一个黑色表盘的银色手表,光影在他脸上时暗时明,不说话的时候,他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顾蜻游摸了摸鼻尖,踌躇半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疑惑了半路的话:“温先生,刚才,您为什么会说是我的、我的……哥哥?” 后面那两个字咬音很轻,似乎是很不好意思。 温胜寒闻言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叫叔叔,也不是不可以。” 顾蜻游一愣,连忙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顾蜻游一噎,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嫌你老的意思……” 温胜寒沉默了。 顾蜻游看着膝盖上那束娇艳欲滴的郁金香,忍不住懊恼,她怎么老是嘴巴比脑子快一步呢? “只是个称呼而已,依你习惯就好,不必纠结太多。”温胜寒将车开进医院停车场,停好后,他绕过来开她的门:“下车。” “噢。”顾蜻游别了别落在鬓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伸出完好的那只脚,温胜寒见状弯下腰,正想像刚才那样蹲下背她,顾蜻游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自己走。” 温胜寒扫了一眼她的脚踝:“你确定?” “确定。”顾蜻游心里发虚,但是说什么也不敢再让他背。 温胜寒没有再说什么,退开一步,伸出手让她扶着。 顾蜻游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右脚刚落地,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温胜寒将她扶直,看她的眼神似乎带着无奈,他越过她将座位上那件西装外套捞起,扬手披在她肩膀上,盖住她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然后在她的惊呼声中,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顾蜻游手忙脚乱地抱住他的脖子:“温、温先生?!” “别动。”温胜寒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手上的动作往上颠了颠:“别掉下去了。” 顾蜻游的大脑已经停止运作,早知道温胜寒会直接把她抱起来,还不如像刚才那样背着呢。 温胜寒走得很稳,手掌隔着一层衣服,并没有直接落在她光洁的手臂上,饶是这样,顾蜻游还是整个人僵硬得不敢动。这个姿势,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浅浅的呼吸扫过她的额头,微微带起她细碎的发丝,挠得她额头痒,心……更痒。 这个时间点,医院也只有急诊室还开着,温胜寒将她安置在走廊的椅子上,自己去窗口排队挂号。 顾蜻游伸手对着脸扇了扇风,眼睛胡乱瞟着,最后还是落在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中停了,顾蜻游自己也说不准,现在的心情该如何形容。 这个晚上太魔幻了。 急诊的人挺多的,温胜寒排了差不多十分钟的队,才挂好号。他拿着票子回来的时候,顾蜻游正好拿着沾了水的纸巾胡乱擦着脸。 大红的口红已经被擦掉,露出女孩儿原有的、蔷薇花般的唇色,眼影的亮片蹭得到处都是,在灯光下泛着细闪。舞台妆比较浓,顾蜻游奋力地和睫毛上的睫毛膏作斗争,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化妆不适应,她总觉得脸上又热又痒。 温胜寒看了眼她脸上已经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妆容,顿了几秒后,终是忍不住轻轻圈住她的手腕往外拉了一下:“别太用力,皮肤已经红了。”又思考了几秒,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手上的票子递给她:“你注意叫号,我去去就回。” 温胜寒这一去就是二十分钟,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个白色袋子,顾蜻游认出上面印着的商标是某个连锁药妆店。 果不其然,他从里面掏出一瓶油状的东西和一小包棉巾,递给她。 顾蜻游一愣,接过来一看,瓶子背面印着说明书,是脂溶性卸妆油。 温胜寒看了她一眼:“药妆店的销售推荐这个,不知道好不好用。” “好用的,上面说卸妆油比较温和,卸得干净还不伤皮肤。”顾蜻游说话的语气轻快了不少:“谢谢。” 温胜寒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顾蜻游看完说明书,上面说要用水乳化才能卸干净,她只好又把卸妆油放回袋子,这才发现,原来袋子里还有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 她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男人,心里有暖流淌过。 温胜寒靠着墙,一手抄着裤兜,另一只手拿起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头在不知不觉中蹙起。 他不是多言的人,但是今天晚上他和她说的话,远超过从前,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顾蜻游终于鼓起勇气问:“温先生,您今晚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 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他拿着花,总不会是来办事的。 可她就是想听他亲口承认。 温胜寒抬眼看向她,屏幕上幽冷的白光落在他脸上,显得他整个人更加冷静克制。 “想来便来了,”他收起手机:“你不是有表演吗?” 意料之中,这话仍叫顾蜻游的心猛地一跳:“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明明没有告诉他。 这一次温胜寒没有回答她,因为广播叫了她的名字。 他将她从座位上扶起,送进看诊室。 排队等了很久,看诊却十分钟不到就结束了,看着骇人,实际上也只是普通的扭伤,医生拿了冰袋让她冰敷,又开了擦用的药,就让她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变得有些沉默,此时已经快十一点了,今天紧张了一天,此时此刻放松下来,顾蜻游的脑袋便开始摇摇欲坠,头靠在车厢上,每次快要睡过去时,都因为失重感惊醒。 幸好,路程不远,等车子在小洋楼前停稳,顾蜻游伸手去摘安全带,一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临下车前,温胜寒却突然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开学?” 顾蜻游微微清醒了一些,强撑着精神道:“下个星期一。” “请的家教,还可以吗?” “挺好的,”顾蜻游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努力的。” 很乖巧的语气,温胜寒看了她一眼。 “记得按时擦药。” “嗯,好的。” 车厢内沉默下来。 夏夜很静,车窗外只有安静的虫鸣声,就在顾蜻游准备主动道别的时候,温胜寒又开口了,这一次,却叫她今晚都睡不着了。 “明天有空吗?”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询问,但又像是陈述:“和我吃顿饭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第14章 早上七点半,温胜寒的车准时出现在楼下。 顾蜻游背上提前收拾好的背包,小跑下楼。 南城的夏天温度高,时间尚早,但是丝毫没有清晨的凉爽感,太阳一晒,再稍微动一动,立刻就出了一身汗,顾蜻游坐进车子的那一刻,忍不住喟叹出声。 温胜寒清晰地感受到一团热雾扑面而来,带着不知名的皂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右小臂的外侧肌肤甚至感受到了氤氲的湿意。 他不动声色地调大了空调风速,扫了一眼女孩儿还微湿的发尾,又调整了一下出风口的方向。 “跑那么快,”他扫了一眼她的右脚:“脚好了吗?” 顾蜻游闻言动了动右脚,大概是昨晚上的药起了效,已经消肿了,那种刺痛的感觉已经消去大半。 “好多了。” 温胜寒收回目光,伸手拿过放在后座的早餐,递给她。 顾蜻游道了声谢,往牛皮纸袋里一看,一个火腿鸡蛋三明治,加了生菜和沙拉酱,还有一瓶豆浆,都是刚好入口的温度。 她眨了眨眼,问:“温先生,您吃过了吗?” 温胜寒正在选导航路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顾蜻游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发现地点竟然是“安宁寺”。 吃一顿饭要那么早出发已经足够奇怪了,为什么目的地还是寺庙? 但她没敢开口询问,默默低头咬了一口三明治,余光偷偷打量着男人。 他今天的打扮略显休闲,深黑色的短袖polo衫,下搭白色的裤子,乍一看像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只是冷淡若雪的气质,叫人有点不敢直视。 又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三两下解决掉三明治,豆浆喝了两口就喝不下了,她只好拧紧盖子,放到一旁的置物架。 一大清早的,气氛有些沉闷,顾蜻游脑子飞快地运转,要不要主动说些什么呢?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男人安静的侧颜,又变得有些犹豫——会不会打扰他开车啊? 温胜寒仿佛有读心术一样,他头也不转,却突然开口道:“觉得闷可以听听音乐,平板有音乐app。”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要一直看手机,会晕车。” 顾蜻游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乖乖收起了手机。 今天温胜寒开的是一辆suv,车内科技感十足,中控有一个车载平板,顾蜻游靠过去选歌,侧头的瞬间,柔顺黑亮的头发从肩膀上滑落,一股若有似无的馨香荡漾开来。 温胜寒动作一顿,转过头了她一眼。 恰逢太阳光照进车内,女孩儿脸色红润,连脸上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像极了初熟的樱桃。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视野开阔起来。 舒缓柔和的纯音乐在车内飘荡,温胜寒开车很稳,几乎没有什么颠簸,在这样的环境下,顾蜻游的意识开始有些漂浮。 昨天晚上过度兴奋,她很晚才睡着,天蒙蒙亮又爬起来洗漱和收拾东西,现在刚吃过早餐,身子直犯懒,努力挣扎了一会,最后还是抵挡不住周公的呼唤,沉沉陷入梦乡。 温胜寒听见旁边传来有节奏的细小呼吸声,有些像小猫的鼾鼻,默默伸手调低了音乐。 完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唇角微不可见地往上扬了扬。 * 有光打在眼皮上,红彤彤的一片,顾蜻游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又被强烈的阳光刺得重新闭上了眼,眼角冒出生理性的泪水。 耳边传来清冽低沉的男音:“到了。” 顾蜻游把手掌盖在眼帘上,适应了一下,重新睁开了眼睛。车子已经停在停车场内,再低头一看手机屏幕,早上九点。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温胜寒先下了车,他绕到后备箱拿了一把伞,递给旁边的顾蜻游,但是自己却毫无遮挡地大步往前走。 顾蜻游手忙脚乱地撑开遮阳伞,小跑着跟上去。 停车场外有一片葱葱郁郁的小树林,一条石阶小路蜿蜒而上,深入其中。 两人沿着小路走进去,宛如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身上的暑气顷刻消去一半,林中枝叶茂盛,能闻见婉转鸟语,仔细听来,还有溪水潺潺的声音,不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黄钟大吕的世外高音。 顿时叫人从心底肃静。顾蜻游抬头看向旁边的人,斑驳的树影下,温胜寒的脸好像有些许苍白,眸子半敛着,像是装了心事。 她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走了约莫十分钟,终于见到了寺庙的大门。红墙青瓦,看起来很有年代感,木质的门匾上写着遒劲的三个大字——安宁寺。 现在虽然是暑假,但也是工作日,寺庙里只有寥寥几个香客,一派清净祥和。甫一进门,顾蜻游就被潺潺香雾迷了眼,意外的是空气中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和温胜寒身上常年的雪松香有些相似。 她的内心也意外地一下子沉静下来。 温胜寒捻了几炷香,朝殿内佛像拜了拜,动作之间带着熟稔的虔诚,顾蜻游不自觉地也跟着上了几炷香。 她心里有些诧异,从没想过这种有些“封建迷信”的东西竟然会和温胜寒扯上关系,还意外地让人觉得十分和谐。 “温先生,您来了。” 上完香,抬头一看,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站在他们面前,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一礼。 光头,灰色布衣,身份不言而喻。 温胜寒同样还以一礼。 “方主持。” 礼毕,男人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顾蜻游身上,停顿几秒,似是没有分毫意外,平静地轻轻一笑。 “这边请。”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后堂,又经过一方盛开着白色莲花的小池塘,才来到一处寂静的小楼,不知道是不是顾蜻游的错觉,她觉得檀香的味道比刚才还要更浓郁了一些。 方觉大师先推开了门,温胜寒随之而入。顾蜻游在门口踮脚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单独的小灵堂,心里咚的一声,像是有一颗小石子被掷入心湖中,先是惊起一串水泡,随后又徐徐往下沉去。 她有些手脚无措地站在门口,竟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方觉大师从神龛里取出一个白玉牌子,递给温胜寒,上边用红朱砂写了个名字,顾蜻游只能模模糊糊地觑见个“钟”字,看字形,像是个女名。 顾蜻游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温胜寒此时此刻的表情。 楼外有几丛青竹,外头阳光灿烂,屋内光线却有些晦暗不明,阴暗分明的、随风摇晃的竹影透过窗柩落在他脸上,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忧伤的阴翳,他轻轻地、珍视地擦拭着上面不存在的灰尘,眸子半阖着,明明没有说一句话,顾蜻游却敏锐地读出了思念。 这是一个全新的、她完全未知的温胜寒。 她心里涌上一阵冲动,她想迈开脚步走上前,伸出手抱住他,又想立刻拔腿而逃,离这间小小的、逼仄的小房子远远的。 好像冥冥中有一种预感,不同的选择会导致某个事情的发展方向发生偏差,像是站在命运轨道的岔路口,叫她不敢轻易抉择,一种叫“未知”的恐惧紧紧地笼罩着她。 顾蜻游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木门的门框,背后竟然起了冷汗,一阵穿堂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颤,音调不稳地开了口:“温先生,我想,我想去上个厕所。” 这句话像是冷枪惊起林间鸟,屋内的两人朝她看了过来,温胜寒被人强行从某种情绪中拖拽出来,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茫。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神情语气与平日无异。 顾蜻游心里憋了一团气,立刻转身往回跑去。 她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小腿肚感到一阵酸软,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呼气,尚未好全的脚踝隐隐作痛,一滴汗珠从额头蜿蜒滑下,悬在鼻尖。 池塘的水面倒映出一张摇晃模糊的脸,池子中有几条灰褐色的鲤鱼冒了上来。 顾蜻游一阵恍惚,她说不清刚才为什么会产生了这样强烈的感受。 几年后回想起这一天,她才猛然发现,很多东西,早在冥冥之中就有了安排。 那时的她不止一次后悔,那个瞬间,为什么不往前一步,再走近一步,去看一看那个牌子上的字。 原地平静了一会儿,顾蜻游缓缓蹲了下来,她随手在脚边捡了几颗小石头,往水面上一抛,小石子像是长了腿,往前跳了几下,才沉沉落入水中。 那群鲤鱼一哄而散。 心脏像是被人戳了一个小洞,沮丧感源源不断地从其中冒了出来,只是此时此刻她才真切地认识到,她对温胜寒,一无所知。 * 静心室内,温胜寒和方觉相对席地而坐。 小方几上放了一副茶具,紫檀木的,看得出来年代有些就远了,温胜寒思考片刻,终于想起来他第一次来安宁寺,当时用的,也是这一副茶具。 方觉笑吟吟地给他倒了一杯茶:“你看起来,开朗了一些。” 温胜寒举着杯子,眸色平静,不置可否。 “今年怎么想到带其他人一起来?”方觉想起那个有些怯生生的女孩儿,一缕思绪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快高考了,带她来散散心。” 温胜寒抿了一口茶,昨天晚上去看顾蜻游表演,遇到她的班主任,聊了几句近况。 ‘蜻游这个孩子啊,挺聪明的,也勤奋,就是心思太重。高三时间紧任务重,带着思想包袱上战场,不是一件好事。’ 他放下杯子,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方觉面前,道:“麻烦您,帮忙开个光。” 方觉看着盒子中拇指头大小的一抹温白色,惊讶地扬了扬眉。 南城有个说法,男戴观音女戴佛,盒子里那个小巧的小佛像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他笑:“你当真是变了。” 这句话,三分感慨,七分欣慰。 方觉兀地想起了十一年前,第一次见温胜寒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温家老太太尚在,她是这里的常客,有一年来祈福的时候,带上了她的孙子,据说是快高考了,来上柱香求个保障。 十七岁的温胜寒,寒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情不愿四个字,他被压着往香炉里插了几炷香,冷声冷气呛道:“懦夫才会求神拜佛。” 气得温老夫人直锤胸口,方觉无奈地笑着打圆场。 后来,方觉很长时间没再见到这个温家的小孙子,听说最后没参加高考,因为提前被国外名校录取了。时间长了,温家老太太疾病缠身,来得也没有从前勤了。 再过几年,温家老太太去世,温家请了他去主持灵事,他才再一次见到了温胜寒。 彼时温家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变故,二十岁出头的温胜寒临危受命,他身形拔高了不少,气质却沉寂下来,眉眼之间戾气缠绕,像一头时刻准备露出獠牙的雪豹。 他见到他,主动伸出手问好,说以后有空,一定拜访方主持,望不要嫌弃。 后来他的确是来了,在一个暴雨的深夜来的,一身黑衣,满眼血丝,浑身湿透,进门默默上了几炷香,然后才说抱歉,打扰了。 “方主持,人有来生吗?” 这是他当时问的话,他说,他想请他帮忙,为一个人隐秘地办一场灵事,就在安宁寺。 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明明不合规矩,方觉仍忍不住答应了。 后来,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来到这里,为这个人上香,拂尘,祭拜。 除此之外,不是忌日,他也时不时地上门拜访,不干什么,只是默默地听他讲经,像是找一个空无的寄托。 再后来,他全面接手了温家的产业,日子变得忙碌,便不再来听他讲经,每次都是匆匆上完香就离开,随着年岁渐长,戾气逐渐消敛,反而变得空脱,没了人的情绪。 也没了人气。 一阵铃声响起,打断了方觉的回忆。 对面的温胜寒拿起手机,等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松开下意识蹙起的眉头,轻轻地“喂?”了一声。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温胜寒又皱起了眉头,连带着整个人站了起来,边穿上鞋子边往外走:“你别动,我去找你……” 声音远去,方觉看着屋里香炉冉冉升起的烟雾,突然就笑了。 是开怀的、由衷的笑。 神明有眼,受伤的猛兽终于找到了他想呵护的蔷薇。【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第15章 挂了电话后,顾蜻游有些郁闷地看着池子中的倒影。 或许是因为刚才跑得太快了,才刚刚好转的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 有几只蜻蜓落在水中,起起伏伏,点起圈圈涟漪,水中的倒影立刻碎了一片。 她揉着酸痛的脚踝,心里有些懊恼和后知后觉的忐忑不安。 这是温胜寒第一次带她出来,不论是为了什么,可总归是有原因的。她这样贸然跑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而胡乱跑出来也就罢了,这个寺庙比想象中要大,布置又十分相似,叫人分不清方向,她迷路了。 懊恼归懊恼,她寻了个有树荫的台阶,坐下了。 冰冰凉凉的青石台阶,在炎热的夏日十分消暑,顾蜻游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乖乖地等着温胜寒来找她。 “你是……顾蜻游吗?” 思绪乱飞间,身后有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顾蜻游转过头站起身,一个一身运动服的高瘦男生映入眼帘。 她站起身,迟疑道:“……你是?” 男生挠了挠头,往下走了几步台阶,站到她旁边,答非所问:“你也是和家人来的吗?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嗯。”顾蜻游在脑海里搜寻一番,仍然对男生没有印象,只好往前走一步,稍稍拉开了距离。 男生察觉到她的警惕,脸上浮现了几分尴尬和不知所措,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些没话找话:“那天晚上,你跳的舞真好看啊。” “谢谢。”顾蜻游抓紧书包的袋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下升起一股怪异,迫使她想逃离这里。于是,她拿出手机,道:“不好意思,我家人在找我了,我先走一步。” 可男生见她拿出了手机,双眼一亮,竟然再次逼近两步,道:“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吧?上一次我给你发了好友申请,你都没有通过。” 顾蜻游咬了咬下唇,缓缓后退两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好这时,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从身后响起:“蜻游。” 这像是沉闷夏天兜头的一场及时雨,她如蒙大赦,躲开男生的目光胡乱朝他点个头,就转身跑向温胜寒。 温胜寒站在两人几米开外,重重蝉鸣之下,他没能听清两人在说什么,见顾蜻游小跑着过来,额头上还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下意识关切:“怎么了?” 像是在躲避什么。 顾蜻游的睫毛慌乱地乱颤:“没、没什么,遇到了一个同学。” 她不等他说些什么,催促道:“我们走吧。” “哦。”温胜寒手插着兜,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树影之下,男生的表情看得并不清明。 只是个很普通的男高中生。 不知道为什么,回过神后,他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路上有些沉默。 不知道温胜寒是怎么做到在一堆景色相似的亭台阁楼里找到回路的,顾蜻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怯生生地叫道:“温先生。” 温胜寒脚步稍顿,微微侧脸回应。 “我……对不起。”顾蜻游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一副深刻反思自己的模样:“我不该自己乱跑出来的,给您添麻烦了。” 沉默一瞬,温胜寒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不用道歉。” 顾蜻游一愣,抬头看他。 温胜寒看着女孩儿水亮的双眼,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摸摸她头顶的冲动。 垂在裤子一侧的手动了动,他犹豫了一秒,又放下了,只是说话的语气温和了几分:“不必挂怀,我带你出来,只是想让你散散心,你想去哪里玩都好。” 顾蜻游惊讶于他说的话,更诧异于他哄小孩的语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回答。 “只是,”温胜寒补充道:“注意安全,不要跑得太远了。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但毕竟陌生人多,总有摄像头无法顾及的地方。” 顾蜻游胡乱地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她再也不敢乱跑了。 说话间,两人经过一扇拱门,若有似无的菜香从中飘出,就在这时,一股雄厚的钟鸣从楼上响起,不多时,一群身穿灰衣、头戴布巾的僧人从庭院四处涌了过来。 顾蜻游往后退几步让出路来,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寺庙里的僧人一点都不少。 两人并排站在一侧等了一会,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温胜寒才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侧首问她:“饿了吗?” 他不问还行,一问,顾蜻游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响了一声,女孩儿的脸色立刻爆红,头低了下去,微不可见得点了点头。 温胜寒黑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他转身道:“走吧。” 两人左拐右拐,又回到了刚才那栋小楼,顾蜻游心中那股沉闷的感受又从中冒出,脚下的速度慢了下来。 但是温胜寒并没有领着她进去,而是继续往前走,绕过小楼,停在了另一处幽静的庭院前。 门匾上书:静心苑。 推开木门,入目的是一扇大开的窗户,屋内方觉坐在一方小几前,正举着茶杯想喝茶,闻声看了过来,笑:“回来了?” 温胜寒领着顾蜻游在门槛外脱鞋。 室内是木质地板,踩上去,一股温凉之感。 “饭菜刚送过来,正想叫你回来。” 方觉笑着推开一侧推拉门,露出里面的隔间,四张小木几相对,其中三张上已经放了饭菜。 他招呼着两人坐下,笑吟吟地给顾蜻游倒了一杯水:“还没问,小妹妹该怎么称呼?” 顾蜻游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顾、顾蜻游。” 方觉笑意更深:“不用紧张,当自己家就好。” 这么一说,顾蜻游却更紧张了,幸好方觉转过头就和温胜寒说起了话,那种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没有再落在她身上。 腹中的饥饿感盖过了一切,顾蜻游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色。 寺庙里自然只有斋饭,饶是如此,仍然算得上色香味俱全。 三菜一汤,清水豆腐,爆炒三鲜,还有一小碟不知名的点心,摆盘很好看,仔细闻来,还有一股不知名的花香。 顾蜻游喝了一口汤,双眼顿时一亮,一股浓郁的菌类鲜香,让人食欲大增。 饭后,温胜寒和方觉讨论起佛宗妙意,顾蜻游听不懂,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间。 静心苑的小庭院里也有假山池塘,池子边还种植了几柱竹子,青翠欲滴的颜色,煞是好看。 南城七月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晌午一过,就开始乌云密布,轰轰几声,光线沉了下来。 屋内两人说话声稍顿,温胜寒转头看向窗外。 女孩儿一手撑着走廊的栏杆,一手举着手机,不知道在拍什么,可能是太热了,头发被扎成了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的,露出白皙的脖颈。 目光停顿几秒,温胜寒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目光。 不多时,窗外就雨就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声音甚至盖过了屋内两人的说话声。 暴雨滂沱,这一小方的温度终于有所下降,光是站在走廊,都有凉丝丝的雨水扑面而来,顾蜻游擦了擦手臂上的小水珠,往后退几步,重新回到小屋的门槛前坐下。 或许是饭后困乏,也或许是屋内人说话声平缓无波催人入眠,顾蜻游盯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水,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色还沉得厉害。 顾蜻游从梦中惊醒,翻身坐了起来,身上有什么东西滑落,伸手一抓,是一条轻薄的小毯子,带着幽幽檀香。 “醒了?” 茶杯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顾蜻游闻声往身后看去,方觉已经不见,温胜寒一个人坐在小几前,脸色半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得不分明。 见她不说话,温胜寒又道:“睡得还好吗?” “噢。”顾蜻游终于回神,迟缓地点了一下头,叠好小毯子放到一旁,起身走了过去。 女孩儿白皙的脸上还带着压出来的红痕,那个马尾已经歪了,松松垮垮的,鬓边落下几缕发丝。 温胜寒收回目光,伸手给她倒了杯水。 下午三点半,两人开始返程。 方觉将两人送到寺庙门外。 临别前,他又是双手合十一礼,抬头时对上顾蜻游的目光,又温和笑笑:“顾小姐,祝你高考顺利。” 顾蜻游一愣,急忙忙还了一礼。 下了一场雨,林子中都是氤氲的水汽,空气中漂浮着草木混杂着泥土的清香。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停车场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顾蜻游的心情好了起来。 走出林子的时候,天上的乌云终于散了,阳光重新变得刺眼,地面上的水汽被一蒸,热腾腾地冒了起来,天地间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闷得人发慌。 两人坐进车子,系安全带的时候,温胜寒突然开口问道:“今天玩得还开心吗?” “开心。”顾蜻游点点头。 “你刚才,在走廊里拍了什么?” 顾蜻游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拍我的好运气。”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此时温胜寒却被这话吸引了,他抬起眸子:“嗯?” 顾蜻游眨了眨眼,手里抓着手机,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逐渐加速的心跳中,她开口说道:“你想看看吗?要不你加我微信,我发给你看看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20 第16章 第16章心情像粉红泡泡 第16章 天知道顾蜻游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有多紧张。 她紧紧地攥着手机,手心的汗意逐渐洇湿了手机的外壳。 车内一阵沉默。 温胜寒没有立刻说话,略带探究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用微信。 他工作生活的节奏很快,平时有事要么直接打电话沟通,要么面议。在他看来,在社交软件上发信息,属于一种相对低效的沟通方式。时至今日,他的微信也沦为了发布信息的一个平台,从不加工作以外的人。 当然,私事习惯用短信沟通,他垂下眸子,也有另一个不愿回想的原因在。 只是看着女孩儿略带忐忑的期待眼光,他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于是,在顾蜻游以为会被斥责或者拒绝的时候,他拿起手机,打开那个不常用的绿色软件,点开二维码递到了她跟前。 顾蜻游的表情还是懵的。 随即,一股难以言状的喜悦之感从心底下冒出,生怕他反悔,顾蜻游连忙打开手机扫了一下。 通讯页面立刻弹了出来,昵称就是“温胜寒”,头像是一个不知名港口,暮色掩盖下,白雪皑皑,氛围感十足。 添加成功后,温胜寒放下手机,给小车挂了挡,准备开出停车场。 就在这时,置物架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顾蜻游问:“你不看吗?” 他诧异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顾蜻游,原本以为那只是她的借口,没想到真的发了照片过来。 于是,他又踩了刹车,拿起手机划开了屏幕。 看清手机上的图片时,温胜寒微微一怔。 对话框中的照片,是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他背对着镜头,只露出了一小张侧脸,引人注目的是,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一个钴蓝色的小蜻蜓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抬眼,女孩儿期待的双眼正看着他。 温胜寒摁灭手机屏幕,喉间发出了一声沉沉的笑。 “的确,是个好运。” 蓝色的蜻蜓,的确稀有又罕见。 也不记得是在哪里看过的说法,蓝蜻蜓象征着幸运,遇到蓝蜻蜓的人,和恋人吵架之后,很快就能和好。 顾蜻游的心情就像是刚倒进杯子的气泡水,不断冒出泡泡。 车子在漫天晚霞中回程,恍似轻舟已过万重山。 * 转眼间,高三的开学时间就到了。 对于刚刚结束暑假的学生来说,还没有真正作为高三生的实在感,班里的氛围还带着几分假期尾巴的懒散,直到开学一周之后的摸考结束,班上才逐渐出现你追我赶、争分夺秒的紧张气氛。 假期才刚刚结束,成绩自然是算不上很好看的,班主任冷着脸按照成绩调整了座位,容易分心的全调到前边来,容易一起搞小动作的、小团体的都拆散,搞得班上怨声载道。 由于暑假期间一直都在补课,顾蜻游的成绩不退反进,也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第二件开心的事,就是这一次座位大调整,她搬到了裴尹后面。 经过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两个女孩儿的感情迅速升温,得助于裴尹的穿针引线,顾蜻游和班上的女生也逐渐熟悉起来,课余之间,几个女生也会聚在一起活动。 原本那种横亘在心中、无法融入集体的陌生感,终于慢慢消散。顾蜻游脸上的笑容逐渐多了起来。 这天中午放学的铃声刚响起,裴尹大喇喇地伸了个懒腰,随即转过身摇顾蜻游:“别写啦!咱们去吃饭!” 顾蜻游被她这义薄云天的一声喝吓得一颤,签字笔在草稿上拖出长长的一条黑线,她有些无奈地说道:“很快很快,就差这几步了,让我先算完这道题。” “行吧行吧。”裴尹耸了耸肩,她自认为不是懒惰的人,但最近总是被顾蜻游“卷”到。 过了好一会,顾蜻游终于搁下笔,裴尹已经不知所踪,估计是上厕所去了。她连忙低头从抽屉里翻找饭卡,这时有人敲了敲她临窗的玻璃,她下意识以为裴尹催促,忙道:“好了好了,我很快就好了。” 可清脆的敲打声并没有停顿,顾蜻游只好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一个陌生的男生。 她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拉开窗户:“你找谁?” “顾蜻游是吧?”男生流里流气地笑笑:“有人让我递话,放学之后,后操场小足球场见。” 正说着,手一扬,将一束不知名的花抛到顾蜻游怀里,跑了。 顾蜻游手脚无措地站在原地。 这时手里拿着水杯的裴尹回来了,看了看远去的男生,又看了看顾蜻游怀里的花,眉毛一扬:“呀,这谁呀?” 顾蜻游抿了抿唇,轻轻摇了摇头,手中的花扔也不是,留着也不是,于是只能状若无事般把它放在窗柩上。 “哈哈哈,感觉自从校庆汇演之后,来看你的人越来越多了。”裴尹嬉皮笑脸地挽上她的手:“但是谁也不能从我手中把你抢走,哼!咱们快走吧,要饿死了。” 顾蜻游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高三重点班的节奏很紧凑,等到傍晚放学,如果不是看到窗柩上那束花,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么一回事。 收拾东西的间隙,裴尹转过头问她:“蜻蜻,你放学是直接回家吗?” 顾蜻游手上的动作一顿,兀地想起那个男生的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好吧,那咱们明天见啦!” 这段时间裴尹放学之后都习惯去学校门口的书店待一会,倒也不是去学习,而是去看小说放松。偶尔有空的时候,顾蜻游也会陪着她去。 和裴尹道别之后,顾蜻游几乎没有停顿,直奔课后补习的地方。至于那个男生说的约定,她并没有去的打算,在这个学校待了大半年,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是在最好的学校,也是有不爱学习的学生的。 一 些家里有关系的父母,会通过一些手段将自家考不上重点高中的孩子送进来,这种事并不稀奇,毕竟从某种意义上,顾蜻游也是这类学生中的“一份子”。 只是和他们不同,她没有挥霍的资本。 晚上补习课结束,已经是八点,顾蜻游照常走路回家。 南城是一座夜生活十分丰富的城市,晚上八点正是热闹的时候。平时这样走回家,顾蜻游也不会觉得不安全,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晚上,她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的不自在感。 这种感觉,等她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尤为明显。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身后行人匆匆,全是在江边散步的游人。 她摇了摇头,挥去脑子里的疑惑,快步走进小区。 但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接下来一周的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送花,帮忙递话约她见面。刚开始裴尹还会挤眉弄眼地调侃她,可渐渐的,随着怎么都拒绝不掉的频率增高,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终于,在顾蜻游再一次拒绝无果,她冲上前揪着帮忙递话的人臭骂了一顿,这种如同苍蝇般的“追求”才偃旗息鼓。 一周之后的周日,顾蜻游结束一天的补习,刚走到补习班的楼下,突然被一个小孩子强塞了一束花,枝叶之间,夹着一张卡片。 【你的粉红色裙子很美。】 十分熟悉的字迹。 一股恶寒从脚底升起,几乎是下意识的,手上的花脱手而去。 顾蜻游胸膛急促起伏,目光惊恐地环视周围。 她顾不上路人谴责“乱扔垃圾”的目光,攥紧背包的带子,飞快钻进人群。 当天晚上,她特意绕了几条街才回家。 这种被人监视的恐惧感,逐渐影响到了她的学习状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的小测成绩有所下滑,急得她团团转,嘴上长了好几个泡。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温胜寒这件事,可每次一打开手机,就开始犹豫。 温氏科技是一家很有名的企业,即使她不主动去关注,也经常收到相关信息的推送。 最近的新闻告诉她,温氏科技在进行企业并购。温胜寒想必是忙得团团转的,这一点从谢文柏找她了解情况的频率下降也得到了印证。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幸运的是,随着期中考试的来临,也不知道是因为学业压力,还是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放弃,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顾蜻游没再收到这种骚扰式的“送花”。 她松了一口气,全身心投入到备考中去。 第17章 第17章“我在。” 第17章 期中考试过后,学校决定召开一次家长会。 目的很简单,既是说明高三备考注意事项,也是阶段性报告成绩。 等成绩的这一周,是顾蜻游最忐忑的一周。她不知道这一次家长会温胜寒会不会来,但是她知道这一次成绩,他是一定会知道的。 时间就在紧张和忐忑中慢慢过去,终于,在周五那天,成绩出来了,“顾蜻游”这个名字出现在年级前二十,照片被老师贴在当期进步之星的窗口。 看成绩那天,裴尹开心地抱了她一下。 在南城一中考进前二十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如果成绩一直稳定,保底能上重本学校,还有冲一冲双一流的余地。 “太好了蜻游!你一定要hold住啊,这样我们就能一起上同一间大学了!” 顾蜻游双眼发亮地看着橱窗内的名字,闻言羞涩地笑笑。 她拿出手机将名次拍下来,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发给温胜寒看。 自从那一次过后,她能感觉到,自己和温胜寒的距离在拉近,她有一种错觉,雪山并不是高不可攀的。 即使两人分别之后,就没再联系过,但是对于主动找他这一件事,她不再像以往那么畏首畏尾。 选好照片,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刻,她依然顿住了。 这一次,她想的却是,如果他先知道了她的成绩,会不会家长会就不来了? 这个想法,如藤蔓般疯狂生长,顾蜻游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把对话框内的文字删掉了。 “家长”的身份是她不想看到的,但这并不影响她想见他一面的冲动。 放学之后,裴尹以庆祝为名,强拉硬拽地把顾蜻游拉去聚餐。 这是高三开学以来的第一个双休,大家都玩得有点疯。 晚上八点,这场漫长的聚餐终于散场,顾蜻游在步行街的街头和众人挥手道别。 返程的路上,裴尹有一段路和她重合,于是两人便一起坐地铁回去。 女孩儿之间的话总是说不完的,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也并不觉得有多漫长,甚至快要分别的时候,相互间还有些依依不舍。 也是碰巧,裴尹先到的站,临下车前,她却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本向图书馆借的书明天就到期了,两人一合计,决定干脆先一起回顾蜻游的住处取书,然后她再自己回家。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小区的门口,这不是裴尹第一次来顾蜻游的家,虽然刚开始诧异于她一个人住,但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稀奇,毕竟也有不少同学是背井离乡来到南城读书的,独自在外租房子住也是正常的。 只是,每来一次,就感叹一次,毕竟这个地段的房子,不是什么人都能住得起的。 顾蜻游掏出门禁卡开门,临走前,坐在保安亭里的大叔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叫住了她:“姑娘,你是住在最东边那户的人家吗?” 顾蜻游微愣,点了点头:“是的,怎么了?” “今天有人给你送了东西。”他指了指收发室:“你快领走吧,放这里一整天了。” 顾蜻游有些诧异,除了温胜寒,她实在想不到会有谁给她送东西,而同学之间,也只有裴尹一个人知道她的住处,可就是这两个人,都不太可能把东西放在收发室让她去取。 如果是温胜寒,大概率也会打电话告诉她,或者是让谢文柏在她在家的时候送过来。 疑惑归疑惑,两人还是一起走进去领东西。 是一束花,灿烂的向日葵,可是看到的那个瞬间,顾蜻游就从心底下冒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那种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屏着呼吸去翻看夹在包装纸上的卡片,心脏剧烈一缩,手一抖,卡片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裴尹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奇地弯下腰捡起那张卡片。 等看清上面的字,她的脸色骤然一变。 “那个变态还在缠着你?他怎么知道你住在这的?” 顾蜻游白着一张脸,木然地摇了摇头。 这已经不是烦人的追求那么简单了,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后果,裴尹当机立断地拉过顾蜻游:“走!去报警。”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两人坐在派出所的长凳上等着,不一会儿,她们的班主任风风火火地到了。 班主任叫李莉,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虽然大家私底下叫她灭绝师太,但是关键时刻,最信赖的人还是她。 到了警察局之后,顾蜻游分别给谢文柏和温胜寒都打了电话,结果都是忙音。 别无他法,只能打电话给班主任。 李老师来了之后,先是安抚了她俩几句,随后立刻去向警察了解情况,越听,脸色就越凝重。 警察盘问得很仔细,做完笔录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警察建议两人先回去,等他们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再通知她们。 “蜻游,今天晚上,你先去裴尹的家里住一晚吧,别再一个人回去了。”李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放心,被跟踪骚扰这么严重的事,学校是不会不管的,明天就是家长会了, 温先生那边……我们也会帮忙通知的。” 顾蜻游耷拉着肩膀,浅浅地嗯了一声。 有一种无法言状的失落感从心底下蔓延开来,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打不通的电话,也或许是遗憾这种事竟然变成了下一次见面的理由,又或许是两者皆有之。 她好像,又给他添麻烦了。 * 调查的结果正好在家长会结束之后出来。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顾蜻游就在微信上简单地和温胜寒说了一下这件事,或许是真的很忙,自然是没有立刻收到回复。 第二天醒来,看到好几个来自同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时,顾蜻游的鼻子下意识就酸了。 点开微信,置顶那一栏,是温胜寒给她的回复。 【等我。】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但是莫名让人心神一定。 顾蜻游双手拍了拍两颊,鼓励自己振作起来。 可是直到家长会快要结束,温胜寒都没有出现,顾蜻游那颗刚燃起希望的心,又开始徐徐下沉。 散会之后,正好轮到顾蜻游和裴尹值日,两人留下打扫卫生。 “蜻游……”裴尹看出她的情绪不高,欲言又止,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有些事情,并不是安慰几句就能解决的。 顾蜻游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嘴角牵了牵:“我没事。” 裴尹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这时班长突然来了,叫顾蜻游去办公室。 两人对视一眼,都下意识直起了身子。 顾蜻游放下手中的扫帚,惴惴不安地往办公室走去。 到了办公室,李老师的脸色有些凝重,她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把她领到了隔壁的小型会议室。 甫一进门,顾蜻游就敏锐地感受到了诡异的气氛。屋内有人,她眼尖地认出其中一个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她旁边站了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焦黄色羊毛卷,双手抱着胸,眼神带着市侩的精明和犀利。 顾蜻游心底下兀地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她被她的打量审视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果然就是个狐媚子,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事不好,净干些勾引人的事。” 女人一开口,在场的人脸色俱是一变,顾蜻游脸上骤然一白,旁边的李老师脸色黑沉,语气严肃地开口:“夏太太,请您注意言辞。” “我说错了吗?”夏太太轻蔑一笑,用尖细的嗓音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她主动勾引,我家明浩那么乖的孩子,会做出写情书这种事吗?都是因为她,现在明浩的成绩都下降了!” 说着,她伸手一拽,把她身后的那个男生拉了出来,推搡着道:“你自己说,是不是!” 也是这个时候,顾蜻游才发现原来刚才角落里还站着一个垂着头的男生,等看清他的脸,她脸上微微一怔:“是你?” 男孩抬眼看了她一眼,像是触火一般,立刻低下了头。 这个叫夏明浩的男生,正好就是那个在寺庙有一面之缘的男生。 女人冷笑了一声,像是觉得自己的话得到印证,声调都高了几分:“还说不是她?” 顾蜻游唇色微微发白:“我没有,我不认识他。” “哟,还敢做不敢认了。”夏太太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粉粉绿绿的卡片,摔在桌面上,其中一张正好落在顾蜻游面前,她弯腰捡了起来。 一个设想从脑子里弹出,像是印证一般,顾蜻游在上面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另一边的夏太太还在疯狂输出:“你不是叫顾蜻游?顾蜻游不是你?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野种,净干这些不见得人的事,就应该报警抓起来!省得以后祸害好人家!” 这话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人未到,一道清冷沉稳的声音先至:“我倒想看看,是谁更该被报警抓起来。” 第18章 第18章“在我这里,你永远不必…… 第18章 众人循声望去,俊美如俦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几人,眼底一片清寒。 看得出来,温胜寒是临时急忙忙赶回来的。衣衫虽然整洁,但难掩眼底泛红的血丝,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见他进来,前面的几人都下意识地往两边让出路来,也是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他身后跟着警察。 夏太太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温胜寒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此时天色渐晚,屋内白灯明亮如炽,冷色调的灯光投落在他的无框眼镜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徐徐望过来时,叫人脊背生寒。 胖女人脚底无端窜起一阵凉意。 温胜寒走到顾蜻游那边,低声说了句“别怕。”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叫顾蜻游鼻子骤然一酸。 他无声挡在她前面,对着夏太太冷笑了一声:“什么意思?意思是教不好,就别生孩子,省得作奸犯科,祸害我家好姑娘。” 相似的话语,如数奉还,这是顾蜻游第一次见到温胜寒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 “我家”两个字,又如拂面的清风,吹皱一池春水,顾蜻游那颗经受戚风惨雨的心脏,逐渐回温。 “谁作奸犯科了?你别血口喷人!”夏太太横着一双眉毛,只是反驳的语气已然弱了几分。 温胜寒没搭理她,侧身让出路给后边的警察。 两个警察朝他点头示意,十分专业地从一个档案袋里面拿出一沓影片资料。 “夏太太,经过我们的调查,您的孩子夏明浩,在这一个月来,频繁跟踪骚扰顾同学,甚至还追到人家的家门口,这种行为严重侵犯了顾同学的隐私权。我们已经调查询问过相关的同学、花店老板,顾同学明确拒绝过他,但是他依然我行我素。这虽然没有造成犯罪,但是已经触犯了治安条例,我们可以依法对他实行行政拘留。” “一旦实行行政拘留,这个案底将会永远留在您孩子的档案上。” 警察每说一个字,夏明浩的脸色就白一分。 夏太太此时已经气焰全无,负隅顽抗般道:“什、什么行政拘留,他还是个孩子,懂什么?!” “据我们了解,您的孩子已经年满十八岁,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依法必须承担责任。” “我不管了你们那劳什子法律规定,难道那女的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夏太太破罐子破摔,伸手指向顾蜻游:“如果不是她蓄意勾引,我家明浩那么乖的孩子,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个逻辑委实有点流氓,在场的其余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眉。 “夏太太,话不是这么说的。”李老师压了一肚子的火:“在这件事中,我们班的顾同学,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她性格内向,又是插班生,平时连朋友都不多,别说是……” 说到这里,她觉得那两个字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未免太过沉重了,她停顿了几秒后才说道:“总之,这件事不是顾同学的错。我们把顾同学叫过来,原本也只是想澄清一下,顾同学和夏同学不认识,您说的夏同学成绩下降是因为别人,纯属无稽之谈。” “我们学校希望每个同学都能有好的未来,夏同学的学习问题,我们老师也会尽力帮忙解决的。” 原本一直沉默的隔壁班班主任打蛇上棍,快速接上道:“李老师说的没错,我们都是为了孩子好。这件事本来就是关心则乱,不如这样吧,夏同学向顾同学道个歉,保证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咱们各退一步,然后就这样结束,好吗?” 最后这话,她是看着顾蜻游说的。 对上目光,顾蜻游下意识后退半步,左手抓着右手手臂,侧过脸。 平心而论,她并不是这么“圣母”的人,她做不到毫无芥蒂地说不在乎这件事。 只是…… 她抬头看向前面的温胜寒,男人眉头无意识地紧蹙,眼底红血丝弥漫,眉宇之间是掩盖不住的倦怠之感。 她咬了咬下唇,面露犹豫。 她不傻,她心里也明白,如果她坚持,温胜寒是一定会帮她的,只是,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结束。 已经足够烦扰他了。 屋内安静了一瞬,所有人 的目光都落在顾蜻游身上。 “对不起……” 就在这个时候,角落里一直被人忽视的沉默男生突然开口,他盯着顾蜻游,上前一步,声线有些颤抖:“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你了。” 听得出来,他在恐惧。 “你!”夏太太大概也没想到自家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气得不打一处来,拽着他的胳膊往后一拽:“你给我闭嘴!” 顾蜻游的手指几乎嵌入右臂,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却好像如果说了不,就是断人前途的罪人。 隔壁班的班主任一直在观察顾蜻游的反应,趁机斟酌着字句:“顾同学,既然已经道歉了,事关前途,你能不能……” 她话还未说完,旁边的温胜寒突然开口打断:“这件事,交给警方秉公处理。” 一锤定音,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温胜寒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伸手放在顾蜻游肩膀上,轻轻一揽,带着她离开。 门在身后关上,彻底屏蔽身后这场闹剧。 两人走在走廊上,落日的余晖给周遭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钴黄。 温胜寒放开了她,走在前面。 他白色的衬衣,像一抹微凉的雪。 许多年后,当顾蜻游再次回想起这件事时,早已忘记最后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她只记得,那天傍晚,风有些凉,天色是很美的橘红色,她肩膀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鼻尖全是他身上苦寒的雪松香。 明明是很暖的底色,但是她却莫名想哭。 * 坐上车后,气氛有些沉默。 温胜寒降低两边车窗,微凉的晚风鱼贯而入,白日的燥热逐渐消散。 一阵铃声打破车内的寂静,是温胜寒的手机。 他扫了一眼屏幕,面无表情地接起,刚听两句,就不耐烦地打断:“推掉,明天再说。” 电话挂断,安静了几秒,再次响起。 温胜寒蹙眉看了一眼,这次,他解开了安全带,开了车门往外走,顾蜻游听见他用英语和对面说:“我刚回国……” 这个电话打了将近十分钟,等温胜寒重新坐回车子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 坐下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启动汽车,手肘撑在车窗上,支着太阳穴,闭上了眼睛,眉头依然紧蹙。 车内光线不好,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顾蜻游敏锐地感受到,他很累。 心脏像是被水浸湿,无端沉重。 她低下头,手指蜷曲,抓紧了校服裤子。 半晌,温胜寒睁开了眼睛,神色恢复了平常,他关上车窗,启动小车,随后侧脸看她:“吃过了吗?” 顾蜻游摇了摇头。 路边的灯亮起,照进他眼底,像有星辰落入其中。 他点点头:“那正好,一起吃顿饭吧。” 地点是那次暴雨深夜温胜寒带她去的那家饭店。 依然叫了一个包厢,温胜寒简单利落地点好了餐。 他把菜单还给服务员之前,侧头问了她一句:“想喝饮料吗?” 是那种哄小孩的语气。 顾蜻游垂眸盯着自己的膝盖,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就这些。”温胜寒朝服务员点了点头,对方领命而去。 等上菜的空隙,温胜寒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来到窗边接听。 听着听着,眉头又下意识地蹙起。 电话是公司的某个高管打来的,顾蜻游出事报警那个晚上,他正坐在飞往国外的飞机上,准备去洽谈一桩非常重要的生意。 合作伙伴已经等在会场,结果落地不久,他却在接到电话之后,抛下了一众手下,立刻买了返程票。 如今那头千头万绪,所有事情都等着他拍板。 他耐着性子听对方讲完,给了几个指示,等挂掉电话的时候,菜已经上完了。 桌子后面,女孩儿垂着眸子,没有动筷,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恹恹的。 温胜寒看了她一眼,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顾蜻游盯着碗里的菜犹豫几秒,说了声谢谢,最后还是吃掉了。 只是下一秒,她就脸色一变,捂着嘴跑进了厕所。 温胜寒一怔,站起身就要跟过去查看。 走到门口,觉得不合适,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没一会,顾蜻游就出来了,脸上带着水珠,唇色有些苍白。 温胜寒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不舒服?” 顾蜻游摇了摇头,“对不起……” 他的眉头无声拢起。 两人重新坐下,温胜寒扫了一眼菜色,里面加了芹菜,某个想法在脑海中划过。 他抬手按了服务铃。 不一会儿,服务员来了:“温先生,请问有事吗?” “把菜都换掉,重新点。” 顾蜻游一怔,忙道:“对不起,都怪我……” “顾蜻游。” 她的话头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他突然严肃的表情。 “这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 一时沉默。 昨晚觉得害怕时,顾蜻游没有哭,下午被人指着鼻子骂时,顾蜻游也没有哭。 此时此刻,她的眼眶却红了,下一刻,蓄满的泪溢出,划过脸颊。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道:“温先生,我很抱歉。” 温胜寒无声挥退了服务员,起身走到她跟前,缓缓蹲下,语气软了下来:“是我不好,应该在点菜前问问你的意见。” 顾蜻游飞快地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我总是,拖累您……” 温胜寒抬手,揩去她脸上的眼泪,叹息一般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他看进她的眼底,透亮的镜片下,是他平静坚定的眼神,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蜻游,你永远都有说不的权利。” “在我这里,你永远不必说抱歉。” 第19章 第19章“搬过来,一起住。”(…… 第19章 眼泪模糊了顾蜻游的视线,眼前男人英俊的容颜也变得模糊。 她眨了眨眼,有温热的液体打在手背上,喉间泄露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哽咽。 其实顾蜻哟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出生以前,就不是一个被人期待的孩子。 从记事开始,就不断地有声音告诉她:你是个累赘。 有人说,因为有了她,月份大了打不掉,她妈妈才会不情不愿地嫁到他们家来。 还有人说,如果她不是个女娃,她妈妈也不会自己跑路,扔下给阿嫲就不管,还害得她爸总不沾家。 更有人说,都是因为她,她的阿嫲的晚年才会过得那么辛苦,甚至还累出一身病来,还读什么书,不如赶紧出来赚钱养家,不然就找个好人家嫁了。 这些声音让她痛苦,她不认同,她想反驳,可是每次张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尤其是最后一点,的确,如果不是因为她,她的阿嫲现在也不会变成一个只能呆在疗养院的痴呆老人。 于是她一直谨言慎行,每天都在惶恐不安,生怕自己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更害怕……被抛弃。 唯唯诺诺承认错误的姿势的确难看,委曲求全时自尊心的确很难受,时时刻刻察言观色、替人着想的确很委屈,可是这些和被抛弃相比,算什么呢? 可是现在,有人认真地和她说,你不用道歉。 那个声音温柔又坚定地和她说:“你永远有拒绝的权利。” 她不是累赘。 她是值得被珍惜的。 泪水再次涌了上来,眼眶又酸又涩。 明明这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安慰,为什么她现在更想哭了? 眼睛像是失灵的水龙头,泪水根本憋不住,她拼命地咬着下唇,才勉强做到没有呜咽出声。 她又听见他在叹息,有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脸庞:“如果真 的难受,就哭吧。” 很无奈的语气。 没有责备,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埋怨。 由于哭得太厉害,鼻子像是被堵住了,顾蜻游迫不得已张开嘴呼吸,一张纸巾从天而降,温柔地擦去她睫毛上的眼泪,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包厢内香槟色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光,她清晰地看到了,透明的镜片之下,是一双充满耐心和包容的眸子。 温胜寒安静地看着她,或许是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女孩儿哭得很厉害,眼睫毛上全是眼泪,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就连原本是淡粉色的嘴唇,都被咬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肿得老高。 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兔子。 心中无声落下一叹。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等她的情绪逐渐平稳,才款款开口说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谢谢你……温先生。”顾蜻游的嗓子抖得厉害,她抬手擦了一把脸,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 很真诚很乖巧的语气,生怕他不相信一般,又重复了一次。 温胜寒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站了起来,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重新按了服务铃。 等服务员再次来了之后,他把菜单递给她,道:“想吃什么,你来点。” 顾蜻游拿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又吸了吸鼻子,这一回,她没有拒绝,认认真真地点了几个自己一直想吃的菜。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八点多,期间温胜寒掐断了十几个电话。 饭后,温胜寒开车把她送回了出租屋的楼下。 车子停稳之后,他挂了空挡,随后解锁车门,转过头嘱咐她:“早点休息。” 强烈的情绪发泄过后,往往是席卷全身的疲惫,顾蜻游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 她的手刚搭上车门把手时,又被他叫住了。 顾蜻游迷茫地转过头,形状好看的桃花眼中一片潋滟水汽。 温胜寒的眼神微顿。 随即,他回过神,手抓着方向盘,语气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你考得不错。” 顾蜻游的脑子清醒了一些,看向他的眼神微微发亮,是那种受到肯定的喜悦。 他继续补充道:“加油。” “我会继续努力的!” 语气是上扬的,像是重新见到太阳的向日葵。 温胜寒嘴角微翘,点了点头。 “去吧。” “温先生晚安。” “咔哒”一声,车门解锁,顾蜻游回头对他摆了摆手,脚步轻快地跑进了小洋楼。 不一会儿,二楼的窗户亮起,隔着窗帘,淡黄色的光照亮了夜空。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窗帘后,对着他招了招手,又重新消失在窗前。 温胜寒无意识地笑了笑。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他掏出来一看,接了。 他垂着眸子,耐心地听完了谢文柏对今晚这件事处理结果的汇报。 结果不算特别满意,但的确已经在法律范围内做到极致了。 心底下无端升起一片烦躁,他皱着眉,降下了车窗。 “无论怎么样,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我明白了,温总。”谢文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惴惴不安,他小心翼翼地赔罪:“这一次,是我失察,以后,我一定会……” “行了,”温胜寒打断他:“这件事算不上是你的责任,最近公司事务繁忙,你也辛苦了。” 那边的谢文柏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无言。 “我的意思是,亡羊补牢毫无意义,要多考虑怎么防范于未然。”温胜寒语气平静:“你明天安排一下,联系老宅那边收拾好房间。” “温总?” “一个女孩子住到底有些不安全,就让她搬到那边去。” * 这一个晚上顾蜻游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九点,屋内已经被太阳照得亮堂,她定定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才慢慢回过神来。 某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随后,她像离岸的鱼一般,从床上弹了起来。 差点忘了,今天和疗养院约了探访时间,要去看阿嫲的。 她快速地穿戴洗漱好,可在玄关处弯腰穿鞋子的时候,门铃响了。 她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趴到猫眼处往外看。 没有办法,夏明浩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门外是谢文柏,她立刻开了门。 谢文柏问了句好,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背包,定了几秒,问道:“顾小姐,你要去哪?” “疗养院,”顾蜻游飞快地回答,意识到什么,又问:“怎么了?” 谢文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可不可以改期?”他微顿,在她疑惑的眼神中缓缓补充道;“温总派我过来,帮你搬到老宅那边去。” 这个消息像个凭空炸弹,轰得顾蜻游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她艰难地消化掉着这句话,心跳如雷:“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谢文柏一字一句地说道:“温总叫您,搬到他家去。” 顾蜻游彻底呆住了,挎在肩膀上的书包掉在地上,她才回过神来。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有些手忙脚乱地从中翻出手机,拨通了温胜寒的电话。 谢文柏欲言又止,一句“温总在开会”吞回了肚子里。 电话那边响了好几声才被接气,话筒那边传来沉沉的一声“喂?” 顾蜻游抿了抿唇,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我……” “知道。”那边背景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汇报,下一刻,温胜寒应该是用手拢了一下手机,那些声音低了下去,他温和地问:“怎么了?” “谢特助说、说……”她咬了咬唇,声音低了下去:“要我搬到你家去……” 那边停了两秒。 “是我的意思。”他顿了顿,反问;“你不愿意?” 顾蜻游下意识从地上站起来:“不是!” 话音刚落,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噤声,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太不矜持了一点。 那边传来闷闷的一声笑,很浅,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那就搬过来,一起住。” * 最后疗养院还是没有去成,谢文柏帮她打了个电话,改了约定时间。 再怎么说,她都在这边住了大半年,东西收拾起来,是一点都不少。 等把最后一个箱子放进后备箱,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 顾蜻游饿得前背贴后背,小心翼翼地提议说:“要不,先吃个饭再出发吧?” “老宅那边已经准备好午饭了。”谢文柏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顾蜻游只能依言坐进车子,她敏锐地发现,谢文柏对她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比以前恭敬了不少。 车子开上马路,大中午的,又是周末,街上车流并不少。可是开着开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环境越来越静。 后来,当车子停在一栋带着院子的宅子前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铁栅栏里盛开着一片爬墙蔷薇,或许是因为南城气候炎热,明明已经进入初秋,仍然开得灿烂。 枝叶之后,隐约能窥见流水喷泉。 像是电影里出现的场景,顾蜻游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可这么大的一个宅子,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只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两鬓已经斑白,女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目光都很和善,见她下车,都立刻迎了上来。 谢文柏给她介绍:“这是陈伯,这是韶姨。陈伯负责看院子,韶姨负责家里的起居,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找他们就行。” 顾蜻游怯生生地分别叫了一声两人。 韶姨哎了一声,上前拉住她手,笑眯眯道:“长得真好。” 顾蜻游不禁赧然。 一行人走进宅子。 饭菜的确已经备好了,简单吃过之后,陈伯帮着忙把她的行李送上了楼。 他一边走一边简单地给她介绍了一下宅子的情况,毫无意外地,顾蜻游从中得知这是温胜寒长大的地方。 “只是这些年,胜寒很少回来住了。”他感叹道。 顾 蜻游心中涌上很多疑惑,比如,温先生的父母呢? 又比如,为什么这个宅子里只有两个人? 可她什么都不敢问,尽管陈伯和韶姨的态度都很温和,可她还是觉得不自在。 有点拘谨,又有点紧张。 又像是在心底下期待什么。 她坐立不安地度过了一整个下午,这种感觉,在傍晚时玄关处响起皮鞋的声音时,达到了极点。 第20章 第20章云泥 第20章 温胜寒其实不常回老宅吃饭。 平时他工作繁忙,商业应酬多,不是在公司解决,就是在饭局上解决。 至于休息,也通常宿在公司附近的高档公寓,只有休假的时候,才会回家。 准点下班回家吃饭这种场景上一次什么发生,已经记不清了。 他拉开玄关的鞋柜,伸手拿拖鞋的时候,瞥见了旁边的一双帆布鞋。 很普通的样式,是学生会穿的,有些褪色了,但是洗刷得很干净。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换了鞋。 有人从客厅中走出来,是陈伯,见到是他,满脸讶然:“胜寒?” 温胜寒朝他点点头。 “倒是难得,”陈伯笑了:“今晚想吃什么?我叫韶姨准备。” “像往常那样吧,”他朝楼上看了一眼:“最近忙,以后那个孩子……就烦您照看了。” 陈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是什么话,自家人说什么麻烦。” 温胜寒没有说话,上楼去了。 陈伯是他母家的亲戚,年轻时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没有成家,也找不到工作,于是便到温家做管家,一住就是几十年。 顾蜻游的房间被安排在东边,一直走到长廊尽头,因为和楼梯隔得远,环境很安静,的确很适合备考的学生住。 门没锁,虚掩着,透过门缝,他看到了俯在案前的女孩儿。 进入初秋,南城的天气依然炎热,不过她打开了窗,风时不时灌进来,还算凉爽。 她手里拿着笔,一双秀眉揪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温胜寒站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有出声打扰,但他刚半转过身,身后就传来椅子拖动的急促声。 “温先生?” 回头,对上了女孩儿明亮的双眼,他浅浅地“嗯”了声。 顾蜻游后腰抵着桌子,手里还抓着一支笔,舔了舔下唇,有些没话找话:“您回来了?” 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这是什么废话。 好在温胜寒并没有在意这种小细节,他环视一圈,问道:“还习惯吗?” “嗯,还行。”顾蜻游嘴上应了一声,眼神却有些游移,可能是真的太热了,她的后背起了一层热汗,就连手心,都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湿意。 温胜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女孩儿半垂着眼睛,唇线抿得有些紧,看起来有些紧张。 一时相顾无言。 这时,楼下传来陈伯的喊声。 温胜寒转头朝外看了一眼,一手插着裤兜,语气有些散漫地道:“吃饭了,下去吧。”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 晚饭过后,温胜寒站在院子里打电话,顾蜻游主动帮韶姨收拾饭碗,却被赶出了厨房。 无所事事的她走到门边,又停住了脚步。 天已经全黑,庭院里的灯带自动亮起,草丛中有窸窣的虫鸣声,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草木被暴晒过后的腥烈味道。 男人站在庭院中,上黑下灰,质地硬挺的衬衣袖子被挽到小臂,背影挺拔如松,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举着电话,莹润的灯光下,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如青竹。 顾蜻游的呼吸无端慢了半拍。 回过神后,才后知后觉地别开脸,耳尖染上烫意。 庭院的门传来小车的声音,有两束亮光照了进来,随后是车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一把语气轻佻的男音响起:“哟,温总这是搁门口迎接咱们呢?” 一阵脚步声,有两人背着光走近,顾蜻游眯了眯眼。 一男一女,衣着光鲜,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宴会下来,顾蜻游对上男人微微挑起的桃花眼,稍顿,叫了声“陆先生”。 “小妹妹也在啊,”陆长津一手搭着西装外套,痞里痞气地笑了笑,另一只手举了举拎着的红酒,转过头对温胜寒道:“难怪你今天没来,原来是陪小美人吃饭呢。” 尽管知道是调侃,顾蜻游还是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 陆长津旁边的女人一身酒红色晚礼服,头发披散着,妆容很重,却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顾蜻游不小心对上她探究的眼神,一愣,又下意识地避开了。 这目光,犀利得让人无处遁形。 温胜寒挂了电话,没搭理他,转过头对旁边的红裙女人说道:“什么时候回国的?” 女人闻言收回目光,红唇勾了勾:“上周就回了,温大总裁日理万机,自然不知道。” 温胜寒不置可否,领着两人进门。 顾蜻游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经过她时,温胜寒脚步稍顿,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顾蜻游飞快地摇头,咬了下嘴唇,轻声道:“我先上楼了。” “别啊,”另一边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的陆长津突然喊了一句,十分亲热地朝顾蜻游招了招手:“过来吃蛋糕嘛。” 一旁半蹲在茶几前拆蛋糕盒子的女人动作稍顿,扫了顾蜻游一眼,妩媚的眸子中的探究又深了几分。 “走吧。”温胜寒率先抬脚往沙发那边走去。 顾蜻游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了。 客厅的沙发分成三段,一长两短,左边长的那侧已经坐了陆长津和红裙女人,温胜寒走到右边坐下,落后的顾蜻游稍一停顿,只能坐到茶几另一边的短沙发。 深色木质的长茶几像是楚河汉界一般,微妙地将两边分了开来,明明沙发摆放的方位呈三角对立,顾蜻游却产生了一种被单独隔开的错觉。 韶姨送了一小碟水果过来,又帮忙开了酒,此时蛋糕已经分好,陆长津把其中一块推到顾蜻游面前,笑嘻嘻道:“蜻游小妹妹,刚刚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顾蜻游下意识地看向另一边的温胜寒。 温胜寒手里拿了一杯酒,眸子半垂着,没有接收到她的目光。 顾蜻游只好重新对上陆长津的桃花眼,捏了捏手里的餐叉,慢吞吞地开口道:“我……今天搬过来了。” 这个回答是陆长津没料到的,他猝不及防地被酒呛了一口,一声“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他双眼瞪大,看看温胜寒,又看看顾蜻游,等剧烈的咳嗽平息,便啧啧几声,语气有些兴奋:“呀,这是同居了?” 另一边,女人脸上的表情也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她再次看向过来的眼神中,多了一些顾蜻游看不明白的东西。 她低下头,左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膝盖上的裤子。 清脆的一声,是酒杯搁在茶几上的声音,温胜寒清冽而微沉的声音在另一边传过来:“如果你今晚来是为了说这事,那现在就可以走了。” 陆长津又“啧”了一声,双手举起:“okok,真不禁逗。” 说完,脸色稍正,终于说起了正题。 “前段时间施莉学校的团队接了个项目,正好和ArtificialIntelligence有关,你不是说想收购Rubiks吗?他们正好合作过……” 后面的内容,顾蜻游听不懂了,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陆长津旁边那个叫施莉的女人,是南城大学刚从国外走人才引进招回来的女博士。 一串串听不懂的专业名词从他们的嘴中说出,或许是在国外呆久了的缘故,施莉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夹着一些英文,顾蜻游敏锐地注意到, 她的发音真的很好听。 不是那种故作的英音美音,是一种自成的腔调,听起来如舒云浣月,带着一种由内至外的自信。 转过头,温胜寒和陆长津都十分认真地听她说话,时不时点头,表达赞许。 似乎有一道屏障从天而降,隔在她和他们中间。 顾蜻游盯着碟子里的蛋糕,突然就觉得上面的芝士腻得让人难以下咽。 她放下手中的蛋糕,无声地上了楼。 回房间坐了一会,她摊开今天下午没做完的那本习题册,扒开笔帽,开始读题。 直到她反复把题读了三遍还没看懂,她才终于承认,自己根本无法聚精会神。 脑子里闪过刚刚在楼下,施莉侃侃而谈,温胜寒看着她不时颔首的场景。 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闷得人发慌。她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她的房间在三楼,同层的一共有三个房间,对面是温胜寒的房间,两个房间中间夹着一个书房。 顾蜻游在门前站定,推门而入。 今晚吃饭的时候,温胜寒在饭桌上对她说过,书房里的藏书很多,她可以随意取看。 打开灯后,饶是做了心理准备,顾蜻游还是吃了一惊。 这个书房的进深比她想象中还要深,三面墙上全是书,柜子高度几乎与天花板平齐,房子中央放了一张檀木桌子。 顾蜻游轻轻屏着呼吸,缓缓走到书架面前,指尖慢慢划过书脊。 一眼扫过去,发现书的种类是真的多,有艺术的,有金融相关的,有文学著作,甚至还有数学和物理……除了中文,还有许多其他语言的书。 最后,一个玻璃柜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走到那边,脚步站定,双眼微微睁大。 里面全是奖杯、奖状。 目光一点一点从中漫过,毫无意外,名字都是中文或英文的“温胜寒”。 惊艳、钦佩、羡慕……各种感受轮番上演,除此之外,还夹杂了一丝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就在这时,门那边传来把手转动的声音,她转头,发现是端着盘子的陈伯。 “呀,原来你在这啊。”他笑眯眯地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柜子,突然就感叹道:“真怀念啊。” 顾蜻游表情稍顿:“什么?” “这些都是胜寒读高中时拿的奖了,”他解释道:“大学之后出了国,就没见他参加过什么比赛喽……以前他去比赛,都是我陪着去的呢,每次上台领奖的时候,别提多风光了……” 顾蜻游敏锐地捕抓到“高中”两字,一时怔然。 话题转回来,陈伯转头看她,笑:“孩子,下面切了瓜,胜寒让我送点上来给你,你拿着吧。” 顾蜻游神色有些恍惚地接过盘子,低声说了句谢谢。 门在身后合上,当目光再次落在那些奖杯上时,她已经就没了欣赏的心思。 她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可以从骨子里卑微到尘埃里。”* 沉默半晌,她走出了书房。 厚重的实木门再次关上,发出吱呀一声,与此同时,也关上了她那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悸动。 当时不知书中意。 她快步地走回房间。 再读已是其中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第21章“乖。” 第21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入冬。 顾蜻游是个懂得自我调节的人,她从不过分纠结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事实证明,鸵鸟式的倔强也是有用的,起码她能做到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高三的节奏很快,时间越往后,气氛越紧张,到了后面,她几乎不用刻意地回避什么,自然而然就被紧张感裹挟着前进,根本无暇考虑其他。 温胜寒的忙碌程度更甚。自从那天晚上过后,他回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 偶尔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入睡,等到她醒来,他的车子已经离开,如果不是在餐桌上看到半壶剩余的咖啡——这里只有他会喝咖啡,她根本不会知道他回来过。 陈伯说,这是常态。 顾蜻游反而松了一口气。好像只要不见面,她那狂草般疯长的心思,便能得到遏制。 平心而论,她在这里是过得挺不错的。 以前一个人住在在南城一中附近,每天放学回到家,看着黑暗的房子,都会产生一种旷野深海般的寂寞感。 她还记得有一次,小区临时停电,她在上课没有收到通知,回到家之后连电子门锁都打不开时,产生的那种无助感。 这种事情在老宅是不会发生的。 陈伯和韶姨对她是真的好,能看得出来,那种嘘寒问暖的态度背后,是真的把她当自家孩子的真诚和关心。 她必须承认,这种久违的、来自长辈和家庭的温暖是她一直都想要的。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寒假很快就来临。 高三的时间紧张,寒假自然也没有多少天,但是对于精神紧绷几个月的高三生们来说,是个不错的放松机会。 寒假第一天,顾蜻游去了疗养院看完阿嫲。 阿嫲虽然还是不清醒,但是能看得出来,她被照顾得很好。顾蜻游拉着她的手,心里百味杂陈。 她知道的,如果不是温胜寒的帮助,现在阿嫲可能早就已经不在了。 今天的阳光很好,顾蜻游带着阿嫲到小院子里晒太阳,她一边给她剥橘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遇到的事。 “阿嫲,我我最近考得很好呢!老师说我进步很大,如果这个成绩能一直保持下去,上重点大学的机会很大。” “我最近搬家了,陈伯和韶姨都对我很好,特别是韶姨,她真的很像您,做的饭特别好吃。” “阿嫲,上次裴尹说想要见见您……哦对!我现在交到很多朋友了呢,大家都对我很好,您再也不用担心我会被欺负了……” 明明说的都是最近遇到的好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声音就带上了哽咽。 头发银灰的老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的树梢,也不知道她说的话有没有听进去。有风吹过,带起她的头发,顾蜻游又闻见了阿嫲身上特有的那股,阳光的味道。 她心里泛起一股酸意。 她低下头,有泪水砸在手中的橘子上,她连忙用手背擦了擦脸。 顾蜻游想,其实对于现在的这一切,她该知足的。 无论是对阿嫲,还是对……温胜寒。 * 即使是寒假,顾蜻游也没敢怎么放松。 她的日程依旧排得很满,白天七点起长,吃过早餐之后出门,八点到图书馆和裴尹碰面,然后一起学习到中午十二点,中午短暂休息过后,下午继续,一直到晚上五点,才返回家中。 但回到家中并不是结束,她一般都会复盘一天学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再刷一会题,只是这一小会,往往会无限往后延长,最后演变成熬夜,直到真的有了困意,她才会爬上床睡觉。 用裴尹的话说,她这是玩命式的学习。 “顾蜻游,你真的不会累吗?” 刚走出图书馆,裴尹就嗷了一句:“谢天谢地,明天就是图书馆闭馆的时间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顾蜻游正低头给陈伯发信息,告诉他自己准备回家,闻言笑了:“其实你不用每天都跟着我来学习的,想休息就休息呀。” “不行。”裴尹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你甩下去了。” 恐怖如斯,期中考试的时候,她的排名还要比顾蜻游高出个十几名,这才过了几个月,她现在都快要追不上了,她也不知道顾蜻游是怎么做到的,从二十几名挤到前五名,有时候还直逼第一名。 “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孩才配得上我们那么优秀的蜻蜻。”裴尹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顾蜻游被她的语气逗得笑得不行,可笑着笑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边的笑意又淡了下去。 其实哪有什么非人的意志,她只是得了一种病,一种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的病。 每一次进步,她获得的并不是什么成就 感,总有一个声音在心底下不停地拷问她:这就满足了吗?这就足够了吗? 你追不上的——那个人,你追不上的。 两人并排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地铁站,裴尹朝她挥手道别。 自从顾蜻游搬去了温家老宅,两个人就不同路了,目送裴尹进站后,顾蜻游就走到路边,盘算着打车要花多少钱。 刚刚陈伯和她说,在来的路上,遇上剐蹭了,现在晚高峰,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处理完,叫她自己先打车回家。 算了半天,她发现还是坐地铁更划算——虽然要换乘多次,时间也翻倍,但是便宜啊。 可就在她打定主意要走进地铁站时,一辆熟悉的豪车稳稳停在她面前。 后排的车窗降下,露出温胜寒的脸,顾蜻游微微一愣。 明明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但却诡异地,已经两个多月没打过照面。 “去哪?” 清冽的男音唤回她的思绪,顾蜻游缓慢地眨了眨眼:“回家。” 温胜寒抬手看了眼手表:“上来吧。” “温先生您今晚要忙吗?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上来,”温胜寒轻蹙了一下眉,又缓了语气道:“不忙,我也回家。” 顾蜻游心跳如鼓,抓了抓书包袋子,最后还是绕到另一边上车。 一股熟悉的苦寒味包围了她,她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双腿。 车子启动,温胜寒并没有故意和她寒暄什么,直接低头开始处理事务。 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冷白色的光映衬在他的脸上,反光的镜片寒津津一片,额头上垂着几缕发丝,五官深邃而立体。 似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他的眉头一直紧蹙着。 顾蜻游没敢多看,又觉得干坐着有些不自在,像是被他感染似的,不自觉地从书包里摸出单词本。 潜心读了几个,她却猛然发现,在这种环境下学习,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即使是旁边的人没有说话,存在感也难以仍然忽视。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直接取走了她手上的单词本。 她倏然一惊,抬头时对上了温胜寒古井无波似的眼睛。 “别在车里看书,会近视的。” 顾蜻游抿了抿嘴,小声反驳:“您不也在看平板吗?” “你还没近视。”温胜寒随意翻了翻手上的小本子,上面是誊写的单词,字迹很工整清秀。 合上还给她时,瞥见她微鼓的脸,他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乖。” 他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叫她顿时泄了气。 顾蜻游脸上有些发烫,猛地收回那个本子塞到书包里。 一路无言,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经过刚刚那一茬,她重新变得自在起来。 好像这段时间的拧巴感,在他简简单单的一个“乖”下,土崩瓦解。 回到家后,简单吃过饭,温胜寒照常走进书房处理公务,顾蜻游见陈伯拿着清理工具上了阁楼,有些好奇地跟了上去。 年关将近,最近这几天陈伯和韶姨都在打扫卫生,她有心帮忙,却被以“学习要紧”的理由拒绝了。 果不然,陈伯见她跟上来,又要赶她:“你去写作业,不用干活。” “我写完了!”顾蜻游上前帮忙拎起水桶:“您就让我放松一下嘛。” 听她这么说,陈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道:“这个阁楼好久没清理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事,”顾蜻游麻利地挽起袖子:“我能干的。” 打开门后,的确能看出来,是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就连地上的灰,也积了厚厚的一层,扫了三四次才勉强扫干净,陈伯絮絮叨叨地说道:“如果不是昨天工人来检查空调的时候发现阁楼背后穿了个洞,都不知道进了老鼠。这个房间真的好多年没打开过了。” 阁楼里放的都是杂物,顾蜻游把地上的灰清理干净,便着手开始清理角落里的蜘蛛网,就在这时,她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箱子,里面的东西全洒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顾蜻游连忙道歉,蹲下来收拾。 陈伯瞥了一眼,安慰道:“你别紧张,这东西是胜寒之前刚从国外毕业时带回来的,一回来就扔这了,一直都没打开过,估计是不要了。坏了也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听见是温胜寒的东西,顾蜻游却更紧张了,除此之外,还产生了一点好奇。 的确都是一些零碎的东西,什么闹钟、水杯、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在她快收拾完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其中一个别致的本子,硬皮封面,上面的装饰是玫瑰花,看起来更像是女孩子的东西。 她有些诧异,正想一睹为快,门外突然传来一把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第22章 第22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好…… 第22章 顾蜻游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就合上了手中的本子,有些慌乱地抬头往门的方向看去。 温胜寒手里拿着一个水杯,平静地看着她。 “哦,胜寒呐。”陈伯擦了擦手上的灰,解释道:“今早家里的空调检修,工人在阁楼外发现了一个洞,估计是进老鼠了,我怕臭,想着干脆清扫一下阁楼。” 温胜寒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目光略过顾蜻游手中的本子时,顿住了。 随后,他大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顾蜻游有些紧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温先生……” 温胜寒没有说话,直接伸出手,抽走了她手上的本子。 顾蜻游一阵不安。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目光落在封皮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黑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顾蜻游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在寺庙里,他手里拿着玉牌的场景。 她咬了咬下唇,局促地开口道:“温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温胜寒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已经恢复如常。 “没事。”他拿着本子的手垂下,像是没有还给她的意思:“你们忙,辛苦了。” 顾蜻游看着他往外走的背影,缓缓低下头,心情也跟着低沉了下去。 那个本子是个相册。 虽然太快合上没有看清,但她应该没有记错,第一页那张照片,是一个女孩子。 * 估计是公司已经放假,这几天温胜寒都能准时回家吃饭,待在老宅的时间逐渐增多。 转眼除夕就到了。 当天早上,顾蜻游又去了一趟疗养院,陪阿嫲吃了一顿午饭。下午返回老宅,陪韶姨一起准备过年用的东西。 温家一家都是南城当地人,过年的时候习惯准备粽子、汤圆拜神祈福,于是顾蜻游也跟着入乡随俗,跟着韶姨学包粽子。 “高中高中,蜻蜻你今年可要多吃几个粽子喽。”韶姨笑着说道。 南城方言“高中(第四声)”和粽子发音相似,顾蜻游是知道的,她腼腆一笑。 北甜南咸,一般情况下南城人都会准备咸粽子,顾蜻游看到韶姨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枣泥馅,有些疑惑:“不包咸粽子吗?” “哦,这个呀,”韶姨熟练地拿起粽叶弯折成漏斗状:“温生不喜欢吃咸的,所以咱家每年都做甜的。” 顾蜻游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客厅方向,温胜寒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看资料。 可她分明记得,他不喜欢吃甜食。 “怎么?你不喜欢吃甜的?要不我再做一些咸的吧。”韶姨笑眯眯地问道。 顾蜻游收回目光,笑了笑:“不用了,我也吃甜的就好。” 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是年夜饭很丰盛。 吃饱喝足后,一家 人坐到客厅里看春晚。 说是看电视,其实也只有陈伯和韶姨看得津津有味,温胜寒手里捧着平板电脑查阅邮件,而一旁的顾蜻游,则是拿着手机回复各种祝福信息。 有人在班级群里面发了个巨额红包,把很多原本潜水的人都炸了出来。 顾蜻游的手气很好,竟然抽到了一个66.6的红包,下一刻,裴尹的信息就从上面立刻弹出来了。 【裴尹:救命!你这是什么欧皇体质!】 【裴尹:原本才120块的红包,你竟然抽了66.6?】 【裴尹:呜呜呜我才抽到了8.88(崩溃大哭.jpg)】 顾蜻游抿唇笑了笑,飞快地打字回复。 【顾蜻游:888,发发发,多好听呀。】 刚按下发送键,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大大的落地窗外,出现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随后,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此起彼伏,五颜六色的烟花争先恐后地绽放,漫天灿烂,遽黑的天空被映衬得如同白昼。 已经听不见电视机的声音了,顾蜻游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那边。 “今年竟然没有禁燃,”陈伯感叹:“年味儿又回来喽。” 温胜寒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 顾蜻游穿了一件奶白色的高领毛衣,毛茸茸的,衬得白皙的脸如巴掌一般大,或许是今晚喝了一点酒,双颊微微酡红,如同迎风绽放的蔷薇。 又是一声巨响,温胜寒骤然回神,举着的平板页面上,还停留在回复了一半的邮件。 沉默半晌,他摁灭了屏幕,起身走了过去。 他在顾蜻游身边站定,低头看她:“想放吗?” 顾蜻游抬头,恰逢此时又一朵烟花盛开,她只能看到他微动的薄唇,深邃的眸子像是要把人沉溺在其中。 她顿了顿:“什么?” 女孩儿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有时明时暗的光映入瞳孔,如同星辰落入其中。 温胜寒不禁弯腰。 顾蜻游看着他逐渐放大的脸,心跳逐渐加快,今晚喝下肚子的那一小杯葡萄酒,像是化成了热雾,爬上脸颊。 苦寒的雪松香中混杂了葡萄酒的醇香,像一张暧昧的网,紧紧地把她笼罩在其中,温热的呼吸擦过她耳尖,像有一股电流从脊背窜起,蔓延至四肢,顾蜻游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后背渐渐地出了一层薄汗。 “我说,”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牵动她的神经:“想放烟花吗?” 顾蜻游头脑一片空白,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可以吗?” 温胜寒微微颔首,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顾蜻游后退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像在钢琴上跳跃:“我上楼拿外套!” * 穿戴整齐的两人一同走出家门。 因为喝了酒,不方便开车,所以只能徒步过去,出发前温胜寒搜了一下,发现就在离小区不远处就有一家卖烟花的,路程不过十分钟。 虽然已经立春,但南城的余寒未尽,刚一出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吹得人一哆嗦。 顾蜻游脖子上围了长长的一条围巾,半张脸缩在其中,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两人并排走着。 别墅区的过年氛围感也十足,路旁的树木都挂上了氛围灯,金黄色的光跳跃着,像极了流动的星河,煞是好看。 远处是璀璨的烟花,此处却安静得能听见虫鸣。 顾蜻游呼出一口气,袅袅白烟升到空中,她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温胜寒。 男人身上穿了一件深咖色的羊绒呢大衣,内搭一件浅色高领毛衣,一整身的色调十分柔和,驱散了几分他身上的疏离感。 有些昏暗的光影下,他的眉眼越发深邃,下颌线的形状流畅又好看。 顾蜻游突然就想起了一年前的除夕。 那天晚上,她被债主追赶,仓皇失措地闯进了他的包厢。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有想过,会有和他并排走在一起的一天。 她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 * 两人走了约莫十五分钟,终于到了那个卖烟花的铺子。 遗憾的是,他们去得太晚,大筒的烟花早就已经卖光了,桌面上只剩下可怜兮兮的几束小烟花。 老板极力推销:“别嫌弃啊,这是仙女棒,多适合女孩子玩,拍照不好看你们回来找我!” 温胜寒按了按额角,转头看向顾蜻游:“要不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诶唷。不是我骗你们,现在这个时候,大烟花早就卖光了,你们到哪去问都是一样的。” 顾蜻游目露挣扎。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老板,这烟花咋卖啊?” 老板立刻放过他们,迎了上去:“十块钱一扎,二十五块钱三扎,你们要多少?” 顾蜻游有些郁闷地转过头,却一下子愣住了。 对面也惊喜出声:“蜻游?” 裴尹张开手扑上来抱住她:“你怎么在这!” 顾蜻游笑着推了推她:“搬到了这边——你怎么在这?” 裴尹的家并不在这边。 “我们来小姨家吃饭。哦对了!”裴尹松开她,一把拉过旁边满脸不耐烦的高瘦男生:“这是我表弟,赵景洲。” “喂!你别太过分。”男生不满开口:“明明我比你大。” 裴尹翻了个白眼:“一分钟都不够。四舍五入等于没有。” 顾蜻游笑出声:“你这四舍五入也舍得太过分了。” 他们说话间,温胜寒已经付好了钱,把剩余的仙女棒全都买下了下来,开心得老板眼睛都笑没了。 裴尹这才注意到一边的温胜寒,顿时噤声。 每次见到他,她都会不自觉地安静,她总觉得顾蜻游的这个“哥哥”看起来很难靠近。 温胜寒拎着那一大袋仙女棒,低头去问顾蜻游:“你们想去哪里玩?” “回去可以吗?” 这话既是问温胜寒,也是问裴尹。 众人点头。 于是返程就变成了了四人同行,裴尹像个小麻雀一样说个不停。 等到了温宅,裴尹立刻就安静了,看着那个夸张的庭院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和顾蜻游咬耳朵:“蜻游,你家也太气派了!” 顾蜻游垂下眸子,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解释。 几人在院子里玩,温胜寒则回了屋。 他把外套脱掉,搭在沙发扶手上,重新拿起了桌面上的平板。 外面传来女孩们的笑声,他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已经快十年没那么热闹过喽。”旁边的陈伯看着外面活泼的少年少女,笑着感叹。 温胜寒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 十年。 他抬头看向外面,女孩儿拿着仙女棒的样子,逐渐和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 半晌,他收回了目光,手指顿在屏幕上,没了动作。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响起,提醒他——不一样的。 她和小和,终究是不一样的。 第23章 第23章“我想要你。” 第23章 六月。 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和气氛一起变得焦灼的,还有南城的天气。 才刚进入夏天,天气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热起来,一连几天,滴雨未下,整个南城闷得像一个蒸笼,就连窗外的风,都熏得人昏昏欲睡。 幸运的是,或许是听见了考生的祈祷,在高考来临的前一天晚上,终于下了一场暴雨,久旱逢甘露般,令人瞬间清醒过来。 雨水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户,顾蜻游没有放过最后的复习时间,聚精会神地看着资料。 明明已经准备得足够充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紧张感。 时针逐渐指向十二点,眼皮逐渐沉重,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上床去休息,也不知道是在和什么较劲,她舍不 得放下手中的书。 就在这时,门被人扣响了。 一重两轻,好像是在试探房中的人是否还在。 顾蜻游像是被人从梦中唤醒,有些恍惚地起身去开门。 温胜寒站在门口,手半举着,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顾蜻游一怔:“温先生?” 温胜寒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还不睡?” 顾蜻游嗯了一声,她的声音叫人想起了沉入水底的枯叶。 温胜寒微微低头,他黑沉的眸子静静地倒映着她的脸,他呼出的气如同湿雾一般扫过她额头:“紧张?” 这次顾蜻游没有回答,但是紧攥着房门把手的动作,已经出卖了她。 头顶上传来闷闷的一声笑,下一刻,一个东西套进了她的脖子,一抹冰凉的触感从脖子上传来,冻得她一个激灵。 顾蜻游垂眸看去,一抹莹润透亮的浅翠色静静垂在她的脖子下,是小巧的佛像。 她惊愕抬头。 温胜寒伸手挑起她脖子上的佛像,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幸好赶上了。” 仿佛有一股清泉在心头漫过,顾蜻游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就被安抚了。 温胜寒看着她生动潋滟的眸子,抬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别怕。” 顿了顿,他又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我相信你。” 顾蜻游眨了眨眼,眼眶突然就有了涩意。 她抬手握住那个佛像,非常神奇地,整个人顿时就平静下来,她抬眸看进温胜寒的眸子,由衷地道:“谢谢您,温先生。” 温胜寒收回手,双手插进裤兜,轻轻嗯了一声;“晚安。” “晚安。”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顾蜻游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头脑从所未有的清醒。 别墅里已经没了温胜寒的踪影,是陈伯送她去的考场。 走进考场前,顾蜻游回头看了一眼等在门外的陈伯和韶姨。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全力以赴的。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最后一天,还没打铃,考场大门已经被等待的家长围得泄水不通。 考场内,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顾蜻游看着被收走的试卷,神色还有些怔然,看着手中的笔,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她拿起旁边的笔帽,想盖上,手指微微一颤,顿时就歪了,黑色的签字笔在指尖画出一条黑线,濡湿的感觉令她一个激灵,此时此刻,她才有了一点实在感—— 她的高中终于结束了。 一股疲惫又兴奋的感觉从大脑皮层开始,向四肢蔓延开来。 监考老师收好试卷,提醒大家可以离场了。 顾蜻游起身,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门外走去。 “蜻游!” 一个熟悉又轻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顾蜻游脚步微顿,转过头去,隔着人群两米开外,裴尹手里抓着文件袋,朝她招手。 于是她停下脚步。 裴尹左推右挤,终于来到她身边,长吁了一口气,问:“你考得怎么样呀?” 顾蜻游腼腆一笑:“还行。” 裴尹顿时挤眉弄眼地拖长声音“哇”了一声。 两人并排往校门外走去。 “蜻游,你有想过要报哪间学校吗?” 顾蜻游摇了摇头:“没想过这个问题,大概率会留在南城。” 裴尹歪头想了想,南城只有两家985,一家是南工大,一家是南大。按照往年的分数线,如果这次考试正常发挥,两人上同一间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等走到门口,两人都看到自家的车,临分别之前,裴尹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我们过两天见!” 顾蜻游点点头。 陈伯的车已经停在不远处,她快步往那边走去。 坐进车内的那一刻,暑气顿时消去一半,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辛苦啦,姑娘。”陈伯和煦地笑了笑,通过后视镜和她对视了一眼,语气突然就谨慎了起来:“你……” “考得还行。”顾蜻游轻快地笑笑,快速接上他想说的话。 “哎,那就好那就好。”陈伯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顾蜻游打开手机,迫不及待地点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刚打了两个字,又突然全部删掉了。 心头有千言万语,想说的时候,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收起了手机。 不如回家之后,当面说。 到家后,韶姨得知她发挥得不错后,十分高兴地抱了她一下,立刻钻进厨房准备晚餐。 顾蜻游放好东西后,就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频频往门外看去。 可惜的是直到晚饭开始,温胜寒都没有回来。 顾蜻游看着空着的上座,心头无端一阵失落。 洗漱过后,顾蜻游擦着头发回房,桌面上的手机不停地震动,像是不停地有新信息弹出。 她放下手中的毛巾,划开屏幕,果不其然,是群里面的信息。 有人牵头组织毕业旅游,十天十夜,目的地涵盖了帝都和江南等多所名校的所在地,顾蜻游心绪微动,点开那条报价链接,手指却顿住了。 “费用一万。” 这几个字,像是兜头的一盆冷水,淋灭了她的意动。 就在这时,裴尹的信息也弹了出来。 【裴尹:毕业旅行,你去不去呀?】 顾蜻游有些泄气,有气无力地回了句“不了”。 【裴尹:啊……?】 很轻易地就能想象得到她失望的表情,顾蜻游的心微微揪了起来。 可是她没有办法。 旅游是需要钱的,或许一万块钱对很多同学来说并不是问题,但是对于她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费用。 她没有办法坦然地、理所当然地开口向温胜寒要这笔钱。 但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傍晚,裴尹竟然追到了温家来问她原因。 “蜻游,去嘛去嘛,多难得呀,刚考完试,好好放松一下嘛。” 她抱着她的胳膊不停摇晃。 “我……”顾蜻游满脸无奈:“我真的,没办法去……” “为什么嘛!你家那么有钱,一万块钱也不多啊!” 顾蜻游沉默了。 就在这时,玄关处的门吱呀一声,两人回头看去,有人逆着光走了进来。 是下班的温胜寒。 他看了顾蜻游一眼,随后朝裴尹点了点头。 他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装,淡粉色的衬衣,领口敞着,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傍晚的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温文儒雅。 裴尹下意识地松开了顾蜻游的手,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人。 顾蜻游则是心中无端生出几分忐忑——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但打过招呼后,温胜寒并没有停留,直接上楼去了。 或许是真的不自在,还等不到晚饭,裴尹就起身告辞了,韶姨热情挽留无果,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裴尹失望的态度所感染,吃饭的时候,顾蜻游的兴致一直不高。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女孩儿一眼,在她伸手去夹平时最讨厌的蒜头时,眼疾手快地截了下来。 顾蜻游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温胜寒有些无奈,示意她看看自己夹的东西。 顾蜻游低头一看,脸色瞬间爆红。 温胜寒伸筷夹了一块可乐鸡翅放进她碗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好吃饭。” 顾蜻游胡乱地点点头,整张脸几乎都要埋进碗里。 晚饭过后,温胜寒把顾蜻游叫到了书房。 顾蜻游忐忑地揪着衣服下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去。 温胜寒并未多言,径直走到书桌之后,弯腰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卡,推到她面前。 黑底,烫金花纹,很熟悉的样式。 和那张她一直珍藏在钱包里的那张,几乎一样。 顾蜻游微微一愣。 “毕业旅游,”温胜寒透明镜片后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她:“去吧。”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涌上心头,顾蜻游看着那张卡,抿了抿唇。 “就当是提前给你的奖励。”温胜寒补充道。 顾蜻游霍然抬头,讷讷地开口道:“可是,成绩还没有出来……” 温胜寒轻笑了一声:“我觉得,这是不需要担心的事。” “您就那么相信我?” “嗯。”他几乎没有犹豫,很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很相信你。” 顾蜻游说不出话来了。 她揪着衣摆,缓慢地开口:“可是,我并不想要这个奖励。” “嗯?” 顾蜻游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心底那个从未昭之于口的想法脱口而出:“我想要你。” 第24章 第24章她希望,他永远快乐(已…… 第24章 对面的温胜寒久久没有说话,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在他眼中浮动,他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最后形成了一种罕见的诧异。 顾蜻游的脸仿佛能烧起来,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咬了咬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得太快,让人误会了意思。 于是,她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陪我一天?” 温胜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带着一丝审视般的探究,像是在确认什么。 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这种感觉,顾蜻游觉得自己像是落入圈套的羔羊,只能无助地接受狩猎者的凝视。 她低下了头,懊悔感一点一点爬上心头。 恰好在这个时候,温胜寒的手机铃声响了。 像是冷箭破空,凝固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 在温胜寒接起电话的那一刻,顾蜻游转身往外走。 一路快步,她几乎没有停顿,吊着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才靠在门板上,慢慢地蹲了下来。 她将头埋进膝盖,闷着声音自言自语道:“顾蜻游,你这是在想什么呢?” 接下来的几天,温胜寒恢复了以往的工作节奏,两人一连几天都没在家碰上面。 那张卡最后是韶姨交给她的,应该是温胜寒的意思。 顾蜻游摸不准他的想法,像是有一柄利刃悬在她心头,她怕他误会了什么,又怕他生气。 这种想法像是一根扎在肉里的刺,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最后她忍受不了这种生煎石斑般的感受,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加了那个毕业旅行。 像是逃一般,离开了南城。 裴尹倒是对这件事很高兴,到处拉着她拍照。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即使人离开了,心里还是会挂念着这件事,这导致她,根本玩得不尽兴。 每当有空,她总是会忍不住偷偷去看手机。 这一次,温胜寒一直没有给她发信息。 有些习惯一旦形成,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比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那个无微不至的温胜寒,如今他的态度稍稍冷淡下来,就折磨得她难以忍受。 十天旅行在不知不觉中结束,很快,他们就踏上了返程。 来机场接她的人是陈伯。 回去的路上,他笑着问她玩得开不开心,一直追问她各种旅途上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坐飞机太累了,顾蜻游回答得有些力不从心。 她想,为什么不是来接她的人不是温胜寒呢? 为什么,关心她玩得开不开心的人,不是温胜寒呢? 这种想法导致她越发消沉,最后连嘴边虚伪的笑意都难以维持下去。 只能通过装睡来逃避,不然她害怕,陈伯会不会看出些什么。 一路无言,原本只是假寐,结果到了后半路程,她真的睡过去了。 到达目的地后,是陈伯叫醒了她。 他心疼地说道:“姑娘,累坏了吧?是陈伯不好,明知道你舟车劳顿,还一直抓着你问东问西,不好意思啊。” 一股愧疚之感乍然而生,顾蜻游连忙摆了摆手:“不是的陈伯,不关您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有些心不在焉。” 陈伯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快进去吧,今晚早点休息。” 韶姨见她回来,十分高兴,一进门就迎了上来。 “哎唷,折堕囖,怎么去旅个游,还瘦了那么多?” “没有呢,韶姨。”顾蜻游颇为无奈地笑了笑:“一路上都在吃,我还感觉自己重了好几斤。” 说着她脱下书包,拿出给他们带的手信。 送给韶姨的是一条真丝手帕,陈伯的则是一个小小的紫砂壶。 两人十分高兴,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顾蜻游下意识地看向楼上。 韶姨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温生还没回来。这段时间他忙得哟,你走了之后,他就没回来过。” 顾蜻游一怔。 韶姨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再这样下去,身子都要熬坏喽。” 顾蜻游沉默了。 吃完韶姨准备的宵夜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 顾蜻游拖着疲乏的脚步上楼洗漱。 经过书房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了那天在书房里的场景。 手伸进裤兜,她摸到了坚硬冰凉的一角,这个东西两指宽大小,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那是她带给他的礼物。 南京盛产雨花石,那天在雨花台,路过某个小摊子的时候,她一眼就相中这块小石子。 猫眼般的幽绿,中间惨了一丝如风如雾般的白色,叫人瞬间就想起了北欧的春天,冰雪消融,大雾笼罩下,枝叶舒展的雪松林。 没有由来的,当时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买下来,送给他。 去年冬天,有一回她经过一家高定西装店,在橱柜里看到了一枚猫眼绿袖扣。也是这种深到极致的幽绿,在昏黄的光线下,流光溢彩,她当时就想,温胜寒戴上,一定很好看。 可她买不起那一枚袖扣。指甲大小的宝石,价格却高昂得令人望而却步。 这颗小石子弥补了她这个缺憾。 它的背面刻了一句藏语。 她当时好奇地问摊主,那是什么意思。 摊主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他说这是他在西藏玩的时候,在一面祈祷墙上看到的,同行懂藏语的一个姑娘告诉他,这是“罗加”,快乐的意思。 她想,挺好的,她也愿他快乐。 无论他的目光在不在她身上,她都希望,他永远快乐。 * 转眼就到了查成绩的日子。 顾蜻游约了裴尹,一起蹲点查成绩。 与裴尹明显的紧张不同,刚开始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经过长时间的备考,她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考试的成绩并不取决于考试那天的状态,而是取决于前期的积累。固然存在超常发挥的可能性,也有可能会受考试状态的影响,但更多的还是依靠于平时的学习习惯。 墙上的时钟踢踏踢踏地响,在过于安静的房间内显得过于明显。 许久,也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声音,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紧绷到极致的弦松弛了下来。 “你说,我们这个样子,像不像在等待宣判的犯人?”裴尹笑道。 顾蜻游喝了一口水,也笑着调侃了一句:“犯人算不上,更像是等待飞升。” “哈哈哈你这个形容,”裴尹想了一会,没想出好的表达,只好竖起拇指:“绝!” 九点一到,闹钟响起,两人立刻凝神,点击了一下查询的按钮。 原本顺畅的网页跳动了一下,进入了缓慢的加载过程,鼠标旁边的圆圈转得人心慌。 首先查的是裴尹的成绩,两人几乎不敢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幸好没等多久,页面加载出来的那一刻,裴尹尖叫了一声。 “669!”她一把抱住顾蜻游:“我我我,我好像能上南大!” “恭喜。”顾蜻游抱了抱她,由衷祝福。 激动过后,裴尹连忙退出页面:“快!你快查!” 顾蜻游输入账号密码。 可能上天都在眷顾她,刚刚还很慢的页面,这一次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成绩弹出来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傍边的裴尹发出了一声更甚于刚才的尖叫,她一把圈住她的脖子,嗷嗷直叫:“我的天啊!702分,顾蜻游你真的是人类吗?” 这一刻,顾蜻游是想哭的。 抓着鼠标的手忍不住颤抖,她做到了。 这是一个她根本不敢想象的成绩。 她吸了吸鼻子,竭力保持冷静,保存后截图后,她拿着手机起身,去了阳台。 她第一时间拨通了疗养院的电话,恳请护工把电话给阿嫲。 “阿嫲,我做到了,我真的成功了……”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重复这几个字:“我考上大学了!” 眼泪像是控制不住一般,不停地往下流,贴着脸的屏幕和头发,已经全被打湿,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电话那边很安静,她知道,阿嫲还是像木头人一样安静,可是她还是想亲口和她说这件事。 “阿嫲,我真的很想您。” 第25章 第25章“你喜欢他。” 第25章 温胜寒回到老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整。 长达半个月的出差,让人身心俱疲。虽然经常听见下属私底下开玩笑说公司里最卷的人是他,可人终究不是铁打的。 温胜寒弯腰换好鞋子,随手将行李箱推到门口,一股难以言状的疲惫感从心底下蔓延开来。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他回家的时间并不确定,为了避免他回来的时候没有照明,韶姨一般都会给他留灯。 在上楼之前,他以为这一次也是同样如此。 经过客厅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女孩儿趴吧台的桌子上,乌亮的头发拢成一束扎在后脑勺,可能是热的,白皙的额头上还有细小的汗珠,额前有细碎的头发落下,像雏鸟的绒毛。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眉头时紧时松,往下是挺立小巧的鼻子,如樱花般淡粉的菱形唇…… 他倏然收回目光。 许久,他按了按额角,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疲惫感让他的判断力有了短暂的下降。 最后,他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顾蜻游的脸下压着一张纸,像是突然睡了过去,手里还拿着笔,肩膀随呼吸轻微起伏,旁边胡乱地摆着她的笔袋,一本厚重的专业名录向上摊开。 他瞥了一眼,书本上有几个专业名称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分外醒目。 他的手指动了动,手掌在落在她的脑袋上的前一刻,又倏然收了回来,转而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咚、咚。” 女孩儿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枯叶蝶般颤了颤,肩膀一抖,眼皮缓缓睁开了,浓重的水雾笼罩在眼前,桃花眼中一片潋滟,像是镜头失焦了一般,她懵懂地看着他,好像还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上去睡?” 温胜寒一手撑着吧台,一手搭在她的椅子上,说话的时候,微微俯下了身子,深沉的眸子静静地倒映着她的脸。 那股熟悉的雪松香笼罩过来的那一刻,顾蜻游终于清醒过来,她猛地直起身子,脸上还带着压出来的红痕,她瓮声瓮气地开口:“温先生?” 随着她坐起来的动作,一股女孩儿身上特有的果木调的香甜味道扑面而来,堪堪擦过他的鼻尖,像是被猫儿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向来平稳的心跳漏了一拍,温胜寒不动声色地放开椅背上的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您回来了!” 是骤然惊喜的语气。 温胜寒顿了几秒,才抬眸对上她发亮的双眼,浅浅地“嗯”了一声。 如蜻蜓点水般,下一秒就错开了眼神,他侧首看向桌面上的书:“在选专业?” 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颔首道:“考得不错,恭喜。” 顾蜻游的嘴边不自觉地拉开一个灿烂的弧度,她连忙把那张压着的白纸从底下抽了出来,递到他面前:“温先生,您觉得,我选这几个专业好不好?” 白纸上写着的,前排都是诸如金融学、工商管理、财务管理类的专业,和专业目录上圈出来的那几个专业是对应的,排在最后的是一个“生物学”,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用蓝色签字笔划掉了。 温胜寒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对商科感兴趣?” 顾蜻游微微一愣,“兴趣”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她磕磕绊绊地反问:“这几个专业,不、不好吗?”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您,不喜欢我报这些吗?” 后一句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沮丧和惶恐。 温胜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 良久,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蜻游。” 顾蜻游像是被人在课堂上点名了一般,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你的人生,永远都应该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无论是什么样的决定,别人的喜恶、看法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他浅棕色的眸子看着她:“懂吗?” 顾蜻游抿了抿唇,肩膀往下垂,原本明亮的双眼也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她嘟囔了一句:“您才不是别人。” 温胜寒没有错过她这句话,但是却没有了继续辩驳的心思。他明白的,这种说教般的谈话,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是不会喜欢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 不能否认,那天晚上她脱口而出的那一句“我想要您”,的确让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尽管后面她有解释,但女孩儿过于热切的眼神,很难叫他不多想。 经过半个月的出差,他已经冷静得差不多,有些事情,不应该、也不可以多想。 唇边逸出一丝轻叹,他收回目光,双手插进裤兜,语气冷静又克制:“专业的事,我会请一个人来专门指导你。” 说罢,他微转过身,全然不顾女孩儿脸上掩盖不住的失落,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淡声道:“挺晚了,上去睡觉吧。” * 顾蜻游原本以为,温胜寒那晚说的话只是随意一提。 结果两天之后,真的有人上门了。 是那晚和陆长津一起来温家做客的施莉。 她今天穿了一身湖蓝色的连衣裙,大波浪的头发也扎成了低马尾,脸上的妆容很淡,鼻梁上还戴了一副黑边细框眼镜。 乍一看,对比那天晚上风情万种的模样,的确多了几分学者该有的严肃和斯文。 顾蜻游的心情莫名有些烦闷。 她很难否认,那是因为那天晚上温胜寒的态度让她感到失落。 但在此之前,她不是不能自己找到理由的——比如他真的很累,比如他在给她自由选择的权利。 可施莉的出现,让她的心态彻底歪到了另一边。 毕竟这再一次提醒她,她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大。 她拼尽全力取得的成绩,在这种差距面前,好像不值一提。 施莉是个单刀直入的人,没有过多的寒暄,扫了一眼她拟报的专业名单,好看的眉毛抬了抬:“702分,不报清北?” 顾蜻游垂着眸子,手心紧紧贴着水杯的杯壁。 “我想留在南城。” “北上你会获得更好的平台。”施莉推了推眼镜:“anyway,虽然我在南城大学任教,但我还是建议你报清北,这个分数报南大,简直是暴殄天物。” “温先生和我说,一切以我的喜好为主。”顾蜻游秀气的眉毛蹙起,泄露几分不耐。 施莉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笑了:“那你为什么想选这几个专业?” 她涂了雾霾蓝指甲油的手指徐徐下滑,落在了最后一个被划掉的选项:“据我所知,你最喜欢的,是生物这一门学科。” 顾蜻游倏然抬头。 施莉笑得意味深长,帮她补上了理由:“你是因为温胜寒。” 顾蜻游的声音微沉:“你调查我。” 施莉双手一摊:“别误会 ,这不是我故意想知道的。南城一中毕竟是南大的附中,我不过是去你们学校逛了一圈,就听见了有人讨论你生物向来学得最好。” 说着,她顿了顿,狡黠一笑:“没办法,这个不怪我,你是今年的状元嘛。” 顾蜻游没有说话,形状好看的眸子里全是防备。 “小妹妹,你不适合留在这个圈子。”施莉盖上笔帽,往桌子上一掷,双手抱胸,身子往椅背靠去:“这个圈子的男人,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包括温胜寒?” “包括温胜寒。” 顾蜻游突然就轻笑了一声,她一针见血地戳穿她:“明明你也喜欢他。” 施莉笑了:“我不否认,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我没办法不怀疑你说这番话的立场和动机,”顾蜻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很清楚,温先生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施莉双手抱胸,定定地回看她。 女孩儿水亮的双眼中透着倔强。 半晌,她低低地笑了一声。 “别误会,”她耸耸肩,“我只是作为前辈,提醒你一句,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用前途去换取。” 顿了顿,她补充道:“包括所谓的爱情。” 顾蜻游微微一怔。 半晌,她偏头躲开她的目光。 “你想多了,”她手指蜷缩成拳:“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施莉笑笑不说话。 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的倔强。 eon,Takeiteasy.”施莉摊了摊手:“你不必把我当敌人,我也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去委曲求全。每个女孩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伸手拿过桌面上的小包,顺势站了起来:“小妹妹,有句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我认为,真正值得你喜欢的人和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让你惶惶不可终日,更不会让你产生似是而非的错觉。” “如果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说着她又笑了起来,语气温柔又冷酷:“他不喜欢你。” 顾蜻游的指尖慢慢嵌入手心,她的唇色有些发白。 “我更相信自己的感觉。” “Okfine,”施莉一脸无所谓:“那就当成我是多管闲事吧,祝你好运,小妹妹。” 第26章 第26章春潮(大修,开头加了个…… 第26章 开完会后,温胜寒回到办公室。 刚签完几分紧急文件,手机就响了,他扫了眼屏幕,发现是韶姨的电话。 他眉头一皱,本想直接挂掉,转念又想起,韶姨一般不会在工作时间打扰他。 想必是有什么事。 温胜寒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松了松领口,将手机放到耳边:“喂?” “温生,是我,韶姨。” “您说。” “您最近打算回家吃饭吗?”韶姨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有些忙,”温胜寒揉了揉眉心:“怎么了?” 韶姨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最近蜻游小姐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胃口不太好,人都瘦了一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也不出去玩。我和陈伯问了,她也不说,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变得忧心忡忡。 温胜寒眉头紧蹙,沉吟半晌,道:“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温胜寒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好一会,才回到座位坐下。 虽然许久没见,但是顾蜻游为什么会这样,他还是能猜到的。 温胜寒的心脏微微一揪,溢出一丝内疚。 到底还是小孩子,还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儿。他不该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错觉,就故意冷落她的。 唇边逸出一丝轻叹,温胜寒最后还是打了个内线电话,把谢文柏叫了进来。 “这几天有什么安排?” “明天早上帮您预约了医院的体检,下午有个商业洽谈,晚上是周总那边的婚宴……”谢文柏流利地报出一长串行程。 温胜寒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体检取消。洽谈改成四天后,至于婚宴,你准备一份礼物送过去,剩下的行程不重要的往后推,紧急的内容届时发我邮箱处理。” “温总您这是?” “休假。”温胜寒拿出车钥匙往外走。 * 选学校和报取专业的事情结束之后,没有作业的暑假显得分外漫长。 窗外的夏蝉不厌其烦地叫着,就连午后的阳光,尾巴也拖得老长。 午睡过后,顾蜻游拖着困乏的脚步下楼,却意外地发现本该上班的温胜寒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温先生?” 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温胜寒回头,语气淡淡:“醒了?” 顾蜻游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 温胜寒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起身走到她面前,在距离两个台阶处停下,堪堪与她平视。 “上去收拾东西,三点钟出发去机场。” 顾蜻游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温胜寒认真地看进她的双眼,语气轻柔了几分:“你不是说,希望我陪你一天吗?” 顾蜻游双眼微微睁大。 “所以——”他总结道:“买一送三,接下来的四天,我们去三亚玩。” 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砸得顾蜻游晕头转向,她的双眼瞬间就明亮了起来,如同枯木逢水,这些天的纠结难受瞬间一扫而空。 她边往回跑边道:“我这就去!” 直到坐在飞机的头等舱,顾蜻游仍然没有实在感,一切好像还在睡梦之中。 她点了一杯樱桃汁,鲜红色的液体乍一看很像红酒,但凉丝丝的触感暴露了是果汁气泡水的事实。她抬手捏了捏耳垂,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过来。 旁边的温胜寒在翻着一份英文的旅游名录,修长的手指慵懒地夹着纸张,显得分外优雅耐看。 好奇地打量完周围环境之后,顾蜻游后知后觉地小声问道:“温先生,您不需要上班吗?” 女孩儿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温胜寒侧眸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樱桃汁,女孩儿的嘴唇染上了淡淡的红色,透着明润的色泽。 温胜寒收回目光,,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顿了两秒后平静地答道:“前段时间出差,现在正好休假。” “不会影响您工作吗?”她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安。 温胜寒明显地顿了两秒才道:“不会。” 顾蜻游终于放下心来。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一拍脑袋,突然就低头开始翻随身带的小包。 温胜寒看着她有些急促的动作,忍不住关心:“怎么了?” “是这个!”顾蜻游朝他摊开手掌,白皙的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枚小石子,幽绿的色泽,缀着同色系的流苏,衬得她的肤色有一种靡艳的好看。 温胜寒的喉结微动,眉毛轻抬,喉间发出低沉好听的一声:“嗯?” 顾蜻游的脸染上淡淡的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是……是毕业旅游的时候,在途中见到的,觉得很适合您,所以就买下了。” 说完后,她又蹙起了一双秀眉,语气稍稍低了下去,像是怕他拒绝:“唔……如果您觉得它没有用的话,那就……” “谢谢。” 温胜寒从她手心中拾起,微凉的指尖划过掌心,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递过来,顾蜻游觉得像是有电流一般,惹得她神经也一颤。 她收回手后,藏到背后用力捏了捏手掌,感觉他碰到的地方,像被火吻过一般持续地在发烫。 舷窗外有夕阳照进来,橙黄色的光打在雨花石上面,透着猫眼般的光泽,温胜寒指腹擦过,感受到背面的凹凸不平,反过来一看,发现果不其然,背面刻了字。 “刻的是什么?” “快乐,”女孩儿的声音很轻柔,叫人想起了清晨的微风:“温先生,我希望您,永远快乐。” * 三亚的夜风熏得人昏昏欲睡。 刚下机,顾蜻游就明显体感这边的温度比南城还要高,暗暗庆幸自己穿的是吊带短裙。 大概是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有人开了一 辆车来接应他们,直接把他们送去了酒店。 就在海边,房间是套房,客厅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户,一眼望出去,能看到月光之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当天晚上,温胜寒并没有安排什么节目,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到了之后又一直坐车,两人都有些疲惫,洗漱过后,都早早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餐,温胜寒就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出发之前,顾蜻游仔细地给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涂上了防晒霜,她身上穿了一条水蓝色的吊带连衣裙,整个人清爽得像是这个夏天的一片薄荷。 温胜寒的衣着也比往常随意了不少,一身休闲服,却显得他身形更加挺拔修长,或许是阳光太大了,他戴了一副淡绿色的墨镜。 目的地是一个别墅。 刚走进院子,顾蜻游就被震耳欲聋的音乐下了一跳。 蔚蓝色的游泳池,节奏欢快的音乐,随着节奏扭动身子的男女,叫人应接不暇,她下意识地往温胜寒那边靠了靠。 两人穿过人群,来到了偏静一点的后院。 葱郁的绿植下,支了太阳伞,伞下躺了人,见他们进来,那人痞里痞气地拖着声音:“哟,没想到温总真的赏脸来了啊?” 强烈的阳光下,顾蜻游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只见陆长津身上穿着一件花衬衫,肤色比上次见时深了一点,一个衣着清凉的美女几乎半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他朝顾蜻游挑了挑眉:“好久不见呀,蜻游小妹妹。” 顾蜻游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讷讷地叫了一声“陆先生”。 温胜寒和陆长津攀谈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顾蜻游才知道,今天是陆长津的生日,外面那群人,是来参加他生日派对的。 顾蜻游有些拘谨地坐在一旁,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院子里的人分成两种类型。一种神情自若,手持酒杯谈笑风生的,大概率就是和他们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客人;另一部分,是衣着风格妆容各异的年轻的女人,大多手里都挽着人,姿态妍若,像攀附大树的凌霄花。 她轻而易举地猜出了她们的身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身子有些僵硬。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陆长津突然就提议一起去沙滩旁边打排球。 说实话顾蜻游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对比如坐针毡地坐在这里,她同意了这个提议。 海边很晒,胜在空气清新,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打了。 两两一组,陆长津和美女一起,顾蜻游自然是和温胜寒在一边。 “会打吗?”温胜寒微微低头问她。 “不是很会。”顾蜻游垂着眉眼,有些不安。 温胜寒轻笑了一声:“别怕,跟着我就行。” 他的确很耐心,从发球开始教,两人靠得有些近,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尖,那股清冷的雪松香慢慢侵入她的空间,顾蜻游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你的手臂太僵硬了,放松点。”他站在她后侧方,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臂,性感低磁的声音像是电流一般,刺激着她的耳膜:“像这样,用手腕发力。” 顾蜻游迷迷糊糊地发了个球。 “很好。”温胜寒语气赞许,又给她讲解了一些规则,才走向另一边,她这才觉得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很快就正式开始了。 顾蜻游刚开始不适应,虽然学会了发球,但不怎么敢接球,不得不说温胜寒真的是个情绪稳定的老师,即使她出了差错,也不会责怪她,慢慢地她就逐渐适应了温胜寒的节奏,两人配合得很好,很快就占了上风。 十局八胜,除去刚开始那两局,后面全是他们赢了,惹得陆长津怨念十足:“你们真是一点都不怜惜我,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呢。温总,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友谊到此结束。” 顾蜻游忍不住笑出了声。 剧烈的运动过后,几人都有些累,便打算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顾蜻游正偏着头和陆长津带来的那个女生说着话,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她正疑惑转头,还没看清,就被人猛地一拽,失重感顷刻袭来。 落地之前,温胜寒眼疾手快地抱着她的头往怀里一按,箍着她腰身往旁边滚了几圈,一阵玻璃炸碎的声音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响起。 温胜寒一只手手肘撑在地上,刹停了滚动的动作,另一只手还护在她后脑勺。 两人鼻尖擦着鼻尖,距离近得几乎低头就能吻上,顾蜻游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双眼睁大,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温胜寒伏在她上方,呼吸也有些急促,温热的鼻息像是一团水雾,扑在她面门。 顾蜻游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之下,驽张的肌肉在微微颤抖,一滴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悬在鼻尖,下一刻,滴在了她嘴唇上,她忍不住舔了一下,是咸的。 “你们没事吧?!”陆长津紧张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温胜寒率先回神,手掌一撑,直起身来,他眉毛揪起,立刻低头去查看身下的女孩儿,清冷的声线罕见地染上了几分紧张:“有没有伤到哪?” 顾蜻游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后知后觉地觉得脚上一片火辣辣地痛。 温胜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短裙之下,细直修长的那双腿,两只白嫩的脚踝已经通红一片,破损的皮肤上站着沙子,隐约可见零星血迹。 顾蜻游撑起身子,手肘和衣服上都沾了沙子,所幸她被温胜寒护的很好,除了一对脚踝,其他都是轻微的擦伤。 但看着仍是骇人。 下一刻,失重感重新袭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脖子:“温先生?” “别动,”温胜寒的声音有些冷肃:“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顾蜻游盯着他的侧脸,刚才的细节在脑海中闪现,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不是置身于炎炎夏季,而是被包裹在一片泥泞的春潮之中。 第27章 第27章他突然低头,掠夺般吻上…… 第27章 幸好别墅里是有急救箱的。 温胜寒轻轻地把顾蜻游放到椅子上,自己出门去拿药箱。 顾蜻游将近缺氧的头脑终于慢慢缓了过来,一股热潮从脖子开始扩散,红晕蔓延整张脸。 她抬起手给脸扇风,就算是室内开了空调,仍然觉得热得慌。 不一会儿,温胜寒回来了。 他提着药箱走到她面前蹲下,微微抬起她的腿查看。 白皙皮肤上还沾有细碎的砂子,膝盖是淡淡的粉色,也不知道是摩擦导致的还是天然的颜色。 佣人送了热毛巾进来,温胜寒接过,小心翼翼地帮她清理皮肤上的砂子。 温热而潮湿的呼吸轻轻扫在她的小腿的肌肤上,带起一阵颤栗,他的手还轻轻托着她的脚踝,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什么绝世珍宝。 从她的角度看下去,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晶莹剔透的汗珠,好看的、轻蹙的眉头,往下是如雕如琢的鼻梁,紧抿的嘴唇,可能是刚刚运动过不久,发尾有些湿润,一滴汗珠顺着肌理往下流动,划过性感的喉结,没入微湿的衣领…… 顾蜻游倏然偏过头,手指抓紧凳子的边缘,发出了猫儿叫般的一声嘤咛。 温胜寒抬眼看她,动作慢了下来,拧着眉问:“疼?” 顾蜻游没敢和他对视,紧紧咬着下唇,缓慢地摇了摇头。 女孩儿的脸一片潮红,温胜寒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一顿。 砂石清理得差不多了,温胜寒从药箱里拿出棉签,沾了一点碘伏,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她。 顾蜻游看他,目光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温胜寒 轻轻咳了一声,微微偏过了头:“你……自己来吧。” 顾蜻游微微一怔,最后还是伸手拿过了棉签。 温胜寒转身走出了房间,顺手帮她把门关上了。 顾蜻游有些郁闷,浅棕色的碘伏涂在伤口上,有些凉丝丝的刺痛感。 这种感觉,像是看到高潮的电影被按下了暂停键,失调的心律被强行矫正。 晚上吃过饭后,考虑到顾蜻游今天受了惊吓,加上身上还有伤,温胜寒婉拒了带着她去酒吧走下一场的邀请。 两人返回酒店。 简单地吃过饭后,温胜寒先去洗澡,顾蜻游坐在沙发上和裴尹发信息。 裴尹问她最后还是报了哪里的志愿。 虽然一直没有说出口,但顾蜻游一直都知道,裴尹想要和她读同一间学校,在知道成绩之后,由于她考得太好了,裴尹失落了很久,也没有再说过一起上大学之类的话。 顾蜻游想了想,还是回了个“秘密”。 她眯着眼笑了笑,到时候录取通知书出来,她相信裴尹一定会觉得很惊喜。 收起手机,恰逢这时,温胜寒洗完澡了,他一边用毛巾搓揉着头发,一边往沙发这边走,发尾还湿着,软软地垂在额头前,他没戴眼镜,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汽蒸的,眼神有些迷离。 他穿了一件丝绸质地的睡衣,领口处的锁骨若隐若现,发丝上的水珠往下滴,蜿蜒流入其中,引人遐想…… 温胜寒在顾蜻游斜对面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平板电脑,一股沐浴过后特有的青柠薄荷香裹挟着水汽侵蚀过来,顾蜻游甚至感受到了轻微的潮意。 顾蜻游突然就有些坐不下去了。 她霍然站起身,有些磕巴地说道:“我、我先去洗澡。” 温胜寒没有抬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宛如提琴琴弦轻颤发出的低吟。 上了楼之后,顾蜻游却发现花洒出不了热水,尝试了几次之后,她决定放弃。 她重新下楼,想问问温胜寒能不能借他房间的浴室一用,结果还没走到沙发,她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了。 或许是以为她已经上了楼,温胜寒脱开了浴袍,露出了上半身,垂着头给今早因为滚动擦出来的伤上药。 顾蜻游因为被他护着,伤得并不重,但是温胜寒明显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从肩膀、手肘、小臂……甚至是腰部,都有零零星星的伤,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有一肿残破的美感。 顾蜻游屏住了呼吸。 尽管如此,仍然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身材很好,肩膀挺阔,腰背比例恰到好处,身上的肌肉匀称,线条紧凑好看,又不至于太过夸张,顾蜻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今天早上碰到的,硬。挺弩张的触感。 脸色瞬间爆红,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回走,放轻脚步回了房间。 浴室里的花洒依然没有热水,但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温度刚刚好。 脚上的伤已经快结痂了,顾蜻游小心翼翼地避开,脱去身上的衣服。 走进隔间之前,她看了一眼玻璃镜,上面映出了一张泛红的脸。 她触火般火急火燎地收回了目光,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语气有些慌张:“顾蜻游,你在瞎想些什么呢?” 然而,冷水澡的作用只是一时的,降得了脸上的温度,却祛除不了脑子里留下的片段。 当天晚上,顾蜻游做了一个梦。 场景回到了今天早上。 温胜寒紧紧地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她的鼻稍全是他身上混合了轻微汗味的雪松味。温胜寒的无框眼镜不知道去哪了,四目相对时,周围的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都消失了,他向来清冷克制的眸子像是覆上了一层水雾,一片迷离,他突然低头,掠夺般吻上了她的唇。 场景一转,又变成了别墅里,他帮她上药的场景,这一次他没有把棉签给她,而是直接蹲了下来,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着伤口,下一刻,棉签和药箱都消失了,他托着她的小腿突然低头,温热濡湿的触感从下往上蔓延…… 顾蜻游猛然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她盯着黑沉沉的天花板,精神一阵恍惚。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上的异样,那种像泡在春潮里一样的,潮湿、泥泞的感觉。 下一刻,她怪叫了一声,将头埋进了枕头。 下半夜几乎无眠。 * 第二天,时针将近指向九点,顾蜻游才耷拉着脑袋从楼上下来。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温胜寒一边喝咖啡,撩起眼皮看了无精打采地在对面坐下的女孩儿一眼。 眼下乌青的颜色在白皙莹润的皮肤上显得分外明显。 温胜寒动作微顿,语气柔和:“昨晚没睡好?” 顾蜻游不自然地支吾了一声,动作僵硬地拿起餐叉卷盘子里的意面。 “那今天需不需要在酒店休息?” 顾蜻游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前一个晚上刚做了这种难以启齿的梦,第二天就要在一个如此密闭的空间内和温胜寒呆上一天,她会疯的。 温胜寒看着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泛红的脸,若有所思。 吃过早餐后,陆长津的电话就来了。 他包了一艘游轮出海,邀请两人过去玩。 路程不远,开车去码头不过十五分钟。 不知道要不要过夜,两人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就出发了。 登上游轮后,发现人群中有不少眼熟的面孔,有些是昨天在别墅里面见过的,还有一些是在大荧屏上见过的。 温胜寒领着她去了一个包厢。 里面的空间很大,气氛已经被炒得很火热,屋内分成几拨人,一拨人在喝酒玩骰子,一拨人在唱歌,还有一拨人在聊天。 喝酒打牌的那一群人中,几个左拥右抱的男人见两人进来,不约而同地叫了几声“温总”,随后自觉地让出位置来。 顾蜻游忐忑地跟着温胜寒坐下。 有人看了顾蜻游一眼,语气调侃:“温总真不够意思,藏了这么个美人,之前都不带出来给咱们养养眼。” “小嫂子也是你能看的?” 顾蜻游局促地低下了头。 那几个人还想在说些什么,温胜寒冷冷地看过去一眼,众人顿时噤声。 陆长津嗤笑了一声,抓起桌子上的骰子朝几人扔过去:“滚,不长眼的东西,别吓到蜻游小妹妹了。” 说着,他笑眯眯地给她抓了一把瓜子:“别管他们,一群嘴巴没把的东西。” 话题在此揭过,几人开始玩牌。 温胜寒也拿了一把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牌面,脸上云淡风轻,出牌时却直中命脉,杀得众人片甲不留,哀鸿遍野。 顾蜻游不是一个喜欢玩牌的人,看了好一会,便有些兴致缺缺。 旁边另一桌坐的是一群年轻的女生,不知道在玩什么,频频发出笑声,气氛比这边热烈多了。 温胜寒垂眸看看了一眼她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好奇和向往,微微低下了头。 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擦过她耳际,带来轻微的痒意:“觉得无聊的话,去隔壁桌玩吧。” 顾蜻游转过头,有些昏暗的光线下,温胜寒的眸子也十分明亮,静静地倒映着她。 她眨了眨眼:“可以吗?” 他微微颔首。 女孩儿双眼一亮:“谢谢温先生!” “去吧。” 第28章 第28章“是心上人的意思。”…… 第28章 众人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 用大多数人的评价来说,温胜寒是一个很独的人。 在他们这个圈子,不说全部,但大多数人在感情方面都有点渣,毕竟选择多了,没有人会愿意去委屈自己,吃那种“专一”带来的苦。 可温胜寒不一样,他的私生活如同白纸一般干净。 无论是对公还是对私,他都不习惯带女伴,如果是必须带女伴的场合,通常也是秘书代劳,平日里无论是合作伙伴还是下属,都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别说是绯闻了,连暧昧都没有。唯一勉强算得上是八卦的,大概就是和苏家订婚又退婚这事了。 这种存在,在这个圈子里,简直是一股清流。 所以,这一次他破 天荒地带了一个嫩得青葱似的女孩儿过来,已经叫人惊讶得跌破眼镜,更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靠得那么近、用这种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语气说话。 总有人怀着不言而喻的龌龊心思——看起来再光风霁月又怎样,遇到合胃口的,不还是一样跌落泥潭,连年龄差都不顾了。 所以顾蜻游刚站起身,就有人出口调侃了:“小嫂子这是嫌我们闷了?要不说说您想玩啥,我们奉陪?” 顾蜻游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一轮还有余的男人,油嘴滑舌地用“您”称呼自己,不禁一阵恶寒,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温胜寒,顿时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个瞬间,她突然就想起了施莉说的那句话—— ‘这个圈子的男人,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温胜寒撩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伸出右手搭在顾蜻游的椅背上,身子往后一靠,明显的维护姿势。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却让人不寒而栗:“多谢李总好意,但我家小孩儿不习惯这种场合。就让她和同龄的一起玩吧。” 旁边那桌坐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各家带来度假的。 那人眯着眼打量顾蜻游,笑:“够18岁了吧?温总您也不能太护着,不让她在这里见见场面锻炼一下,以后怎么适应社会?” 温胜寒目光一凛,眉宇之间漏出几分不耐,语气也沉了几分:“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顾蜻游脸色有些发白,她不是傻子,她当然听得出来这个人的意思——无非就是觉得,她和那些靠在他怀里的女人一样,是温胜寒养的“雀儿”,是可以不被尊重的。 重点是,她还不能反驳。 就算是温胜寒对她再好,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也不是什么能摊在太阳底下说出来的关系。 她和他站在一起时,不会有人觉得她是温胜寒的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即使她真的不是。 如同兜头的一盆冷水,浇得她透心凉,她像是如梦初醒——她和温胜寒,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尽管在这段关系开始之前,她就有想过这个问题,可如今真的赤。裸裸地面对这个问题时,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比想象中要更在意这件事。 是温胜寒这段时间的好让她有了不应该有的错觉。 手指慢慢嵌入手掌心,顾蜻游觉得有一种窒息的痛在慢慢啃食她的心脏。 陆长津连忙打圆场:“这不还小嘛,二十还不到,说这些干嘛——陆怡!陆怡!你过来!” 旁边那桌一个穿着时尚的女孩子闻言站了起来,望向这边。 陆长津打了个响指,指向顾蜻游:“蜻游小妹妹想和你们一起玩,你带一带她。” 那个陆怡的女生走了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一桌,目光落在顾蜻游脸上时,露出友好的笑容:“好呀,过来吧,我们正好在玩游戏呢。” 说着,她又主动去拉顾蜻游的手,带着她往外走:“你就是小游吧?名字是哪两个字?” 顾蜻游牵了牵嘴角:“我姓顾,蜻蜓的蜻,游园惊梦的游。” “好听!”陆怡笑的时候嘴边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哦对,你怎么叫我都可以,陆怡、陆陆,或者宝——只要你不叫小怡,那我们就是朋友。”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生无可恋的微笑:“毕竟我不想再莫名其妙地多一个大侄女了。” 顾蜻游噗嗤一声笑了,刚才那点坏情绪成功被她赶跑。 陆怡松了口气,伸手去摸她的脸:“终于笑了,看来我的谐音梗还是有点作用的嘛。” * 温胜寒趁着电话打来,起身离开了牌局,往外走去。 谢文柏打来的请示电话,三言两语给了指示后,通话就结束了,温胜寒却没了回去的心思,手撑在栏杆边上,看着光点跃动的海面出神。 身后的门被人拉开又关上,“啪嗒”一声,是打火机的声音,陆长津衔着一根烟走过来,背靠栏杆看了他一眼,缓缓呼了一口气,青雾似的烟很快就被海风吹散。 “你这是认真的?” 温胜寒瞟了他一眼,只觉莫名其妙:“什么认真。” “对小蜻游啊!”陆长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都带她露面了。”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是了解温胜寒这个人的。 温胜寒有一种近乎自虐的自我约束。 就拿苏蔓茜来说,如果她不作死搞出轨还想陷害温胜寒那一出,他们一旦结婚,即使再没有感情,温胜寒也绝对会认真履行作为丈夫该有的职责。 陆长津还记得第一次见温胜寒的场景。 那是在一个饭局上,酒过三巡,大多数人都东倒西歪,丑态百出,说胡话的说胡话,左拥右抱的上下其手,只有坐在对面他对面的温胜寒,身形笔直,眼底一片清明,看向那些人时的神态,如同佛陀高坐莲台,俯瞰众生相。 无欲无求,粉红皮肉,如同过眼云烟。 这个想法一出,他当时酒都醒了一半。 后来熟悉之后,他才发现,温胜寒私底下虽然不至于这样,但也是个原则分明的人。 他不会搞色授魂与、目挑心招这一套,也做不出玩弄无知少女的事情来。 所以他养了个小情人这事在外面传得再怎么离谱,他也一个字都没相信。 如果他真的带异性来参加他们的聚会,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要官宣了。 温胜寒微微蹙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陆长津被烟呛了一下,他眼睛都瞪圆了:“你、你……” 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该怎么形容,最后纳闷地说道:“那你还跟人家住一块?还带她来参加聚会?” 温胜寒瞥了他一眼:“你不也跟陆怡住一块,你不也带陆怡来参加聚会。” 陆怡是陆长津的妹妹。 “这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陆长津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男女住在一起,不是同居是什么?” “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温胜寒皱了皱眉:“我只是觉得她可怜,把她当成妹妹。” 陆长津沉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震惊的。 “不过,”温胜寒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带她来这里。” 她不适合这个圈子。 他想起那些人油腻的嘴脸,眉宇间有戾气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温胜寒掏手机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顾蜻游送的那颗雨花石。 墨绿色的小石子在地上滚了几下,恰好停在了陆长津面前。 他弯腰捡起,一眼就看出这是女孩子送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还给温胜寒,摸到背面的字,翻过来看了一眼。 他眉间的折痕立刻加深。 温胜寒挂了电话,朝他伸出了手:“给我。” “小蜻游送你的?”陆长津难得没有嬉皮笑脸。 温胜寒颔首,他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陆长津没有回答,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半晌,他才把小石子还给他:“你当她是妹妹,恐怕小蜻游不是这样想的。” 温胜寒接过的动作一顿,眉头拢起:“什么意思?” 陆长津回看他:“你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意思吗?” 温胜寒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立刻有了猜想,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罗加,”陆长津发音很标准地说了一句藏语,解释道:“是心上人的意思。” 一些从未注意过的细节逐渐在脑子里连成一条线,温胜寒手里拿着那颗小石子,竟然有一瞬间的恍然。 不是错觉。 原来不是错觉。 陆长津曾在茶余饭后说过,他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藏族女孩子,由于是初恋,他还专门去学了藏语,日常沟通没有问题,后来还因此促成了一桩大生意,牛得他在外吹了三个月,陆家老爷子由此对他改了观。 大概率,他的翻译是不会错的。 温胜寒的脸色逐渐凝重。 他向来克制自己,会喝酒,但不酗酒,会抽烟,但没有瘾,此时此刻,看着广阔无 垠的海面,他突然就有了狠狠灌一瓶酒或者抽一包烟的荒唐想法。 沉默半晌,他开口道:“给我一根烟。” 陆长津表情复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主动掏出烟盒递给他。 他理解这种感受,如果有一天得知亲妹妹陆怡喜欢自己,他大概率也是这种反应。 “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一次,温胜寒许久没有回答。 第29章 第29章后悔了(捉虫+小改) 第29章 顾蜻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扇门的。 她原本只是想出来帮忙叫个零食,路过的时候,却不小心听到了温胜寒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就停下了脚步。 她精神恍惚地往回走,路上还差点撞上了端着酒水的服务员,顾不上道歉,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包厢。 头脑一片空白。 周围的声音很嘈杂,有唱歌的,有划拳的,有大笑的,她动作缓慢地环视一周,像是在看一帧无声电影。 “蜻游?蜻游?” 陆怡用手肘撞了撞她,顾蜻游像被人从梦中叫醒,脸色有些发白,呆愣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不是说想去点东西吃吗?”陆怡疑惑的声音中带着担忧。 顾蜻游有些木然地摇了摇头,幻变的灯光晃得她有些头晕,她霍然站起身,逃一般说了句“我去上洗手间”就离开了包厢。 她快速地穿过走廊,说话声、脚步声、音乐声全都幻变成尖锐的嘲笑声,她的呼吸随着快速上升的心跳声逐渐急促,眼前的景象逐渐扭曲、延伸,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厕所。 钻进隔间、锁门、蹲下捂着耳朵,动作一气呵成。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颤抖的心脏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她靠着门板,盯着头顶昏黄的灯光,像是诅咒一般,脑子里回响着温胜寒的话。 ‘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我只是觉得她可怜,把她当成妹妹。’ ‘我不应该把她带到这里来。’ 他每说一个字,她的心脏就疼痛一分。但又像是自虐一般、不受控制地不断地回想着这件事。 外面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有两个人走进了卫生间。 “你看到那个女生了吗?” “谁?” “穿嫩黄色裙子那个,跟着温先生。” 另一个人懒懒地拖着声音道:“哦,那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么。” 刚才那个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温胜寒好这口,之前不是跟个和尚一样吗,怎么撩都撩不动,没想到是喜欢嫩的。” “听说还是今年南城的高考状元呢。” 有人嗤笑了一声:“书读得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靠勾男人往上爬。就是看着长得挺清纯的,没想到手段这么了得。” 水龙头被人关上,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嗡嗡的干手机停止运作之后,这一小方天地,又重新安静下来。 顾蜻游手紧紧抓着手臂,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她紧紧咬着胳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其实回想起来,一切都是有迹象的。 温胜寒从来都不碰她,牵手、拥抱、亲吻……所有情人间会做的事情,他从来没对她做过。 别说是,情/欲。 她不是没有疑惑过的,在这段关系开始之前,她就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由于在会所中见过,她甚至对此感到害怕,刚开始面对他时,也总是紧张。 随着那颗心一点点沦陷,那些害怕的情绪逐渐变成了期待。 她总想可以靠近他一点,再靠近他一点。 她不是没有帮他找过原因——比如他可能是怜惜她年纪还小,比如他可能对这方面欲求不高,也比如他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唯独没有想过,真相是温胜寒根本不喜欢她。 温胜寒不是性冷淡,他只是不喜欢她。 顾蜻游的肩膀不停地抽动,鼻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她不得不松开咬着的胳膊,微微张开嘴巴呼吸,细碎的哭泣声从喉咙中逸出。 泪眼朦胧之际,她看到了反光的瓷砖上,模糊的人脸。 恍惚之中,好像幻化成笑脸,嘲笑着她不过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所谓的悸动、不安、辗转反侧,不过是她的独角戏。 顾蜻游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心脏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沉甸甸地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比失恋还难受。 连哭泣都师出无名,他根本就不喜欢她,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甚至,还将温胜寒的善意扭曲成了交易。 温胜寒会怎么样想她?他是不是也像那些人一样,把她的喜欢误会成攀高枝? 顾蜻游仰着头,眼前的一切因为泪水变得模糊不清。 明明之前她还在纠结两个人的关系见不得光,现在真相大白,她却觉得这个结果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 四天的旅程很快就结束。 在假期的最后一天,两人各怀心事,返程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彻底阻隔了两人。 温胜寒在躲她,顾蜻游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这种感觉,像是一场漫长的凌迟,有一股难以言状的疼痛感,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精神。 顾蜻游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 两人心照不宣般,和彼此保持距离。 这种情形,回到南城之后,更是不加掩饰,连韶姨和陈伯都明显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两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韶姨很疑惑,明明是为了散心才去玩的,怎么回来后还变成这样了? 多次旁击侧敲试探,两人都避而不谈,久而久之,她也不敢问了。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又平静的气氛中慢慢流逝。 又是一个午后,顾蜻游尚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 她闭着眼,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循着声音摸索到震动的手机,有气无力地按下了接听键:“喂?” “是顾蜻游吗?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顾蜻游猛地睁开眼睛。 挂断电话后,她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光影。 半晌,才慢吞吞地起身换衣服,下楼签收文件。 厚重的木门打开,强烈的阳光刺得她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一阵眩晕感袭来,她抓着门框站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自从旅游回来后,她一直躲在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院子里的爬墙蔷薇已经开得满墙都是,竭尽全力般盛开。 签收完文件后进门,韶姨立刻迎了上来:“姑娘,是录取通知书吗?” 顾蜻游垂着眸子,毫无波澜地“嗯”了一声。 陈伯闻言也围了过来,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顾蜻游硬着头皮走进客厅,拿起剪刀裁开纸袋。 毫无意外地露出了“南城大学”几个大字。 陈伯和韶姨看起来很开心,十分兴奋地掏出手机拍照,囔囔着发朋友圈。 顾蜻游目光落在上面烫金的“南城大学,生物学专业”几个字上,牵了牵嘴角,最后还是没能成功笑出来。 她想起了施莉的话,也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回答。 她偏过头,没想到施莉说的话那么快就应验了——她的后悔来得如此之快。 一个想法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她想离开南城。 她想离开……温胜寒。 想到这个名字,心脏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抽痛了一下。 只要不见面,她就能理所当然地骗自己,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无论是遇见他这件事,还是爱上他这件事。 这段时间,羞愧、难堪、自责轮番上演,折磨到她夜夜难眠。 她真的有些累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 那么大的好事,今晚不如把温生叫回来吃饭吧?“韶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顾蜻游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她抿了抿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要问她呢?明明这里是温胜寒的家,明明她才是那个不应该呆在这里的人。 长长的头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她努力地维持着说话声的平静:“我今晚约了裴尹,就不在家吃饭了。” “这样啊。”韶姨脸上难掩失望,她和陈伯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欲言又止。 顾蜻游沉默地上楼。 但她也没有说谎,的确是约了裴尹。 两人在南城一中附近的小食街碰面,现在学生放假,生意萧条了不少。 裴尹一见到她,就大吃了一惊:“蜻游,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她神色紧张地抓着她的手臂,觉得几乎能摸到骨头,她目光急切地打量着她,语气焦灼:“你生病了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蜻游自从回到南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此时此刻却鼻子一酸。 她偏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倒映着街景灯光,下一刻,顺着脸庞淌了下来。 裴尹手忙脚乱地去擦她的眼泪,最后发现根本擦不完,于是干脆抱住了她。 她像是在秋风中颤抖的枯叶蝶,给人一碰就碎的错觉。 裴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试探着问道:“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顾蜻游吸了吸鼻子,点头同意了。 两人去了附近的公园,找了个靠近路灯的位置坐下。 裴尹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眼神里全是担忧。 酝酿了半晌,顾蜻游才开口说话。 她盯着灯光下飞舞的小虫,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失恋了。” “!” 才第一句话,裴尹就被惊住了,但下一句话,更是直接叫她说不出话来。 “对象是我的,‘哥哥’。” 顾蜻游转头看着她呆愣的表情,牵了牵嘴角:“是不是很难以置信?” 裴尹吞了吞口水,有些艰难地消化着这个劲爆的信息。 顾蜻游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其实我骗了你,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他是我的‘金主’。” “我根本不是南城人,我的家乡在西南很远很偏僻落后的一个村庄。我没有父母,是被阿嫲养大的。两年前阿嫲出了车祸,需要很大一笔钱做手术,不得已……”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我把自己卖给了他。” “我骗了你,我一直都不敢和大家说我们两个的关系,因为我自己知道,这是一件多么难以启齿的事。” “更可笑的是,我喜欢上了他。” “结果到了最后,他说,他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他只是可怜我,把我当成妹妹。”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逐渐颤抖:“我这个时候才发现,是我自己误会了他,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包/养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说完之后,裴尹久久没有说话。 像是囚徒等待宣判一般,陷入漫长的沉默。 第30章 第30章余痛 第30章 公园的空气中有一股独有的草木馨香,地面上还残留着白日的余热。 这个公园很静,只有草丛处传来细微的虫鸣声。 在决定说这件事之前,顾蜻游就已经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在她短短的人生经历中,有一个非常深刻的体会,那就是,她总是留不住任何人。 留不住任何她想好好珍惜的人。 这种感受导致她经常缺乏安全感,她总是下意识地去关注身边人对自己的态度,事实证明,过度的敏感大多数情况下只会伤到自己。 大概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她已经失去了自我消化这段负面情绪的能力,当有人给予情绪发泄的机会,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只是倾诉完毕,理智短暂回归后,便有一个下意识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 裴尹也会离开她吧,就像桂英一样。 心脏一种难受,她又自暴自弃地想,离开就离开吧,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对比一直欺骗下去,她更愿意选择坦诚。 “他伤害你了吗?”半晌,裴尹哑着嗓子开口,她顿了两秒后补充道:“我指的是身体上。” “没有,”顾蜻游的声音很轻,带着迷茫:“他从不碰我。” 她的头低了下去,声音有些颤抖:“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多么可耻……他只是想帮我,我却扭曲了他的好意,最后,我甚至还觉得,他还不如真的把我当成情人。” 说完这话,她抬起头看她,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她笑了一下:“我是不是,特别让人觉得可笑?” 裴尹突然抱住了她。 顾蜻游呼吸一滞。 裴尹闷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叫人想起了吸了水的海绵:“蜻游,这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帮助了你,还无条件地对你好,你因此喜欢上他,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裴尹抱着她的力度逐渐收紧:“这并不可耻,真的。你没有做错什么。” 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带来酸涩的感受,顾蜻游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脸埋进了她的怀里,哽咽出声。 “我只是很难过,”裴尹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很难过自己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认识你。” “我根本不知道,原来你以前吃了那么多苦……” 两人静静地抱着流泪,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蜻游颤抖的身子终于平静下来。 “我今晚不想回家。” “那就不回了。”裴尹回答得很干脆:“我陪着你。” * 裴尹说到做到。 不仅仅指的是那天晚上不回家的事,还有陪她打工的事。 出于逃避的心理,顾蜻游找了一份暑期工,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天早出晚归。 两人和裴尹的表亲赵景洲一起活动,听裴尹说,赵景洲也考上了南大,报的是生物制药专业,和顾蜻游同一个学院。 也因为这样,顾蜻游得到了这份南城植物园的兼职工作。赵景洲的叔叔在南城植物园的培育研究中心工作,得知他俩的专业之后,答应把他们招进来打下手。 至于裴尹,则是顺带的,她被南大的新传专业录取,和这份工作压根不沾边,只是来玩的。 培育研究中心的办公地点就在植物园内,下午三点,太阳依然毒辣,所幸植物园内环境植物众多,树木遮阴效果一流,为他们减少了不少夏日燥热之感。 “下午下班之后,咱们去看电影吧!”裴尹提议道。 顾蜻游认真地更新着电脑表格里的数据,闻言应了一句:“去哪看?” “府新路那边!”裴尹打开手机里的点评app展示给她看:“就在南大附近,新开的,有新客优惠。” 顾蜻游思考两秒后点头:“可以考虑。” “什么可以考虑?”赵景洲拿着一沓资料从门外走进来,刚好听见这句话。 裴尹翻了个白眼:“可以考虑把你踢出我们的三人小群。” “喂!”赵景洲不满:“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裴尹哼了一声,双手抱胸睨了他一眼:“谁让你不肯把那个男生的联系方式给我!” “裴尹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师弟还在读高二。” “高二怎么了,十七岁卜卜脆,我还能给他辅导功课呢!” “就你?”赵景洲嗤笑了一声:“就你那丑不拉几的成绩,就别祸害人家了。” “赵景洲,你看看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裴尹叉腰站了起来:“我高考比你还高分!” 眼看两人 又要吵起来,顾蜻游满脸无奈,连忙拉了一下裴尹,打圆场道:“好啦好啦,别气别气。刚刚那个券上面不是写了嘛,三张才有五折优惠。” 两人对视一眼,又哼地别开头,暂时休战。 下班以后,几人直接坐地铁过去。 现在正好是晚高峰,在三号线换乘地铁的时候,三人差点被人流挤散。 好不容易挤上车,顾蜻游身后的人突然撞了她一下,碰巧列车停车,她没稳住身子,往前一扑——和面对面说话的赵景洲直接撞了个满怀。 女孩儿的馨香略过鼻尖,赵景洲耳根一烫,手忙脚乱地扶住她:“你、你没事吧?” “抱歉抱歉,”顾蜻游连忙退开,伸手别了一下头发:“你没事吧?” “我没事。”赵景洲有些别扭地偏开头,潮湿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女孩儿肌肤细腻的触感。 到站以后,车厢内的人鱼贯而出,走到街上后,空气才重新变得清新起来。 南城大学有几个校区,他们这次去的电影院,在南大的旧校区附近。 电影晚上差不多七点才开场,于是他们打算先在附近解决一下晚餐。 网上评分最高的是附近的一家重庆酸辣粉,就在南城大学南校门的斜对面,几人欣然前往。 到了门店,环境还算干净,价格是学生党会喜欢的,或许是因为在暑假,人流量并不算大,几人找了个靠近门口的座位坐下。 点好餐后,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不一会儿,面条就送上来了。 六点半,太阳已经变得没有那么刺眼,映衬得漫天橘红,小店内弥漫着酸辣粉独有的香味,头上的大吊扇嘎吱嘎吱地转动着,吹出来的风根本无法降温,几人吃得满头大汗。 顾蜻游伸手去拿纸巾,抬头的瞬间,刚好看到了南大校门口的一辆车。 打着双闪灯,墨绿的车身在夕阳下泛着细闪。 她的动作一顿。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人从南大校门口小跑着出来,目的性极强地奔着那辆车走去。 是施莉,她熟稔地拉开后排车门,躬身对立面的人说了句什么,好像是得到了回应,随后满脸笑容地坐了进去。 不一会儿,车子扬长而去。 一股又酸又沉的感受涌上心头,顾蜻游看着碗里酸辣粉,突然之间就没有了胃口。 距离知道那件事,已经将近一个月,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见面。 都说时间是治疗伤痛的良药,可是为什么,她还是那么难受? * 温氏科技最近项目需要和南城大学的工程学院合作,温胜寒找了施莉做中间人,引荐相关专家。 时间定了今晚见面,恰好在附近办事,他便顺道过来接人。 “刚才你家小孩儿就坐在对面的铺子里,怎么没去打招呼?”施莉突然笑吟吟地开口问道。 温胜寒没有说话,眉心带着浅浅的折痕。 不用她提醒,他自然也看见了。 两人已经许久没见。 她明显瘦了很多,身上穿的那条裙子,是上次去三亚玩的时候买的,同样的衣服,如今竟然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看来你都知道了。”施莉接着道。 “什么?” “你家小孩儿对你有其他心思。” 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施莉见到顾蜻游的第一天,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件事。 那天温胜寒拜托她去帮忙指导她选志愿,稍一试探,就印证了这个结果。 她看好戏似的看着他。 温胜寒不说话了。 不但他知道了这件事,她也知道了他的态度。 那天听到门后有脚步声,事后顾蜻游的状态明显不对劲,稍一联系,他自然就明白过来,那天她就在门后。 温胜寒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阵心烦。 韶姨小心翼翼地向他打听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们回来之后关系会变得那么僵。 温胜寒无从解释,因为就连他自己,也理不清这件事。 顾蜻游是个简单的人,明明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但这一次,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件事的端倪。 不应该的,本来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情的。 十八九岁的年纪,是最容易心动的,是他没有把握好两人相处的距离。 他到底是有多眼盲心盲,才会觉得,她对他是单纯的依赖和信任。 温胜寒在心中无声叹息。 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不会再次伤害到她。 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好好谈一谈,可回来之后,一来堆积如山的工作叫他应接不暇,二来他当时觉得,或许给彼此一个冷静的机会,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毕竟这个年纪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她上了大学接触到更多同龄人,或许就好了。 如今看来,在这场沉默的拉锯中,所谓伤害,早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 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第31章“我明天,就会搬出去。…… 第31章 第二天下午,顾蜻游正在记录实验幼苗的生长情况,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一看,是韶姨,于是按下接听键,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喂?” “阿妹啊,今晚回家吃饭吗?”韶姨的声音比往常轻快了两分:“今晚陈伯生日呢,我做了好多菜,回来吃饭嘛。” 顾蜻游一愣,把笔记本往腋下一夹,正儿八经地拿起手机:“陈伯今天生日?” “对呀。你回来吧!” 顾蜻游有些自责,语气满含愧疚:“我一定回去。” 挂了电话之后,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下午四点,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 沉吟半刻,她盖上了笔帽,决定请假,早点下班。 这段时间她都不回温宅吃晚饭,下班之后随便吃一点,晚上继续呆在培育中心,直到关门才回家,不然就是和裴尹他们出去玩。 今天突然那么早就走,还有些不习惯。 她先是在手机外卖APP上点了一个蛋糕,和老板约定好拿蛋糕的时间后,便独自一人坐地铁去了附近的商业中心。 时间紧迫,她根本那就没有准备好礼物,一直以来陈伯都那么照顾她,这次生日,她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空着手回去。 恰好前天发了工资,她手上宽裕,挑起礼物来也得心应手。 一直逛到将近五点,她才买好礼物,看了一眼时间,直接去拿蛋糕。 回到温宅时,已经将近六点,还没进门,就闻到了诱人的菜香,她沉寂多日的心情,突然就轻快了起来。 她整理好表情,拉开门,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在看到玄关处那双皮鞋的瞬间,就凝结了在脸上。 她呆呆地站在玄关两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了,陈伯生日那么重要的日子,温胜寒怎么可能会不回来吃饭呢? 嘴角慢慢沉了下去,她面无表情地弯腰换鞋子。 “姑娘回来啦!”是陈伯惊喜的声音。 顾蜻游抬头,牵了牵嘴角:“陈伯,生日快乐。” 说着,就把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 “哎哎,你真客气,都是自家人,何必花那个钱买礼物呢。”话是这么说,他脸上的笑已经挤到眼睛都看不见。 顾蜻游唇边挽出一个极浅的笑:“您就收下嘛,不然我会觉得很难过的。而且真的不贵。” “好好,谢谢姑娘。”陈伯开心地接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走进去的时候,顾蜻游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当看到温胜寒没有坐在客厅的时候,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她把蛋糕放进冰箱,然后钻进厨房,给韶姨打下手。 只有 努力地忙到让自己目不暇接,才能做到不去想那些事。 可同在一个屋檐下,总归是躲不过的。 随着饭点接近,楼梯那边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需要帮忙吗?”清冷的男音从厨房门口那边传过来,宛如清泉扣响石壁。 顾蜻游脊背一僵。 “哎唷,温生您怎么进来了。”韶姨连忙放下手中的汤勺:“这里油烟重,您别进来。” “没事。”温胜寒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在味道陈杂的厨房里,顾蜻游仍无比清晰地捕抓到了那一丝熟悉的雪松香。 他走到她身旁,状似无意般看了她一眼,低声问:“要帮忙吗?”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对视,但是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顾蜻游低下头,没有应答,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将切好的装饰水果放进装了牛排的餐碟,正想顺手拿起来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先一步把那碟牛排拿了起来。 他靠得有些近,声音几乎是擦过耳际,但下一瞬间就离开了:“我来。” 温胜寒一手端着一碟牛排往外走。 顾蜻游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紧张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 一股怅然若失的感受涌上心头。 很快,所有菜都备好了。 几人在饭桌前坐下。 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韶姨和陈伯都笑得很开心,除了表情不太自然的顾蜻游,场面还算融洽。 吃过晚饭后,顾蜻游关了灯,然后捧着已经插好蜡烛的蛋糕从厨房里走出来。 陈伯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边拍手一边跟着拍子唱生日歌。 昏黄的烛光将这一小方天地照亮,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温胜寒脸上的表情,都温和了不少。 在韶姨和顾蜻游的催促下,陈伯扭扭捏捏地许了个愿望,然后吹灭了蜡烛。 饭厅的灯重新亮起,韶姨进了厨房,拿出盘子和吃糕点专用的刀叉。 考虑到饭后吃得不多,顾蜻游定的蛋糕不是很大,就算是这样,分完四个人的量后,还有三分之一剩余。 一家人静静地吃着蛋糕,气氛难得融洽。 “说起来,阿妹是不是快开学了?”韶姨突然开口问道。 “嗯,”顾蜻游小口吃着蛋糕,淡白色的奶油沾上了她的唇,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就在下周。” “那时间很近了,到时候我和陈伯一起送你过去,办好手续后,就一起回来吃晚饭。” 陈伯点点头:“南城大学离咱家那么近,应该不用住校吧?就像以前那样,我开车接送你……” 叉子和瓷碟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顾蜻游抿了抿唇,放下叉子开口道:“大学都是要住校的。” 韶姨一愣:“这样啊,周末总归会回来的吧?那也没事,我明天就去帮你准备住宿用品……” “韶姨。”顾蜻游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她垂下了眸子,颤抖的睫毛像蝴蝶翅膀翕动。 几人预感她有话要说,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看向她。 斟酌了一会,她开口接着道:“不用了,韶姨,上学的用品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我自己带过去就可以了。” “你这孩子……” “我明天,就会搬出去。” 饭厅内骤然安静。 韶姨和陈伯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撩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像是有所感应,又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的手臂冒起了鸡皮疙瘩,可腰背挺得笔直:“我非常感谢这一年以来大家对我的照顾,我真的很感动……可以说没有陈伯和韶姨,我也考不到这样的好成绩。可是现在我已经考上大学了,不应该再这样死皮赖脸地待在这里。以后,以后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韶姨,陈伯,如果你们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你们的晚辈,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 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串,虽然声音有些颤抖,但还算流利,就像已经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那样。 饭厅内陷入了沉默。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韶姨和陈伯面面相觑,然后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温胜寒。 他没说话,盯着她的侧脸,像是在探究她的表情有几分认真,黑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顾蜻游头皮一阵发麻,身上的肌肉一寸一寸绷紧。 半晌,她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椅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吃好了,先上去了,大家慢慢吃。” * 晚上十点,整栋别墅都安静下来。 只有顾蜻游的房门半掩着,里面的光泄露在外,稍微照亮了黑沉的走廊。 温胜寒沉默地站在门前。 透过门缝,能隐约看到几个纸箱凌乱地摆在地上。 他垂下眸子,沉吟半晌,屈起手指,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面。 顾蜻游下意识抬头,见到是他,瞳孔放大了一瞬间,下一刻,她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 温胜寒走了进来,环视了一眼房间,原本放在书架上的东西已经收拢在一起,放进了纸箱,桌子旁边的两个纸箱已经用胶带封了起来,衣柜的门半敞着,已经空了一大半,床上堆叠着衣服,一半已经叠好放进纸箱。 按照房间这样的干净程度,不像临时起意。 更像是……蓄谋已久。 他收回目光,声音微沉:“为什么突然想搬出去。” 顾蜻游的动作微顿,长发掩面,看不清表情:“我今晚说过了。” 沉默了一会,温胜寒又问:“还有一周才开学,你住哪?” “裴尹家。”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他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晦涩:“这么多东西,我明天叫谢文柏帮你……” “不用了。” 顾蜻游声音低了下去:“不用了,我叫了朋友帮我,他就住在附近。” “谁?” “赵景洲。” 温胜寒稍一回忆,就记起来了,是那天和她一起在南大对面吃东西的男生,今年除夕的时候也来过温宅放烟花。 好。 很好。 心里有个声音响起,是的,本该如此,她本应该这样,多和同龄人在一起。 温胜寒垂下眸子,掩去其中思绪。 原本那些准备的话,好像已经不需要再说了。 许久,他转过身:“早点休息。” 等他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女孩儿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对不起,温先生。” 温胜寒的脚步一顿,声音稍稍冷了下来:“我记得,我说过,你不必对我道歉。” 顾蜻游咬了咬唇,别开脸,隐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这段时间,谢谢您。”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高高抛弃,又重重落下。 温胜寒在门口站了一会,淡黄的灯光下,身形竟然显得有些萧条。 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抬步离开了。 顾蜻游紧绷的神经一松,睫毛一颤,落下一滴眼泪。 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角。 无法否认,在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是燃起了一丝希望的。 可偏偏就是因为这一丝希望,就更让人觉得失望。 最后,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不是意料中的吗?”她自言自语道:“没有什么值得好失望的。” 嗯,没有什么值得好失望的。 可是她觉得好难过。 第32章 第32章被放逐的金鱼 第32章 第二天一早,赵景洲就开着车过来了。 他的驾照是在暑假刚开始的时候考的。那个时候顾蜻游和裴尹去毕业旅游,他就一个人去练车。 顾蜻游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温胜寒已经不在了,餐桌上连咖啡壶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吃东西的时候,陈伯和韶姨都坐了下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顾蜻游安静地喝了一勺粥,看到他们的眼神,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没事啊。” “阿妹啊……”韶姨满目纠结:“你和温生,到底怎么了?”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要闹到搬出去那么严重。”陈伯也应和一声。 顾蜻游沉默了。 要说起来 ,他们之间是有什么严重的矛盾吗? 也算不上是。 只不过是,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个局面继续维持下去,大家都会不自在。 那不如就让她离开,更何况昨晚,他也没有拒绝。 他不过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顾蜻游笑了笑,眉眼间全是疲意。 “陈伯,对不起,我不应该在昨天和大家说这件事的。”她顿了顿:“你们不要担心,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也不是因为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大学要求住校是真的,更何况……我本来也只是来借住的,总有一天要搬出去。” 她的声音很轻,调子轻微上扬,叫人一下子分不清真伪。 韶姨和陈伯面面相觑。 说实话,一直以来,他们都不知道顾蜻游和温胜寒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温胜寒对顾蜻游的上心,是有目共睹的。 韶姨在温家干的时间也差不过十年了,虽然温胜寒对待他们,向来温和有礼,但大多也只是浮于表面的礼数,只有顾蜻游,是实打实的关心。 明明都是拿钱办事,她搬过来之前,温胜寒却亲口和他们说,请他们好好照顾她。 受宠若惊之余,不免也觉得惶恐。 以为来的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女主人——这在上流圈子,并不算得上是新鲜事,有钱的男人养着一个娇滴滴的情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是一个这么招人怜爱的小姑娘,这一年相处下来,她是真心喜欢她。 韶姨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两个人能走到一块,就是有缘分的。有什么事都是可以沟通的,不然就这样散了,多可惜啊……” “韶姨,我想你们误会了……”顾蜻游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我和温先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他只是觉得我可怜,所以一直在帮我。” 说到“可怜”两字时,她的心脏又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所以,你们千万别觉得,是我们两个之间闹了矛盾,我才赌气搬出去的。” 韶姨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挽留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好,以后一个人在学校,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好照顾自己,受委屈了尽管回来,我们都在呢。” 顿了顿,她又道:“以后有空,常回来看我们啊……” 顾蜻游重重点头,眼角处有晶莹的泪光:“好。” * 赵景洲帮她把东西从楼上搬下来,放到车上。 临出发之前,他奇怪地看了顾蜻游一眼,不解道:“这不是你亲戚家吗?住到开学也没有什么吧?怎么这么着急搬出去呢?” 女孩儿没有回答,撑着下巴看向窗外,风吹得她的头发飞舞。 许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看出她的情绪不高,赵景洲乖乖闭上了嘴。 说是搬进裴尹的家,其实是裴尹的私人公寓。 自从裴尹考上大学,她父母就送了她一套小公寓,方便她不想住校的时候就住公寓。于是裴尹便热情地招揽顾蜻游住进来,顾蜻游说要给她房租,她也不肯收。 “一个人住多寂寞啊!我该感谢你来陪我才是!” 顾蜻游笑笑,她明白裴尹这是在担心她的经济问题,她也不多解释,只能平时勤快点做家务。 不过实际上住的时间也不长,开学以后她就会搬进宿舍,上学时就算是周末,大多数时间也会呆在学校,恐怕也只有寒假宿舍不留人的时候她才会回来住,这么一算下来,好像也的确没有额外给房租的必要。 而对于大学的学费和学杂费,顾蜻游也是有计划的。 因为高考成绩很好,南城一中校友会、当地教育局都发了奖金,两笔奖金加起来,基本上已经能覆盖她前两年的学费。后来由于是高分低报,她主动联系了南城大学的招生办,说明自己的情况,希望可以减免学杂费。 南城大学那边答应了,招生办的老师很好,告诉她不但会有奖学金,还可以帮她申请贫困大学生补助,如果她需要,也能帮她办理助学贷。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由衷地道了谢。 学费问题解决,接下来最困扰她的,就是阿嫲的问题。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实际上她坚持搬出来,就是自尊心作祟。 那天在游轮的厕所里,听到那两个女人的话后,她是惶恐的,她害怕温胜寒也会觉得自己是在攀高枝,尽管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她也不愿意别人将它扭曲误解。 当然,赌气也是有的。 无论如何,已经决定要独立了,总不可能还继续接受这份帮助。 于是,在开学前这段时间,除了去植物园那边打工,她还奔波于寻找自己负担得起的疗养院。 可惜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价格便宜的疗养院,条件很差,价格稍高的,又攀不上,实际上即使是价格再低的疗养院,对普通人而言,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顾蜻游叹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她才深刻认识到,独立,真的很难。 但她不是一个愿意半途而废的人。 做出了的决定,就一定要坚持走下去。 “蜻游最近在苦恼什么?愁眉苦脸的。” 本来在看显微镜的男人突然出声。 顾蜻游一愣,说话的人是赵景洲的叔叔赵迁,他从显微镜前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她有些心虚地眨眨眼,以为他在责怪自己不认真。 “没、没事。” “没事吗?我刚刚还听到你叹气。” 赵迁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面对她:“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说?” 顾蜻游咬了咬下唇,有些纠结。 她知道赵迁是个很好的人,平时都很照顾大家。只是出于不想麻烦别人心理,她有些说不出口。 “别误会,我是看到你已经纠结很多天了。”赵迁安抚性地笑笑:“所以看看我‘浅薄’的人生经验能不能帮到你。” 顾蜻游被他逗笑了。 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她知道,赵迁的人脉很广。 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后,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了:“赵叔叔,您知道哪里有价格比较便宜,环境又好的疗养院吗?” 赵迁定定地看了她两秒,然后开口道:“有。” 顾蜻游双眼一亮:“真的?” “嗯。”赵迁推了推眼镜,倒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找这个,只是重新埋头于显微镜下,漫不经心道:“你想看的话,我明天就带你过去。” “好,谢谢您。” * 第二天是周六,培育中心放假,赵迁真的带着她去看那家疗养院了。 没想到的是,这家疗养院离南城大学还挺近的,就在府新街隔壁。接近老城区,那边的建筑物都很有历史年代感,看着独具韵味。 近年来南城人都逐渐往新城中心聚集,老城区这边安静了不少,生活节奏慢,倒也挺适合养老。 走进院子,发现不同于外表的陈旧,里边的装横、设备都是崭新的,院子里绿化做的不错,环境的确很好。 顾蜻游打量了一番周围环境,小心翼翼问:“赵叔叔,这边,价格不低吧?” 赵迁笑得温和:“不贵,每个月八百。这家是我朋友开的,友情价。” 顾蜻游双眼一亮:“真的?” “真的,”他双手一摊:“我总不会坑你。” 顾蜻游重新绕着走了一圈,又和负责人了解清楚各项费用,的确找不出错处来,哪哪都好,就是价格低得让人咋舌。 八百,是她努努力就能够到的价格。 最后,确定可以派车前去接人,顾蜻游还是签了合同。 走出大门,顾蜻游真诚地道了谢,赵迁问她:“你去哪?我回培育中心,要不要载你?” 顾蜻游 摇了摇头:“不用啦赵叔叔,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您回去吧。” “成。” 两人在门口分别。 看着顾蜻游的身影消失在地铁站门口,赵迁打了个电话。 那边问:“情况怎么样?” “她接受了,”赵迁笑笑:“温总可要兑现承诺,咱们新项目的资金,全靠您这一笔了。” 那边语气淡淡:“好说。” * 接阿嫲去新疗养院那天,顾蜻游主动联系了谢文柏。 当初相关事项都由谢文柏代理办理,其中有些问题她弄不清,只好再次麻烦他。 顺利办好转院手续后,谢文柏叫她稍等,然后回到车,拿了一个大盒子出来,递给她。 顾蜻游一愣:“这是?” “手提电脑。”谢文柏推了推眼镜:“大学和高中不同,电脑是很有必要的。” 顾蜻游咬了咬唇,她明白,这是谁的意思。 眼眶有些发涩,她微微偏开了脸:“谢谢……但我会自己准备的。” “顾小姐,”谢文柏再次开口,说话的语气和以往不同:“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有时候馈赠未必是因为同情和怜悯,也可以是出于欣赏和鼓励。” 顾蜻游一愣。 谢文柏静静地看着她,继续说道:“您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事,有时候比清高更可贵的是能屈能伸的能力……如果在某些事情上过于纠结,会导致您多走许多弯路。” 说完,他把手上的盒子往前递了递:“您也别想太多,这是我买的,您就当成是我送您的毕业礼物,祝您大学事事顺利,过得充实愉快。” 顾蜻游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真诚,也或许是因为那句“也可以是出于欣赏”,最后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谢谢……” 回到护送车辆那边,顾蜻游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今天再次来到原来的疗养院,有了对比,她自然是知道让阿嫲留在这里,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可是……她的睫毛一阵乱颤,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可以的。 她终究还是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接受温胜寒的帮助。 因为她知道,只要还有这样的一天,她就没办法与他平视。 可是,说没有动摇过,是骗人的,说不愧疚,也是骗人的。 顾蜻游紧紧拉着阿嫲的手,眼眶一阵酸涩:“阿嫲,我会努力的。” “以后,一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一定会的。 * 转眼开学的日子就到了。 由于专业不同,顾蜻游和裴尹注册的地点不同,最后分到的宿舍也不同,反倒是因为同一个学院,赵景洲和她在同一个地方办理入学手续。 顾蜻游被分到的宿舍是四人间,同寝室的另外三个女生有两个是南城本地人,只有一个从北方来的。 南城的两个女生分别叫做荆佳喜和招书彤,两人都听过顾蜻游的名字,见到她时惊讶之余都表现得十分热情。 北方来的那个女生是几人中最高的,叫路秋,见到她们下意识用南城话交流,也不恼,大大方方地笑道:“看来以后想学南城话,这语言环境真的是得天独厚。” 几人一愣,回过神后都觉得有些抱歉,但经过这一出,距离反而都拉近了一些。 开学这几天的节奏过得很快,什么班会、破冰仪式、动员大会……各种安排叫人目不暇接,连喊累的空隙都没有。没过多久,军训就来了,更是把人累得够呛。 在上高中的时候,总有人说大学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只要熬过高考就轻松了,可面对崭新的环境和从头再来的人际关系,顾蜻游却并没有多少获得自由的喜悦,更多的是迷茫和扑面而来的孤独。 这种孤独是深层次的,并不会因为身处人群而消失,真要说起来,宿舍的氛围很好,学长学姐都很关心照顾她,在这里,她甚至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每天打开微信都会看到新的好友申请。 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在温宅和大家吃饭的场景,或者是和裴尹赵景洲插科打诨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忙,也或许是因为各自有了新的伙伴,三人在小群里说话的频率都有所下降。 她觉得自己像一条突然被放逐到深海的金鱼,只能独自忍受环境改变带来的不适。 这样的迷茫和孤独,终于在军训的某天,彻底喷发。 那天临近中午,因为有人在训练的时候偷偷说话,导致全班被罚跑。 不巧的是,顾蜻游的例假刚来,她往常都不会经痛,这一次小腹却又涨又坠,九月的太阳依然毒辣,只是站一会就被晒得满头大汗,更遑论跑步了。 刚跑完第一圈,顾蜻游就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眼前一阵发黑,小腿一软就要往前扑去,身边顿时一阵惊叫声。 “顾蜻游!” “蜻游!” “你没事吧?” 许多人围了上来,视线没法聚焦,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快让开!你们闷到她了!”一个熟悉又火急火燎的声音响起,推搡着周围的人,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搭到背上,语气焦灼:“顾蜻游,你坚持一下,校医室很快就到了。” 顾蜻游的脑袋昏昏沉沉,努力辨认了一下后问道:“赵景洲?” “是我,”赵景洲微微喘着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撑得住吗?” 鼻尖上全是男生的微咸的汗味,顾蜻游的胃一阵翻滚,她气若游丝:“你……放我下来吧,我想吐。” “你说啥?我听不见!” 回应他的是一阵排山倒海,赵景洲一僵。 顾蜻游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在一旁树头吐清之后,顾蜻游的神志终于微微清醒过来。 赵景洲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满脸生无可恋。 “谢谢……对不起。”顾蜻游一脸愧疚。 “没事……你好些了吗?”赵景洲已经简单清理过衣服,但上面还是残留着刺鼻的味道。 “你把衣服给我,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吧。” “不用了,”赵景洲挠了挠头:“你还需要去校医室看看吗?” 手肘和膝盖有些疼痛,顾蜻游把袖子挽起来,发现是擦伤。 应该是倒下的时候弄到的。 赵景洲扫了一眼,道:“还是去看一下吧。” 顾蜻游点了点头。 两人并排走去校医室。 或许是因为靠近中午,校医室里并没有多少人,医生简单地帮她清理了一下伤口,就让她回去了。 回去的途中,辅导员打电话过来了解情况,知道她例假来了之后,嘱咐她下午好好在宿舍休息,不用参加训练了。 可能是因为刚刚吐过,嘴里一阵酸涩,顾蜻游没有什么胃口,于是赵景洲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 “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的话,打我的电话。” 顾蜻游点点头:“谢谢,今天真的麻烦你了……衣服真的不要紧吗?” “嗨,这有啥,咱们都那么熟了。”赵景洲摸了摸后脑勺,又笑了笑:“如果真觉得愧疚,军训结束之后,不如请我吃饭吧。” 顾蜻游一愣,随即点头:“也行,到时候叫上裴尹。” 告别之后,顾蜻游独自上楼、开门,接了一杯热水之后,坐在椅子上,放空思绪。 突然,铃声划破寂静,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名字,一愣。 她的睫毛颤了颤,接起后乖巧地叫了一声:“韶姨。” “阿妹啊,吃饭了吗?” “嗯……”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呀?开心吗?” “还好……遇到的同学都很好。” 韶姨又问了几个问题,顾蜻游都一一耐心回答,讲到最后,已经把这几天的情况都交待得差不多。 趁着沉默的空隙,顾蜻游抿了抿唇,直接问道:“韶姨,您 是有什么事吗?” 那边沉默了一秒,随后响起韶姨小心翼翼的声音;“阿妹呀,今周六是温生的生日,你要回来吃饭吗?” 第33章 第33章礼物(大修,后半部分重…… 第33章 一阵沉默。 午休时间到,门外走廊传来稀稀拉拉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阳台外面有风吹过,枝叶簌簌响起,烦人的蝉鸣一阵又一阵—— 之前觉得孤单的时候,顾蜻游没有哭。 跑步摔倒时觉得很痛,顾蜻游也没有哭。 此时此刻,韶姨一句轻轻的“回家吃饭吗?”却让她鼻子骤然一酸。 一滴眼泪打在手背上。 顾蜻游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眼泪,闷声道:“韶姨,我、我还不知道周六有什么安排……” “这样啊……”韶姨声音难掩失望:“那好吧,到时候如果你有空,一定要告诉我们呀,我和陈伯去接你。” “嗯。”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上课,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嗯。” 不敢多说,生怕对面听出异常。 她咬着唇,眼泪簌簌流了下来。 挂了电话之后,顾蜻游仰面看着天花板,微凉的眼泪划过耳廓,漫入脖子。 孤独彻底压倒了她的神经,绵绵不绝的思念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原来她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 * 周六下午,刚刚参加完一场商业宴请,温胜寒有些疲惫地坐回车里。 昨晚熬夜回复邮件,今天又一大早起来参加跨国视频会议,结束之后,没来得及吃早餐,又马不停蹄地去参加一个商业宴请。 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疲惫,还是因为今天商宴上喝的酒浓度过高,此时此刻,胃一阵一阵抽搐着痛。 他摘了眼镜,眉头紧锁着,一只手放在胃部的上方,另一只手搭着额头,闭着双眼无力地靠着汽车的后座。 “咔哒”一声,另一边车门被人打开,随后座椅微馅,有人坐了进来。 “温总,热水来了。” 是谢文柏的声音。 温胜寒撩起眼皮,眉头依然蹙着,接过他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划过食道漫入胃里,那种一抽一抽的痛感稍减,他和着热水,把买回来的胃药吃了下去。 额头和后背立刻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又靠着椅背休息了一会,他重新戴上眼镜,沉声问道:“下午还有安排?” “暂时没有其他安排,但是陆总刚刚打了电话过来,邀请您去参加华伦集团的新品发布会。” 温胜寒沉吟半刻:“晚上呢?” “晚上约了芭乐传媒的孟总。” 温胜寒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划开屏幕,看了眼后接了起来:“韶姨?” “温生啊,今天晚上记得回家吃饭呀。” “怎么了?” “是您生日呀!您忘了吗?我也联系了蜻游小姐,她答应了有空就回来呢。” 温胜寒微微一怔,沉吟了半秒后回答:“好。” 电话挂断,页面刚好停留在微信。 置顶的那一个账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换了头像。 以前顾蜻游的头像是一个蓝色的蜻蜓,就是那一次他们去安宁寺的时候拍的,如今换成了一片不知名的青蓝色叶子。 点开对话框,上一次对话最后停留在七月,是去三亚玩的第二天晚上,他叫她下楼吃晚饭。 温胜寒定定地看着这个对话,思绪一阵恍惚。 “温总?” 旁边的谢文柏轻唤了一声。 他收回思绪,直接摁灭了手机屏幕,说话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克制:“今天下午的发布会你安排一下时间,晚上的约往后挪一挪。” “明白。” 下午的商品发布会一直开到五点半才结束。 散场之后,温胜寒婉拒了陆长津和华伦老总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回到了车上。 谢文柏问:“温总,接下来的行程,您打算怎么安排?” “回老宅。”顿了顿,他又答道:“今晚有什么事,如果不是十万火急,先不用告诉我,明天上班之后再说。” 谢文柏一愣:“好的。” 回到老宅的时候,已经是六点。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烤鸡肉的香味,温胜寒在玄关处换鞋子,却发现没有看到那双白色的帆布鞋。 他的动作微顿。 进卫生间洗过手之后,他走进了厨房,开口问道:“人还没回来吗?” 顿了顿,又自顾自地说:“怎么不叫陈伯去接?” 韶姨闻声转过头,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蜻游小姐说,她今天有事,回不来了……” 说完,她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厨房内一阵沉默。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没有过多的波澜,只是定了两秒,就恢复了平静。 “哦。” 他转身上楼。 回到书房,他打开了电脑,熟练地点开邮箱,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封新邮件。 鼠标定在页面上,他却久久没了下一步动作。 突然,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拿起手机,却发现是谢文柏。 温胜寒忍不住蹙起眉头,按下接听键:“我不是说不紧急的都放明天说吗?” 那边像是愣住了,几秒后谢文柏才弱弱开口道:“温总……是有人送了一个包裹去公司那边,我看了一下留的字条,像是顾小姐的字迹……” 温胜寒微微一怔,半晌后开口,声音有些沉哑:“现在在哪?” “我送到您家楼下了。” 温胜寒起身走到窗边,果然看到谢文柏站在院子的大门口。 他垂下眸子,抬手揉了一下眉心:“送上楼吧。” 过了几分钟,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进。” 把手扭动,谢文柏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的盒子走了进来。 黑色的包装纸,香槟金的丝带扎成蝴蝶结,能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包装。 温胜寒定定地看了两秒,伸手拆开了丝带。 盒子里面铺了一层淡黄色的拉菲草,带着淡淡的铃兰香,叫人想起了初春的牧草。 他伸手拨开拉菲草,看到了那个静静躺在中间的钱包。 深棕的颜色,纹路摸起来很舒服,针脚码得整整齐齐,但是能看出来是手工做的。 温胜寒半垂着眸子,钱包之下,压着一张卡片,上面是清秀而熟悉的字迹—— “生日快乐。” * 十二月底,南城已经进入冬天。 大学第一个学期已经接近尾声,顾蜻游也从刚开始的无所适从变得游刃有余。的确,一旦适应了大学的生活,一个全新的世界就打开了。 她很忙,每天像个陀螺一样穿梭在不同的教学楼之间,但这种忙,又和高中不一样。 在上高中的时候,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就能过好充实的一天。在大学,她却要学会自我规划时间,自由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也是,如果一不小心,时间就会在指间漏去,最后只剩下碌碌无为的茫然。 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于是,经过短暂的迷茫期之后,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学习兼职社团,安排得有条不紊,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尝试过前一天晚上还为活动策划方案熬到凌晨三点,第二天早八照常爬起来,上完课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做兼职,到了晚上又继续开社团会,一天下来躺在床上,累得手指都无法动弹。 在这种高强度的忙碌之中,她却意外地品到了几分甜。 她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 某次活动策划得到了院长的表扬,从院长手中接过大赛奖杯的那一刻,她猛然发现,原来她也能把事情干得那么好。 成功也是一种瘾,尝到了这个甜头之后,她更加卖力地投入到其中去 。 当然,学习也没有落下。 大学上课的时候,可能是出于不想被关注的心理,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坐到后面去,通常前面两排座位都是空荡荡的,但顾蜻游却能大大方方地坐在第一排。 有问必答,笔记做得工工整整。 很快,很多老师都记住了她,私底下对她印象很不错。 后来,辅导员得知她在植物园培育中心工作过,还会基本的实验操作,考察通过后,给了她一份勤工俭学的机会——让她去实验室给院里的教授打下手,工资周结,这笔钱金额不高,但是胜在能学到不少课堂外的东西。 顾蜻游很高兴。 日子就在忙碌中匆匆度过,很快就到了期末周。 大一涉及专业核心知识的课程不多,顾蜻游有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先预习再听课,课后及时梳理总结,这个习惯她一直延续到现在,是以在别人手忙脚乱地跪求重点的时候,她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考完最后一门课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拖着脚步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迎接假期。 “还有三天才正式放假,你们什么时候离校?”荆佳喜从床底拖出行李箱,一边收拾衣服一边问道。 “我可能今晚就走了,等下吃完饭就收拾东西。”床上的招书彤在敷面膜,说话声有些迷糊不清。 “秋秋呢?” “去玩!”坐在电脑前的路秋转过头,露出洁白的牙齿:“我高中同学在隔壁南工大,我俩决定在南城玩两天再一起回去。” “这样啊,”荆佳喜若有所思:“蜻游,你呢?有什么打算?” 顾蜻游在叠从阳台上收回来的衣服,应道:“我应该,会待到封楼那天。” “这么晚?”三人异口同声。 顾蜻游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验室那边周老师还有实验没结束,让我留下来帮忙。” “……学霸果然与众不同。”荆佳喜想了想:“那咱们干脆中午出去吃饭吧?离校前聚一聚。” 几人同意了。 简单收拾过后,几人出发去了校外的饭店。 一家日式的餐馆,价格对学生党略高,通常不会来,都是聚餐的时候才会考虑。 或许是因为快放假了,很多社团、宿舍都选择出来聚餐,她们坐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座位。 日式榻榻米小隔间,脱了鞋子坐进去,不算挤,餐馆里放着海贼王的主题曲,几人研究了一会儿菜单,决定叫寿喜锅。 等上菜的空隙,顾蜻游去了一趟卫生间。 经过某个隔间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瞥,她脚步顿住了。 半掩的帘子下,坐着两个相对而坐的人,男的背对着她看不清楚,但是那个女人她很熟悉—— 施莉。 她今天的打扮很性感,和第一次见面时那一身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摘了眼镜,眼线往上勾,笑起来时显得很妩媚。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抬手掩了一下唇。 顾蜻游没停留太久,不过半分钟,就继续往卫生间走去。 第34章 第34章令人讨厌的熨帖(已重写…… 第34章 卫生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橙子,其中混杂着一种花香,闻起来暖暖的。 顾蜻游上了个厕所,然后打开水龙头洗手,有些冰的水浇在手上,她打了一个颤。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思维有些空。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和温胜寒相关的人了,说起来也奇怪,施莉在南大工作,但是两人竟然一次都没有遇见过。 这三个月来,忙碌逐渐冲淡了那些原本她以为会跨不过去的情绪。 她偶尔还会想起温胜寒,刚开始心脏还是一抽一抽地痛,但慢慢地,她突然就能做到屏蔽掉那些扯动神经的情绪,久而久之,她就不去想那些东西了。 像是在潜意识里逃避这件事。 现在遇上施莉,猝不及防地被拉回了那个纠结、苦涩、辗转反侧的夏天,霎时间,心尖一抽。 明明才过去几个月,她却有种隔世的恍然。 回到座位之后,她的情绪不是很高,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这顿饭。 吃过饭后,几人起身去结账,准备回宿舍。 刚走出门口,结果又迎面遇上了施莉。 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嗨。”施莉笑了起来,妩媚的眼角勾起,先打了个招呼。 她目光徐徐扫过几人,最后落在顾蜻游身上,红唇勾了勾:“和舍友出来聚餐?” “嗯。”顾蜻游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懒。 其余三人看看施莉,又看看顾蜻游,眼神中流露出好奇。 一阵冷风吹过,打乱了头发,一种成熟浓郁的女士香若有似无地掠过鼻尖,施莉抬手别了一下鬓边落下的头发,抬了抬眉毛:“聊聊?” 顾蜻游不认为两人之间有什么好聊的,但是三个舍友却先一步开口:“蜻游,那我们先回宿舍了,你们聊。” “……” 看着舍友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顾蜻游才缓缓抬头看向她。 两人走到另一边,让出了大门口。 施莉身上穿了一件毛茸茸的外套,内搭一条紧身裙,勾勒出纤秾合宜的身材,像极了花期成熟的红玫瑰,举手抬足之间都散发出成熟的魅力。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咬在唇上,低头半拢着火苗点烟。 顾蜻游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浅米色的面包服,下面是直筒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很普通的学生打扮,在此之前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有了对比,心底下却有有一丝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失落。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傍晚,南大校门口,施莉笑着钻进温胜寒车子的场景。 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施莉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她想,如果她是男人,也会选择施莉这样的女人吧。 施莉吐出一口烟,青丝般的雾气很快就被冷风撞得四散,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薄荷味,并不难闻。 她半歪着头,缓缓开口道:“还习惯吗?” 顾蜻游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在工程学院也听过你的名字,”施莉笑了笑,“你们学院的老师对你赞不绝口。” “我看过你十月份策划的那个展览,的确很不错。” 虽然她说的都是称赞她的话,顾蜻游却有些不自在,她微微偏过头:“您过奖了,施老师。” “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先……” “别急呀,小妹妹。”听到这个称呼,施莉笑了一下,她又吸了一口烟:“寒假有没有空?我给你介绍一个兼职?” 顾蜻游神色微顿。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我亲戚家有个小孩儿,今年初三……”她顿了顿,“快中考了,数学不太好,想找个人辅导一下。” “我数学不是很好……” “不好高考考了全市第二?” 顾蜻游一时语塞。 施莉继续笑笑:“我不勉强,我只是听说,你以前数学不好,但是高考进步那么大,我想你一定是有什么好方法。” 她在小石子上碾了碾,掐了烟,接着说道:“你别误会,我其实是想请你帮忙,我亲戚那个小孩子,之前都找过好几个老师了,但是没有一个行得通的,所以我想到了你。” “拜托了。” 顾蜻游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复杂的心情——她知道施莉是好心想帮她,这种兼职工资肯定不会低的,她也并不信这种所谓的找不到好老师的借口,温胜寒的朋友,哪里会缺人脉和好资源? 明明是出于同情,她还是找了个巧妙的、谦卑的理由来掩盖,低头向一个一穷二白的学生说拜托了,好像生怕刺伤她的自尊心一样——这真是一种令人讨厌的熨帖。 但又不得不说, 她很吃这一套,起码听完这一番话之后,她没有下意识地、十分剧烈地立刻把她划分到高高在上的施舍者那个阵营。 可她不想承她的情。 见她没有说话,施莉也不在意,轻轻笑了一声:“你不用立刻回答。可以慢慢考虑。” 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名片,她指尖盈盈一夹,随意地递给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想好了随时联系。” 顾蜻游看着她,良久,还是接下了名片。 * 回到宿舍,荆佳喜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校。 见她回来,原本还在讨论的几人像是按下了暂停键,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顾蜻游慢吞吞地换好鞋子,抬头看向她们,无奈一笑:“这是怎么了?” 几人对视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蜻游,原来你认识南大第一女神啊?” 顾蜻游微微一怔:“什么?” “施莉啊!工程学院的老师,藤校毕业的博士,咱们学校重金挖回来的,一来南大就火了,网上还有人说她是南大最美女讲师,她开的选修课根本抢不到!” 荆佳喜的语气兴致勃勃。 顾蜻游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另外两个人。 招书彤和路秋点点头:“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知道。” “好吧,这不是重点。”荆佳喜轻咳了一声,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重点是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她刚刚找你干嘛呀?” 顾蜻游顿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什么,她关心两句——她是我一个……” 顿了一会,她发现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温胜寒和她之间的关系。 现在已经不是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了。 也不是……情人的关系。 她垂下眸子,虽然很不情愿,还是缓缓补充道:“一个长辈的朋友。” 几人恍然大悟。 说完这些,顾蜻游回到座位坐下,其余三人满足了好奇心,也没有再围着她,各干各的事。 她坐在凳子上,思绪有些放空。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喝了一小杯青梅酒的原因,加上又遇到了施莉,她的脑子转动得有些缓慢,心里塞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有些郁闷。 她苦笑了一声,顾蜻游,你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坐了好一会,她有些犯困,于是干脆爬上了床。 床帘一拉,被子一盖,什么都不想,闷头睡了一场大觉。 再次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宿舍里静悄悄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按了一下开机键,却发现毫无动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自动关机的。 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她终于清醒过来,睡前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舒缓了不少。 翻身下床,摸黑开了台灯,先给手机插上充电线,然后再去开宿舍的灯。 白炽灯亮起,她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缓了一会才睁开眼。 荆佳喜和招书彤的座位已经没了行李箱的踪影,估计是回家了,路秋的桌面上全是化妆品,有一根口红没盖上盖子,两只拖鞋东倒西歪,像是匆忙出去的。 她回到座位上查看开机的手机,果不其然,宿舍群里躺着几条信息,荆佳喜和招书彤说下学期见。 退出群聊,下面是路秋的信息——【蜻游,我晚上和高中同学出去吃饭啦。记得给我留个门~】 她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许久才回了一个“好”。 安静的宿舍像是沉静的大海深处,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寂寥感向她袭来。 她又开始怀念记忆深处某些不敢回望的温暖回忆。 比如,某个寒冷的夜晚,下晚自习回来后,韶姨笑着给她做宵夜的场景。 顾蜻游趴在书桌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第35章 第35章再遇(已重写) 第35章 离校的前一天,顾蜻游参加的另一个社团发布了活动信息。 【登山社活动通知:明天下午去云灵山爬山,晚上露营,可以看到流星雨,想去的接龙。】 她拿着手机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加入的这个社团。 南城每年新学年开始,都会举行“社团大道”,校级社团都会出现在这个活动上,方便新生选择。 当时在好奇心驱使之下,裴尹硬拉着顾蜻游和赵景洲去逛逛。 那个时候,顾蜻游已经通过面试成功进入了校学生会,对这些兴趣交流类的社团没有太大的兴趣。 几人路过一个门可罗雀的社团时,被几个热情的学长围住了,裴尹听到他们说“每年一次免费旅行”,兴致勃勃地拉着两人加入。 顾蜻游抵不住裴尹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结果将近一个学期过去,这个社团连会都没有开过,更别说是所谓的“免费旅行”了。 如果不是这一条活动信息,顾蜻游几乎要忘记了有这么一个社团的存在。 大群里直接炸了,随便一刷就是99条,也是这个时候顾蜻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社团竟然多了那么多人。 没一会儿,赵景洲的信息也进来了。 【赵景洲:你去吗?】 顾蜻游打字回道:【还在考虑。】 因为同在一个学院,有些公共大课会一起上,顾蜻游和赵景洲比以前熟络了不少。 【赵景洲:一起去吧,你之前不是说想采些植物回去做标本吗?这次是个机会。】 顾蜻游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一顿。 做标本这事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她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赵景洲还记得。 不过转念一想,还没找到合适的兼职,在离校之前去玩一玩,也挺好。 这么想着,顾蜻游在群上接了龙。 * 登山社包了一辆大巴。 顾蜻游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一会,赵景洲也上了车,大喇喇地在她旁边坐下。 他一边放书包一边瞧了她一眼:“寒假你有什么安排?” 顾蜻游正支着下巴看外面,闻言答道:“做兼职吧。” “过年不回家吗?” 顾蜻游神色微微一顿:“不回了。” 赵景洲并不知道她的实际情况,只知道她不是南城人,有一个奶奶在南城养病。 赵景洲一怔:“那你住哪?” “裴尹那。” 赵景洲挠了挠后脑勺:“好吧。也挺好,到时候可以约出来一起玩。” 上了大学之后,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反而少了,各有各的忙,加上各自有了新的社交范围,三人小群里说话的频率都有所下降。 从南大去云灵山坐车也要一个多小时,顾蜻游把卫衣的帽子拉了下来,遮住眼睛,打算先睡一觉。 再次醒来,是下午两点。 达到目的地后,社长吆喝着大家下车。 路线是事先规划好的,云灵山有四条上山的道路,众人决定走西边上去,这条路最长,需要穿过一片很大的桉树林,游客是最少的。 但风景的确是最好的。 就算已经进入冬季,南城的树叶还保持着青绿,爬到一半路的时候,经过了一片枫树林,一片红云似的凝在半山腰。 众人“哇”了一声,纷纷掏出手机钻进林子拍照,社长干脆直接宣布原地休息一会。 地上也铺满了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枝叶发出嘎吱的断裂声,捕捉到有松鼠在枝叶间跳过,顾蜻游连忙掏出手机对准镜头。 为了找到合适的角度,她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木头,一脚踩在树枝上,脚底一滑,就要往后摔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及时一扶,后背贴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她才堪堪稳住了身子,赵景洲紧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小心!” 顾蜻游的身子一僵,连忙退开,尴尬地别了一下头发:“… …谢谢” 赵景洲轻咳了一声,耳根处微微泛红,他转移话题道:“你拍到啥了?” “松鼠。” “能给我看看吗?” 顾蜻游点头,把手机屏幕转向他。 赵景洲端详了一会,点头:“的确挺好看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想看看我拍的吗?” 顾蜻游看着他饱含期待的眼神,没能拒绝。 她低头,目光扫过屏幕的时候,却愣住了。 照片上的人是她,角度找得很好,后面是红彤彤的一片,做了虚化,镜头定格的时候她正好低头,脸半隐在枝叶下,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氛围感。 见她没说话,赵景洲语气有些忐忑:“不喜欢吗?” “喜欢,”顾蜻游回神,勾了勾唇角:“你拍得很好——能不能发给我?” “可以可以。” 原地待了大概二十分钟,众人继续前进,这次一口气差不多爬到了山顶。 但走到距离山顶还有四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瘫着走不动了。 下午五点,暮色四合,天渐渐暗沉下来,这种情况的确也不再适合继续前进。 众人在原地休憩,还有余力的同学往外走寻找落脚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 “我刚刚看了一下,往东走有一片很大的空地,视野开阔,挺适合扎营和拍流星雨。但是……”回来的同学挠了一下头:“那边有一栋大房子,看起来是私人产业。” “那边有人吗?” “有。” “那咱走,”社长当机立断:“去问问能不能借空地住一晚上。” * 别墅小院的草坪前,矗立着一座小花亭。 种的是三角梅,深冬时节,只有带着荆棘的藤蔓光秃秃地缠绕在柱子上。 亭内,坐着两人。 陆长津夹着烟,袅袅青雾从他指间升起,很快又被山间的风吹散。 原本安静的环境出现了一片小小的喧嚣,他眯了眯眼,视野中出现了一群人。 一身运动装,每个都背着行囊,好奇的眼神乱飞,脸上带着“未经世事”的懵懂,很明显——是一群学生。 陆长津看着那群熙熙攘攘的学生,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转过头对旁边的人说道:“没想到都逃到这边来了,还有人来打扰。” 温胜寒没有说话。 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丢下一堆工作被陆长津拖到这深山老林来叨叨“感情问题”更烦人,还是被人打扰更烦人。 那群学生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学生朝他们走来。 他随意往那边扫了一眼,神色微顿。 几乎不用刻意去寻找,一眼就叫人看到了人群中的女孩儿。 同样是普通的冲锋衣运动服,她却耀眼得让人想忽视都难。 不得不说大学改变人的速度是飞快的,对比几个月前,女孩儿的身上多了几分沉着,她侧着脸和旁人说笑时,眸子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自信的光芒。 日复一日的忙碌总叫人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今天,温胜寒这才有所知觉,原来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他不禁有些恍然。 “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是南城大学登山社的学生。”说话声拉回了温胜寒的思绪,他把目光移到眼前说话的男生身上。 男生摸了摸鼻尖,在那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道:“因为天色已经晚了,我们没找到好的落脚点,请问可以把外面的空地借给我们用一个晚上吗?我们保证不会弄脏!” 陆长津摸了摸下巴:“你们这是要露营吗?” “是的,因为听说今天晚上能看到流星雨。” 陆长津笑了:“巧了不是,我们也是来看流星雨的。” 说着他朝温胜寒挑了挑眉:“温总,您咋说?” 温胜寒收回目光,伸手拿起桌面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语气平静无波:“你的房子,问我做什么。” * 赵景洲一直在关注那边的情况,他踮了踮脚,等看清其中一人的脸,他有些愕然,低头去问旁边的顾蜻游:“蜻游,那不是你的亲戚吗?” 猝不及防,顾蜻游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僵在了脸上。 她闻言缓缓抬起头朝那边看去,呼吸不自觉地放轻。 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周围的环境渐渐暗了下去,视觉聚焦在花亭中那个男人身上。 一身黑大衣,风衣的裁式,内搭一件烟灰色的毛衣,衬得肤色如雪般白,五官挺立深邃,叫人霎间想起山间濯濯月光。 像是有所感应,就在她看着发愣的时候,温胜寒缓缓抬眼看了过来。 目光交接的瞬间,顾蜻游的心尖一凛,垂在裤子一侧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 疾风穿过林间,枝叶纷飞,耳边是阵阵枝叶滔声。 不是没有想过再次见面时什么场景,曾经心里憋着气的时候,顾蜻游不是没有幼稚地想过,要如何让他惊艳,好叫他“后悔”。 又或者,一定要争气,好能向对方证明,不需要你,我也能过得很好。 可最终千回百转的思绪散去,心间只剩下一份宁静。 他就像一捧清泉,顷刻能让那些沸腾的、焦灼的情绪冷却。 赵景洲问:“你不去打招呼吗?” 顾蜻游没有作答。 踌躇犹豫间,那边的温胜寒已经先一步对她点点头。 有人眼尖瞧见,侧头问:“蜻游,是你认识的人?” 顾蜻游长长的睫毛扫过眼睑,带来轻微的痒意,出于礼貌,这一回,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了。 她抬手抓住书包的带子,硬着头皮抬脚往那边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怯,要说起来她其实并没有太过紧张,但是逐渐加速的心跳让她没法自己仔细分辨这是属于一种怎么样的情绪。 短短的几步很快就走完,她在社长旁边站定,打招呼的话在喉间滚了滚,最后对着陆长津先低低叫了一声“陆先生”。 陆长津扬了扬嘴角,拖着懒懒的声调:“哟,小蜻游啊,好久不见。” 顾蜻游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了这份缓冲,她微微屏住呼吸,鼓起勇气让视线右移,对上那双深沉的、一直在注视着她的眼睛。 像是触了电,神经末梢传来轻微的麻意,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近距离对视的冲击还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最后她听见自己开口,竭力维持平静的声音中带着轻微的颤意:“……温先生。” 第36章 第36章落寞(已重写) 第36章 温胜寒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巴掌大的小脸,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水亮清澈,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小巧的鼻尖上泛着粉红色,她手指不自觉地扣着书包的带子,手背突起的关节有些微微发白,看起来有些紧张。 又是一阵风吹过,半晌,他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嗯。” 这一声像玉珠落入水中,清泠的一声,激起轻微的涟漪。 顾蜻游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唇,垂下眸子一瞬,又忍不住再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即使男人脸上是一贯的清冷平静,她却觉得他情绪有些不高。 “既然是小蜻游的朋友……”一旁的陆长津摸了摸下巴,好看的桃花眼中露出清浅的笑意:“留宿什么的,自然是可以的。” 社长和另外一个男生双眼微亮,都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顾蜻游。 顾蜻游抿出一个极浅的笑:“谢谢陆先生……我们会尽量不打扰到你们的。” 陆长津换了个坐姿,手指支着下巴笑了笑:“好说,热闹一点也好,我一把年纪了就喜欢看年轻人有活力。” 几人被他的语气逗笑了,社长和那个男生再三道谢。 “去吧去吧,你们去玩吧,别墅里一楼的洗手间和厨房随便用——别上楼就行。”陆长津挥了挥手。 “谢谢陆先生!” 走远回到扎堆的地方,顾蜻游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花亭那边。 天色微沉,山上的光线不好,男人脸上的表情看得不怎么清晰。 虽然这是不需要她去多想的事情,她还是不可控制地担心,他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扎营了——需要我帮忙吗?”赵景洲的声音把她的注意力扯了回来。 顾蜻游回神,忙道:“不用,我先自己试试看。” 天边最后一抹光被黑暗吞噬,别墅外的空地上已经支起了一朵朵帐篷。 灯带一闪一闪的,帐篷中间的空地上,有火光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木料燃烧声。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 既然是来露营,自然是有备而来的,大家上山的时候大多带了即食食品,搭好帐篷后,就围在一起准备开动。 结果好奇心爆棚的陆长津踱着步走了过来,看到他们吃得那么寒酸,主动说屋里有食材,不如一起做烧烤。 他们扎营的时候没敢往草坪那边,生怕破坏草地,于是选了另一边还没修好的沙地,估计陆长津原本也是想在这边弄个户外烤火台,已经搭好了台子,只差木料了。 陆长津干脆指挥几个男生去库房搬出原本就已经准备好的木料生上火,又打电话叫人送新鲜的食材上山来。 于是露营秒变BBQ。 或许是闻到了什么风声,知道这次能在这留宿,是拖了顾蜻游的福,吃东西的时候,便有一些原本不是很熟的人来跟她搭话。 是女生,天南海北地跟她乱扯了一通,顾蜻游耐着性子陪聊,最后实在没有话题延续下去,对方才真正摆明意图,问:“顾同学,听说这房子的主人是你认识的人,那你知道,那边那个帅哥,有女朋友了吗?” 顾蜻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依然坐在花亭里的温胜寒。 睫毛颤了颤,顾蜻游垂下眸子,翻了翻手里的食材,烤肉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她才答道:“我不知道。” 那个女生觉得她在敷衍自己,脸色有些挂不住,但又不想就此作罢,继续追问:“那你有他的微信吗?能不能推给我?” 顾蜻游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有,但是她不想给——并且,她个人觉得,没有问过对方的意见就私自把微信给出去,是一种不礼貌。 于是,她避开了女生过分热切的目光:“……不好意思。” 被拒绝的女生沉默了两秒,有些生气地走开了。 顾蜻游松了口气,但心脏却沉得慌,她不禁觉得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情绪来得有些好笑,温胜寒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招人喜欢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她有什么资格和身份去呷醋呢? 总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就不允许别人去欣赏宝石的美好吧? 想是这样想,但并不妨碍她觉得低落。 “我看你一直在帮忙烤……要不你先吃点吧?”赵景洲咬着一根烤肠蹭过来。 “还好,我还不饿。”顾蜻游将最后一块奥尔良鸡排烤好,夹到盘子上。 “差不多了……他们吃不下了。”赵景洲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夹子:“你去吃饭吧,我来。” 顾蜻游没有坚持,端着盘子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刚吃了两口,还是没忍住,往花亭那边看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那边也点了一盏小灯,夜幕里发出淡淡的光,温胜寒一个人坐在那边,抬手支着下巴,眸子半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灯光下他的嘴唇有些发白,眉头轻轻拢着。 陆长津已经和那群学生彻底玩成了一片,发出阵阵的笑声。 与之相比,另一边的花亭,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顾蜻游看着看着,突然就觉得温胜寒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思考了几秒,她低头快速解决掉盘子里的食物,走到旁边取了个干净的瓷碟。 好歹是在一起住过,她对温胜寒的饮食习惯还是有所了解的,所以此时此刻有些犯难——虽然温胜寒不挑食,但对食物的要求却很高,高油脂高热量的东西,他往常是不碰的。 顾蜻游皱眉挑了半天,最后也只选出了一些蔬菜和高蛋白的肉类,深呼吸了一下,慢慢朝亭子那边走过去。 昏黄的灯光从上往下倾洒在男人身上,这边只有小壶里翻滚的水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腾腾的焦香。 顾蜻游轻声唤了一声:“温先生。” 听到动静,温胜寒缓缓抬起眸子。 微冷的夜风中,女孩儿的头发被吹得翻飞。 顾蜻游没说打不打扰之类的话,踌躇了一会儿,直接走到他跟前,把碟子放在旁边的小木几上,才抬眼去看他:“我看您今晚没吃东西,所以……” 温胜寒静静地看着她。 顾蜻游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在这种无声地、胶状的视线交缠中,她的心跳一声一声,逐渐明显。 谁都没有说话,在顾蜻游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起身离开的时候,煮咖啡的壶子发出了滴滴的提示音。 温胜寒先收回目光,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深色把手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皙。 他把咖啡倒入浅口的杯子,轻声道:“坐。” 顾蜻游沉吟半刻,还是上前拉开了对面的椅子,坐下。 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几秒,又收回。 温胜寒的心底禁不住软了几分,她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眼底的担忧根本掩饰不了。 他不否认,明明事务繁杂,还要跑到这深山老林里陪陆长津发疯,的确是因为心情不太好。 或者说,每年到这个时候,心情总会不怎么好,因为某些不愿意回想又纾解不了的缘故,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但在她真切的目光中,那些缠绕在心头的郁结和扯痛神经的往事,得到了一丝纾解。 “大学,”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过得怎么样?” “还行。” “忙吗?” “挺忙的,”顾蜻游轻声回答,没敢直接看他,视线落在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刚刚考完期末考试。” 温胜寒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瞬。 顾蜻游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脚尖,正如她理解的那样,温胜寒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所以就算是关心,也只是点到即止的询问,这种感觉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和他交往很舒服——不会被冒犯,但有的时候,又不禁让人觉得失落。 她突然就觉得,他还不如真的像絮絮叨叨盘问小辈的老人一样,多问她几句。 起码关心是真的,想要了解她的心思——也是真的。 顾蜻游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半晌,温胜寒突然说道:“其实,你可以去玩的。” 顿了顿,他极轻地笑了一下,又补充道:“呆在这里,挺无聊的吧。” 后一句声音很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奈。 顾蜻游听出了他语气中缓和的情绪,心里松了口气,几乎有一股冲动促使她立刻开口反驳说不无聊,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她抬手别了一下落在鬓边的头发,目光落在桌面上的咖啡,开口道:“我能,喝一杯吗?” 温胜寒依言给她倒了一杯。 褐色的液体,闻着有一股焦香,入口却极涩,叫人想起了小时候喝的苦到难以下咽的中药。 才一口,她就皱了眉头。 对面的温胜寒云淡风轻地端起杯子,眉头也不皱地喝了一口。 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心理,顾蜻游又端起了杯子,但嘴唇刚碰到杯沿,又放下了。 喝不下,还是喝不下。 这时,一只手从对面伸了过来,拿走了她手上的杯子,男人的语气中带着无奈的笑意:“喝不下就算了,这有什么好较劲的?” 第37章 第37章少年人的爱 第37章 顾蜻游突然就有些丧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心情。 一杯咖啡并不能代表什 么,喝不下这杯咖啡,不能作为她不成熟“印证”——可她还是觉得失落,好像她和温胜寒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截,与年龄阅历无关,与身份地位无关,但……与心情有关。 他就像一樽冷冰冰的神祇,只能高高屹立在灵台上,不可触摸,不可靠近,明明两人之间离得那么近,她却无法触摸到他胸腔下的那颗心。 温胜寒给她换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牛奶。 温热的,刚好入口。 “别喝咖啡了,小心今晚睡不着。”他淡声道。 “那你呢?” 温胜寒微微一怔:“什么?” 顾蜻游看着他,目光灼灼:“那你为什么不怕会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为她称呼的变化,还是为她这莫名其妙的别扭,他轻笑了一声:“我习惯了。” 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后面的某处虚空,他的语气很平静,叫人听不出情绪:“说是为了提神,但更多时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困到极点,无论如何都能睡着。” 对他而言,会导致失眠的从来都不是咖啡。 顾蜻游不说话了,她缓缓站起身,也没去碰那杯牛奶,轻声道:“……我回去了。” * 深夜,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口咖啡真的起了功效,顾蜻游在睡袋里辗转反侧,睡不着。 肉。体和灵魂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她身上疲惫得不行,但是脑子却像有一根弦紧绷着,叫她根本无法入睡。 她睁开眼盯着很沉的帐篷顶,思绪开始飘远。 不自觉地想起了今天晚上的那段对话,明明没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内容,她却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回想,回忆他说话时的语气,回想他看着自己时沉静的眼神,还有脸上那种无奈的神情。 每想一次,心里就悸动一分。 无法描述这种心情,也是此时此刻她才真的意识到,有些东西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消磨,反而会逐渐酿成一种更深沉的思念。 然后,在不经意的一个瞬间,排山倒海地将人淹没。 顾蜻游沉默地拉开睡袋的链子,坐起身来,摸索着扯过一旁的外套披在身上,拉开了帐篷的链子。 晚上山上的温度比平时还要低上几度,顾蜻游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周围一片黑沉沉,在几个帐篷中间,烤火台上还燃烧着木料,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被风一吹,明黄的火光晃动,映在帘子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曳。 顾蜻游裹紧衣服,蹑手蹑脚地蹭了过去,在火堆前坐下。 “蜻游?” 对面的帐篷帘子后冒出一个人头,赵景洲睡眼惺忪地看她:“怎么还不睡?” 顾蜻游微愣,下意识道歉:“抱歉,把你吵醒了。” 赵景洲挠了挠头:“没有的事,是我自己醒了。” 周围很静,火光映衬在顾蜻游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眉眼间有一丝郁气,让人觉得她有一种易碎的美感。 他微微屏住呼吸,思考了两秒后,干脆也扯过大衣披上,蹭到她旁边盘腿坐下。 顾蜻游微微侧头看他:“你不睡吗?” “刚刚睡了一会,不困。”赵景洲笑了笑,他学着她那样伸出手对着炉子,暖烘烘的感觉从火光那边传递过来。 跳动的火光摇曳着,映衬在女孩儿的脸上,细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眸子倒映着跳动的火光。 赵景洲突然间就想起了今天晚上,顾蜻游端着盘子走向花亭的那个背影。 他拿起火钳戳了戳燃烧的木料,等火光旺了一些,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 “那个温先生,其实不是你的亲戚吧?” 顾蜻游身形一僵。 赵景洲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顾蜻游垂下眸子,举着取暖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景洲脸上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真的猜对了。 鬼使神差地,他接着道:“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啊。”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顾蜻游没有回答。 赵景洲的心里微沉,他知道了,这就是答案。 之前大家出去玩的时候,社团有个男生趁机当众对顾蜻游表白,她很干脆地拒绝了。 后来散场的时候,赵景洲回头去拿落下的东西,撞见了那个男生堵着顾蜻游要理由。 当时她半倚着墙,长卷的睫毛轻扫,看起来有些局促,但是声音很坚定:“我有喜欢的人了。” 赵景洲愣在了原地。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他失眠了。 他也说不清,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将顾蜻游身边的男生一一排除,甚至旁敲侧击地去问过裴尹和她的舍友,依然一无所获,根本无从得知那个人是谁。 后来他想,有什么关系,只要还没有在一起,他就有机会。 直到今天,他看到了顾蜻游看那个男人的眼神。 “他是我之前的资助人。”顾蜻游突然开口道:“这不是我可以肖想的人。” 后面的那一句话很轻,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两人陷入沉默,火堆里发出啪的一声,是木头燃烧断裂的声音。 有些东西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悄无声息地改变。 别墅的窗前,同样睡不着的温胜寒披衣起身,走到窗边。 那群说要看流星雨的学生没有一个撑住,大玩特玩后,大都已经倒头睡下。 几朵帐篷中间,只余下一簇小小的火光在寒夜中摇晃,像是一点星光,点缀在黑沉的大地上。 两个黑点靠在火光前,身影被拖得老长,远远看去,像是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 温胜寒拢了拢外衫,无声地凝视着。 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坐在一起,很和谐的场面。 一阵风吹过,天上的云雾散开,露出原本掩盖的星光。 下一刻,从一颗星光滑落开始,无数星辰开始拖动尾巴,争先从夜空中划过。 像是一场盛大又无声的礼炮,无声见证少年人灿烂浪漫的爱情。 温胜寒只是无声地看着,突然间,他就很想摸出烟盒,抽一根。 * 第二天一早,顾蜻游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帐篷里的光线还有些昏暗,摸过旁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早上七点。 顾蜻游定定地看着帐篷的顶棚,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开始翻起身穿衣服。 她蹑手蹑脚地拉开链子。 周围很安静,那几声鸟鸣在林间空荡荡地回响,反倒映衬得天地间越发安静。 天边雾霭沉沉,太阳还没有出来,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草木清香,混杂着泥土的腥味。 有些冷,顾蜻游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别墅的落地窗帘子没有关上,里面隐隐约约地露出昏黄的光。 她从书包里拿出洗漱用品,往那边走去。 只是试探着转动一下门把手,就十分顺利地打开了。 客厅里还一片昏暗,她刚刚看到的那点光来自角落的阅读灯。 温胜寒坐在沙发一角,长腿交叠,腿上放了一台手提电脑,旁边的沙发上零散地摆着纸质资料。 客厅里只有安静的打字声,钴黄的灯光倾泻而下,衬得他的脸色有些病态的白,他总是无意识地蹙着眉,幽冷的光映在他的无框眼镜上,显得有些清冷疏离。 他听见门那边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 顾蜻游直直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早。” “……早” 顾蜻游下意识用手去梳自己的头发,现在她有些庆幸自己是干性皮肤,不至于一早起来油光满面,否则她接受不了自己蓬头垢面地出现在温胜寒面前。 她没敢停留,立刻就钻进了卫生间,冰冷的水浇在脸上,一个哆嗦。 洗漱完毕走出卫 生间,她闻到了一股煎火腿的香味。 厨房是半开放的设计,料理台旁,男人的衬衫的袖子挽起,露出了线条紧凑的小臂,手里握着平板锅的手柄,轻巧地翻了一下煎蛋。 顾蜻游双眼微微睁大,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原来温胜寒还会做早餐,也从来没有想象过温胜寒出现在厨房的场景,但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染上烟火气的温胜寒,更叫她喜欢。 温胜寒给鸡蛋撒上了胡椒粉,然后夹到盘子里,抬头看见她,轻声道:“过来吃早餐。” 顾蜻游在桌子前坐下,低声说了句谢谢。 温胜寒倒了一杯牛奶,放到她跟前,顾蜻游瞥见他的手背,青蓝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他更白,还是牛奶更白。 他做的是烤面包,还花了心思做摆盘,面包中间夹了涂了沙拉酱的生菜、火腿肠和煎蛋,一口下去味道层次感很明显,还带着一股清新的果酸,刚好就解了芝士的腻味,她的食欲立刻就被勾了起来。 客厅落地窗的帘子已经被拉开,太阳从山头露出金黄一角,不算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温胜寒整个人笼罩在这似梦似幻的薄金之下,眉宇间的郁气散去,如同大雾消散,阴雨初霁。 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吃了一顿安静的早餐。 顾蜻游的心境变得出乎意料的平静。 胃口随之变好,连摆盘的圣女果都没放过。 刚放下空了的杯子,外面就热闹起来,其他人差不多都醒了,陆续有人走进别墅洗漱。 吃过早餐后,温胜寒上楼换了一身衣服,下来的时候,女孩儿已经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他在楼梯口驻足了一会,才慢慢走过去。 “要走了?” 顾蜻游半垂着眸子,颤抖的睫毛如蝴蝶振翅。 她鼻子里发出浅浅的一声“嗯”。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天气很晴朗,有风掠过林间,带来簌簌的叶声。 温胜寒双手插着裤兜,在阳光下微微眯了一下眼。 “寒假,”他突然开口道:“有什么打算?” 顾蜻游的心往上提了一下,心底下产生了某种期待,但又习惯性地自我打击——不要多想。 她舔了舔下唇,轻声答道:“做兼职。” “住哪儿?” “裴尹家。”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温胜寒看着女孩儿微微低垂的脑袋,垂在裤子一侧的手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抬起来。他突然就想到了昨晚在星光下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影。 有很多话想说,在喉咙里滚了滚,最后也只是化成一句“寒假愉快”。 第38章 第38章难题 第38章 回到学校后不久,正式开始放寒假。 顾蜻游把东西都收拾好,然后就拎着行李箱去了裴尹家。 裴尹考完试后直接和舍友去旅游了,她说到时候会直接回家,所以这个小公寓只有顾蜻游一个人。 安顿好行李之后,顾蜻游首先去了疗养院。 起初不忙的时候,顾蜻游每个星期周末都会去看阿嫲,除非是遇上了重大活动或者需要补课。进入期末周之后,她一直忙得团团转,社团图书馆两边跑,这么一算下来,已经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来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的病人不是很多,加上经常来看的家属不多,顾蜻游前期来得那么频繁,很快就被人记住,上到院长下到保安护工,都能叫得出她的名字,大家觉得她一个年轻姑娘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还要供养老人,挺不容易的,所以都下意识地帮衬着她。 她照常买了一袋子水果过去,一进门坐在保安亭里的大叔就和她打招呼了:“蜻游来看奶奶啦?” 顾蜻游笑着点点头,从袋子里拿出几个苹果递过去:“是呀,前段时间忙,都没怎么过来,现在总算找到时间了。” “你学习忙,也很正常,”大叔笑呵呵地接过果子,道:“顾奶奶现在应该在后院,刚刚瞧见英姨扶着她去散步。” “好的,谢谢您。” 顾蜻游没急着去后院,先去了一趟护士室和护工室把果子分完,然后才走到后院去。 果然,后院的木质长凳上,坐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人,旁边一个中年妇女一边帮她按摩腿部,一边絮絮叨叨和她说着些什么。 她站了一会,缓缓走了过去。 “阿嫲,英姨。” 英姨抬头看她,笑:“诶!小顾来啦!” 顾蜻游点点头:“辛苦您啦英姨,我阿嫲最近怎么样?” 闻言英姨看了一眼阿嫲,如实说道:“顾奶奶最近睡眠挺好的,饭量也多了不少,但是我发现她有些便秘,而且前段时间医生检查的时候,说她骨质疏松有些严重,估计要好好调理一下。” 顾蜻游有些担忧:“骨质疏松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说不上严不严重,上了年纪的多少都有这个毛病,更何况顾奶奶之前出过车祸伤到骨头——不过你不用过于担心,我们会按照医生的吩咐好好帮她调养的。” 顾蜻游没有说话,她看着阿嫲依然木讷的表情,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心里有些难过。 看过阿嫲之后,她去问了医生,得到的回复和英姨说的差不多,但是医生给她推荐了几款产品,说可以买来给阿嫲服用,对治疗有很好的辅助效果。 回去之后,顾蜻游在网购平台上搜了一下名字,是一款进口钙片,专门针对老年人骨质疏松的,她翻了翻评论,都说疗效很好。 但价格并不低。 顾蜻游握着手机,有些沉默了。 现在她口袋里的钱并不算多,学校的贫困生生活补贴要到下个月才能发放,实验室的那份兼职赚到的钱刚刚拿来交了阿嫲的疗养费,除去预留给自己生活的几百块钱,她实在是腾不出更多的钱去买这款钙片了。 更何况,阿嫲的这个病,估计不是短期内就能痊愈的,一旦开始,估计得持续服用才有更好的效果——这是一笔不少的开支。 顾蜻游此时此刻无比深刻地体会到,没钱是一件多么左支右绌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有些懊悔前段时间没能再节省一点。 厨房里的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顾蜻游回过神。 起身的瞬间,却不小心碰倒了桌面上没拉好链的文具袋,里面的东西立刻洒了满地。 顾蜻游只好蹲下来收拾东西,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张名片。 考完期末试那天,施莉给的。 自然而然,她也想起了那天的对话。 顾蜻游定定地看着上面的电话号码几秒,最后心里还是暗暗做了决定。 * 联系上施莉之后,她也很痛快,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只是简单地问了问她价格能不能接受,就直接领着她去见对方家长了。 顾蜻游私底下问过做过家教的一个师姐,施莉给出的价格远超过家教的市场价,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一方面对她有些别扭的感激,另一方面又感到了压力——万一,她没办法帮那个小孩子提高成绩怎么办? 也不知道是不是施莉打过招呼了,学生的家长对她态度很热情,师姐给她打预防针的情况基本上没有遇到。 顾蜻游松了口气,主动提出先试讲,如果可以再继续下去。 她的学生是个女生,初二,长得高高瘦瘦的,头发编成很个性的小辫子,顾蜻游走进房间的时候,她还在打游戏,双腿交叠放在桌子上,以一种极危险的动作晃动着椅子,见她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玩游戏。 顾蜻游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前前后后走了好几个老师了。 她也不着急,在一旁坐下,轻轻地笑了一下:“你是在玩《仓鼠餐厅》吗?” 这是一款经营类的游戏,有一段时间在网上很火,顾蜻游好奇之余也下载下来玩过,后来潮流过去,身边已经没什么人还在玩。 女生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我也在玩——要加个好友吗?” 女生终于放下手机抬头看她:“你是方便监督我, 好让我妈掌握我的玩游戏时间么?” 顾蜻游有些无奈地笑了:“你想多了,其实是我最近卡在十五级上不去,而且还找不到人来打工帮忙升级——你愿意帮我吗?” 《仓鼠餐厅》到了十五级之后,就要通过邀请好友来自己餐厅打工,这样才能更快地往上升,好友越多,升得越快,顾蜻游曾经一度真的怀疑这是游戏公司的诡计——通过这个方式来增加用户。 女生半信半疑地加了她的账号,但过了一会儿,突然神色变得十分激动:“我靠!你竟然抽到了这套限量版的皮肤,我抽了很久都没抽中,活动期都过了……” “你喜欢?”顾蜻游笑了笑:“我可以送你。” “真的?” “真的。”顾蜻游点开自己的游戏背包展示给她看:“我不但有圣诞节限定皮肤,还有清明限定皮肤,夏日祭限定皮肤……” 女生兴奋得眼睛都绿了,抓着她的手嗷嗷直叫,经过这一茬,总算是对她卸下了心防。 这个年纪的女生想玩在一起还是挺简单的,有了共同话题,很快就能熟络起来。 女生叫唐子悦,是施莉表姨家的孩子,话匣子打开之后,她就直言不讳地告诉顾蜻游,就是因为不喜欢数学老师,所以成绩才那么差。 “你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上次不过是涂了个指甲油回去,还是无色的,他就当着全班人的面说我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知道是在勾引谁,真是气死我了!” 唐子悦气得脸都鼓起来了。 “那的确是很让人讨厌。”顾蜻游皱了皱眉,“爱美是很正常的,又不是说打扮得漂亮心思就一定不在学习上,多的是很会打扮学习还很好的人,我一直觉得,美商的培养也是成长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唐子悦看了她的脸一眼:“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会怀疑她说这句话是不是在故意附和我,但是换成你说,我觉得是有说服力的。” 顾蜻游笑了:“谢谢你。” 第一堂课大半时间都在聊天,但顾蜻游觉得这部分不算是浪费——因为在最后的半个小时,唐子悦主动给她看了自己的考试试卷。 顾蜻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家长会着急了,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中考,但是她的数学成绩实在是太糟糕了一点。 顾蜻游拿起笔圈画出几处典型的错误,尝试着给她讲题。 唐子悦没有抗拒,听了一会,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 顾蜻游暗中松了一口气。 这堂课结束的时候,顾蜻游低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唐子悦静静地看着她收拾的动作,一条腿搭在桌面上,还是那个一晃一晃的危险姿势。 她突然问:“你明天还来吗?” 顾蜻游闻言抬眸看她:“这么说,你是希望我来的?” 唐子悦笑了:“你和他们不一样,不会一直说我笨,也不会高高在上地说这些题都很简单。” “你的思维很好,”顾蜻游将帆布包挎在肩膀上,心里的石头像是消失了,脸上的笑是由衷的:“那我们,就明天见了。” 第39章 第39章带着雪松香的怀抱 第38章 几天过后,顾蜻游成功“转正”,成了唐子悦的家教。 寒假期间上课时间是每天早上八点到十二点,经过几次小测试,顾蜻游发现,唐子悦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是太过容易被个人感情左右,才导致数学成绩不好。 进步是肉眼可见的,一次比一次好的小测成绩建立了她的信心,同时也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无话不谈。 春节期间可以休息三天,顾蜻游拿到半个月工资后,第一时间给阿嫲买了那个治疗骨质疏松的营养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年初四那天,唐子悦告诉顾蜻游,春节过后她每周都要参加舞蹈兴趣班,所以上课时间由原来的每周五天变成了每周三天。 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起来,顾蜻游便打算趁开学之前再找一份兼职。 春节期间很多商店都休市,兼职的机会并不多,最后找了许久,她终于在南城东城区的CBD找到了一份咖啡店的兼职,工资周结,但是春节期间工资翻倍。 于是这段时间她的时间安排变成了一三五家教,二四六去咖啡店打工,周日休息一天,日子过得无比充实。 转眼到了年初七,许多公司已经复工,咖啡店的人流量重新多了起来。 中午,顾蜻游刚清洗干净店里的杯子,有一对气氛尴尬的男女走进了店里。 看打扮,像是在附近上班的白领。 两人到柜台前点单,男人在一边扯着领口打电话,语气十分不耐烦,时不时催促女人快一点,女人的话不多,言简意赅地要了两杯冰美式,顾蜻游开好单子,在把叫号票递给女人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她手腕处露出了零星几点淤青。 顾蜻游动作一顿,女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沉默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两人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中午咖啡店里的人不多,顾蜻游一边给其他客人点单,一边默默留意着角落那边的情况。 或许是她多疑了,曾经在网上看过,有些人暗地里家暴,害怕被别人议论,就会选择在衣服看不见的地方下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已经送走了几茬顾客,一转头,还能看到那对男女坐在那边,那个男人没有再打电话,但是一直皱着眉头喋喋不休地在说些什么,女人则是左手扶着右臂,咬着唇沉默。 顾蜻游敏锐地捕捉到了“离婚”、“出轨”、“孩子”之类的字眼。 她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写了一张纸条,在附近收拾桌面的时候,假装碰倒了东西,在女人旁边蹲下的时候,悄悄地把纸条塞给了她。 女人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看完纸条后也只是攥紧了手,没有说话。 顾蜻游只好回到柜台前站着。 下午上班时间逼近,来买咖啡的白领增多,顾蜻游开始忙碌起来,便无暇再关注那边的情况。 就在这时,角落那边发出了一声“巨响”,随即是一声女人的尖叫,原本嘈杂的环境骤然一静,所有人都循声望了过去。 飘扬的照片和深色的咖啡洒了一地,男人手里抓着女人的头发往地上一抻,表情可以用“面目狰狞”来形容,周围顿时一阵尖叫声和倒吸气的声音。 动静闹得很大,已经有人掏出手机拍摄。 顾蜻游想都没想,直接冲了上去。 * 温氏科技成功收购了国外某家人工智能领域做得很出色的公司之后,开始着手组建新的研发部门。 得助于施莉前期的穿针引线,温氏科技和南城大学相关领域的研究团体达成了合作,今天中午吃饭,进行了一场商谈。 商谈结束之后,温胜寒驱车回公司,顺道送了一位同路去东城区办事的专家。 经过公司附近的某条商业街时,考虑到今天下午还有一场会议,温胜寒打发助理去附近买咖啡。 车子临时停在街边,打了双闪,车窗降了一半。 温胜寒有些困乏地揉了揉眉心。 突然,对面临街的一家咖啡店里发出了一声巨响,温胜寒闻声抬眼看了过去。 这一看,眼神下意识一凛。 顾不上临时停车的时效有限,他立刻推开车门下车,车门被用力甩上,发出“嗙”的一声,身后传来司机惊愕的叫唤,他不管不顾地穿过马路,大步朝咖啡店走去。 店里的情况不容乐观,男人见有人阻止,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得更加蛮横,与他身上那身西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顾蜻游将瑟瑟发抖的女人护在身后,在一杯褐色液体迎面扑来之前,下意识地闭上眼偏过头,还是躲不过,有几滴咖啡落入眼中,一阵涩痛。 “滚开,我们夫妻之间吵架,关你什么事!” 顾蜻游摸了一把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抓着 她手臂的女人身子在发抖,手心又湿又冷,她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冷静地对着男人陈述:“婚姻又不是遮羞布,家暴也是犯法的。”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激怒了男人,他突然猛地抓起旁边的凳子,兜头向她砸过来。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顾蜻游下意识地用手格挡,预想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降临,她被护入了一个带着雪松香的怀抱,耳边是周围人群的尖叫,头顶上传来一声男人因吃痛而发出的一声闷闷的“嗯”。 她一愣,惊愕地抬头,只瞥见了男人滚动了一下的喉结,往下是若隐若现的平直锁骨。 顾蜻游的心往上一提,连忙退开,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温先生!” 男人眉头紧锁,刚才那道声音那么大,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很痛。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我、我……您还好吗?” 温胜寒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闭眼忍下背上传来的痛感。 再次睁眼时,黑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猛地转过头,冰冷的眼神像是两簇冷箭,直直往对面的男人射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气场太过于强大,刚才还很嚣张的男人气焰一下就萎了,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往门口跑去。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冲进来的民警压倒在地上。 温胜寒这才松开护着顾蜻游的手,回过头,拧起眉毛,带着责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女孩儿的双眼红得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看向他的眸子中一片盈盈水光,她抖着嗓子:“温、温先生……” 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担忧,他能感受到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小手连指尖都在颤抖。 责备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后还是咽了下去,他冷静地询问:“有没有伤到哪?” 顾蜻游咬着唇飞快地摇了摇头,眼泪从脸上滑落:“对不起!您、您痛不痛啊?” 温胜寒还没回答,一个民警朝着他们走了过来,道:“您好,能否麻烦你们跟着我们回警察局,配合一下调查?” 转头一看,那个男人已经被制服,反手压在桌子上戴上手铐,憋得满脸通红。 温胜寒推了一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同意了。 他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取消了今天下午的会议。 连带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一行人跟着去了警察局。 做好笔录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顾蜻游被泼的那杯咖啡已经在她胸前的衣服凝结成深色的色块,在白色的衬衫上分外明显,因为走得匆忙,她没来得及带上外套,走出警察局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伸手摸了摸手臂,上面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脱下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扔到她怀里。 顾蜻游抬头。 男人的下颌线紧绷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声音有些冷:“穿上。” 看出了他眉宇间隐藏的怒气,顾蜻游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穿上,一股苦寒的木质香紧紧地包围了她,身上的冷意一下子去除了不少。 温胜寒大步地朝小车那边走去,顾蜻游低下头,亦步亦趋地跟上。 坐进车后,司机问温胜寒接下来去哪,温胜寒沉声报了一个地名,听起来是个小区的名字。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这一狭小的空间安静下来。 顾蜻游大气都不敢出,咬着唇低下了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温胜寒生气,还是生这么大的气。 果然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旦生气起来,是分外可怕的。 虽然已经立春,但是南城的天气还没有转暖,温胜寒那边的车窗半开着,凌冽的风灌入车内。 春寒料峭,比寒风更冷的,是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升起车窗,顾蜻游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头埋得更低了。 “见义勇为是一件好事。”已经恢复平静的男声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温胜寒顿了顿,又继续道:“但是蜻游,在保护别人之前,你得先学会保护好自己。” 顾蜻游微微一愣,抬头看他。 温胜寒沉静的眸子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张凳子直接砸在你的头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 说到这,他下意识地顿了几秒,然后才继续往下说道:“你让你的奶奶怎么办?” 在他不疾不徐的语气中,女孩儿眼眶慢慢地变红,不一会儿,形状好看的眸子就蓄满了泪水,一晃,立刻落了下来。 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对不起……” 第40章 第40章他的唇有一种靡艳的好看…… 第40章 车厢内响起女孩儿如小猫叫般轻微的抽泣声,温胜寒的清冷严肃的目光慢慢柔和了下来。 唇边逸出一丝轻叹,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一下她头顶。 顾蜻游拼命擦着眼泪,一边抽噎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落下的眼泪已经把衣服领口处的布料洇湿,就连鼻尖也泛起了轻微的粉红。 温胜寒的心像泡在水里的饼干一般,软得一塌糊涂,他有些无奈地低声去哄:“是我说话太重了,你很勇敢,做的事情是对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早就忘了之前脑子里自我告诫的那些,“保持距离”之类的想法,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顾蜻游的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只是肩膀还时不时一抽。 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夸张地哭过了,刚开始是因为害怕温胜寒生气,后来是因为听到了温胜寒的话,心里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的确,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真的无法想象,留下阿嫲一个人该怎么办。 她抽出纸巾擤了擤鼻涕,又擦了一下脸,干涸的眼泪凝在脸上,纸巾摩擦过时带来一片火辣辣的痛。 她瓮声瓮气地说道:“您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 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见她已经平静下来,温胜寒收回了手,好像又恢复了那副冷静克制的模样,淡淡地“嗯”了一声。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 温胜寒先下了车,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一手撑着车门,垂眸看她:“下车。” 电梯的门合上,开始缓缓上升,顾蜻游看着跳动的数字,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温胜寒把她带去了自己的私人公寓。 在温宅住的时候,顾蜻游就知道,温胜寒经常去的,除了老宅,还有一套公司附近的高档公寓,平日里如果下班太晚,他就会直接回到那边过夜。 此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足他的私人空间。 她紧紧攥着西装外套的袖子,手心有些发潮。 电梯“叮”的一声,数字定格在25楼,门朝两边滑开,温胜寒率先走出了电梯。 顾蜻游连忙跟上。 环境很静,走廊铺陈着浅灰色的瓷砖,干净得能倒映出人影。 温胜寒走到一道黑色的门前,将大拇指摁在门锁的指纹识别晶片上,“滴”的一声,门开了。 玄关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纸袋,上面印着某个品牌的logo,顾蜻游还没有看清,就被塞了个满怀,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温胜寒弯腰换鞋,随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到她脚边,抬眸时轻声道:“只有男式拖鞋,你将就一下。” 顾蜻游回过神,神情懵懂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赶紧换上。 换好鞋子后,她才有心思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装修的主色调是灰色,很有格调的设计,家具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墙上挂了一幅长方形的画,上面蓝色和白色纠缠一起,很抽象的风格,叫人分不清是什天空 还是深海。 沙发旁边有一个展柜,上面放了一块形状怪异的黑色木头,角落里放了一盆龟背竹,给乏善可陈的空间添了一点生机,这几样便是这个房子里仅有的装饰。 “浴室在那边,”温胜寒倒了一杯水,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去洗一下吧。” 顾蜻游回神,“哦”了一声,乖乖地走进浴室。 趁着她洗澡的间隙,温胜寒在沙发上坐下,习惯性地拿起平板电脑。 房子里很安静,墙上的时钟踢踏踢踏地走着,浴室内传出沙沙的水声。 两种声音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天然的白噪音。 时间过去十分钟,平板屏幕上的文件还停留在最开始的页面。 温胜寒回过神,抬手摘了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干脆关上平板往旁边一丢,仰躺在沙发上。 此时安静下来,疲惫感不可抑制地从心底下蔓延开来,他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后背上的伤传来的痛感立刻就扯动神经。 困意使他的意识逐渐浑浊。 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放出今天下午咖啡店里,女孩儿眼神坚毅、义无反顾地挡在女人身前的场景。 她那么瘦,纤细的身子就像一根轻薄的蒲苇,但又偏偏那么坚韧,好像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无法将她掀倒。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在他身后哭得瑟瑟发抖的小孩儿。 * 浴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一阵热腾腾的水汽在空间内弥散开来,顾蜻游的脸被蒸得有些红,她把脏衣服装进了原来那个袋子,然后伸手去解头上包着的干发帽,结果翻遍了柜子,也没能找到吹风机,只好朝客厅唤了一声:“温先生?” 没有得到回应,整个房子像是在深海般空旷。 她有些疑惑,重新趿上拖鞋,往外走去。 男人仰躺在沙发上,眸子阖着,领子上的纽扣解开了两个,就这样大喇喇地敞着,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雪白肌理,他一手搭在额头上,眉头无意识地蹙着,另一只手在沙发边缘垂下,指尖勾着那副无框眼镜,维持着一种要掉不掉的危险姿势。 顾蜻游微微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 她缓缓在沙发前蹲下,蹑手蹑脚地把那副眼镜从他的指尖取下,合起来放到桌面上。 目光漫过那立体深邃的五官,有些发白的唇,最后停在喉结上。 顾蜻游想起今天下午危急之时被他纳入怀里的场景,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立刻挪开。 她一手撑在地上想站起来,就在起身的瞬间,一滴水珠从还湿着的发尾滑落,正好滴在了男人的唇上,温胜寒眼皮一动。 顾蜻游的心一悬,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温胜寒睁开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刚睡醒,也或许是因为摘了眼镜,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定睛看了好一会,瞳孔才慢慢聚焦。 一片红云从耳根处开始,大火燎原般烧到了脸颊,顾蜻游猛地直起身子往后退,却被后面的茶几一绊,直喇喇坐在了桌面上。 她直愣愣地看着温胜寒在她对面坐起身来,整张脸在视线内逐渐放大,心跳像是敲在鼓膜上,逐渐加快。 温胜寒身体前倾,那股子苦寒的雪松香包拢过来,令她无处可逃,她身上残留着沐浴露的香味,两种气味交缠在她鼻尖,叫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鼻梁,像羽毛扫过,带来轻微的痒意,仿佛有一股电流窜上脊背,在头皮处炸开,几乎不用照镜子,顾蜻游都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到底有多红,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心跳快得几乎要蹿出胸膛。 温胜寒垂眸扫了她剧烈抖动的长卷睫毛,眼神中带着探究,手臂越过她,捞起后面的眼镜戴上。 顾蜻游的脑子已经完全停止思考,直到察觉到他的气息远去,才缓缓睁开双眼,立刻就对上了温胜寒看似看透一切的目光。 她磕磕绊绊地解释:“温、温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女孩儿的脸色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白嫩的双脚裹在绛蓝色的男士拖鞋里,显得分外小巧,或许是因为紧张,脚趾头蜷起,粉色的指甲有些发白。 温胜寒目光扫过,落在她脚上时微顿,两秒后收回目光,开口时语气听不出情绪:“去吹头发。” 如蒙大赦,顾蜻游嚯的站起身,重新钻进了浴室。 两秒后,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温先生,我找不到吹风机……” * 等顾蜻游完全拾掇好自己,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已经吹干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身后,因为静电有些轻微炸毛,她身上已经换上了他塞给她的那一身衣服,上面是牛油果色的水貂毛毛衣,内搭了一件白色T,下面是深蓝色的牛仔裤,微叭的设计,显得她一双腿又直又细。 温胜寒扫了一眼女孩儿还有些红的脸,拿起了车钥匙,淡声道:“走吧,送你回去。” 顾蜻游有些懵懂地“哦”了一声,拿上装着脏衣服的袋子,到玄关处换鞋子。 走出门前,她左手揪着身上的毛衣,犹豫着开口:“温先生,这衣服到时候我洗干净,然后还给您?” 温胜寒开门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留在这里,没有人能用得上。” 顾蜻游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从心底下蔓延开来。 这话的意思是,不会有别的女生来这里吗? 尽管知道这个想法漏洞百出,她的心情还是像坐上了热气球,缓缓升高。 电梯缓缓下降,重新回到地下车库。 坐上车后,温胜寒调出车载平板上的导航,随口问道:“你朋友家在哪?” 顾蜻游系好安全带,报了个地名,温胜寒瞄了一眼导航上搜出来的地点,在南城大学附近。 从这边过去,开车也要三十分钟。 启动车子之前,顾蜻游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有些急切地说道:“温先生,能不能麻烦您送我回店里?我的手机落在那边了!” 两人只好换个路线,先回到咖啡店那边。 到达目的地之后,顾蜻游解开安全带,飞快地留下一句“请您等一下我”,就下了车,往店门跑去。 温胜寒不置可否,打开双闪灯,将车停在路边。 接近五点,街上的车流逐渐多了起来。 他打开平板的歌单,点击播放,刚放完两首歌,顾蜻游回来了,手上抱着她的外套和帆布包,因为跑得太快,呼吸有些急促。 “久等了。” 车子重新启动,往大学城的方向开去。 遇上晚高峰,在路上塞了一会,到达裴尹的小公寓附近时,已经是晚上六点。 天色已经逐渐暗沉下来。 温胜寒打开电子驻车,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没急着叫她下车,而是缓缓问道:“饿了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顾蜻游就觉得肚子轻轻叫了一声,在狭小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分外明显。 脸上微微发烫,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这个时候,如果还说不饿,也未免太过刻意了些。 温胜寒轻笑了一声,抬手熄了火:“走吧,去吃饭。” 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闪现而过,顾蜻游猛地抬起头,双眼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分外明亮:“温先生,今晚我请您吃饭吧!” 温胜寒轻轻扬了一下眉毛。 “我今天刚发了工资,正好宽裕,而且今天下午多亏了您,我才……”说到这里,她轻快的语调戛然而止,如梦初醒般想起了他身上的伤,急切的神色立刻爬上脸庞:“温先生,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温胜寒的语气很淡,顿了一下,接着道:“走吧。” 两人下车,顾蜻游在脑海里搜索之前同 学推荐过的好店。 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学校还没开学,加上春节假期还没结束,附近的饭店基本上都没怎么开门。 两人走了好一段路,才看到路边有一家开着门的云吞店,店面很小,里面的顾客也很少。 顾蜻游沉默了,挣扎了好一会后还是开口道:“温先生,要不我们再……” “走吧。” 后面“再找找”几个字没还说出口,温胜寒就打断了她,抬脚往那家云吞店走去。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家云吞店的味道很好,周围同学的评价都很不错,但是顾蜻游没有办法想象温胜寒在里面坐下的场景,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是一种委屈。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也只能跟了上去。 两人在靠门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碗净云吞。 等待的期间,顾蜻游耷拉着肩膀,有些丧气地开口:“对不起,温先生,我下一次再请您吃更好吃的。” 温胜寒看了一眼女孩儿低垂的脑袋,嘴唇勾了勾,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矜贵挑剔。 没等太久,两碗净云吞就被送了上来。 汤很清透,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一股海鲜特有的鲜香扑面而来,勾得人食欲大动。 刚才的那点小沮丧很快就消散,顾蜻游兴致勃勃地拖过其中一碗,拿起桌面上装着小米椒的玻璃罐,挖了一大勺,结果手一抖,全放了进去。 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面门,就连汤底也渐渐染成了红色。 “……” 顾蜻游愣在了原地。 她虽然喜欢吃辣,但也没那么能吃辣,这一大勺下去,几乎不用尝,就能知道有多辣。 虽然重新叫一碗也不是很贵,但是多年的教育告诉她,浪费食物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顾蜻游肩膀塌了下去,有些认命地拿起勺子。 就在这时,对面的温胜寒轻叹了一声,伸手调换了两人面前的碗。 他无奈地说道:“你吃这碗吧,别纠结了。” “温先生……” 她话还没说完,温胜寒就低下头把勺子上的云吞含进了嘴里,咀嚼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一股愧疚之感从心底下蔓延开来,顾蜻游观察着他的表情,仿佛只要他一皱眉,就要开口截停,就这样心神不宁地吃完了一整碗云吞。 付钱的时候,温胜寒到门外去接了个电话。 顾蜻游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冰柜里拿了一瓶冰水,一同结账。 见她从店里走出来,温胜寒挂了电话。 顾蜻游将手上的水递给他,温胜寒瞥了一眼,没有拒绝,拧开了瓶盖。 他半举着瓶子喝水的时候,好看的喉结轻微滚动,因为吃辣,原本有些淡的唇色已经被染成淡淡的水红色,有一种靡艳的好看。 明明是寒风料峭的春夜。 顾蜻游看着看着,却突然觉得,今晚的风好像有些热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第41章转变 第41章 转眼到了四月底。 开学之后,顾蜻游的忙碌程度直线上升,加上唐子悦也要上课,所以补课的时间变成了每周末。 值得高兴的是,唐子悦的期中考试数学成绩有了大幅度的上升,看到成绩单之后,唐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给顾蜻游发了一笔奖金,不多,但是足够让人高兴。 碰巧裴尹的生日快到了,有了这笔钱,买礼物时可供选择的种类也多了起来。顾蜻游挑了许久,最后挑了一个小众品牌的香水,柠檬混合薄荷的味道,很适合夏天。 生日那天,裴尹在KTV定了一个大包厢,叫上顾蜻游和赵景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她同专业的朋友,十分热闹。 当天下午,恰好两人都没有课,所以干脆约出来逛街。 下午三点,下课之后,顾蜻游走到南城大学的西门,中午发信息的时候,两人约定了要在门口见面。 接近五月,虽然还没到夏天,但是南城的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 顾蜻游穿了一身正规正矩的衬衫加牛仔裤,脚上穿了双白色帆布鞋。 远远就看到了裴尹,或许是因为过生日,她的打扮对比顾蜻游来说,用“隆重”来形容,毫不为过。 她小跑着过来,扬起的裙摆像散开的花,脸上化了个妆,不浓,但是显得气色很好。 果然大学就是最好的整容医院,虽然在顾蜻游看来,裴尹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很好看了,但是不得不说,现在的好看是翻天覆地的。 这一切都得助于一门叫做化妆的艺术。 她由衷感叹:“你真好看。” 裴尹大大方方地笑着接下了:“谢谢——我们去哪?” “天宁路那边怎么样?”顾蜻游略作思忖:“那边和KTV离得近,逛完后就能直接过去。” “好主意。” 两人一合计,直接去坐地铁。 大概是许久没有见面了——尽管在同一间学校,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各忙各的,裴尹不止一次调侃,她们就像谈异地恋,这一路上,她们一直在聊天,说到开怀时,也毫不掩饰地大笑,为此还差点坐过了站。 考虑到夏天快到了,两人先去逛了一下卖衣服的店铺。 顾蜻游本来是不打算买的,经济紧张是一回事,觉得衣服还够穿不用买也是一回事。 但是抵不过裴尹的软磨硬泡,还是抱着她塞给她的那条裙子进了试衣间。 顾蜻游身材高挑,说不上多丰满,但是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该瘦的地方也是真的瘦,平时穿着宽松的卫衣看不出来,此时此刻换了一条掐腰的裙子,姣好的身段显现出来,立刻叫人挪不开眼了。 水蓝的颜色,帝政风的长裙,显得她的皮肤雪一样白,裴尹踮起脚把她的发圈摘了,鸦青色的长发倾泻而下,顷刻把人拉回了中古时期,像是油画中走出的美人。 “……你不好好打扮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我告诉你,顾蜻游。”裴尹不住地叹气。 顾蜻游双颊有些发烫:“有那么夸张吗?” “有!” 又试了几套裙子,每次走出试衣间裴尹都要惊叹一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销售。 试得有些累了,两人在试衣间外的长凳坐下聊天。 “你不知道,我遇到的那个男生到底有多恶心,才见了一面,就同时给我和我舍友发好友申请,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让人恶心的是,才过了几天,他就同时向我们两个表白了!你能想象吗?同时!连话术都是一样的!” 裴尹丝毫不顾及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这种脑子他是怎么考上南城大学的,服了!” 她吐槽起来妙语连珠,顾蜻游总忍不住发笑。 “说起来……”转念想到什么,裴尹敛了敛笑,表情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蜻游,你还喜欢那个人吗?” 顾蜻游翻看衣服的动作一顿,脸上闪过几分局促:“为、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裴尹握起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前段时间赵景洲那厮和我说,刚放寒假的时候你们去露营,遇到了你的那位……温先生。” “……是这样的。” 顾蜻游躲开她的目光,声音也低了下去,听起来却不像是难受,更像是……羞涩。 裴尹微微眯起眼,猛地朝她凑近:“你有情况?” 顾蜻游忍不住发笑,微微往后仰,躲开她的脸:“也没什么,我只是遇到他之后才发现……我的心还是活的。” 裴尹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着她,脸上嫌弃,语气却是关切的:“这么说,是有重大进展了?” 顾蜻游将重逢之后发生的事简单地和她说了一遍,讲完之后,裴尹却沉默了。 “你要我说真话吗?”裴尹目光中带着挣扎。 “你这语气让我觉得很慌。”顾蜻游有些无奈。 “不是我打击你——蜻游,你们这种相处方式,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顾蜻游一愣。 裴尹微微叹了一口气:“你之前不是说,听见他和自己的朋友说,只是把你当成妹妹吗?我看他现在做的那些,也和哥哥对妹妹做的没有什么区别。” 顾蜻游沉默了。 的确……温胜寒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重逢以来,每每遇见他都很照顾她,只是这 一份温柔,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是她当局者迷了。 见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下去,裴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别丧气嘛!换个角度去想,他还在乎着你,不也是一件好事吗?你总得找个机会去转变他对你的印象——要知道,对于背德感重的人来说,是很难在正常情况下对年龄相差那么大的异性产生其他想法的,尤其是这个人在他心里还定义为‘妹妹’。” 顾蜻游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就问:“那我该怎么做?” 裴尹裂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先从改变形象开始!听我的,蜻游,这几条裙子真的很适合你……” “……” 真的很难不怀疑她是不是收了店家的钱。 最后顾蜻游还是买了其中一条裙子。 说不上是因为真的好看,还是因为裴尹的那番话。 买完之后,原本以为会后悔的,毕竟能穿的场合实在是有限。 对她而言,平时穿梭在教学楼和实验室之间,还是以舒适为主,T恤卫衣是最佳选择。 结果过了两天,这条裙子就有了用武之地。 唐家突然邀请她去吃饭。 虽然很让人意外,但理由却很简单合理,唐子悦的期中考试考得很不错,完全得益于补上了数学的短腿,而这个功劳归功于顾蜻游。 推辞不过,顾蜻游还是去了,然后到了现场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个宴会。 一问,才知道,是贺唐子悦的奶奶八十岁大寿。 幸好顾蜻游有上门拜访带礼物的习惯,就算价值不高,也总比空手而去要好。 和主人家打过招呼之后,唐子悦就拉着她自由活动了。 唐家也是做生意的,家大业大,老太太的寿宴自然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顿饭,多的是来谈生意的人,两人不愿意掺和那些“大人”的谈话,躲在一边吃准备好的点心。 吃着吃着,她余光却瞟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嘴边的点心碎屑。 温胜寒一身银灰色西装,衬衫像雪一般白,一手拿着香槟,一手抄着裤兜,在她面前站定,看到她的动作,浅棕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如同平静的湖水泛起涟漪。 顾蜻游微微低下头,语气有些窘迫:“温先生……” “来吃饭的?” “嗯……” 温胜寒看了一眼旁边的唐子悦,心下了然,他目光重新落在顾蜻游身上:“开学忙不忙?” “还行。” 开学以后,两人的确就没有怎么见过面了,除了元宵节那天,顾蜻游给他发了一条祝福信息,温胜寒例行回了一条,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交流了。 没说几句,温胜寒的电话响了,他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屏幕,掐断了电话,但也没打算在这边停留太久,他看着女孩儿微红的脸,轻笑了一声。 “裙子很漂亮。” 顾蜻游微微一愣,抬起头看他。 温胜寒朝她笑了笑,说完这话就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般,耳根有些发烫。 心情却像是喝了一杯起泡酒,也跟着愉快地冒泡泡。 只是这点好心情,在正式开饭之后,戛然而止。 第42章 第42章熟悉的眼神 第42章 吃饭的时候,顾蜻游安排和唐子悦一家人坐一桌,唐家人并不多,直系亲属和旁系亲属一同坐下来拢共也才十三个人,还有两个座位空着。 施莉是在宴席快要开始的时候才笑盈盈地走进来的。 她并不是一个人落座,还带了一个人,一个顾蜻游刚刚才打过照面的人—— 温胜寒。 顾蜻游微微一怔。 他一进场,唐子悦的父亲就下意识地站起来了,脸上是惊喜的笑:“没想到温总也来了,快请坐。” 温胜寒握了握唐先生的手,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施莉旁边的空位。 和顾蜻游遥遥相对。 施莉笑盈盈地说道:“姨夫这回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花了我好大的精力,才把温总请了过来。” 唐太太闻言一笑:“也就只有你才请得动温生。” 温胜寒极淡地勾了一下唇,朝唐先生举了举杯:“言重了,近日事务繁忙,所以前段时间才再三推拒,现在碰上唐奶奶大寿,小侄才厚着脸皮来赔罪,请见谅。” 唐先生哈哈笑了两声,很痛快地一口喝完了整杯酒。 施莉今天的妆容比之前淡了些,身上穿了一套小香风的套装,多亏了裴尹前段时间的“耳提面命”,顾蜻游难得第一时间认出这是D家的春季新品,淡淡的粉色,配上珍珠耳环,显得她十分端庄,是知性成熟的好看。 和温胜寒坐在一起,的确看起来像一对登对的玉人。 说不上为什么,顾蜻游心情有些闷。 上菜之前,饭桌上只有温胜寒和唐先生一直在聊天,说的东西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顾蜻游只能从他们的语气神态间大概推测出,是两家生意合作上出了些分歧。 于是唐家托了施莉,把温胜寒请了过来说和。 温胜寒态度很温和,只是言语之间暗藏机锋,对于唐先生的某些请求,他全都不动声色地打个太极推回去,顾蜻游还是第一次见到温胜寒这样的一面,明明态度谦卑温和,却又锋芒毕露。 上例汤的空隙,顾蜻游抬眼往那边看了一眼,施莉站起身时不知道是不是踩到了桌布,被绊了一下,身子往温胜寒那边一歪,他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施莉回以一笑。 温胜寒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顾蜻游捏着勺子的手一顿,有些不是滋味。 酒过三巡,温胜寒在掐断三个电话后,就告了退。 他人一走,这顿饭才重新变得像家宴。 尽管刚才在温胜寒那边没讨到好,唐先生捏着酒杯,还是悠悠感叹了一句:“年轻有为,后生可畏。” “可不是,”施莉红唇微扬接了一句,随后换了一种语气,又说道:“我说姨夫您啊,可真得悠着点儿,和温氏合作,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有些东西在其他人那能糊弄过去,到了温胜寒那边可是行不通的,您这样,我夹在中间也很难办。” “知道了,知道了。”唐先生满脸无奈地笑笑。 “不过也是说真的,莉莉,这个温生看起来很不错,你可得抓紧了。”唐太太搭话道:“现在这么优质还单身的,真的不好找了。” “您说啥呢小姨,”施莉有些无奈地嗔了一句:“我和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哎呀你们年轻人就是太容易害羞了,”另一个阿姨接话道:“处着处着就能看对眼了,你得先有这个心思才行,都老大不小了。” “就是啊,你俩看着多般配啊,郎才女貌的,诶唷,看得我都想一直叫哎唷。” “最难得的还是年龄还合适。” …… 几乎是你一句我一句的,都在说施莉和温胜寒有多般配,施莉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到了最后,已经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懒得反驳还是默认了。 顾蜻游垂着眸子,觉得味同嚼蜡。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散场的时候,唐子悦说约了同学去玩,和顾蜻游回学校的方向一样,想和她一起去坐地铁。 走出酒店之后,唐子悦看了心事重重的顾蜻游一眼,突然开口道:“姐姐,你喜欢刚才那个叔叔吧?” 顾蜻游一愣,抬头看她,下意识地否认:“没……” 唐子悦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你别否认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的眼睛就差黏在他的身上了。” “哪有的事,你别乱说。”顾蜻游有些无奈:“人小鬼大,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像他那样的人,配施老师这样的还差不多……” “别这样说,虽然我也很喜欢莉莉表姐,但说实话,我觉得他俩一点都不配。” “哪里不配了?” 明明刚才大家都说很配,顾蜻游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来电,本质上不是同一种人,”唐子悦说得煞有其事:“网上都说谈恋爱要找性格相反的人,两个相似的人擦不起火花,我觉得这才是瞎说,性格和价值观念都不一样,怎么可能玩到一块。” 说着她转过头看着她,双眼亮晶晶的:“我觉得,姐姐你和温叔叔更配,你们都安安静静的。” “你别哄我了。”顾蜻游唇边逸出一丝苦笑。 “看吧,你还说不喜欢,这不就承认了。”唐子悦狡黠地眨了一下左眼。 “……” 顾蜻游一时哑然。 唐子悦上前抱住她的手臂,将头搁在顾蜻游的肩膀上,笑着说道:“好啦姐姐,别愁眉苦脸的,我会帮你的,一定。” 顾蜻游牵了牵嘴角,这一回倒也没反驳,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 能怎么帮呢? 顾蜻游在心中无声落下一声叹息。 没有人能帮她,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帮自己。 * 转眼就到了五月,端午还没到,南城的天就已经彻底热了起来。 南城大学每个学期都有六分的选修学分要修完,所以每个学院的学生都有机会选其他学院老师开的选修课。 上个学期期末选课的时候,顾蜻游和赵景洲在裴尹的极力推荐下,选修了一门她们新传专业老师开的课,叫做纪录片鉴赏。 一般这种课程都是平时写写鉴赏作文,期末考试硬着头皮背一背,就能过,正因为挂科率低,所以大家都很喜欢选这种课,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师对他们这种得过且过的想法非常不满意,今年的期中作业竟然变成了每个人交一份自己拍的纪录片。 可以两人组成一个小组,合作拍一个片子,但是必须是亲自拍的,要有明确的主题。 而且只有两个星期的准备时间,两周后上课时交,占平时成绩的百分之五十。 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宣布完这个消息后,班上一阵哀嚎。 顾蜻游正拿着手机拍投影上的作业要求,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赵景洲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蜻游,要不就咱俩组个小组?” 顾蜻游闻言放下了手机,转头看他,倒也没太惊讶,点头说道:“可以,你有什么想法吗?” “暂时没有——你呢?” 顾蜻游笑了一下:“我倒是有一个。” 今个学期他们有一门植物学的专业课,里面有一个植物遗传发育的专题,顾蜻游觉得很有意思,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拍一个和植物遗传进化相关的片子。 她把这个想法和赵景洲大概说了一下。 赵景洲双眼一亮,轻轻拍了一下手:“可以!我上周刚好做了个胚胎实验,估计样本也能用上。” 于是两人组成了一个小组。 接下来的两周,两个人频繁见面,从选种开始,一遍一遍筛选可以作为拍摄对象的植物,确定了素材之后,就开始寻找培育对象,为了拍出更好的效果,两人还去拜托了做相关命题研究的研究生师兄,借了个研究室,从培育环节开始拍摄,后期还要剪辑,一遍遍地磨出最好的效果。 除了上课和做兼职的时间,两人一直呆在一块,有次两人在饭堂边吃饭边讨论进度的时候,撞上了赵景洲的舍友,获得一阵起哄,赵景洲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当时顾蜻游只是笑笑,没有放在心上。 就这么过了一周,拍摄终于进入了尾声。 还差一个外景视频就完整了,两人一合计,干脆趁着周末的时间去一趟植物园,找赵景洲的叔叔赵迁帮忙,在植物园补几个外景镜头。 五月的天,植物园里的各种花已经开过一轮了,现在只剩下大花紫薇还开得灿烂,紫白粉三种颜色夹杂在一起,种满了道路两旁,看起来如梦似幻。 顾蜻游拿着单反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递给赵景洲查看。 一阵风吹过,粉紫色的花叶簌簌落下,有些正好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赵景洲下意识地伸手帮她摘去,顾蜻游恰好在这个时候转头,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 很近的距离,不过两个拳头。 顾蜻游一怔,赵景洲则是有些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耳廓隐隐约约泛红。 赵景洲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朝她摊开手:“你头发沾上花瓣了。” “噢,”顾蜻游看了他掌心中的花叶一眼,点点头:“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刚才那个动作,有些暧昧了。 有些想法一旦植入心里,就很难忽视。 像是印证一般,她逐渐发现,好像赵景洲总会下意识地照顾她。 有次社团聚餐,两人的位置挨着,顾蜻游来晚了一步,到时她桌面上的餐具已经被人细心清洗过一次了,她看了一眼,赵景洲另一边挨着的那个位置,也是一个迟到的女生,她的餐具还是被防尘袋好好绑着。 顾蜻游微顿,其实要说起来,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她以为他也会帮其他女生,现在发现好像不是的。 途中上点心的时候顾蜻游去上了个厕所,一般情况下,这种小糕点都是几种口味混在一起,加上人多,很难真的拿到自己正好喜欢的那个口味。 可顾蜻游回来的时候,她的桌位上放着一个芒果班戟。 顾蜻游微微一怔,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很喜欢芒果。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和人说笑的赵景洲,他余光见她看过来,转过头低声问她:“怎么了?你不是喜欢芒果吗?怎么不吃?” 他的眼睛很明亮,看向她时的眼神,让人觉得很熟悉。 顾蜻游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后,说了句谢谢。 第43章 第43章“你们在一起了?”…… 第43章 交完纪录片鉴赏的课程大作业后不久,就到了顾蜻游的生日。 前天晚上,顾蜻游还在赶学生会那边的工作,宿舍已经熄了灯,只有她的座位上的台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零点一到,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开始时不时地震动起来。 她揉了揉因为长期对着电脑屏幕而变得有些干涩的眼睛,伸手拿过了手机。 裴尹和赵景洲前后脚踩点给她发了生日祝福,往后拉便是同专业的或者通过社团认识的一些朋友的信息。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笑了,熬夜的困乏冲淡了不少,这是第一次生日收到那么多祝福。 她先快速回复了一下其他人的祝福,然后才点开裴尹的信息,裴尹发了祝福之后,又给她发了个红包,外加一个“贴贴”的兔子表情包。 顾蜻游点开红包之后,被那个耀眼的“520”惊到了,她忍不住压着嗓音发了条语音过去:“你怎么给我发520啊?那么大的红包,该不会是忘记了给我准备礼物了吧?”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宿舍突然就有人笑出了声:“蜻游,谁给你发了520啊?” 是招书彤的声音。 “刺啦”两声,荆佳喜和对面床铺的路秋也拉开了床帘,荆佳喜贼兮兮地笑:“你有情况啊?小蜻游。” “快快从实招来!” “哎呀,还用问吗?肯定是男朋友啦~” “哪里来的男朋友,”顾蜻游满脸无奈:“原来你们都没睡啊?” “等你生日呢,小蜻游。”路秋头上还裹着被子,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生日快乐呀!” 顾蜻游 的心一暖,由衷道谢:“谢谢。” 顿了顿,她又半是感动半是愧疚地说道:“明天早八,你们这么晚都不睡,就是为了跟我说生日快乐啊?不怕明天起不来吗?” 荆佳喜“嘿嘿”了两声:“没关系——别扯开话题,说,谁那么大胆,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给你发了520?” 她把床上的一个抱枕扔了过去。 顾蜻游接住,笑:“哪来的男朋友?我哪有时间谈恋爱啊?” “谈恋爱又不耽误学习,”招书彤出声:“可以一起上课嘛~” “哎唷我去,你们也太磨叽了。”路秋忍不住打断:“你们不就是想问小蜻游是不是和赵景洲在一起了嘛,干嘛绕那么多弯——所以是不是真的啊?小蜻游?” 顾蜻游一愣:“当然没有,你们怎么这么说?” 另外几人面面相觑:“真的没有吗?” “红包是小尹发我的,”顾蜻游觉得有些好笑:“你们在说什么呢。” 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作假,三人眨了眨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蜻游,如果你们没有在一起的话,南茶馆上流传的这张图片是咋回事啊?”荆佳喜在宿舍群里面发了一张照片。 南茶馆是南城大学学生自己创建的一个论坛,俗称南大“黑市”,经常有学生在上面买卖二手教材或者是讨论八卦。 顾蜻游点开一看,愣了一下。 照片上是她和赵景洲,看背景是在植物园,推断出应该就是他们上周拍外景的时候拍的,如果不是她自己知道真正的情况是怎么回事,恐怕也会产生这个误会——拍摄角度太刁钻了,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在拥吻。 她觉得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呀!” 顾蜻游解释了一番,招书彤皱眉:“也不知道是谁,在论坛上发这样的帖子,讨论度还挺高的,这也太引人误会了。” “我去联系管理员删帖。”路秋连忙说道。 顾蜻游无声叹了口气。 虽然照片是假的,但是和赵景洲的关系最近变得有些微妙却是真的。 自从察觉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变化,她面对赵景洲的时候,总会觉得不自在。 她怕自己想多,又怕自己想得不够多,把握不好两人相处的分寸。 说起来,自从上了大学之后,顾蜻游的朋友的确多了起来,但真正可以毫无防备交心的,却只有少数的几个。 除了裴尹,就是赵景洲。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所以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伤害到这份友谊。 * 第二天一早,上完早课后,顾蜻游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她和裴尹、赵景洲的三人小群里有人说话了。 【裴尹:蜻蜻!宝贝蜻蜻!今晚一起吃饭不?@顾蜻游】 【赵景洲:探头.jpg】 裴尹先是发了个嫌弃的表情,又接着@顾蜻游。 【裴尹:一起嘛~一起嘛~我们好久没有聚过餐了,一起切蛋糕!去唱K!】 顾蜻游想了一下,答应了。 今天周五,课程安排比较少,早上上完课之后,就没有专业课了,中午宿舍聚餐,下午再去上一节语言选修课,就能愉快地过周末了。 她和三个舍友商量了一下,觉得可行,于是约定中午吃完饭之后,顾蜻游自己回来上选修课,晚上和裴尹他们汇合。 几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室,到走廊里等电梯。 电梯是从上边下来的,数字定格在6楼后,门向两边滑开。 里面已经有人,四目相对时,皆是一愣。 施莉先勾唇笑了笑:“好巧。” 刚才还很轻松的几人顿时变得有些拘谨,异口同声地叫了句“施老师”。 然后默默地走进电梯,也不敢说话,一时有些沉默。 荆佳喜默默朝她们使了个眼神,彼此立刻心领神会,拿起手机,转成线上交流, 一阵铃声划破平静,是施莉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眉眼舒展,笑着接起:“胜寒?” 顾蜻游打字回复信息的手指一顿。 “衣服?啊对,我的裙子昨晚落你家了是吧?行,麻烦你顺道送过来——” 叮的一声,一楼到了,施莉举着手机往外走,声音逐渐远去。 电梯像是沉入了海底,海水灌满了轿厢,咸涩的海水密密麻麻地将人围拢,叫顾蜻游有些喘不过气。 “哇,这个语气,女神是在和男朋友说电话吧……” “关键词,裙子昨晚落家里了,你品,你细品。” “我心要碎了……” 荆佳喜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全然没有发现顾蜻游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垂着眸子,默默地跟着她们走出教学楼。 早上十点,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她用力地握了握手,指甲掐入手心,带来轻微的痛感。 嗯,疼的,不是在梦里。 * 下午三点,温氏科技顶楼的会议室打开,一群高管鱼贯而出。 不一会儿,温胜寒回到了办公室,脸上难得带了一层薄薄的怒气。 温家集团体系庞大,各个股东之间关系盘根错杂,又由于他父亲经营不善,留下的问题很多,温胜寒接手温氏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岁,当年又刚经历了重大变故,他心有余力而不足,到底没能将枝叶彻底修理整齐。 这些年,他苦心经营,极力平衡各方关系,才重新将温氏带上正轨,回到原来的行业地位。 但这一次的收购,暴露出不少问题,让他再次动了整顿内部的心思。 谢文柏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份文件。 温胜寒调整好情绪,脸上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淡漠。 他翻看了一下文件内容,一边签字一边问谢文柏:“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等一会有个视频会议,是欧洲分公司第一季度的汇报,晚上有个会谈……” “视频会议几点结束?” “五点。” 温胜寒笔尖微顿,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略作沉吟。 南城大学下午五点半下课,开车过去六点能到,散会后过去,应该赶得上晚饭。 他打开微信,给置顶的微信号发了一条信息,约小姑娘今晚吃饭。 快退出的时候,他才发现,中午给她发的那条生日祝福还没收到回复,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温胜寒神色微顿。 倒也没多想,他揉了揉眉心,转头对谢文柏说道:“除了会议,后面的行程不算紧急,先帮我往后挪。晚上的时间给我空出来。” 谢文柏一怔:“好。” 六点,天上布满红云,把整个南城染成了一幅色彩瑰丽的油画。 低调奢华的豪车开进南大校园,招人频频回头。 车子开进西区女生宿舍附近的停车场,温胜寒按下电子驻车,打开手机微信。 依然没有回复。 他手指微顿,退出微信,转而打开通讯录,拨了个电话。 铃声响起,温胜寒一手撑着方向盘,耐着性子等待。 响了三十秒还是没有人接听,电话自动挂断。 他微微蹙起眉头,熄火下车锁车,又拨了个电话,大步朝顾蜻游的宿舍走去。 距离不远,五分钟不到就到了宿舍楼下,男人俊美的五官惹人注目,经过的女生都忍不住回头看他。 第三个电话自动挂断,温胜寒看着黑屏的手机,陷入了沉默。 左手插着裤兜在原地站了半晌,他抬脚走到宿管室,轻轻敲了一下窗户。 阿姨拿着手机在追剧,听见窗户响,原本还有些不耐烦,一抬头,看到一张如雪如玉的脸,顿时一愣,下意识站了起来:“您找谁?” “生物学大一A班的顾蜻游,”温胜寒的语气很平和:“麻烦您看一看,她在不在宿舍。” 顿了顿,又补充道:“跟她说,温……她哥哥找她。” “好的,您等一下。” 阿姨连忙按了电视剧的暂停键,拿起桌面上的座机打电话。 温胜寒舒了口气,往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打开了微信对话框。 编辑了一条信息问她在哪,想了一会,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宿管阿姨的声音,他回头走过去。 “不好意思,她舍友说她不在,说是晚上和朋友出去吃饭了。” 他微微一怔,顿了两秒后才回过神。 “谢谢。” 坐回车里后,温胜寒有些失神。 副驾驶上放着一个精美的小袋子,是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午没有吃饭,此时此刻,胃部传来如针扎般,绵密的轻微痛感。 他 转头看向车外,有一对牵着手散步的年轻情侣走过,最美好的年纪,最般配的年龄。 平生头一次,他心头产生了一股理不清的怅然。 第44章 第44章“你能不能……也回头看…… 第44章 第二天就是周六,因为不用上课,大家都玩得有点疯。 原本是打算三人包个KTV包厢小小一聚就行,结果玩着玩着,裴尹嫌弃太过冷清不够热闹,又打电话把在社团认识的朋友也叫来了,最后变成了十几个人的交友大会。 顾蜻游有些无奈,倒也没有意见,毕竟热闹的场合能恰到好处地掩盖她的失落,不用因为强行欢笑反而惹得裴尹担心。 和裴尹合唱了一首歌之后,她就静静地走到了角落的位置,放空脑子发呆。 裴尹和赵景洲都喝了酒,玩得很起兴,一个拉着人对唱,一个和人划拳玩游戏,笑声混着歌声,很是热闹。 顾蜻游默默看了一会,然后被桌面上的菜单吸引了目光。 是酒水菜单,上面的名字都很有意思,她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此时此刻却有些好奇,于是随便点了一杯。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渐变的橙红色,像天边勾着尾巴的落日。 杯沿沾了晶莹的糖边,入口是甜的,随后是血橙混合柠檬汁的酸味,其中还带着石榴汁隐约的甜,酒精味不重,很好入口。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装着事,还是因为真的好喝,一杯喝完后,顾蜻游又叫了续杯,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有些上了头。 室内开着空调,温度有些低,加了冰的酒液下肚,并没有降低身体的温度,反而一路火辣辣地从胃部开始,烧上了头,顾蜻游手掌有些无力地撑着头,被凉飕飕的风一吹,顿感头痛欲裂。 这时,有人坐到了她的旁边。 是裴尹朋友带来的一个男生。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条纹衬衣,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见她看过来,脸上露出腼腆的笑:“你好,能加个微信吗?” KTV的灯带五光十色轮着转换,晃得人有些眼花,酒精的作用下,导致她的反应有些迟钝。 顾蜻游看着看着,明明并不相似,眼前人的脸却逐渐和脑子里想着的那张脸慢慢重合。 听见他的话,她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懵懂地就要低头去找手机。 眼前的包包出现了重影,她揉了一下眼,好一会才拉开链子,但没找到手机,她抬头,想向男生道歉,这时一个带着隐隐怒气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不好意思,她喝醉了。” 然后,一道力度拽着她的手臂,把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顾蜻游一懵,踉跄了一下,才借由那道力度站稳了身子。 赵景洲脸上像覆了一层白霜,冷冷地盯着那个男生,把人盯到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走了。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有些担忧地低头去看顾蜻游,纠着眉毛紧张地问:“你还好吗?” 顾蜻游盯着他的脸,头脑好像清醒了一些:“……嗯。” 赵景洲被她看得不自在,确认她能站住后,就松开了扶住她的手。 他抬手挠了挠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十一点半了,于是低头道:“蜻游,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你不是说明天还有兼职要做吗?” “哦,好的。”女孩儿的声音又乖又轻,叫人听起来心一软:“谢谢。” 赵景洲走到人堆里扒拉出裴尹,在嘈杂的音乐中扯着嗓子告诉她先送顾蜻游回去,确认她知道这件事之后,才重新回到顾蜻游身边,关切地问:“能自己走吗?” 顾蜻游半靠在墙上,伸手捞起自己的包包,低低应了一声,情绪不是很高。 赵景洲拿上自己的书包,两人走出了KTV。 五月的天,远不到最热的时候,到了晚上,风一吹,温度就慢慢降下来了。 两人并排走在路上,沉默得异常,顾蜻游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意在慢慢消散,理智逐渐回归头脑,那种奇异的别扭感又重新回到了心头。 赵景洲也没有说话,难得沉默,顾蜻游敏锐地察觉到他好像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这种紧张感从何而来,也渐渐地感染了她。 或许是照顾她喝了酒不舒服,他今晚走路的速度明显慢于以往,他们今晚定的这家KTV离裴尹的公寓并不远,就短短的路程,两人却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走到楼下,顾蜻游身上的酒气已经消散大半,她停住脚步,轻声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顿了顿,像是有预感一般,她没敢对上那双过于炙热的眼睛,垂着眸子道:“谢谢。” 赵景洲看着她,额头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他又伸手摸了摸头,有些急切地道:“等等。” 顾蜻游依言顿住脚步。 他飞快地拿下挎在肩上的书包,手因为紧张有些颤抖,像是和他作对一般,书包的拉链卡顿了好几次才顺利拉开,当他的手指真的触碰到礼物的一角,却下意识顿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昏黄的路灯下,她的睫毛纤长又浓密,投影在下眼睑上,根根分明,往下,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心跳逐渐明显。 他张了张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蜻游,生日快乐。” 顾蜻游有些疑惑,她点点头:“谢谢,你说过了。” 赵景洲舔了舔下唇,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把书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眼一闭递给她:“我……这是我的,礼物。” 顾蜻游一怔,呼吸也跟着一滞。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幅画,但又不是一幅简单的画。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用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叶子拼成了一幅她的画像,不用细数,光是简单地扫了一眼就知道,绝对超过一百种植物,全是形状天然的叶子。 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从心底下泛起,她不知道,这么多叶子,这么多种类的植物,他到底花费了多少精力去收集、处理、再整合……此时此刻,她终于无法再继续装聋作哑。 她动了动嘴唇,吞吐几番,最后还是狠下心道:“对不起,我不能收。” 赵景洲一怔。 顾蜻游垂在手的一侧慢慢握起,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再一次残忍重复道:“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正是因为亲手做过同样的事,她无比清晰地知道,这是一份多么难得的礼物。 没有什么比真心更贵重。 这是她……没办法承受的贵重。 赵景洲沉默了。 下一刻,他却上前一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抱住了她。 顾蜻游瞳孔微微放大,一股年轻男生特有的、充满朝气的味道围拢了她,带着淡淡的啤酒味,赵景洲双臂缓缓收紧,闷闷的声音从她的头上传来:“你别急着拒绝……你再考虑一下。” 顿了顿,他的嗓音有些颤抖,带着近乎哀求的意味:“蜻游,你再想想。” “我知道我自己还有很多地方都不够好,我一直在努力……我对你的喜欢绝对不会比你对他的少……蜻游,你能不能……也回头看看我。” 赵景洲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被拒绝的恐惧已经先一步围猎了他,他只是很本能地想留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蜻游才艰涩地开口。 她的声音像被雨水打湿:“对不起,景洲。” 话音刚落,她就明显地感受到了赵景洲的身体一颤。 可她的难受并不会比他少,今晚过后,她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他们回不去了。 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当纯粹的朋友。 “果然啊……”赵景洲苦涩地笑了一下。 身上一松,他放开了她。 顾蜻游看着他,眼眶无端酸涩。 赵景洲却突然笑了一下,轻声道:“没关系的,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顿了顿,他又道:“礼物,你还是收下吧,不要有心理负担。就当是……就当 是友谊的见证。” 这么说着,他把那幅画一把塞到了她怀里,然后后退一步,又笑了一下:“我回去了,晚安。” 顾蜻游抱着画,一时默然。 许久,她动了动嘴唇:“晚安。” 赵景洲朝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朝她摇了摇手。 顾蜻游犹豫了一下,也抬起手摆了摆。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 夏夜很静,只有轻微的虫鸣声,顾蜻游在原地又站了一会,才挪动脚步往公寓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两束淡淡的光从一旁亮起,像两柄利刃,破开了浓重的黑。 顾蜻游眯了一下眼,顺着那两束光,看到了停在一旁树下的墨绿色豪车。 还有坐在驾驶座上,沉默不语凝视着她的清冷男人。 昏暗的光线丝毫没有折损他的五官的俊美,反而给他增添了一份独特的氛围感,如同薄云掩盖月华。 一颗心像被轻轻抛起,又在半空重重落下,顾蜻游看着温胜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个场景,从来没有想过,会被温胜寒看到……这个场景。 一时间,不安、委屈、难过……各种滋味在她心头轮番上演,折磨得她无法平静。 温胜寒关掉车灯,熄了火,打开车门下车。 车门合上时,“嗙”的一声像是惊得枝头的花儿都颤了一颤,簌簌地落下几片花叶,掉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一阵风吹过,传来枝叶摇晃发出的沙沙声,女孩儿看着他,眸光微动。 喉结上下滚了滚,各种思绪在脑海里翻滚,是前所未有的、理不清的复杂,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温胜寒才听到自己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听电话?” 第45章 第45章失控(捉虫+小修) 第45章 顾蜻游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头拉开手提包的链子,翻找了一会儿后,终于找到了手机。 摁了一下开机键,还是黑屏,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微微偏开了头。 无法否认的是,因为今天早上听见了施莉在电梯里说的那通电话,她产生了暂时不想接收任何关于温胜寒的信息的想法,才故意把手机静音放在包里。 此时此刻,手机没电这个天然理由摆在她的面前,她却连利用这个借口为自己开脱的心思都没有。 一阵风吹过,带来轻微的凉意,顾蜻游垂下眸子,右手摸上左手手臂,做出一个略带防备意味的姿势。 她的语气有些淡:“……您找我有什么事?” 温胜寒黑沉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她。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女孩儿的皮肤仍然白得惊人,或许是太静了,人的感官在不知觉中被放大,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她纤长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翕动,晚风吹过,空气中飘浮着女孩儿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夹杂着一丝烟味和酒味。 她今晚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此时此刻,温胜寒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根据她的表情猜测出她的想法,导致他无从推测,到底是因为什么,令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淡疏离。 一种微妙的感受爬上心头,他突然就理解了年长的合作伙伴在饭桌上感叹孩子大了就变了的那种怅然。 但值得一提的是,他可以肯定,刚刚问出那句话时,担心的意味多于诘问的意味。 于是沉吟半刻,他决定绕开这个问题,像是延长这段随时可以结束的对话般,问了另一个问题:“刚刚那个男生……” 顾蜻游的睫毛一颤,心脏被人微微一提,她抬眸看他。 “……他是学什么专业的?” 温胜寒语速极其缓慢地说道。 夜风撩起她的发丝,顾蜻游沉默了几秒,开口时声音有些哑:“生物制药。” “人品好吗?” “……好。” “家里情况怎么样?” “……” 听到这里,顾蜻游终于反应过来,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一股又酸又涩的感觉在眼眶处弥散开来,不断地刺激、挑逗着她的神经,顾蜻游紧紧咬着后槽牙,双眼慢慢变红,压抑了一整天的委屈、拒绝好友表白的沮丧连同被撞见窘迫、彷徨,此时此刻终于压抑不住,如潮水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的身体像寒风中的枯叶般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破碎的、颤抖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逸出:“温先生,您这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立场问我这些问题?” 温胜寒猛地一怔。 泪水爬过她的脸庞,女孩儿的双眼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荡漾着泛滥的水光,里面陈杂着隐忍的委屈,带着质问的味道,如同两簇利箭,狠狠地扎向了他。 他的心一揪。 下意识地,产生了几分慌乱。 温胜寒突然上前半步,朝她伸出了手,察觉到他的意图后,几乎是下意识地,顾蜻游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温胜寒的动作一僵,停顿了两秒后,有些尴尬地收回。 一急一缓的两道呼吸在夜风中沉默地纠缠。 或许是太晚了,绿化带的草丛中孱弱的虫鸣声也渐渐淡了下去,小区的栅栏外传来汽车开过的声音,这方天地被短暂地照亮了一瞬,又迅速地黯淡下去,天地之间,只有女孩儿鼻腔中传出的、微弱的抽泣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蜻游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只有肩膀还在小幅度地抽动。 沉默了半晌,温胜寒终于哑着嗓子开口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谈恋爱没有问题,但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顿了顿,又道:“不要那么晚回家。” 刚刚才沉下去的情绪又有死灰复燃的苗头,顾蜻游拼命地咬着下唇,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次她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跑进了公寓。 她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 胸腔内的心脏像是被人揉成了一团,又像是和肝胆交换了位置,每跳动一次,就溢出一分苦涩。 一股近乎绝望的无力感紧紧地笼罩着她。 直至今日,这份感情,还是她一个人辗转反侧不得所解的困惑。 只是她一个人的。 *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温胜寒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抬脚,缓慢地往回走,坐回了车里。 机械地依靠习惯性动作启动了车子,沉默了几秒后,他拉开了副驾驶的抽屉,从中摸出一包烟,弹开盒盖,取出一根咬着,然后垂下头,用手微拢着火苗点燃。 青雾般的烟袅袅升起,很快就充斥了鼻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呼出,薄荷冷冽的味道填满心肺,那股烦躁的情绪,终于慢慢沉淀下来。 他手指夹着烟,垂在车窗外,眼神落在空虚的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脑子里的思绪有些混乱,像有无数根线,杂揉成一团。 女孩儿红着一双眼看他的场景,犹近在眼前。 思绪往回游摆,他开始复盘最近和她相处的细节。 他忙,其实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 期间在微信上,偶尔有关心几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交流。 把那些相处细节反反复复回想了三 遍之后,温胜寒仍然无从得知,到底是什么导致她这么委屈。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指间的香烟无声燃尽,掉落的烟灰烫了他一下,温胜寒才回过神来。 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疲惫感不断地从中溢出,他抬手轻轻揉了一下眉心。 不得不承认,今晚真的是有失风度。 他向来自豪于自己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却不曾想到,会有一天在小姑娘面前破了功。 此时此刻他突然间就意识到,她再也不是可以被他随便插手生活的小姑娘了。 成长,意味着隐私的独立和亲密的隔绝。 他突然就想起了今晚,那个男生抱着她的场景。 他实在找不到词语,来形容那一刻的心境。 他本该感到欣慰的,本该。 副驾驶上的手机屏幕一亮,震动起来。 他瞥了一眼,是施莉。 眉宇间不自觉地闪过一丝烦躁,他伸手捞过手机接起,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沉了几分:“什么事?” “你今天不是说顺道把我的衣服送过来吗?” 温胜寒微微一怔,转过头瞥见那个装着衣服的纸袋,才想起这件事。 昨晚有要事需要商议,陆长津和施莉去了他的公寓。 施莉刚从国外回来,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刚下飞机不久,提着大包小包的直接就去了他的公寓,三人一直讨论到凌晨才结束谈话,当时由陆长津送施莉回去,他独自留在书房里处理工作,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在客厅桌面上看到施莉落下的东西。 应该是在机场临时起意买的衣服,还带着吊牌。 考虑到今天晚上要和顾蜻游吃饭,于是他早上打了个电话过去,和她说顺道给她带过去。 结果傍晚时沉浸在找不到人的急躁和担忧中,这件事被抛到了脑后。 温胜寒压下心底下蔓延的烦躁,垂着眸子淡声道:“我明天让助理寄给你。” 说完,也不等她说些什么,直接就挂了电话,扔到一旁。 凌晨一点,凉风吹不散闲愁。 * 裴尹拖着困乏的脚步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弯腰换鞋子,迷迷糊糊地在墙上摸索着开灯。 房间亮起的那一瞬间,她被吓了一跳,一声尖叫差点就压抑不住从喉咙中冲出。 她惊魂不定地拍了拍胸口,抖着嗓子问:“蜻游,你怎么坐在这里啊?吓死我了!” 顾蜻游闻言缓缓从抱着膝盖的臂弯中抬起头,眼尾通红,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就连鼻尖也染上了红色。 裴尹这才注意到她旁边的纸巾已经堆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山,心下一揪,将手提包甩在地上,连忙上前去抱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蜻游的鼻子再次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 裴尹手忙脚乱地去擦她脸上的眼泪:“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赵景洲那混蛋不是说先送你回来的吗?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这么说着,她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她气冲冲地抄过手机,立刻就要打电话过去骂他。 顾蜻游连忙按住她的手,嘴巴微扁,摇了摇头。 “不是他?”裴尹皱眉,“那是谁?” 她丢开手机,盘腿在她面前坐下,耐心地捧着她的脸道:“你告诉我,我一定不放过他。” 或许是她语气里真切的关心安慰了她,顾蜻游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地道:“他看到了。” “什么?” “赵景洲今晚和我表白,被他看到了。” 裴尹被这个爆炸的消息砸得脑子一懵。 她艰难地消化掉前半段,再用卡锈般的脑子分析后半段,最后才真正明白过来那个“他”是谁,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后?” “没有然后,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摆出一副家长般高高在上的姿态,甚至没有问我是不是真的答应了,就盘问起赵景洲的情况……” 顾蜻游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今晚的情况,最后用略带自嘲的语气,绝望地总结:“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第46章 第46章他静静地看着她 第46章 裴尹沉默了。 听顾蜻游讲完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有一种奇怪的感受爬上心头。 像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她觉得,情况好像并不是顾蜻游自己感觉的那样。 一个日理万机的工作狂,在联系不上人的情况下,守在一个未必正确的地点一等就是几个小时,会不会太过反常了? 起码对于她而言,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等上好几个小时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可想是归这样想,她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这个猜测。 “小尹,我好迷茫啊……” 裴尹回过神,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喜欢他。” 闻言裴尹神色一顿,她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这样说或许不太好听,但我觉得,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 人的感情是最难以捉摸和控制的东西。 顾蜻游沉默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见她没有伸手,裴尹只好自己动作轻柔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这段时间,就先让彼此都冷静一下吧。” “更何况……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顾蜻游抱着膝盖,良久,浅浅地“嗯”了一声。 * 日子重新恢复了平静。 顾蜻游依然忙碌,那个纪录片鉴赏的选修课还没有结课,每周去上课,依然不可避免地会碰到赵景洲。 没有故意为之,但两人都很默契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以前上课的时候,赵景洲都会习惯性的在她的周围找位置坐下,但是戳破了窗户纸之后的第一次上课,两人在教室的门口碰见,相互打了个招呼之后,赵景洲找了个距离她很远的位置坐下。 后来的每一次上课,都是这样。 说不难受是假的,顾蜻游的感觉很复杂。 有愧疚,有尴尬,也有难过。 她能理解赵景洲的感觉,毕竟就她而言——被温胜寒知道了那份心思之后,不也是灰溜溜地搬了出来吗? 她苦涩地笑笑。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转眼就到了六月中旬,四级考试到了。 南城大学的语言必修课实行分班制。大一入学的时候,会按照高考英语成绩划分档次,被分到A班的学生,只需要上一个学期的英语公选课,大一的下学期就有资格参加四级考试。 顾蜻游的高考成绩不错,所以上学期的语言必修学分修完后,这个学期就参加了四级考试。 并没有觉得太难,考完之后在网上对了一下答案,预估分数还挺高。 四级考试过后不久,很快就进入了期末周,从图书馆天天爆满的自习室可以看出,学校里的氛围正逐渐变得紧张。 顾蜻游也并不例外,但并不是因为害怕无法通过,而是害怕考不到最高分,无法评上最高档次的奖学金。 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她发挥得还可以,绩点看起来很不错,但是要想评上国家奖学金还要看两个学期的综合绩点,南城大学的国奖评比简直是神仙打架,她不敢懈怠。 一边做兼职一边争分夺秒地复习,就这样匆匆度过了忙碌的期末周,暑假转眼而至。 考试结束之后,沉闷了几天的宿舍氛围终于活跃起来。 回到宿舍之后,荆佳喜把笔袋往桌面上一扔,兴致勃勃地对着大家说道:“我们暑假一起去旅游吧?” “我去不了了,找了个实习,一周之后就要去上班了。”招书彤摊了一下手,有些遗憾。 “我也差不多,我妈把我塞进了我舅开的公司,说让我好好跟着学一学。” 路秋这番“土豪式”的发言惹得几人忍不住拖长声音“哇”了一声。 “蜻游,你呢?” 顾蜻游笑了笑:“我留校,刘老师最近有个实验需要人手帮忙。我应该是一边做兼职一边跑实验室。” 话音刚落,寝室内安静了一瞬。 荆佳喜沮丧地把头搁在椅背上,闷闷不乐道:“大家都好忙哦。” “没事啦,现在才大一,还有很多机会一起去玩呢。”招书彤安慰道。 “说的也是,”荆佳喜直起身子,拍拍脸:“我给大家带礼物!” 顾蜻游没有说话。 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夏天悄悄改变。 学生会现任的会长是同专业的大三师姐,大四开学之后她就要北上实习,换届大会结束后,大家为她送行。 那天 聚餐结束之后,师姐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一定要尽早做好规划,大二开始就差不多要确定方向了,想进大厂的该实习的实习,想留学的就要尽快准备雅思托福,如果是想走学术道路,就可以开始多留意各种夏令营活动了。 对于未来的走向,其实顾蜻游并没有十分明确的想法,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她应该早点出去找工作,毕竟阿嫲的病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她要快点赚到钱帮她换一家更好的疗养院,如果有条件,她还想带她出国治病。 令她感到犹豫的是,这一整年都呆在实验室里,尽管很多读研的师兄师姐都向她抱怨过读研真的很枯燥,她却能从那些实验中品到微妙的乐趣,她好像,很享受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然后找出新的问题的过程。 这么犹豫着犹豫着,教他们植物学的教授叫她暑假留在实验室帮忙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两个月的漫长暑假就这样在阵阵蝉鸣中拉开帷幕。 顾蜻游一边做兼职一边跑实验室,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中午和一个研究生师姐在饭堂吃饭,回实验室的途中经过了院办大楼的宣传栏。 几个同样留校的学生围在那里看,很热闹。 “咱们也过去看看吧。”师姐提议。 顾蜻游原本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师姐已经往那个方向走去,她只好跟上。 “法语演讲比赛?”师姐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奖项那一行时,倒吸了一口气:“……好大手笔。” 顾蜻游抬头看去。 【第一名获奖者奖励五千元,前三名免费环欧旅行七天】 顿时一怔。 一般情况下,这种活动的奖金都不会很高,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感兴趣。 顾蜻游看着海报上那个标红的5000元,有些心动。 巧合的是,她上学期刚好就选修了一门法语课,她觉得自己学得还行。 她是个行动派,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行动了。 于是,报名、练习、初赛……她忙碌的日程中,又加多了一项口语练习。 本来并没有必赢的心思,她想着,就算失败了也是一段很好的经历——或许往往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不带着目的去做,更有可能获得意外收获,第二次选拔赛过后,她竟然挤进了决赛。 惊喜之余,是接踵而至的压力和紧张。 她不得不认真起来,写稿、修改、练习……每个环节都反复把关。 得知她进入了决赛,实验室的老师和师兄师姐都很高兴,甚至会法语的老师,还亲自指导她。 就这样,时间一划而过,转眼就到了决赛那天。 * 天气热得快把人烤融。 蝉孜孜不倦地扯着嗓子鸣叫,身上流下的汗黏在衣服上,令人烦躁。 与室外的狼狈不同,会议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几乎让人产生了身处深秋的错觉。 下午三点,南城大学国际交流中心的多媒体会议室,正在举行一个科技应用相关的会议。 温胜寒坐在前排,一手支着下巴,目光沉沉地看着大屏幕上的PPT。 三点半,讲座结束,邀请他来听讲座的行政老师邀请他到处走走。 “温总觉得我们陈教授最新的这个研究课题怎么样?” 温胜寒神色平淡,一手插着裤兜,不置可否道:“还行。” 对方眼神明显一亮,脸上堆了笑:“那您觉得……” “前沿是前沿,但是实际应用性还需要再研究。”温胜寒不紧不慢地补充,伸手解开领子的第二个扣子,走出了会议室后,体温逐渐上升。 男人脸上的笑容一滞。 温胜寒扫了他一眼,道:“徐老师,我回去后会开专题会研究一下的,您放心。” “诶!好说,好说。” 天气的燥热容易影响人的心情,特别是在刚听完一场乏善可陈的会议后。 交流中心的二楼,楼梯右侧是一个大礼堂,或许是有什么大型活动,明明是在暑假,人却有点多。 有人打开礼堂的右门进出,原本模模糊糊的麦克风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有些生涩的法语发音,但很流畅,熟悉的嗓音通过麦克风的电流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温胜寒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抬眼看了过去。 打开的半扇门内,人头攒簇错落,他越过众多背影,往台上看去,眸光顿时一凝。 白色的礼服把女孩儿衬托得像雪花一样干净,她脸上化了妆,勾勒出几分少女初长成的韵味,就这样落落大方地站在台上,宛如迎风舒展的兰花。 她手里拿着麦克风,语调抑扬顿挫,法语的大小舌音在她的嘴里,好像变成了一种浪漫的韵律。 已经听不见旁边人的絮絮叨叨,他不禁抬脚走了进去。 在会场的回音下,声音明朗了几分。 他插着裤兜,在最后一排停下脚步,静静地凝视着她。 行政老师诧异地跟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往台上看去,一怔,搭话道:“哦,是这姑娘,挺不错的。我听生命学院的刘教授和周教授都称赞过,叫什么来着?顾……” “顾蜻游。”他补充道。 “啊对,对……这小姑娘特别不错,上个学期策划了一个活动,可精彩了,就连他们院长都赞不绝口,长得好看,成绩也好……温总您认识?” 这一次,温胜寒没有搭话,他只是看着她,沉静的深棕色眸子中,闪烁着赞许的光。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长得如此动人。 沉闷的夏日,突然就来了风。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本平直的唇角,到底是因为什么上扬。 第47章 第47章“对方正在输入……”(…… 第47章 当最后一个字说完,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顾蜻游看着观众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恍然。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毫无保留地站在舞台上剖析自己,说不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 可她做到了。 心下一松,脸上露出笑容,顾蜻游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起身的瞬间,像是有预感一般,穿越人海,她的目光毫无预兆地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清冷出尘的男人站在会场座位的最后一排,隔着喧嚣沸腾的人群,清爽安静得像艳阳下的一抹冷雪。他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浅显的笑意,轻轻朝她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顾蜻游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她下意识地去整理脸上的头发,一阵热意上涌,密密麻麻的热汗从后背上冒出。 走下台的时候,小腿一软,她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 回到等候的座位坐下时,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他总是这样出人意料……每一次,都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 顾蜻游有些恍惚地想,原来又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啊。 都说人对药物会产生抗药性,或许对于难过,也是同样的道理,时至今日,她再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辗转反侧自我折磨,紧凑的行程是一剂良好的麻醉药,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利用忙碌麻痹自己。 或许时间长了,真的就不喜欢了吧。 起码见到真人前她是这样想的。 但是裴尹说得对……感情不是可以控制的。 “你讲得真好。” 旁边的女生突然和她搭话:“我有预感,你一定能进前三名。” 顾蜻游过神来:“……谢谢。” “我是法学专业大二的,名字叫孟月,”女生又看了她一眼,或许是见她肯搭话,于是掏出了手机:“加个微信?” “噢,好的。”顾蜻游打开微信,在点出二维码之前,手指微微一顿。 信息很多,但是她在 一堆小红点中,精准地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头像。 【温先生:什么时候结束?】 顾蜻游神色微愣。 看着看着,上方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没一会儿,他又发了一条信息。 【温先生:我等你。】 说不清此时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 顾蜻游对着对话框发呆,最后任由手机屏幕变黑,倒映出她有些迷茫的脸。 孟月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最后,她没有选择回复,平静地点出二维码,和孟月加微信。 加上之后,两人反而不说话了,各自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舞台上的选手正激情四射地演讲,台下时不时爆发出应景的笑声和鼓掌声,后台的等候室内,有人焦灼地踱步、叹息……顾蜻游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温胜寒的忐忑,已经远远超过等待比赛结果的焦灼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最后一场演讲很快就结束了,没等太久,比赛的结果出来了。 第三名,浑浑噩噩地拿完奖品回到台下,被陪着她来比赛的师姐激动地一把抱住,顾蜻游才有实感般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周围去找那个人的身影。 人群如潮水般退去,会馆内很快就只剩下零星的几人……顾蜻游环顾一周,没看到想见的人,一丝难以言状的失落感,爬上心头。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静静地把奖杯放进随身的帆布包里,跟着师姐的脚步走出了会堂。 与师姐兴奋地讲个不停相比,她显得异常沉默,偶尔心不在焉地回一句。 或许是终于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师姐看着她安静的侧脸,说着说着,也逐渐没了声音。 两人默默地往楼梯方向走去。 下午五点,天边的云已经被烧成橙红一片,落日的余晖照进窗户,在地上折射出五彩的光影,浓艳色泽铺满了走廊,给人一种踩在晚霞上的错觉。 窗外的蝉鸣还未停歇,声音却已然没有那么响亮,外面的过道有人走过,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在楼梯的拐角处,有人半倚在扶手的栏杆处。 温胜寒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夕阳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暖调的光冲淡了他身上积雪成渊般的气质,光的作用下,高挺的鼻梁在脸的一侧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深邃,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他缓缓抬起眸子。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顾蜻游清晰可闻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漏了一拍。 温胜寒看着她,微微站直了身子,抱着手臂的手放下,极淡地朝她勾了一下唇角。 见她突然停下脚步,师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顺着顾蜻游的视线,看到了对面的男人。 恍然大悟一般,她轻咳了一声,轻声道:“小师妹,我突然想起来实验室还有些东西没处理好,我要先回去一趟,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哈。” 顾蜻游回过神,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歉意地朝师姐点了一下头。 师姐没多说,给了她一个“懂的”的眼神,拍了一下她肩膀,先走下了楼梯。 直到师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顾蜻游才缓缓把目光重新移到男人身上。 温胜寒上前走了两步,在她面前停下,一股积雪森林般的味道弥散过来,他穿着白色的衬衣,下面是灰色的西装裤,整个人清爽得不像是和她在同一个季节,顾蜻游几乎要怀疑,如果伸手去碰一碰,他的肌肤也是冷的。 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温胜寒低头去看她,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或许是为了上台好看,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编织成复杂的辫子,束在脑后,样式很像古希腊神话中的神明发式,甜美又端庄,脸上化了淡淡的妆,鸦羽般的睫毛又长又翘,往下是涂了口红的唇,樱桃般的红,此时此刻正有些紧张地咬着。 顾蜻游先忍受不了这种有温度般的目光,偏过了头。 良久,他开口道:“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今个学期初,选了语言选修课。” “讲得挺好的。”温胜寒目光落在她肩上的帆布包上,里面露出奖杯一角,他眉梢挑了一下:“获奖了?” “嗯,三等奖。”顾蜻游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帆布包的带子。 “可惜了。”他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没有……第一名是法语专业的,第二名已经学了几年法语了,我比不上。” 或许是因为聊开了,顾蜻游心里的别扭感冲淡了一些,她重新抬起头去看他:“您为什么会在这?” “来开会,还有……”他深棕色的眸子静静地倒映着她,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来看看你。” 顾蜻游呼吸错了一瞬,她偏过脸,嘟囔:“现在是暑假,我又未必在学校……” 温胜寒眸子中显出几分笑意,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道:“一起吃饭?” 顾蜻游不说话。 温胜寒神色稍顿,看她:“有约了?” 顾蜻游不想说没有,也不想说有,她抬眸回看他,反问:“难道您没有吗?” 既然来南大,那肯定也会去见……那个人吧? “没有,”温胜寒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都说了来看你。” “您明明没有提前约我。”顾蜻游指出:“您是临时起意。” “如果我提前约,你确定不会装作没空故意不回信息?”温胜寒轻摇了一下头,唇边有几分苦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养成了已读不回的习惯。 经过了那天晚上的事,来南大之前,他就已经料定她不会答应见面,加上时间紧迫,他原本是打算来到之后,远远瞧一眼就回去,只是……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只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顾蜻游不说话了,她没法反驳,毕竟在半个多小时之前,她的确做了不回信息直接走掉的打算。 他说得没错,如果他发信息提前来约,她大概也是纠结个半天,然后想办法推掉。 无他,鸵鸟心态发作。那个晚上的事还历历在目,上头的情绪过后,其实她后悔过,除了不喜欢她,温胜寒从来没有对不起她,他的关心是实打实的,他的照顾也是实打实的。 那天晚上……她不应该这样说话。 即使做不成恋人,他也是她的……恩人。 “走吧,”温胜寒右手插进裤兜,朝她扬了一下眉毛:“你说过的,会请我吃饭。” “……我没说不请。”顾蜻游有些赌气,她抓了一下从肩上滑落的帆布包袋子,先一步往楼梯走去,语气难得坦诚:“先说好,还没发工资,我手头上钱不多,只能请你吃饭堂。” 听见她没用尊称,温胜寒也没在意,黑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抬脚跟上:“客随主便。” 第48章 第48章一更 第48章 因为放假,学校里的人流量不多。 顾蜻游找了一个看起来相对干净的位置放下东西,对温胜寒说:“您先坐坐,我去点餐。” 温胜寒看着她,轻轻颔首:“好。” 顾蜻游快步走到点菜的窗口前,停下脚步。 人太少,饭堂的窗口了也关了许多,其中就包括顾蜻游平时爱吃的那几个,她揪着眉毛看了一会,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可以选择的种类实在不多。 排除掉口味太重太腻的,就只剩下一家重庆小面,看过菜谱后,她点了两份鸡丝凉面。 后厨的抽油烟机声音有些大,她拉着 嗓子重复了好几遍,才点好菜。 回到座位坐下时,发现多了一瓶饮料,玻璃瓶装的橙汁,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上面还蒙了一层水珠。 温胜寒往她面前推了推。 顾蜻游神色稍顿,她没有拒绝,低声说了句谢谢。 今天下午几乎没有喝过水,嘴里一片干涩,她低头,把吸管含进嘴里,清甜凉爽的果汁滑入喉咙,身上的暑气消去一半。 吸管上留下淡淡的一圈红印,温胜寒收回目光,喉结上下动了动,问:“暑假留校,是在做兼职么?” “嗯,在实验室帮老师的忙……也有学着做课题实验。” 温胜寒点点头,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直到放在桌面上的取餐提示器滴滴响起,顾蜻游起身:“我去取餐。” 温胜寒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起吧。” 顾蜻游没有反对,沉默着往前。 两人在取餐的窗口停下,老板看了一眼顾蜻游,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3号取餐是吧?” “对。”顾蜻游将提示器递过去,接过盘子的时候,动作却一顿。 取餐的盘子上,放着红彤彤的两碗粉丝,热腾腾的散发出一股又酸又辣的味道。 是不是酸辣粉不知道,但一定不是鸡丝凉面。 温胜寒略带探究的眼神落在她脸上,顾蜻游表情逐渐僵硬。 不用说话,她就看懂了他的意思——你确定不是故意的?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嘟囔:“这不怪我,我明明点的是鸡丝凉面。” 顾蜻游有些郁闷,老板是怎么把鸡丝凉面听成酸辣粉的。 她伸手敲窗口的玻璃,朝里面喊道:“老板!老板!我点的不是酸辣粉呀!” 回应她的只有抽油烟机发出的轰隆声。 她讪讪地收回手,下意识地去看他。 不巧的是,就在这时,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声音。 温胜寒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盘子:“走吧。” 顾蜻游不说话了,她能吃辣,一开始也只是顾忌温胜寒的口味,才没有点辣,既然现在他不在意,那她也没有必要重新再点一份。 两人重新在座位上坐下。 南大的饭堂还没完全翻新完毕,空调吹出来的风并不是很凉快,刚拿起筷子吃几口,身上就冒出了汗,不一会儿,后背的衣服就湿了一片。 温胜寒向来对刺激性大的食物敬谢不敏,勉强吃了几口,胃部传来轻微的痛感。 他抓着筷子的手微顿,眉头轻轻蹙起,静静等待那阵痛感过去,额头上沁出细小的汗珠。 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放到腹部,轻轻揉了揉。 等痛感缓和,他低头看着红色的汤液,已经没有任何继续吃下去的兴趣,只好放下筷子。 对面的女孩儿倒是吃得欢快。 小巧的鼻尖上冒出小小的汗珠,她的口红在吃饭前就已经擦去,露出原来的淡粉色,如今因为吃辣,唇色变得红艳,可能是因为太辣了,微微张开了嘴扇风,殷红的舌尖舔过下唇,蒙上一片晶莹的色泽,显得更加柔软,恍如落在雪地上一片红樱。 后知后觉自己在看什么,温胜寒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原本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收了回来。 吃过晚饭,已经将近六点半,走出饭堂时,天色被彻底染成一片昏黄。 温胜寒看了一眼时间,转过头看她,道:“走走?” 顾蜻游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种满榕树的校道散步。 经过艺术学院的教学大楼时,一旁的校道矗立着一樽雕塑。 黄铜的材质,是个脸庞温柔的女子,捧着一颗心,但是手里的“心”却缺了一块,边缘凹凸不平,像是被烧掉的,显得有些奇怪。 温胜寒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樽雕塑,开口道:“二十年前,这个雕塑其实是完整的。” 顾蜻游有些诧异,抬头去看他。 二十年前……她算了算,他连十岁都不到吧? 温胜寒眸光微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抬手摸了一下那个缺口,接着说道:“只是有个小男孩太过调皮,打翻了实验用的强酸溶液,硬生生浇去了一角。这雕像原本是要送去参赛的,却因为这个缺口无法补救,错失了这场比赛。” “当年南城大学主办的比赛,获奖者的作品可以陈列纪念,如果没有这个意外,这个作品大概率会出现在艺术馆中。” 顾蜻游一怔:“那为什么它现在会被浇筑在这里?” “因为创作者的丈夫,为了安慰她,给南城大学捐了一笔钱,要求把雕像留在南大里,即使进入不了纪念馆也没关系。” 顾蜻游眨了眨眼:“那这个创作者的丈夫,一定很爱她吧?” “爱?”温胜寒的神色淡了几分,像是自言自语:“或许吧。” 他收回放在雕塑上的手,回过神后,又忍不住在心中自嘲,怎么就对她提起这件事了呢? 顾蜻游沉默了,其实她很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但看着他淡下去的表情,还是没能问出口。 两人继续往前走。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树上的蝉鸣在不知不觉中停了。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路沉默。 但奇怪的是,顾蜻游并不觉得尴尬,好像只是这样静静地并排走着,就很好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她不奢求更多,会不会好受很多?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夕阳淡黄色的光下,睫毛在他的眼睑下留下淡淡的阴影,他下颌线清晰分明,五官深邃挺拔,一路走来频频惹女生回头。有些人只是往那里随意一站,就是世界的中心。 她苦涩地想,怎么可能呢?这样的一个人,她无法不想私藏。 或许是察觉到她频繁投过来的目光,温胜寒终于抬眸看了过来,从鼻腔内发出轻轻的一声:“嗯?” 顾蜻游眼眶莫名一酸,错开了目光。 温胜寒忍不住再次停下脚步,低头去看她,语气比晚风还轻柔:“还在生那天的气?” 顾蜻游没有说话,更像是一种默认。 男人清冷的眉梢染上几分无奈,他微微弯下腰,带着几分哄的意味:“我向你道歉,原谅我吧?”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上一次我的确做得不对,你长大了,我不该再随意插手你的生活,你放心,以后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的。” 明明是道歉的话,但顾蜻游却觉得心脏难受得像皱成了一团,她紧紧咬着后槽牙,躲开他的目光,快步往前走。 温胜寒一怔。 长腿一迈,他快走两步跟上,扯住她的手臂往外一拉,整个人挡在她面前,语气中带了几分不知所措:“怎么了?” 女孩儿的表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尾通红,又长又卷的睫毛上挂了几颗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鼻尖透出淡淡的粉。 怎么了?顾蜻游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难过,难过再一次认知到,他好像真的不明白她的感情。 她想他更在乎自己一些,他却说,尊重她的所有选择。 她快速地眨眨眼,伸手飞快揩去眼角的泪,吸了一下鼻子道:“没什么,眼睛进小飞虫了。” 温胜寒拧眉看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遗憾的是,他发现自己真的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半晌,他只好松开了抓着她手臂的手。 掌心温热的触感离去,肌肤上还残留着余温,被风一吹,逐渐消散。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温胜寒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晦涩:“走吧,送你回去。” 顾蜻游轻点一下头。 天色逐渐昏暗,两旁的路灯骤然亮起。 回程的路让人觉得分外漫长。 穿过教学楼往宿舍方向走去时,他们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施莉坐在路边的长凳上,举着手机打电话,一只脚赤脚踩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旁边是断了鞋跟的高跟鞋,显得有些狼狈,见到两人迎面走来,她明显一愣。 挂了电话后,她眉眼舒展笑开了:“哟,温总。” 说着她也朝旁边的顾蜻游点了一下头,以示打招呼。 温胜寒扫了一眼她的鞋子,脸上看不出表情:“怎 么回事?” 施莉耸了一下肩:“如你所见。” “刚打了电话叫朋友把鞋送过来,”她一双美目在两人之间流转,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们这是……散步?” 顾蜻游有些别扭,同时心里升起一股怪异之感,她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温胜寒语气淡淡:“如你所见。” “okok。”施莉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时她的手机再次响了,她只好拿起手机接电话。 温胜寒侧脸转向顾蜻游:“走吧。” “哦。”顾蜻游有些怔忪。 她心里有些疑惑,她以为,温胜寒会停下来帮施莉处理这件事。 施莉的态度也很奇怪……之前她明明承认自己也喜欢温胜寒,为什么见到她和温胜寒在一起,依然那么淡定? 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胜券在握。 顿时一阵郁闷。 一路走到宿舍楼下,温胜寒停住脚步,垂眸看她。 在他开口之前,顾蜻游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闷了一路的问题问出了口:“您刚才……为什么不帮施老师处理这件事?” 温胜寒眸中划过一丝诧异,他下意识地道:“我和她又不是……” 说到一半,话头刹住。 顾蜻游睫毛一颤,忍不住抬头看他。 温胜寒觉得这种自我解释实在莫名,他顿了顿,才继续淡声说道:“她已经有解决方案了,不是么?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心轻轻一颤,刚凝起的那点期望无声消散,顾蜻游垂下了眸子。 良久,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第49章 第49章二更 第49章 转眼九月。 南城的天气依然滚烫,几乎叫人分不清初秋和盛夏到底有什么区别,教室的中央空调依然吹得人起鸡皮疙瘩,让人听课时困得摇摇欲坠。 开学以后,顾蜻游的忙碌程度翻倍,但值得一提的是,上学期期末的考试成绩分数很是可观,综合两个学期的成绩,她的绩点在第一学年排到了第一,成功拿下了奖学金。 加上社团活动加分、各种林林总总的活动加分,她的综测成绩也高得吓人,申报了国家奖学金之后,辅导员告诉她,批下来的概率很大。 这样一来,经济上的压力减少了许多,她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四级考试自然也是高分通过了,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可开始着手准备六级了,这样到十二月份的时候,就能直接参加考试。 开学那天,裴尹在三人小群里发了个哭泣的表情包。 沉寂许久的小群打破平静,顾蜻游和赵景洲前后脚发了个问号。 这个暑假裴尹忙着到处去旅游,赵景洲不知道干嘛去了,以致于三人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面。 【裴尹:我真的好伤心!!!!死渣男骗我感情!!!】 【裴尹:呜呜呜呜呜我失恋了!!!!】 为表达自己的悲愤,裴尹连续发了几个暴风哭泣的表情包,但是另一边的顾蜻游和赵景洲却明显被震惊到了,又前后脚发了信息。 【顾蜻游: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赵景洲:谁会跟你谈恋爱?】 【裴尹:……】 【裴尹:赵景洲你这个死人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难怪蜻游不喜欢你!】 这话一出,剩余的两人都沉默了,过了几秒,估计时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默默撤回了,然后发了个狗子龇牙咧嘴的表情以表达不满。 过了一会,顾蜻游默默地回复了一句。 【顾蜻游: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尹声泪俱下地在群里描述了整个过程。 暑假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扛着相机到处旅游,去西藏的时候,遇到了同路的一个男生,发现同样是南城人,年龄差不多,有同样是一个人旅行,很快就熟络了起来。于是两人干脆结伴一起旅游,就这样玩了一个多月,返回南城之前,两人确定了关系。 结果前天裴尹在学校门口买奶茶的时候,遇到了他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行为暧昧,裴尹气不过,当场泼了那男的一整杯奶茶。 事后她才发现,原来那男的学历是假的,年龄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听完之后,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顾蜻游关心地问:【那你……没被骗其他吧?】 【裴尹:没有!当然没有】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安慰了几句,就当这事过去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很奇怪,裴尹在感情上给人一种十分矛盾的感官,以往几次顾蜻游遇上和温胜寒相关的问题,她给出的建议总是让人觉得她的感情观出乎意料的成熟,但是转头到了她自己身上,感情问题又处理得一塌糊涂。 或许是旁观者清。 裴尹在群里丢了三个头像,软磨硬泡让两人换上,然后又愤愤地把群名改成“谁谈恋爱谁是狗”,这个杀气腾腾的名字一出,两人顿时噤声,根本不敢说不,最后默默换上了。 看裴尹这么撕心裂肺地吐槽感情问题,顾蜻游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事。 那天过后,温胜寒又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在她眼前,他好像真的在履行“长辈”这个角色的职责,平时的关心,都是点到即止,没有再深入涉及到她的“交友”问题。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只是顾蜻游很清楚地认知到这件事,便开始学着去接受,毕竟转念一想,如果撇去这种微妙的关系,他们两个之间还剩下些什么? 不是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不是情人关系,更不是朋友关系——起码在顾蜻游看来,他们算不上是朋友,毕竟温胜寒从来没有尝试过让她了解自己。 如果不是以一种虚虚的“辈分”关系作为联结,他们要如何维持联系? 倘若这能成为他们之间继续联系的借口……顾蜻游觉得,她可以试着说服自己去接受。 想是这样想的,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赌气。 温胜寒生日快到了,顾蜻游揣着利用奖学金存下来的那笔钱,早就准备好了礼物。是一枚袖扣,当年看上的那枚猫眼绿的袖扣早就已经售出了,加上预算不足,她只能选择了略次的钻石,小小的一颗,却花费了她攒了差不多半年的钱。 礼物准备好了后,她却没了送出去的心思,以致于她都觉得自己简直是有病。 时隔一年,韶姨再一次打电话过来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饭,她犹豫之际,却看到了谢文柏发的朋友圈,附图是温胜寒的活动照,坐标是欧洲的某个城市。 她顿时熄了回去的心思,那份礼物就这样被她塞到了衣柜深处。 就这样转眼到了十月。 十一假期的第二天,结束了一天地补课之后,顾蜻游正在收拾东西,唐子悦却突然神秘兮兮地拉住了她。 “姐姐,十一假期你有空吗?” 顾蜻游手上的动作微顿:“有兼职——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推掉兼职,和我去玩两天呀?”她伸出两根手指强调:“就两天!你兼职的钱我可以翻倍给你!” “倒不是这个问题,只是,去哪?”顾蜻游重新在凳子上坐下。 唐子悦嘿嘿一笑:“我舅舅新开的温泉度假村新开业啦,邀请我们过去玩,但是我问了一圈,周围的朋友都没有空,我一个人跟着去又未免太无聊了……拜托啦!你跟我去吧好不好?” 她抱着她的手臂不停地扭动撒娇,顾蜻游被磨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行吧行吧,我答应你,什么时候出发?” 唐子悦双眼一亮:“就明天!家里开车送咱们过去,我妈和她的朋友一块,咱俩一辆车。” 顾蜻游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和她确定了出发时间之后,就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第二天一早,顾蜻游坐地铁重新来到了唐子悦的家,等她收拾好之后,两人一起坐车出发。 目的地在隔壁市,开车过去并不是很远,车程也不过是两个半小时,在 车上睡了一觉,醒过来之后,车子已经停入了度假村的停车场。 有人直接上来帮她们提行李,解放双手后,唐子悦拉着她到处逛。 这个温泉度假村明显走的是东南亚的风格,到处可见高大葱郁的热带树种和灌木丛,顾蜻游“职业病”发作,看到长势漂亮的植物,总想掏出手机拍下来。 逛了一会后,两人回了房间。 顾蜻游被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就在唐子悦隔壁,两人刚出电梯,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唐子悦突然神秘兮兮的凑到了她耳边。 “姐姐,你带了泳衣了吗?”她问。 “带了,怎么了?” 顾蜻游疑惑地看她。 “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 于是两人进了顾蜻游的房间。 她推开行李箱,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泳衣,放到床上。 南大要求大二的时候必须通过游泳考试,今个学期开始,顾蜻游开始上游泳课,泳衣便是为此提前准备的,只是学期过半后,游泳课才正式开课,目前这套泳衣倒是在这用上了。 考虑到上课方便,她买的款式是最常规的运动型泳衣,看起来就平平无奇。 唐子悦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怎么了?” “今晚在泳池旁有个鸡尾酒晚宴,你总不能穿这个去吧?幸好我提前准备了两套泳衣、”唐子悦狡黠地笑笑:“到时候,你就穿我给你准备的。” “至于这套……”她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你还是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吧。” “……”顾蜻游沉默了一会:“行吧。” 唐子悦走后,顾蜻游收拾好东西,便开始打量周围环境。 室内的装饰偏深棕色,家具都是原木的,同个色系,置物篮都是麻绳编制的,墙上挂了一副龟背竹的装饰画,看起来热带感十足。 房间还有个阳台,她推开滑动门,走了出去。 度假村位于山谷,山里空气很清新,初秋那股子炎热感被冲淡了几分。 她身心舒畅,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旁边房间的阳台,也走出了一个人,“啪嗒”一声,是打火机响起的声音。 顾蜻游连忙收回手,看了过去。 只是这一看,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对面的人,温胜寒嘴里还咬着一根烟,手里的打火机刚窜起火苗,目光对视间,他手指下意识一松,火焰自动熄灭。 温胜寒琉璃般的眼睛眯了一下:“蜻游?” 第50章 第50章“您在担心她吗?”…… 第50章 顾蜻游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温胜寒。 一时间,瞳孔微微放大。 温胜寒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把烟从嘴边拿了下来,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了:“唐家那孩子邀请你过来的?” 顾蜻游点点头,山风吹得她的头发纷飞,她伸手拨了一下,别到脑后。 温胜寒今天没穿西装,身上穿了一件棉麻质地的上衣,浅灰色调,下面是一条及膝盖的短裤,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悠闲。 她的目光往下,停在他手指间夹着的烟,脸上露处讶然的神色,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温胜寒抽烟。 在她的印象中,温胜寒是个比较“养生”的人。短短几次见面,她都会偶尔遇见陆长津抽烟,但她硬是一次也没见过温胜寒抽,她曾经一度以为是他不会,现在发现,其实是她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温胜寒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手上的烟,面无表情地把烟扔进了垃圾桶。 他回头去看她,心下踟蹰,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怕关心太过惹她生烦,又怕一不小心就惹她落泪。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先开了口:“您也是来度假的?” 听见她这个形容,温胜寒倒是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唇角,在他的生活中,已经很少有单纯的“假期”了。 这一次应唐家的邀请,也只是想更好地解决工作上的某些事务,要说正儿八经的假期,除了她高考结束那一次……想到这里,他的神色微敛,顿了几秒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两人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直到温胜寒的手机响起。 他朝她点了一下头,转身接电话去了。 顾蜻游看着他蹙起的眉尖,原地站了一会,也转身进了房间。 山里空气清新,温度比外面要低上一点,山风凌冽,就算没有开空调,室内也十分凉快。 顾蜻游坐在床上,随手抓过一个枕头抱住,手放在胸膛上,后知后觉地觉得心跳有些快。 如果她没听错,唐子悦临走前说的是,今晚有一个泳池鸡尾酒晚宴? 是不是意味着……想到这里,一股热潮从耳根处开始蔓延,她连忙伸手拍了一下脸颊,突然觉得还是要开一下空调。 * 没等到晚上,中午吃饭的时候,顾蜻游又一次和温胜寒遇上了。 唐子悦来敲她的门叫她下楼,开门的瞬间,隔壁房间的门同时被打开,温胜寒一手插着裤兜,出现在她们面前。 几人俱是一愣。 温胜寒倒是很淡定,淡淡扫了两人一眼,轻声问:“去吃饭?” 顾蜻游点了一下头。 温胜寒道:“那一起走吧。” “好呀好呀。”顾蜻游还没应,唐子悦倒是一把抱住她的手臂,笑容灿烂地回了一句。 温胜寒锁好门,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顾蜻游有些无奈地看向旁边的唐子悦,无声用口型问她:“你干嘛?” 唐子悦没有回答,只是表情调皮地冲她吐了一下舌头。 几人前后脚走进电梯。 原本唐子悦挽着顾蜻游的右手,走进电梯之后,她却转了个身,不动声色地和顾蜻游换了个位置,轻轻把她往温胜寒身边一推。 顾蜻游连忙用手撑了一下电梯内的扶手,才站稳脚,抬头朝她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唐子悦无辜望天。 餐厅在酒店的五楼,电梯下行,到了七楼的时候叮了一声,门朝两边开了,几个旅客走了进来,原本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更加拥挤。 有两个小孩子比较调皮,在电梯里也窜来窜去玩捉迷藏,其中有一个不看人,一下子撞到顾蜻游身上,因为来度假,她今天穿了一双凉鞋,这一脚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踩在了她露出的脚趾头上。 她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背就这样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一股熟悉的雪松香笼罩了她,一双有力的小臂连忙往她腰间一扶,男人声线清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带得胸膛微微震动:“小心。” 顾蜻游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温胜寒没错过她刚刚那声痛呼,扶稳了她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冷冷地往那个小孩看去。 家长连忙拉住小孩,连声道歉。 顾蜻游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他身上退开,一股热气腾得冲上了她的脑门,刚刚被他碰过的肌肤,像是被烫了一下,持续地散发出热意。 她有些慌乱地转过身,伸手别了一下鬓角落下的头发:“对、对不起……” “伤到哪了?”温胜寒拧着眉头看她。 “没……” 温胜寒蹙着的眉头没有松开,目光往下落在她的脚上:“是不是被踩到了?” 顾蜻游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脚,说话的声音有些磕磕绊绊;“没、没事,不疼。” 温胜寒深棕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确认她是真的没事之后,眉头才放开。 电梯再次发出“叮”的一声,五楼到了。 那几个旅客先走出了电梯,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温胜寒一手按着电梯,一手护在门边,示意她们 先出去。 唐子悦上来拉着顾蜻游的手,趴在她肩膀上和她咬耳朵:“温叔叔真的好绅士呀,也难怪你喜欢他~怎么样怎么样?刚刚他抱了你耶!” 顾蜻游脸上的热意还没消退,闻言轻轻瞪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道:“你还说!不要乱来。” “什么嘛,刚刚我可什么都没干哦。”唐子悦笑嘻嘻:“这可不怪我。” “……” 餐厅是自助餐,顾蜻游取了盘子,去夹自己喜欢的菜,等取完餐回到座位上时,发现除了温胜寒,唐家太太和施莉也来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走过去。 桌子是长方形的,能坐下六个人。施莉和温胜寒相对而坐,她右手边坐的是唐太太,左手边坐的是唐子悦,这么一看,只剩下两个空位,都是温胜寒旁边的。 几人正在说话,温胜寒先一步看到她,伸手拉了一下左手边的凳子,下巴轻抬,示意她坐下。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磨磨蹭蹭地坐下了。 “我想问个问题……温生您觉得我们莉莉怎么样?”唐太太笑眯眯地说道:“不是我黄婆卖瓜自卖自夸,咱们莉莉长得好看,学历又高,家世不说多么显贵,但在南城也是有头有脸的……” “小姨!”施莉叫了一声打断她,满是无奈:“您这是干嘛呢?” “我在干嘛?我在帮你!不是我说你,这么磨磨蹭蹭地,怎么嫁得出去……” 顾蜻游拿着餐叉的手一僵,下意识地朝旁边的男人看去。 温胜寒脸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小姨,这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一定要结婚。” “什么年代都一样……温先生,您考虑一下咱们莉莉呗?年龄上和您也正好相配……” 椅子拖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所有人都一顿,抬头看了过去。 站着的顾蜻游有些慌乱地拿起纸巾擦了一下嘴,低声道:“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察觉到温胜寒探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眼皮微动,还是没和他对视,直接转身离开了。 看着女孩儿飞快地穿过人群,消失在门外,温胜寒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温生?”见他许久没有反应,唐太太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温胜寒回过神,慢吞吞地收回目光。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叉,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神色难得严肃。 “唐太太,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想,我和施莉并不是那么合适。” 唐太太一愣。 “不是因为施小姐不好,相反,她的优秀学识让我敬佩……但是对于我而言,她是多年的好友,是一个我十分尊敬的人。”他薄唇微抿,吐出两个字:“抱歉。”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有些尴尬。 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拉拢下去也毫无意义,唐太太的表情有些讪讪。 施莉红唇勾了勾,有些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小姨,我都说啦,人家温总是看不上我的。”她摇了摇头:“您偏不听,这下好了,偏要人家说出来……” “诶呀,好啦好啦,我不过是觉得可惜嘛。”唐太太拿起桌面上的酒杯,朝着温胜寒举了举:“不小心冒犯了温生,抱歉抱歉。” 温胜寒拿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语气温和:“没事,您也是好意。” 这一段就此揭过,但是过了许久,说去上厕所的顾蜻游都没有回来。 温胜寒忍不住往旁边的座位看了一眼。 又过了一会,他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但是许久,都没有收到回复。 温胜寒脸色微沉。 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这顿饭,几人一起走出餐厅,唐太太说要去做spa,施莉说陪着去,两人先离开了。 唐子悦和他一起坐电梯回楼上。 看着跳动的数字,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动静的对话框,眉尖微蹙。 他忍不住开口:“蜻……和你一起的那位姐姐,她怎么没回来?” 原本低头玩手机的唐子悦闻言抬头,眨了眨眼:“她说她不舒服,先回去睡觉了。” 温胜寒神色一顿,眉头蹙得更深了。 “温叔叔,您这是在……担心她吗?” 唐子悦脸上笑眯眯,有些促狭地问道。【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第51章心痒 第51章 顾蜻游没有回头,一口气走到卫生间的小隔间,锁上门,后背贴着门板,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礼貌,但是……她没有办法再在那里继续坐下去,不然,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表现得更失态。 她承认,她没办法若无其事地看着温胜寒回答,即使未必是她最不想听到的情况。 顾蜻游自嘲地扯了一下嘴唇,说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努力把他当做一个亲人来看待,但是当她真的面对他会和其他人在一起的可能性时……她抓了一下胸前的衣服。 这里还是会觉得疼痛。 她抱膝蹲在地上,垂眸盯着地板上的纹路。这一次,她甚至没了哭的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冷静下来,她扶着墙站起了身,往外走去。 打开水龙头,她洗了一把脸,凉丝丝的水浇在脸上,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顾蜻游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满脸水珠,神情恍然。 已经没有了回去吃饭的欲望。 思考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给唐子悦发了条信息,告诉她自己不舒服,不回去吃饭了。 然后鸵鸟一般,逃回了楼上。 拉上窗帘,蒙着被子,什么都不想,倒头睡了一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了模模糊糊的敲门声,她才苏醒过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内一片昏暗,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她撑着床坐起身子,脑子有些昏沉的痛感。 门再次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顾蜻游甩了一下头,下床去开门。 等看清门外的人,她第一反应是关上门。 但温胜寒的动作快了一步,他一把拉住门把手,将手撑在门框上,阻止了她关门的动作。 眼看着女孩儿不满地蹙起眉头,温胜寒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怎么了?” 顾蜻游垂着眸子不语。 “你中午没回来吃饭,我问了唐子悦,她说你不舒服,”温胜寒看着她,语气平和地问道:“是不是感冒了?还是晕车?” 顾蜻游咬了咬唇,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她偏过头,低声说了句“没有”,又拉了一下门的把手。 “等等,”温胜寒叹了一口气:“我不进去,你把东西拿进去,吃点东西垫一下胃,然后把药吃了。” 顿了顿,又耐心地哄道:“乖。” 顾蜻游用力地咬着后槽牙,努力不让眼泪留下来,眼尾已经被染成绯红色。 每一次都是这样,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她都能咬牙撑过去,唯独听不了他的关心,只要他的语气一软,她的所有防备都会溃不成军。 她低下头,头发从肩膀上滑落,掩住了她的神色,她低声说了句谢谢,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袋子。 温胜寒也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她一拿东西,他就后退了一步,收回了挡住门的手。 房门关上那一刻,眼泪也终于憋不住,直直地坠了下来,打在了手背上。 顾蜻游咬着下唇,拼命忍着没哭出声。她蹲下身子,看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 一笼小笼包,一盒白粥,然后便是几样预防感冒和晕车的药,估计是温胜寒也拿不准她到底是什么不舒服,所以干脆什么药都买了一些。 她眨了眨眼,睫毛被泪水打湿,黏糊糊的扫在眼睑上很不舒服,她抬手擦了一下眼,然后站起身,提着东西走到房间的写字桌前坐下,拿出了那盒白粥和小笼包。 中午没东西下肚,如今闻到食物的香味,饥饿感一下子就被勾出来了,她把粥和小笼包都吃了。 生病只是借口,她自然没有去碰那些药,吃过东西后,她回到床那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 一个小时前,唐子悦给她发了信息。 【唐子悦:姐姐,你还好吗?真的是不舒服吗?】 【唐子悦:刚刚温叔叔也问了我哦,他真的好关心你,我问他的时候他竟然都没否认(偷笑)】 【唐子悦:你不要难过啦,我妈妈也是没眼力见,在饭桌上说这些。你放心好了,温叔叔当时直接就说对莉莉表姐不感兴趣,你也跑得太快了(捂脸)】 顾蜻游看着最后一条信息,微微一怔。 他……竟然拒绝了吗? 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她看着对话框,思考着要怎么回复,正犹豫间,唐子悦的信息又进来了。 【唐子悦:(猫猫祟祟)姐姐你是醒了吗?我 刚刚听见了你那边的开门声。】 顾蜻游手指微顿,回了个“嗯”。 顿了顿,又说了句谢谢,刚想打字解释一下自己没事,门铃却直接响了。 她放下手机走过去,这一回她学乖了,先看一眼猫眼,确定是唐子悦后,才开了门。 唐子悦连忙跳进来,笑嘻嘻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的药和食物,意味深长地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顾蜻游耳根顿时有些发烫,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偏过了脸。 “怎么了?” “没什么,我给你送泳衣来了。”唐子悦从背后拿出一个纸袋子,塞到她怀里:“你快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顾蜻游往袋子里看了一眼,只瞥见嫩黄色的的一角,还没看清,就被唐子悦推着进卫生间。 “快去啦!” 几分钟后,卫生间的门被重新打开,顾蜻游红着一张脸,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子悦……” 唐子悦呼吸一窒,双眼瞪大:“我的天!我的审美真的绝了!” 她连忙伸手把她拉了出来,顾蜻游下意识地用手往下一挡,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小声嘀咕道:“你这是什么泳衣呀,这也、这也太……” ……太奇怪了。 说是奇怪,是因为这一套泳衣并不是很暴露,但是让人看着,就莫名地觉得血脉偾张。 “手拿开!大方一点!很美好吗!” 唐子悦一边围着她转一边啧啧感叹“绝了”。 她的身材每一处都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夸张,也不过分干扁,匀称得像是人为雕刻出来的,这一身衬得她甜美又带着一点小小的性感,如同花季刚到含羞欲放的郁金香。 高级的性感从来都不是暴露,而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顾蜻游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扭捏了一会:“不穿这个行吗……” “不行!”唐子悦瞪了她一眼:“拜托,你不要浪费自己的这么优越的条件好吗?难道你就不想,让温叔叔看看……” 话没说完,顾蜻游就满脸通红地捂住了她的嘴,语速极快:“我才不要给他看!” 唐子悦费力地拉下她的手:“你难道不想知道温叔叔喜不喜欢你吗!” 顾蜻游一愣。 唐子悦呼了一口气,解释道:“你听我的!你这一身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我就不信了,如果他这都没有任何反应,那你就真的放弃吧,不是性冷淡就是真的对你不感兴趣……” 顾蜻游红着一张脸,手里攥着泳衣下摆的花边,不说话了。 * 暮色四合。 众鸟归巢,树林一片寂静,但是山谷才刚刚开始热闹起来。 泳池旁,正举行一场鸡尾酒派对,身穿泳衣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说笑,夜风中飘荡着柔和的音乐,把这个夜晚衬托得分外旖旎。 吧台前,温胜寒安静地坐着,他穿了一身黑色真丝浴袍,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桌面上放着一杯青蓝调的鸡尾酒,杯壁上挂着透明的水珠。 “啊!我忘记了拿手机了!” 身后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是熟悉的声音。 “姐姐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回去拿!” 温胜寒眼皮微动,抬眸看去,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下一刻,呼吸明显一滞。 微凉的晚风把女孩儿的头发吹得飞扬,她伸出的手还没收回,但她想挽留的人早就一溜烟跑了。 似有所觉,她转头,一双水亮的眸子看了过来,脸上泛着淡淡的粉色,她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 不得不说她身上那套泳衣真的很适合她。 嫩黄的色调,连体的设计,没有累赘的装饰,两根细小的吊带挂在白嫩的平直的肩膀上,一个并不夸张的蝴蝶结挡住了最敏感的部位,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性感,腰部却很心机地掐在最细的地方镂空,再往下,就是一双又直又白的细腿,叫人几乎挪不开眼。 昏黄的氛围灯下,女孩儿的肌肤比牛乳还白,是一种少女初长成的朦胧性感。 一滴汗从额头滑下,温胜寒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勾了一下唇角:“来了?” 第52章 第52章他的心像被烫了一下 第52章 微凉的晚风好像吹不散脸上的热意,顾蜻游的右手下意识地摸上左手小臂,脸往旁边偏了一下,男人的目光像是带着电流,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手臂上冒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抿了一下唇,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温先生。” 温胜寒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沉。 她在旁边的高脚凳坐下,蹬上来的时候,细嫩的膝盖不小心蹭到他大腿外侧,只是一瞬,很快就离开了,温胜寒伸手拿酒杯的手指却莫名一顿。 晚风中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来自旁边的女孩儿身上。 橙子的味道,清新又甜美,如同春日八点钟的太阳,和煦又温暖。 温胜寒的喉结动了一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润了一下嗓子后道:“身体怎么样了?还觉得不舒服吗?” 顾蜻游抬手摸了一下耳垂,声音细若蚊蝇:“……好了。” 顿了顿,她又道:“谢谢。” 温胜寒点点头,抬眸去看她,说话时微微前倾,嗓子有些低哑:“想喝些什么?” 顾蜻游眨了一下眼:“有什么?” 原本在吧台后擦杯子的调酒师连忙递上一份酒水清单。 烫金的卡片,上面印着好看的花式英文,顾蜻游看了一会,发现里面还夹着法语,是花和水果的名字,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词汇。 好看的眉头下意识地揪起,那种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的纠结感冒了上来,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抽走了她面前的酒单。 顾蜻游一愣,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一杯COSMOPOLITAN,谢谢。” 温胜寒把酒单还给了调酒师,侧眸看她,轻轻笑了一下:“我推荐一款吧,你试试。” 顾蜻游“哦”了一声。 温胜寒伸手捏着酒杯细小的跟,晃了一下,白皙的手背在灯光下,青紫色的血脉清晰可见,分明的骨节、凸起交错的筋络给人一种清冷嶙峋之感。 “之前……喝过鸡尾酒吗?” 顾蜻游思考了一下:“算是喝过。今年生日那天……” 说到这里,她的心脏一突,下意识地去看他。 温胜寒却没有过多的反应,黑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认真地等着她的下文。 顾蜻游摸了一下鼻子,接着道:“……在酒吧玩的时候,点过。” 温胜寒淡淡地“嗯”了一声。 “您呢?经常喝吗?” “没有,”温胜寒神色微顿:“一般聚会不会点鸡尾酒,应酬时多数是红酒、白酒,鸡尾酒更适合两个人……单独一起的时候喝。” “哦。”顾蜻游伸手别了一下头发,她听明白了他停顿那处的意思,下意识地审视当下的情况。 就……突然觉得有些别扭的不自在。 她挪动了一下双腿,轻轻抿了一下唇角,带起轻微的上扬弧度。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一会儿,他帮点的酒调好了,细碎的冰块浸泡在石榴红的酒液中,一块青色的橙皮夹在杯沿装饰,顾蜻游端起杯子,试探着喝了一口。 蔓越莓酸甜可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她细细琢磨了一下,里面还有一丝青柠的味道,酒的味道不重,很好入口。 她双眼一亮:“好喝。” 温胜寒眼中闪过一丝极轻的笑意:“喜欢就好。” 顾蜻游双手捧着杯子,很乖巧的姿势,小口小口地啜着,像是舍不得一下子喝完一样。 温胜寒的唇角不自觉上扬,觉得有些好笑,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就在这时,桌面上传来一丝轻微的震动,顾蜻游朝上放置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她没有防备,下意识就划开了屏幕,温胜寒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不禁一顿。 名字是赵景洲,没看清对话的内容,注意力已经被两个看起来差不多的头像吸引过去。 温胜寒微微一怔,认识到了什么,心里微微一沉。 他收回目光,盯着杯壁上冒出的细小水珠。 顾蜻游正低头打字,突然听见椅子拖动的声音,下意识抬头。 温胜寒下了凳子,扬了一下手里的打火机:“我去抽根烟。” 顾蜻游一怔,小声“哦”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打字。 薄唇抿了一下,温胜寒朝另一边树木葱郁的小道走去。 一阵凉风袭来,头顶上的灯微微摇晃,连带着地上的光影也动了起来,如同兜头的一盆凉水,叫人清醒过来。 温胜寒在喷泉边站定,低下头,手拢着火苗,点燃一根烟。 燃起的青雾很快就被夜风撞得四散,他微微眯了一下眸子,神台一片清明。 眼前浮现起那天晚上,那个男生抱着她的场景。 是了,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想到这里,他思绪微顿,缠乱成一团的情绪陈杂在心底。 其实他有想过的,这段时间以来顾蜻游的种种异常表现到底是因为什么。 刚开始,他以为她只是不满自己关心太多,所以小心翼翼地把握住关心的程度,但是今天中午吃饭时发生的事,突然让他意识到,好像并不是这样。 她的情绪,不像是急于摆脱束缚的任性,更像是左右摇摆挣扎的痛苦。 一种又沉又闷的感觉郁结在心头,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 她似乎,并没有结束那份从他身上萌发的朦胧情愫。 他成了那颗,引诱她越轨的禁果,他才是她最近痛苦的根源。 指尖上传来轻微的痛感,他才猛地回过神来,那根只吸了一口的烟,不知不觉中已经燃到了尽头。 他把烟蒂往砂石盘里一碾,丢进了垃圾桶。 心头一阵烦乱,他几乎要分不清,这份烦乱到底来自什么原因。 他把烟盒和打火机放进浴袍的兜里,插着双手往回走。 温胜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抬头时,空荡荡的吧台却让他一愣。 他拧着眉快步上前,桌面上还放着她的手机,人却不见了踪影。 见他回来,调酒师明显松了口气,道:“您终于回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刚那位小姐说去上厕所,手机却忘了拿,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顿了顿,他又提醒道:“我看她,好像是喝醉了……” “她往哪个方向走的?”温胜寒脸色沉了下来,眉头拢起。 “那边,右拐。” 温胜寒拿上桌面上的手机,朝着他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略带凌乱的脚步暴露了他的焦急。 这条路两边都种植了灌木,泳池边的音乐声逐渐远去,细小的虫鸣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与此同时,还有逐渐明显的心跳声。 温胜寒的薄唇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直线,终于,他在另一个游泳池旁边找到了她。 女孩儿踩着虚浮的脚步,沿着池子边缘走动,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他叫了她一声:“蜻游!” 女孩儿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过来,一双桃花眼像凝了两汪春水,带着诱人的迷离,表情懵懂地看着他。 温胜寒深吸了一口气,朝她伸出手:“过来。” 顾蜻游歪了一下头,像是陷入了思考。 就在这时,她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后翻仰。 温胜寒瞳孔骤然紧缩,没顾得上思考太多,脱了身上的浴袍就跟着跳了进去。 水花四溅,弄得满地都是。 顾蜻游被吓了一跳,手脚毫无章法地划动,双眼紧紧眯着,一串气泡从鼻孔中冒出。 温胜寒向她游去,有力的双臂穿过她腋下,把她提上了水面。 她大口地呼吸着,喉间发出一声呜咽,眼尾顿时就红了。 温胜寒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她细白的双手如藤蔓一般缠上了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身上去,像是真的被吓坏了,身子微微颤抖着。 猝不及防,女孩儿的馨香灌了满鼻,泳池消毒粉的味道根本掩盖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橙花香,她呜咽着,抱着他的双手收紧,像是寻求安慰一般,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无意识地蹭着。 柔软而饱满的触感,提醒着他,这是一副已经成熟的身体。 一股汹涌的热潮从心底涌出,分成两半,一股涌上了头,另一股往下流。 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感席卷了全身,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她裸。露的背,细腻滑嫩的触感烫了他一下。 一滴水从青筋凸起的额头上滑落,分不清是汗还是水,砸在睫毛上,温胜寒下意识地眨了一下,水珠很快就渗进了眼里,一阵干涩的疼。 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整个人像是木头柱子,水底下某处过分的炙热,提醒着他某个难以启齿的事实,全身的肌肉瞬间变得紧绷。 温胜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往后移动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下一刻,一双腿缠上了他的腰,女孩儿像是害怕被抛弃一般,抱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 顿时间,两具身子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整个池子的水热得像是要沸腾起来。 温胜寒用力地闭了一下眼,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拉了一下脖子上的那双手,声音哑得厉害,语气中带着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颤抖,掺了一丝哀求的味道:“蜻游,你松一松……” 回应他的是女孩儿委屈的嘟囔和收紧的力度。 这是一场无声的酷刑,活了将近三十年,温胜寒头一次尝到了惊慌失措的味道。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才咬牙下定了决心,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的小臂垫在下面,防止她再次掉下来,抬脚往岸边走去。 每走一步,每蹭一下,折磨就多一分。 他该庆幸这个泳池没有人。 好不容易上了岸,他抱着她,快步朝一边的躺椅走去,躬身,轻轻把她放了下来。 顾蜻游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他,或许是感觉到安全了,终于不再死命抱着他,乖乖地让他放到椅子上。 温胜寒无声松了口气,就在他想起身的瞬间,刚刚虚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却骤然收紧,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头又被扯了下去。 柔软的触感落在喉结上,很轻,蜻蜓点水一般,带着她温热的呼吸,很快就离去,她眯着眼看他,瞳孔离散,眼神迷离,鲜红的唇半张着,像是无声的诱惑。 温胜寒的动作一顿,低头去看她, 这个瞬间,他的心像被烫了一下。 第53章 第53章像针扎了一下(已修改)…… 第53章 第二天,顾蜻游是在一阵昏沉 的头痛中清醒过来的。 床头的手机在不停地抖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她伸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凭着肌肉记忆往上一滑,关掉了闹钟。 房间内一片昏暗,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间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沙沙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帷幕穿进来,是雨水敲打阳台栏杆的声音,若有似无,叫人怀疑还在梦中。 有透过缝隙落在天花板上的黯淡光影,顾蜻游盯着看了好一会,她才拿起手机,一看,早上六点。 微微一怔。 昨晚忘记关闭闹钟了。 她皱起眉头,伸手揉了一下发痛的太阳穴,心里有几分懊恼。 揉着揉着,手上的动作却突然一顿。 等等,昨晚…… 一些零碎的片段从脑海里闪过,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昨晚是去参加了那个鸡尾酒晚宴吧? 穿着泳衣,遇到了温胜寒,然后喝了一杯鸡尾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顾蜻游下意识地低下头往身上看去。 此时此刻,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浴袍,丝绸质地的,不像是酒店统一提供的款式。 更像是……昨天晚上温胜寒身上穿着的那件。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尤其是发现浴袍之下,没有任何衣物的时候。 一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她心底无端一阵惊慌,像是有一股热流,涌上了头。 她伸手去摸身上的衣服,触感丝滑得像是人的肌肤,顾蜻游指尖不住轻颤。 不会的不会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怎么看,衣服都不可能是温胜寒帮忙换的。 这个想法出现后,顾蜻游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 她翻身下床,一把拉开了窗帘,一股雨水混合着泥土、草木的味道,扑面而来。 光脚踩在地板上,觉得有些冰,她走进阳台,脚底一片濡湿,凉丝丝的雨水扑在脸上,毛毛的,又湿又痒,不一会儿,睫毛上就挂了水,眼前的景色变得朦胧起来。 顾蜻游下意识地往旁边的阳台看去,窗帘没拉上,只看到了深红帷幕一角,除此之外,黑蒙蒙一片。 她顿了顿,人好像不在。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应该会坐在书桌前办公。 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她摸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脸,转身往回走。 草草地洗了一个澡,又换了一身衣服,顾蜻游终于觉得自己精神多了,宿醉的头痛感有所缓和,她一边刷牙一边冷静地自我分析。 脑子依然一片空白,她想不起来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按照一般的逻辑分析,她身上的衣服大概率酒店的工作人员帮忙换的。 只是……为什么她会穿着温胜寒的浴袍呢?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需要换衣服? 这些问题一被抛出,太阳穴就开始一抽一抽地痛,顾蜻游无声叹了一口气,洗掉嘴巴上的泡沫。 看来只能去问问其他人,如今她更担心的是,有没有酒后失态冒犯了温胜寒。 她一直没发现,原来自己的酒品那么差。 刷过牙后,考虑到今天就要返程了,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那件浴袍被她叠好装进了袋子。 出门吃早餐前,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没有带下去。 早上七点,周围仍是一片寂静,顾蜻游往电梯走去。 五楼的自助餐厅还没有正式开放,工作人员告诉她要再等等。她有些失望,转身往回走。 转弯时,目光略过隔壁的24小时咖啡馆,顾蜻游脚步一顿。 雨沙沙作响,按摩着鼓膜,叫人昏昏入睡。而此时此刻,咖啡馆空旷得只剩吧台角落亮着的一盏吊灯。 灯下,坐着一个人。 大片的落地窗外,青绿色的山头笼罩在重重雨幕中,若隐若现,像极了一幅在宣纸上晕开的水墨画。 与此相对的,吊灯金色的光从上往下倾洒,像是在男人的肩头披了星光, 一冷一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蜻游不自觉屏息凝神,缓缓抬脚走进去。 温胜寒独自坐着,一手撑着头,桌面上的白瓷杯装了咖啡,他半阖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睫毛在光影的作用下,在他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阴翳,唇色有种近乎透明的白,尽管他身上穿得规整,仍叫人怀疑他一夜没睡。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温胜寒的眼皮动了动,缓缓抬眸看去。 看清来人之后,他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怔忪。 顾蜻游放在一侧的手不自觉地抓了一下衣服,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她抿了一下唇:“……早。” 温胜寒淡淡地开口,听不出情绪:“早。” 只是声音有些沙哑,像是琴弦颤抖发出的低吟。 应过声后,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身子微微坐直,撑着头的手放了下来,情绪看起来不高。 顾蜻游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心里有些疑惑,她向他旁边的座位走去。 温胜寒没有抬眸去看,却发现自己能轻而易举地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神情。 女孩儿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她像是刚从户外走进来,又像是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一股潮湿的清新香味,裹挟着热气,从旁边飘了过来。 她蹬上高脚凳的时候,身子倾侧,一缕头发从肩膀上滑落,扫过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背,如同被羽毛轻轻扇了一下,温胜寒不自觉地一颤,就呼吸都慢了一拍。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缓缓收回了桌面上的手,身上的肌肉一寸一寸地紧绷起来。 某些陌生的感觉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像是转移注意力一般,他沉着嗓子问道:“为什么这么早起?” “忘记关闹钟,被叫醒了。”顾蜻游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她看着他,也问:“您呢?” 温胜寒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顾蜻游看着他眼底下淡淡的青色,有些担忧:“您……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温胜寒神色微顿:“没有。” “可是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顾蜻游咬了一下下唇:“您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下?” 温胜寒沉默了,抬眸朝她看去,眼中似有浓墨涌动。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刚开始陌生的欲/望折磨得人辗转反侧,冷静过后,一种混合着惭愧、背德的不知所措缠绕在心头,叫他彻夜难眠。 眼前的女孩儿好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里面闪动着真诚的担忧,昏暗的光线给她流畅的面部轮廓添了几分朦胧,皮肤很白,唇色却是红润的,如同雨中的海棠,她美得叫人产生蹂。躏她的冲动。 他喉咙一紧,睫毛颤了一下,连忙别开目光:“不用。” 顾蜻游一怔,低低地“哦”了一声。 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外面的雨势好像变得更大了一些,滴滴答答地敲着观景落地窗。 倒显得周围的环境过于安静了。 心里存了事,顾蜻游有些坐立不安。 她挪动双腿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光影在他险峻的五官割裂出淡淡的阴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神色有一种故意为之的冷漠。 酝酿良久,她重新开口:“昨晚……” “你……”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一顿。 默了两秒,温胜寒道:“你说。” 顾蜻游忍不住低头,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抠着膝盖上的裤子布料,耳根烧起来的迹象。 她支支吾吾地道:“昨晚……就是……我今早看到,我身上穿的……是您的那件衣服……” 像是被她的紧张感染,旁边的男人原本随意的坐姿逐渐扶直,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慢慢绷紧。 顾蜻游深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气往下说:“我好像喝醉了,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想问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说完, 她才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皮,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话音刚落,一时沉默。 脑海中像是有铃铛断裂,叮呤一声。 下一刻,某些被刻意忘记的场景呼啸而来,四溅的水花、迷离的眼神,柔软的触感,陌生的情潮……一股热流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爬上脊背。 或许是一夜未眠的疲惫导致他的思维变得迟钝,眼前的女孩儿因为紧张而轻咬着下唇,殷红的唇瓣如同娇嫩的花瓣,逐渐与脑海中诱惑半张的场景重合,温胜寒的手指微微一蜷,呼吸无端就乱了几拍。 他一双眼睛紧紧地攥着她,下意识地反问:“你觉得呢?” 微微上扬的语气,像是一种无声的勾引。 这话一出,女孩儿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一慌,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白皙的脸,慢慢染成了红色。 “我、我……” 男人黑沉的眸子中凝着道不清的情绪,带着隐隐的侵略性,顾蜻游不由怔然,心脏无端一慌。 就在这时,一阵短促的铃声响起,打断了诡异的气氛。 顾蜻游手忙脚乱地接起,语气中泄露了几分不稳的气息:“喂,景洲?” 温胜寒神色一顿。 “……噢噢,我知道了,等我回去之后,会和老师联系的,谢谢你。” “嗯嗯,不用担心,我只是出来玩了。” 是轻快的声调,和隐藏不住的喜悦。 温胜寒的手指一顿,突然就伸手拿起了桌面上的咖啡。 彻底冷却的咖啡变得分外的苦,冷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冻得他一个激灵,胃部像是受到了刺激,狠狠一抽。 霎时间,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好,回去再聊。” 挂断之后,顾蜻游松了一口气,刚才紧张的情绪缓和了几分,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亮着的屏幕停留在微信页面上。 温胜寒扫了一眼,那一对相似的头像,像是一根针,狠狠地刺了他一下。 顾蜻游回过神,又咬了一下唇,道:“温先生,我真的做了……做了什么唐突您的事吗?” 温胜寒嘴唇微动,声音恢复了平静:“没有。” 顾蜻游一怔:“真的?” “如果真要说,你喝醉了跳进泳池里不肯上来,算是一件吧。” 顾蜻游呆愣了几秒:“啊?” 温胜寒抬眸看她,眼神像平静的死海,他极轻地笑了一下:“你放心,衣服是唐子悦帮你换的。” 顾蜻游想到今天早上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脸上不自觉地有些发烫,她摸了一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温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顿了顿,她又问道:“那件衣服,我洗干净后还给您?” 温胜寒微微偏过头,语气很淡,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扔了吧。” 第54章 第54章妒忌和占有是人类的本能…… 第54章 顾蜻游微微一愣。 似曾相识的对话,出现在脑海中。 她一时惴然,搞不清为什么他的态度陡转之下。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 温胜寒没有给她过多思考的余地,那把微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很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学习兼职都不宜过累,要学会劳逸结合。” 他的声线平静而冷淡,越说越没有波澜,严肃得像是一个嘱咐小辈的长辈,好像刚才一闪而过的暧昧只是她的错觉。 “以后……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如果有要事,再联系。” 明明是关怀的语气,却说得如同诀别一样。 顾蜻游的睫毛轻颤,放在腿上的双手慢慢蜷缩握成拳头,心底下涌起一阵难以言传的委屈感。 良久,她才艰涩地开口应声:“……好。” 早上七点半,周围的环境终于热闹起来,隔壁餐厅的服务员把自助餐厅的门打开,一股带着食物香气的暖意从中涌出,温暖了这个因为下雨而略带寒意的清晨。 等候在外的人陆陆续续地走进去,纷乱的脚步声中夹着喁喁笑语。 都说秋寒雨起,此时此刻,顾蜻游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迟来的寒意,像是冬天的预信。 再次响起的手机铃声拯救了她,她垂下眸子,伸手抓过桌面上的手机,借着接电话的由头下了高脚凳,往外走。 努力让自己离开的样子不显得那么狼狈。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眼睛一片潮意。 留在原地的温胜寒静静地看着女孩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她走得很快,像是迫不及待地逃离渔网跳进海里的游鱼,自由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约束。 许久,没有动静。 外面的雨不知不觉中停了,天色依然沉得厉害,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天际,山上的雾气没有消散的迹象,天幕看起来都像低了几分。 光洁的大理石墙壁,倒映出模糊的人影,因为头上的吊灯微微晃动,幻变成一个讽刺的笑脸。 像是在嘲笑他的不够坦诚,动了不该动的欲/念,又像是在质问他,惭不惭愧。 年长了那么多,对着被资助的女孩儿起了那种心思,惭不惭愧。 温胜寒唇边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尚。 占有和妒忌,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从前说过的那些拒绝的话,像是一簇簇冷箭,重新射回了他的身上。 简直是昏了头,原本以为,他早就已经过了被欲念左右干扰的年纪。 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冷静地自我提醒,这是不应该的。 无论是哪一样,都是不应该的。 * 短暂的十一假期结束,顾蜻游的生活表面上像是重新恢复了平静。 温胜寒那件浴袍,她最后还是没有扔掉,但是时隔几年,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腔孤勇的小女孩,做出明知对方不想见自己,仍提着衣服贸然送回去的事情。 上网查过,丝绸质地的衣物不能机洗,她只好亲自动手清理干净,挂在宿舍的阳台上晾干。 这件看起来高不可攀的男士浴衣引起了宿舍内部小小的围观,荆佳喜勾着顾蜻游的脖子,斜着眼看她:“从实招来。” 路秋捧着一杯刚冲好的热牛奶,也靠到了门边,啧啧称奇:“没想到最单纯的小蜻游突然间就开窍了啊。” “就是不知道是谁……不是咱们学校的小男生吧?”招书彤捂着嘴笑,几乎不用问,顾蜻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招书彤不喜欢还在读书的男生,她觉得那是一群还没进化完全的猴子,急色又莽撞,一点风度也没有。所以无论是她追的明星,还是喜欢的纸片人,都是成熟稳重型的。 顾蜻游有些无奈地推开荆佳喜的手臂,没好气道:“你们在想什么呢?” “在想到底是哪个混蛋男人,竟然在我们的眼皮子下把咱家的小蜻游给祸害了。” “如果我说,这是去游泳的时候出了意外,别人借给我蔽体的衣服呢?” 这是唐子悦给她的解释,顾蜻游垂下眸子。 她唇边溢出一丝苦笑,补充道:“而且是被嫌弃穿过,不要了的衣服。” 荆佳喜斜眼看她:“那你捡回来干嘛?” 顾蜻游不说话了。 “我倒是能理解,”路秋摸了一把衣服,两眼放光:“这可是真丝啊,卖了也值钱啊!” “咦——”荆佳喜和招书彤同时发出嫌弃的声音。 “秋秋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财迷……” 任由她们笑话,顾蜻游有看着在空中飘荡的浴衣,没有说话。 脑子里又响起了那天清晨的对话。 此时没有乌云,也没有雨,阳光很好,阳台上的衣服随风微微飘荡。 但她的心脏像是缺了一块,风吹过,空荡荡的似乎能听见回音。 她苦涩笑笑。 最后,这件衣服和那份没有送出去的礼物一起,被塞进了衣柜的最深处。 转眼十二月。 六级考试过后,便是大学生人人哀嚎的期末周。 今年过年早,连带着考试时间也比上一年提前了,众人一片哀嚎。 顾蜻游一头扎进书海里,像陀螺一般,忙得团团转。 期末一周匆匆过去,寒假接踵而至。 离校前一天,裴尹喜滋滋地把顾蜻游和赵景洲叫出来聚会,说要公布一件喜事。 依然是找了个KTV包厢聚会。 不同的是,这一次来的不只是她和赵景洲。 顾蜻游因为有事,来晚了一点,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一堆人挤在沙发上玩桌游,被吓了一跳,里面有不少陌生的面孔。 裴尹的朋友她大多数都见过,如果不是在里面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她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房间 了。 人群之中,裴尹一反常态的安静,羞涩地挽着一个男生,半靠在对方身上。 顾蜻游一边进门一边摘去脖子上的围巾,扫了男生一眼,有些模糊的印象,好像是他们学校运动学院的院草,还是个小网红,经常在网上发布自己的健身视频,有不少粉丝。 见她进来,裴尹才露出了几分活泼的表情,欢快地朝她招手:“蜻蜻!蜻蜻!” 顾蜻游抿出一个笑,走了过去。 但是裴尹坐在里面,已经没有空位了,顾蜻游又只好在沙发边就停住脚步。 于是裴尹拉着男生站了起来,跨过几条碍事的腿,朝她走来。 一见面,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一丝若有似无的酒味窜进鼻孔,顾蜻游敏锐地察觉到她有几分醉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目光往后,停在跟着出来的那个男生身上。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艳,见顾蜻游看过来,目光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才抬头看她,轻声道:“你好。” 顾蜻游点点头,然后松开裴尹,转过头去看她:“这是?” 裴尹脸上露出羞涩的表情,回到男生那边抱住他的手臂,介绍道:“蜻游,这是我的男朋友,周新。” 顾蜻游没有任何意外,她点了点头。 这时,有人喊:“周哥,你跟嫂子两个人干嘛呢?到你俩了!” 周新应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拉了一下裴尹,下巴一扬,示意往回走。 裴尹一边往回走一边扭头对顾蜻游说道:“蜻蜻,你先自己玩玩,我等一下就来。” 顾蜻游只好点头,环视一周,自己找个位置坐下。 心情却不太美妙。 她看了一眼那边腻歪着的两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她找不出确切的原因,只觉得刚才周新看她的眼神让人觉得不舒服,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好人。 周围的人她都不熟,赵景洲好像也没有来,顾蜻游看了一会,便有些兴致缺缺地玩起了手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沙发微陷,有人坐了下来,她在屏幕后抬起头,先是一怔,随后松了口气:“你来了。” 赵景洲黑着一张脸,同样看起来心情不太美妙,顾蜻游估摸着,应该也是刚见过了裴尹的男朋友。 他朝那边指了指,问她:“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顾蜻游摇摇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赵景洲呵了一声:“真是出息了,那男的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她刚刚跟我说是蹦迪的时候认识的。” 顾蜻游一怔,也跟着担忧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赵景洲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抄起一瓶啤酒,喝了一口,才转过头问她:“实验进展还顺利吗?” 顾蜻游点点头:“挺顺利的,谢谢你之前给的建议,问题解决了,现在在走下一个环节。” 经过了一个学期,之前因为表白被拒绝的尴尬逐渐消散,两人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不少。十月份的时候,顾蜻游在实验上遇到了一些问题,赵景洲还主动给了一些建议。 两人便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着,虽然比不上以往亲密,也挺好的。 听她这么说,赵景洲揪着的眉眼也舒展开来:“那就好。” 顿了顿,他想到了什么,问了另一个问题:“出国的护照都办好了?” 第55章 第55章“我陪你。” 第55章 顾蜻游点点头:“嗯,期末考试之前就已经办好了。” 暑假时参加的那个法语演讲比赛,当时得了第三名,有点遗憾没有拿到第一名那笔丰厚的奖金,但是也获得了一个出国旅游的机会。 前三名有资格参加冬令营,去欧洲玩七天七夜。比赛过后许久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通知,顾蜻游还以为是骗人的,结果期末考试前的一个星期,接到了主办方的电话。 接下来签证等一系列的手续,都有人安排跟进,顾蜻游并没有花费多少心思。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脱离大部队,一个女孩子在异国他乡还是挺危险的。” 顾蜻游笑了起来:“明白,我会每天在咱们小群报平安的。” 赵景洲颔首,这段对话结束,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时,赵景洲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神色微顿,估计是什么重要的电话,他直接站了起来,边接起边往外走。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顾蜻游顿了一会,收回了目光。 KTV的环境很嘈杂,唱歌的、猜拳玩骰子的、喝酒的……轰得人耳朵生疼,顾蜻游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什么都和她无关。 突然就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眼神无焦点般游移,最后落在对面的沙发上。裴尹把头靠在周新的胳膊上,笑容很甜蜜。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裴尹在恋爱中的模样,顾蜻游有些出神。 上大学后,裴尹已经谈过好几个对象了,但是每一次,都是在她分手的时候她和赵景洲才知道,她从来不会把那些男朋友正式介绍给他们,周新是第一个。 或许这一次,是认真的。 顾蜻游的思绪有些放空,她很羡慕裴尹这种很快就从上一段感情抽离的态度。 大学的自由是前所未有的,在顾蜻游的交际圈中,和裴尹有相同感情观念的人,其实不在少数,久而久之,她便产生了一种错觉——把相同的感情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顾蜻游有些茫然。 她不评价这是不是对的,她只知道,她做不到。 去接电话的赵景洲过了很久也没有回来。 或许是因为做了一天的兼职太累了,也或许是因为太无聊,疲惫感从内心深处涌出,她的眼皮逐渐沉重。 这一次,是真的坐不下去了。 顾蜻游给裴尹发了条信息,拿起包包和围巾,离开了这个嘈杂的包厢。 * 年关将近,南城机场变得拥挤起来。 顾蜻游看着提着大包小包往来的返乡人,有些出神。 第一次出国的兴奋感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消磨殆尽,因为目的地下大雪,航班延误,他们不得不在原地等候。 当时这个法语演讲比赛是在南城各大高校都举行一遍,进入前三名的选手都能参加这个旅游,如今一行十几个人,更像是一个冬令营活动。 同样的年纪,差不多的兴趣爱好,只经过了短暂的拘谨,几个女生很快就熟络起来,如今为了消磨时间,围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天。 “……蜻游,你是哪里人?” 突然被人碰了碰手臂,顾蜻游回过神来,下意识反问:“什么?” “我们刚刚在聊家乡的特产呢,”另一个女生笑着说道:“然后大家都挺好奇你是哪里人?” 顾蜻游别了一下从鬓边滑落的头发,只是模糊地回答了一下:“我老家在西南一带。” “哦哦!所以现在是全家都搬到了南城吗?” 顾蜻游微微一怔:“算是吧。” 算是吗?其实要说起来,她在南城并没有家。 顾蜻游的眉眼微微下垂。 见她好像没有参与话题的意思,很快就有人另起其 他的话题。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 她自认为并不是社恐,因为参加了学生会的原因,甚至有时候还下意识地去提高自己的沟通能力,但是这一次,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话,即使是刚才那种主动被人递话的场景。 原因无他,因为通过对话,她明白过来,自己和其他同学并不是一个圈层的人。 她们大多数人家境都很好,出国旅游就像吃家常便饭,她们讨论的主题,基本上围绕着某某品牌、时尚等她根本不会接触到的事物。 上了大学以后,顾蜻游自认为性格已经改变了很多,突然再次感受到这种恨不得把自己缩在角落的自卑感,有些不适应。 她悄悄起身,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上了个厕所,又慢吞吞地洗了个手,顾蜻游没急着回去,双手插着口袋,绕着机场的商店走了一圈。 心思并不在陈列的商品上,单纯只想打发时间。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小片哄闹,有两个拿着摄像机的女生匆匆跑过,说话的语速很快:“快快快!人出来了!不然就赶不上了。” 顾蜻游循声望去,果不其然,人群中簇拥着一个戴墨镜的明星。 她不追星,无意凑热闹,转身就想往回走,但是抵不过源源不断涌上来的人潮,有些举步维艰。 不知道是谁突然推了她一下,差点摔倒,顾蜻游及时扶了一下栏杆,才站稳身子,却在抬头的瞬间,透过重重叠叠的电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大衣,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睛,刀削似的下颌线干净利落,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男人冷淡的神色,叫人想起了高山之巅的雪松。 顾蜻游一愣。 但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VIP通道里,顾蜻游目光上移,电子屏幕上,目的地是意大利的佛罗伦萨。 顾蜻游神色微微一顿。 而他们去欧洲的第一站,就是意大利。 明明知道偶遇的机会微乎其微。 往回走的路上,顾蜻游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像是在提醒着她,此时此刻,心情到底有多愉悦。 * 七天时间,能去的国家并不多。这个活动的主办方是一家跨国企业,前面五天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安排众人参观自家企业,经典景点的行程并没有多少,众人多多少少觉得有些败兴,也是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过来,这是一次变相的人才招揽。 顾蜻游也觉得失望,但转念又觉得,出国的机会很少,这一次就当是来吸取经验的,说不定,以后有其他机会出国呢? 更何况,这一次旅行是免费的,她也并非毫无收获。 第六天,或许是为了安抚众人,活动方带他们去了挪威,据说那边准备举行一个大型活动,正好可以去玩。 到达挪威某个小镇,已经是晚上,圣诞节快到了,街上节日的氛围感很重,到处都是金色的铃铛和圣诞树的装饰,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他们在一家靠近滑雪场的酒店下榻。 放置好行李后,有人提议到街上去逛逛,顺便吃顿晚饭,于是跟主办方沟通好回来的时间,一行十几个人就出发了。 他们事先在网上做了攻略,选了一家在网上被推荐最多的餐厅,或许是接近圣诞节,生意出乎意料地好,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座位。 经过几天的相处,顾蜻游也逐渐抛弃那种拧巴感,和众人熟络起来。 饭过三巡,她去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在拐角处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个靠窗边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面飘起了雪,温胜寒手里拿着一个高脚杯,半阖着眸子,表情有些出神,他穿了一件高领的毛衣,黑色的羽绒服搭在旁边的椅子上。 顾蜻游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独一份的餐具上。 对比上一次见面,他好像清减了不少。下颌线显得越发凌厉,餐厅里放着节奏欢快的钢琴曲,墙上挂着一闪一闪的星星灯,明明一派热闹欢乐的景象,顾蜻游却突然觉得,他的身影有些落寞。 一周前在机场无意间碰见,顾蜻游不是没有想象过在意大利的街头偶遇的场景,离开意大利前,顾蜻游还有些失落。 此时在这里遇见,有种骤然而至的惊喜。 她看着他,手心有些发潮,就在她思考该怎么打招呼才不会显得生硬时,对面的男人眼皮微动,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温胜寒的表情明显一怔。 顾蜻游脸颊有些发烫,伸手别了一下头发,抬脚朝他走去。 温胜寒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女孩儿在他面前站住,说了一声“嗨”。 他回过神,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顾蜻游点点头,双眼很亮,此时此刻,她突然就明白了“他乡遇故知”是什么感受。 “来旅游?”他问。 “差不多吧,”顾蜻游指了指同伴的方向:“算是冬令营,暑假的时候参加的那个法语比赛,前三名可以参加。” 温胜寒点点头。 顾蜻游缓缓眨了一下眼:“您呢?” “来滑雪。” “哦——和朋友一起来吗?”她有些明知故问。 “不是,一个人。” 顾蜻游不说话了。 这个回答,令她刚才那一瞬产生的感受,更加强烈了。 她一时惴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温胜寒倒是笑了笑,主动结束了话题:“你的朋友在找你了。” “噢,”顾蜻游回头,那边的同伴的确在朝她招手,于是她说道:“我先过去了。” 温胜寒点头:“好。” 重新在饭桌前坐下,顾蜻游却没了吃饭的心思,控制不住频频朝温胜寒那边看去。 直觉告诉她,温胜寒的情绪不对劲。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其他人聊着天,余光却不知觉地留意那边的情况。 他好像没有什么食欲,桌面上的食物基本上没有动过。 时钟指向八点,温胜寒叫人结了账,披上大衣走了。 顾蜻游的心无端一空,心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返程的路上,她有些沉默。 天上簌簌飘雪,落在脸上,有些痒,又有些冰。 走到酒店门口时,像是一种无声的召唤,顾蜻游突然朝街对面看去,双眼顿时睁大。 隔着一条街,温胜寒换了一身衣服,双手插着大衣口袋,像在等车。 顾蜻游停住脚步,心底下涌起一股冲动,她没来得及多想,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穿过马路,一口气跑到了对面。 温胜寒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女孩儿在他面前刹住脚步,半张脸藏在围巾里,鼻尖被冻得通红,整个人却像一团火,迅速把他包围。 她微微喘着气,眼神却很坚定:“温先生,我陪您一起去!” 第56章 第56章两道略带凌乱的呼吸在黑…… 第56章 温胜寒微微一怔。 “温先生,”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次:“我和您一起去。” 温胜寒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逐渐深沉:“你……” 顿了一下,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呼吸飘忽了几分。 他微微偏过头,语气听不出情绪,话是拒绝的意思:“天很冷,我要在山上呆一个晚上。” 顾蜻游舔了一下唇,语速很快:“我不冷。都说来挪威不看极光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我也想去看看。” 她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我没办法一个人去。” 女孩儿好看的桃花眼一片水亮,静静地倒映着他,好像眼中只有他。 温胜寒突然就说不出来拒绝的话来。 他的睫毛动了动,喉间发出闷闷的一个音节:“好。” 顾蜻游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她的双眼微微一弯:“您等一下我,我回去和他们说一声。” 温胜寒点头,看着她像一只轻盈的燕子,穿过斑马线,重新跑回街对面。 同行的其他人并没有等顾蜻游,早就进了酒店,只有和她同一个学校并且住同一个房间的孟月还站在门口等着。 孟月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男人,见顾蜻游跑过来,朝她挤眉弄眼:“怎么 ?这是你男朋友?” 顾蜻游脸上一烫,有些不好意思:“不是。” 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我今晚不回去了,你一个人睡记得锁好门。我会在出发前回来的,如果明天有人问起我为什么没有跟大家一起去玩,你就说感冒了不舒服,在酒店里休息。” “哦——还说不是男朋友?”孟月做出一副“我懂的”的表情,道:“好吧,不过你记得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好的,谢谢你。” “去吧。” 目送孟月走进酒店,顾蜻游才转过身,缓缓重新走回街对面。 车已经到了,温胜寒一手撑着车门,见她回来,轻声道:“上车吧。” 坐上车后,顾蜻游拉出安全带,或许是因为车内光线太暗,她摸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插口,就在她有些着急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扯着安全带的手,“咔哒”一声,精准地插入了插口。 黑暗中,他温热而潮湿的呼吸轻轻扫过她的额头,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香紧紧地包围着她,顾蜻游的心跳逐渐加速。 “好了。” 他淡淡地说道,然后松开手坐直身子。 “……谢谢。” 温胜寒用英语说了一个地名,车子缓缓启动出发。 黑暗中,两人都有些沉默。他们之间的距离靠得很近,几乎是手臂贴着手臂,顾蜻游甚至能清晰地听见温胜寒的呼吸声,她的鼻尖全是他身上那股苦寒的味道。 她的左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右手的手背,刚才被他碰过的那一小寸肌肤,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顾蜻游突然间就有些庆幸,车里的光线不足以被人看清她的脸,不然一定会暴露她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红的脸。 会车时,对面的车灯照进车子,车内的光线亮堂了一瞬,男人五官险峻深邃的侧脸,像是电影里的一帧画面。 温胜寒突然就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想跟上来。” 她说的那个想看极光的理由,温胜寒自然是不相信的,因为她完全可以约上同行的朋友一起去,而不是非要现在跟着他。 顾蜻游转头看向他,一句“担心您”已经到了嘴边,她咬了一下嘴唇,又咽了下去,转而道:“因为……我不想回去。” 果不其然,下一刻,温胜寒的目光就移了过来:“旅途上……过得不愉快吗?” 顾蜻游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别开目光:“也不是吧,就是觉得,和其他人玩不到一块。”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该怎么说呢?其实大家都很客气很友好,但我就是觉得,没办法和他们聊到一块。就比如,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还没有搞清楚那几副形状差不多的刀叉有什么区别,他们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开始点评这些食物的做法地不地道……您能懂我的意思吗?” 温胜寒沉默了。 不是无法理解,而是在斟酌该如何回应。 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而有人竭尽全力,这一辈子也到不了罗马。 而他,好像是属于前者。 他看着她,心里一时有些复杂。他知道,顾蜻游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际上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特别是在经济问题上。 温胜寒的喉结动了动,说的话有避重就轻的嫌疑:“人和人之间,能不能玩到一处去,更多时候看的是灵魂的高度,与家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你和他们玩不到一块,更多是因为你们的世界观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顾蜻游抬眸看他,黑暗中水润的双眼叫人想起了水中的月亮。 她的语气很轻,不像是在认可他,更像是单纯地想回应:“嗯,是的。” “至于那些所谓的餐桌礼仪……”温胜寒的语气微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 顾蜻游在黑暗中无声笑笑:“好,我记下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或许是今天的行程太过紧密,一阵困意上涌,顾蜻游不可抑制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有些酸涩,眼角处不自觉地冒出了一点泪花。 温胜寒关心道:“困了吗?睡一会吧。” 顾蜻游揉了一下眼睛,声音带上了一点潮意:“还有多久才到?” “差不多一个小时。” “噢……”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到了记得叫醒我……”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没了声息,温胜寒转头看她,黑暗中,她的头软趴趴地侧着靠在椅背上,后面没有东西可以承托,露出了一截洁白的喉咙,昏暗的光线下,那一小片肌肤白得几乎发光。 这是一个很累脖子的睡姿,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的头就一歪,反向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肩膀微沉,女孩儿鬓角的头发有几缕碰到了他的左脸,带来轻微的痒意。 她的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像是衣服柔顺剂的味道,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存在感越发地明显。 温胜寒不敢动,生怕弄醒她,长期维持同一个姿势,他的肩膀逐渐僵硬。 有光照进车内,他微微侧头,垂眸看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在她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女孩儿的睡容安静又乖巧。 温胜寒的心软成一片。 那些横杂在心头的烦乱情绪,突然就消失了,只剩下一份平静。 近日来紧绷的神经一根一根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一个颠簸,随后是一记刹车,因为惯性,身子突然前倾。 温胜寒先睁开了眼,下意识地护了一下旁边的女孩儿。 她皱起眉头,喉间发出几声不满的嘟囔,温胜寒用手覆盖在她眼上,让她的头继续靠着自己的肩膀,等她安静下来,才压低声音问前面的司机:“怎么回事?” “抱歉,先生,”司机语气遗憾地说道:“车子好像出故障了,恐怕没办法直接把您送到山上去。” 温胜寒无声皱眉:“还有多远的路程?” “大概两公里,先生。” 温胜寒想了想,两公里大概需要走三十分钟,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目前已经是十一点半。 抬头往窗外看去,如墨玉般透亮的天空上,星河璀璨,一道青绿色的光,像是暗夜中的精灵,在夜空中尽情地扭动、飞舞,霎时间,雪地几乎也被映成一片幽绿。 温胜寒低头,轻轻唤她:“蜻游、蜻游?” 女孩儿的睫毛轻颤,如同振动的蝶翼,她模模糊糊地嘟囔了几句,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肩膀,像一只贪睡的小猫。 温胜寒无奈,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低声哄:“醒醒,你想看的极光出现了。” 顾蜻游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好看的下颌,往上是两片微白的唇,他的语气很轻柔,让她的眼眶无端酸涩。 她下意识地抬头,像刚才在梦里一样,嘴唇本能地朝着那两片薄唇靠去,一时间,雪松清寒的味道席卷了她的所有知觉,温胜寒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呼吸瞬间收紧。 就在此时,四瓣唇距离只剩下五厘米的时候,顾蜻游霎时间清醒过来。 她睁着一双眼睛看他,瞳孔微微放大,两人靠得极近,只要略一低头,他就能吻上她,又或者她再往前半寸,就会碰上那两片微凉的唇瓣。 两道略带凌乱的呼吸在黑暗中缠绕在一块,难分你我。 咚、咚、咚……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逐渐清晰可闻。 温胜寒率先清醒过来,一下子坐直身子,猛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温热的呼吸远去,顾蜻游只觉得脸上一凉。 此时此刻,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一股热意控制不住地往上涌。 过了一会,温胜寒有些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缓下来,他半哑着嗓子,开口道:“下车吧。” 第57章 第57章暴风雪 第57章 温胜寒推开车门,寒风鱼贯而入,立刻席卷了车内小小的空间。 车子停留在半山腰上,一眼望去,只有白雪覆盖之下的山峦。 空旷的环境,使得风更加猛烈。 人还没下车,车门被风一推,又“砰”的一声被甩上了,与此同时,像是呼应似的,顾蜻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温胜寒徐徐看了过来:“冷?” 顾蜻游摸了摸微凉的鼻尖,摇了摇头 。 温胜寒不语,抬手帮她掖了掖围巾。 然后,再次推开车门,这一次他吸取了经验,先用手顶着,让它不至于被疾风推着关上。 他先下了车,用身子挡在来风的方向,轻声道:“下来吧,小心脚下。” 他不疾不徐的声音夹在呼呼的风里,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顾蜻游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借了一下力,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温胜寒顺势一拉,把她拉到一边,然后松手,车门再次“砰”的一声被推着关上。 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是一个半拥着的姿势,像一座山,恰好帮她挡了一部分的风,顾蜻游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上在回温。 出发前,温胜寒低头看她,再次确认一遍:“山上很冷,你确定要跟我一起上去?” 顿了顿,他看着还打着双闪的车子道:“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我陪你。”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肯定。 温胜寒不说话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轻声道:“走吧。” 两人沿着山路上行。 雪夜很静。 铺天盖地的白,更让人不自觉地把目光聚集在天上五彩斑斓的颜色。 粉、紫、青、蓝……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美,壮丽得只剩下不自觉的感叹。 顾蜻游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抬头看着天上。 没有注意脚下,被石子一绊,身子便往旁边一歪。 “小心,”温胜寒扶了她一下,出言提醒:“注意脚下。” “哦、哦。”顾蜻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手腕下垂,她正要收回时,温胜寒的手掌却往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顾蜻游的双眼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看着他。 “你看吧,”他的语气很温和:“我拉着你,不会让你摔倒。” 女孩儿眸光微动,叫人怀疑是不是天上的星辰落入其中。 一股暖意从心底下蔓延,顾蜻游把脸半埋进围巾里,这一次,她却没了看极光的兴趣,紧紧看着两人连接在一起的手,嘴角不自觉上扬。 积雪虽然不是很深,但是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艰难,特别是在山路上。 两人走了约莫二十分钟,身上起了轻微的汗意,刚才还觉得冰冷的手,已经被体内缓缓流过的热流温暖。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内都是冰雪的味道。 她看着周围的环境,不像是有滑雪场的影子,她转头,看向旁边的温胜寒,轻声问道:“温先生,其实您根本就不是来滑雪的,对吗?” 男人眼皮微动,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顾蜻游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道:“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温胜寒拉着她手腕的手微微一僵,他半垂下眸子,睫毛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鼻腔里发出闷闷的一声。 “嗯。” 顾蜻游反倒是沉默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前,在南城的云灵山上,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他的心情也是这么不好。 一个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脱口而出:“温先生,是不是在以前某个冬天,您遇到过很不愉快的事?” 这一次,过了许久,温胜寒也没有回答。 冗长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但顾蜻游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忐忑,她有些懊悔自己一时的口直心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建筑物,雪白的外墙,一个方形的小屋立在半山腰上,被包围在几颗雪松中。 像童话里的场景。 温胜寒淡淡地开口道:“到了。” 顾蜻游微微一怔,没想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一个小屋。 温胜寒松开她的手,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小屋的门前,低头,在电子门锁上输入密码,“咔哒”一声,门开了。 温胜寒错开半步,露出了里面的环境。 “进来吧。” 顾蜻游忍不住屏住呼吸。 小屋的空间很小,里面的东西不多,一张摇椅,下面铺着青灰色的地毯,右边有一个矮小的木柜,上面放着一盏台灯,除此之外便是角落里的烧火盆,旁边放了一垒木块。 或许是被人突然闯入,空气中被激起一层淡淡的浮尘。 顾蜻游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温胜寒把门关上,打开了小木桌上的台灯,灯泡发出滋滋的两声后才亮起,是淡黄色的光。 小屋被这一隅照亮,人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墙壁上。 也是这个时候,顾蜻游才发现这个小屋的奇妙之处,摇椅对出的那一面,是透明的落地窗,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山峦,能看到山下的近海,此时此刻天上舞动的极光映在海面上,跃动着蓝光。 她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眼。 一旁的温胜寒不知道在哪里找出了一个打火机,把垒在烧火盆旁边的木柴点燃,然后扔进盆里。 一时间,房间内充满了木质燃烧的噼啪声,小屋里的温度渐渐升高了一些。 温胜寒脱下了大衣,挂在了门后的挂扣上,顾蜻游见状,也跟着把脖子上的围巾和大衣脱了下来,挂在扣子上。 脱了鞋,踩在地毯上,并不会很冷。 顾蜻游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在小木柜前蹲下,观察着灯罩上纷繁复杂的花纹。 “这是刺绣做的。”温胜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蜻游回头,男人迎着光走来,深邃的五官叫人心动。 他在她旁边盘腿坐下,凝神看了一会,伸手拉开了木柜。 里面竟然放着一个布鲁斯口琴。 顾蜻游眨了眨眼,终于有些好奇:“温先生,您会吹口琴?” 温胜寒微微颔首,黑沉的眸子看着她:“想听?” 女孩儿双眼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温胜寒眸中闪过极浅的一丝笑意,他拿起口琴,查看了一下,确认没有灰尘,便抵在唇畔,试了一下音。 随后,好听流畅的旋律响起。 顾蜻游听了一会,认出来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首有些老的曲子。 她不自觉地跟着哼了起来。 哼着哼着,眼皮却开始变沉了。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女孩儿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温胜寒的嘴唇离开口琴,看着女孩儿的睡颜,眉眼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朝她的脸伸去,却在指尖碰到她脸颊的前一刻,顿住了,被惊醒一般,收回了手。 他蹑手蹑脚地放好口琴,从墙上拿起那件大衣,轻轻盖在她身上。 然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了灯。 * 第二天,顾蜻游在一片风雪的呼啸声中苏醒过来。 她伸手揉了一下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落地窗被拉上了帘子,屋内的光线有点暗。 四肢因为长期保持蜷缩的姿势而有些酸痛,顾蜻游伸手一撑,从地毯上坐起来,有东西从肩上滑落,她低头一看,是一件黑色的大衣。 顾蜻游愕然,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在摇椅上看到了睡着的温胜寒。 温胜寒躺在摇椅上,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高领毛衣,显得有些单薄。 他闭着眼,眉头紧蹙着,像是陷入了一个痛苦的梦境,额头上竟然冒出了细小的汗珠,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紧绷的。 火盆在木料燃烧完之后,早就已经熄灭,此时此刻,小屋的温度有点低。 顾蜻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起身,取下挂在大门上的大衣,穿上,然后弯腰拣起地上的黑色大衣,朝温胜寒走去。 她放缓呼吸,轻轻地把衣服盖在他身上,放好之后,瞥见他鬓角的汗珠,神色微顿,忍不住伸手去碰一碰。 就在她微凉的指尖碰到男人的肌肤之前,一只手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之大,几乎要把她的手折断。 顾蜻 游痛呼了一声,眼眶下意识地一热。 温胜寒睁开眼,瞳孔还没聚集,手上的力度却松了。 顾蜻游连忙收回手,伸手揉了揉。 温胜寒坐直身子,抬手按了按额角,再次睁眼时,终于清醒过来,看到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微微一怔。 “抱歉。” 他眉头微微蹙起,连忙伸手拉过她的手查看,关切问道:“弄疼了吗?” “还好……”顾蜻游抽回手,目光落在他鬓角的汗珠,问:“您是做噩梦了吗?” 温胜寒垂下眸子,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沉:“嗯。” 顾蜻游的眼神染上担忧。 就在这时,门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像是被一阵剧烈的风冲击。 温胜寒神色微顿,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开了帘子。 霎时间,混沌而阴沉的天地,映入眼帘。 外面已经看不清景象,小屋旁边的几棵雪松被吹得枝叶摇晃,几乎要被折断。 两人心底下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温胜寒拿出手机,通知栏里躺了几条信息,是昨晚半夜发布的暴雪提醒。 还有交通管制信息。 他的目光微沉,对上顾蜻游略带不安的眼神,沉声道:“我们,被困在山上了。” 第58章 第58章“把衣服脱了。”…… 第58章 顾蜻游一怔。 按照原来的计划,她必须在下午之前回到酒店,然后晚上和大部队一起,坐上回国的飞机。 她看向窗外,已经快看不清原来的景象,只有铺天盖地的白,这是一场风和雪的战役。 “下午,有可能下山吗?” 温胜寒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不能保证。” 气象信息提示,这场暴风雪起码会维持一天一夜,大雪封路,这么恶劣的天气,无论是汽车还是飞机,都上不了山。 顾蜻游有些慌了,她连忙拿出手机,发现果然是这样,收到了气象提示信息。 与此同时,还有几个未接电话,是孟月打来的。 她赶紧回拨过去。 电话一接起,对面就传来了孟月紧张的声音:“蜻游,你在哪?外面的路都封啦!” “我被困在山上了,”顾蜻游语气着急:“我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回去……” “这可怎么办,我们……” 话还没说完,通话就被强行掐断,顾蜻游一愣,连忙回拨过去,却发现根本打不出。 “信号断了。”温胜寒眉头紧皱,“估计是大雪压坏了最近的信号发射站。” 顾蜻游抓着手机,忧心忡忡:“……怎么办?” 温胜寒沉吟半刻,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等,等天气好些,再下山。” 看着女孩儿快皱成一团的脸,他叹了口气,安慰道:“别怕,我在。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 顾蜻游抿了抿唇,点了一下头。 室内光线太暗了,温胜寒开了灯,然后走到角落的柜子,清点一下物资。 这间小木屋是他父母的产业,在十岁他以前,每一年他们全家在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看雪,后来……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履行着这个家庭仪式。 但工作以后,也并不是每年都有时间来。 小木屋有专门的人打理,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有人把房子打扫干净,备上取暖的木料和一些食物,所以他翻找了一会,就在柜子里找到了几瓶矿泉水和一些干粮。 温胜寒把东西拿了出来,抱在怀里,招呼她道:“先吃点东西吧。” 顾蜻游放下手机,走了过来。 两人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顾蜻游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喝了一口。 冰冷的水灌入喉咙,屋内已经没有可燃烧取暖的木料,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没了继续喝的欲望,她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咬了一口。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 各怀心事。 默默吃完一个面包,顾蜻游神游一般,伸手去拿另一个,就在这时,电断了,房内骤然一黑。 她吓了一跳,慌乱中,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矿泉水瓶,咚的一声,瓶子滚了一下,水立刻漫了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去收拾,结果无意中又打翻了另一瓶,温胜寒打开手机电筒,连忙抓住她的手,无声一叹:“我来吧。” 温胜寒把碰倒的水瓶拿了起来,已经空了,他扔到一旁的垃圾桶,回头去看地上的毯子。 毯子是毛线编织的,吸水性很好,才过了几秒,就已经洇湿了一大片,他只好把食物都挪到一边,把毯子拎起来抖了抖,换了一个方向。 人继续坐在上面,恐怕会着凉。 顾蜻游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身上也沾了水,她的大衣并不防水,里面的毛衣很快就被浸湿了。 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屋内的气温好像又低了几分。 温胜寒处理好毯子后,两人已经没了食欲。 他看着那些干粮,陷入了沉思。 这些食物,恐怕并不足以支持他们撑过一天一夜。 房子里的物资有限,一则因为空间有限,二则他呆在这里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晚上,帮忙准备物资的人,自然也没有准备太多食物。 更何况,以往如果有其他需要,只需要一个电话,便会有人把东西送上来,自然也不需要准备那么多东西。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乌沉沉的天,此时此刻,恐怕是没人能给他们送东西。 忍不住在心中落下一片叹息。 女孩儿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温胜寒连忙看了过去:“很冷吗?” 顾蜻游耷拉着眉眼,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嗯。” 温胜寒察觉到她语气的不对劲,朝她走了过去,伸手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服,果然湿漉漉一片。 他一惊,沉声道:“快把衣服脱了!” 话音刚落,顾蜻游整个人一僵。 温胜寒反应过来,也觉得这话不对劲,他僵了几秒,缓了语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现在这种情况,穿着湿的衣服,会加速体温下降——里面的衣服是不是也湿了?” 山上的温度零下十几度,在没有炭火取暖的情况下,本身就是一件不妙的事,更别说是穿着被打湿的衣服。 顾蜻游迟疑半刻,点了一下头。 昏暗的光线下,温胜寒的五官像是笼罩了一层乌云,他一言不发地脱下外套,接着是毛衣。 顾蜻游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温、温先生?” 话没说完,兜头盖了一件毛衣,还带着体温,她伸手一抓,有些愕然。 另一边的温胜寒已经迅速穿上大衣,背过身去,低沉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会看你,你把湿掉的衣服脱掉,然后换上我给你的毛衣。” 顾蜻游低低地“哦”了一声,拉开了大衣的链子,在脱里面的衣服之前,又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温胜寒背对她坐着,身板挺直,像是绷着一根弦。 顾蜻游顿了顿,迅速脱下里面湿掉的衣服,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立刻就引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连忙套上温胜寒的毛衣,一股 羊毛绒线特有的味道,沾染了淡淡的雪松香,两道味道,像是要围剿她的呼吸。 屋子里很静,门框被烈风吹得震动,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近在咫尺,温胜寒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蜷缩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传来女孩儿弱弱的声音:“我好了。” 温胜寒这才转过头来。 顾蜻游把大衣倒转过来披在身上,避开那一摊湿掉的位置,显得有些狼狈。 她缩在衣服里,虽然身上有所回温,但还是觉得冷,她把手伸在嘴边呼了呼,双手又掌心相对擦了擦,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变得暖和一点。 温胜寒神色微顿:“还是很冷?” 顾蜻游犹豫了一下,选择坦诚:“嗯。” 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黑暗中,温胜寒闭了一下眼,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滋啦”一声,是大衣链条拉开发出的声音,他看向她,朝她伸出了手,声音有些喑哑:“过来。” 顾蜻游的心跳陡然加速。 她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尖一颤,连带着她的声音都有些抖:“温、温先生……” 空气中落下温胜寒重重的一息呼吸,他的声线也有些不稳,似是误以为她不愿意,耐心解释道:“蜻游,听话。你会失温的。” 顾蜻游伸手摸了一下脸颊,有些凉,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打颤。 另一边的温胜寒自然也看到了,他挪动上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怀里一拉—— 顾蜻游眼前一黑,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投入了冰雪的怀抱,浓烈而清冽的木质调香味,混合着男人身上独特的味道,迎面笼罩而来,叫她无处可逃。 她的呼吸一窒,随后乱了拍。 不知道是因为不适应骤然而至的温暖,还是因为其他,她的声音也跟着乱了,颤得像是在寒风中发抖的花儿:“温、温先生……” 那双有力的手臂原本只是虚虚地环在她腰上,听到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下力度,头顶上传来温胜寒有些沉的声音:“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的声音也有些抖。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刺激着她的耳膜和心脏,她抓着他衣服的手忍不住收紧。 两个人避开被弄湿的那一角,躺在地毯上,像是两只相互取暖的鸟儿,一起缩在大衣下。 也幸亏温胜寒的外套足够大,能把两人都纳入其中。 适应了一会后,顾蜻游的心跳速度终于慢慢地降了下来,身上也渐渐回温。 温胜寒身上的温度比起她,的确挺高的,不过一会儿,她就不发抖了,就是脖子有些酸痛,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怀里的小脑袋胡乱地动,蹭得温胜寒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连忙按住她的头,默不作声地拉开两人下半身的距离,沉声道:“别动。” 顾蜻游一僵,闷闷的声音传了上来:“……哦。” 尽管如此,女孩儿柔软而馨香的触感,仍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他的自制力,没有哪个男人,抱着那么柔软的女孩儿,还能像柳下惠般不为所动。 更何况…… 温胜寒一顿,目光落在虚空的一处,像是转移注意力般,突然开了口:“蜻游。” “……嗯?” “能不能和我讲讲,你的父母?” 第59章 第59章贴在心脏的位置(二更已…… 第59章 这个问题,叫人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怀里传来女孩儿闷闷的声音:“……您明明都知道。” 温胜寒沉默了一瞬。 他想起了当初那份调查报告,薄薄的两张纸,写完了一个女孩儿坎坷的前十几年人生。 顾蜻游能感受到他抱着自己的手缓缓收紧,但他的声音很轻:“我想听听,你亲口说的版本。” 顾蜻游沉默了。 她的脸无意识地蹭了一下他的胸膛,像是在寻求安慰,又像是在做心理准备,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话,声音像是被水泡过。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妈就不在了。我老家那个村子特别落后,听别人说,我妈是被我爸从外地骗过来的,所以她刚生下我不久,就离开了。而我爸,从我有记忆开始,见过他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欠了很多钱,经常会有人上门来骚扰阿嫲,让她给钱。后来我再长大一点,就听说是因为他烂赌……” 刚开始,她的声音很平缓,但说到后面,还是忍不住带上了颤音。 有些她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长大了之后回想,却觉得分外难过。 “小村子思想闭塞,没有男丁的家庭很容易被人欺负。阿嫲在很年轻的时候阿爷就去世了,她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儿子拉扯大,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挺难过的。也正是因为我爸不着调,导致我和阿嫲在村子里经常被人欺负。甚至连房子和田地,都被一些所谓的亲戚抢去了。几乎是从小到大,都有人骂我是扫把星,骂我带坏了家族的风水……” 尽管很多东西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得到,此时此刻亲耳听她说起,温胜寒还是觉得心脏一痛。 察觉到胸前的衣服渐渐被濡湿,他默默地抱紧了怀里的人。 “你恨过他们吗?” “谁?” “你的父母。” 她的声音停顿了几秒,才半哑着嗓子道:“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遗憾。” “我很遗憾,明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没有正儿八经地认真相处过一天。小时候,我其实真的很羡慕别人家一家几口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的。” 温胜寒一怔。 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长大了,也或许是因为阿嫲一直都对我很好,其实我并没有多么怨恨他们。只觉得他们亏欠阿嫲太多了,尤其是我爸。原本对于我阿嫲来说,我并不是她的责任。是我爸的自私,害得我阿嫲晚年还过得那么辛苦。” 温胜寒的喉结微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有些东西,并不是一两句安慰可以解决的。 顾蜻游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您呢?” 温胜寒稍顿:“什么?” “您的父母,又是怎么样的?” 这一次,温胜寒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顾蜻游以为,他是不想回答的时候,他缓缓开口了,声音像是飘忽的雾,带着不可捉摸的情绪。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关于,这个小木屋的故事。” 顾蜻游微微一怔,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很久之前,有两个年轻男女,在一个聚会中,不小心调换了手机。刚开始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的手机无论是牌子,还是型号颜色,都是一样的,最离谱的是,连他们的手机号码,也只相差一位数。 他们刚开始以为是恶作剧,后来发现,原来是他们自己拿错了,那些一致的东西,全是巧合。误会解开后,两人就分开了。结果两个月后,他们在一个机场再次相遇,而这一次,他们的行李箱拿错了。 他们见到彼此时都觉得很惊讶,有些巧合第一次可以称之为意外,第二次就会被认定为缘分。” “他们去的目的地其实不一样,几乎是地球的两个反面。但神奇的是,一周之后,他们再次相遇了,就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接二连三的巧合让他们坠入爱河,加上在世俗的眼中,两个人算是十分相配的,一个是搞艺术的,还在高校教书,另一个是做收藏生意的,有钱有势。郎才女貌,无论是外表还是精神,看起来都是登对契合的,唯一能称之为瑕疵的,是女方的家境。小康之家,和男方相比,着实是有较大的距离。” “尽管这样,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两人不顾双方父母反对,很快就结了婚。不久,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刚开始的几年,的确是很幸福的。他们买下了这间小屋子,一家人每一年都会重新回到他们定情的地方,看雪,烤火,听男方吹口琴,回忆两人的往事。” 说到这里,温胜寒停住了。 顾蜻游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按照一般的童话情节,应该是一家三口永远幸福快乐地过下去。” 他缓缓地说道,然后,停顿了两秒,兀地笑了一下。 顾蜻游心猛地一跳:“难道不是吗?” 温胜寒的呼吸声缓缓加重,他的声音像是染上了风雪:“可现实不是童话。” 这是一个烂尾的成人故事。 他微微低头,这话像是靠在她耳边说的:“你还记得,之前在南大,看到那樽雕塑之后,我和你说的那个故事吗?” “记得。” 他又轻笑了一下。 “那个故事其实还有个前提。小男孩之所以会把艺术家的雕塑毁掉,其实是不想让她去参加那个比赛。因为他曾经亲眼看到,组织那场比赛的阿姨,和艺术家的丈夫,在一棵树下亲得难舍难分。” 顾蜻游的心猛地一抽,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忍不住抓了一下他胸前的衣服,像是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和艺术家说过这件事,但是她不相信,还把小男孩狠狠地骂了一顿,从此不再对他有好脸色。艺术家的丈夫知道这件事之后,对小男孩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每天非打即骂,如果不是有老人家护着,小男孩早就已经被赶出家门。” “这么恩爱的一对夫妻……你猜猜,最后结果是什么?” “别说了。”顾蜻游的声音微微颤抖,此时此刻,她无比后悔刚刚问的问题。 以往许多不曾注意的细节,此时此刻,在脑海中连一条线,有些一根针,刺痛了她的心。 温胜寒没有听她的话,用最平静的语气,继续陈述着最残忍的事实:“……在另一个女人领着一个私生女上门那天,艺术家疯了。她疯狂地打骂自己的儿子,埋怨是他没用,才留不住自己的父亲。后来她发现,原来,早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男人就已经出轨了,上门的女人,不过是其中千分之一。” 说到这里,察觉到她因为激动而发抖的身子,他安抚似地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在黑暗中,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说,是不是怪可笑的……” 她疯狂地摇头,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说话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温先生,别说了。” “更可笑的在后面。两个撕破脸皮,发誓绝对死不同穴的人,非常巧合地,间隔几年,先后死在了同一个日期——那个他们定情的日子。就连死亡,都躲不开神奇的巧合。” 温胜寒没有一句话说这是他的父母,顾蜻游却每一个字都听懂了。 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心里像是下了一场暴风雨。 眼泪像是控制不住了一般,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大片大片地打湿温胜寒胸前的衣服。 顾蜻游压着喉咙里的哽咽,一字一句道:“温先生,如果您愿意,可以把我当成您的亲人……” 这一次,温胜寒许久没有说话,但是箍着她的双手,力度逐渐收紧,力度之大,像是要把她揉进体内。 顾蜻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听见了他重重起伏的呼吸声。 她抬头,十分迫切地想去看他,却被一只手按着后脑勺,脸紧紧贴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他不愿被她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 许久,她听见了温胜寒的回答,声音像是被海水沾湿:“……傻孩子。” 第60章 第60章吻(已抓虫) 第60章 秘密能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靠近,大概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在过去相处时,顾蜻游有无数次想要和温胜寒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她不止一次,因为他有意无意地对她回避心事,而感到失落。 但此时此刻,当她真的走进了他的世界时,她却感到无比难过。 有时候,拥有过后再失去,远比从来没有拥有过还要让人痛苦。 起码在这一刻,顾蜻游是这么认为的。 正因为没有体验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在很多时候,她还能保留一丝美好的幻想。 易地而处,如果她是温胜寒,经历了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出来。即使不至于一蹶不振,也大概率会画地为牢,不断地去追缅过去的幻影。 外面的风雪还在呼啸,天色暗沉得叫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靠近,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顾蜻游伸手紧紧抱住他,回以相同的力度。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男人的怀里,衣服底下是温热的肌肤和沉稳的心跳,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起伏的呼吸,正摩挲着她的耳际,但此时此刻,她却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她鼻尖动了动,贪婪又不带任何欲念地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是积雪深林清苦的味道,混合着一股成年男性独特的气味,顾蜻游只莫名地觉得心脏又酸又涨,涌起一股又一股令她想哭的冲动。 她没有办法不心疼他。 即使知道,大概率不会发生令她害怕的事,但她还是无比庆幸自己的固执。 她没办法想象,如果昨天晚上,温胜寒一个人上山,一个人静静地面对这场雪灾,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那些回忆的折磨,会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光是简单想想,她就觉得无比心疼。 黑暗中,顾蜻游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呢喃一般叫了他一声:“温先生。” “嗯?” 他的声音有些晦沉,又有些沙哑,但听起来却性感极了。 顾蜻游无意识地蹭了蹭他,又叫了一声:“温先生。” 顿了两秒,他又应道:“嗯。” “温先生……”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一次,他久久没有回答,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鸦羽般的触感,轻柔又顺滑。 温胜寒低头,在顾蜻游看不到的黑暗中,一个吻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发间。 然后,他把下巴搁在她头上,闭上了眼睛。 谁也没有再说话。 狭小、逼仄的空间内,他们听不见外面风雪敲打窗户的声音,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这是一个毫无杂念、毫无暧昧的拥抱,广袤无垠的天地间,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寒冷和黑暗中相互取暖。 后面的事情顾蜻游记得不太清楚了,她只记得,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两个都睡着了。 强烈的情绪波动往往会给人带来无尽的疲惫感。 外面的风雪像是要把天地撕裂,有什么东西被卷进了风中,“砰”的一声撞到了门上,整座房子好像也随之一震。 顾蜻游被吓了一跳,黑暗中,她缓缓睁开眼,眼皮重得厉害,直直地往下坠。 温胜寒似乎没有醒过来,刚才那声巨响,也只是让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她,力度之大,让人骨骼生痛,顾蜻游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到了他紧蹙的眉头。 昏暗的视线中,男人的肤色也白得像雪,好看的五官叫人不禁联想到古希腊的神祇。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出了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眉间。 然后,像是完成某种谨慎的仪式般,她抬头,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唇角,动作轻柔得叫人毫无所觉。 做完这些,她无声笑笑,安心地再次闭上了眼。 食物和水源的缺乏,让身上的热量不断流失,到了最后,就算是呆在温胜寒的怀里,也无法控制她体温下降的速度。 四肢像是被绑上了铁块,沉得叫人抬不起一根手指。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顾蜻游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无比荒谬的想法。 她想,好像就这样抱着他,死在这个寒冷的地方也挺好的,起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是在温胜寒身边的。 这个夜晚无人知晓,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 顾蜻游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雪地里奔走。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没有路,也没有方向。她觉得身上有千斤重,没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真的好冷好累啊,她冻得直哆嗦。 顾蜻游抬起头,好像有雪落在她的脸上,唇上,凉丝丝的一片,触感却像雨水,一舔,味道是咸的。 走着走着,前面的路突然裂开了。 她还来不及尖叫,就产生了强烈的失重感。 再次抬头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太阳,晃得人眼睛生痛,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耳边这么吵,有机器的滴滴声,有人紧张的呼喊声,有轮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她好像被人从悬崖边上推下去,又在半空中被重重抛起……但奇怪的是,在如此吵杂的环境中,她却能立刻捕抓到温胜寒的声音。 他在喊她的名字,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 蜻游,蜻游,你别睡!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好了! 她被他的情绪感染,迫切地想去寻找他,想见到他,跟他说不要担心,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眼前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她全身上下都使不出一丝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一股热流紧紧地包围了她,四肢的血液终于重新流动起来了,那种沉沉压在身上的感觉骤然一轻。 “心率上升了!快!继续保暖……” 有凉凉的液体打落在她的眼皮上,她不自觉地动了动眼球。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皮,微凉的触感,带着颤意,轻轻蹭去了那些水珠。 有人俯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是熟悉的声音,颤抖的声线中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的眉头一松,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再做任何形式的梦。 *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头顶上冷色调的白炽灯在墙上拖出长长的余白。 窗外还在下雪,狂虐的风雪天气过后,此时安静得有些过分。 轻微的、细小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无声地融进地上那一片白。 温胜寒掩上身后的房门,半靠在墙上,目光毫无焦点地看着窗外的雪,脑子竟然有一瞬间的空茫。 旁边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没有抬头,但知道那是冲着他来的。 果然,脚步声在他旁边停住,下一刻,脸上一热,一个带着热度的金属罐子贴上了他的右侧脸颊。 一把流里流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放心吧,人没事了。” 温胜寒的眼皮动了动,抬头看了来人一眼,沉默地抬手接了那罐热咖啡。 因为长期的冰冷,手指的血液还没有完全恢复流动,突然碰到热源,产生了细微的痛感,不用低头去看,他就知道,手指的关节一定是肿了。 “滋啦”一声,是易拉罐被拉开的声音,陆长津学着他的样子,半靠在墙上,抬手喝了一口手中咖啡,然后又转头看了毫无反应的男人一眼,轻笑了一声。 他的语气十分欠揍,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老房子着火了呀?温总。医生都说等人醒了养几天就没事了,活了快三十年还那么惊慌失措,真不应该呀……啧,就该让你那些可爱的下属来看看这副样子,平时雷风厉行的温总,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啧,真罕见啊……”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 旁边的男人没有丝毫反应,沉默地垂着眸子。 “温总,老子活了快三十年,真的第一次快被你吓死了。暴风雪啊,这么恶劣的天气,你带着妹子跑山上去干嘛?就算是要约会也没必要啊?如果不是老爷子上次兴致勃勃买的那架直升飞机就停在附近,我看谁能上山捞你们,再晚一步,小蜻游就……”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停住了。 刚才如此惊险的抢救,不会有人想回忆第二次。 温胜寒终于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石狠狠磨过,又沙又哑:“有烟吗?” 陆长津语气戏谑:“别怪我不提醒你,医院禁止吸烟。”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从裤兜里摸出了烟盒,递给旁边的人。 温胜寒沉默地从中抽出一根,咬在嘴里,手指滑动打火机,却因为手指关节过于僵硬,一个打滑,没打着。 双手微不可见地发着抖,他又尝试了一次,依然失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久久没了下一步动作。 陆长津看不过去了,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打火机,指头一推,成功点着,递到他唇边,却被他偏头一躲。 一阵风吹过,火苗熄灭。 陆长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收起了打火机。 温胜寒沉默地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这不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但却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死亡。 因为暴风雪引发了雪崩,大雪封山,就算后面天气稳定下来了,他们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离开。 这一场天灾将他们困在山上将近两天两夜,当水和食物都耗尽之后,后面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难熬。 他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下降,无论他怎么呼喊,女孩儿都没有了反应,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让她的体温升高。 那一刻,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人是救回来了,但是那种心悸,这一辈子,他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看着终于上升、变得平缓的心率,那一刻,他眼眶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变红,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也是这一刻,他才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一个问题—— 他不能没有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第61章“她的男朋友”(一更)…… 第61章 北欧的冬天难见阳光,天幕终日凝着浓云。 不过下午三点,天色就已经开始转暗。 顾蜻游是在一个阴沉的下午醒过来的。 她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一片虚蒙,有黯淡的光影投映在天花板上,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头很沉,还带着刺痛,她尝试着转动一下脖子,顿时传来一阵酸涩的痛。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药水味,提醒着她这是在医院。 隔着一层被子,她右侧的手背什么东西压住了,有些麻,顾蜻游转动眼珠,看到了伏在床边的一个脑袋,这才发现,是温胜寒隔着一层被子,抓着她的手。 她张了张嘴,尝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嗓子像是被砂石狠狠磨砺过:“温先生……” 听见她的声音,男人睡梦中也下意识紧蹙着的眉头动了动,连带着抓着她的手力度也一紧。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睁开了眼,像是不确定一般,脸上还带着几分怔然,直到感受到被子下的手也动了动,才霍然抬起头来。 女孩儿的唇色还有些发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温胜寒神色微顿,终于回过神来,他连忙站起身,俯身,语气轻柔得像是怕惊走蒲公英:“蜻游?还好吗?” 他的声音又沙又沉,但是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顾蜻游动了动嘴唇,虽然许久没有喝水,但嘴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干涩,看得出来是被人精心照料过。 她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还好。”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温胜寒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眼睑下一片乌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分外明显,眼中有淡淡的红血丝,就连下巴,都冒出了些许青茬。 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休息。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顾蜻游觉得心脏一阵微沉的酸胀,她眨了眨眼,眼眶有泛起潮意的征兆。 虽然她说没事,但他明显是不放心的,温胜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一个安抚性的动作,然后就伸手按响了护士铃。 不一会儿,就有医生来了,顾蜻游感到惊奇的是,医生竟然是黑发黄皮的。 简单地检查过后,医生又用英文问了她几个问题,然后表示:没有大问题,简单观察一天就可以出院了。 温胜寒的脸色微微缓和,是放松下来的表情,送走医生之后,他垂眸看她,轻声问:“饿吗?” 顾蜻游感受了 一下,有些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记忆中,他们在山上,除了一开始的那一顿面包,后面就没有再吃过任何东西了。 她的左手还吊着葡萄糖,空荡荡的肚子,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温胜寒没有说话,清冷的眉目却变得柔和,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给她倒了一杯水,温热的,刚好入口。 顾蜻游喝了一口,发现也是微甜的。 见她能自己坐起来了,温胜寒接过水杯放到床头柜上,道:“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吃的。” 顾蜻游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她环视了一周房内的布置,估计是小镇上的医院,环境有些简陋,但胜在干净简洁。 窗外的天依然沉得厉害,但没有下雪,顾蜻游盯着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地想要去看手机。 手机被人放在床头柜上,床有些高,她伸手够了好一会才拿到,往上一划,电量是百分百,估计是温胜寒帮她充的电。 打开微信,果不其然看到信息炸了,孟月连发了几十条信息给她,看得出是真的着急,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群信息、活动负责人发来的信息。 顾蜻游拣重要的信息回了,她很抱歉,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肯定给活动方带来麻烦了,于是正儿八经地编辑了一条道歉信息。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对方竟然没有生气,还十分客气地问她身体怎么样了,说不急,因为天气恶劣,大家都被迫滞留了几天,返程飞机在后天。 顾蜻游有些怔忪,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无从可以探究原因,于是她只好先放下这一边,去看孟月的信息。 孟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从那通电话突然截断开始发的,几乎是每隔十分钟就发一条,好像是在担心她真的不见了一样。 从她的描述中,顾蜻游终于勾勒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孟月说暴风雪开始后,立刻就有人来清点人头了,当时活动方发现少了她一个人,所有人都慌了,差一点就要惊动领事馆,后来孟月迫于压力,把她上山的事说了出来,果不其然被骂了。 顾蜻游一阵愧疚。 她连忙回复信息,说自己现在没事了。 孟月那边很快就回复了:【!你真的没事了?现在在哪?】 【孟月:真的把我给吓死了!早知道当时就应该不让你上山,你不知道,我看新闻说有人去滑雪在山上被冻死了,我当时就哭了!】 顾蜻游连忙安抚她,解释说自己在医院,明天就能出院和他们汇合了。 孟月那边很惊讶,连发了几条信息。 【孟月:啊?你还回来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孟月:我听陈姐说有人打电话过来要把你的行李拿走,我以为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孟月:说起来也是神奇,原本陈姐还很生气,但是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气莫名就消了,只是叫我们不要把你的事放到网上去说,人没事。那个电话是你男朋友打的吧?】 顾蜻游一怔。 陈姐是活动方派来带他们的人。 孟月最后一条信息的意思其实显而易见,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干脆退出了对话框。 原来温胜寒给活动方打过电话了,陈姐突然变得那么客气,估计是这个原因。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是去而复返的温胜寒。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重新走到床边坐下,从床的一侧拉出吃饭用的悬空饭桌,把东西放了上去,打开。 一股软糯的米香飘了出来,带着肉的味道。 顾蜻游一看,果然是粥,也不知道异国他乡的,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温胜寒从中倒出一小碗,用勺子勺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顾蜻游的耳根一阵发烫,她不自在地抬手想去接过勺子:“……我自己来。” 温胜寒没有动,黑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无声表达了坚持的态度。 顾蜻游只好把那勺粥含进嘴里,眼神有些游移,就是不敢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温胜寒看她的眼神,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只觉得,他的目光,像是要把她溺进去一样,勾得她心跳加速。 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喜悦,好像是从在山上他抱住她的那一刻开始的。 沉默地吃完了一碗粥,顾蜻游终于觉得身上那股乏力感轻了一些,想起刚才孟月说的话,她忍不住问道:“温先生,是您派人去取了我的行李吗?” 温胜寒手上收拾东西,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蜻游咬了一下下唇:“您的意思是,让我和您一起回去?” 温胜寒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你想和他们一起?” 顾蜻游的睫毛轻轻一颤,开口:“倒也不是……” 她自然是很高兴能和温胜寒一起的,但是,但是……她抬头看了一眼温胜寒,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既兴奋又紧张。 这种感觉,有些像小时候背着阿嫲偷吃了一块糖。 温胜寒眸子中闪过一丝无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顶,细软的头发摩擦着掌心,带来轻微的痒。 “你放心,我会把你送回去的。” 女孩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颊有些红。 就在这时,顾蜻游的手机响了,是微信的语音通话。 顾蜻游一看,是赵景洲,连忙划过屏幕接起:“景洲?” 温胜寒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他微微垂下了眸子。 “……是这样的,你放心,已经没事了。” “对不起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回去后我一定请你们吃饭赔罪。” 女孩儿的声音又清又脆,说着道歉的话,嘴角却挂着不自觉的笑。 温胜寒突然就觉得屋内的空气闷得慌,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出去了。 门在身后合上,女孩儿清脆的笑声慢慢小了下去,他看着外面漆黑天,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抬脚想要离开。 转头的瞬间,和抱着一束灿烂的郁金香的陆长津迎面碰上,对方一打量他,挑眉:“哟,人醒了?” 温胜寒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难怪,”他扬了扬唇,语气酸溜溜的:“温总终于变回人样了啊?” 陆长津说着就要伸手去推门,手腕却突然被温胜寒伸手一抓,他抬头:“你干嘛呢?” “她在打电话。” “和谁?” 温胜寒顿了好几秒,说话的语气有些过分刻意的冷淡:“和她的,男朋友。” 第62章 第62章他好像抱住了整个春天(…… 第62章 闻言陆长津下意识地拖长声音“嗯?”了一声。 他看着男人有些严肃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下意识地说了句“我靠”,抬头看向温胜寒:“不是吧温总?那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温胜寒错开目光,灯光落在他脸上,像是覆了一层白霜,他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陆长津轻嘶了一声,用手肘撞撞他:“去吸根烟?” 温胜寒不置可否。 两人去了医院的吸烟区。 吸烟区在室外。 天色一片朦胧,晕开的昏蓝,像是打翻了一瓶蓝莓酱。 冷风拂面,吹得人脸上生疼。 也吹得人头脑不得不冷静。 “咔嚓”一声,陆长津打了好几次才打着打火机,他拢着火苗好一会,点燃嘴里咬着的烟。 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他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我昨晚就想问了,你不是 和我说一个人来欧洲处理一些事吗?是怎么遇上小蜻游的。” 温胜寒指间夹着一根烟,语气听不出情绪:“她参加冬令营,恰好到了这边。” 陆长津“啧”了一声:“所以你们这就碰上了?那又是怎么一起跑山上去的。” 温胜寒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我老早就想说了,当初刚开始知道小蜻游喜欢你,你没往那方面想,一时难以接受是正常的,可是现在……我瞅着你,也不像是对人家姑娘没有意思的样子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我觉得,人家小蜻游也不像是已经把你放下了。那天晚上,心率怎么都上不去,你一喊她,就上去了……啧,要我说,你俩又不是亲兄妹,都有那点意思,有什么好纠结的,在一起不就得了?” 夜风吹散了凝滞在空中的青烟,温胜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过了许久,才响起他冷静的声音,像是在提醒他,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她有男朋友了。” “你还在意这个啊?抢过来不就得了。” 温胜寒抬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陆长津一时口快,被他这冷冷的一眼刺得一个激灵,他连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okok,我不是在质疑你的人品,我知道您高风亮节,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说罢,他摸了摸鼻子,心想,其实这不怪他,在他们这个圈子,横刀夺爱委实算不上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更何况……更何况人家妹子的确喜欢你呢? 要他说,那都是作的,当时人家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都不为所动,现在有男朋友了,又搁在这黯然神伤。 但他知道,温胜寒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就不是温胜寒了,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陆长津忍不住叹气,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什么怎么办,”温胜寒的表情像是河流上凝结的冰块,故意克制着些什么,语气却很轻:“她可以犯错,我不可以。” 只要……只要回到原来的关系就好了。 可是这个想法一出现,他的心却不自觉地抽了一下,一个声音反问他,可能吗? 还有可能,回到过去吗? 他的眸光浮上迷茫,唇边不自觉勾起了一个自嘲的笑。 几分苦涩,几分隐痛。 * 就像医生说的那样,顾蜻游留院观察了一天,确认的确没事了,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是温胜寒和陆长津一起来接她的,她的行李箱已经提前派人去取了,返程和温胜寒他们一起,不用跟大部队,时间上充裕,倒也不用着急。 于是接到人之后,陆长津兴致勃勃地说要带她好好吃顿饭再走。 顾蜻游没有拒绝,毕竟是人家一片好意。 车子一路开出小镇,往海边开去,陆长津去的地方一向不俗。 但等到了目的地,顾蜻游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家餐厅和普通的餐厅不一样,倾斜的设计,一半潜藏在海底。 几人往里走,意外的是,馆体的设计是倾斜的,走的路却和平路无异,顾蜻游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心里不住感叹。 与外表的青灰色不同,里面的装修色调意外的丰富,原木的装修,走进餐厅的过程,像是观看了一场盛大的海上落日,他们与太阳一起,沉入了海底,眼前的颜色由淡金的粉逐渐过渡到午夜的蓝色。 顾蜻游忍不住屏住呼吸,当看到拖着尾巴在玻璃前游弋而过的海鱼时,忍不住微微瞪大了眼睛。 没有哪个女生能拒绝这样的美景。 “小蜻游,喜欢这地方吗?”陆长津勾着桃花眼,笑着问道。 “喜欢。” 女孩儿的双眼很像水中的月亮,湿漉漉的明亮,一瞬不瞬地盯着玻璃窗外的游鱼。 “你家温先生选的,”他促狭地笑笑,说这话的时候看了温胜寒一眼:“怎么样?他眼光好吧?” 顾蜻游忍不住看了旁边表情平淡的男人一眼,被他说的“你家”两字骇得脸红,却忍不住点了点头。 有侍者上前地递上菜单,温胜寒先递给她,看向她的眸子中倒映了淡淡的蓝光,道:“你看看想吃些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身子不自觉地倾斜靠近她,低声给她解释着一些生涩的词汇。 陆长津看着两人自然而然靠近的姿势,舌尖顶在上颚,啧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上了菜后,顾蜻游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顿饭。 温胜寒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她说一些吃西餐注意的事,还有一些欧洲的风土人情。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讲得有些随意,但是内容都是有用的,远比她在网上搜索出来的内容要细致有趣。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吃饭的时候突然说起这些,顾蜻游或许会觉得他是在故意卖弄见识,但她心里清楚,他说这些,完全是因为那天晚上坐车上山时,她随口抱怨说因为没有见识,无法融入其他同学的谈话。 当时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存了其他心思,即使当初真的有过这样的感受,也不足以真正困扰到她,毕竟她明白,有些东西就算不懂,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她过不上那样的生活,不代表找不到适合她自己的生活。 可她不得不为这一刻折服,不得不为温胜寒的细致和温柔折服。 她看向他,眸子中像有盈盈星光在闪动,那是一种被人放在心上、被人在意的喜悦。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除了陆长津偶尔产生一种“吃狗粮”的感受。 陆长津把两人送到机场,他自己却没急着走,笑眯眯地说要多玩几天。 于是这段旅途的尾声,几乎都是两个人独处的时间,顾蜻游的心情不可抑制地变得雀跃,她几乎要很努力,才能抑制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登上飞机后,温胜寒却显得有些沉默,只是当她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会流露出很认真听她说话的神色,眉宇间的温柔,是伪装不出来的。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说着说着,顾蜻游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他,面露踟蹰。 温胜寒神色微怔,看她,唇边挽出一个极浅的笑,道:“怎么不说了?” 顾蜻游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温胜寒微顿:“还好。” “您是不是有些听累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神色:“需不需要休息?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温胜寒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脸,语气无奈:“我觉得,或许你可以休息一下,再继续说。” 说着,他抬手招来空姐,帮她点了一杯樱桃汁。 顾蜻游看了一眼那杯红色的饮料,一时恍然。 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和温胜寒坐飞机,也是叫了樱桃汁,那时候她因为觉得好喝,续了两次杯,没想到过了那么久,温胜寒还记得。 心里不禁流过一股暖流。 她承认,是因为知道回到南城之后就要分别,所以剩余的旅途,舍不得浪费一分一秒时间去睡觉。 想是这么想,但是到了最后,她还是敌不过困意,头一歪,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离飞机落地还有半个小时,机舱内很安静,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还没苏醒。 顾蜻游揉了一下眼,悄悄往舷窗外看了一眼。 外面天色大亮,与北欧的浓云不同,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阳光灿烂得叫人心神一爽。 心情不自觉地变得愉悦,在飞机落地之前,顾蜻游悄悄地去洗漱间刷了个牙。 半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托运的行李有人帮忙取,温胜寒直接领着她坐上了来接的汽车。 坐进熟悉的真皮座椅,顾蜻游一阵恍惚,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坐这辆车,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温胜寒转头看她,说话的声线有些性感的哑:“你要回哪?” 顾蜻游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答道:“裴尹那。” 温胜寒沉默了一瞬,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向司机报了个地址。 返程的路上,温胜寒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休息,眉宇间有些疲惫,像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顾蜻游便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等车子开进裴尹小公寓所在的小区,温胜寒终于睁开了眼。 司机停稳车子后,绕到后尾箱帮忙取出顾蜻游的行李箱。 温胜寒站在车门旁,看着她认真地向司机道谢,伸手拿过行李箱,然后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南城的天气很好,阳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温胜寒微微眯了一下眸子。 两人相对站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风吹过,带起了她的头发和他风衣的一角。 许久,温胜寒的唇边抿出一个清浅的笑,道:“上去吧,好好休息。” 顾蜻游点点头,抓着行李箱的手杆,往公寓走去。 走出几米后,却忍不住回头。 男人还站在车门看着她,双手插兜,背着阳光,看不清表情。 见她看过来,朝她点了一头。 顾蜻游迟疑地回头,又走了几步。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抓着行李箱的手,往回跑。 温胜寒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撞得后撤了半步。 他下意识地护住她的肩膀,有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那个瞬间,他好像抱住了整个春天。 第63章 第63章butterflies…… 第63章 似有万千蝴蝶,从胃里心里涌出,争先恐后地想要扎进即将来临的春天。 温胜寒眸色一暗,喉结上下滚动,微垂着眼去看她。 女孩儿像只对人类毫无防备的猫儿,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 温胜寒有一瞬的不知所措,手轻轻放在她肩头上,指尖微微蜷起,这是一个欲拒还迎的姿势,像怕伤了她,又做不到毫无顾忌地把她拥入怀。 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这一瞬间的心情,明知不可为,但在她抱紧他的那一瞬间,他无法控制心脏的悸动。 煎熬与愉悦,冰火两重天。 顾蜻游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回头跑向他。 她只是遵循本能这样做了——站在车门边静静目送自己的他,好像很需要一个怀抱。 此时此刻理智回归脑中,她却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感觉到放在她肩膀上那只手,足足迟钝了几秒之后,才像安抚她一般,轻轻拍了拍。 耳根处微微发烫,顾蜻游松开了抱住他腰身的手,后退了半步,抬手挽了一下落在鬓边的头发,又抿了抿唇,没敢抬头对上那双注视着她的眸子。 女孩儿的脸红得像是酣醉的海棠,很不好意思一样半垂着头,轻声对他说:“下次见,温先生。” 温胜寒收回垂落在一旁的手动了动,拇指和食指轻捻,料峭的寒风吹过,灌了进他的大衣,刚才的满怀馨香好像只是一场错觉。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微微低头,清冷的声线带着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温柔缱绻:“下次见。” 顾蜻游点点头,再一次往回走,回到行李箱那边,又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公寓内。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温胜寒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站了半晌,沉默地钻进了车内。 车子汇入车流,周围模糊的景象飞快地朝后飞去。 有阳光落在窗上,拖出长长的五彩剪影,像是在预示着,春天快到了。 * 顾蜻游把门打开,意外地在玄关处看到了两双鞋子。 其中有一双是男式的,四只鞋子有些凌乱地堆叠在一起,像是被人匆匆脱下的,似有所觉一般,顾蜻游抬头,看到了以门口为起点,一路凌乱散落蔓延到房门的衣物。 她顿时石化在原地,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窘迫和尴尬,促使她产生了一种转身跑回楼下找温胜寒的冲动。 但这样做显然是不现实的。 顾蜻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呼了出来。 在前面几个学期,到了寒暑假,裴尹都会选择到处去旅游,不然就会回到父母家住,一般不会留在公寓。 所以顾蜻游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尴尬的场面,她感到庆幸的是,此时此刻房子里十分安静,并没有想象中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她蹑手蹑脚地把行李箱推到一边,没急着拉进自己的房间,脱了鞋子,在厨房里接了一杯水喝,然后又上了一趟厕所。 做完这些,她重新换上了外出的鞋子,拿过小提包,出门去了。 早上在飞机上简单吃了个早餐,但此时此刻还是有些饿了,于是她去了公寓楼下的711便利店。 选了一碗公仔面,灌上热水,闷了一会后,把水倒掉,然后拌上甜酱,泡面特有的香味立刻勾得她食欲大动,顾蜻游就这样捧着一碗面在店里的高脚凳上坐下,埋头吃了起来。 吃过东西后,她却没急着回去,也不知道裴尹的男朋友走了没有,万一没有走,在门口遇上了多尴尬啊。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就算是和裴尹的关系再好,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她的家,虽然只有寒暑假短短的一两个月。 再好的朋友,长大了之后,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总有慢慢拥有自己私密空间的一天,就好像即使关系再好,裴尹也不会每一次都和她分享谈恋爱的喜悦,她也从不追问她和男朋友之间的相处细节。 人与人之前,是需要界限感的。 在很久以前,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顾蜻游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这种失落,主要是来源于安全感的缺乏。 今年已经是来到南城的第五年了,可她仍然没有一个家。 以前阿嫲在哪,家就在哪,但是现在,阿嫲住在疗养院,她也不可能一起住进去。 她就像一根浮木,没有可以依附的根基。 顾蜻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蜻……蜻游?” 耳边突然传来一把沙哑苍老的男声,顾蜻游回神,抬头看去,一时有些愣神。 一个面容憔悴,头发凌乱邋遢的男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她,两颗眼珠深陷,眼眶已经露出骨骼的形状,他脸上带着奇异的兴奋。 他身上穿着一件很破旧的军大衣,里面是起毛球的毛衣,他很瘦,伸出的手就是骨头的形状,手指像枯枝一样,颤巍巍地伸向她,语气喜悦:“你就是顾蜻游吧?” 顾蜻游有些害怕,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她从高脚凳上下来,往后退了两步。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爸爸啊!” 顾蜻游一怔,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 她对父亲的面容印象总是模糊的,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次面,顾蜻游回忆了一下,上一次见面,还是她初二时的事,那时候她还没来南城,常年不回家的顾国忠突然有一天回了家,就是为了躲避赌债。 结果没多久,就被人找到了老家,他又只好转移地方,从此之后,顾蜻游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从男人已经走形得不成样的五官中,的确依稀可见顾国忠的样子,顾蜻游一颗心徐徐往下沉,多年未见,她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害怕。 顾蜻游吞咽了一下口水,身子往门的方向靠拢,做出一个随时准备走的姿势,她说话的声音有些结巴:“我、我不认识你。” 男人不满地皱起眉头:“我是你爸!” 顾国忠抹了一把脸,又朝她靠近了几步:“你阿嫲呢?” “你认错人了。”顾蜻游一把抓过放在桌面上的小包,朝门跑去。 身后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顾蜻游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恰好这时是绿灯,她飞快地跑过马路,朝小区的方向跑去。 直到确认男人没有跟上来,她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心一片冰凉。 脑子乱成了一锅粥,顾蜻游万万没想到,还会遇到顾国忠,这是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 虽然顾国忠从来没有打过她,但也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了。 他嗜赌如命,还酗酒,每一次喝醉,都会指着她骂,骂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后来她长大了一点,就明白过来他不是在骂她,而是在骂她妈,或许是因为她们长得像,他喝醉了分不清。 最重要的是他每一次出现后不久,都会有追债的人上门打砸,久而久之,顾蜻游便觉得,只要他一出现,肯定不会有好事。 在原地深深呼吸了一下之后,她才走进电梯。 回到裴尹家门前,顾蜻游的手在掏钥匙之前,还是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她不确定周新走了没有。 但是,不回去的话,她也实在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她怕又会遇到顾国忠。 顿了几秒,她还是打开了门。 她的行李箱还放在玄关,但是那一地凌乱的衣服,和那双男士球鞋,已经不见了,顾蜻游松了口气,弯腰换鞋。 里面的裴尹听见声音,走了出来,见到是顾蜻游,双眼一亮,跑过来抱住了她:“蜻蜻!你终于回来了!” 顾蜻游笑笑,也伸手抱了一下她。 “听到你遇到雪崩,真是吓死我和赵景洲了!”她夸张地哇哇大叫,“如果不是周新拦着,我俩差点就买票飞挪威了!” 听到周新的名字,顾蜻游下意识一僵,她笑了笑,安抚道:“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 说着,她顿了顿,问道:“小尹,今年寒假你不回家住吗?”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年后没多久,就是开学的时间。 裴尹脸上浮起薄薄的红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我爸妈说今年要去国外舅舅家。我不是很想去,所以就留下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顾蜻游瞬间就明白了,估计是不想和男朋友分开,所以才没跟去国外。 既然这样,恐怕意味着周新会经常出现在这里,一想到这个,顾蜻游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于是她只能忙起来,尽量减少呆在这里的时间。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天。 一天复一天的忙碌,顾蜻游几乎要把遇到顾国忠这件事抛到脑后。 结果就在这一天晚上,她刚结束一天的兼职,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又一次碰见了他。 顾蜻游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地就要转身跑开,但这一次没来得及,顾国忠立刻发现了她,快跑几步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大声喝道:“你跑什么?” 第64章 第64章“我很想你。” 第64章 顾蜻游被他这样一扯,踉跄了几步,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上。 她不断挣扎着推他,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恐惧:“你别碰我,我不认识你。” 顾国忠很生气,他用力地把她推到地上,气急败坏地吼道:“我是你老子!我怎么就不能找你了?” 幸好冬天穿的衣服多,顾蜻游没摔得很严重,只是掌心擦破了皮,听见他这句话,她整个人都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半生气,一半恐惧,她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怒目而视:“我没有爸爸!如果你真的是我爸爸,阿嫲出事的时候你去哪了?你怎么还有脸问我阿嫲现在在哪?” 顾国忠闻言明显一愣:“你阿嫲怎么了?” 顾蜻游的眼眶一点一点变红了,她不语,只是看着他。 男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着急,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摇了一下:“你说话啊!” 顾蜻游甩开他的手,微微偏过了脸:“阿嫲出了车祸。救回来之后,已经变得不认识人了。” 闻言顾国忠沉默了一会,凌冽的晚风吹过,刮得人脸上生疼。 “还活着,就好。” 顾蜻游霍然转过头,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人不是还活着吗?”顾国忠木着一张脸:“活着不就好了?” 一时间,顾蜻游只觉得胸口一闷,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砰然破裂,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顿时间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软简直是个笑话。 她冷冷地看着他。 然而更荒唐的事情还在后头。 顾国忠朝她伸出手,百般无赖地道:“给我点钱。” 顾蜻游抓紧了手上的包,往后移了移,冷着声音道:“没有。” “你骗谁?住这么好的房子,能没有钱?”眼前男人的脸变得有些狰狞:“你给不给。” 顾蜻游后退了一步。 察觉到她的意图,顾国忠彻底失去耐心,伸手就和她抢夺手上的包。 顾蜻游一口咬在他手上,男人却浑然不觉般,只是骂了句脏话,又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成功抢过了那个手提包。 这一次跌在地上,顾蜻游清晰地感受到膝盖上的皮肤和牛仔裤摩擦发出的生痛感。 她顾不上这些,立刻爬起身,想去抢回那个手提包。 顾国忠快了一步,他把空了的钱包和那只手提包丢在地上,跑了。 顾蜻游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才弯腰去捡包包里散落了一地的东西。 捡着捡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她放在钱包里的钱不多,也就一百来块,平时拿来备用的。但是……这并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母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拾好东西之后,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膝盖估计是磨伤了,手肘处的羽绒服已经被磨破了,里面的线绒冒了出来。 顾蜻游伸手捂着那个破洞,在冷风中站了一会,才整理好表情上楼去。 接下来的几天,顾国忠没有出现。 但是顾蜻游却过得很不安稳,连续几个晚上都在做噩梦。 她很清楚赌鬼是什么秉性,绝对不会只来一次的。 于是她上班下班都有意无意地绕几条路再回去,还和兼职的老板商量,避开了晚上的排班。 就这样,暂时相安无事地到了除夕。 估计是因为周新回了老家,裴尹留在公寓的时间突然就变得多了起来,由于父母不在家,她也没回去。 公寓里只有裴尹和顾蜻游两个人,可能是是没过过这么清冷的年,裴尹便有些不是很习惯,于是,当赵景洲父母叫她过去吃饭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跑了。 临走前,她试图拉上顾蜻游,但顾蜻游摆了摆手拒绝了:“我毕竟是个外人,除夕这种日子,还是不一样的,你去吧。” “你一个人在家真的没有问题吗?”裴尹不是很放心。 顾蜻游笑了笑:“真的没事。” “那好吧。我走了。”裴尹耸耸肩,穿上大衣出发。 当门关上那一刻,顾蜻游的心还是空了一瞬。 但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失落的? 她伸手拍了拍脸,收拾了一下东西,往疗养院的方向出发。 她在疗养院一直呆到晚上,陪着阿嫲吃了一顿团圆饭之后,才慢吞吞地回到裴尹的小公寓。 经过楼道时,隐约听见邻居家发出的笑声,期间夹杂着春晚的声音,她沉默地打开房门,关门,换鞋子,然后整个人像是脱了力一般,扑在柔软的沙发上。 整个世界再次安静得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没有开灯,把头埋进手臂里,放空脑子发呆。 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嗡嗡响起,是微信电话的来电声音,她有气无力地抓过手机,随意地瞥了一眼。 等看清上面的联系人,却瞬间愣住了,她连忙坐直身子,接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不可抑制地上扬:“温先生?” 温胜寒在那边浅浅地“嗯”了一声:“吃饭了吗?” “吃了,”黑暗中,顾蜻游的双眼在微弱的光线下倒映出一层水光,她问:“您呢?” “也吃了。” 这段像是废话的对话说完,两边都沉默了几秒,然后,温胜寒像是试探一般,问她:“在干什么?” 顾蜻游垂下眸子,悬空在沙发外的小腿无意识地一晃一晃,她的语气有些低迷:“没干什么。” 温胜寒顿了一瞬,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不对。 电话对面,清冷的男音染上了几分关心的语气:“你一个人在家?” “……嗯。”说这话时,顾蜻游又重新倒在沙发上,仰头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隔壁的灯光从阳台照进来,倒映在墙上。 就在这时,微信电话突然挂断了,顾蜻游一愣,看着重新出现的微信对话框,心头顿时一空。 从欧洲回来后,两人在微信上的联系频率不算高,但也算有来有往。 温胜寒不是喜欢在微信上与人沟通的人,偶尔的回复,都是很浅短的字句,不过还是能看出,顾蜻游每次随手一拍分享给他的东 西,他都有看。 上一次对话,停留在几天前,顾蜻游在兼职下班的时候,看到了很好看的晚霞,拍了一张图发给他看,过了一会后,他也回了一张,是办公室落地窗外的景象,同一片天空,不同的角度。 可是自从遇到顾国忠之后,顾蜻游每天都处于不安之中,暂时失去了分享生活的兴趣。 突然间,微信的页面重现出现了通话提示,顾蜻游下意识地按下接通建,却没有注意到,这是视频通话的邀请。 当看到自己放大的脸出现在屏幕小框中,她吓了一跳,立刻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对面传来一声清浅的笑,像带着电流:“不开灯吗?” 顾蜻游没有回答,抬手拉远手机和脸的距离,又点开小框,对着镜头梳理了一下头发。 温胜寒那边也是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但他好像并不在意她的回答,接着说道:“不开也好,快开始了。” 顾蜻游有些疑惑。 下一刻,对面切换成了后置镜头,对准了外面的景象。 顾蜻游看到了江面上浮动的光,是河堤的灯。 这个环境看着,不像是在南城。 她眨了眨眼,正想开口询问,下一秒,一声烟花升天的鸣叫响起,随即看到一条灰色的线飞上天,嘭的一声炸裂开来,灿烂的金光在夜空中四散开。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很快,整个夜空都是灿烂的烟花,映衬得河面的水也变得流光溢彩。 顾蜻游几乎不敢用力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小小屏幕内,这一场无与伦比的烟花秀。 她所在的地方是南城的老城区,这个区域是不允许燃放烟花的。 此时此刻,周围的环境非常安静,只有手机内传出来的,远隔千里外的烟花声。 原本有些灰暗的心情,好像被烟花点燃了,顾蜻游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这一场烟花秀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烟花。 顾蜻游内心一阵平静。 当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谢幕,整个江面再次恢复了平静,顾蜻游听见了温胜寒浅浅的呼吸声。 两个人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蜻游突然开口道:“温先生,我可以看看你吗?” 对面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切换成了前置镜头,朦胧的月光下,男人的容貌清隽深邃。 鬼使神差一般,她突然就说了一句:“我很想你。” 说这话的时候,时间刚好踏进十二点,新的一年开始了,外面原本安静的环境,突然传来一片喧闹,但是女孩儿那句呢喃般的话,还是清晰地传进了温胜寒的耳中。 他的心一颤。 顿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顾蜻游,心情逐渐忐忑,她有那么一瞬间,很害怕对面的温胜寒会挂断这个视频电话。 可预想之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顾蜻游听见他一字一句说道:“新年快乐,蜻游。” 第65章 第65章疼惜 第65章 曾经有一个朋友和顾蜻游说过,她毫无空窗期地谈恋爱,是有原因的。 她在原生家庭过得很不幸福,爱情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她的缺憾,她每次感到受伤时,总能在感情中得到治疗。 当时顾蜻游不太能理解她说的话,但此时此刻,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对她而言,温胜寒就是那一剂疗效良好的药。 这通跨年电话并没有持续多久,烟花结束后,温胜寒就因为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很快就挂了电话。 但顾蜻游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之前那点失落感消散殆尽,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拍了拍脸颊,给自己打气。 她打开屋子里的灯,拿过手机打开音乐软件,点击外放,不一会儿,空荡荡的房子被旋律温馨的钢琴乐填满。 顾蜻游一边哼着歌,一边打开了冰箱,拿出之前买的饺子皮和肉馅,在餐桌前坐下,一个人包起了饺子。 一个人过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一个人过年也要有仪式感。 * 裴尹一直在外面玩到第二天晚上才回来。 时针已经接近十二点,顾蜻游刚洗完澡,擦着半干的头发,坐在房间里看书,听见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走出房间,在墙角处探出半个身子往门的方向一看。 裴尹好像喝了一点酒,脸上红红的,见到她,十分高兴地叫了一声“蜻蜻”,双手朝她张开。 顾蜻游笑笑,有些无奈,走过去抱了一下她。 裴尹看起来真的像是醉了,她把头靠在顾蜻游的肩膀上,撒娇一样蹭了蹭,嘟囔道:“我好想你呀……” 顾蜻游神色一顿,这句话明显不是冲着她说的。 她无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带着安抚的味道。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呀?” 窝在她颈窝处的脑袋动了动,裴尹没有骨头一般靠在她身上,像是真的在思考她问的话,停顿了两秒,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两杯吧。” ……听这语气可不像是两杯。 顾蜻游叹气,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身体,帮她脱了鞋子,然后拿着她的手往肩膀上一搭,扶着她的腰,将人送进房间。 后背在床上着陆,裴尹安心地在床上滚了一圈,抱起被子,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好可怕呀……” 帮她整理被子的顾蜻游随意地搭话道:“什么可怕?” “刚刚在门口遇到了一个男人,好可怕。” 顾蜻游手上的动作一顿,“什么男人?” 裴尹像是真的思考起来,拖长声音“唔”了一声,断断续续地描述:“很瘦很黑,皮包骨一样……身上挺邋遢的,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军大衣,一看到我就问我有没有钱……” “看起来像是……像是……瘾君子,好可怕。”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像是半睡半醒的梦话。 听完这个描述,顾蜻游却手指一僵,下一刻,如坠冰窟一般,一股寒气从脊背的尾骨处缓缓往上攀升。 她压下心里的不安感,故作镇定地帮裴尹脱了外套和外面的衣服,然后掖好被子,关灯。 把门关上后,她整个人才像脱了力一样,腿一软,滑倒在地上。 因为恐惧,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但是有一个声音十分清晰地从心底下传了出来—— 你不能再逃避了,顾蜻游。 她的生活可以一团糟,但是她不能把裴尹也拉下水。 顾蜻游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她没顾得上吃早餐,就换好衣服打算出门。 裴尹的房门还关着,应该是还没有睡醒。 顾蜻游蹑手蹑脚地换好鞋子,关上门,又仔细检查了几遍,才离开。 昨天晚上睡觉前,顾蜻游有认真做过功课,所以几乎没有耗费什么精力,就找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过年期间警局里的人却一点都不少,闹哄哄的。 顾蜻游直截了当地在前台说明来意,很快就有人接见了她。 她把前段时间遇到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隐去了两人是父女关系这一段,只是说自己的钱被抢了,然后一起住的朋友也受到了骚扰。 或许是看到她一个瘦瘦弱弱的女生自己来报案,听见她被推到了地上,接待的警察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顾蜻游如实说了,受伤了,但不严重。 或许是考虑到附近的老小区多,住的大多数都是老人孩子,派出所派了两个民警陪她去附近的地方调监控。 幸运的是,小区门前就有监控,经过询问,门口的保安也说,最近陆续有其他业主反映,被一个男人拦着要钱,如果不给,就抢。 “我亲眼没看到过他直接抢钱 ,但是他每到晚上就蹲守在这里倒是真的……我也赶过他好多次,但是每一次他一趁我不注意,就跑回来……” 民警调了监控,找到昨晚的录像,问顾蜻游是不是这个人。 顾蜻游看了一眼,眉眼耷拉,浅浅地嗯了一声。 另一个民警凑上前,一时口快说了一句:“这人不是刚放出来吗……戒毒所那边。” 顾蜻游整个人猛地一怔。 那个民警估计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住了口。 确认了身份,两个民警便回去了,临走前再三嘱咐她注意安全,有事及时找警察,过几天他们有了结果,会反馈给她的。 顾蜻游低声说了一句好,整个人的情绪有些失落。 她一个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却没有立刻回去的欲望。 她抓着肩膀上单肩包的袋子,漫无目的地走着,现在还是春节假期,老城区开门做生意的店委实不多。 走了好一会,才看到一家早餐店,顾蜻游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坐下,叫了一碗鸡蛋阳春面。 店里客人少,没一会儿,面很快就送上来了,热腾腾的水汽迎面扑来,带着鸡蛋和葱花的鲜香。 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汽迷了眼,顾蜻游只觉得眼眶有一种紧绷着的干涩感,她眨了一下眼,下一刻,一滴泪水砸在了手背上,她有些慌乱地抬手一擦,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心脏就像一团海绵,吸足了水,沉甸甸地挂着,坠得她难受。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她木然地接起,却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鼻子再次骤然一酸:“温先生……” * 温胜寒驱车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女孩儿可怜兮兮地抱膝坐在台阶上,头埋在膝盖里,寒风瑟瑟中,她的身形显得分外单薄。 他锁好车门,快步走到她跟前,缓缓蹲下,手放在她肩膀上摇了一摇,轻声唤她:“蜻游?” 顾蜻游自膝盖上抬起头来,眼尾通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半哑,带着浓重的委屈:“温先生……” 温胜寒的心不自觉地一揪,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说话的语气比以往还要轻上五分:“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顾蜻游不语,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他,听见他的话,水雾立刻上涌,瞬间就弥散开来,没一会儿,眼泪簌簌地往下扑,一滴又一滴地砸在他手背上,连带着他的心也被一烫。 温胜寒的呼吸一滞,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之前所有的克制、顾忌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伸手把眼前的人一拉,往怀里摁去。 顾蜻游像是终于找到了情绪发泄的出口,手里抓着他胸前的毛衣,再也压抑不住喉咙的哽咽,哭出了声。 温胜寒一手轻轻给她拍背顺气,心里五味杂陈。 她哭得很厉害,压着嗓子抽泣,隔着一层衣服,他都感受到了胸前衣服的湿意,哭到最后,她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 在他的眼中,顾蜻游虽然看起来挺柔弱的,但是实际上是个坚韧的女孩,上一次见她哭得那么厉害,已经是几年前的事。 就是他把她从街边捡回来的那个雨夜。 那一天,她得知自己奶奶得了严重的老年痴呆,又被房东赶了出来。 温胜寒没有急着追问,安静地让她把情绪先发泄出来。 等她肩膀抽动的幅度变小了一点,感受到她的情绪逐渐平稳,温胜寒才低声温柔地去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顾蜻游沉默了几秒,怀里只传来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温胜寒放开她,看着女孩子憋得通红的脸,清冷的眉梢染上无奈。 他拉了她一下,耐心地道:“回车上说?” 女孩儿轻轻点了一下头。 两人回到车上去,封闭的空间让顾蜻游产生了一点安全感。 温胜寒从储物柜里翻出一瓶矿泉水,连同纸巾一起,递给她。 顾蜻游沉默地接过,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酝酿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有些郁闷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错了,但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温胜寒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耐心地等她往下说。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赌钱,没想到现在……还染上了毒/品。我真的好恨他,阿嫲变成这样,他还一点都不关心,每天都只想着要钱……” “他抢我的钱,还有其他人的……我怕他会伤害裴尹,所以我就、我就报了警,可是这样做了之后,我又觉得好难过……” 她抬头看他:“我是不是,很奇怪?” 听见她问的话,温胜寒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黑沉的眼眸静静地倒映着她,他语气认真地说道:“不奇怪。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就算再怎么讨厌,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人亲手把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还会毫无动容。 “你是不是,很怕你奶奶知道之后,会很伤心?” 顾蜻游脑袋低垂,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觉得你做得很好,”温胜寒语气温柔地说道:“你没有因为是自己的父亲就纵容犯罪,我想,就算你奶奶知道了,也会理解你的。” “真的吗?” “真的。”他的语气像温暖潮湿的春雾:“我想,疼惜你的心思,她和我是一样的。” 第66章 第66章安慰 第66章 太阳迟迟不出现,天色沉得厉害,仿佛将会有一场风雨来袭。 不知道是不是温胜寒说的话起了效果,女孩儿抽噎的幅度终于变小了。 车内的暖气呼呼地吹着,扑在脸上,有些痒,干涸的眼泪凝结在脸上,纸巾擦过,有些紧绷的生疼。 或许是看出了这一点,温胜寒在储物柜里找出一次性毛巾,下了车,往附近的门店走去。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上拿着已经拆开的、吸水后膨胀延展开的一次性毛巾,看起来十分柔软。 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轻声道:“擦一擦。” 顾蜻游道了声谢,接过了那团还散发着热气的毛巾。 温度不高,但是扑在脸上,很好地舒缓两颊皮肤的紧绷感和双眼因为哭泣而产生的酸涩感。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些烦闷的情绪,有消散掉一些。 “前几天,”温胜寒突然又开口道,他看着她,黑沉深邃的眸子深深地倒映着她的脸,像是试探一般问道:“你不开心,也是因为这件事?” 顾蜻游说话的声音还带着鼻音,有些闷:“不完全是……” “还有其他不开心的事?” 顾蜻游眼皮微动,朝他看了一眼,男人身子微微侧转朝向她,一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这像是一个做好倾听准备的姿势。 顾蜻游长长的睫毛扑簌,上面还残留着泪水,扫在眼睑上,有些刺生生的痒痛。 她缓缓地开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有些事情,心里明白这是正常的,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失落。” 两道浅浅的呼吸声在车厢内起伏,温胜寒没有急着说话,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小尹谈恋爱了……看到她快乐,其实我挺高兴的,何况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谈恋爱了,我以往也从不觉得她谈恋爱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我却觉得有些失落……我其实明白,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总有自己的空间和生活,再好的 朋友也一样,可我还是有些难过,我好像走不进她的心了。” “就好像……她对我没有了分享欲,以前就算是两个人在一起不做什么,我们也总有聊不完的话题,现在,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们独处的时间比以往都要多,说的话反而更少了,我甚至会觉得,是不是我打扰到她了。” 顾蜻游耷拉着眉眼,她想起裴尹一个人抱着手机打字,或笑或皱眉,却不和她说一句话的场景,有些难受,她不自觉地轻咬了一下唇瓣。 这是顾蜻游有些羞于承认的事实,她有些嫉妒周新,好像是他抢走了裴尹一样。但事实上,世俗观点告诉她,个人的伴侣比朋友重要,这才是常态。 更何况,一般情况下,谈恋爱与维持友谊,并不冲突。 她不免觉得,是不是她自己还不够“成熟”,所以才没法理解这种“道理”。 然后不由自主地,就产生了一种“跟不上”同龄人的不安感,好像所有人都在一夜成长,上了大学之后,几乎身边所有人都迅速地开始社会化,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对人际关系的定义,还停留在过去,就像一个远古人突然穿越到了现代社会,看着高耸入云的铁盒子和飞驰的汽车不知所措。 说到后面,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顾蜻游觉得,自己的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温胜寒,如果他露出了“很奇怪”“不理解”的表情,她一定会立刻闭上嘴。 但男人平静得像是毫无波澜的湖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深棕色的眸子中,除了耐心,还多了一份认真,好像她说的,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也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是从欧洲回来之后产生的,或许是因为那个暴风雪肆虐的夜晚共享了一个秘密,那些不曾向其他人吐露的心声,此时此刻,她却能做到毫无负担地说了出来。 只是说完之后,顾蜻游又不免担忧,温胜寒会不会觉得,她为这种事情烦恼,有些过于大题小做了。 她微微垂下了头。 车厢内安静了几秒,温胜寒看着女孩儿瘦弱的肩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可否认,顾蜻游所说的,对于他的经历而言,有些过于少女情怀了。 很久以前开始,他的生活就充满了利益的算计和倾轧。他每天在各种复杂的关系中斡旋,更多时候只有虚伪的客套与试探,没有人是绝对的朋友,也没有人是绝对的敌人,这种单纯为“感情”所惑的体验,太过新奇。 温胜寒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不曾真正体会过这种感受,他无法说出“我理解你”之类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在这种情况下,倘若说出这样的话,更像是一种无心的敷衍。 他沉吟了半刻,才缓缓开口道:“我想,她对你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是吗?” 在他沉静的目光中,顾蜻游轻轻点了一下头。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她的朋友都很少,好不容易才拥有,所以更害怕失去。 温胜寒的眼神十分认真:“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考虑直接和她说说你的真实感受呢?” 顾蜻游微微一怔。 温胜寒的声线沉稳,他缓缓地继续说道:“我想,真正的朋友,是可以做到相互坦诚的。如果你对于她而言同样重要,你们的关系自然会有所改变……对比挽回一段珍贵的关系,面子不算什么。” 人长大以后,坦诚反而成了一件更难的事。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关系中,更在乎的那个人,总是处于劣势的,主动表达在乎的一方,更像是把自己的软肋交给了对方——看吧,你是可以伤害我的。 顾蜻游咬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与其说是拉不下面子,对于她而言,不如说是因为害怕。正是因为过于在乎,她怕自己让裴尹觉得为难,更害怕她会觉得厌烦。 但不可否认,温胜寒说的话讲到她心上去了,她垂下头,轻轻点了一下。 温胜寒清冷的眉眼舒展开来,他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女孩儿的头发。 柔软的发丝摩擦过手掌,带着淡淡的香,是洗发露的味道,此时此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存在感分外明显。 看着她安静乖巧的侧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温胜寒手上的动作微顿,收了回来。 “温先生,”女孩儿突然开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粉,像柔软的蔷薇,她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您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小家子气?为了这么一点事,就和您哭……” 温胜寒的表情微顿,语气有些无奈:“不会。”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他倾诉过这样的烦恼了,当年会这么做的人,早就已经化成一抔黄土……想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些怔忪,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好像,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那些曾经无法释然的往事了。 就在这时,天边陡然一声闷响,天地好像都随之震了一震,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窗外看去,乌云在天际翻滚。 没多久,雨就打了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挡风玻璃上,带着沉闷的声音。 温胜寒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道:“饿不饿?” 他不说还好,他一提,顾蜻游就听见肚子叫了一声,耳根顿时有些发烫,她伸手摸了摸肚子,神色有些尴尬。 在温胜寒找到她之前,那碗吸饱水陀掉的阳春面,最终还是被倒进了垃圾桶,憋闷在心中的情绪发泄过后,刚才没有察觉的饿意便跑了出来。 温胜寒的眸子中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他的语气很温和:“要不要和我去吃点东西?”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今早没来得及吃早餐,有些饿。” 现在不过是上午十点,吃午饭尚且还早,吃早餐又太晚了一些,温胜寒半垂下眸子,还有一个原因,好不容易才见到人,他并不想那么快就把人送回去。 听见他有些无奈的语气,顾蜻游不免觉得有些歉意,她低声说了句“好”。 不尴不尬的时间点,去哪里吃东西也是需要仔细思考的一个问题。 因为下雨,外面的温度又低了几分,顾蜻游抓了一下衣领,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温胜寒转头看她:“冷吗?” 顾蜻游如实回答:“有一些。”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鼻子。 她转头看向窗外:“这个天气,很适合吃火锅……” 话说到这里,她却停住了,顾蜻游看了一眼旁边的温胜寒,有些不好意思,她一时忘了,温胜寒不喜欢这种重口味的食物。 出乎意料的是,温胜寒没有说什么,直接启动了车子。 他打开雨刮,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她,看向她的眸子像是盛满了一汪温柔,他语气轻柔地道:“你来导航?” 第67章 第67章得偿所愿的契机(小修)…… 第67章 顾蜻游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接过了那台黑色的手机。 金属质感,是一个常见的国外知名牌子,温胜寒并没有套上手机壳,裸机拿在手上,顾蜻游一时觉得有些不习惯,生怕跌了摔了。 她思考了几秒,选了之前社团聚餐吃过的一家连锁火锅店。 输入地名,选择最近的一家店铺,点下“开始导航”,机械的女音立刻响起:“导航开始,向东出发,前方两百米后左转……” 顾蜻游把手机还给他,温胜寒一手掌着方向盘,打下转向灯,没有转头,有些随意地伸手去接。 两只手猝不及防地碰在一块,手指相触的瞬间,顾蜻游下意识地一缩,温胜寒的表情也一顿。 幸好只是一瞬,就分开了。温胜寒的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地点,然后把手机放到了支架上。 顾蜻游轻咳了一声,收回手后,另一只手覆盖在刚刚那根手指上,摸了摸,刚刚被他无意中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 一路无言。 大概是因为过年限行,路上的车并不多,他们要去的那家火锅店在附近的商业中心,开车过去,路程不过十分钟。 温胜寒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 车子停稳后,他按下开关熄火,转头对旁边的女孩儿轻声道:“下车吧。” 吃饭的地点在商超的五楼,两人乘坐电梯上去。 因为平时工作繁忙,温胜寒其实没有什么机会逛这种商超,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 购置,一般情况下只需要打个电话即可,这算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商超。 或许是因为过年,周围入目皆是红彤彤的装饰,看起来十分喜庆。 电梯是上行的扶手梯,两人并排走上去,顾蜻游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伸手去掏,没注意到后边有人急着往上走,那人经过她的时候,撞到了她的肩膀。 顾蜻游吓了一跳,手中的手机直接脱手而去,温胜寒眼疾手快地一捞,救了它一命。 顾蜻游还没反应过来,心脏猛地撞了她一下,她看着温胜寒,表情还有些呆愣。 温胜寒看了一眼手中的手机,嫩绿色的手机壳,很清新的颜色,上面点缀着一些白黄色的花,一看就知道是年轻女孩子的手机。 他把手机还给她,低声嘱咐:“小心。” “谢谢。”顾蜻游连忙接过,双手捂着放在胸膛上,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温胜寒瞥见她的动作,想起刚刚瞧见的手机屏幕,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手机屏幕已经有裂痕了,不打算换一台吗?” “……不行,因为去欧洲,今个月的钱不多了,”顾蜻游轻轻叹了一口气:“好穷啊,我得支撑到开学发奖学金再说。” 温胜寒下意识开口:“其实,我可以……” “不可以。”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顾蜻游先一步拒绝了,她很轻地摇了一下头,带着一点莫名的倔强,她嘟囔着说道:“我要自己攒钱买。” 温胜寒的表情微顿,清冷的眉梢染上一丝无奈。 但他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在经济问题上,顾蜻游有种无法撼动的自我坚持。 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他尊重她的意思,毕竟在某种程度上,他很欣慰她能做到自强自立,只是……温胜寒半垂下眸子,只是出于某些心思,他又不免希望,有时候她能多依靠他一点。 无法否认,今天早上接通电话的时候,听见她哭的瞬间,他的心瞬间就软了。他担心,但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庆幸,起码在她觉得难过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的人还是他。 两人并排走进火锅店,或许是因为时间尚早,并没有太多人在排队,两人取了票,等了没一会儿,就被引到了座位上。 服务员拿着点菜的平板上来。 温胜寒没有来过这种餐厅吃饭,对菜品并不了解,干脆把选择权交给顾蜻游,叫她挑自己喜欢的东西下单。 知道温胜寒不喜欢吃辣,顾蜻游点了个鸳鸯锅,一半是清汤,一半是微辣的汤底,然后照着双人的分量,荤素搭配,点了几个菜。 等待上菜的间隙,骤然安静下来,顾蜻游有些不太习惯,她抬手别了一下在鬓边垂落的头发,不动声色地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暖色调的吊灯下,男人的眉目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他一手拿着手机,幽冷的光倒映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皮肤如同冷玉一般素静,不知道是在看谁的信息,他的眉头时紧时松。 顾蜻游一手支着下巴,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不得不说,他工作时给人的感觉,和平时是真的不一样。 更严肃,也……更迷人。 没等多久,汤底和菜都被送上来了,等待水沸腾的间隙,顾蜻游突然站起身,没有立刻走开,看着他。 温胜寒放下手机,朝她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顾蜻游开口:“那个……我想去料理台那边配个酱料,您要和我一起吗?” 温胜寒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后边不远处的桌子上,上面放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罐子,估计就是她说的料理台。 他没有拒绝,一起站了起来。 两人一同朝那边走去。 顾蜻游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她很熟练地在小碗里加上自己喜欢的配料,温胜寒瞥了一眼,她根本不需要犹豫,也没有纠结各种酱料的比例,很快就配好了想要的小料。 温胜寒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选了几样常见的基本配料。 配好一碗小料之后,顾蜻游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又取了一个碗,想要再配一份不同口味的。 但手里还拿着一碗现成的,两只手便有些不够用,顾蜻游犹豫了一瞬,刚想把东西先送回去再过来,温胜寒伸过手,稳稳地接过了她手上的那碗配料。 “我拿着,你去吧。” 临近中午,此时此刻进店吃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几个人走进店里,温胜寒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却顿时一凝。 那群人中,有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即使只见过寥寥几次,但温胜寒却轻而易举地想起了他的名字。 赵景洲。 他的出现像是当头一棒,某些温胜寒在今天早少赶过来之前,刻意回避的事实,又从心底下爬了出来,令他不由心头一凛,脑子清醒过来。 也是这个时候,温胜寒突然注意到,赵景洲旁边还有另一个女生。他的手落在那个女生的腰间,搂着,很暧昧的一个动作,女生说话的时候,他半低下头,很认真地去听,温胜寒眸色微沉。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料理台前的顾蜻游目光认真地挑选着小料,有头发垂落到脸颊,她伸手别了一下,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垂,她不自觉地哼着歌,看得出此时心情挺愉悦。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在那几个人经过料理台的时候,他往前一步,站到顾蜻游的身侧,在她抬头看到之前,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余光处,那几个人在他们位置斜后方落座,温胜寒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眉心深陷。 “好了。”顾蜻游配好另一碗小料,朝他笑了笑:“水应该煮开了,我们回去吧。” 温胜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两人端着小料往回走,温胜寒有意无意地挡在她面前,错开那边的视线。 回到座位上,水果然已经沸腾了,顾蜻游连忙拿起一碟虾滑,一点一点往里加。 温胜寒看着她的动作,默不作声。 热气翻滚着,带着淡淡的辣味,等她把东西都加进去后,锅里的汤底重新安静下来。 “等一会就能吃了。”顾蜻游的声音很轻快。 温胜寒半垂下眸子,右手有些随意地搭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像是陷入了沉思。 顾蜻游用镂空汤勺把已经浮面的牛肉丸捞了起来,先放进了对面人的碗里。 温胜寒被她的动作唤回了神,顿了两秒,说了句谢谢。 顾蜻游朝他笑笑,拿着筷子夹起碗中的牛肉丸,送到嘴边吹了吹。 “蜻游,”温胜寒犹豫着开了口,声音带着一点暗哑:“你……现在和赵景洲的关系,怎么样?”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顾蜻游一愣,她放下夹到嘴边的牛肉丸,语气很疑惑:“还行——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温胜寒的表情有些严肃,听见她的回答,眉头的折痕加深。 “他……最近对你怎么样?” 顾蜻游顿时觉得有些不明所以,她的眉头皱起,拖长声音“唔——”了一声。 “还像以前那样吧——这一个星期,我们不怎么联系。” 顿了顿,她还是觉得很疑惑,语气上扬问道:“怎么了?” 温胜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表情逐渐凝重。 很显然,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似乎印证了一个严重的事实——赵景洲的确是瞒着她出轨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很想直接告诉她这件事,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吞了下去。 不能否认,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温胜寒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个极其不恰当的想法——这或许是一个能让他得偿所愿的契机。 这个想法仅出现了一秒,就被他否定了,不得不说,对比道德问题,他更在意的是顾蜻游的感受,无论如何,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是她受到伤害。 他在思考,要怎么开口,才能减少这件事对她的冲击。 “蜻游,”温胜寒皱起眉头,斟酌着开口:“有一件事 ,我想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听着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顾蜻游一愣,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你……” 话才刚开了个头,身后突然传来了一把声音:“蜻游?” 话被打断,两人俱是一怔,抬头循声看去。 就在他们身后几步,赵景洲和一个女生并排站在那里,脸色惊讶地看向这边。 顾蜻游的目光下移,落到他们十指交缠的手上,双眼微微睁大,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第68章 第68章“温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第68章 那边的赵景洲朝顾蜻游摆了一下手。 然后他转过头,对旁边的女生说了句什么,那个女生朝这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两人牵着手走了过来。 “嗨。” 赵景洲朝着顾蜻游打了一声招呼,随后目光右移,看到旁边的温胜寒,表情顿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算是问好。 顾蜻游在他走过来的前一刻才回过神来,她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好巧。” 赵景洲点点头,他看看旁边的温胜寒,又看看顾蜻游,问:“来约会?” 看到他那么坦荡的眼神,顾蜻游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地看了对面的温胜寒一眼。 温胜寒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赵景洲的脸上。 顾蜻游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算是什么,她选择了不回答,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看向他旁边的女生,笑了笑,把问题抛回去:“不介绍一下吗?” 赵景洲脸上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羞涩,他挠了挠头,轻咳了一声,说道:“这是我的女朋友,田薇……这是顾蜻游,裴尹和我的朋友,之前和你说过的。” 后半句是对田薇说的,介绍完之后,那个女生朝顾蜻游点了点头,说了句“你好”。 见她这么官方,顾蜻游也不自觉地变得有些拘谨,对着她笑了笑,也回了一句“你好”。 这便算是认识了,到底是第一次见面,打过招呼后,两人之间就没有了其他话题可以延续下去,所以顾蜻游又重新和赵景洲说起话来。 旁边的温胜寒一直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寒暄。 期间无论是赵景洲还是顾蜻游,脸上的表情都很坦然自然,没有丝毫的尴尬,如果不是他们早就已经分手,还继续选择当朋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或许,他们的关系,一开始就不是他所理解的那样。 当这个猜想出现在他脑子里的时候,他的心脏跳动的速度无端快了几拍。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不看向对面的女孩儿,她侧着头,明亮的眼眸微弯,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亮了。 另一边的赵景洲并没有停留太久,寒暄几句之后,就和两人道了别,拉着女朋友走了。 饭桌上重新恢复了安静,顾蜻游目送他们离开,一转头,却对上了温胜寒深沉的眸子,她的心跳无端漏了两拍。 顾蜻游伸手摸了摸脸颊,语气有些不自然:“……我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吗?” 温胜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头顶上的吊灯投下的光落入他深棕色的眸子中,点缀着倏忽的光点,像流光溢彩的琉璃 想到刚才被打断的话题,顾蜻游把手放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表情,有些认真地问道:“温先生,您刚刚为什么说我要做好心里准备?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吗?” 温胜寒的表情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的眼皮动了动,目光错开一瞬,像是在思考,他拿起桌面上的杯子,等送到了唇边,又停住了,停顿了两秒之后,还是放下了。 他重新看向她,喉结上下滑了滑,重新开口的时候,清冷的声线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哑:“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和赵景洲……是怎么回事?” 这话问得顾蜻游觉得莫名,她眉毛不自觉地拧起:“我和他?怎么回事?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啊……” “他之前……”温胜寒眉心微折,像是在思考该怎么描述:“上一年,你生日那天,在裴尹家楼下,他抱了你。” “他的确和我表白过,但是……” 说到这里,顾蜻游猛地一顿,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划过,她双眼微微睁大。 联系上下文,她很快就明白了他刚刚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是什么,估计是他先看到了赵景洲和他的女朋友,所以才会有那些奇怪的问题。 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她再次开口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有些磕巴:“您、您该不会是误会了我们……” 像是被她说中了一样,温胜寒下意识地别了目光,薄唇抿了抿。 气氛有些尴尬地停顿了几秒。 “所以,”温胜寒开口,重新看向她的眼神十分认真:“你们,从来没有交往过?” “没错,”顾蜻游点头:“因为我之前拒绝了他,我俩还冷战了一个学期……” “那你们的情侣头像,是怎么回事?” 顾蜻游一怔,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那个卡通头像,顿时恍然大悟。 当初网上有一段时间很流行那种“朋友头像”、“闺蜜头像”,和情侣头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那个时候裴尹失恋,往群里丢了三个网上搜来的“三人头像”,软磨硬施要两人换上。 事后她和顾蜻游解释,是气不过前男友出轨,特意换的头像,就是想让他误会,自己也很快就有了新欢,不是没了他就不行。 也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两个早就已经换了头像,看样子,这次是正儿八经的情侣头像,她还在用之前那个假的“情侣头像”,夹在两个真的里面,场面有些孤独的滑稽可笑。 顾蜻游点开了三人小群,翻到了当时的对话,手机朝上,推到了温胜寒面前。 “情况其实是这样的……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换了,但其实头像是三个连在一起的,我们没有谈恋爱,这个也不是情侣头像。” 说到最后,顾蜻游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觉得好气又好笑,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误会,她无比认真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有些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温先生,我从来没有和赵景洲谈过恋爱。” 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砸在了温胜寒的头上,他看着眼前的人,这一瞬间的感受,像是海浪击上礁石,又像是星辰落入人间,有些话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挤到了嘴边,但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现在不是时候。 周围环境吵杂,他们身上穿着火锅店提供的防溅围裙,浑身上下都是火锅和食物的味道。 无论是场合还是时机,都不合适。 他抬手,拿起了桌面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但他毫不介意,似乎这能恰好起到冷静的作用。 尽管如此,当放下水杯的时候,他的嘴角还是不可抑制地往往上扬了扬,勾出一个轻微的弧度。 他的喉结滚了滚,翻出一个低低的“嗯”,算是回应。 “如果……如果我当时在和他谈恋爱,当初在欧洲碰到,就不会和您上山了,”顾蜻游微微嘟囔,脸上泛起轻微的红晕,“我才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后一句话,顾蜻游说到一半,猛地顿住,她后知后觉,这句话的含义,太过明显,像是迫不及待地表达决心一样。 温胜寒的眸子中划过一丝笑意,轻 声道:“我知道。” “是我误会了,抱歉。” 说着,他自己也摇了摇头,有些好笑。 鸳鸯锅里的汤水在翻滚沸腾,食物的香气一阵阵上涌,提醒着两人,刚刚下锅的已经熟了。 温胜寒拿起筷子,加了一块牛肉,放到她碗里,轻声道:“我们吃饭吧。”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 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天,不用刻意去想,总有话题延续下去,也是这个时候顾蜻游才发现,原来她和温胜寒,也能说那么多话,他们之间能聊的话题,甚至比舍友还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即使温胜寒一直以来都很照顾她,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改变了,他看向她的眼神,叫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上。 好像只要看一眼,心底的欢喜就会控制不住地从眼睛跑出来。 结束之后,两人回到了停车场,坐回车里。 空调打开,身上火锅的味道还是很浓,直接掩盖了温胜寒车里那股淡淡的香味。 温胜寒打开车窗通风,一边随意地问道:“送你回去?” 顾蜻游系安全带的手微顿,抿了一下唇,有些犹豫。 他敏锐地捕抓到她的感受,掀起眼皮看向她:“怎么了?” “我知道,我应该和小尹好好谈一谈,”顾蜻游的肩膀微微下塌:“但是,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刚刚她看到朋友圈,裴尹发了一条动态,是她和周新的合照,背景就是在公寓,这意味着,周新已经回到南城,并且去了她的家。 “所以?” “所以,”顾蜻游对上他的目光,“我觉得,我不能再呆在小尹的家了。” 温胜寒的表情微顿。 车内狭小的空间内,两道呼吸一起一伏,像是有零星的火光落在干草堆上,轻易地引燃了暗涌的情绪。 温胜寒伸手按下车边的按钮,车窗缓缓升起。 车内火锅的味道淡了一些。 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打扰,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天然的好机会,他可以把刚刚在饭桌上没说出口的话讲完。 但多年的修养告诉他,太快了,这不够正式,也不够郑重。 他掀起眼皮,看进女孩儿湿润明亮的双眼。 “如果你愿意,”他的语气无比认真:“蜻游,温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第69章 第69章“他的人” 第69章 停车场的光线有些昏暗,模糊的光落在温胜寒的脸上,在他鼻梁一侧投下浅浅的暗影,他深邃的目光像是午夜缱绻的月光,看得顾蜻游心脏一烫。 她清晰地感受到胸腔内的那颗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攀升,一声又一声,叫她根本无法忽视。 她突然就有些不敢去看他那双眼,最近发生的一切,总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真切的感受,好像是在梦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了,然后一切都回到了冷冰冰的原点。 她有些慌乱地别开目光,即使理智再怎么提醒她冷静,身体还是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听见自己磕磕绊绊地说道:“可、可以吗?” “嗯。” 很笃定的语气,仿佛只要她一颔首,他就会立刻把她带回家。 “韶姨知道你愿意回去,一定会很高兴,”温胜寒的语速很慢,带着别样的缱绻和温柔:“蜻游,其实……大家都很想你。” 顾蜻游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说这话的时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说的不是大家,而是……他很想她。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但是……今天不可以。” 顾蜻游抬头,重新对上他的目光:“我想,先和小尹好好聊一下,可以吗?” 温胜寒笑了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温家的门,永远对你打开。” * 顾蜻游是在开学三天前搬离裴尹的公寓。 离开之前,她开成公布地和裴尹说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感受,令她意外的是,原本设想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在她说完之后,裴尹立刻抱住了她,语气满怀愧疚:“蜻游,对不起呀。” 顾蜻游一愣,下意识地道:“没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自己的感受,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搬走的。” “我知道。”裴尹的语气有些懊恼,“其实我明白,我最近的状态不对。” “我好像没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以前谈恋爱不会这样的。每天一睁眼,我总会不自觉地去想,昨晚周新没回复我,他到底在干嘛,他那么久都没有回我信息,是不是和其他女生聊天去了……我甚至没有办法专心做自己的事,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沉闷:“蜻游,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无论做什么,你都很专注。就算是当初知道了温胜寒不喜欢你,也能一边崩溃一边打工……” 顾蜻游一怔。 “可是,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蜻游,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裴尹叹了一口气,“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喜欢现在的状态,我觉得这样患得患失已经足够让人讨厌了,不想再变成喋喋不休的怨妇,毕竟只要我觉得不舒服,是可以选择分手的。” 顾蜻游心情复杂,她伸手抱住了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不是这样的,小尹。我想,朋友存在的意义,就是在你觉得难过的时候,给你一个肩膀。无论你有什么感受,都可以和我说。就像当初你对我那样。” “你不会觉得很烦吗?” “不会。” “就算我在犯一些明知故犯的错误呢?” “不会,”顾蜻游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就像你说的,感情这种东西,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肩膀上逐渐出现了一片潮湿的触觉,顾蜻游叹了口气,让她安静地发泄。 等到她吸鼻子的声音变小,顾蜻游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但是,小尹,或许这样说不太好,就是,我总觉得,周新这个人好像不太靠谱……你会有那种患得患失的感受不是你的问题,我也在微博上刷到过他和其他女生的动态,怎么说呢……好像照片的姿势有些暧昧了。我想,一个靠谱的男朋友,在谈恋爱的情况下,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 裴尹没有立刻说话,沉默了很久之后,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 搬家的时候,温胜寒亲自开车来接她。 裴尹把她送到楼下,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蜻游,真的要搬走吗?” 顾蜻游点了点头,伸手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你放心,可能以后哪天你需要我陪你,我会回来的。” 裴尹小心翼翼地确认:“你真的,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搬走的?” 顾蜻游有些无奈:“不是,有其他原因,原谅我暂时不能和你说……当然,不想再吃狗粮也是真的。” “啊!那天你果然看到了。”裴尹叫了一声,脸立刻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在那个时候到家。” 顾蜻游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车稳稳停在她们面前,驾驶座的车门打开,温胜寒下了车,朝她们走来。 简单地打过招呼后,温胜寒帮顾蜻游把东西搬到后尾箱,做完这些后,他却并不着急出发,目光看向裴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但看得出态度很诚恳:“很感谢你照顾了蜻游那么长一段时间,我想请你吃一顿饭,可以吗?” 两人俱是一怔,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但裴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她大大方方地说了句“好呀”,然后背地里对着顾蜻游一阵挤眉弄眼。 温胜寒唇边勾出一丝极浅的笑:“那一起上车吧。” 因为有裴尹在,顾蜻游没有坐副驾驶,两个人一起挤进了后排。 考虑到温胜寒在场,两人说悄悄话很不礼貌,所以就算是好奇得不得了,裴尹也没有立刻抓着顾蜻游盘问。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到去到吃饭的地方。 温胜寒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直接把她们带去了一家需要预约的餐厅,在南城东城区CBD标志性建筑物的高层,观光电梯直线上升,往外看几乎能把整个东城区收入眼底。 裴尹不得不感叹有钱人真好,这家餐厅她在网上刷到过帖子,是最近网上很火的网红餐吧,因为经常有知名乐队驻唱, 价格贵得吓人,就算如此,依然一座难求,裴尹自觉家境不错,面对网上流传的菜单价格,也要犹豫几分。 座位在视线最好的落地窗旁,几人刚落座,就有侍者送上擦手的热毛巾,温胜寒问过她们的意思后,点了最出名的几道菜。 等待上菜的间隙,温胜寒的手机响了,他歉意地朝两人点点头,拿着手机离了座。 两人终于找到机会说话。 裴尹微眯着眼,将桌面上的餐巾卷成一团,装作话筒递向顾蜻游:“他之前说的那话的意思,怎么听起来像是把你当成他的人了?顾蜻游,你从实招来,你俩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顾蜻游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反驳:“才没有……你想多了。” “真的是我想多了吗?嘿宝贝,你不诚实。” 顾蜻游被她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但想起这段时间的点点迹象,她咬了一下唇瓣,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好像不一样了。” “怎么说?怎么说?”裴尹十分配合地把耳朵靠过来。 “我说不清,就是单纯地觉得,他每次看过来的时候,我的心总会跳得很快。” 一种令人心悸的暧昧感。 顾蜻游顿了顿,她把之前在欧洲遇到温胜寒的事,包括两人被困在山上两天两夜,隐去温胜寒父母的事情后,一并告诉了裴尹。 “昨天,我们遇到了赵景洲和他的女朋友,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误会我们在谈恋爱……” 不免让人觉得,之前的若即若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裴尹明白她的意思,但她故意插科打诨。 “所以,你突然要搬走,是因为他?”她啧啧了两声:“好吧,原来是我被抛弃了。” 顾蜻游推了一下她,带着撒娇的意味:“你别这样……你帮我分析一下嘛。” 裴尹敛了神色,咳了一声:“你要听真话吗?” 顾蜻游被她突然正经的神色弄得紧张:“怎么了?是我想多了吗?” “真话是——”裴尹神秘兮兮地靠近她,压低声音说道:“朋友,你做好被表白的准备吧。” 顾蜻游的脑子一轰,脸色立刻就红了,说话立刻变得磕磕绊绊:“你、你就哄我吧。” 裴尹笑嘻嘻:“不骗你,真的。” 说到这里,温胜寒接完电话回来了,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裴尹给了她一个你自己领会的表情,闭上了嘴。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其中有一道菜是烤鱼,顾蜻游觉得味道不喜欢,想加点柠檬汁,她刚伸手,温胜寒就先一步拿起了调味瓶,均匀帮她洒上,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 裴尹无声地做了个“哇”的表情,偷偷对着顾蜻游使了一个“我懂的”的眼神,顾蜻游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饭后,考虑到让裴尹一个人挤地铁不好,温胜寒先开着车,和顾蜻游一起把她送回了家。 到达公寓楼下后,裴尹爽快地道了谢,拉开车门走了。 车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受裴尹的话影响,顾蜻游突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种感觉,在温胜寒解开安全带,突然向她靠近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第70章 第70章“物归原主” 第70章 雪松熟悉而清冽的苦寒味围拢过来,像一张网,迅速把顾蜻游包围住。 她双眼微微睁大,看着那张冷峻如玉的脸缓缓逼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温胜寒一手撑在中控的扶手上,俯身靠近她,目光温柔而缱绻,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像是要把她沉溺进去。 轻而浅的呼吸像是一根羽毛,拂过她的脸面,带起一阵颤栗的痒,顾蜻游双手忍不住抓紧了膝盖上的裙子布料,几乎要很用力,才能克制住下意识往后仰的动作。 心跳逐渐失控,一阵热意上涌。 长长的睫毛乱颤,扫得她心慌,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就在她快要透不过气来时,她听见了他轻笑了一声,浅浅的呼吸错开,下一刻,“咔哒”一声响起,副驾驶前的抽屉被打开了。 顾蜻游微微一愣,抬眸看去。 温胜寒从中取出一个暖黄色的礼品袋,然后关上了抽屉。 她转头,对上了男人带笑的眸子,他像是看穿了她的紧张,黑沉的眸子中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顾蜻游的脸颊不禁一阵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 那个礼品袋被轻轻放到了她的腿上,耳侧传来男人清冽的声音:“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顾蜻游微顿,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水亮的双眼看向他:“送给我的?” 温胜寒轻轻颔首:“嗯。” 顾蜻游的目光重新落在膝盖上的礼品袋上,伸手拉住黄色丝带的一端,轻轻一扯,露出了里面米白色的盒子,上面放着一张卡片。 顾蜻游没急着去看盒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先打开了那张同色系的卡片。 疏朗飘逸的黑色字迹映入眼帘,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目光移到右下角的落款时间,顾蜻游微微一愣:“这是?” “嗯。”旁边的男人轻轻应了一声,肯定了她的猜想。 “上一年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现在,”他语气缓慢地补充道:“该物归原主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心底下蔓延,顾蜻游的表情微微动容,她合上卡片,伸手去拿那个米白色的盒子。 皮的质地,手感极好,她稍一用力,盒子便被打开了。 一条银白色的手链静静地躺在黑色的绒布上。 圆润而大小不一的珠子错落有致地点缀在银色的链子上,晶莹剔透的水晶石和月白色的皓石相间排列,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像星河被串联成线。 顾蜻游双眼微微睁大,她抬头看向他,乌亮的眸子被光点亮,声线微微颤动:“温先生……” 温胜寒唇边勾了勾,清冷的声音低醇又好听:“喜欢吗?” 女孩儿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像有星光在荡漾。 他伸手,突然圈住了她细白的手腕。 温胜寒捻起那条手链,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个小扣子,搭在她的手腕上。 他的神色很认真,带着一丝虔诚,像是在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那双宽厚温暖的手轻轻地拖着她的手腕,小心得像是在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他低头去系上手链的小扣子,额前有几缕头发垂落,在他的额头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顾蜻游看着他,整个人像是踩在了云端上。 系好手链后,温胜寒拉着她的手端详,细白耀眼的链子在女孩儿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了五彩的光,越发显得她皓腕如雪。 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轻声道:“好了。” 温胜寒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这个瞬间,顾蜻游仿佛看到了融化的雪山。 她故作镇定地收回手,勾了勾唇:“谢谢。” 车子启动,往温家老宅的方向开去。 顾蜻游伸手握住那只戴着手链的手,轻轻摩挲,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的温度。 阳光落在中控台上,随着车子的行驶移动,不断地变幻、跳动。 像是在昭示着,春天真的要来了。 顾蜻游无法抑制嘴角上扬的弧度,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份被她藏在衣柜深处的礼物。 好像,她也该让它“物归原主”了。 * 顾蜻游回到温家,最高兴的要属韶姨。 一进门,她立刻就拉着她的手不放,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后,感叹一般说了句“瘦了”,双眼竟然逐渐红了。 顾蜻游吓了一跳,连忙安抚她,语气有些无奈:“韶姨,我没瘦,真的。上了大学之后,我还重了十斤呢,怎么运动都减不下来,愁死我了。” “现在看着正合适,不用减肥,太瘦了对身体不好。” “是,是。”顾蜻游乖巧地应承,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以后就拜托韶姨监督我啦。” 韶姨破涕为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寒暄过后, 陈伯帮她把行李箱拎到楼上。 房间很干净,看得出常年有人打扫,屋内的摆设甚至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顾蜻游撑着房门,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她好像,已经记不清当时离开这里时的心情了。 “需要帮忙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顾蜻游闻声回头,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温胜寒站在门口,单手插在裤兜里。 他的目光在房间内逡巡一遍,最后重新落在女孩儿的身上,浅浅一笑。 顾蜻游轻轻摇了一下头,嘴角微翘:“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男人走进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别太累,等下记得下楼吃饭。” “好。” 温胜寒点点头,走出房门,往走廊对面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书房后,顾蜻游回过神,蹲下身子,伸手拉开了行李箱的链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一归置到记忆中的地方,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收拾东西的时候,偶尔瞥见手腕上的手链,她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翘。 明明走的时候觉得收拾东西怎么收拾都收拾不完,这一次两个小时不到,她却已经把带回来的东西都归置好了。 顾蜻游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终于重新恢复生活气息的房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嘴边不自觉挽出一个笑。 大概是心情不一样了。 楼下传来韶姨叫唤的声音,顾蜻游应了一声,把空荡荡的行李箱放进衣帽间,连忙往楼下走去。 熟悉的饭菜香钻入鼻子,顾蜻游“哇”了一声:“韶姨,您是不是做了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韶姨把煮好的菜放到桌面上,手在围巾上擦了擦,闻言笑道:“不但有糖醋排骨,还有酱香鸡。” “太感动了!”顾蜻游连忙走进厨房洗手,上手帮忙。 “小心烫。” 摆好饭菜,温胜寒也从楼上下来了,几人久违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午饭。 韶姨和陈伯一人一个问题,轮流问顾蜻游在学校的生活。 顾蜻游一一耐心地回答,嘴边的笑就没有下去过。 明明都是一些琐碎的生活小事,但此时此刻在饭桌上分享出来,就显得无比有趣。 已经许久没有试过吃饭还那么热闹了。 陈伯和韶姨被她某些其妙的比喻逗得笑个不停,说话的间隙,顾蜻游用余光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 温胜寒不怎么说话,但每次她讲话时,都会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的眼神立刻就移了过来,唇边露出清浅的笑。 顾蜻游耳根一烫,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嘴角却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这是一种其妙的感觉,好像飘忽的灵魂终于有了可以植根的土地。 她也是有家的。 * 顾蜻游一直在老宅待到元霄才回学校。 期间,她收到了警察局的电话,告诉她顾国忠已经落网,抢劫加上吸毒,这一次判的刑期有些长,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放出来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顾蜻游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很快,她就无暇顾及这些。 新学期开始,课程内容增多,她像一个上了马达的陀螺,重新开始忙碌起来。 回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六级成绩,当看到网页上开头第一个数字是6时,她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按照南大的政策,如果过了六级考试,可以换取相应的语言学分,所以这一个学期,顾蜻游不用再修另外的语言学分,多出的时间,她全泡在了实验室。 大二下学期开始,课程的难度逐渐开始增加,其中有一门叫做《生物化学和分子生物学》,根据往年学长学姐的经验,这门课的挂科率是最高的。 得益于在实验室的课题组打下手的经历,许多晦涩难懂的知识,顾蜻游理解起来还不算吃力,从大一暑假开始,她就跟着师兄师姐做实验,其中涉及许多课堂上还没学到的知识,她都得自己私底下花时间去看论文、看教科书补上,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比同专业的许多同学快走了一步。 时间在忙碌中度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下旬。 这天早上,顾蜻游刚上完早课,准备赶去图书馆用内网查资料,却在路上碰上了许久没见的施莉。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吸引人的眼光,走在校道上,即使不干什么,也频频惹人注目,她见到顾蜻游,未语先笑,主动打了个招呼。 顾蜻游微顿,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施老师”。 施莉瞟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书:“去图书馆?” “嗯。” “今个学期很忙吧?” “唔。” “昨天碰到你们学院的张老师,她说你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很不错,又是第一?”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没考好,有门课复习不到位。和实验室优秀的师兄师姐相比还有很大的距离。” 施莉笑了:“小妹妹,过于谦虚未必是一种美德。不过,对知识保持恭敬是一件好事。” 如今面对施莉,顾蜻游在心态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或许因为最近和温胜寒的关系变得融洽,她不自觉地觉得,很多过去纠结的事,已经不重要了。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办法立刻对施莉变得过分熟络,几个问题一来一回问完,两人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施莉看了一眼手表,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该去上课了,你去图书馆吧,回见。” 顾蜻游点点头,态度尊重地回了个“再见”。 两人错身而过。 但走了没几步,身后又传来施莉的声音:“等等。” 顾蜻游回头,只见她又往回走了几步,退了回来。 施莉笑吟吟地从肩膀上的托特包里拿出一张浅粉色的卡片,上面印着烫金的字体,她手指盈盈一夹,递到她跟前。 “今周六,如果有空,就来参加吧。”她顿了一下,笑了笑,又继续补充道:“和温胜寒一起来。” 顾蜻游没来得及纠结她后面说的那半句,垂头看清卡片上的字,顿时一怔。 这是一张结婚请帖。 邀请人那一栏,赫然写着施莉的名字。【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第71章“我很喜欢。”…… 第71章 顾蜻游在自习室的座位上坐下的时候,表情还有些呆愣。 那张颜色粉嫩的请柬放在书本的最上方,应该是喷了香水,带着淡淡的花香,很好闻,叫人想忽视都难。 顾蜻游伸手捻起那张卡片,看着上面两个并排着的名字,心情复杂。 虽然之前已经从唐子悦那边得知,温胜寒和施莉之间,并没有超越友谊的关系,此时此刻突然得知施莉的婚讯,顾蜻游还是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受。 一直以来,她对施莉都抱着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她知道,施莉从来就没有把她当成对手,相反,她还一直在帮助她。 于情于理,这一次的婚宴,她都应该出席。 只是…… 沉吟了半刻后,顾蜻游选择掏出手机,在微信上给温胜寒发了一条信息。 自从开学以后,因为忙碌,她留在温家的时间并不多,而对于温胜寒而言,他的忙碌程度只会更甚,这两个月来,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值得一提的是,两人在微信上一直保持着联系。 刚开学那段时间,因为温胜寒去了外地出差,没有亲自开车送她去学校,隔三差五就会发信息问她情况。顾蜻游并不反感他的嘘寒问暖,久而 久之,她也形成了主动和他分享日常生活的习惯。 温胜寒很忙,并不会时刻秒回,但即使时间会有所延后,他也会每条回复,不厌其烦。 不得不说,顾蜻游其实很喜欢两人目前的相处状态,她能感受到温胜寒对她的包容和耐心,即使她说的是再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也会认真回复。 所以这一次,几乎是第一时间,她就忍不住和他说了这一件事。 很显然,温胜寒早就知道了,或许是不忙,今天回复的速度很快: 【温先生:你想去吗?】 看到这条信息,顾蜻游的手指微顿,有些踟蹰。 不用想,施莉的婚礼,肯定会有很多和她不是同一个圈层的人出席,顾蜻游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刚高考完那会儿,去参加陆长津的生日派对时遇到的事。 不可否认,那一次遇到的人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并不想再经历一次被人戴有色眼睛看待。 她只好反问他:【您会去吗?】 这是明知故问,她刚发出就后悔了,连忙按了撤回。 对话框的头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顾蜻游心里无端有些忐忑。 没一会儿,新的信息弹出来了。 【温先生:蜻游,你有选择去与不去的权利,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帮你婉拒。当然,如果可以,我也需要一位女伴。】 顾蜻游一时怔然,明明她没有说什么,温胜寒却能一眼看透她心底的想法。 她定定地看着最后一句话出神,心跳无端快了几拍。 半晌,她轻咬了一下唇瓣,打字回复道:【我去。】 * 周六转眼就到了,早上顾蜻游照例去做了兼职,下午三点,工作结束,她坐上地铁,直奔温胜寒的公司。 温胜寒有个临时会议,出发时间比原本约定的推迟了一个小时,顾蜻游便主动提出去他的公司等他,温胜寒略一思忖后答应了。 原本他说派人去接她,顾蜻游拒绝了。 这不是顾蜻游第一次去温氏科技的办公大楼,时隔多年,她的心境已经全然不同,即便如此,当她再一次走进大堂的时候,手心还是不自觉地冒汗。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人拦她。她在下地铁之前,给谢文柏发了一条微信,等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谢文柏已经等在大堂,见她进来,立刻迎了上来。 “蜻游小姐。”他朝她颔首,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手想帮她提包。 有人投以好奇的目光,顾蜻游有些不自在,微微摇了一下头,婉拒了。 谢文柏没有坚持,领着她去坐直通高层的专属电梯。 这是顾蜻游第一次去温胜寒办公的地方,好奇之余,又不免有些紧张,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摆放。 谢文柏直接领着她去了温胜寒的办公室,态度恭敬道:“温总还在开会,您先稍等。” 顾蜻游道了声谢,谢文柏放下水杯之后,就合上门出去了。 温胜寒的办公室装修风格走的是简洁风,大面积的白色,衬得整个空间空旷又安静,唯一的特色是办公桌对出的一整面落地窗,因为在高层,一眼望出去,仿佛随手就可以触碰到天边的云彩,往下看去,各种建筑星罗棋布,几乎可以把半个东城区纳入眼底,磅礴的景色叫人不由自足地发出感叹。 顾蜻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顾蜻游回头,和快步走进来的温胜寒目光撞了个满怀。 许久未见,男人依然好看得让人怦然心动,温胜寒上身没有穿西装外套,衬衫外穿了一件深色的马甲,他随手掩上门,回头看她时开口:“来了?” 顾蜻游回神,轻轻“嗯”了一声。 温胜寒松了松领口,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她手中的手机,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才微微低头去看她,清冷的声线带着磁性:“久等了,很无聊吧?” 顾蜻游收起手机,看向他的双眼黑白分明,叫人想起了小鹿的眼睛:“还好,没有太久。” 她转头重新看向窗外,感叹:“您这里看下去,真的好美。” 温胜寒几乎是下意识地道:“喜欢可以常来。” 顾蜻游微微一怔,回头去看他,眸光微动,脸颊泛起轻微的红,她小声道:“可以吗?” “嗯。” “不会打扰您工作吗?” “不会,”温胜寒看着她,阳光照进来,似乎能叫人看清他双眼瞳孔里的纹路,他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能让人溺毙,他勾了勾唇,微微靠近她,熟悉的雪松香和温热的呼吸一起扑在她脸上:“只要……你想来。” 顾蜻游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耳根有些发烫。 完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他这种纵容的语气。 长长的睫毛扫过下眼睑,带来轻微的痒意,她听见温胜寒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我去换身衣服,然后一起出发。” 顾蜻游胡乱地点点头。 脚步声远去。 等他离开,顾蜻游才重新抬起头来,打量周围环境。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型的休息室。 这次没等太久,温胜寒很快就边系领带边从里边走出来,他换了一身烟灰色的西装,内搭浅灰色的法式衬衫,这一身和他鼻梁上那副无框眼镜相得映彰,显得他整个人清贵又儒雅,顾蜻游的呼吸不由一滞。 她顺着他骨节分明又嶙峋的手往下看,目光落在袖扣出微微一顿。 那里是空的。 或许是在想事情,温胜寒的眉头微蹙,一时之间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 系好领带后,他径直走到桌子旁边,从抽屉里取出车钥匙,连同一个包装好的礼品盒,然后转头对她轻声道:“走吧。” 刚走两步,他就感受到有道轻轻的力度扯住了他的衣袖,温胜寒微顿,垂眸看去,看到了一只白嫩的手,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 接收到他询问的目光,顾蜻游眨了一下眼,松开手忙道:“等一等,我有东西给您。” 温胜寒依言停住脚步。 顾蜻游垂头,在随身的小包里面拿出一个深色的小方盒,递给他。 温胜寒看着她手上的盒子,眉毛轻轻扬了扬:“给我的?” 顾蜻游点了点头。 温胜寒伸手接过,在她略显期待的眼神中,缓缓打开了盒子。 两枚镶嵌着白钻的银色袖扣静静躺在绒布上,发出细碎的光芒,即使包装上没有任何logo,他还是一眼看出,那是某个奢侈品牌的产品。 温胜寒的眸光微动,掀起眼皮看向对面女孩儿。 她今天穿了一条浅色连衣裙,上面点缀着蓝色的碎花,裙身是伞状的设计,腰身掐得很细,仿佛轻轻一揽,就会折断,一头乌亮的头发乖巧地披在身后,鬓边夹了一个很眼熟的蜻蜓发夹。 她看着他,清透的眸子中带着期待。 这个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揽她入怀的冲动。 喉结上下滚了滚,温胜寒再次开口时,声音有几分哑:“这是……送我的?” 女孩儿点了点头。 温胜寒伸手捻起其中一枚袖扣,说话的语气略带迟疑,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为什么,突然想送我东西?” 顾蜻游被他炙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眸子,睫毛颤了一下:“嗯……就像您上次说的那样,物归原主。” 后面的几个字声音细得有些听不见,温胜寒却觉得胸口微微发烫。 如果他没记错,去年九月他生日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陷入了冷冻期,那个时候,她甚至连一句祝福都不愿意发给他,更遑论是回家吃饭了。 此时此刻看到这份礼物,有种骤然的惊喜感。 换在平时,这个价位的袖扣他是不会考虑的,但他知道,对于顾蜻游而言,这是多大的诚意。 他没有多说,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拿起袖扣穿进袖口的 孔,定住。 顾蜻游看着他的动作,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逐渐被一种轻盈的喜悦替代。 做好这些后,他抬头看她。 顾蜻游不自觉地开口问他:“您喜欢吗?” 温胜寒起身,走到她身旁,低头看她的时候,黑沉的眸子中凝了一汪温柔。 他看着她,语气无比认真又缱绻,听着更像是一种表白:“我很喜欢,蜻游。” 第72章 第72章牵手(小修) 第72章 施莉的婚礼安排在南城市郊的一个酒庄,蓝天草坪,四月份正好是繁花似锦的时候,场所几乎不用怎么布置,就自带婚礼氛围感。 温胜寒没有带司机,自己开车过去的,许久未见,有许多话题可以说,只是大多数情况下是顾蜻游在说,温胜寒一边开车一边搭上几句。 气氛很融洽。 就这样一路去到了酒庄,当车子停稳,温胜寒熄了火,先下了车,然后绕到副驾驶处,开门,掌心向上朝她摊开。 顾蜻游没有拒绝,她今天穿了一条长裙,温胜寒开的是一辆SUV,底盘较高,顾蜻游下车的时候需要一边提着裙子一边注意脚下,不太方便。 只是当她成功落地,想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温胜寒却掌心一合,伸手裹住了她的手,就这样牵着她往前走。 顾蜻游的心脏猛地一跳,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他。 温胜寒没有说话,嘴边挂着清浅的笑意,对他而言,这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两人掌心相对,他的手掌宽厚温暖,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让人安全感十足。 顾蜻游双颊微烫,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嘴角自动上扬的弧度,已经泄露了愉快的心情。 悠扬的小提琴声由远及近。 进门,出示了请帖,把手上的礼物交给专人,便有侍者一路带着往前走。 这个时候,顾蜻游再一次认识到温胜寒的地位有多高。这一路来,不停地有人向他打招呼,言语之间的讨好谄媚之意掩盖不住。 不可避免地,时不时有好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顾蜻游便有些局促不安,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温胜寒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带着一点安抚的味道,和人寒暄的时候长话短说。 婚礼还没开始,他们被安排在草坪的观礼处,和陆长津的位置挨着,他先是朝着两人招了招手,等看清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时,眉毛扬了扬,随后给了他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哟,看来我今天这身西装都不带换,没多久就能赶上下一趟了婚宴啊。” 似是听不出他的调侃,温胜寒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顾蜻游羞得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挣开了温胜寒的手。 温胜寒表情微顿,转头看了她一眼。 打过招呼之后,两人坐下,陆长津和温胜寒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说的是公事。 顾蜻游有些无聊地打量周围环境。 突然间,透过人群,在斜对面的座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整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女人,一身酒红色的抹胸晚礼服,一头栗色的长发烫成大波浪,烈焰红唇,举手抬足之间风情万种,就是眼神犀利得叫人不敢直视。 说是陌生,是因为顾蜻游只和她见过一次面,说是熟悉,那是因为如果没有她,顾蜻游根本不会和温胜寒相识。 苏蔓茜,温胜寒的前妻。 顾蜻游的手心一片冰凉,像是躲避一般,她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睫毛轻轻颤动,抖得如同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蝶,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带来一片刺痛。 顾蜻游的脑子有些无法正常思考,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慌,像是被抓奸了一样。 明明知道,即使温胜寒从来没有明说过,如今他们的关系变得如此亲近,他肯定已经处理好与前妻之间的关系,现在骤然重逢故人,心底下仍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别扭感。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他一双长腿交叠在一起,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有光落在他的无框眼镜上,一片寒津津,让他认真倾听的神色显得更加清冷克制。 温胜寒还没有看到苏蔓茜。 顾蜻游转头,又看向了苏蔓茜所在的方向,女人妩媚的眸子微微眯起,手里无意识地摇晃着酒杯,目光目的性极强、一瞬不瞬地落在温胜寒身上,像是在蛰伏猛兽突然发现了目标猎物。 顾蜻游微微一怔,她不敢细想这种目光背后蕴含的深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咬了咬下唇,双肩微微下塌。 受这件事的影响,后面主角登场、致辞,顾蜻游都有些心不在焉,木然地跟着众人鼓掌。 婚礼流程结束之后,便是晚宴,或许是方便来宾走动交谈,是自助餐的形式。 顾蜻游心不在焉地往盘子里夹东西。 突然有一只手轻轻拖住了她手腕,阻止她夹东西的动作,顾蜻游一愣,抬头看去。 温胜寒看着她,眉尖微蹙,他垂头微微靠近她,轻声道:“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我……”顾蜻游咬了一下下唇。 温胜寒示意她低头去看自己夹的东西,顾蜻游低头,微微一怔。 蒜蓉大虾,她最讨厌蒜蓉了,平日里碰都不会碰那种。 她有些讪讪地把夹子放回托盘中。 温胜寒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有人走过来和他攀谈,他只好歉意地朝她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先吃。 顾蜻游表示理解,默不作声地端着盘子,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看着盘子里的食物,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去尝试,脑子里全是刚才苏蔓茜看着温胜寒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顾蜻游被吓了一跳,往后看去,唐子悦的脸映入眼帘。 “姐姐!” 顾蜻游吁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清浅的笑意:“小悦,你差点吓死我了。” 唐子悦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从这个学期开始,因为学业紧张,加上她的数学成绩基本上已经跟上,通过中考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顾蜻游这边的兼职便停了,仔细算起来,两人已经快半年没有见过面了。 如今骤然相遇,彼此都很惊喜。 “是你想事情太入迷了,刚刚见你看过来,我还特意招了一下手,结果你根本就没看到我。”唐子悦撅了一下嘴。 顾蜻游只好道歉,转而关心起她的功课怎么样。 话匣子一打开,唐子悦便不断地往外倒,顾蜻游短暂地忘记了刚才那件不愉快的事。 聊到最后,唐子悦却突然朝周围看了一下,才神秘兮兮地靠近她,压低声音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姐姐你知不知道,原来温叔叔的前任也在这个宴会上。” 顾蜻游一顿,心里泛起几分苦涩,她自然知道。 “好像是表姐夫那边的亲友,我也是刚刚偷听我妈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才知道,听我妈说,她好像想找温叔叔复合。” 顾蜻游没有说话,垂下了眸子。 唐子悦见她突然没了声音,也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只好讪讪地补救:“不好意思啊姐姐,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温叔叔现在单身,也没有前任什么事了。” 顾蜻游看向她,动了动嘴角,想牵起一个笑,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她放下手中的餐叉,轻声道:“你先慢慢吃,我去一趟洗手间。” 顾蜻游快步穿过热闹的人群,往花园的另一边走去。 热闹的音乐声被抛在身后,她急促的呼吸才慢慢平缓下来。 卫生间在后花园,她上了个厕所,又慢悠悠地洗了个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一会儿,缓缓舒了一口气,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她想,她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温胜寒……不会让她失望的。 不会的。 想是这样想,她却觉得眼底一片酸涩。 回程的路上,经过了一处茂密的灌木丛,月光打在石子小道上,一片寒澄澄。 顾蜻游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往回走,灌木丛后人影绰绰,她随意瞥了一眼,却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灌木丛后,一男一女相对而立,距离隔得有些远,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两人隔着将近一米的距离,温胜寒双手插着裤兜,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对面的苏蔓茜双手抱胸,神情却略显激动,红唇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顾蜻游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是离开这里,但双腿并不听使唤,她定定地看着两人,垂在大腿外侧的手慢慢蜷缩成拳头。 就在这时,苏蔓茜突然上前了一步,双手朝温胜寒伸去。 顾蜻游瞳孔一缩。 但下一刻,温胜寒就偏头躲开了,眉头紧皱着,眉宇间露出几分不耐,他后退一步,冷着脸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心脏回到实处。 顾蜻游垂下眸子,她突然就不想再去关注后面会如何发展,于是快步离开了原地。 * 晚宴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温胜寒没有沾酒,回程依然是自己开车。 顾蜻游有些心不在焉,自从上车之后,一直沉默不语。 温胜寒抛出的几个话题都不疾而终,旁边的女孩儿像是神游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明显心不在焉。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红灯亮起,车子停在斑马线前,温胜寒按下电子驻车,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半垂着头的顾蜻游。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路边昏黄的灯光照进车内,长卷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更显得她心事重重。 实在找不到突破口,他不自觉地复盘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尝试着找到可能让她感到不愉快的原因。 “蜻游,”温胜寒突然开口,语气很轻柔:“今晚……如果是因为我的疏忽导致你被冷落,我向你道歉。” 顾蜻游睫毛一颤,掀起眼皮看向他,眸光微微一动。 温胜寒的语气带着点哄的味道:“你不要……不开心。” 顾蜻游轻咬了一下唇瓣,顿了两秒后才开口道:“不是……我没有不开心。” 这话说得没有说服力,温胜寒黑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无奈。 绿灯亮起,他解开手刹,一边耐着性子道:“我想,无论发山什么事,我都是你的最佳听众。” 顾蜻游沉默。 她有意无意地摆弄着戴在左手手腕上的手串,轻轻一扯,等它自动回弹,“啪”的一声,带来轻微的疼,如此循环往复几次,她才好像做好了准备,缓缓开了口:“温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温胜寒没有说话,等她继续往下说。 “您和苏小姐……当初是因为我,才离婚的吗?” 这话刚落下,车子突然一个急刹,因为惯性,顾蜻游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倾,被安全带一勒,重新回弹到椅背上,顾蜻游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旁边的男人。 温胜寒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只字片语,他就瞬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眉头微微蹙起,伸手打开转向灯,将车停在路边,又按下了双闪,做完这些,他才微微转过身,面向她。 对上他的目光,顾蜻游的心不由一颤,微微悬起。 温胜寒伸手,突然握住了她的左手,动作轻柔地捋下她手腕上的那串珠子,温热的指腹擦过她发红的肌肤,引起一片颤栗。 “蜻游,”他垂眸,一边轻柔地揉着她的手腕,一边开口继续说话,带着十分认真的味道:“我想,我需要先澄清一件事情。” “我和苏蔓茜,从来没有结过婚。” 说完这话,他掀起眼皮,静静地看进她眼底,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落入其中。 第73章 第73章“只要你在。” 第73章 城郊的国道车流不多,道路空旷得只有大路两侧的路灯。 偶尔有汽车从一侧飞驰而过,带来风鸣声,车内也跟着亮堂了一瞬间,把对面男人的皮肤映衬得像雪一样白,但很快,一切又沉静下来。 只有两道呼吸深浅交缠。 车内很安静,昏黄的光线在温胜寒的脸上被分割成块,零星几点落入他黑沉的眸子,像是月光下潺潺流动的小溪,就这样静静地倒映着她的样子。 顾蜻游双眼微微睁大。 她有些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某些认知被推翻,她第一感觉不是惊喜,而是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今晚,她找您……” “她家的生意遇到了一些事,”温胜寒的语气不疾不徐,继续轻声解释道:“她希望,我能出手帮她。” 顾蜻游脸上的表情微顿:“那您答应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办法接受她提出的要求。” “那如果,是可以接受的要求呢?” 温胜寒表情微微一顿,眸子中划过一丝无奈,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不会有这个可能。” 顾蜻游一怔,咬了下唇,继续追问:“为什么?” “因为,”温胜寒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头顶上的头发,语气温和地道:“只要你在,无论她提出的是什么要求,都不会是合理的。” 这话一出,顾蜻游的心脏猛地一跳,连带着她的呼吸也错乱了一瞬。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蜷,像是逃避一般,她忍不住错开了目光:“……我还有一个问题。” 温胜寒的语气很温柔:“你说。” 顾蜻游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你们当初,真的不是因为我才分开的吗?” 说完这话之后,她的眼皮微动,重新掀起眼帘,鼓起勇气般对上他的目光,水亮的双眼点缀着倏忽的光,带着一丝固执。 温胜寒的表情微顿,黑沉的眸子中划过一丝复杂。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任由几秒的沉默拖出尾巴,叫人无端生出几分忐忑。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顾蜻游的出现,即使不是导致他们分开的根本原因,也是最直接的原因。 她像是一柄匕首,划破了这段关系华丽的伪装,让人不得不直视背后那些丑陋的东西。 可他实在不愿,在她面前细数前度的过错,这样有失风度,而且多年的修养也不允许他这样做——即使真相就是苏蔓茜自己出轨,为了掩盖过错倒打一耙诬陷他,才是导致这段关系走向破裂的根本原因。 “如果,您不想说的话,”顾蜻游垂下了眸子,眉眼耷拉着,有些沮丧:“那就算了。” 温胜寒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握住她往回缩的手,力度缓缓增大。 他半哑着声音开口道:“蜻游,原谅我并不是那么高尚。对于以往的我而言,婚姻也不过是一个加强利益联系的工具。和苏家的婚约是我祖母定下的,曾经温、苏两家交好过,如果能结成姻亲,对于温家的事业来说,的确是有实打实的好处的,这也是我当初并不反对订亲的原因。后来几位老人相继去世,这一层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我只能说,如果没有苏蔓茜后面的算计,这段关系还是能勉强继续下去的。” 说完这一段,他顿了顿。 没有说出来的是,其实从始至终,他和苏蔓茜就没有什么感情。苏蔓茜是一个很自我的人,她厌恶家里安排的婚姻,但又贪恋于温家给予的利益。 就像决裂的这一次,她既然已经做出了背叛这段关系的事情,却不愿意承担所带来的后果,甚至想通过算计,来为自己争取谈判的筹码,只是,她看错了温胜寒。 一步错步步错,导致满盘皆输。 温胜寒微微叹了一口气,伸出手碰了碰女孩儿的脸颊,语气温柔又缱绻:“蜻游,你不必为这件 事耿耿于怀,这从来都不是你的过错。如果真的要计较起来,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人,其实是你。”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那样的事,她也不至于走投无路被苏蔓茜利用。 他简直不敢想,如果当初她面对的是另一个男人,会导致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顾蜻游的双眼微微酸涩,心脏也像泡在了醋中一般,又酸又涨。 她无法用言语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顾蜻游吸了一下鼻子,抬眸看他,双眸覆上了一层水光,她说话的语气像是被雨水打湿,叫人无端心疼:“温先生,对不起……” 温胜寒清冷的眉目染上无奈,他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转而双手去捧她的脸,指腹温柔地擦去她眼角沁出的泪光,感叹一般道:“傻孩子,你不用道歉。” 话是这么说,顾蜻游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情绪却再也无法控制,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啪嗒啪嗒地砸在手背上。 她眼尾通红,像极了楚楚可怜的小兔子。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很难过,又有点莫名的委屈,但不可否认,其中杂夹了一丝得偿所愿的喜悦。 热气球般飘忽了一个晚上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处。 温胜寒的态度温柔得快能掐出水来,他唇边逸出一丝轻叹,伸手去帮她擦眼泪。 他任由她发泄情绪,默默地抽出纸巾帮她擦去眼泪,静静地等她恢复平静。 这些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了五分钟左右,顾蜻游就止住了眼泪,她抽出面纸擦了擦鼻涕,语气有些郁闷:“早知道在一开始我就应该问您这些问题……这样就不用浪费了这一个美好的晚上。” 温胜寒有些无奈地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安抚的意味:“是我的错,忙着应付那些人,没有给你这个机会。” 顿了顿,他又略正了一下神色,道:“不过蜻游,说真的,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想不通的问题,你都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把想法憋在心里让自己独自难受。” 顾蜻游点了点头。 温胜寒又摸了摸她的头。 半昏暗的环境下,女孩儿的皮肤白如凝脂,泛红的眼尾像是落在雪上的一抹红樱,神情乖巧柔软得让人想拥她入怀。 温胜寒眸色微沉,这一个瞬间,他突然就觉得,不能再等了。 于是,他的喉结极其缓慢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开口叫住了她:“蜻游。” “嗯?”女孩儿闻言抬头,应声的语气中还带着鼻音,如同猫儿的嘤咛。 温胜寒看着她,说话的口吻非常一本正经:“明天晚上,我想请你吃饭,可以吗?” 顾蜻游微微一怔,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他的表情叫人想起了邀请淑女共舞的绅士,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和你说。” 在这样深沉的目光注视下,顾蜻游的心跳乱了拍,像是跳了一支激烈的探戈。 今晚说了那么多,她并非毫无所觉,某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叫她难以控制心跳的速度。 顾蜻游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唇边挽出一个笑,竭力维持说话声音的平稳:“好。” * 返程的路上,气氛虽然不像刚开始那样沉重,但也没能真正变得轻松起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拘谨。 顾蜻游伸手打开了车载蓝牙,用音乐填满两人沉默的空隙。 她的心情也跟随着雄浑的交响乐起起伏伏,心里像是绑上了一排小瓶子,被人用手一拨,发出叮叮玲玲的声音,扰得她无法平静。 脑子里有很多想法不断出现,她甚至不敢去看温胜寒,生怕那些情绪会通过双眼跑出来。 就这样忐忑了一路,回到了温家后,她也不等温胜寒停好车后再一起进门,换好鞋子后,没和韶姨说几句话,就跑上了楼。 快速洗漱完后,顾蜻游一头钻进被窝,打开了和裴尹的对话框。 【顾蜻游:怎么办怎么办,我感觉他真的要表白了。】 裴尹那边立刻秒回了一个感叹号。 【裴尹: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之前隔了那么久都没有动静,我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顾蜻游咬了一下下唇,挪动指尖打字,信息正编辑着,裴尹那边却像是一刻都无法等待,语音通话直接打了过来。 顾蜻游微愣,有些无奈地接了起来:“喂?”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裴尹的语速很快,有种压不住的兴奋感:“急死我了!” 顾蜻游只好将今晚发生的事大概地和她讲了一下,说完之后,裴尹那边足足沉默了十秒。 随后,她舌头顶着上颚,啧了一声,语气有些揶揄地道:“小蜻游,你这次真是出息了。” “什么嘛,”顾蜻游有些不满:“你别打岔,快帮我分析一下,会不会是我想多了?” 裴尹笑了一声:“怎么会?按我说,你明天也别去做兼职了,赶紧跟我去逛街挑衣服做spa!” 顾蜻游忍不住咋舌:“需要这么夸张吗?” “亲,相信我,如果不认真一点,日后回想,你一定会后悔的。” “……好吧。” 第74章 第74章湿润的呼吸扫过她耳廓(…… 第74章 温胜寒处理好最后一份文件,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有些疲惫地揉了一下眉心。 有一抹光透过落地窗折射进屋内,瑰丽的色调冲淡了办公室的清冷感,染上了一丝温暖。 温胜寒瞥了一眼桌面上的时钟,傍晚六点。 他微微一怔,重新戴上眼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 外面仿佛是打翻了一瓶红酒,天空被染成了一种酣畅淋漓的红,是醉人的玫瑰金。 看了让人心情不自觉地变好。 温胜寒走进休息室的衣帽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之后,洗了一把脸,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 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的手机微微震动,有信息进来了,他瞥了一眼,拿起手机划开屏幕。 是置顶的对话框出现的小红点,温胜寒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手指微动,点开了对话框。 【蜻游:温先生,我可以出发了~】 温胜寒放下毛巾,一边往外走一边飞快地打字回复。 【地址?我去接你。】 【蜻游:(分享地址)】 得到确切的回复后,温胜寒关上了手机屏幕,取出放在抽屉里的东西,然后拿出车钥匙,往外走。 七点,熬过恼人的晚高峰,温胜寒到达顾蜻游发过来定位地点时,天已经将近全黑,浓烈的红色暗沉下来,逐渐被一种靛青取代。 是西城区商业中心的一个美容店,临街的商铺,温胜寒停稳车子后,打开双闪,低头给顾蜻游发了一条信息,不一会儿,门口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跑着朝这边走来。 温胜寒掀起眼皮朝外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就定住了,女孩儿的身影如同一只轻盈的乳燕,翩跹而至来到车旁。 “咔哒”一声,副驾驶的车门开了,一阵绵密的香味侵入车内空间,下一瞬,就被晚风吹散,只余下若有似无的甜。 下一刻,女孩儿钻了进来,声音甜而清脆,叫人想起了清甜多汁的水蜜桃:“温先生。” 温胜寒微顿,像是才回过神来,迟了半拍,才轻应了一声:“嗯。” 顾蜻游系上安全带,伸手将肩膀上的头发捋到身后,因为这个动作,温胜寒再次清晰地闻到了方才那股被风吹散的香味。 白桃的味道,带着一点茶香,不会很浓,但是存在感极强,也不会过分的甜腻,清爽得让人心生喜悦。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忍不住又侧头看了她一眼。 看得出她今天特意打扮过,妆容带着淡淡的粉,身上一袭粉白色调的连衣裙,里面是吊带长裙,外搭了一件宽松的针织外衫。裙子白色的缎面上盛开着一朵朵粉色的海 棠花,露出了白皙纤细的锁骨和脖颈,淡粉色的外衫映衬得她的皮肤白里透红。往下从腰部开始,有一条抽绳绵延到右腿一侧,收紧时勾勒出她曼妙纤细的腰肢。 头发也做了文章。原本顺滑乌亮的直发变成了波浪,分成两半,一半用一个很大的粉色蝴蝶发带束了个低马尾,另一半垂在背后,这个造型显得她十分甜美,又带着一点巧妙的妩媚感。 或许是他频频投来的目光过于直白,女孩儿白皙的脸上逐渐染成粉色,她咬了一下唇瓣,有些不自在地捋了一下头发:“温先生,我今天……这样穿很奇怪吗?” 温胜寒解开电子驻车,闻言侧眸看她,黑沉的眸子中盛满笑意,叫人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他微微靠近她,低沉而磁性的声音让人忍不住面红耳赤:“怎么会,很好看。” 顾蜻游只觉得耳根发烫,伸手挽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一路上,罕见地,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幸好车内播放着柔和的纯音乐,让有些沉默的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顾蜻游微抿着唇,出发之前裴尹压着她化了个淡妆,嘴上涂了唇彩,她有些不习惯,转头看向车外,假装在欣赏外面的夜景,实际上心不在焉地留意着旁边男人的动向。 像是在事先预演一般,胸腔内的那颗心脏并不安分,跳动的速度有些过快了。顾蜻游已经许久没有尝试过和温胜寒独处时,产生的那种坐立不安的感受了。 让人庆幸的是,去往餐厅的路程并不远。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停稳之后,温胜寒熄了火,转头去看她,语气温柔极了:“我们到了。” 顾蜻游点点头,低头去解安全带。 一缕发丝从肩膀上滑落,半遮住了她的脸庞。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温胜寒突然就伸出手,帮她把头发挽回耳后。 女孩儿的睫毛陡然一颤,像是受了惊吓,她缓缓抬起眸子,水亮又黑白分明的眸子盈盈地望向他。 温胜寒故作镇定地收回手,朝她笑了一下,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我们走吧。” 温胜寒选的餐厅很有格调,坐落在江边,分为内外两部分,里面是氛围感十足的旋转餐厅,外面是露台,从高层俯瞰下去,能将两岸的夜景全数收入眼底,跨江大桥上的车流变成了一条金黄色的、会流动的河流,两岸的霓虹五光十色,更是给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旖旎。 顾蜻游的目光被外面的景色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拍照。 温胜寒也不恼,简单问过她想吃什么之后,就一个人点好了菜,随后双手支着下巴,耐心地等着她不断变幻角度拍照,眸中盛满了纵容的温柔。 拍完夜景后,顾蜻游又自拍了几张,效果都不太好看,正当她纠结这些照片的去留时,他突然开口道:“需要我帮你拍一张吗?” 顾蜻游转头,双眼微亮:“可以吗?” 温胜寒笑:“乐意至极。” 于是顾蜻游把手机递给了他。 顾蜻游曾经听荆佳喜自我调侃过说,她有拍照尴尬症,原因是每次拍照的时候,肢体都会特别僵硬,拍出来的照片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特别难看。 顾蜻游从不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困扰,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发现,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或许是因为镜头背后的那双眸子,温柔得过于深沉。 她大脑有些宕机,只能本能地听着温胜寒的指挥改变姿势。 “好了。” 清冽的男音响起,顾蜻游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接过他含笑递过的手机。 背后竟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低头去翻看屏幕上的照片,却微微一怔,有种意外的惊喜。 很难不叫人怀疑,温胜寒是专业学过摄影的,同样的景色,到了他的手上,却拍出了大片的即时感,照片中夜色下的身影,美得几乎叫她不敢自认。 “喜欢吗?”温胜寒轻声问道。 顾蜻游点头如捣蒜,眸光比夜空中的明星还要亮上几分:“喜欢!” 温胜寒笑笑。 等她凑好九宫格准备先发一波朋友圈时,点好的菜送上来了,她只好先退出了微信页面,又对着菜色拍一通。 期间,温胜寒丝毫没有不耐,安静地等着她拍照,甚至会对摆盘和角度提出建议。 一通操作过后,顾蜻游终于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 烛光悠悠之下,温胜寒冷玉般的脸庞也染上了几分暖色,黑沉的眸子中倒映着烛光,显得格外深邃。 菜色很好,他们一边吃一边聊,没有特定的主题,但总能延续下去,气氛十分融洽。 饭后,撤走餐蝶之后,温胜寒问她想不想试一下这里的甜品。 刚才主餐的分量其实不算多,顾蜻游估摸了一下,肚子还有余地,于是便答应了。 温胜寒打了个响指,唤来侍者,点了一份当季的特色甜品。 做完这些,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笑了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落地窗外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朵金色的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因为距离近,看得特别清楚。 顾蜻游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忍不住“哇”了一声。 温胜寒喉结上下滑了滑,只好吞下已经堆到嘴边的话,他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俯身靠近她,顶着外边的喧嚣,在她耳边问道:“要出去看吗?” 顾蜻游连忙点头,双眼一直盯着窗外。 两人移到室外。 她的注意力明显被烟花所吸引,连拍照片的意识都没有,目不转睛地盯着夜幕中灿烂的烟花。 温胜寒忍不住侧眸去看她,烟火的光映在女孩儿雪白的脸上,一明一暗,流光溢彩的光像是落入了她的双眼,分外好看。 他突然就开口叫她:“蜻游。” 声音掩盖在烟火的炮鸣声下,有些模糊。 “嗯?”顾蜻游的双眼依然盯着天上的烟花。 “我有东西给你。” 听到这话,顾蜻游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天上移开,短暂地落在他身上。 温胜寒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盒,朝向她打开了盒子。 顾蜻游微微一怔。 深蓝色的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条项链,很简洁的设计,像皇冠上的花纹,中间那颗硕大的水滴形粉钻却叫人移不开目光,璀璨得可以和夜空中的明星一争高下,此时此刻,在烟火的映衬下,流光溢彩。 她呼吸一滞:“这是送给我的?” 温胜寒轻轻颔首:“喜欢吗?” 没有哪个女生能拒绝这样的一条项链,她再次折服于温胜寒的审美。 只是,直接承认也未免太不矜持了一点,顾蜻游缓慢地眨了眨眼:“您……为什么突然要送我东西。” 温胜寒没有立即回答,一双眸子静静地倒映着她。 像是无声诉说着答案。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不可避免的,顾蜻游的心跳速度逐渐攀升,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接道:“因为,接下来,我需要向你请求一件事。” “所以,”顾蜻游努力地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话:“这算是事前贿赂?” 温胜寒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算是吧。”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项链,微微靠近她,说话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几分:“那么,你接受贿赂吗?” 顾蜻游没有说话,烟火映在脸上的光似乎带着温度,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双颊的温度逐渐升温。 她用实际行动回应,突然转过身,伸手撩起头发往前拨,对着他露出了洁白修长的脖颈。 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温胜寒的呼吸不由一滞,眸色一沉。 他轻轻捻起那条项链,解开上面的小扣子,绕过她洁白的脖子。 顾蜻游闭上了双眼。 黑暗中,所以感官都被放大了。烟火的声音依然吵杂,她却清晰地感受到他清浅温柔的呼吸,带着那股熟悉的雪松香,如同羽毛一般扫过 她裸。露的脖子。 这种感觉,像有电流划过,轻微的麻意蹿上脊背,在头皮炸开,顾蜻游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 对时间的感知好像变慢了,顾蜻游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极其缓慢,脑子飞速地运转,无论事前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等事情真正来临的前一刻,她才发现,都是枉然的。 直到脖子上轻轻一坠,项链系好了,钻石触碰胸前的皮肤,带来轻微的凉意,顾蜻游忍不住低头去看,那颗粉钻在昏沉的光线下也耀眼地叫人挪不开眼。 就在这时,原本还很喧闹的烟花沉寂下来,身后的人欺身靠近,湿润的呼吸扫过她耳廓,瞬间燎原。 他的双手放在她肩膀上,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他轻声呢喃,声音如同注了一剂温柔:“蜻游,我有话对你说。” 顾蜻游没敢回头,手心攥着那颗钻石,闻言忍不住直起了身子。 她的声线微微发抖:“嗯。” 第75章 第75章暴风雨(抓虫) 第75章 得到应承后,温胜寒却没有急着立刻往下说,像是在斟酌词句。 清浅的呼吸扫在顾蜻游的后脖颈,很轻,存在感却极强。 顾蜻游的胸膛微微起伏,紧张感压迫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沉默的几秒像是渡过了漫长的整个世纪,在她察觉到温胜寒要重新开口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两个人俱是一怔,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的心脏卡在中途,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气氛的破坏远比营造来得简单,这种感觉,就像是兀地扯断了一条珍珠链子,洒了一地的珠子,噼里啪啦跳动的声音叫人无端心慌。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蹙了眉头,他伸手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垂眸看了一眼屏幕,无声挂断。 随后,他抬起眸子重新看向顾蜻游,方才低垂着头背对他的女孩儿已经重新转过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已经默默看透了一切。 温胜寒的喉结上下滑了滑,他不禁重新开口:“蜻游……” 话还没说完,才安静了半刻不到的手机重新震动起来,催命一般,无端给人压迫感。 温胜寒表情微顿,垂眸看了一眼手机,眉心深陷。 静默下来的空气有些凝滞,顾蜻游扫了一眼他手中不住震动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谢文柏的名字,她静默了几秒,主动开口道:“温先生,要不,您先去听一下电话吧?”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乖巧得让人心疼,温胜寒眸光微动,神色却露出了几分犹豫和踌躇。 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急事,谢文柏是不会在电话被挂断的情况下,接二连三地打过来。 顾蜻游看着他有些为难的神情,嘴角微动,唇边抿出一个清浅的笑:“没事的,您先去忙吧。” 温胜寒没有立刻说话,他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确认她语气的真实性。 顾蜻游垂下眸子,带着点躲避他目光的意味,又像是为了让他放心一般,她重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其中一个对话框,飞快地打字,作出一副回复信息的模样。 温胜寒无声地看着她的动作,抿了抿唇,沉默两秒后,还是开口道:“稍等我一会。” 说完,错开两步,他回拨了刚才那个已经自动挂断的电话,举着手机走远了几步。 晚风微卷,带走了那股苦寒的雪松味,顾蜻游佯装忙碌的手指终于停顿下来,她收起了手机。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手别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手臂,入夜后气温下降,手臂上的皮肤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不远处,晚风挟着男人清泠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 顾蜻游抬头看过去,只见餐厅内昏黄的烛光透过玻璃,投在温胜寒身上,他肩上像落了一层霞光,黑色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尾巴。 因为逆着光,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只能勾勒出他侧脸优越的轮廓,好看得像是复古影片中的一帧画面。 但莫名其妙的,顾蜻游心底下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涌起,像是悬挂着一柄欲掉不掉的匕首,叫人只能惶恐地不断去确认捆绑的绳索是否足够牢固。 她盯着他的身影一会儿,风再次把她的头发吹乱,她伸手去整理,最后发现,在逐渐变大的风速之下,这种动作是徒劳的,于是她又放下了手。 顾蜻游心里落下一声无声的叹息,她右手抱着左臂,偏头移开了目光。 烟火已经放完,天地间突然就变得有些空旷,一片浓云缓慢移动,一点点侵蚀着月色,或许是看久了,刚才还让人惊艳万分的景色,此时此刻开始变得有些无趣起来。 幸运的是,温胜寒的这一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太久,五分钟过后,他就收起了手机,大步朝这边走来。 顾蜻游下意识地直起腰,后背离开倚靠着的栏杆,抓着左臂的右手也放了下来,她形状好看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瞧见他紧蹙的眉头,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难得严肃,像是笼罩了一片浓云,风雨欲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沉默了一瞬,黑沉的眸子紧紧地攥着她,喉结上下滚了一下,才开口叫她:“蜻游。” 顾蜻游不由紧张,呼吸随之一紧,她轻声应道:“嗯。” “公司出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故,”他的眸中交错着复杂的情绪,仿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我……必须立刻回去。” 绳索断裂,心中高悬的那柄匕首从高空坠下,砸出一片不安,顾蜻游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整理自己的表情。 说不失落,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是,她明白,能让向来沉稳的温胜寒露出这种表情,肯定不会是普通的急事,顿了两秒后,她抿了一下唇,缓慢地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我已经联系了陈伯,他会过来接你的,你留意一下电话,在此之前,先别自己乱跑。” “好。” “今晚回去之后,早些休息。” 她依然乖巧地应道:“好。” 说完这话,陡然陷入了沉默。 温胜寒的眸色在暖色调的灯光下,像是覆了一层薄雾,他无声地看着她,潜意识里告诉他还应该说些什么,这个夜晚不该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但是张开了口,他又一时半会说不出其他话来。 在这种情况下,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一种无力的辩解。 最后,他低头,抬手抚上了她的头顶,往下滑,停在她脸的一侧,轻轻摩挲,像是在呵护一件绝世珍宝,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面门上,有些潮,又有些痒,他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沉哑,语气却十分郑重:“等我。” 这两个字落在她心上,带着微沉的力度。 这一次,顾蜻游没有立刻回答,她对上他浅棕色的眸子,里面带着温柔的愧色,她的心脏猛然一酸,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委屈,眼眶有些酸涩。 她开口:“好。” 话音刚落,温胜寒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顺势收回了她脸上的手,眉心深陷,折出一条不耐烦的皱痕。 没来得及道别,他接起电话,行色匆匆地往回走。 顾蜻游看着他的身影走进餐厅,穿过丛丛餐桌,消失在门口。 餐厅内,小提琴发出的声音依然悠扬缠绵,人语喁喁,浪漫的黑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顾蜻游却久久回不过神来,心里像是空了一块,空落落地透着风。 就在这时,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有信息进来了。 顾蜻游的睫毛颤了颤,垂眸看了一眼,划开手机屏幕。 是裴尹的信息。 【裴尹:两个小时过去了,有没有什么进展?(斜眼笑)】 顾蜻游手指微顿,她看着这条信息,产生了一瞬间的茫然。 良久,她才挪动手指,删删减减,回复了一条信息。 【他走了。】 咻的一声,裴尹发了个问号过来,下一刻,语音电话就进来了。 顾蜻游的肩膀无力地垂着,此时此刻,她连和朋友倾诉的心情都没有了,于是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裴尹:???】 【顾蜻游:我回去后再和你细说。】 这一次迟了好几秒,“对方正在输入”闪动了几次,裴尹回了她一个“抱抱”的表情包。 顾蜻游摁灭手机屏幕,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不要急,不要急。 该有的都会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靠近江边的缘故,时间 越晚,风也越发凛冽。 天边的云层越积越厚,不知不觉中,已经看不见星星和月亮。 厚重的云层中翻滚出几声闷响,不多时,雨就砸了下来。 猝不及防,顾蜻游有一瞬间的慌乱,等反应过来时,旁边的人已经开始往回跑。 一阵兵荒马乱,演奏到一半的音乐戛然而止,顾蜻游提着裙子,狼狈地躲回屋檐下。 即使跑得再快,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雨水,这场大雨浇灭了旖旎的气氛,餐厅内原本安静缠绵的环境,染上了几分浮躁的嘈杂。 顾蜻游沉默地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抽出纸巾擦去身上和头发上的雨水,外面暴雨如注,雨线被风吹得飞斜,不断地冲刷着透明的玻璃窗户。 这么大的雨,除了等陈伯来接,别无他法。 无独有偶,就在这时,有侍者上前,十分抱歉地对她说道:“小姐,刚才您点的当季点心,因为重要的原材料已经用完了,一时半会没法补给,今天晚上就只能先停止供应,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这边给您提供现金消费券,下一次您来消费的时候,可以直接抵减……” 顾蜻游的肩膀往下一塌,这个夜晚,开始的时候有多惊喜,仓促结尾的时候,就有多让人感到失落。 她沉默好了一会,才轻轻了应了一声。 侍者转身离开,或许是因为下雨扫兴,餐厅内的客人陆续离去,原本热闹的小提琴演奏也撤了,没过多久,餐厅内的人少了一半。 顾蜻游侧眸,昏黄烛光照在玻璃窗上,倒映出她有些沉郁的脸。 她怔怔地看着外面的暴风雨。 这个细小的变故,却无端令人觉得心头的不安。 就像轻微翕动翅膀的蝴蝶,会引发一场风暴。 第76章 第76章不安(已重写) 第76章 从那一场暴风雨开始,南城似乎彻底进入了雨季,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仍然没有放晴的意思,一团浓雾凝在天际,叫人心情也欢快不起来。 周末清晨,太阳没有露脸,淅淅沥沥下到天亮的小雨,突然变成了大雨。 顾蜻游冒着雨在校门口足足等了十多分钟,直到手脚都有冻僵,才等到一辆愿意接单的出租车。 昏昏沉沉地坐上车,途中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已经到达目的地,窗外的雨势比原来更大了。 空气中弥散着草木和泥土混合的味道,顾蜻游费劲地下了车,踩着一地水花跑到屋檐下。走进温宅大门之前,她收起折叠雨伞,用力甩去上面的雨水,然后倒挂在走廊门边的钩子上。 随后抬头,看着乌沉沉的天和逐渐狂放的雨势,她唇边逸出一声叹息。 走进大门,可能是时间尚早,客厅里十分安静,只有厨房里隐隐传来炉子里液体翻滚的声音,估计是韶姨在忙着做早餐。 顾蜻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玄关处停下,安静地拉开鞋柜从中取出一双拖鞋,弯腰脱去脚上已经半湿的帆布鞋,合上柜子之前,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里面的某个位置,发现没有看到印象中那双暗漆皮鞋之后,嘴角无声往下垂了垂。 她又无声叹了一口气,放轻脚步往里面走去。 厨房的大窗户对着庭院的后花园,平时采光和通风都很好,此时此刻外面狂风骤雨,园中花草枝叶被凌虐得东倒西歪,景色委实算不上好看。 韶姨半倚在推拉门的门框上,边叹气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真是折堕哟,才农历四月就那么多雨水,发龙舟水一样,真到了五月那可怎么办……” 顾蜻游闻言忍不住发出一声笑。 “谁?” 韶姨明显被吓了一跳,一脸惊恐地转身,看到是顾蜻游后,才长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般不住抚着胸口,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走路都不带点声,可把我吓得……诶唷,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顾蜻游笑着吐了吐舌尖。 看着女孩儿亮晶晶的双眼,韶姨摇了摇头,又忍不住上前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怎么这么早回来?吃早饭了吗?呀,手怎么这么凉……身上都湿了,快上去换衣服!” 顾蜻游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她推着肩膀往外走,身边传来韶姨不满的声音:“你这孩子真是的,这么大的雨怎么就自己回来了,都不打个电话让老陈去接你,生理期快到了吧?着凉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可有你遭罪的……” 顾蜻游心中一暖,听着她的唠叨也不嫌烦,她笑弯了眼,伸手拉住肩膀上的手,偏转过身子,说话的语气带上了点撒娇的意味:“这不是想你们了嘛,突然出现不是更惊喜吗?雨势太大了,又这么早,我不好意思打电话叫陈伯。” 韶姨一脸嫌弃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半是谴责半是关心:“什么惊喜,是惊吓才对!诶唷我的心脏,现在还撞得慌,赶紧上去换衣服!” 顾蜻游闷闷一笑,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麻溜地跑上楼,直奔房间而去。 只是打开房门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对面紧闭着的房门,无声抿了一下嘴角。 她垂下眸子,掩去其中思绪。 距离那个晚上,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星期了。 那天回家之后,温胜寒一直没有回来,没有等到周末结束,她便自己回了学校,一头扎进忙碌的社团活动和实验室课题之中。 回到学校后,忙碌的程度不降反增。上个学期有个小小的课题,实验和论文的撰写都是她独立完成的,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着发论文,中间几经修改,终于过了稿子。 高兴之余,又不免觉得压力逐渐增大,因为她能感觉到,现在跟着师姐做新课题的时候,老师对她的要求严格了很多。 以前按照本科生的培养标准,老师对她都是以鼓励为主,但是从第一篇论文过稿开始,周老师指导她时言辞逐渐犀利直白,要求也越来越高,但是她知道,现在才是真的入了教授的眼。 所以压力大归大,但她还是挺高兴的。 忙碌之余,反而很少去想那天晚上匆匆收尾带来的失落了。 这周期间,她和温胜寒保持着不温不火的联系,就和从前一样,讨论的话题不多,更多是她分享生活,他偶尔回应,只是逐渐变慢的回复速度和越发简洁的字句让她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他是真的很忙。 某次上网搜索资料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小弹窗的广告,虽然知道这种营销号撰写的内容肯定有夸张的成分,浏览完大概内容后,她心底下那点失落还是不可避免地转化成了担忧。 营销号说,温氏科技有个离职员工泄露了用户信息,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现在还找不到人。 温氏科技产业多,市面上许多常用的软件都是他们公司旗下的,国民度很高,用户信息泄露是件大事,即使温氏科技在这件事中,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受害者,但终究仍难逃其咎,不少网友将枪口对准了温氏科技,认为是他们没有做好信息保护,才会导致信息泄露。 事情没有明朗之前,许多谣言便来了。什么温胜寒苛待下属,才会导致那个人故意泄愤泄露用户信息;什么温氏科技目前研究的东西有违伦理,所以那个员工才会辞职跑路;还有人说,温氏科技财务造假,每年公布的财报利润虚高,有骗取投资人资金的嫌疑……更夸张的,是说那个职工和温胜寒有感情上的纠葛。 顾蜻游当时扫了一眼新闻下的评论区,乌烟瘴气的,大多数人都在骂温氏科技。 她既想去关心他,又怕在这个关头上去询问,会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干扰,尤其是中间温胜寒无端端消失了两天才回复她的信息。 顾蜻游耷拉着肩膀,拧开了房门的把手。 她说不清为什么自己那么忙,还是选择在周末回来,明明知道他忙碌的时候会回温宅的可能性微 乎其微。 顾蜻游将肩膀上的书包随意地扔在地上,脱力一般坐在床上。 下雨的缘故,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沉,窗户那边传来雨水敲打窗户的沙沙声,或许是许久没有开窗通风的缘故,屋内空气有些闷,她只好又起身去开窗。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临窗的桌子上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桌面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盒子,顾蜻游可以肯定,上周离开这里时,并没有看见它。 她伸手拿起来,黑色的皮质盒子,微沉的质感,装饰十分简约,只有一串花式英文,她扫了一眼,认出是她喜欢的那个艺术家的名字。 果不其然,一打开盒子,便瞧见里面装着一件漂亮的玻璃艺术品,正是她上周某天,随口和温胜寒提过的。 顾蜻游微微屏住呼吸,某个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逝,她抓着这个盒子,步履匆匆地往楼下跑去。 “韶姨!韶姨!” 厨房里的韶姨听见她焦急的声音,微微一愣,连忙放下手中汤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了上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温先生是不是……是不是在这周回来过?” 韶姨看见她手上的东西,顿时了然:“啊,是的,周三的时候,温生从国外回来,因为发烧,在家里住了一天。” 顾蜻游脸上的表情一顿:“发烧?” “是的,可严重喽,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整天,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病得那么重了,估计是最近真的太累了,唉。” 说起这个,韶姨脸上浮现出担忧的表情,她叹了口气:“阿妹啊,家里生意出了点问题,最近温生忙得天昏地暗的,估计又没好好吃饭,你如果有空,记得提醒一下他按时吃饭呀。人又不是铁打的,这样熬,身子哪里受得了哦……” 顾蜻游心中微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弥散其间,她咬了一下唇瓣,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眸子:“他没有和我说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他生病了。” 韶姨一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带着点安抚的味道:“傻孩子,别想太多,温生应该是怕你担心才没和你说,你最近不是在忙着做实验吗?加上他最近太忙啦,当时一退烧,他也直接回公司了。” 顾蜻游沉默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 道理是懂的,但还是免不了失落。 韶姨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顾蜻游对上她的眼神,勉力牵了牵嘴角:“我没事,您去忙吧。” 说完,她抽回被握住的手,拿着盒子,拖着脚步慢吞吞地向楼上走去。 其实和失落相比,更多的是担忧和自责。 如果她再细心一点,是不是就能察觉他那几天的不对劲? 如果早一点发现,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见面的机会? 此时此刻,她不能再否认,她真的很想他。 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已经呈现半干的状态,顾蜻游却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冷战。 下一刻,鼻子一痒,喷嚏随之而至。 她回过神来,不敢再耽误,赶紧回房间换衣服,生理期将至,现在感冒,那将会是一个灾难。 回到房间后,顾蜻游第一时间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拉上窗帘的间隙,她往屋外瞥了一眼,雨已经停了,天色却依然沉得厉害,青灰色的云堆叠在天际,压得人心慌。 心中莫名升起一阵不安。 顾蜻游皱了皱眉头,努力挥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然而在上衣刚脱去一半,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就划破了屋内的平静,顾蜻游连忙把干净的衣服套上,伸手去拿桌面上的手机,夹在颈窝里。 “喂?” “请问是周秀兰的家属吗?” “我是。” “这里是南城第一人民医院,现在病人正在急救中,情况不太好,麻烦您过来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顾蜻游的脑子顿时一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她听见自己带着颤音的声音:“什么?” 手不由自地颤抖起来,她几乎要抓不稳手机:“你是说,是周秀兰正在抢救……” “是的,请您尽快赶来。” 电话挂断,顾蜻游还久久回不过神来,脑子好像被灌入了泥浆。 直到窗外又一记雷声落地,她才如梦初醒般,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第77章 第77章“一起睡,好不好?”…… 第77章 这是顾蜻游第一次直面死亡。 大概人在面对难以接受的事情时,大脑总会先一步做出自我保护的反应。 后来,回想起这天的情形,顾蜻游记忆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白色。 “……去做个道别吧。” 有人这样对她说。 旁边的韶姨先一步捂着嘴哭出声,顾蜻游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茫。 这条走廊像走不到尽头的奈何桥,空气中漂浮着消毒药水的味道,闻起来有些苦,周遭的一切像加上了0.5倍速的慢镜头,顾蜻游像一只没有知觉的木偶,被推着往前走。 “啪”的一声,灯被打开的声音像一记冷枪,下一刻强光袭来,顾蜻游下意识闭上了眼,眼皮被烤炙得生痛,过了一会她才适应这种亮度,睫毛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视野收缩几下,终于聚焦在一个白色的点。 阿嫲躺在一片轻盈的白上,睡得安详。 顾蜻游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过去。 她伸手摸了一下阿嫲的手,尚存温热,只是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点温度在不断地流失。 周围环境很安静,顾蜻游看着眼前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眼睛很干涩,眼珠只是微微转动,便觉得拽得生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进来提醒她,该去办手续了。 她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口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有人在旁边扶住了她,顾蜻游抬头,对上了韶姨充满担忧的目光。 她欲言又止:“阿妹……” 顾蜻游扯了扯嘴角,竟是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你……”韶姨叹了一口气,抬手将她鬓边的头发挽到耳后:“我们一直都在,你别怕。” 顾蜻游点点头,轻轻挣开她的手,跟着护士往前走。 要签字的文件很多,有那么一瞬间,顾蜻游觉得自己的名字都变得陌生起来。 她脸上的表情始终平静,签字的动作十分利索,丝毫看不出来刚刚才失去亲人,旁边的护士忍不住好奇地看她一眼。 “这是死亡证明,您看一下有没有问题,确定之后,麻烦在这里签个字。” 终于,当目光落在纸上刺生生的“死亡”两字时,顾蜻游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她拿着笔,迟迟没能落下去。 她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忍不住出声提醒她的护士。 就在这时,一阵略急促的脚步从旁边传来,顾蜻游下意识转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拉入了一个怀抱。 一股熟悉的雪松香包围了她,温热的手掌按在她后脑勺,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温胜寒凌乱的呼吸落在她头顶,顾蜻游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有些诧异。 过了几秒,温胜寒才放开她,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不过一个星期未见,他却变得很憔悴,唇色有些白,下巴隐约可见青茬。 “蜻 游,“他薄唇抿了又抿,目光闪过一丝隐忍的悲伤,沉声道:“节哀。” 这个瞬间,干涩的眼眶传来了一丝酸楚,顾蜻游心里产生了一股陌生又难以描述的情绪,脑中的思绪有些混乱,叫她无暇去分辨。 她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有些茫然。 所有人都和她说“节哀”、“不要伤心”,可她的身体像一个空荡荡的容器,根本倒不出一丝悲伤的情绪。 最后,她动了动嘴唇,吐出一句“我没事”。 温胜寒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眸子中全是担忧。 顾蜻游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偏头躲开他的目光,如梦初醒般、飞快地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后面的葬礼是温胜寒一手操办的,顾蜻游没有太操心。 火化那天,阴雨连绵的天终于放了晴,太阳晒得叫人睁不开眼。 人走得突然,来送葬的人不多,顾蜻游在南城没有其他亲人,老家的亲戚已经全部断了联系,除了韶姨与陈伯,也只有赵景洲和裴尹带了花束过来。 顾蜻游的情绪很平静,像毫无波澜地湖面,周围的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这个时候,似乎连安慰的话都是一种打扰。 入殓,默哀,道别。 煽情之处,即使是从未见过顾蜻游阿嫲的裴尹和赵景洲,也忍不住低头抹泪,顾蜻游却只是木然地看着,像没有知觉的游魂。 最后,棺材被送进火炉时,顾蜻游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有风吹过卷起她的头发,她的心没由来地空了一瞬。 这时,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温胜寒轻轻一叹,将她拢进怀中。 “蜻游,如果难受,你可以哭出来的。” 顾蜻游久久没有回答,她将脸埋进他的风衣中,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许久,温胜寒才听见怀中传来女孩儿略带沙哑的声音:“温先生,我好累。” 温胜寒无声收紧了抱着她肩膀的手。 “我们回家。” *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像恢复了平静。 顾蜻游去派出所给阿嫲销了户,然后就回到了学校,上课、做实验、考试……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起初,周围的人还担心她是故作平静,十分关心她的精神状态,一段时间后,见她没有异样,便都放下心来,回归自己的生活。 顾蜻游也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直到一个周末的到来,她在图书馆完成作业后,走回宿舍的路上,习惯性地打了一个电话,预约疗养院的探望时间。 电话那边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才用迟疑又谨慎的语气回答她:“顾小姐,顾奶奶不是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吗?” 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轰鸣而过,顾蜻游怔愣地拿着手机,她像是做了一场很久的梦,而这一刻,她被拉回了现实。 她有些惊慌失措地挂掉了电话,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想要求助,但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陌生人,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 顾蜻游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找到通讯录里那个最熟悉的名字,打了过去。 嘟嘟两声,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清冽的男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蜻游?”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蜻游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温先生,他们说我阿嫲去世了,是真的吗?” 那边沉默了几秒,温胜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绷:“你在哪?” 顾蜻游没有理会,她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您告诉我,是真的吗?” 那边又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犹豫。 顾蜻游急了,语气染上哭腔:“温先生,您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这一瞬间,风好像停了,顾蜻游呆呆地看着前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就连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摇晃起来。 话筒那边传来拖动凳子的声音,温胜寒清冷的声线染上了担忧:“蜻游,告诉我,你在哪?” 顾蜻游有些慌乱地摁掉了电话。 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那些刻意忘记的场面,走马灯一般全都涌现在眼前,她蹲下身子,痛苦地抱住了头。 * 温胜寒回拨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听,最后还提示关机。 他拧起眉毛,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沉吟半刻,拿着车钥匙直接走了出去。 路上,他给身边的人都打了电话,没有人知道顾蜻游去了哪。 日落之后,南城又下了一场暴雨。 最后,温胜寒在墓地里找到了失联半天的女孩儿。 她全身湿透,双手抱膝坐在地上,身子在冷风中抖得像枯叶,双眼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墓碑上的名字,眼神空洞得像没了灵魂。 温胜寒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撑着伞走过去,在她面前缓缓蹲下。 顾蜻游察觉到雨水骤停,缓缓转过了头,看向他。 鼻子堵得像进了水泥,一眨眼,睫毛上的水珠便渗进眼中,一阵干涩的痛。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张了张嘴:“……温先生。” 温胜寒没有说话,那双眼沉静得像湖水,他单手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头上。 接着,他抓住她的手臂,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轻声道:“走吧。” 两人回到车上,温胜寒沉默地启动了汽车,憧憧光影落在他的侧脸,显得有些肃冷。 顾蜻游累了,一上车就靠在车壁上,阖上了眼。 一路无言。 两人回了温家,一进门,韶姨就焦急地迎了上来,正想开口,被温胜寒用眼神制止了。 他把人送进浴室,关上门前,他撑住门框,看着女孩儿苍白的脸上,几经吞吐,最后轻声道:“别想太多,好好洗个澡,然后去睡觉。” 顾蜻游很疲惫,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温胜寒稍顿,收回了手,看着浴室的门关上。 一丝疲惫爬上眉间,温胜寒揉了一下山根,然后回了书房,处理今天落下的工作。 午夜的雨水无声冲刷着窗户,处理完最后一份邮件,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 温胜寒脱下鼻梁上的眼镜,脱力般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笃笃两声敲门声。 黑暗中,温胜寒睁开双眼,重新坐了起来:“请进。” 门被打开,穿着睡裙的顾蜻游赤着一双脚,站在门口忐忑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泪迹。 窗外路灯有光线照进来,流动的水光映在她脸上,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温胜寒一怔,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拧起眉毛:“怎么起来了?” 他看了一眼她赤。裸的脚,触手一片冰凉,又忍不住道:“怎么不穿鞋?” 顾蜻游没有回答,直接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男人的腰,整个人都在发抖。 温胜寒伸出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拥住她:“蜻游,怎么了?” “我梦见阿嫲了。”破碎的音节从她的喉咙中发出,女孩儿的声线在颤抖:“她说,不要我了。” 说完这话,有温热的液体洇湿了温胜寒的衬衣。 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心脏微微一抽,温胜寒神色复杂地看着怀中的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由她发泄。 过了许久,怀中啜泣的声音才逐渐变小。 他在心中无声叹了一口气,伸手穿过她的膝盖,将人抱了起来,抬脚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或许是哭了一场,终于累了,女孩儿十分乖巧地任由他把自己放在床上。 温胜寒细心地帮她盖好被子,然后在她床边蹲下,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语气轻柔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 顾蜻游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温胜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站起了身。 就在他转 身的那个瞬间,一双柔软的手藤蔓般缠上了他的腰,女孩儿惶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走。” 温胜寒一顿,正想转身,缠在腰间的力度却瞬间收紧,她的语气带着哀求的味道:“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话音落下,他的脊背一僵。 第78章 第78章“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第78章 夜雨冲刷着窗户玻璃,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天然的白噪音。 屋内很静,只有两道轻轻的呼吸声。 温胜寒背对着她,沉默了许久,隔着模模糊糊的光线,顾蜻游只能勾勒出他有些僵直的脊背。 良久,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手臂,轻轻一扯,挣开了她环在腰间的手。 男人清列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我坐在这,等你睡着后再走。” 顾蜻游眉眼耷拉,没有说话。 温胜寒拉了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侧头看她。 黑暗中,女孩儿的双眼泛着粼粼水光,似乎下一秒就会跌碎一汪月光。 这是一个轻易就能勾起人保护欲的表情,温胜寒心中不自觉地一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答应她的要求,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眼下不是合适的时候。 唇边逸出一丝轻叹,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地说道:“睡吧,别怕。” 顾蜻游看着他,突然开口:“温先生。” “嗯?”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温胜寒表情微顿。 顾蜻游的双眼黯淡下去:“如果当初我没有给阿嫲换疗养院,是不是她就不会走了?如果我多去疗养院看她,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她的不舒服了?不……或许我就不应该活在……” “蜻游!”温胜寒急急地叫了她一声,打断她想说的话,一双长眉纠起,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厉,只是看着她掉落的眼泪,语气又软了下来:“蜻游,别说这样的话。” 他身子前倾靠近她,伸手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盯着她的双眼,语气温柔而坚定:“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已经很努力了。你是一个很好很懂事的孩子,你值得任何人对你好,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真心喜欢你的人,会很伤心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很自责,但你奶奶的死并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能阻止意外的发生,有时候,我们总要学会去接受自己无能为力的事。” 事后,他有让人去调查过顾奶奶去世的原因,种种报告都证明,是属于衰老导致的心衰竭,又引发了脑梗,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只是,有些事情理智上明白,感情上还是不能接受。 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这种遗憾悔恨的滋味。 顾蜻游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逐渐洇湿了睡衣的领口,她表情哀戚的地看着他:“明明说好了,等我毕业了,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可是她,可是她为什么不等我……” 子欲养而亲不待。 温胜寒看着她,表情复杂。 半晌,他伸手,沉默地将人抱进怀里。 顾蜻游把额头靠在男人挺阔的肩膀上,放任眼泪肆虐。 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怀中的人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脆弱得似乎一捏就碎,温胜寒的心就像吸满水的海绵,沉甸甸的难受。 他不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顾蜻游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到了最后,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啜泣,昏昏沉沉地靠着温胜寒的肩膀,脑子疼得快要炸开。 温胜寒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他就像一棵大树,温暖、可靠,顾蜻游那颗风雨飘摇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 她吸了吸鼻子,有一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男人的身形一僵。 顾蜻游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他肩膀的衣服,她像是一只怕被抛弃的小兽,用颤抖的嗓音去确认:“对吗?” 沉默了一会,温胜寒回应她:“嗯。” 说着,他摸了摸她的头顶,声音有些沙哑:“累了吧?要不要喝一点水?” 顾蜻游缓慢地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温胜寒扶着她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 顾蜻游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黑暗中,温胜寒的眸色像温柔的月光,他重新在床边坐下,伸手盖住了她的双眼,温声道:“我会一直都在,睡吧。” 掌心中的睫毛扑簌几下,缓缓变弱,女孩儿攥着他手掌的力度逐渐变得绵软,直到彻底放松。 温胜寒听着她绵软悠长的呼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慢慢抽出自己的手,确认过她没有被吵醒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窗外的夜雨停了,他踩着一地黑暗,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股熟悉的钝痛感从胃部传来,温胜寒不由自主地伸手捂着,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连忙从抽屉中翻找出药品服下。 等痛感褪去,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冷却的汗珠,温胜寒伸手抹了一下,摸到满手潮意,他看着指尖晶莹的液体,陷入沉思。 脑海中响起医生语气严肃的话:“经过检查,我们在您的胃部发现了一颗肿物,这也是导致您常年胃疼的主要原因,但是病情如何,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下一刻,又变成了女孩儿刚刚可怜兮兮的语气:“您不会离开我吧?” 温胜寒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地攥起拳头。 * 或许是受到的刺激有些大,顾蜻游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她也说不出为什么,但有时候就是这样,手上干着一件事,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走了,等回过神来,往往摸到一脸泪水。 她像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心里明白自己应该振作起来,毕竟论文即将投稿,实验要尽快做出来,学业压力不可谓不大,但是无论干什么事,都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她心里既着急又难过,想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用尽办法后,依然收效甚微。 慢慢地,她陷入了一种死循环,用强硬的方式逼迫自己,失败之后,又陷入了自责。 可她无法对别人诉说这种感受,只能加倍地压榨自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那就增加学习的时长,无论如何,都要把生活的空虚都填满。 可这种情况随着期中考核的到来,越发严重。 面对考卷,明明上面的知识在考试前都认真复习过,她的大脑却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要如何下笔,只能硬着头皮乱写,熬得满头冷汗,就这样熬到了最后一门考试,她实在受不了这种凌迟般的折磨,在老师诧异的眼神中交了白卷,逃一般离开了教室。 她一路狂奔到实验室,扔掉书包,马不停蹄地换上实验服,拿出实验设备开始操作,似乎一停下来就会被可怕的自责感追上。 实验室里的师姐看到她凌乱的动作,诧异地挑了一下眉:“蜻游,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顿了顿,又关心道:“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其实这个实验也没有那么着急,前面你做的基本上够用了,是周老师要求高了点……” “我没事,”顾蜻游打断她的话,扯了一下嘴角:“我可以的,多谢师姐关心。” 师姐一噎,看着她的眼神欲言又止。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实验上,她拿起胶头滴管,往试管中滴去,却在用力的瞬间,手一抖,洒在了另一只手上。 胶手套瞬间就被液体吞噬出一个洞,一股钻心的痛从手背上传来,她尖叫了一声。 师姐闻声跑了过来,脸色一变,拖着她的手二话不说怼到水流下冲洗。 强烈而冰冷的水流缓解了那股刺痛感,饶是这样,顾蜻游还是惊出了一身汗,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师姐紧张地问她:“蜻游,你还好吗?” 顾蜻游眼角沁出泪珠,这一次,她再也没法说自己没事,泪水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师姐见了,顿时变得十分焦灼:“是不是很痛?我们去医院!” 说着,她从口袋里翻找出手机,手忙脚乱地叫了一辆车,直奔医院而去。 这件事瞒不住老师,医生刚帮顾蜻游处理完伤口,辅导员的电话后脚就来了。 师姐拿过她的手机帮忙回答:“处理得及时,问题不大,就是要吃几天药和来医院换药。嗯,她看起来还行……” 说到这,不知道对面问了句什么,师姐下意识地看了顾蜻游一眼,拢起手机往外走了几步。 顾蜻游垂下眸子,看着包扎好的手出神。 师姐打完电话后,两人沉默地坐车回了学校。 毫无意外地,辅导员和周教授就在办公室里等着她们。 然而,令顾蜻游感到意外的是,温胜寒也站在房间内,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走进办公室。 顾蜻游乍然看见熟悉的脸庞,表情顿住了,一时直接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手上,他抬步慢慢走向她,又在距离五十厘米处停下,伸手拿起她那只包扎着绷带的手看,好看的长眉蹙起。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抬起眸子看向她,眼神中交错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语气轻得像怕惊走蒲公英:“疼吗?” 顾蜻游看着他,否认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她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下一刻,温胜寒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抱,雪松的味道瞬间包裹了她,顾蜻游一愣。 头顶上传来他隐忍着情绪的话:“蜻游,我们先休学一段时间,好不好?” 第79章 第79章“听话” 第79章 一剂酸楚袭击了顾蜻游的心脏。 她没有说话,眼眶却瞬间红了。 她开口反驳,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 闻言温胜寒放开了她,他皱着眉头,看向她的目光陈纠着浓重的担忧。 “我可以的。”顾蜻游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回望他:“您不用为我担心。” 温胜寒沉默了,握着她双肩的手,力度缓缓收紧。 眼前的女孩儿红着一双眼,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神情却分外倔强,这段时间她消瘦了许多,肩膀几乎能凸显出骨骼的轮廓,硌得手心生疼。 温胜寒无声叹息。 良久,他唤了她一声:“蜻游。” 他低头去看她,眸色认真:“你其实,不用强迫自己坚强的。” “有时候,我反而希望你能任性一点……难过就难过了,颓废一点又怎么了?你得给自己喘息的空间。” 一阵酸涩钻上鼻子,顾蜻游一眨眼,泪珠就重重地落了下来。 温胜寒伸手,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听话,我们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好吗?” 看着那双带着红血丝的深棕色眸子,顾蜻游这一次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眼前的人眉心深折,唇瓣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白,眉眼间缠绕着无法掩饰的疲倦之意,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静静地倒映着她的影子,里面全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顾蜻游知道的,这段时间不好过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温胜寒也同样过得心力交瘁。 她想努力振作,不想让周围的人担心,但现在看来,所做的一切都事与愿违。 从前过得再苦、再累,日子总归是有盼头的。她总想着靠自己的努力,让阿嫲早日过上好日子,因而总是不断地鞭笞自己往前,可如今,顾蜻游迷迷糊糊地想,她再这样努力,到底是为什么呢? 又有什么意义呢? 疲惫感像潮水般席卷了全身,顾蜻游突然就觉得很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她点点头,轻声说好。 温胜寒紧纠的眉头一松,他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接过她手上的书包。 “我们回家。” * 进入初夏,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南城的雨水不少反增。 时间一下子变得宽裕起来,宽裕到顾蜻游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发呆。 雨水冲刷着窗户玻璃,发出沙沙的声音。 顾蜻游看着窗外的景象出神。 玻璃上的雨痕像给景色加了层滤镜,看什么都一片朦胧,如梦似幻,混沌得像晕不开彩墨的画。 就像她现在浑浑噩噩的状态。 桌面上的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声,屏幕随之亮起,有信息进来了。 顾蜻游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 【荆佳喜:蜻游,你还好吗?】 【荆佳喜:我们都很担心你,为什么你一直不回复我们呀?】 【荆佳喜:辅导员说你休学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屏幕亮了又暗,让人逐渐难以忽视。 最后,顾蜻游还是伸出手滑开屏幕,露出全是白色气泡的对话框,挤满了段时间以来荆佳喜给她发的信息。 离校那天,所有手续都是温胜寒让人办妥的,她甚至没有回宿舍收拾东西,自然也没有和舍友说休学的事。 由于大家都知道她有时候会住在裴尹家,所以刚开始那几天,她没有回宿舍,也没有人发现异常。 逐渐地,可能是发现她许久没有去上课,便陆陆续续地有其他同学来关心她怎么了。 刚开始,顾蜻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随着关心的信息增多,她心里逐渐产生了一种恐惧。 于是她选择了逃避。 这段时间,她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床上度过,安静地出神,不碰课本,不看论文,彻底摆烂。 她不困,夜里甚至需要褪黑素才能入睡,即使睡着了,也是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久而久之,连褪黑素也无法让她睡着,最后还是去医院开了药。 或许是没有回应,荆佳喜终于气馁了,手机安静下来。 顾蜻游收回了目光。 门外传来笃笃两声,韶姨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阿妹,你醒了吗?该吃早饭了。” 顾蜻游应了一声。 这段时间,韶姨和陈伯保持着一种默契的缄默,没有过多地询问什么,也没有强制要求她走出房门,只是定时叫她吃饭。 这种无声的关怀有效缓解了她的焦虑。 走到一楼时,温胜寒已经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平板电脑看邮件。 顾蜻游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过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温胜寒一如既往地忙碌,但自她休学以来,他几乎每天都会回家,对于每天早上都能见到他这件事,顾蜻游已经逐渐习惯。 这也是这段时间唯一令她开怀的事情。 听见对面的声音,温胜寒的眼皮动了动,右手刚端起咖啡,闻声又放了下来,杯子与碟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抬头看她,神色柔和,喉间发出沉沉的一声:“早。” 顾蜻游别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早。” 一时无言,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 餐厅内弥散交缠着面包和咖啡的味道。 等这顿早餐进行到尾声,窗外的雨势也逐渐变小。 温胜寒关上平板电脑,用手揉了揉眉心,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孩儿,静默了两秒,突然出声:“蜻游。” 顾蜻游闻言看向他,无声询问。 “过两天,”温胜寒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顾蜻游咬面包的动作一顿。 “去游乐园好吗?”他极浅地勾了一下唇角,下一刻说话的语气却缓了几分:“就……我们两个人。” 顾蜻游的心跳漏了一拍,看向他的双眼微微睁大。 见她没有回应,温胜寒抿了一下唇,神色稍敛:“你不想去吗?” 顾蜻游回神,飞快地摇了一下头,轻声提出疑问:“为什么?您不是……很忙吗?” 闻言温胜寒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语气缓慢地开口:“蜻游,你忘了吗?两天后,是你的生 日。” 顾蜻游一怔。 有鸟儿落在窗前,婉转地叫了几声,似有阳光穿透浓雾,照在她身上。 一直停滞不前的时间,在这一刻重新开始流动。 顾蜻游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默了几秒后,她轻声应道:“好。” 温胜寒眉眼一松,无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发。” * 下午三点,一场会议结束。 温胜寒抬脚往会议室门外走去,谢文柏收拾好会议资料,立刻跟上。 落地窗外,下了几乎一整天的雨终于停了,雾隆隆的云凝在天边,一片暗沉,室内冷白色调的灯映在光滑的地板上,却显得周围环境更加沉闷。 等待电梯的间隙,温胜寒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状似随意地问道:“下午还有什么行程安排?” 一旁的谢文柏没有作声,温胜寒抬眸看过去,他正呆呆地盯着鞋尖。 温胜寒眉心极浅地折了一下,出声提醒:“文柏。” 谢文柏如梦初醒,赶紧回神:“温总?” 温胜寒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今天一整个下午,你的状态不对。” 开会的时候频频出错,不停走神。 谢文柏心神一激,扶了扶眼镜,赶紧道歉:“温总,我会注意的。” “遇到问题,可以直说。” 这一回,谢文柏没有回答,他有些慌乱般垂下眸子,避开和他对视的眼神。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温胜寒扫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抬脚先走进了轿厢。 一路沉默。 两人回到办公室,温胜寒脱下西装外套,转身挂到一旁的衣帽架上。 就在这时,谢文柏开口了。 “温总,中午的时候,医院那边通知,您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这是检查报告。” 温胜寒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 谢文柏欲言又止,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温胜寒的心微沉,他接过他手中的文件,展开一看。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温胜寒垂眸盯着报告末尾那段文字,一动不动。 白纸黑字在此刻似乎有了刺伤人的力量。 谢文柏有些不忍地别了一下头,鼓起勇气开口:“温总……” “啪”的一声,报告被合上,温胜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知道了,辛苦你去拿了。” 谢文柏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沉默地摇了一下头。 温胜寒沉默地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把那份报告塞进去,然后平静地在电脑前坐下,打开未处理完的邮件。 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一片幽白,无框的眼镜折射出蓝光,显得他不似在人间。 他的语气平平:“你出去忙吧。” 谢文柏喉咙一涩,声音有些低:“好。” 他动作缓慢地转过身,往门的方向走去。 “下午的行程,”温胜寒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帮我取消了吧。” 谢文柏应了一声。 “还有,”温胜寒顿了顿,清冷的声线带上了几分暗哑:“别告诉其他人。” 酸胀的感觉在眼眶处蔓延开来,谢文柏用力地闭了一下眼,克制着即将溢出的情绪,回应道:“好的,明白。” 第80章 第80章“祝你愿望成真。” 第80章 游乐园之约如约而至。 顾蜻游起了个大早,精心化了个妆,又挑了条喜欢的裙子穿上。 法式泡泡袖长裙,一种很明媚的粉色,活像夏天第一杯梅子酒。 她下楼的时候,韶姨正在布置餐桌,转身看见她,愣了两秒,随即开心地迎了上来:“阿妹起床啦?今天真漂亮!”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塞到顾蜻游手里,笑得喜气洋洋:“生日快乐,利利是是,快高长大!” 顾蜻游被她的话逗笑了,眉眼弯弯,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谢谢韶姨~您对我最好了。” 韶姨笑得咧开嘴,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嗔道:“就你嘴贫,如果你每天都那么开心,我就放心了,快去吃早饭吧。” 顾蜻游笑了笑,在餐桌前坐下,今天的早餐是培根奶油意面,浓郁的乳香弥散在空气中,令人食欲大增。 她拿起餐叉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空着的位置,有一瞬间的出神。 如果在平时,这个时候温胜寒已经坐在餐桌前喝咖啡了。 韶姨放下一碟拌好的沙拉,瞧见她的眼神,心下顿时了然,半是安抚半是解释:“温生昨晚很晚才回来,估计是太累了,应该等一会就下来了。” 顾蜻游眨了眨眼,点了一下头。 这顿早餐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楼道那边终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顾蜻游回头,看见穿着灰白色居家服的男人迎着淡白色的日光,从楼梯上走下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整个客餐厅笼罩在大片的灿烂白金之下,像加了一层梦幻的滤镜。 温胜寒低头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似乎还带着几分困顿:“早。” 阳光落了他满肩,似是不习惯这种高饱和的亮度,他轻轻眯了一下眼,不知道是不是顾蜻游的错觉,她感觉他的唇色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白,精致的眉宇间缠绕着一丝郁气。 他笼罩在阳光下,身形幻化成一种虚影,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 顾蜻游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她抿了一下唇:“……早。” 温胜寒感受到她语气中的迟疑,忍不住抬了抬眼,目光扫过她面前已经解决大半的意面,落在那拿着银色餐叉的、嫩得像青葱的手指上,顿了两秒,最后才移到她脸上,轻声道:“吃饱了?” 顾蜻游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叉子,或许是今天心情开朗,不知不觉中,吃得比往常多了一点。 温胜寒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 韶姨端着今早磨好的咖啡,如往常般放到温胜寒的手边上。 温胜寒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目光落在那杯黝黑的液体上,顿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道:“韶姨,麻烦您帮我换杯牛奶。” 韶姨一愣,这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这个请求,她迟疑了两秒后重新端起那杯咖啡:“噢,好、好的。” 早餐过后,温胜寒重新上楼换衣服,下来的时候,顾蜻游已经提着小包等在门口了。 迎着光,阳光勾勒出女孩儿窈窕的身形。 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看他。 温胜寒的目光一下子被一抹勾人的红色抓住了眼球,和原来的淡粉不同,涂了口红的唇像极了鲜艳欲滴的红石榴,张扬着蓬勃的生命力。 顾蜻游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睫毛乱颤,轻轻抿了一下唇瓣,小声叫他:“温先生?” 他默了几秒才回过神,摇了下头,轻声道:“走吧。” 顾蜻游点了点头,眉眼弯起,日光下,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郁。 温胜寒收回目光,垂下了眸子,恰逢此时司机把车开到门口等候,他拉开车门钻进后座,将身影隐匿到阴影之下。 顾蜻游有些诧异温胜寒今天竟然没有自己开车,但想起今早他有些发白的脸色,又顿时了然。 或许是昨晚休息不好,想趁机休息吧。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一般,温胜寒一坐上车,便阖上了眸子,开始闭目养神。 车窗贴了防晒膜,透进来的光线不多,模模糊糊的光描摹出男人侧脸优越的线条,经过路边的树木时,错落有致的阳光映在他脸上,时明时灭。 顾蜻游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他看起来……真的很累。 顾蜻游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身体,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安静地看向窗外,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打扰了他休息。 一路无言,温宅距离主题游乐园有些距离,行程的末尾,顾蜻游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车子已经开进了停车场。 顾蜻游从梦中苏醒,弹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的环境。 “醒了?”旁边传来淡淡的男嗓音。 顾蜻游回头,温胜寒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手里捧着平板电脑,开口说话的瞬间正好抬头看她。 顾蜻游下意识地抬手整理被睡乱的头发。 温胜寒的眸光瞬间变得柔和,眉头松开,他关上了平板电脑,轻声道:“下车吧。” 工作日的缘故,园区内的人并不多,检过票后进场,两人慢悠悠地走在干道上,周围荡漾着节奏轻快的音乐。 顾蜻游有些拘谨,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来这种大型的主题游乐园。 走到某个项目门前,里面传来阵阵勾人的尖叫声,一听就是十分刺激的项目,顾蜻游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温胜寒,轻轻咬了一下唇瓣。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温胜寒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们一起去试试?” 顾蜻游抬头看向他,目光瞬间亮起:“可以吗?” 下一刻,她又变得有些犹豫:“可是……” 她没法想象温胜寒玩这种机动游戏的模样。 温胜寒没有说话,直接伸手圈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里边走去。 队伍不长,等了没几分钟,列车返场,两人坐上了下一趟的车。 有些昏暗的光线下,顾蜻游尝试了几次,都没能顺利扣上安全带,便有些着急,就在这时,温胜寒突然俯身靠过来,拉着她扯着安全带的手,轻轻往前一推,“咔哒”一声,系上了。 顾蜻游的呼吸随之一紧。 她定定地看这他近在咫尺的脸,几乎忘记了动作,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让她能看清他瞳孔的纹路,雪松的香味浓郁得要将她的呼吸围剿。 系好之后,温胜寒退开,就在这时,列车启动了,下一刻,一股强烈的冲击感,将人带上云霄。 冷风灌满喉咙,强烈的日光晒得人眩晕,心情却像升空的烟花,于顶端尽情绽放。 经此一役,顾蜻游彻底放开,兴致勃勃地拉着温胜寒尝试各种项目。 温胜寒始终耐心,无论她想玩什么,都毫不犹豫地陪着她,顾蜻游只要转过头,就能看到他温柔包容的眼神。 这无疑令她玩得十分尽兴,脸上露出的笑容,比过去一个月的还多。 接近晌午时,走到后脚跟生疼,连续玩了几个刺激项目之后,顾蜻游觉得这段时间淤积在胸膛的情绪,被彻底发泄出来,舒爽的疲惫感油然而生。 温胜寒拧开一瓶水,递给她,顾蜻游伸手接过来,轻快地说了声谢谢。 额头的汗珠顺着她扬起脖子的动作往下滑,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激动,她脸上泛着红晕,像极了散发诱人香气的水蜜桃。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温胜寒收回了目光,垂下眸子,表情微敛。 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的水后,身上的暑气终于降下去一点,顾蜻游转过头看到树冠上升起的一截座舱,双眼一亮,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旁边人的手:“温先生,我们去玩那个好不好?” 温胜寒回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摩天轮,表情一顿,随即应道:“好。” 玩机动游戏的人不多,排摩天轮的队伍就更短了,两人直接就坐上了空着的座舱。 座舱是全透明的,能直接看到外界的景象。 顾蜻游十分兴奋地趴在玻璃上,看着地上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小,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她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左拍右拍。 温胜寒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收回目光后看向外面,有些出神。 和其他项目不一样,摩天轮上升的速度十分缓慢,即使到达顶端,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逐渐地,顾蜻游发现,这个项目带来的刺激感,比前面所有的项目都要强烈。 密闭的空间,随风微微摇晃的座厢,若即若离、偶尔碰上的膝盖,男人清浅的呼吸声近在耳畔,那股子诱人的木质调香水,经过一段时间的挥发,逐渐露出后调的檀香味,浑厚温和的味道,愈发地叫人难以忽视。 顾蜻游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心逐渐泛起潮意,她假装镇定拿着镜头乱晃了一会,最后对准对面的人,突然出声:“温先生。” 就在男人转过头的瞬间,她按下了快门,那好看得夺人心魂的眉目被定格在镜头中。 意识到她在干什么,温胜寒的眉眼一缓,脸上露出几分纵容的无奈,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顾蜻游眉眼弯起,将拍下的照片展示给他看:“我拍得好吗?” 温胜寒目光淡淡地扫过手机屏幕,喉间发出沉沉的一声“嗯”。 “那……作为交换,”顾蜻游轻咬了一下嘴唇,水盈盈的眸子看向他:“可以换您给我拍一张照片吗?” 温胜寒没有回答,直接朝她伸出了手。 顾蜻游笑了起来,把手机递给他,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做出看外面景色的姿态。 温胜寒将镜头对准她。 就在他按下快门的那一刻,镜头中的女孩儿突然转过头,冲着他甜甜一笑,眸若星辰。 温胜寒的心房被轻轻一撞,他手上的动作下意识顿住,定了定神后,他才放下了手机,还给她:“好了。” 顾蜻游连忙低头查看刚刚的照片,温胜寒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便知道她是满意的。 翻看了一会后,顾蜻游放下了手机,突然开口道:“温先生,您听说过吗?在摩天轮升到顶端时许愿,会很灵验的。” 温胜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吗?” 女孩儿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头发上的蝴蝶结也随之上下一颠。 “那挺好的。” “所以……我刚刚许愿了。”顾蜻游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温胜寒回望她:“那祝你愿望成真。” 顾蜻游极轻地笑了一下,随之又咬了咬下唇,小声问他:“您……不好奇是什么愿望吗?” 温胜寒的表情一顿,随即配合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希望,以后每年的今天,都能和您一起度过。” 话音落下,顾蜻游屏住呼吸,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掌心,看向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第81章“抱” 第81章 温胜寒一怔。 她说得含蓄,但他听明白了。 喜悦控制不住地汩汩渗出,但下一刻,更大的无措扑面而来,他苦苦维持了一个早上的镇定,在这一刻全部瓦解。 时间接近中午,太阳光变的越发刺眼,小小的包厢内,温度逐渐攀升。 或许是因为热,空气闷得难以呼吸,温胜寒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了几下,胸膛内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只是每跳动一次,痛苦就加深一分。 顾蜻游浑然不觉,她脸上泛起红晕,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裙子,这种无异于告白的话,让她十分羞涩。 她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却浑然不知自己的眼神中,赤裸。裸地袒露着内心的喜欢和依赖。 她眼中那点赤诚狠狠地刺了温胜寒一下。 久经折磨的胃部开始一抽一抽地痛,阵阵胃酸上涌,口中漫开一片苦涩。 生理上的感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体的异常。 阳光下,女孩儿的皮肤白皙,盈润而饱满,这是一副健康的躯体,一呼一吸都带着令人艳羡的生命力。 她不过才 二十岁出头,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不像他。 明年的今天,他会在哪? 他又能……陪她走多远呢? 温胜寒错开目光,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下。 她才刚从失去至亲的痛苦中缓过神来,这种痛苦,经历了一次就足够了。 理性如此,但亲自掐断这份感情,又谈何容易。 他几次张了张嘴,都没能发出声音,脑中思绪陈杂,正是那一瞬间产生的欢愉,令接踵而来的痛苦,愈加深刻。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打破了胶着的气氛。 回到底部的摩天轮,座舱的门自动朝两边打开,新鲜而微凉的风鱼贯而入,冲散了沉闷的空气。 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微微弓着身,小声礼貌地请他们下来。 顾蜻游微微一怔,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 她似乎并不纠结于他的回应,听见工作人员的话,低声道过谢后,便借着对方伸出来的手,踩着门框跳出了座舱。 就像一只活泼的鸟儿。 仿佛刚才那场对话,只是他一场隐秘而暧昧的错觉。 温胜寒无声呼出一口浊气,他垂下眸子,一言不发地踏着门槛走下座舱。 * 大抵是真的玩得开心,从游乐园回来之后,顾蜻游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是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也不再像往日那样整日地窝在卧室里,天气好的时候,她就拿上书坐到院子里看书,偶尔心情好,还会到外边去散散步。 韶姨和陈伯看在眼里,宽心了不少。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顾蜻游突然提出要回去上学。 说这话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早饭,顾蜻游的话音刚落,饭桌上静默了几秒,韶姨和陈伯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相比之下,温胜寒则要淡定得多。 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然后撩起眼皮看向她,眸色认真:“你想好了?” 顾蜻游轻轻“嗯”了一声,眸色光亮,神色平静。 温胜寒没有说话了,她能振作起来,自然是好的。 于是他说:“等一会,我陪你去学校办手续。” 顾蜻游翘了翘唇角:“好。” 临出门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小雨,青灰色的大理石的地板一片湿漉漉的,上边沾着几片被风吹落的粉紫色花叶,活像一幅水墨画,倒是有些别样的情趣。 顾蜻游没看脚下,出门时走得急了些,脚下不住一滑,就要往后倒下,恰好温胜寒随着她身后出门,正好扶了她一把。 淡漠平静的男声从身后响起:“小心。” 天气渐热,顾蜻游早就已经换上了夏装,此时露在外边的手臂触碰到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好凉。 顾蜻游微微一怔,正想回头看他,男人已经先一步收回了手,大步往前走去。 回想起方才客厅里开了空调,料想是室内温度太低的缘故,顾蜻游便没有细想。 两人沉默地上了车,今天没有叫司机,是温胜寒自己开的车。 一路上很安静,车内只有纯音乐的声音。 气氛倒也不显得尴尬,顾蜻游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两人都不是多言的人,独处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各自做事。 她用手撑着额头,看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大厦,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 她好像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上一次还在建造的房子,现在已经变成大厦,路边之前开得灿烂的春花,也只剩下郁郁葱葱的绿叶。 雨过天晴,阳光在高楼之间跃动,彰显着夏天独有的灿烂和生命力。 有这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生活还是可以继续走下去的。 遇到红绿灯,车子稳稳停在斑马线前。 贴了膜的车窗颜色有些暗,模模糊糊地勾勒出男人侧脸的轮廓,饶是这样,仍然好看得惊心动魄。 突然有一个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顾蜻游飞快地转过头,对着温胜寒说道:“温先生,这个周末,我们去旅游好吗?” 温胜寒表情一顿,似是有些诧异她的提议,但下一秒,他就直接应了下来:“好。” 他答应得爽快,反而叫顾蜻游惊讶了,她双眼睁大,直愣愣地看着他:“真的可以?” 温胜寒颔首。 女孩儿的眸子亮了起来,似有星辰落入其中,她扬了扬嘴角:“太好了。” 说话间,已经变灯了,温胜寒放下手刹,重新启动了汽车。 前边转个弯,南城大学就到了。 停好车后,温胜寒陪着顾蜻游去办了返校的手续,完事之后,又将她送到教学楼下。 温胜寒停下脚步,垂眸看她:“今晚……” “我要回家过夜,”顾蜻游飞快地接上,她也回望他,眼中波光流转:“您来接我回家,可以吗?” 这是一双让人难以拒绝的眸子。 温胜寒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哑声应道:“好。” 眼前的女孩儿又笑开了,恰逢这时,课间铃声响起,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转身就往教学楼的门口跑去。 浅白色的阳光像给她的背影蒙上了一层薄纱。 末了,等进了门,她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朝他招手。 温胜寒不自觉地也半抬手应了一下。 顾蜻游笑了笑,转身走了。 * 许久没回学校上课,课程落下许多,突然回来听课,说不吃力,那肯定是假的。 幸运的是,顾蜻游发现自己能集中注意力了,加上之前一直有提前预习的习惯,适应了一会后,她很快就找回了状态。 见她回来上课,几个舍友觉得十分惊喜,课间休息的时候,几人将她团团围住,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聊了许久。 或许是从其他途径得知了她前段时间休学的原因,几人都十分默契地对她不回信息这件事避而不谈,转而关心她目前的情况。 顾蜻游看在眼里,心里十分动容,主动向荆佳喜她们道了歉。 “佳喜,前段时间我一直没回你们的信息,是我不对,让你们担心了,我很抱歉。” 这话落下,三个舍友顿了两秒,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了一下。 “你没事就好,这些都没什么,”荆佳喜主动拉起她的手:“看见你回来,我们就放心了。” “对呀蜻游,只要你没事,其他都不是事儿。”路秋十分爽朗地笑笑,“终于人齐了,要不咱们今晚去聚餐吧?庆祝蜻游回归咱们506大家庭!” “这个主意好!” “啊对了,彤彤,上次你不是说有家新店想探吗?干脆就那家吧!” “我觉得可!我找找,离学校很近,就在南兴路那边……” 顾蜻游看着热闹讨论的舍友,心里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暖意。 * 晚上十一点,几人才尽兴而归,明天就是周末,几人都玩得有些疯。 荆佳喜叫了车,几人便站在路边等待。 晚饭过后,她们又转场去了KTV,玩嗨了便有人提议喝酒,不知不觉中,喝得有点多。 其中酒量最差的要属路秋,如果不是招书彤扶着,早就已经软成一滩泥了。 顾蜻游的酒量也不好,此时此刻被湿热的晚风一吹,头脑晕乎乎的,眼前似有无数个小人在跳舞。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她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温胜寒。 她眉眼一弯,按下接听键,语气中带着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甜腻绵软:“喂?” 对面的人顿了两秒才做出反应:“你不在学校?” 顾蜻游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她揉了一下眼睛:“温先生,我好困,想睡觉。” 女孩儿的语气中带着不 同寻常的甜腻感,温胜寒反应过来,她的状态不正常,语气便不自觉地染上紧张:“你喝了酒?” 顾蜻游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清冷磁性的男音从话筒那边传过来,似是带着电流:“别乱跑,我去接你。” 电话挂断,下一刻温胜寒的信息就发了过来:【定位发一下。】 顾蜻游撑着晕乎的头,动作极其缓慢地发了定位过去。 对面没有回复。 或许已经出发了。 于是她慢慢蹲了下来,看着对面的街道出神。 一旁的荆佳喜在打电话,语气十分不爽,顾蜻游强撑起精神听了一会,明白过来是被司机爽约了。 这边的地段不好叫车,也难怪荆佳喜会这么生气,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重新叫一辆车。 又等了大概十五分钟,新叫的车终于到了,荆佳喜招呼着几人上车,等她和招书彤合力把路秋塞进车后,正想关门,回头一看,却发现顾蜻游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荆佳喜喊她:“蜻游,车到了,快上车吧!” 顾蜻游的睫毛颤了颤,她慢吞吞地抬起头看向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眼神一片迷离。 没想到她也醉了,荆佳喜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只好认命地下车,想把人扶上来。 就在这时,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冷白色的车灯照得她下意识地眯了眼。 白光中,有个高挺的身影急匆匆地下了车,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顾蜻游跟前,微微躬下身:“能站起来吗?” 荆佳喜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然而,令她更惊讶的在后头—— 地上的顾蜻游头一歪,竟然朝男人张开了手。 “抱——” 第82章 第82章“答应我,嗯?”(抓虫…… 第82章 温胜寒的呼吸一滞。 夏夜很静,这个地方偏僻,没有什么车流经过,只有草丛中发出细弱的虫鸣声。 路灯暗黄的光映在她潋滟的眸子中,像是星辰跌入凡间。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眼睛很好看。 眼型偏圆,眼尾却微微上扬,无辜又勾人,笑起来的时候,叫人恨不得把心捧到她眼前。 如今,他在直观地体会到这种美的同时,心脏却微微一抽。 不远处,一个女生正诧异地看着他们,看装束,他猜测是她的舍友。 温胜寒不知道她是否和自己的舍友提起过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向舍友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因此,回观眼下的情况,他不确定回应她的这种需求,是否恰当。 最终理智战胜了感性。 温胜寒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耐着性子哄她:“自己站起来,嗯?” 听见他的话,女孩儿的双眼微微睁大,似是没想到他会拒绝,下一刻,一片水雾腾升而起,在她眼中弥散开来。 她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红唇抿成一条直线,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温胜寒的心脏被轻轻一捏。 他轻轻一叹,败下阵来,伸手去抱她。 像是藤蔓找到了可以依赖的大树,顾蜻游双手十分自然地缠上了他的脖子,头顺势贴在他的颈窝处,闭上眼睛。 温胜寒只觉得颈侧肌肤一热,像被羽毛轻轻擦过,撩拨得心脏也微痒。 她就像一只归巢的雏鸟,带着深深的眷恋与依赖,整个人柔柔地贴在他身上,似乎身心都彻底放松下来。 温胜寒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女孩身上。 瞧他看过来,那女生也顺势上前了几步,迟疑着问他:“请问你是?” “我叫温胜寒,是蜻游的……”他迟疑了两秒,随后才接上:“家人。” 最后两字落地很轻。 “怎么证明?”女生的双眉揪起,脸上的疑虑并未消下去,反而因为他那两秒的迟疑戒备更深:“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蜻游在南城还有其他亲人。” 温胜寒不语,他抱着人的双手往上颠了颠,调整了一下姿势,腾出手去拿口袋里的手机。 他打开通讯录,找到顾蜻游的名字,在荆佳喜的注视下,摁下了拨出键。 下一刻,顾蜻游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荆佳喜一愣。 温胜寒一脸平静地摁下了挂断键,顾蜻游的手机随即安静下来。 收好手机之后,他撩起眼皮看她,语气平缓:“还需要其他证明吗?” 荆佳喜一噎,心里的疑虑还未完全消散,但也的确一下子想不出其他东西。 毕竟,顾蜻游主动让他抱,她也是亲眼看到的。 就在这时,身后的车摁了一下喇叭,催促她快点上车。 荆佳喜抿了一下唇,道:“等蜻游醒后,麻烦你告诉她,在宿舍群里回个信息。” 温胜寒颔首:“好。” 看着那辆车离去,温胜寒也回过神,把怀中的女孩儿放进小车的后座。 或许是失重感令她感到不安,她抱着他脖子的手变得更紧了,一双小腿飞快地弹动几下,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挣扎着不愿被放下。 男人清冷的眉眼染上无奈。 温胜寒微微一叹,只好抱着她,直接坐进车中,带上门。 汽车启动,女孩儿靠在他肩上,再次沉沉睡去。 夏衣轻薄,她的胸膛随着匀称的呼吸起伏着,湿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胸前,带着若有似无的酒味,即使隔着衬衫的布料,仍叫他心口发烫。 黑暗之中,视觉不便,其余的感官就会被放大。 空调呼呼吹着,身上的温度依然节节攀升。 若即若离的柔软触感、她发丝上的香味、以及女孩儿微烫的皮肤……温胜寒无声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后背绷直,冒出点点汗意。 他将目光移向窗外,脑中努力回想着今天下午下属汇报的方案,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某种生理性的反应上抽离。 短短二十分钟的路程,煎熬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当车子开进熟悉的道路,温胜寒才缓缓松了口气。 打发司机离开,温胜寒抱着顾蜻游走进温宅。 韶姨和陈伯早已休息,客厅留了灯,在玄关处帮她换过鞋后,温胜寒干脆抱着人往楼上走去。 揿亮卧室的灯,他单膝跪下,动作轻柔地把人放在床上。 或许已经熟睡,这一次顾蜻游只是轻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过多的挣扎。 莹润的灯光下,女孩儿的皮肤堪比凝脂,脸颊酡红,像极了熟透的浆果,又长又卷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了一片阴影。 温胜寒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看着她的脸,忍不住伸手。 当指尖碰到温软的皮肤时,他又如触电一般清醒过来,倏地收回手,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他转身下楼,再次上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杯水和一小板醒酒药。 他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伸手轻轻去推女孩儿的肩膀,轻声哄道:“蜻游,醒醒,起来吃药再睡。” 女孩儿秀气的长眉揪起,并未睁开双眼,喉间发出不满的模糊音节,但是却很配合他的动作,半就着他小臂的力度,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任他摆布。 温胜寒轻轻地叹了口气,只好轻轻地捏着她柔软的腮肉,把药片推进她半开的唇间,然后一点一点喂她水喝。 做完这些,后背又起了一层薄汗。 喝过水的红唇,显得越发红润有光泽,温胜寒屈起手指,轻轻擦去她唇边的水迹,然而就在他收回手指的前一刻,一小节殷红的舌尖自她唇齿间探出,舔了舔他的手指关节。 柔软而湿润的触觉,像带着电流,迅速地蹿上大脑皮层,带起阵阵麻意,温胜寒只觉心尖一颤。 他有些失措地收回手指。 像火星落入干燥的草堆,刚刚才偃旗息鼓的反应,又似有燎原之势。 他不得不站起身,通过拉开距离来平息自己有些过促的心跳。 站了好一会儿,那些奇异的感受才慢慢散去。 温胜寒拿过一旁的遥控器,把空调调节到合适的温度,又弯腰扯过被子盖在她的肚子上。 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她卷过被子,缩成一团,像一只茧。 可爱又可笑。 温胜寒勾了勾唇,只觉得无奈,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晚安,小酒鬼。” * 顾蜻游是在第二天早上六点醒过来的。 她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好一会儿,意识才重回脑中。 不是在学校,是在温宅,她微微一愣。 手肘撑着床,坐起身来,或许是昨晚喝太多酒的原因,喉咙干得有些发 痒,身上的衣服还穿着昨天那套,上面残留着酒精的味道,熏得她头脑发昏。 奇异的是,没有宿醉的头疼感。 顾蜻游坐在床上缓了一会,才站起身来去找衣服洗澡。 一边走进浴室,一边回想昨晚的事。 她隐约记得昨晚是温胜寒把她接回来的,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又记不清了。 洗完澡后,身上的酒气才彻底散去,顾蜻游洗漱过后,下楼吃早餐。 温胜寒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见她下来,抬头说了声早。 顾蜻游也道:“早。” 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温胜寒关掉平板电脑,端起桌面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开口叫住了她:“蜻游。” “嗯?”她疑惑看他。 “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顾蜻游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双颊一烫,声音低了下去:“还行。” 温胜寒点点头。 一时无言。 顾蜻游的心里却无端有点忐忑。 她的酒量不好,喝一点就会上头,更别说是昨晚喝那么多,今早起来不会头痛,估计是温胜寒昨晚悉心照料过。 她有些扭捏地开口:“昨晚……谢谢您接我回来,我没有给您添太多麻烦吧?” 闻言温胜寒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顾蜻游咬了咬唇:“我昨晚……发酒疯了吗?” 温胜寒眸中荡起一丝笑意:“那倒没有。” 顾蜻游舒了一口气。 “只是,”温胜寒不疾不徐地说道:“蜻游,以后不要一个人出去喝酒。” 顾蜻游一怔,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昨晚,是对您做了很过分的事吗?” 温胜寒脸色不变,说的话却有些避重就轻:“如果真的要喝,也不许贪杯。答应我,嗯?” 即使他不说,顾蜻游也明白过来了,她双颊泛红,躲开他的目光,细弱蚊蝇地“嗯”了一声。 看着她懊恼的表情,温胜寒勾了勾唇,像是为了缓解她尴尬的情绪一般,提起另一个话题:“机票已经定好,一个小时后出发去机场,可以吗?” 顾蜻游一愣,才想起来昨天说要去旅游,连忙囫囵吞下口中的面包:“我去收拾行李!” 温胜寒点头,但还是道:“别急,够时间,先吃完早餐。” 顾蜻游胡乱地点点头,仍不自觉地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 面包比较干,一不小心,就噎着了,顾蜻游喉间发出剧烈的咳嗽。 厨房里的韶姨吓了一跳,连忙走出来倒一杯牛奶给她,嘱咐道:“诶唷我的小祖宗,慢点吃好不好?” 顾蜻游拍着胸膛,腾出手接过牛奶灌下,把气理顺后,说了声谢谢。 三两下解决完剩下的早餐,她以最快的速度上楼收拾好行李,再次下楼时,车子已经停在大门前。 温胜寒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走吧。” 第83章 第83章时间不多了。(小修…… 第83章 飞机落地的时候,顾蜻游刚好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她看着舷窗外有些雾蒙蒙的天气,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恍惚。 “醒了?”旁边传来一道清冽的男音。 顾蜻游回头,温胜寒正好合上手上的杂志,抬眸看过来。 眼前男人清隽的容颜和梦境中逐渐重合,方才那种心脏骤停般的情绪还残余在胸膛内,顾蜻游眉眼微垂,伸手抓了抓胸前的衣服。 “嗯。” 她的声音如轻雾般缥缈。 温胜寒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突然朝她抬手。 温热的指腹擦过顾蜻游的眼角,揩去残余的泪水,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木质香弥散过来,说话的语气很轻:“做噩梦了?” 顾蜻游郁闷地点点头。 温胜寒没有说话,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顶。 但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她莫名其妙地,突然有点想哭。 怪他太过温柔,和梦中形成强烈的反差,正是这种反差,令她恍惚,不自觉地怀疑当下才是一场美梦。 残余的情绪笼罩着她,情绪持续地低迷。 这时,飞机的广播提示可以下飞机了,机舱内陆陆续续传来解开安全带的声音,有人站起来搬行李,人声嘈杂。 顾蜻游打开手机,定位显示已经到了云城,表情还有些恍惚。 云城地势比南城要高,即使是在七月,温度也比南城要舒适得多。 刚下飞机不久,就下起了小雨,顾蜻游机械地跟着温胜寒走下飞机。 直到坐到接机的汽车上,手里被塞了杯热可可,人才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轻声说了句谢谢,双手捧着杯子,浅呷了一口。 热可可的味道恰到好处,不会甜得过分,顾蜻游感觉到自己脑子里被噩梦盘成一团的神经终于被梳顺。 旁边的温胜寒看着她的动作,目光似月光般温柔。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温胜寒的注意力短暂地转移了一瞬,去看手机屏幕,但他在接起电话的前一刻还不忘嘱咐:“慢点喝,别烫着了。” 顾蜻游点点头,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心间,涤荡刚才残余的负面情绪。 她转头看向车窗外,云城不愧被誉为花城,进入盛夏,沿路的花依然开得熙熙囔囔,灿烂得让人有种一头扎进锦绣堆里的感觉。 看着就让叫人欣喜。 顾蜻游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好了起来。 这一次旅游,她只提出了去玩的想法,至于去哪里玩、什么时候出发,都交给温胜寒来决定,即使对温胜寒抱着百分之百的信赖感,此时此刻还是有种被惊艳到的感觉。 打完电话,温胜寒抬手看了看时间,侧头征询她的意见:“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饭?” 顾蜻游颔首,语气十分轻快:“都行。” 温胜寒点点头,转头又去打了个电话。 * 车子短暂地穿过繁华的都市,往偏僻的山里驶去。 空气中的湿度陡然升高,打开车门的时候,顾蜻游只觉得有一团又湿又暖的雾气扑面而来。 这家餐厅开在半山腰,一眼望去,入目皆是青翠,白色的丝雾飘荡其中。 早已有人等在门口,两人一下车,侍者就上前带路。 穿过大门,是一条石头小径,两侧花草葱郁,潭水清澈见底,几尾游鱼钻进假山中。 顾蜻游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里环境幽静,来用餐的人却不少,小木桥上人影穿梭。 走上小木桥前,抬头瞥见桥另一边站着一个扶着行李箱的卷发女生,她脚步下意识一顿。 女生背对着几人打电话,情绪有些激动,顾蜻游看着看着,越发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 像是印证她的猜想一般,当再走近一些,一把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耳中:“周新,你这混蛋!” 说完这话,女生关掉手机,蹲下身子,将头埋进双臂,肩膀抽动。 顾蜻游一怔,越过前面两人快步上前:“小尹?” 裴尹肿着一双眼抬头,见到顾蜻游,惊得连哭泣都忘了,挂着两行泪看她:“蜻、蜻蜻?” “真的是你!”顾蜻游乍然一喜,下一刻语气却变得担忧:“怎么一个人在这?” 听到这话,裴尹的泪水突然变得更汹涌,她站起身一把抱住她,放声哭了出来。 顾蜻游被吓到了,有些无措地去拍她的背。 动静有点大,来往的客人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在两人身上。 顾蜻游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 迎面走来的温胜寒。 温胜寒走近,抬手扶上她的肩膀,冷静的语气像一剂镇定剂,他低声道:“进去说。” * 坐进包厢后,用过热毛巾,裴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像是故意把空间留给两人,温胜寒借口打电话,出去了。 在裴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顾蜻游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一周前,周新说想来云城拍视频,裴尹便陪着他出发了,结果到达目的地后不久,裴尹无意间发现了他竟然和其他女生在聊骚,甚至谈到什么时候约。炮,裴尹气得哆嗦,当场和他吵了一架,周新便把她一个人丢下跑了。 “我的身份证还在他手上,他刚刚还把我拉黑了!”裴尹咬牙切齿:“混蛋。” 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顾蜻游听完后只觉得愤怒,然后就是忍不住的后怕。 她不敢想,如果没有遇上他们,裴尹一个女生被扔在陌生城市,身份证还遗失了,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毕竟,早几年的云城,还传过拐卖人口的消息。 但是……虽然不想承认,她觉得周新的背叛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其实她不止一次,在社交平台上见到周新和其他女生互动,她也曾经提醒过裴尹。 可事到如今,看着好友伤心的样子,她也无法说出这种和落井下石无异的话,毕竟感情这种事情,不是当事人,又怎么知道真相呢? 顾蜻游抿了抿唇,递过一张纸巾,轻声安慰:“小尹,会没事的,有我们在。我下午陪你去办临时身份证,好吗?” 裴尹接过纸巾,抽泣着点了点头。 顾蜻游伸手抱了抱她。 开饭前,温胜寒才挟着一身水雾从外面回来了,顾蜻游和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平静,很爽快地同意了裴尹同行。 于是二人游变成了三人游。 吃过饭后,时间已经指向一点,派出所的上班时间还未到,温胜寒便提议先去下塌的地方休息。 或许是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加上裴尹情绪不好,一路上的气氛有些沉闷,车内几人,各自保持着缄默,只剩下车载音响在播放着纯音乐。 外面的天气叫人有几分昏昏欲睡。 到达目的地后,顾蜻游发现,住的地方竟然不是什么酒店,而是一间半山别墅。 她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温先生,难道您在全国各地都有房产?” 温胜寒被她这话逗笑,向来清冷的眉眼透出几分无奈:“只是暂时借用一个朋友的。” 沉闷的气氛松动了几分。 当然很快,顾蜻游就知道了这位朋友是谁。 进门后,客厅沙发上大喇喇坐着一人,白衫黑裤,上衣衬衫领口半敞着,见几人进来,好看的桃花眼挑了挑。 许久未见的陆长津朝他们举了举高脚杯,声音蜜里调油:“哟,来了?” 裴尹循声抬头,对上陆长津的眼睛时,一愣。 这个人,眼睛长得有些过分好看了。 陆长津似乎未注意到她,凑到温胜寒面前,笑得意味深长。 温胜寒面无表情,顾蜻游则是礼貌地叫了一声“陆先生”。 陆长津眉毛扬了扬,手腕晃动着高脚杯里的红色酒液,整个人懒散得像是没有骨头:“怎么回事啊温总,带小蜻游来约会还带着其他人。” 听见这话,裴尹垂下眼帘,表情流露出几分局促。 顾蜻游察觉到她情绪变化,安抚性地拉了一下她的手,小声向她解释,陆长津性格就是这样,没有恶意,不要放在心上。 另一边,温胜寒放下手中的行李,语气很平静:“某人也没提前说要过来。” 陆长津嚷嚷:“我过来又怎么了?我现在可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没有我,你们能吃好喝好玩好吗?再说了,我又不是外人,你这个人跟闷葫芦似的,单独和你在一起,小蜻游不得被闷死……你说对吗,小蜻游?” 突然被cue到的顾蜻游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扯了扯衣服下摆,小声反驳:“温先生才不闷……” 话没说完,耳根倒先红了。 陆长津:“……” 他无语转头,目光略过顾蜻游旁边的裴尹时,神色一顿,英气的长眉又扬了扬:“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裴尹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嗫嚅道:“裴尹。” 陆长津笑眯眯:“名字真好听,别紧张,来到这里就开心地玩。” 裴尹别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低低“唔”了一声。 温胜寒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转头看向顾蜻游,语气温和:“蜻游,先带你朋友上楼休息一会,下午再出发去城里办临时身份证。” 顿了顿,又道:“楼上房间随意选,挑你喜欢的。” 顾蜻游回头,唇边抿出一个笑:“好。” * 午间,窗外的雨势变大,冲刷着玻璃窗户,形成一种天然的白噪音,叫人睡得越发昏沉。 朦胧中时,温胜寒是被一股猝不及防的痛感唤醒的。 像是有千万根钢针,密密麻麻地匝在胃部,痛得叫人呼吸不过来。 他伸手捂住胃部,强忍着痛意从床上翻下来,差点摔在地上,扶着床边站稳后,脚步踉跄地朝前方的行李箱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凌空的钢丝上,肌肉不自觉地颤抖,冷白的额头上很快就布满汗珠,冷意蔓延全身,胃抽搐着,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从喉咙涌上来,又苦又涩的腥味在口腔中弥散开来。 他用力地咬着后槽牙。 不远不近的几步路,此时此刻却走得分外艰难。 触碰到行李箱时,他已经不能很好地控制住手上的力度,捏着拉链的手骨节发白,青筋毕露,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拉链硬生生地扯下来。 药放在行李箱的内胆,抖着手拉开链子后,他几乎没有更多的力气去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他从来不是一个害怕疼痛的人,此时此刻却将近破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下一刻,门被轻轻叩响,传来顾蜻游柔软的声音:“温先生,您起来了吗?” 温胜寒的心脏一缩,痛感似乎蔓延至心房,灼得他心房生痛。 他紧紧咬着下唇,没敢回应她,整个人几乎要跪趴在地上。 痛感像潮水一样冲刷着全身。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颤着手去拿内胆的药片,近乎粗暴地撕开包装盒。 取出药片含进嘴里,他艰难地起身往一旁的桌子走去,上面放着一壶水。 门外的顾蜻游没有久久没有听见温胜寒的回应,心想他或许还没起来,踌躇半刻,正想抬脚离开,就在这时,里面传出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毯上,随即是男人的一声闷哼。 顾蜻游被吓了一跳,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温先生,您还好吗?” 门内又是一片沉默。 她有些着急,伸手拍了拍房门,正想伸手去拧动把手,里面的人出声了:“别进来。” 他的声音像是绷着一根弦。 顾蜻游一怔,停住了动作。 她咬了咬下唇,轻声开口:“温先生……您真的没事吗?” 又沉默了几秒,里面传来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平静的冰面下汹涌的潮流:“……去楼下等我。” “……好吧。” 站了一会后,顾蜻游看了看房门,慢吞吞地往楼下走去。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里面好像无端空了一块,这种感受叫她想起了今天早上在飞机上做的噩梦。 在梦中,她陷于大雾之中,似在无人之境,恐惧到极致将要崩溃之时,她看到了温胜寒。 她连忙扑上去抱着他,向他哭诉自己的恐惧,他却抬手,十分冷漠地推开了自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得一脸狼狈。 就在她再次想伸手去拉他的手时,他凭空消失了,顾蜻游用力一抓,却只抓到了一缕青雾。 怅然若失的感觉塞满心房。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缓缓咬住了下唇。 * 房间内,温胜寒狼狈地吞下了止痛药,整个人脱力般靠着桌脚坐在地上。 等痛感消去,身上的短袖睡衣已经全湿了,像一层冰凉的蛹皮,紧紧裹在身上。 他抬头看向落地窗外。 空濛的青山间,雨雾缥缈。 他十分真切地认识到一个问题。 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84章 第84章他的温柔 第84章 顾蜻游在楼下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见到温胜寒踩着楼梯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换了一身衣服,一件灰蓝色的长袖衬衫,衬得他的皮肤更白,像山巅终年不化的雪,他一边系着袖口的纽扣,一边朝她走过来。 顾蜻游连忙迎上去:“温先生,您……” “我没事,”温胜寒面无表情地打断她,但很快就缓和了语气:“刚刚没注意,从床上摔了下来,问题不大,让你担心了,很抱歉。” 顾蜻游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看了一眼他的手腕,总觉得那血管颜色比平日里还要清晰几分。 叫上裴尹,几人很快就出发,陆长津则是一个人留在了别墅里,笑嘻嘻地 说帮他们准备今晚的晚餐。 去往城区的路途不远,但一来一回要花的时间却不少,再加上在派出所办理临时身份证的事,耽误了不少时间。 事情办完,两人返回别墅的路上,顾蜻游忧心忡忡地拉着裴尹的手:“小尹,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联系上周新吗?身份证这么重要的东西,被留在他这种人手上,不是很安全……” 裴尹懂她的意思,有了身份证,而且是还在有效期内的身份,想要干点什么坏事,简直不要太容易。 她抿了一下唇,沉声道:“他不会。他还想着毕业之后可以回老家考体育老师,这种作奸犯科的事,他不敢。” 于是顾蜻游便没有再说话。 回到别墅时,已经将近五点,正好是饭点。 陆长津倒也没有托大,真的正儿八经地准备了晚餐。 陆家家大业大,几年前刚好投资了旅游业,自然不缺相关的资源,毫不费力就搜罗了一堆好吃的,大到著名特色菜,小到地道民俗小吃,应有尽有。 最用心的,是把用餐地点安排在山顶温泉度假区,准备了酒水,几人可以边吃边玩,席间还能透过玻璃墙看楼下的民俗表演。 美食和温泉的攻势之下,即使是情绪不佳的裴尹,也逐渐打起精神来。 两个年轻女孩对温泉的兴趣更大,晚饭吃了个六分饱,就换衣服下水去了,隔着一层玻璃,只剩下温胜寒和陆长津留在屋内。 餐桌已经收拾干净,换上了茶水和鲜花饼,没坐一会,陆长津嫌弃在室内闷得慌,又让人把东西搬到院子里。 温泉是露天的,旁边建了个木亭子,两人就坐在那盏昏黄的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陆长津从烟盒里咬出一根烟,然后递给旁边的温胜寒,扬眉示意:“来一根吗?” 温胜寒摇头。 陆长津收回烟盒,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烟。 一番吞云吐雾,灰白的烟雾滞凝在半空,即使陆长津抽的不是什么劣质烟,此时此刻温胜寒还是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阵阵反胃上涌,他的脸色越发冷肃。 隔着袅袅烟雾,陆长津突然开口道:“说起来,你知道吗?前段时间听我哥说,在医院肿瘤科碰见了你,还问我你出啥事了。” 温胜寒神色一顿。 陆长津看起来不相信这件事,他夹着烟笑道:“我就笑他应该去看看眼科,你这个人一向讨厌医院,没事怎么可能会上医院去,更何况,不都有家庭医生吗?还几年都不叫一次,身体好上什么医院。” 正说着,他边摇了摇头边掸掉烟灰。 一旁的温胜寒突然出声:“是真的。” “什么?” “你哥说的,是真的。”温胜寒垂下眸子,语气镇定得像是在阐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胃癌中晚期,已经没法做手术,医生说只能先通过化疗试试。” 陆长津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茶壶中的水沸腾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一小方天地,彻底陷入沉默。 直到烟灰掉落,烫了他一下,陆长津才遽然回神。 他颤着手逼自己吸了口烟,哑着嗓子开口:“你……” 刚起了个头,他张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荒唐、震惊、难受、害怕……各种情绪轮番交织,他甚至怀疑温胜寒在讲冷笑话。 但认识了那么多年,他明白,温胜寒不是一个爱说笑的人,如果万不得已要说假话,他宁愿沉默。 他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抽着抽着,突然想起些什么,又急忙掐灭了烟。 半晌,他才重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小蜻游知道吗?” 温胜寒不语,钴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却冲不散他身上的冷寂。 不远处,两个女孩在草丛发现了一只小猫咪,便从温泉池子中上来了,两人裹着浴袍,一边拿着手机拍照,一边叫咪咪。 顾蜻游抓到那只三花小奶猫,捞进怀里抱住,笑着和裴尹说了些什么,看起来很高兴。 陆长津看着他的眼神,扯了扯嘴角:“懂了,你不打算让她知道。” “我会接受化疗。”温胜寒的语气很淡,脸上看不出表情。 陆长津皱眉:“那为什么不告诉她?我觉得,多一个人陪着你,不是更……” “她才刚失去最后一个亲人。”温胜寒言简意赅:“她还年轻。” 这是一场没有定数的豪赌,以生命作为赌注,他不愿她入局。 她还年轻,还有很多可能。 她才刚刚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他不想去赌她能不能再次承受打击。 “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陆长津不知道这个话题要怎么延续下去,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受:“总不可能一直瞒着。” 以后? 温胜寒垂下眸子,淡淡的自嘲感浮上心头。 他不敢去想以后。 沉默在空中交织。 直到有侍者过来说,陆长津方才叫的鲜花果酒都准备好了。 “送上来吧,”陆长津搓了搓脸,牵了牵嘴角,勉力换上一贯轻佻的笑,对着远处两人喊道:“两位大美女,有好东西,过来吃啊!” 远处两个女孩儿应了一声,放开那只小猫,换衣服去了。 等两人回来,糕点和饮料都送上来了。 或许是泡过温泉的缘故,顾蜻游的脸色变得十分红润,显得皮肤越发的莹润白皙,透着健康的光泽。 她在温胜寒旁边坐下,笑着问他:“温先生,您不去泡温泉吗?挺舒服的。” 她看过来的时候,眸若点漆,波光流转。 温胜寒极轻地笑了一下:“不了。” 顿了顿,他又反问:“觉得开心吗?” “开心!” “那就好。”温胜寒拿起玻璃壶,给她倒了一杯玫瑰樱桃酒。 两个女生的加入,令聊天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陆长津是个活跃气氛的好手,提议一起玩桌游。 顾蜻游知道温胜寒一向不参加这种活动,但还是抱着期待去问了:“温先生,你玩吗?” 温胜寒看她:“你想玩吗?” 顾蜻游点头。 “那一起玩吧。” 顾蜻游一怔,随即喜上眉梢。 玩的都是类似大富翁之类的运气游戏,没有什么复杂的技巧,但很容易收获快乐。 陆长津心里装了事,酒一杯接着一杯喝,喝着喝着,还和同样解酒消愁的裴尹玩起了猜拳。 几人一直玩到深夜。 顾蜻游酒量不好,酒里加了她喜欢的樱桃汁,喝起来没有酒精的味道,更像是果汁,不免贪杯了。 即使温胜寒有意控制她喝酒的量,到了后面,还是有些飘飘然,只能靠着温胜寒的肩膀昏昏欲睡。 温胜寒低头看她:“想回去吗?” 双颊酡红的女孩儿乖巧地点点头,又长又卷的睫毛轻扇。 另一边两人没有停止的意思,依然玩得火热,沉吟半刻,温胜寒揽着顾蜻游的肩膀起身。 两人坐缆车下山。 晚间山风凌冽,吹得座舱也微微摇晃,顾蜻游靠在温胜寒肩膀上,整个人安静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忽然,她出声:“温先生。” 温胜寒一顿,淡淡应声:“嗯?” 沉默。 过了一会,她叫:“温先生。” “嗯。” 沉默。 又过了一会:“温先生。” “我在。” …… “温先生。” 温胜寒终于可以确定,她在 耍酒疯。 清冷的月光照进座舱,男人的眉眼染上无奈,但他还是认真地回应她:“我在。” 顾蜻游不说话,突然抱住了他,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又痒又热的呼吸扫在颈侧,带着淡淡的酒精味,温胜寒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她闷闷的声音从颈窝处传来,像是梦呓:“您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这一次,他久久没有回答。 温胜寒其实不是没有察觉的,自从顾奶奶去世之后,顾蜻游就陷入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中。 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不会被抛弃,似乎成为了她与这个世界链接的唯一办法。 但是,这一次,他实在无法坦然地回应“不会”。 他收回了原本轻轻拍打她后背的手。 半晌,他轻声道:“你喝醉了。” 顾蜻游抬起头看他,晶莹的泪涌上眼眶,无声控诉委屈。 男人的脸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就在这时,缆车的站点到了,座舱的门朝两边打开。 温胜寒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喉咙干涩,说话的语气很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 凌晨三点半,顾蜻游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转头看向窗外,天色朦胧,不远处已泛起鱼肚白。 她心血来潮,衣服都不换,跑下楼去敲温胜寒的房门。 开门时,温胜寒还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睡衣,没有戴眼镜,睡眼朦胧。 很明显,是刚从梦中醒来的。 顾蜻游有些忐忑,突然对自己的莽撞感到后悔。 她抿了抿唇,刚才那个想法有些说不出口来。 温胜寒倒也耐心,没有责怪她,见她赤着脚,反而低下头去关心她:“又做噩梦了?” 他的语气带着还未睡醒的慵懒,用那副清冷的腔调说出来,好听极了。 顾蜻游突然就来了勇气,她眼巴巴地看着他道:“温先生,您可以陪我去看日出吗?” 温胜寒表情微顿,似乎有些惊讶。 但下一刻,他却点头了:“好。” 顾蜻游的双眼骤然亮起。 温胜寒扶着门槛道:“先换衣服,楼下见。” 顾蜻游点头,心就像飘上了云端,像一只欢快的燕子般飞回房间换衣服。 换好衣服下楼时,温胜寒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她,语气温柔:“走吧。” 他拿了车钥匙,亲自开车去山顶。 凌晨的山风清冽而莽撞,吹得人神清气爽,顾蜻游扶着车窗,看着红色一点一点侵蚀蓝灰色的天空,胸膛内的心脏咚咚直跳,有一种要赶不上的紧张感。 温胜寒一声不吭,手里稳当地握着方向盘,开得飞快。 风吹得头发凌乱,打在脸上,有些生疼,顾蜻游却无暇顾及这些,双眼紧紧地盯着逐渐变亮的天空。 像是一块红色的颜料坠入青蓝色的湖水,一点一点把澄澈的湖水染红。 终于,在太阳露尖之前,他们到达了山顶。 顾蜻游连忙拉开车门,飞快地冲到栏杆边,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天际。 清新的空气灌满鼻腔,她的衣裙被风吹得翻飞。 温胜寒锁好车门,走到她身边,同样安静地看着这一场盛大的日出。 云层逐渐变成玫瑰粉色,整个天空透着一种浪漫的紫粉,随即慢慢向金橙色过渡,直到最后彻底被满头金色取而代之。 顾蜻游的胸膛被一种难以言状的快乐塞满,她转头对温胜寒笑道:“温先生,真的好美啊。” “嗯。”温胜寒的眉眼变得柔和,他眸色认真地看着她:“开心吗?” 顾蜻游看着他脸上的笑,却一时怔然。 阳光洒满他侧脸,如同霞光映雪。 顾蜻游不切时宜地想起了一句诗。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一股难以言状的感受流入心脏,鼻子又酸又涨,她突然有点想落泪。 顾蜻游有些慌张地别开脸:“开、开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想。 大概是他的眼神过于温柔。 温柔得就像在诀别。 第85章 第85章他当然知道。 第85章 从云城回来的第二天,温胜寒一早就离开了温家。 顾蜻游照常回学校上课。 还有一个月多就要期末考试了,加上要补回落下的课程,顾蜻游忙得不亦乐乎,温胜寒一连几天都没有回温家,她也没了每天回去的欲望,干脆就宿在了学校。 之前周教授要求写的小论文前期工作已经做足,后面只需要补充实验数据就能完成了,顾蜻游熬了几天把实验做完,趁热打铁写好初稿,在上课之前发到了老师的邮箱。 原本以为要隔几天才能收到回复,没想到早上的课程刚结束,就收到了老师的微信留言。 【上午下课后到办公室一趟。】 顾蜻游一愣,抓着手机,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她收拾好东西,和荆佳喜她们告别,就独自去了行政楼。 周教授一早就等在了办公室,见她敲门进来,摘下老花镜,和颜悦色地叫她坐。 顾蜻游舔了舔下唇,在沙发上坐下。 周教授手里捏着几张纸,在她对面坐下,问:“最新身体怎么样?状态好点没?” “谢谢老师关心,”顾蜻游有些受宠若惊:“已经没事了。” 周教授点点头,又问:“下个学期就大三了,也是时候该考虑以后发展的问题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蜻游微微一怔,下意识咬住了下唇。 对于未来,其实不是没有想过的。 以前总想着快点出去工作,好赚多点钱让阿嫲过上好生活,可如今…… 顾蜻游垂下眸子,语气遗憾:“抱歉老师,我……还没想好。” 周教授笑笑,倒也没放在心上,他把那手上两张纸推到她面前,问:“有没有想过以后继续读研?” 顾蜻游有些迟疑,只好老实说:“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周教授点点头,又道:“我们学校和美国几所顶尖高校都有合作,目前正好有个合作项目准备开展,咱们院长的意思是,下个学期刚好有交换生的名额,可以派个人过去学习……” 顾蜻游一怔,心跳逐渐加快。 “如果表现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留在那边读研,”周教授看着她,缓缓道:“蜻游,我们几个老师开会讨论过,觉得你比较合适,你怎么想?” 即使有所心里准备,顾蜻游的脑子还是一轰,她舌尖有些发麻:“我……” “交换生期间的费用,是学校出的,学费按这边的标准,也不影响奖学金的评选,这个你不用担心。”周教授和颜悦色地看着她。 顾蜻游不说话了,她低下头,有些无措。 她明白,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出国,意味着要独自面对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熟悉的、不安的情绪如同海水一般涨上心头,没过头顶,叫人呼吸困难。 两年。 期间她要离开这里熟悉的一切,不能再像现在那样随意地见到想见的人。 顾蜻游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唇,再次开口的声音有些暗哑:“周老师,我想我……不能去。” 周教授一愣。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他:“很抱歉,周老师。” 周教授不语,看向她的眸光中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情绪。 沉吟半刻,他将桌面上那两张纸往前推了推,道:“你不用这么着急给我答复,回去好好想想,两周之后,真正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顾蜻游不语,心脏就像一团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 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收起桌面上那两张纸,然后起身告别。 当她走到门口,听见身后的周教授再次叫住了她。 她不禁回头。 逆光中,周教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道:“蜻游,这个世界上,想读研的、在读研的人并不少,但是,真正适合读研的人却不多。” 他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做研究,也是需要天赋的。蜻游 ,不要浪费上天给你的礼物。” 顾蜻游微微一怔,沉默半刻,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老师。” * 周末,因为陈伯生日,顾蜻游完成了罗列的学习任务之后,提着蛋糕回了一趟温家。 韶姨和陈伯都很高兴,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准备晚餐。 “一个多星期了,温生怎么还不回来,”韶姨一边和面,一边感叹:“这次出差,也太久了点。” 顾蜻游牵了牵嘴角,没有搭话。 她也有同样的疑惑。 这一个星期里,顾蜻游期间有断断续续地给温胜寒发信息,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他太忙,还是因为时差,温胜寒回复的频率并不高。 过去一个月两人几乎朝夕相处,有了对比,她心里难免失落。 只是……顾蜻游想,她应该相信他。 顾蜻游呼出一口气,努力用轻松的语气道:“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真的太忙了。” “也是,”韶姨点了点头,“上一次的风波,不是刚过去么,向来是有其他合作要谈。” 把菜蔬清洗干净,接下来的事情交给韶姨,顾蜻游把手洗干净,走出了厨房。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顾蜻游闻声望去,喜出望外:“温先生,您回来啦!” 温胜寒把换下的鞋子放进柜子里,直起身来,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原本紧蹙的眉头松开,轻轻地“嗯”了一声。 在空中飘摇了一个星期的心脏终于落地,顾蜻游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她上前几步,想伸手去接他手中的行李。 温胜寒抬手一挡,忙道:“不用。” 顾蜻游微愣,“哦”了一声,缓缓收回了手。 温胜寒拎着东西上楼。 顾蜻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有些失神。 方才无意中触碰到温胜寒的手。 好冰。 一阵怪异升上心头。 顾蜻游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楼上温胜寒消失的方向。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疲惫,就像是虚脱了一般。 一个小时后,晚饭准备好了,韶姨在楼下叫了几声,楼上没人应答。 几人面面相觑,顾蜻游站起身道:“我上去叫吧。” 穿过长廊,顾蜻游正要往温胜寒卧室的方向走去,经过书房时,她瞧见门缝处透出几丝亮光,不由脚步一顿。 她上前轻轻叩了一下门,随后转动把手:“温先生,该吃饭了。” 屋内的温胜寒像是走了许久的神,听见她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把手上的东西合上。 顾蜻游微微一愣,下意识道歉:“抱歉……” 温胜寒脸色未变,朝她摇了摇头:“没事。” 他把手中的东西放进书桌的抽屉,淡淡地说道:“走吧。” 顾蜻游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 顾蜻游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勾勒出刚才他手中拿着的那个本子。 绿色硬皮封面,上面勾勒着玫瑰的花纹。 那是一本相册,那本几年前高三寒假,她帮忙搞卫生时在阁楼发现的相册。 一股微妙的感受爬上心头。 顾蜻游垂下眸子,掩去其中的思绪。 * 周六晚上,陆家设宴,邀请温胜寒出席。 顾蜻游也收到了邀请,陆长津的妹妹陆怡联系她说,这是自己的生日晚宴,希望她能过来玩。 顾蜻游笑了笑,在电话里回了一句“好啊”。 两人几年前在陆长津的生日宴会上认识,此后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联系,虽然关系说不上有多亲密,但也不坏。 当天晚上,顾蜻游带上礼物,跟着温胜寒一起去陆家赴宴。 上流圈子的生日宴会,一般情况下都不只是一场晚宴那么简单,很多时候更像是一个社交纽带,加强利益集团之间的联系。 或许是几年前有过不好的印象,顾蜻游对这些场合,往往有种淡淡的反感。 所以等踏进陆家大门,她发现一眼看过去,多数都是年轻面孔时,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陆怡收到礼物后,十分高兴,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要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 温胜寒则是和陆长津站在一块。 期间有其他人上来打招呼,又是一阵寒暄,温胜寒看着笛形杯中的香槟,心里涌上一丝疲惫。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社交令他感到乏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绿色抹胸礼服的人缓缓朝他走了过来,施莉抬手用杯子碰了碰他的杯沿,扬眉一笑:“温总,好久不见。” 温胜寒微微一怔:“好久不见。” 自从结婚之后,施莉已经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这次见面,她的肤色看起来深了不少。 温胜寒淡淡地问道:“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南非。”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施莉笑笑:“去了三个月,这不刚回来,就听见了一件事。” 温胜寒表情微顿,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关于你家小孩儿的,我想你会很感兴趣,”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晃了一下杯子中的酒,唇角微扬:“借一步聊聊?” 温胜寒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还是抬脚跟着她去了阳台。 喧嚣的乐声一下子低了下去,庭院中传出淡淡的虫鸣声。 施莉浅呷了一口杯子中的酒,慢条斯理地开口:“前几天开会,我遇到了南大生命学院的周教授,他现在带着蜻游做研究。之前见过几次,他都对我说蜻游是个好苗子。” 温胜寒抬手松了松领带,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他和我说,想培养她做接班人,恰好遇上有交换生的名额,就和她提了这件事,想把名额给她,可是,你家小孩儿拒绝了。”施莉双眼倒映着细碎的光,唇边挂着微妙的弧度:“他向我打听,蜻游不想去的原因。毕竟,这可是一个不多得的好机会。” 温胜寒的心重重一沉。 毫不费力地,他就明白了其中原因。 他当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 他的唇角下垂,慢慢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施莉用手拨了拨头发,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两个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胜寒不语,月光打在他脸上,在鼻梁处切割出一小片阴影。 “依我看来,蜻游并不是对科研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所以我想,应该是有其他原因。虽然我知道,以你的财力,以后想让她出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可是,”施莉顿了顿,正色道:“我认为,通过自己实力获得这个机会,终究意义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劝一下她。” 温胜寒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第86章 第86章对自己好一点,嗯?(小…… 第86章 陆怡的朋友都挺热情的,顾蜻游不过是跟着她走了一圈,手机上就加了好几个新的微信。 年轻人扎堆,话题就没停过,这群人从小生活就优渥,出国旅游几乎是家常便饭,有人分享着前段时间去澳洲旅游的趣事,顾蜻游也听了一会。 听着听着,突然就想起了前几天周教授提的那件出国当交换生的事。 顾蜻游脸上的表情微微一顿。 对有些人来说,出国只是一件和喝水一样平常的小事,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无异于独自游过一片汪洋大海。 心里没由来地觉得闷得慌,顾蜻游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她重新回到会客厅,厅内的灯光调暗了一些,乐队演奏着旖旎的音乐,有人相拥跳着舞。 费力找了好一会,才看到独自一人靠在吧台的温胜寒。 他今晚身上穿了一套浅灰色的西装,内搭一件白色衬衣,原本系着的领带不知道去哪了,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白如雪的肌肤。 他微垂着眸子,手里不松不紧地捏着一杯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一颗心落回胸膛内,像是重新找到了归属感,顾蜻游扬起嘴角,往他那边走去。 “温先生。”顾蜻游走过 去,语气轻快地叫了他一声。 温胜寒像是这才被她的声音唤回神,表情顿了一下,才恢复如常。 他看向她,语气听不出情绪:“不去玩吗?” 顾蜻游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舞池中晃动的人,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带着点撒娇的味道:“您可以教我跳舞吗?” 温胜寒没有回答,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后,突然出声:“蜻游。” “嗯?”顾蜻游疑惑转头。 昏暗的光线下,温胜寒的眼神深邃得像海底,像是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又像是能把人的灵魂看透。 顾蜻游被他看得心脏突兀地跳了一下。 这种欲言又止的气氛,让她没由来地有些紧张和心慌。 温胜寒又沉默了。 又过了几秒,他错开了目光,抬起手捏了捏鼻梁,正好抽回她拉着的衣袖。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沉:“抱歉,我有些累。” 顾蜻游紧绷着的神经一松,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没事。” 就在这时,温胜寒的手机响了,他抬手接起,没说两句,就把手中的酒杯搁台面上,出去了。 顾蜻游不由得有些好奇。 然而,她这点好奇心,在温胜寒回来之后,徐徐沉入了海底。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旁边还跟了一个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穿了一身墨绿色的缎面包臀长裙,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耳上戴着一对珍珠耳环,明明是一身很复古优雅的打扮,但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又平添了几分甜美。 顾蜻游直起了身子,她下意识地往温胜寒的脸上看去。 温胜寒脸上依然平静,淡漠得如同一捧雪,但是周身的气场却让人觉得柔和了不少。 他没有带着女人往这边来,反而是朝另一堆人走去,对着那几人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女人主动朝对面伸出了手。 相谈甚欢,十分和谐的场面。 顾蜻游收回目光,心湖像被投进一枚小石子,咕咚咕咚地冒起一串不安的气泡。 她叫了一杯樱桃苏打水,一个人坐在吧台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中的饮料,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另一边。 那个女人似乎轻而易举地融入了这个圈子,被几人围在中间,侃侃而谈,笑容满面,即使离得有些远,顾蜻游也能感受到那边的气氛很好,就连素来清冷的温胜寒,眉梢也染上了几分暖意。 这么看着看着,顾蜻游突然就觉得有些乏味。 喝完之后杯子中的饮料后,她悄无声息地转身回了原来的房间。 * 宴会直到凌晨还没结束。 接近十二点时,顾蜻游接到了温胜寒的电话,他问她,今晚是想留下来过夜,还是现在跟着他回家。 顾蜻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她猫着身和陆怡道别,然后就轻快地跑出了门外。 来时的车子已经停在庭院门口,顾蜻游拉开门,瞧见温胜寒已经坐在里面。 他靠着座位的后背,阖着眼,拿着眼镜的手搭在额头上,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月光从一侧车窗照进来,洒在他脸上,像蒙了一层薄纱,可顾蜻游不知道怎么,竟觉得今晚的月色过于清冷了。 他像是被刚才的社交吸取了所有精气,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顾蜻游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车门被合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嗙”。 假寐的温胜寒一下子醒了,他把手放下来,转头去看她,眸子中还带着些许迷离。 “来了?”他的声音有些疲惫的沙哑。 顾蜻游点了点头。 车子启动,驶入一条绿荫道,随着车内光线黯淡下去,沉默也在蔓延。 两旁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是车前灯,后座一边昏暗。 黑暗之中,温胜寒突然开口叫她:“蜻游。” 顾蜻游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秒,鼻腔中发出轻轻的一声:“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温胜寒的声音很轻,似乎轻轻被风一吹,就会消散在半空。 顾蜻游的神经一紧,她慢慢地挺着了腰背,指甲嵌入手心。 这话问得莫名,却让她无端地想到了前段时间和导师的谈话,心里顿时有些不安。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故作轻松:“没有呀。” 温胜寒不语。 她能感受到他在黑暗中看着她。 顾蜻游别了别耳边落下的头发,鼓起勇气转过头去看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破绽:“我有什么东西好瞒着您的?” 温胜寒依然没有说话,黑暗中,有微弱的光落在他眸子中,微微荡漾着。 突然,他抬手抚上了她的脸侧。 空调静静吹着,两人之间隔着一截小臂的距离,他的手心浅浅的温度贴在脸侧,带来别样的感受,顾蜻游脑子里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大概是常年握笔,他的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大拇指摩挲擦过柔软的皮肤时,有一种奇妙的颤栗感,像是有电流在四肢游走,她的身子甚至有些忍不住微微颤抖。 就连吸入胸腔内的空气,似乎都带着热意。 只是渐渐地,她突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劲——他身上的雪松味,好像消失了。 顾蜻游微怔。 他一直都有用香的习惯。 温胜寒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女孩儿的皮肤又薄又嫩,白皙得吹弹可破,又长又卷的睫毛轻轻扫动,如同扑簌的蝶儿,她贴着他手的那一侧脸,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小猫一样,带着浓浓的眷恋。 温胜寒的喉结轻微地滚动着,一股微妙的情绪流进胸膛,心脏微沉地堵。 她不打算告诉他。 好像已经自己做了决定。 他想,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段时间他放任自己去亲近她,本来是想着,能够尽自己的努力,多陪伴她一点。 可如今,他有些害怕了。 不知不觉中,有些东西已经偏离了原来设定的轨道。 温胜寒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收回了手。 骤然消失的温度令女孩儿一愣,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温胜寒偏过头,又叫了她一声:“蜻游。” 顾蜻游稳了稳呼吸:“嗯?” 男人重新转过头看她,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冷静克制的模样。 他的声线清冷低沉,像是夹着薄冰的溪流:“对自己好一点。” 顾蜻游微愣,有些不明所以。 但温胜寒似乎不打算解释,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坚毅:“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得优先考虑自己。” 顾蜻游看着他的双眼,一时没了声音,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微地翻滚着,不安、不解、酸胀……几种感受分辨不清,丝丝缠绕着她的心脏。 温胜寒薄唇微动,缓缓吐出几个字:“答应我,好吗?” 黑暗中的对视,有点像无声的对峙。 他的眼神太过矛盾,既温柔,又强硬,似是一定要得到她的回复。 也似乎要把她的灵魂看穿。 顾蜻游不敢不答。 不得不答。 过了许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像枯叶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嗯。” 第87章 第87章“是关于温胜寒的事。”…… 第87章 下午三点,顾蜻游从楼上下来时,韶姨正行色匆匆地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两大袋食材,衣服上和头发上都沾了水。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新闻电视台的主持用一本正经的腔调报道:“今天中午十二点,台风‘乌沙’在桐城登陆,风力高达10级,预计明天晚上到达南城,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南城街道已开始准备防汛工作……” 顾蜻游往外一看,雨水冲刷着落地窗,形成一道水帘,外面的天色沉得厉害。 她收回目光,上前帮忙,一边问道:“韶姨,怎么今天突然买那么多菜?” 平时温宅的食材都是让人定期按量送过来的,很少需要韶姨亲自出门买菜。 韶姨一边整理食材一边飞快答道:“温生说今晚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家里吃饭,我中午做菜时看了一下,早上送过来的松茸不够新鲜,就亲自去了一趟……哎!就是没想到半路下起了雨。” 顾蜻游疑惑:“不是陈伯送您过去的吗?” “老陈去接客人了,我是打车去的。” 顾蜻游恍然大悟,心里却不禁琢磨,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竟然这么隆重。 韶姨把买回来的松茸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上面的泥土,边打发她道:“阿妹,你去忙你的吧,今天的菜有点难做,我自己来就行。” 顾蜻游依言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不敢再添乱:“那好,您需要的话再喊我。” 她转身走出厨房,正好碰见温胜寒从楼上下来。 男人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衬衫,纽扣沿着领口向上,打理得一丝不苟,下搭深色西裤,这一身打扮在家里,显得过于正式了些。 夏日潮热,屋内即使开了空调,还是带着些许闷热。 或许是走路的动作过于激烈,顾蜻游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她侧头端详着他的衣着,心里不禁越发地对客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温胜寒在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后,顺手拿过了旁边的平板。 顾蜻游端着杯子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心不在焉地拿起旁边的英文杂志。 温胜寒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平板电脑上,短短的十分钟,他抬头朝门的方向看了好几次。 顾蜻游的唇角缓缓回落,心里无端有些不安。 一切都太过反常。 当墙上时钟时针指向六点,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温胜寒抬头,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步朝门的方向走去。 顾蜻游一愣,也连忙站了起来。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陈伯握着把手,微微朝身后点头,态度恭敬地为后面的人让出路来。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门口,来人一身香槟色的长裙,一头浓密的长发披在后背,逢人先露三分笑。 顾蜻游立刻就认出来,她是昨天晚上温胜寒带到陆家宴席上的那个女人。 一颗心徐徐沉入水底。 “嗨,温!”女人笑得很灿烂,一上来就热情地抱着温胜寒来了个贴面礼。 温胜寒没有拒绝,只是结束后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轻声问道:“路上堵不堵?” “还可以,”女人说话的腔调听起来有些生涩,像是用不惯汉语,语速却像倒豆子:“就是你的车子坐着不太舒服,我还是喜欢Maybach多一点。” 温胜寒极轻地笑了一下,清冷的眉眼染上些许暖色。 两人走到客厅,女人见到顾蜻游,飞快地眨了眨眼,也十分热情地举起双手朝她摆了摆:“嗨~” 顾蜻游牵起嘴角,朝她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温胜寒。 温胜寒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情绪:“这是周珍琳。” 说着又转向女人,轻声道:“她叫蜻游。” 闻言周珍琳眉毛挑了挑,突然凑近温胜寒,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温胜寒低垂的眉眼微动,语气有些无奈地回了句“yes”。 顾蜻游抿了抿嘴角,有些局促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几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陈伯给几人上了茶,周珍琳道过谢后,从随身的珍珠提包中拿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盒子,推到温胜寒面前,道:“这是礼物。” 做完这些,她看向顾蜻游,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蜻游,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也在,这一次只准备了一份礼物,如果你不介意,请你收下这个。” 说着,她把手递到她面前,朝上摊开,一个椭圆形的精致怀表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瓷质表面上印着红色的玫瑰的形状,复古又好看。 “这是我前段时间自己做的,希望你喜欢。” 顾蜻游微微一愣,低声说了句谢谢。 周珍琳眉眼微弯。 她重新转过头看向温胜寒,又道:“温,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吗?我花了很多心思挑的呢!” 温胜寒从善如流地拿起桌面上的小盒子。 顾蜻游的目光忍不住追随过去。 但只是一眼,就足以让她脑子一嗡。 黑色的绒布上,夹着两颗豆粒大小的椭圆形袖扣,独特的猫眼绿,琉璃般的质感,宝石中央的金光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顾蜻游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它的场景。 装潢华丽的店面,高高在上的展示台,令人不敢直视的价格,以及……她卑怯的心。 那是高二某个冬天的晚上,下晚自习的她路过南城最豪华的商超时,看到的那对袖扣。 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她想买下来,送给温胜寒。 可惜价格令她望而却步,那是她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后来攒了钱,却买不到了,只能退而求次买钻石。 顾蜻游呆呆地看着那枚袖扣。 一种滑稽可笑的阴差阳错。 也是这个时候,顾蜻游才发现,原来有时候缺憾就是缺憾,是不可以用其他东西去弥补代替的。 “它很适合你。” 周珍琳的声音像破开浓雾的利刃,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笑着对温胜寒说道:“你戴上它,一定很好看。” 顾蜻游下意识地去看温胜寒的表情。 男人的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轻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啪”的一声,他合上了盒子。 顾蜻游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碎掉的声音,她抬手抓住了胸前的衣服,微微垂着眸子不语。 一时间,荒唐、好笑、自卑……各种复杂的感受争先恐后地浮上心头,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温胜寒问:“给你找的房子,住得还习惯吗?” “非常好!特别是那个露天的游泳池,体验感真的很好……” 后面的话顾蜻游没有听进去,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厅。 * 晚饭开席,顾蜻游重新从楼上下来。 很显然,周珍琳和温胜寒方才的谈话十分愉快,落座的时候,她还转过头对着温胜寒说话,顾蜻游听了一耳朵,只捕抓到“ROA”“成本”“预算”之类的字眼。 她默默地垂下了眸子。 上完菜后,等韶姨落座,周珍琳的话头才堪堪停住,注意力被菜色所吸引。 她表情夸张地“哇”了一声,朝韶姨竖起大拇指:“真的太好吃了!这是我来到中国后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韶姨被这话哄得心花怒放,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连连给她夹菜:“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多吃点。” “谢谢阿姨,碗要装不下了。” “诶呀,不多!喜欢吃就多吃点!” 场面非常和谐,原本还有些尴尬的气氛,被笑声彻底冲淡。 一旁的温胜寒神色平静,却也说了句:“别客气,都是一家人。” 顾蜻游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一家人。 她咂摸了一下这几个字。 突然就觉得嘴里的饭菜有些咽不下 去了。 心不在焉地吃完一顿晚饭。 晚餐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外面的天彻底陷入黑暗,略坐了一会后,周珍琳起身道别。 几人一起将人送到门外,陈伯开车送她回家。 临走之前,周珍琳十分亲热地拥抱了每个人,韶姨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下次再来吃饭。” 轻而易举地俘获人心也是一种能力,顾蜻游想。 她发现,她也对周珍琳讨厌不起来。 只是,心脏像是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胸腔内,不上不下。 似乎轻轻一捏,就会滴出又酸又苦的液体。 汽车远去,温胜寒双手插兜,淡淡地收回目光。 余光瞥见旁边人有些低垂的脑袋,他脸上的神色微顿。 他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女孩儿的头发,俯身问她:“要出去走走吗?” 顾蜻游微愣,抬眸对上他的平静的双眼。 “……好。” * 夏夜潮湿,下了一天的雨,到晚上终于停了,空气又闷又湿,像极了顾蜻游沉甸甸的心事。 别墅附近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泊,睡莲浮萍绿叶间,隐约可见交颈的天鹅。 两人并排走在石子路上,谁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任由沉默一路蔓延。 顾蜻游的睫毛有些不安地乱扫,脑子里思绪乱撞,和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叫人烦躁。 但说到底,所有想法都能归纳成同一个疑问—— 周珍琳,和温胜寒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蜻游咬住了下唇。 “蜻游。”黑暗中,温胜寒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对于以后,你有什么想法?” 顾蜻游不明所以地抬头,还没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什么?” “未来的职业规划,”温胜寒的语气不紧不慢:“有想过吗?” 似曾相识的问题。 顾蜻游一怔,顿了好一会儿后才小声道:“还……没想好。”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许久,温胜寒的声音重新在黑暗中响起:“喜欢……做研究吗?” 他顿了两秒,又接上道:“我看你,对实验课题还挺上心的。” 顾蜻游闷闷地“嗯”了一声,双手抓着裤子两侧的布料,一阵心烦意乱。 “以后想不想出……” “温先生,”顾蜻游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一愣,估计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转移话题。 下一刻,他整理好脸上的表情:“你说。” “周珍琳,是谁?” 顾蜻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去看他。 温胜寒停住脚步,垂眸,若有所思地对上她的眼睛。 半晌,他开口道:“她算是我的大学学妹,今年MBA刚毕业,法学双学位,我祖父母和她家里有些渊源,从小熟识,我想邀请她入职温氏。” “她从小在法国长大,高中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美国留学,我那时候在读大学,学校在同一个城市,交流便多了一些。前段时间去美国,碰巧她毕业典礼,便见了一面,我和她说了工作的事,她同意了。” 顾蜻游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哦。” 她微微低下头,心里想的却是,即使如此,但会不会还是太过亲密了一些? 顾蜻游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有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以前学过法语,她清楚的,贴面礼是国外常见的见面礼,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是她的心态……有些奇怪了。 只是,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感性上依然无法接受。 她想,如果她向温胜寒提出希望他和对方保持距离,他也会觉得这很无理取闹吧? 更何况,她这又是以什么身份去要求温胜寒做这件事做这件事呢? 心里漫过淡淡的苦涩,眼眶一阵酸涩,几乎是一瞬间就湿润了。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往上牵了牵嘴角,拉出一个勉强的笑:“我有些累,我们回去吧?” 温胜寒没有说话,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带着淡淡的探究。 有光落在他的无框眼镜上,折射出幽蓝的颜色,他的目光似有实质,像是能轻易看穿她的伪装。 顾蜻游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突然,温胜寒抬起了手,似是想碰一碰她的脸,顾蜻游先一步错开了目光,低声催促道:“有蚊子咬我,好痒,快走吧。” 温胜寒的动作一顿,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喉间发出沉沉的一声:“嗯。” * 或许是台风即将来临,第二天一早,厚重的云层围在天边,根本看不见太阳。 温度倒是有所下降,没有往日那么热。 顾蜻游一早出了门,去参加学生会组织的台风防汛志愿工作。 南城大学靠近南江河,活动地点就在学校附近。 干的都是抬沙包堆高河堤、加固路边树木之类的工作,因为这项工作是市政府组织的,他们也只是帮忙打下手而已,并没有很累。 但毕竟是体力活,活动结束的时候,还是狼狈地出了一身汗。 顾蜻游帮忙把最后一箱工具抬上货车的车尾箱,看着车子远去,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没有知觉,此时此刻安静下来,便觉得浑身酸痛。 “辛苦大家啦,今天可以解散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顾蜻游把身上的红马甲脱下来,还给组织活动的同学,拿上自己的帆布包,正想转身离开。 “这位同学,请你等一等。” 身后传来急急一声呼唤,顾蜻游微微一愣,停住脚步转过身。 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男子站在她身后,额头上带着汗珠,看起来像是刚小跑过来的。 顾蜻游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认出是附近咖啡厅的工作人员。 她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有位顾客,想邀请您过去喝一杯咖啡。”男子微微侧身,手向后伸:“请您跟我来。” 顾蜻游一怔,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到了坐在落地玻璃窗旁的女人。 一头栗色长卷发,那张脸艳丽得近乎尖锐,叫人想起了鲁迅笔下的美女蛇。 苏蔓茜。 温胜寒的前未婚妻。 她托着腮,眼神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一种难以言状的不适感自顾蜻游的脊背处爬起。 顾蜻游只觉得一阵恶寒,她皱了皱眉头,对侍者说道:“不用了,我不认识她。” 侍者的脸上闪过一瞬的犹豫,他接着说道:“那位小姐说,她有事情要告诉您。” “是关于温胜寒的……她说您会感兴趣的。” 话音落下,顾蜻游愣在了原地,抬头看向那边的女人。 苏蔓茜朝她挑了挑眉,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一种无声的勾引与邀请。 顾蜻游上钩了。 她沉默了半刻,才开口道:“带路吧。” 第88章 第88章台风眼 第88章 浓云在天际翻滚,江堤的大王椰子树被吹得枝叶翻飞,叫人怀疑这些树要被风连根拔去。 屋内屋外俨然两个世界。 顾蜻游拉开椅子,在苏蔓茜的对面坐下,侍者低声地问她想喝什么,顾蜻游回了一句白开水。 侍者离开,这一隅重归平静。 苏蔓茜单手扶着下巴,从头到尾把她打量了一遍,她的眼神让顾蜻游觉得很不舒服,像毒蛇爬上肩膀,在耳边嘶嘶吐着信子。 顾蜻游唇角抿直,桌面之下,双手紧紧地拽着帆布包的带子,骨节突起发白。 苏蔓茜拿起桌面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身子往椅背靠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带着玩味:“你很紧张?” “我认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顾蜻游的后背绷直:“我们不熟。” 苏蔓茜挑了一下眉:“但你还是来了。” 她身子重新前倾,靠近她,一双眉目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你明明对我想说的东西很感兴趣。” “既然如此,请你有话直说。”顾蜻游的语气很冷静:“我的时间很宝贵。” 闻言苏蔓茜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像是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几秒之后,她嗤笑了一声。 “你和他,还真像,近墨者黑吗?”她扯了扯嘴角,眼神染上戏谑:“小姑娘,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一句,尽快离开温胜寒吧。” 顾蜻游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她。 “他 要联姻了,对象是周家……你知道周家吧?“苏蔓茜笑吟吟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温家的世交,产业都在欧洲,家世不是一般的好。” 听见前半句话,顾蜻游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握紧了双手,指甲嵌入手心:“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她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背叛过温先生。” 温胜寒没有直接对她说过这件事,但是这个事实从韶姨陈伯,还有陆长津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验证。 苏蔓茜的眉毛轻挑,双眼微微眯起。 “我不否认,”她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的确,为了顺利地离开他,我使了一点小手段。但那又怎么样,不妨碍他是一个冷酷无情唯利是图的人。” 正说着,她换了个坐姿,双腿交叠,双眼炯炯地看着她:“当然,你可以选择信与不信——我只是想告诉你,温胜寒,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不过是他心目中的一个替代品罢了。” 顾蜻游心神一震,定定地看着她。 “信不信?只要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 苏蔓茜缓缓靠近她,乘胜追击:“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她伸手,涂了酒红色指甲油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像蜿蜒爬行的毒蛇,她笑得意味深长:“因为我知道,他拒绝不了你这张脸,你和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太像了。” “但现在,有了联姻的对象,你觉得他还会留下你吗?” 苏蔓茜的眼神中透着诡异的冷酷与怜悯,她一字一句补充道:“温胜寒,他永远都是一个理智大于感性的人。” 像是有一个巨浪迎面扑来,把顾蜻游拍在礁石上,她的脑子一片嗡然,发出阵阵耳鸣。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她攥着袋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顾蜻游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偏头躲开了苏蔓茜的手,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带着深深的惊疑。 苏蔓茜也不恼,收回了手,唇角微挑:“你可以去考证。温馨提示,阁楼里还藏着不少好东西。看完之后,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了。” 顾蜻游没有说话,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脏飞快地跳动着,像是要冲出胸膛。 一些以前被刻意忽略的细节在脑海中慢慢浮现,串联成线。 脑子乱成一锅粥。 恐惧、不安、惊疑轮番涌上心头,顾蜻游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过了好一会,她才听见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响起:“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苏蔓茜眨了眨眼,脸上做出无辜的表情:“很难理解吗?我心地善良,不想看你栽坑罢了。” 说着,她又笑开了,眼神染上冷意,笑容中透着一丝讽刺:“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他好过。” “小姑娘,你会感谢今天来见我的自己。” * 暴雨如约而至。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玻璃上,风咆哮着,门框也在微微晃动,外面的绿植以极其夸张的姿势摇晃,像极了尖叫扭曲的人影。 韶姨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抽空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不由忧心忡忡地道:“这天气那么差,也不知道阿妹和温生今晚还回不回来……老陈,你要不给阿妹打个电话,看看要不要去接她?” 陈伯闻言点头,边拿出手机道:“五点多的时候我发过信息问她回不回来吃饭,她没有回我,可能是在忙。也好,我现在再问问她……” 话音未落,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下一刻,厚重的门被风甩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嘭”。 两人的肩膀下意识一缩,瞧见玄关处湿漉漉的人影时,又俱是一愣。 对视过后,韶姨率先放下手中的抹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朝顾蜻游走去。 玄关钴黄的灯光下,女孩儿全身湿透,衣服和帆布袋上都滴着水,淌在地上,形成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她弯腰去拿柜子里的鞋子,头发垂下来,叫人看不清表情。 韶姨心疼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上前拉住她道:“阿妹呀,这么大的雨,要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让老陈去接你嘛,这种天气多危险啊……冷不冷?” 顾蜻游换好拖鞋,慢吞吞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她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嘴唇,眼睛有些红肿,瞳仁像是浸在水里。 韶姨的心不由得一揪,她说话的语气都轻了几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顾蜻游沉默。 半晌,她摇了摇头,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声音沙哑:“韶姨,我累。” 韶姨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颊,心中却无端松了一口气,她语气轻柔,半哄半安慰地道:“累着了?快上去洗个澡,我去给你煮一下姜汤,喝完就早点睡觉,好吗?” 顾蜻游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睑下投一下一小片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眸中的思绪。 她缓慢地点头:“谢谢。” 说完这话,她攥着湿透的帆布包,往楼上走去。 经过温胜寒的书房时,她的脚步一顿。 刚刚换鞋的时候,她就知道,他还没回来。 就在此时,脑海中又响起了今天早上苏蔓茜引诱的话。 “你难道不好奇他为什么会选择你吗?” “阁楼里有你想要的答案,别人说得再多,也不如你自己去看上一眼。” “你会感激我的。” …… 不需要去阁楼,她知道的,那本相册就在书房。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握住了门把手,往下一按,顺利地打开了书房的门。 里面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外面的路灯,灯光照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倒映出粼粼水光,给人一种处于深海的错觉。 她把手中的帆布包丢在门外,抬脚踩上地毯,没有开灯,径直往窗前的书桌走去,从抽屉里找到那本绿皮相册。 惨淡而昏暗的光线下,她打开了相册,只是一眼,就成功地将她的心理防线击破。 顾蜻游愣在了原地,下一刻,她疯了一般快速地往后翻着,一种强烈的情绪冲上头顶,一抽一抽地呼吸着,这种溺水一般的感受,叫她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啪嗒”一声,眼泪砸在塑料薄膜上。 照片上,笑得一脸灿烂的白衣服女生,亲热地抱着温胜寒的脖子,彼时两人的脸上都带着青涩的稚嫩感,温胜寒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眉眼之间尽是纵容的温柔。 顾蜻游终于明白,苏蔓茜说的“像”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那一份温柔,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是她偷来的。 她合上相册,抱头蹲下,终于压抑不住,呜呜地哭出了声。 * 温胜寒回到温宅时,已经接近凌晨。 即使再小心,在这样的天气下,也难以避免不被雨水淋湿,他伸手扯了扯领带,眉宇之间尽是倦怠。 屋外狂风咆哮,别墅四面走廊的玻璃窗发出轻微的颤声。 温胜寒拖着脚步走上楼梯,往房间走去,整栋别墅只剩下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走到楼梯口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缝处没有光线漏出。 她应该睡了吧? 沉吟半刻,他还是放弃了找顾蜻游谈谈的打算。 温胜寒揉 了揉眉心,打开房门,然而就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愣在了原地。 穿着白色睡裙的顾蜻游坐在他的床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头乌黑的头发垂在肩膀上,倒显得她的脸更苍白了些,整个人像朵易折的海棠花。 听见声音,顾蜻游抬头看了过去,与站在门口的温胜寒对上目光。 “怎么了?”温胜寒把手上的西装外套挂在一旁的落地衣架上,在她面前蹲下,柔声问:“做噩梦了?” 顾蜻游看着他浅棕色的瞳孔,里面静静倒映着她的影子,给人一种他的眼中只有她的错觉。 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遽然一痛。 她连忙错开目光,语气讷讷:“我想……和你谈谈。”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微顿,似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点了头:“好。”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顾蜻游的脑子有些混沌,在他回来之前,她设想过许多,然而当真正面对他时,却不知该如何谈起。 她其实没有任何立场去质问他。 从一开始,这段关系就不是对等的。他们不是恋人,温胜寒也没有任何向她解释的义务,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把这段关系当做利益交换,或许她并不会这么难受。 但是……她无声自嘲,谁让她陷进去了呢? “蜻游,”怔忪间,对面的温胜寒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拒绝出国交换这个机会吗?” 顾蜻游一怔,抬眸看向他。 黑白分明的双眸中满是愕然。 他是怎么知道的? 眼前的男人清冷好看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似是耐心地等她解释,又似是看透一切。 顾蜻游双唇微抿:“没有为什么。” 温胜寒顿了两秒,又道:“无论是有什么疑虑,都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从施莉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很多次都想与她认真地聊一聊这个问题,然而总是阴差阳错,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今天,他去了一趟她的学校,与她的导师认真谈了一谈。 周教授是认真地想培养她做接班人,才会选择派她去做跨国合作的项目,即使他以后有实力送她出国,也比不上这一次交换的含金量。 他唇边逸出一丝轻叹,伸手握住她膝盖上的手,耐着性子道:“这个机会难得。你的努力和热爱我一直看在眼里,你以前不是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到国外去看看……” 顾蜻游心里无端冒起一丝烦躁,如今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推开,她忍不住开口打断他:“温胜寒。” 连名带姓的称呼成功地让温胜寒顿住,他看向她,眸子中闪过一丝讶然。 顾蜻游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极力维持平静的声线还是泄露了几分颤抖:“我喜欢你。” 温胜寒狠狠一怔。 顾蜻游看着他,眼眶逐渐变红:“我不愿意出国,就是不想离开你,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你明明知道的。”她一字一句地控诉:“你知道。” 温胜寒沉默了。 意料之中,但这件事仍然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看着她滑落的眼泪,温胜寒的脑子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过了一会才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国交换,又不是生离死别……” 说到这,他反而自己沉默了下来。 顾蜻游伸手抓住他的手,双肩微微颤抖:“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阿嫲已经走了,她只剩下他了。 只有他了。 温胜寒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逐渐染上复杂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时,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蜻游,抱歉。” 顾蜻游一怔,整个人像是瞬间跌入深海,她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收紧抓住他的手,声音颤抖:“什么意思?” 明明知道,但仍不可置信。 温胜寒看着她,眸色沉痛,他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扎在她的心上:“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一般从眼眶中涌出,顾蜻游瞬间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依靠,强烈的不安全感将她失控的情绪彻底推向了极端。 果然啊,替代品是没有办法取代正品的。 她只是个劣质的赝品。 她自嘲地想。 也是这时,她伸手脱去了身上的那件轻薄的外套,已经成熟的、姣好的曲线一览无遗,在温胜寒惊愕的表情中,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她的声音像是碎掉了:“那为什么,不要我?” 第89章 第89章“我不会爱你。”…… 第89章 顾蜻游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只是本能地这样去做了。 溺水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抱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东西的。 灯光下,女孩儿的肌肤如同牛乳般白皙透亮,叫人根本移不开目光,绵软的触感紧紧贴在身上,如同落入干草的火花,瞬间燎原。 温胜寒的心却遽然一痛,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儿,久久说不出话来。 无暇细究她话中深意,一种熟悉的、复杂的情绪汹涌袭来,他僵着身子,脸色逐渐苍白。 他突然就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 那场带走他母亲、也差点夺走他性命的大火。 温父荒唐,出轨妻子好友的事实暴露之后,他便不再掩饰,甚至是变本加厉,带着情人堂而皇之地出入温宅。 温母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终于在一次争吵之后,彻底爆发,点燃了家中的窗帘。 那天他外出上课,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浓浓的黑烟,陈伯告诉他,温母拒绝救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温胜寒已经想不起当时自己的想法,他只记得自己冲进了火海,母亲听到他的声音,打开了房门,对着他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从楼上跳下,摔进火海。 这个场景成了他余生的噩梦。 他一直明白,杀死温母的不是温父的荒唐,而是她自己的偏执。 大概艺术家大都天生情感丰富,她把自己困在已经烂掉的感情中,彻底陷入泥沼。 或许其他人会对温母的行为感到不解,但温胜寒知道,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温父感到愧疚。 如此癫狂,毫无理智,可怜可笑。 这种疯狂感情令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这么多年来,他冷眼看着身边的朋友在百丈红尘中打滚,喜怒哀乐贪嗔痴,唯独自己不沾一粒尘埃,除了无缘,更多的是刻意的冷漠和回避。 可他遇到了顾蜻游。 温胜寒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隐忍着胃部因情绪激动而带来的强烈痛意。 他伸手握住顾蜻游的双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稍一用力,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 顾蜻游抬头,泪眼朦胧地看他。 男人很快就收回了双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下一刻握成拳头,垂在裤子两侧。 轻薄而冰冷的镜片下,温胜寒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他叫她了一声她的名字:“顾蜻游。” 他盯着她通红的双眼,声音微哑,语气低缓而沉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四目相对间,顾蜻游兀地就想起了第一天见温胜寒的场景。 当看到她浑身赤。裸地躺在他被子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看似平静的目光下压抑着怒意,那种锐利而透彻的审视,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无所遁形,无地自容。 顾蜻游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泪如雨下,她却依然扬着头,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 “你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颤意,如同琴弦嗡鸣:“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温胜寒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着她。 看似冷静克制的目光下,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顾蜻游极短地笑了一下,似是自嘲,又似是质问:“你喜欢我吗?” 她眨了一下眼,被泪水沾湿的羽睫打在眼睑上,带来轻微的痛感。 她声音沙哑:“喜欢过吗?” 温胜寒不语,看向她的目光却渐渐染上一种难以言状的哀悯。 良久,他弯腰,捡起那件被她丢在地上的外衫,伸手披在她肩上。 他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扣好,动作强硬而坚决,做完这些,他再次抬眸看向她,眼神怜悯而淡然。 他伸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拂去她的 眼泪,像是呵护一件绝世珍宝,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一种残忍的温柔:“蜻游,你应该明白的,我不会爱你。” 我不会爱你。 不会。 这两个字彻底击碎了顾蜻游的希望。 她闭上眼,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眼泪顺着脸庞滑入衣领,一种难以描述的痛意从胸腔内弥散开来,叫她几乎难以呼吸。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不是。 替身罢了,连情人都算不上。 而如今,他连替身都不需要了。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毫无自尊地、卑微地向他讨一个说法的姿态,到底有多难看。 可她还是去赌了,不顾一切,破釜沉舟。 到底是因为温胜寒以前对她太好,让她有了这样的底气。 以及错觉。 这么多次,温胜寒都伸手将她从沼泽中拉出来,如果毫无爱意,何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不相信。 但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丝毫不留情面。 顾蜻游脑子嗡嗡作响,像是彻底失去了生机,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来,沉默地朝房门外走出。 错肩而过,温胜寒没有挽留。 直到房门阖上,放出轻微的“咔嗒”声。 他才像是脱力了一般,弯腰撑在床上,伸手抓住了领口,强烈痛意从胃部上涌,如同无数只虫子吞食着神经。 锥心之痛。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打在床单上,晕染出深色的轮廓。 或许是被汗水打湿眼睫,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温胜寒粗重地喘息着,意识却无比清醒。 他不能毁掉她。 这几个月的犹豫不决、进退两难,终于有了断绝。 即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但这样就……很好。 温胜寒看着自己青筋毕露的手背,唇角轻轻往上扬了一下,后又缓缓下垂。 他喃喃道:“很好。” * 八月尾。 即将入秋,南城的天气依然没有丝毫转凉的意思,赵景洲将行李箱从车子后备箱里拎出来,随口抱怨道:“好热啊。” 这一点,裴尹表示十分赞同,离了空调不过片刻,后背就冒了汗, 顾蜻游伸手拉过行李箱的拉杆,微微一笑:“辛苦你们送我过来。” “这么客气干什么,都是朋友。”裴尹笑,她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又道:“快进去吧,行李需要托运吧?” 顾蜻游点点头。 三人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机场内部人生嘈杂,中英文的各种广播交错,加上步履匆匆的行人,让人不由地精神紧张。 握着拉杆的手心逐渐潮湿,顾蜻游抿了抿唇,勉力笑笑,小声道:“我走啦,你们以后有空来找我玩。” 话音刚落,裴尹就红了眼眶,她一把抱住她,将头埋在顾蜻游的颈窝处,呜咽出声。 顾蜻游的心里也一阵难过,她放开行李箱,双手环上裴尹的腰身。 “蜻游……呜呜呜,你去了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出门注意安全……” “如果、如果交了新朋友,也不要忘记我,每天都要记得给我发信息,呜呜呜……” “哪天真的想家了,就回来,我可以给你买机票呜呜呜,房间我一定、一定给你留着。” 顾蜻游的眼眶发热,她重重点头,声音也染上了哭腔:“好。” 一旁的赵景洲眼睛也有些发红,他轻咳了一声,上前拉了一下裴尹的手臂,道:“好啦好啦,快到登机时间了,你这样扯着蜻游干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大不了到时候我陪你去看她,再说了,毕业后你不也打算出国读研么?” 闻言裴尹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顾蜻游,脸上的妆已经被糟蹋得一塌糊涂,抽抽搭搭回怼赵景洲:“滚开,你有女朋友又不孤单,当然不觉得伤心!” 自从和周新彻底分手之后,裴尹整个人好像沉静了下来,每天跟着顾蜻游泡图书馆,也开始认真地思考以后的职业发展,最后决定出国留学。 说到这,裴尹又转过头看向顾蜻游,这一次十分坚定:“蜻游,你等我,我一定去找你。” 顾蜻游噗嗤一笑,也十分认真地回应:“好。” 时间逼近,再说了一会话后,顾蜻游重新抓过行李箱的拉杆,朝两人挥了挥手,转身往里面走去。 托运行李、检票、登机,全程顾蜻游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直到在座位上坐下,无意识地点开了微信,点开那个熟悉的白色头像。 上一次的对话停留在一个半月前,她问温胜寒,回不回家吃饭。 鼻子骤然一酸,顾蜻游怔忪地看着这段对话。 那天晚上过后,她立刻搬离了温家,往后的一个月里,做实验、写论文、准备语言考试……她拼了命一样把自己的时间填满,只要稍作停息,就会被可怕的痛苦吞噬,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深陷自我怀疑当中,流泪到天明。 大概是触底反弹,当拿到签证那一天,她终于平静下来,接下来的时间,按部就班地准备出国的事。 顾蜻游拖动手指,点击某个按钮,很快手机页面就弹出“删除联系人”的询问框。 没有犹豫,她按下了红色的删除键,做完这些,她靠在座椅里,疲惫感席卷了全身。 舷窗外晴空万里,似乎不见台风的影子。 很快,传来飞机启动的嗡鸣声。 南城越来越远,直至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眼前。 她终于真切地认识到,这一切都结束了。 第90章 第90章“回来了。”(抓虫)…… 第90章 顾蜻游接过护照,低声说了句谢谢。 下飞机后不久,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 风从门口处灌进来,带着初春残余的寒意,顾蜻游默默地拉紧了身上的风衣,加快了往外走的脚步。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机场内的声音更显嘈杂,她攥紧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在人群中搜寻荆佳喜的影子。 “蜻游,这边!” 顾蜻游循声望去,看到熟悉的脸,长眉一展,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荆佳喜满脸喜悦,上来就给了她一个熊抱,放开后又伸手接过她手上的行李,轻快道:“我以为会找不到你呢,没想到一眼就看见了,果然我们的蜻蜻在哪都是最显眼最漂亮的。” 闻言顾蜻游噗嗤一笑:“果然我们佳喜嘴巴就是最甜的,要被甜晕了。” 两人哈哈大笑。 雨势渐大,两人加快脚步,放好行李之后缩回车上。 荆佳喜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副驾驶上的顾蜻游,一边打开手机导航,念叨道:“也不知道她们到了没,啊,快到晚高峰了,我们得赶紧出发,不然开到晚上八点都到不了餐厅。”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除了顾蜻游,506宿舍其余三人都留在了南城发展。 荆佳喜喜欢到处去旅游,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坐拥几十万粉丝的旅游博主了,各种推广接到手软,毕业之后,直接全职经营媒体账号;招书彤则选择了跨专业继续读研,毕业后考上了南城的另一所985大学,明年就要毕业了;几人中唯一出去工作的,只有路秋。 “秋秋现在在南城一中当生物老师,可忙了,我约了她好几次都约不出来,有一次好不容易约到了一起吃晚饭,没吃几口她就被电话叫回去开会,”荆佳喜握着方向盘叹气:“以前上学不觉得,现在毕业之后才发现,讨生活真的太难了。” 顾蜻游低头匆匆回完信息,接话道:“的确是这样的,在外面读研的第一年,没了学校的学费补贴,手上的钱根本不够付学费和房租,那段时间我天天焦虑到睡不着,后面逼着自己去多做几份兼职,每天下了班之后累得只想睡觉。” 说到这,荆佳喜一顿,随即问道:“说起这个,我是真的好奇,当年你不是不想出国吗?后面怎么改变主意了?还一走就是四年。” 顾蜻游当时走得匆忙,还没开学就已经 办好手续飞往国外了,几个舍友也是在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才知道这事,根本来不及去送她,因为这事,荆佳喜还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闷气。 后来大四毕业,顾蜻游赶回国内答辩,几人匆匆小聚了一下,关系才渐渐回温。 可彼时顾蜻游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几人便默契地没有追问其中缘由。 低头打字的顾蜻游手指微微一顿。 但很快,她就笑着回应道:“这么好的机会,当时我是脑子抽了才会拒绝,后面想通了,就出去了。” 荆佳喜一叹:“也是,公费出国当交换生,这种机会多少人想要都没有,傻子才会拒绝。”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说起来,当年交换结束之后,你还能继续留在那边读研,真的太厉害了!虽然说过程有点艰难,但总归是熬过来了,以后你肯定是我们几个中最出息的一个。” 顾蜻游苦笑,没有说话。 有没有出息,她不知道,但未来几年的路有多难走,只有自己知道,特别是她选择了回国读博。 聊到这儿,餐厅也到了,荆佳喜停好车后,两人挽着手走进餐厅。 路秋和招书彤已经先一步到了,见到两人,十分兴奋地招手。 顾蜻游又获得了两个熊抱。 上一次宿舍聚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家的情绪多少都有点激动,菜还没上齐,就已经絮絮叨叨地聊了许多。 顾蜻游很高兴。 原本还担心,多年未见,几人能聊的话题不多,现在发现,是她多虑了,真正的朋友,时间不会变成隔阂,只会酿成更浓烈的感情。 聊到兴上,几人都喝了不少酒。 餐厅里放着慵懒的萨克斯音乐,加上昏暗而有情调的灯光,催人昏昏欲睡。 在国外几年,顾蜻游的酒量并没有见长,几杯红酒下肚,人就开始飘飘然了。 荆佳喜的状况不比她好,又干完一杯酒后,拉着她的手就开始说胡话:“蜻蜻,其实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见到了施莉老师,你现在和她好像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个阔别已久的名字甫一出现,顾蜻游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对对对!”另一边的招书彤也快速地接上话:“特别是穿衣风格,还有你说英文的时候,真的好像!那个自信大方的姿态,简直不要太迷人了!果然美女和美女之间,是有共同之处的。” 顾蜻游笑笑,手里捏着高脚杯,酒却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了。 于是她起身,轻声道:“我去趟洗手间。” * 冰冷的自来水浇在手背上,带着初春的刺骨的寒意,冻得人一个哆嗦。 顾蜻游恍若未觉,捧起水洗了一下脸,又仔细地洗了洗手心手背,才慢吞吞地关上水龙头。 她抬头看向镜子中的人,长卷发,妆容精致,明黄色的碎花连衣裙衬托得皮肤白皙透亮,束腰的设计显得姣好的身材更加玲珑有致,v字领一直延伸到锁骨下才堪堪停住,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带着一种海棠初放的朦胧美感。 想到刚刚荆佳喜两人说的话,她不禁有些恍惚。 或许是旁观者清,她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荆佳喜她们说的有道理。 但与其说是越来越像施莉,不如说是她终于成为了她曾经想要成为的样子,站在这个角度去想,她本应该感到高兴。 本应该。 可此时此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方才控制得滴水不漏的情绪开始蔓延。 在回来之前,她其实就已经做好了直面过去的准备。 国外的那几年,几乎不用刻意地去回避,有天然的条件让她回避伤痛,忙碌的学业任务让她迎接不暇,即使真的有那么一个瞬间控制不住,周围陌生的环境也会逼着她迅速地从情绪中抽离。 但这一个方法在重回故地后,似乎已经失效。 现在不过是一个与之相关的名字而已,就已经让她失神。 这个前奏让她担忧。 她害怕再回到过去。 顾蜻游缓缓呼出一口气,抽出一张面纸,小心翼翼地吸去脸上的水珠,经过刚才那一遭,脸上的妆容已经有些斑驳,但她已经没了去补救的心思。 她想,大概是酒精作祟罢了。 其实回顾过去,她早就明白了一件事,施莉于她,并不是一个敌人,相反,无论是在生活上偶尔施以援手,还是在学业道路上若有似无地指点迷津,即使中间夹杂着其他东西,她也更像是一盏指路明灯。 曾经她对施莉那种微妙的敌意,更多是源于自卑,而这种自卑,源于她的羡慕和渴望,她渴望成为像她那样优秀的人。 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是她想多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平复了不少。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个人与她再无关系,与他相关的东西,也自然应该被留在过去。 顾蜻游缓缓呼出一口气,抬脚往外走去。 冷风迎面扑来,刚刚出来的的时候走得急,忘了带外套,此时此刻冷得一个哆嗦,在酒精的加持下,她越发觉得头痛欲裂。 顾蜻游伸手摸了摸手臂外侧,一片冰凉,怕因此感冒,她赶紧沿着回廊往回走,只是在酒精的催化下,脚步却怎样都快不起来。 餐吧的后院种了几棵樱花,春寒尚未褪去,枝头也不过刚刚吐蕊,零星几点的粉雪在回廊昏黄的灯光下,冷白与暖黄交织,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回廊尽头,有人背着光,举着手机在讲电话,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月色底下,清晖洒满全身,姿态如同雪中青松。 顺着风,零星花瓣落在那人发上、衣服上,浓重的黑与冷调的粉相撞,月光勾勒出熟悉而令人心惊的轮廓。 顾蜻游定在了原地。 似有感应,对面的人懒懒地掀起了眼皮,回望了过来。 簌簌风声在此刻停止。 取而代之的是鼓动的心跳声。 在这一刻,相比惊讶,顾蜻游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名为荒唐的情绪。 同在一个城市,不是没有想过会重逢,却不曾猜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完完全全地愣在了原地,看着对面的温胜寒收了手机,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最后相隔一米站定。 : 大概回忆是本能的,时隔多年未见,乍然重逢,顾蜻游发现自己竟然能轻而易举地想起他从前的模样,并将眼前的人与之对比,最后得出他清减了不少的结论。 她清晰地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雪松味。 清苦而冷冽,与记忆中的重合。 温胜寒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带了一丝恍惚,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却又放下了。 默不作声地打量了她一会后,他脱下了身上的外套。 肩头一暖,带着余温的衣服落在了顾蜻游的身上。 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句看似冷静的陈述: “回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第91章却似黄粱一梦 第91章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 似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提琴在脑中轰鸣,与记忆深处的某处形成共振,场景变换,给人一种错觉:他们从未分离过。 顾蜻游对上那双冷静的眸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胸膛内流淌过一股说不清的情绪,令她双肩微微颤抖。 她下意识地想逃。 温胜寒的瞳孔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棕色,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她的脸庞,似带着温度,炙得她脸上肌肤滚烫。 冷风吹过,后背却出了热汗,一时之间冰火两重天。 顾蜻游只觉得浑身不适,脚步踉跄了一下,鞋跟敲在地板上,声音十分明显。 温胜寒下意识地伸手一扶,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长眉纠起:“喝酒了?” 语气是温柔的、关心的,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服传来,顾蜻游却觉得遽然一烫。 她猛地挣开了他的手,又往后退了一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由于动作过大,大衣从肩上滑落,委垂在地。 温胜寒循声看去,目光定在地上那件衣服,神色微微一顿。 顾蜻游脸色苍白,再无暇顾及其他,趁着酒意清醒了些,她双手抱着手臂,匆匆跑开。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身后。 冷风吹拂,空气中那股短暂停留的青柠混合罗勒叶的香水味很快消散。 金风玉露一相逢,却似黄粱一梦。 不知道站了多久,温胜寒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外套。 * 顾蜻游醒过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伸手一摸,枕边一片冰凉,一股从梦境中带出来的情绪还在胸膛内激荡。 一时默然。 大概是昨天晚上与温胜寒重逢一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她做了一个晚上场景混乱的梦。 时而梦见两人从前相处的情景,时而梦见出国后的事,但无一例外,都与温胜寒相关。 梦境的最后,是多年前温胜寒接她回温宅,对她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一时怅然若失。 即使困乏,在床上也是待不下去了,顾蜻游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八点半,于是起床洗漱。 酒店提供免费的早餐,顾蜻游取了餐,百般聊赖地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落地窗外,天空一片灰蒙,下着小雨。楼下车水马龙,早高峰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更添几分枯燥乏味。 顾蜻游一边咬着蔓越莓吐司,一边看着窗外出神。 知道梦境是假的,可还是控制不住失落。 过去的四年中,她不止一次梦见这样的场景:或是两人从未决裂,又或是两人最终和好如初。 那段时间,顾蜻游最害怕的就是做梦,特别是美梦。 毕竟美梦破灭时带来的虚妄感与痛苦更甚。 梦中越是美好,越是令人难以接受现实生活的苟且。 曾经一度,她甚至害怕入睡,以至于患上焦虑症,需要借助药物才能入睡。后来焦虑症消失,但偶有失眠的时候,也会痛苦万分。 顾蜻游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公共电视上主播字正腔圆播报的内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3月17日,为促进南城新兴科技产业蓬勃发展,陈伟阳市长带领团队到南城长虹工业园进行企业走访……事后,温氏科技首席执行官接受了记者采访……” 顾蜻游的睫毛一颤,她倏地抬头看去。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屏幕上出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人。 “十分感谢陈市长对我们企业的慰问,南城政府的‘引凤归巢’政策对我们新兴科技企业的发展助益良多,接下来,为了响应政府的号召,我们计划开发智能化的医疗器械产品,为更多患者带去福音……” 屏幕上的周珍琳神采飞扬,熟练地说着一口普通话,语速还是像倒珠子般轻快,已经几乎听不出什么奇怪的口音。 顾蜻游目光看向屏幕上的介绍文字。 【周珍琳温氏科技CEO】 这几个字宛如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了她所有微妙的情绪。 因为昨晚重逢而产生的不知所措心烦意乱,在这一则新闻面前显得滑稽可笑。 顾蜻游自嘲地掀了掀嘴角。 看来,当年的苏蔓茜虽然可恨,但并没有骗她,温胜寒和周珍琳的关系的确匪浅。 如果不是婚姻关系,她想不出温胜寒把自己的公司交给一个“学妹”的其他可靠的理由。 口中的早餐顿时变得难以下咽,顾蜻游草草地吃了几口,就回了房间。 大概是过去的四年已经习惯了失望的滋味,当最坏的猜想被印证时,她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 简单收拾过后,她去了南城大学。 当年出国做交换生,原本约定好是一年就回来,但因缘巧合之下,她得到了那边导师的赏识,加上项目还没结束,就又多待了一年。后来项目结束,在周教授和国外导师的推荐下,留在了那边读研。 因为是联合培养项目,读研期间,南城大学会发放一部分的生活补贴作为支持,但是于此同时,给出的条件是硕士研究生毕业之后,她必须回到南城大学读博。 两年读研时间,虽然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很大,但她研究的课题进展还是比较顺利的,去年十二月份就通过了答辩顺利毕业,只是因为房屋退租问题,耽误了几个月,直到如今才回国。 国内博士生入学时间在九月份,如今远没到开学时间,但既然已经确定了要留在这边读博,一般导师都会要求学生提前到岗。 顾蜻游回国之前,就已经和周教授通过电话,如今回来,免不了要正式上门拜访。 周教授依然可蔼可亲,只是几年过去,头上的头发又白了不少,碰面之后,他先是简单地问了她几句在国外研究的情况,然后又问她接下来的想法和打算,最后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目前实验室的项目情况。 “这段时间你有空的话可以多来这边,和你肖寻师兄多交流一下,现在有个基因方向的项目是他在跟……对了,你租好房子了吗?”周教授话锋一转,关心地看向她。 顾蜻游一愣,实话实话:“还没……” “这段时间先委屈一下,你到外面找个房子,这个学期还没结束,估计还没有空的宿舍。” 顾蜻游应是。 没说几句,周教授的上课时间到了,顾蜻游识趣地起身道别。 走出教学楼,外面还下着小雨,初春的寒意沿着脚踝往上爬,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顾蜻游拉紧衣服,偏头想了想,联系了读本科时同一个实验室的研究生师姐。 师姐叫闻佳,四年前顾蜻游出国时,她正好硕转博,今年七月份博士也要毕业了。 两人约在南大老校区附近的饭店碰面。 顾蜻游先到,在座位上坐到约莫十二点,玻璃门上的铃铛才“叮铃”一声。 闻佳带着一身水汽落座,她脱下沾了雨水的外套,一边抱怨:“南城的雨天真是太烦人了,黏黏糊糊的,一点都不利索。” 顾蜻游闻言一笑,递上纸巾:“的确,我回来后还有些不习惯。” 闻佳道了声谢。 “洛杉矶不常下雨吧?”顿了顿,她又道:“说起来,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选择回国呢?都润出去了,待在外面多好哇。” 顾蜻游轻声的解释:“当时交换的时候就已经和学校约定好了,要回来读博。” “你就是太老实,”闻佳叹了口气:“现在国内的科研环境太差了,又卷又臭,非升即走……以你的能力,在外面肯定也能过得很好,这是何必呢?” 顾蜻游笑笑不说话,她盯着水杯中荡开的涟漪。 闻佳说得对,如果她真的想留在那边,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 她想起了一件事。 研一的时候,她在一次聚会上认识了一个华裔的男生。他从小在美国长大,阳光开朗,既没有没有白人的傲慢,也没有某些ABC的刻薄,加上能力出众,研究方向相近,两人很快就聊到了一块。 当时她不是没想过,接受对方抛过来的橄榄枝,进一步发展下去的。 直到一次去对方家里面吃饭,她竟然发现很多情况下,对比和这个男生,她和对方在中国长大的父母更有共同语言。 那个时候她才认识到,即使南城有不好的回忆,每每午夜梦回,她怀念的还是这里的一切。 即使是无根的浮木,也会想选一处熟悉的港湾停靠喘息。 “南城也挺好的,”顾蜻游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毕业之后,师姐有什么打算?” “选择了北方高校的博后,父母年纪大了,回去比较方便照顾家里。”闻佳叹了口气:“两年前院长去世,咱们这一脉没了撑腰的,周老师被对家压得死死的,蜻游,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回来之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顾蜻游给她续了杯茶,袅袅雾气在两人之间散开,连带着她的声音都像沾上了雾气:“我知道。” 闻佳喝了口茶,突然间笑道:“说起来,你和你那位温先生怎么样了?” 第92章 第92章“长辈”(大修,后半部…… 第92章 这问题问得突然,顾蜻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与温胜寒之间的关系。 如果将男女之间的情感推拉比喻为战争,那么在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她冲锋陷阵,一往无前,然而当兵临城下时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涉足其中,最后默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的,也仅仅只有 她而已。 汤勺掉进碗里,发出“咚”的一声,几滴汤水溅到手上,顾蜻游下意识地一缩。 “你没事吧?”闻佳被吓了一跳,连忙抽出纸巾递给她。 顾蜻游回神,轻声道了声谢,接过纸巾,一脸平静地擦去手背上的汤汁。 汤水不烫,只在皮肤上留下微弱的红印。 沉默的半分钟足以说明情况,闻佳心中了然,宽慰道:“异国恋是比寻常关系更艰难些,坚持不下来也是正常。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顾蜻游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反驳,也没有多加解释,算是默认了。 心里一片苦涩,脑子却无比清醒。 即使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但诚如师姐所言,她和温胜寒这一段,已经结束了。 她也该往前走了。 * 人忙碌起来,时间观念就会变淡。 那天晚上和温胜寒短暂的相遇,更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这一个月来,顾蜻游天天实验室出租屋两点一线,忙得不可开交,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下旬。 读博不同本科,更像是一份工作,需要有“主动性”,那日见过周教授后,第二天她就自觉地去实验室跟项目了。 周教授名下有三个博士,五个硕士,除了即将毕业的师姐闻佳,最大的便是博二的师兄肖寻,研究方向和她在国外读研的方向相同,于是顺理成章地,她和他一起做老师安排下来的项目。 肖寻比她大两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平时话不多,工作起来却很认真,相处下来,顾蜻游感觉还算愉快。 “蜻游,”肖寻屈起两指敲了敲桌面:“下午三点,华域公司开产品发布会,你和我一起去吧。” 顾蜻游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惊讶道:“怎么是我们过去?陈老师呢?” “他有个学术会议,去北城了,过两天才回来。阿夏下午有个考试,去不了。” 顾蜻游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点了头:“行吧。” 他们是大实验室,除了周老师的实验组,还有其他老师带的实验组。他们两个做的主要是纵向研究,但是有些老师偶尔也会接校企合作的横向项目。 前段时间同实验室的陈老师接了一个华域公司生物科技方面的横向项目,里面有些内容涉及他们的研究方向,于是周老师便让他俩过去帮忙。 总体上说,他们对项目的内容是了解的,但这个项目的主要内容并不是他俩负责的,按理说不应该由他们去参加发布会。 但是两位导师的关系比较好,两个实验组也平日里也互帮互助,现在陈老师那边的人都没有空,他们帮一下忙,也是应该的。 下午三点,两人准时来到会场。 工作人员将两人带到座位上,没过多久,发布会就开始了。 台上主持人在活跃气氛,顾蜻游却被桌面上的小册子吸引了。 华域是几年前才成立的公司,主要做生物技术应用方面的产品,近两年的发展势头却很猛,推出的产品市场反应都很不错。 顾蜻游随便翻了几下小册子,大概看了一下这一次的产品介绍,将小册子合上之际,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执行董事——温胜寒】 顾蜻游的手指一颤。 就在这时,头顶上的灯光骤然一黑,与此同时,台上一簇灯光亮起。 热烈的掌声中,一个人被迎上了台。 装束是简单的白加黑,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肌肉匀称紧实的小臂,整个人只是这么往台上一站,便显得鹤骨松姿。 男人调试了一下麦克风,随后开始讲话,那把顾蜻游过去听过无数次的沉稳男音,被音波清晰地传递过来:“感谢各位来参加华域的新品发布会,我是华域的CEO,温胜寒。” “四年前,华域刚成立的时候,我们的产品只有三款,想必大家并不陌生……” 后面的内容顾蜻游听不进去,只觉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徒留脑中一片嗡然。 与那天骤然遇见相比,此时此刻她才清晰地认知到,阔别四年后,他们真的重逢了。 不是梦。 黑暗之中,顾蜻游默默地打量台上的温胜寒。 大概四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冷白的灯光倾泻而下,他的皮肤白得像雪,身形看起来比以前要清减了不少,死亡的顶光灯下,五官的轮廓依然清晰得像篆刻出来的一般。 美好得有点不真实。 似水中月,一碰就碎。 顾蜻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回过神后,只觉得莫名其妙。 两个多小时的新品发布会,顾蜻游什么都听不进去,大部分时间都在出神,等灯光重新亮起,掌声如潮,才知道已经结束。 两人从座位上站起,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走去,肖寻似乎还沉浸在刚刚发布会的内容中,嘴里还在说着项目的事,顾蜻游囫囵地回了一两句,便打断道:“师兄,我先去上个洗手间,麻烦你等一下我。” 肖寻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顾蜻游快步走进卫生间,上过厕所洗过手后,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才慢慢淡去。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拖着脚步往外走去。 会场中的人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下少部分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各处说话。 顾蜻游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肖寻的身影,正想拿出手机给他发信息,却感觉脚下踢到了东西。 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钱包。 深棕色,牛皮的纹路,略显稚嫩却码得整整齐齐的针脚……顾蜻游一怔,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去捡的反应。 然而,她的手指刚碰到那个钱包,另一只手也同时捏住了钱包的另一角。 顾蜻游顺着那只手修长的手指往上看,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对面的温胜寒也一怔,无意识地松了手。 钱包重新掉在地上,一张卡片状的物品从中摔出,正好滑到顾蜻游前面。 她循声看去,和照片中的笑靥如花的自己对上了眼神。 几乎不用刻意回忆,她就想起了拍这张照片的时间地点。 四年前出国之前,温胜寒曾陪她去游乐园过生日,两人在摩天轮上,拍了第一张合照。 顾蜻游只觉得心脏遽然一痛,她下意识地别开了眼。 刚刚才整理好的情绪,再次风雨欲来。 她没想到,温胜寒竟然还在用她送的钱包,还留着两个人的合照。 为什么呢?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一时心乱如麻,她咬着下唇,紧紧攥着手提包链条,指甲嵌入手心也浑然不觉。 短暂的怔忪过后,温胜寒率先回过神来,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包,另一边的照片却被别人捡起,对两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温胜寒仿佛察 觉不到对方好奇八卦的眼神,表情坦然地接过照片,低声道了句谢谢。 顾蜻游紧紧地抿着唇,只觉得吸入肺腑的空气变得千斤重,压得人胸口发闷。 她曾经以为,四年时间真的足以冲淡一切,她真的能做到放下过去重新出发,但事实证明,只要重新见面,她就会陷入一种漫长的戒断反应。 焦虑、委屈、不安、患得患失,每一种情绪都如此熟悉。 对面的温胜寒收好钱包后,抬起眸子看向她,开口唤了她一声:“蜻游。” 顾蜻游垂着眸子,没有说话,眼圈先一步红了。 她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肖寻的声音:“蜻游。” 肖寻快步上前,当看到站在顾蜻游对面的温胜寒时,却是一愣:“温总?” 温胜寒的目光从顾蜻游脸上移开,礼貌朝他点头:“你好。” 肖寻的目光重新落在顾蜻游身上,疑惑道:“蜻游,你们认识?” 两人面对面站立的姿态,看起来并不像是陌生人。 顾蜻游的睫毛轻颤,缓缓掀起,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重新看向对面的温胜寒,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我出国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受过温先生的照拂,他算是我的……长辈。” 长辈。 两个字落下,温胜寒的心脏却微微一缩。 他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唇线慢慢抿紧。 肖寻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温先生,这位是我的师兄肖寻,”顾蜻游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真的像是只是重逢了一位多年未见的长辈,语气礼貌又疏远地介绍两人认识:“由于陈老师没有空出席这一次的发布会,所以就拜托了我们来参加。” “原来如此。”温胜寒吐出几个字,语气听不出情绪。 他微微偏头,目光重新落在顾蜻游脸上,他看着她的双眼,缓缓道:“既然都认识,那不如,今晚一起吃个饭吧。” 第93章 第93章“别拒绝我” 第93章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话音刚落,对面的两人都愣了一瞬。 肖寻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袖。 “不了,”旁边的顾蜻游飞快地开口,语气有些紧绷:“我们晚上还有组会,现在赶回学校时间也差不多了。” 说完,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冷硬,她咬了一下唇,换了个缓和的语气:“下次……下次如果时间合适,我们……” 后面客套的话却怎么都说不下去,顾蜻游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对上温胜寒,这四年学会的冷静礼貌就会全部失效。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扯着肖寻衣袖的手。 指甲微微发白,看得出是真的很用力。 温胜寒收回目光,沉默了几秒后,他缓缓开口:“那就下次再说吧。” 这话落下,对面的女孩儿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就不叨扰您了,”顾蜻游轻声说道:“温先生再见。” 温胜寒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乌亮的眸子中,像是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 心脏被轻轻揪了一下,他敛去眼中的情绪,轻压了一下下巴:“再见。” 顾蜻游不再说什么,直接扯着肖寻的离开。 直到走到等车的公交车站,她才松开他的衣袖。 晚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扫在脸颊上,带来微痛的痒意,顾蜻游心里却觉得无端空了一块。 疲惫感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像熟悉的陌生人一样相处,这明明是她想要的。 但现在她却感受到十分真切的难过。 她猜不透自己的想法。 肖寻转过头看她。 顾蜻游垂着眸子,夕阳昏黄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模糊了边缘的轮廓,整个人看起来情绪十分低落。 肖寻心中藏着疑惑,他原本想说些什么,见状最后还是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 清明即将到来,南城彻底进入雨季。 淅淅沥沥的雨水不停,一连几天没有放晴,仿佛整个环境都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和晾晒不干的衣服一起发臭的,还有人的心情。 从产品发布会回来后,大概是受天气的影响,顾蜻游的心情一直都阴晴不定,睡眠质量也直线下降,连带着工作效率也不高。 好不容易熬到清明节,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她终于腾出时间,买了一束花,坐上去南城公墓的车。 出国几年,因为课业太忙,加上来回的经济成本太高,自从阿嫲下葬之后,顾蜻游没有回去扫过一次墓。 或许这是心理受创后的一种逃避,她一直没有接受阿嫲去世这件事。 时隔几年,她现在终于能直面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的事实。 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许久没有回去看阿嫲的愧疚心理。 顾蜻游是在清明假期最后一天去扫的墓,或许是时间有点早,到达南城公墓时,来扫墓的人看起来并不多。 天气不太好,下着小雨,人间像是被加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行人来往匆匆,表情严肃,环境阴沉又压抑,似乎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湿意。 顾蜻游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花,心情也像是被雨水浸泡过,沉甸甸的。 希望阿嫲不会怪罪她的迟到。 许久未来,顾蜻游有些记不清位置了,仔细找了好久,才找到阿嫲的墓位。 然而有人比她更早来到。 她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阿嫲的墓碑早已被人静心擦拭过,一束娇嫩欲滴的白菊放在碑前,旁边陈列着三小碟糕点,一个全身黑色的身影半蹲在地上,用手拢着打火机的火光,去点香炉里的香。 丝丝雨幕中,一柄打开的黑色长伞被放在一边,男人低着头,鬓前的刘海已经被雨水打湿,垂下来半掩住眉目,只露出白皙直挺的鼻梁。 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就美得惊心动魄。 顾蜻游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走过去。 雨天潮湿,香线受潮,男人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把其中一根点燃,但他却出乎意料地耐心。 顾蜻游看着他一遍遍地尝试,直至把所有香线点燃。 等做完这些,他身上的风衣已经蒙上了一层水珠。 有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喉咙,噎得顾蜻游难受,她用力地捏着雨伞的手柄,突出的骨节微微发白。 温胜寒低头拂去身上的水珠,余光瞥见个人影,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过去。 正好直直撞进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 一时之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雨水沙沙的声音。 怔忪间,温胜寒率先回过神来,轻声唤她:“蜻游。” 顾蜻游紧抿着唇,最后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她放下手中的鲜花,石阶上放着一个小篮子,她扫了一眼,里面装着香线纸钱一类的东西,很是齐全。 她知道的,温胜寒做事一向妥帖周全,在过去两人相处的几年中,她也一直在享受他的妥帖。 只是时过境迁,现在只觉得无所适从。 “都是韶姨帮忙准备的,”温胜寒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解答:“清明还没到,她就开始念叨这件事了,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天雨水多风湿犯了,她会一起过来。” 顾蜻游没有说话。 温胜寒从篮子中抽出几炷香,递给她。 顾蜻表情稍顿,嘴唇翕动,说了第一句话:“谢谢。” 她伸手接过,收回手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指,触手一片凉意。 顾蜻游一个哆嗦,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温胜寒神色如常,掏出打火机,伸手半拢着火光,帮她点燃香线。 或许是有了经验,这一次很快就点燃了。 顾蜻游弯腰将香插入香炉中,温胜寒接过她手中的伞,为她挡雨。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看着袅袅香烟融入湿润的空气中。 这时,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经过,其中一人朝这边看了一眼,突然笑着冲他们喊道:“温先生,您又来了?” 顾蜻游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温胜寒的神色如常,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笑着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那人看到了旁边的顾蜻游,挤眉弄眼道:“带女朋友过来?” 温胜寒笑着摇了摇头。 那人没再说什么,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嘻嘻地走了。 “又”。 顾蜻游注意到这个细节,抿紧了嘴唇。 等那几人走远,温胜寒偏过头看她,主动开口道:“你许久没有回来,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在外面等你。” 顾蜻游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眸子。 温胜寒把雨伞还给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雨伞,提着小篮子走了。 * 顾蜻游出来的时候,温胜寒果然等在门口。 雨势渐大,风雨如晦。 男人背着光,一手撑伞,一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蜻游抿了抿唇,踌躇半刻,最后还是抬脚往他走去。 温胜寒闻声掀起眼帘,看向她。 顾蜻游在他面前站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很想问,为什么。 明明早就已经拒绝了她,现在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最后也只是变成一句“谢谢”。 闻言温胜寒目光划过她冷淡的眉眼,嘴唇微动:“蜻游,你和我之间,不用说这些。” 说完,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又道:“中午一起吃饭?” 顾蜻游没有说话,垂下了眼帘。 一种无声的拒绝。 温胜寒看着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带了点无奈的味道:“不吃饭,那我送你回去?” 顾蜻游抬头看向他,但这一次还不等她开口拒绝,他很快地接上道:“这里太偏远,加上下雨,很难打到车的。” 说着,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蜻游,别拒绝我。” 顾蜻游看着那双浅棕色的眸子,一下子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最后,她收回了目光,唇线抿得紧实,黯淡的光线下,那半张姣好的面容,看起来有点紧绷。 温胜寒撑开伞,将伞面往她那边倾斜,礼貌地示意她往前走。 顾蜻游手里紧紧攥着手提包的袋子,往前走了一步,钻到他的伞下。 两人静静地往停车场走去。 空旷的停车场内,只有零星的几辆车,温胜寒按了一下车钥匙,一辆黑色的轿车应声亮起车灯。 顾蜻游瞥了一眼,发现是一辆迈巴赫。 她的嘴角微微下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记住一些莫名其妙的细节,然后在不经意间想起,譬如现在。 如果没有记错,迈巴赫是周珍琳最喜欢的车牌子。 思绪繁杂间,两人已经走到车边,温胜寒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顾蜻游的神色一顿,她下意识地看向温胜寒。 对方一脸平静地回望她。 顾蜻游抿了一下嘴唇:“我坐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温胜寒的眸子看不出情绪:“进去吧。” 顾蜻游定定看着他,试图在他脸色找出蛛丝马迹。 网上有一种说法,副驾驶应该留给另一半。 他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 男人一脸平静,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只倒映着她的影子。 顾蜻游垂下眸子,坐了进去。 一股熟悉的雪松香扑面而来,微苦的尾调。 大概嗅觉已经形成回忆,即使理智再怎么抵制,身体已经先一步放松下来。 顾蜻游心不在焉地系好安全带,正等着出发,却发现旁边的温胜寒久久没有动静。 她疑惑地转过头,撞进了一双浅棕色的眸子。 温胜寒正定定地看着她。 下一刻,他俯身靠了过来。 第94章 第94章“对不起” 第94章 顾蜻游的心脏突兀地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温胜寒按下座位一侧的按钮,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他耐心地把不小心折起来的带子捋平,再重新帮她系好。 做完这些,他抬头看向她,神情有些无奈:“叫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在想什么呢?” 顾蜻游的睫毛颤了颤,错开目光,淡声道:“没什么。” 温胜寒没有追问,他直起身子,启动汽车引擎。 他侧过头看她:“去哪?” 顾蜻游小声报了个地点。 温胜寒扫了一眼地图上的地址,是个商住公寓,位置在南城工业园附近,距离南大的新校区也很近。 他没再说什么,把车驶离停车场。 车子开上路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温胜寒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过去两人相处,也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顾蜻游说,他听,然后偶尔回应几句。如今顾蜻游没了搭话的心思,两人之间似乎便没有了可以展开的话题。 大概是今天早上起得太早了,加上车内的纯音乐太过催眠,没过多久,顾蜻游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难得一路无梦,再次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外套。 车上只有她一个人,温胜寒不知道去哪里了。 顾蜻游直起身子,大概是睡觉的姿势不对,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她伸手揉了一下额头,掏出手机一看,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 一时怔然。 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了,温胜寒重新坐了进来,手里拿着两罐牛奶。 他瞟了她一眼:“醒了?” 顾蜻游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她抿了一下唇,伸手将鬓边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到了为什么不叫我?” 温胜寒没有回答,只是拉开易拉罐的瓶口,插上吸管递给她。 顾蜻游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接过了,低头喝了一口。 温热的,是以前在温宅时常喝的牌子,熟悉的味道很快就安抚了不适的神经。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暖气呼呼运作的声音。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落在挡风玻璃上,形成蜿蜒流动的水线,周围的环境也像加了一层滤镜,变得模糊不清,顾蜻游隐约认出是在她租借的公寓楼下。 直到她静静地把一罐牛奶喝完,温胜寒才再次开口说话。 “蜻游,在国外,你过得好吗?” 顾蜻游的心尖一颤。 她的鼻子一酸,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只是一句话,他就击碎了她重逢以来故作冷静的伪装。 委屈。 满心满腔的委屈。 如果是换成任何一个人这么问她,她都能坦然地笑着说挺好的。 明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可这个人换做了温胜寒,她却无法控制地感到委屈。 她不能说不好,又不想说挺好。 她甚至忍不住埋怨,他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呢? 最后只剩下沉默。 温胜寒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回复。 良久,顾蜻游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谢谢您的关心。” 顿了顿,又语气平静地补充道:“挺好的。” 温胜寒长眉微拢,浅棕色的眸子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任谁都能看出她想隐瞒的潜台词。 温胜寒心里蓦地一揪,他喉结上下滑了滑,伸出手,似是想碰一碰她的脸:“蜻游,我……” “就送到这吧。”顾蜻游偏了一下头,躲开了。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整理好情绪,再次说话时,语气平淡如水:“谢谢您送我回来,还有……谢谢您这些年经常去看望阿嫲。” 她一口一个谢谢,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冷淡和疏远。 温胜寒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反射出淡蓝色的透明镜片之下,冷静的表象逐渐融化,有什么隐忍的情绪呼之欲出。 顾蜻游不敢和他对视,垂下了眼帘。她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把堆叠在膝盖上的外套还给他,然后伸手扣住了车门的把手。 就在这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顾蜻游定在了原地,没敢回头。 温胜寒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腕间的血管,带来熟悉的颤栗感,他说话的声音像被沙子磨过:“蜻游,对不起。” 对不起。 这几个字落在顾蜻游的心上,宛如千斤重。 曾经在国外,最难过的时候,她也曾恨过他。 恨他对她的水深火热冷眼旁观,恨他曾经暧昧不清的态度,恨他当时毫不留情面的拒绝。 可这种恨,是和爱相对的,恨得越深,爱得也越深,如果真的要深究,更多的还是委屈。 最后她明白,她恨的是忘记不了他的自己。 听到他说对不起,此刻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感到难过。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和她说对不起呢? 眼泪浸湿眼眶,顾蜻游咬了咬后槽牙,压下汹涌的情绪,深深呼吸了一下之后,回道:“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的确没有。 他只是不爱她罢了。 顾蜻游觉得心痛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她挣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 清明过后,顾蜻游重新将全部心思投入到科研之中,忙得天昏地暗。 那日和温胜寒分别后,她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 在国外四年经历的事情,让顾 蜻游懂得了一个道理:她可以感性,却不能因此沉溺于情绪之中,影响工作和生活。 得益于此,她很快就从负面情绪中脱离出来,随着雨季结束,那点黏糊糊、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也随之而散,工作上拼命的劲头让同实验室的人不约而同地感到胆颤,前期的工作收尾后,她一个月内一口气投了三篇sci,其中两篇还是行业顶刊。 而且很幸运,投的稿子都是小修就能过,到了六月初,顾蜻游手头上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时间随之多了起来。 也是这时,她收到了裴尹的婚礼请柬。 裴尹是大学毕业后才申请的国外院校,比她晚了两年出国,加上没有申请到美国的院校,而是去了欧洲,两人分隔地球两端,学业繁忙加上来回多有不便,已经好些年没有好好见过面了。 虽然现实中没有见面,但线上该有的联系依然不少。 在国外那段难熬的日子里,两人也会断断续续地相互分享自己的学业生活,隔着网线彼此鼓励,顾蜻游很感谢裴尹,如果不是她,恐怕那几年会难熬很多。 裴尹是春季毕业的,回国第一时间就约了顾蜻游出来叙旧。 看到桌面上那份香槟色的婚礼请柬,顾蜻游足足愣了半分钟,她有些难以置信:“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 裴尹淡定地喝了一口咖啡,将杯子搁到桌面上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因为这是一个月前才决定的,那时候我还忙着毕业的事,没来得及和你说。” “……会不会有点草率了?”顾蜻游好看的眉头揪起:“是和谁?那个路易斯?……还是那个费洛南?” 裴尹的眉眼染上无奈,她伸手点了点桌面上的请柬,笑道:“你不如先打开看一看?” 顾蜻游如梦初醒,伸手打开了请柬,新郎一项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陆长津。 这个消息远比裴尹要结婚这件事更有冲击力。 顾蜻游一脸惊愕地看向裴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裴尹看着她的表情,缓缓一笑,她伸手握住了顾蜻游的手:“我知道你很惊讶,但是你放心,我是真的想好了。家里面也相互见过面了。” 顾蜻游回过神,心情有些复杂,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虽然这样问不太好……小尹,你爱他吗?他对你……好吗?” 在她的印象中,他们两个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唯一一次交集,还是很久以前她与温胜寒去云城散心时巧遇裴尹,四人才短暂地共处了几天。 事后,也从未听裴尹提起过陆长津。 闻言,裴尹脸上的笑淡了两分,但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坦然道:“蜻游,实不相瞒,到了现在,我已经不再对爱情抱有期待了。结婚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更多的是权衡利弊、讨论性价比。从这个角度看,陆长津是一个条件很优越的男人。” 大学时那两段不顾一切的感情早就已经耗光了她所有对爱情的幻想,后面谈的几段恋爱也不疾而终,这几年把心思放在学业和工作上,随着社会阅历增多,这方面的心思越发冷淡。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爱情是奢侈品。 无论贫富贵贱。 她认真看着顾蜻游,语气诚恳:“蜻游,我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和你说这件事,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和陆长津,这几年的交往其实并不算频繁,充其量算得上是个普通朋友。加上之前你和那个人……近两年你的状态才逐渐好转,我不想影响到你。如果不是前段时间他突然找到我提结婚的事情,我也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父母的生意近几年来越发不行了,说实话他突然提出结婚,我挺惊喜的。站在家族的立场,我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拒绝他的求婚。” 顾蜻游沉默了,她默默地攥紧了裴尹的手。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就曾经短暂而浅薄的接触而言,她觉得陆长津并不是安于室的类型,在他们那个圈子,左拥右抱逢场作戏是经常有的事,或许作为朋友,陆长津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对于伴侣而言,顾蜻游不认为他对裴尹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明白朋友之间也是需要有边界感的。 无论如何,她都只希望裴尹能健康快乐,至于其他的,并不在她在乎的范围内。 成年人,各自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只是同时,顾蜻游陷入了一种迷茫。 大学毕业之后,人生就像按下了快进键,身边的同辈相继步入婚姻,或是因为爱情,又或是因为合适,好像只有她踟蹰不前。 诚然,婚姻并不是必选项。 但她还是觉得迷茫。 从拥有记忆开始,她从未拥有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从这个角度想,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深深地羡慕着裴尹。 顾蜻游勉力笑笑:“小尹,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幸福。” “我会的,”裴尹一脸轻松,随后又敛了笑,认真道:“蜻游,这次见面,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她看着她认真地问道:“你愿不愿意,当我的伴娘?” 第95章 第95章心里也像下了一场雨(抓…… 第95章 其实早在高中时,两人就已经说好了长大后给对方当伴娘。 如今裴尹多此一问,顾蜻游明白她的潜台词。 陆长津结婚,温胜寒不可能不出席。 顾蜻游垂下眸子,轻轻一笑:“你这问的什么问题?当然是愿意的。” 裴尹松了口气,但随即蹙起眉头,她诚恳地说道:“蜻游,如果你有不方便的地方,可以不用顾忌我,无论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过得快乐一点。” 顾蜻游心里一暖,她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没关系的。” 裴尹并不知道,她和温胜寒早就已经见过面了。更何况这一次婚礼无论当不当伴娘,都会在婚礼上遇见,她总不能连婚礼都不出席。 裴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蜻游,谢谢你。” 婚期定在六月下旬,留给裴尹准备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很多,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顾蜻游都在陪裴尹准备婚礼的各项事情,小到选伴手礼,大到确定伴娘服饰,事无巨细,裴尹都会问她的意见,如果她恰巧没有时间回复,裴尹便会发到群上,让赵景洲给点意见。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裴尹都会被他的直男发言气得骂人,最后把他的提议毙掉。 当年她出国之后,三人小群已经沉寂了许久,如今因为裴尹备婚,又重新热闹起来。 赵景洲大学毕业之后就工作了,如今在一家制药公司上班,两年时间已经混到了一个小主管的位置上,一年前刚结了婚,听裴尹说,他老婆已经怀孕了。 顾蜻游看着群里的信息,裴尹和赵景洲插科打诨,偶尔给她一种重回大学的错觉。 时间在打打闹闹中过去,很快就到了定下的婚礼日子。 婚礼的场地安排在一个岛上,距离南城很近。 顾蜻游记得,裴尹在很久以前说过,她想在马尔代夫的海岛上举行婚礼。 现在大概是太过仓促,筹备的时间不够,裴尹舍弃了这个想法,最后选择了南城附近的小岛,岛上的 旅游区还是陆家的资产。 因为要提前彩排的缘故,顾蜻游和其他伴娘一起,提前一天跟着裴尹登岛,一同来的,还有陆长津的伴郎团。 几年没见,陆长津的变化看起来不是很大,见了面,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油嘴滑舌地喊她“小蜻游”,笑嘻嘻地向她们介绍自己的伴郎团。 顾蜻游扫了一眼,没看到想象中的那个人,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裴陆两家都是做生意的,人脉范围极广,来的宾客横跨政商文三界,婚礼的排场大,自然也容不下一点失误,足足彩排了五次才结束。 第二天,新娘要早起化妆,顾蜻游也早早地来到裴尹的房间。 她进门的时候,裴尹已经化好妆了,换上了拍照要穿的晨袍,看到她进来,她似乎松了口气,一把抱住她,说话的声音闷闷的:“蜻游,我好紧张。” 顾蜻游敏锐地感受到她情绪有点低落,似乎并不是因为紧张。 顾蜻游默然,随后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都会顺利的。” 没说几句话,顾蜻游就被化妆师拉去化妆了,她们要在接亲之前把晨袍照拍了。 迎亲、接亲、敬茶……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 结束之后,顾蜻游陪着裴尹去换了装,迎宾之前,还有firstlook环节。 这个环节没有回避伴郎和伴娘。 地点安排在后花园,一身黑色燕尾服的陆长津在花间小径的尽头背过身站着,裴尹换了主纱,在小路的另一边走过来。 顾蜻游和伴娘团、伴郎团站在一旁,看着慢慢靠近的两人。 陆长津转过身看到裴尹的瞬间,眼中流露出惊艳,两人默默对视了几秒,然后拥抱在一起。 两旁掌声响起。 顾蜻游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和大家一起鼓掌。 她心里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情绪,有落泪的冲动。 刚开始听到裴尹要和陆长津结婚的事,顾蜻游更多的想法是担忧,但此时此刻,她却真心地祝福他们可以幸福长久。 * 宴席安排在傍晚,简单地吃过午饭后,就开始迎宾。 几个伴娘陪着新娘在迎宾的小房子里坐着,陆陆续续地有来宾过来拍合照。 裴尹已经调整好状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不出任何负面情绪。 顾蜻游昨天晚上睡得不好,今早又一大早起来,忙碌到现在,头脑有点发胀,合照的时候笑容越来越僵硬。 来宾很多,大多数都是顾蜻游没见过但是在电视上听过名字的人,特别是陆家那边的客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些人对裴尹的态度有点微妙,客套之外,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顾蜻游顿感生理不适。 下午三点,刚送走一波人,顾蜻游刚想起身上个厕所,又走进来两人。 她抬起头,即使之前早已做过心理准备,整个人还是愣在了原地。 周珍琳一身灰粉色晚礼服,挽着温胜寒的手臂,缓缓朝这边走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两人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准备走的客人,见了两人,连忙一脸笑容迎了上去。 几人就站在不远处交谈,顾蜻游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订婚”“婚期”之类的字眼。 她的脸色有点发白,也是这个时候,她一眼看到了周珍琳右手中指上的戒指。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周珍琳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害羞的表情,含笑着抬头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目光中带着调侃。 温胜寒的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个月,他的脸色看起来却好像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苍白了一点。 似是有所感应,温胜寒突然就朝这边看了过来,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顾蜻游的目光。 顾蜻游木着一张脸,立刻错开了目光,心脏却微微一缩,泛起轻微的酸涩感。 果然如此。 之前的猜想再一次被印证,意料之内,但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 她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等一会温胜寒带着周珍琳过来,她该作出什么表情? 不用看镜子也知道,她现在的表情肯定比哭着还要难看。 就在这时,手背一暖。 她垂眸,看到裴尹牵住了她的手,目光中带着担忧。 她将顾蜻游拉近,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蜻游,你要不要去休息室休息一会?” 顾蜻游垂眸,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我去上个厕所,等一下回来。” 裴尹点头,松开了手:“去吧。” 顾蜻游起身往门外走去,经过那两人身边的时候,听见有人对着周珍琳说“恭喜”。 她抑制住自己转头看过去的冲动,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三人擦肩而过。 温胜寒微微偏头,只来得及捕抓到一片消失在门后的衣角。 * “你看到了吗?” “什么?” “温胜寒带未婚妻出席了。” 顾蜻游手上的动作一顿。 另一个人倒吸了一口气:“真的是未婚妻?” 刚开始说话的那个人笑:“那还能有假?没看到她手上的钻戒吗?温胜寒把温氏都交给她了,结婚本来就是迟早的事,谁会平白无故把自家产业交给别人。” “说的也是,”有人赞同:“说起来,我觉得,他俩才是门当户对,不像今天那一对……”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顾蜻游没听清,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们说的是谁。 接话的人语气不忿:“的确啊,裴家小门小户的,也不知道陆三少看上了那女的哪一点,一脸小家子气的。” 有人嗤笑了一声:“听说裴家要破产了,上门打秋风呗……陆三少一向风流,估计也只是图个鲜,没准哪天就厌倦了。说起来还真是物以类聚,那新娘子旁边有个伴娘,我瞧着眼熟,刚刚想了想,不就是温胜寒几年前养的那个小情儿吗?当时圈里传得风风火火的,听说高中就跟着温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散了。今天一打听才知道,那女的和新娘子是高中同学,两个都是好手段的,现在出现在这,估计想趁机找下一个吧……” 另外几人笑出了声。 “现在温胜寒带着正牌的未婚妻出席,也不知道她臊不臊得慌。” 顾蜻游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脑子冲去,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脑子似乎被针扎了,密密匝匝地痛。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有一团湿布堵在胸口。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其他,一阵胃酸上涌,顾蜻游捂着嘴,但到底没忍住,对着马桶哗啦啦地吐了出来。 外面的人大概也没有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蜻游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早上吃的东西不多,吐到最后,开始吐胃酸,喉咙一片火辣辣的痛,嘴里一片苦涩。 胃不舒服,心里更难受。 直到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她才停了下来。 顾蜻游打开隔间的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人了,似乎刚刚的闲言碎语,只是她的错觉。 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长久的蹲姿导致腿脚发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原地站着换了一会,才拖着脚步走到洗手池旁。 镜子中倒映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眼角带着生理性的泪光,口红已经蹭没了,厚重的粉底液也掩盖不住青灰的脸色。 她想起刚刚挽着温胜寒进来的周珍琳,珠光宝气,光鲜亮丽。 与镜子中的自己形成鲜明对比。 没有感到自卑,只是一种单纯的难过。 她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没能扯出一个笑来。 有些恶意是纯粹且毫无道理的,即使她明白这一点,还是没有办法不因此受到影响。 她垂下目光,打开水龙头洗手。 哗啦啦的水浇在手背上,心里也像下了一场雨。 第96章 第96章“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 第96章 顾蜻游重新回到会场的时 候,婚礼已经开始了。 周围一片漆黑,所有灯光都聚焦在台上,新人在交换戒指。 顾蜻游摸黑找到其他伴娘,找了个位置站定。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台上的情况一览无余,陆长津一手捏着戒指,另一只手拖着裴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像是套住了余生。 裴尹笑起来,眼角有泪光,陆长津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眼角,两人相拥而吻。 看着这个场景,回想起刚刚在卫生间的经历,顾蜻游只觉一阵恍然。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脑子里想的还是刚刚在卫生间里发生的事。 台下掌声如潮,人群开始摇晃移动,顾蜻游被人轻轻推了一下肩膀,回过神后有些茫然地跟着人流往门外走去。 站到教堂外的台阶下面,从下往上看,裴尹背对着众人站在台阶之上,顾蜻游反应过来,这是到了扔手捧花的环节了。 周围的人在欢呼,吹口哨,气氛热烈得似乎能摩擦出火花,这些场景落在顾蜻游眼里,却像是慢了半拍的电影场景,她是坐在幕布外的观众,屏幕里的气氛再热烈,她也无法融进去。 “三、二、一,扔!” 前面的人在后退,后面的人却争着上前,顾蜻游觉得自己像一艘被波浪推到潮头的小船,被挤得左右摇晃。 身上的裙子一紧,有人踩到了她的裙摆,顾蜻游有些无措,下意识地伸手去扯,碰巧有人撞了她一下,脚踝往外一歪,一股钻心的痛蔓延爬上。 她痛呼了一声,整个人往后倒去,视觉中,金箔从礼炮中喷出,在空中飞旋落下,一束粉白色的花束迎面袭来。 像极了混乱的梦境。 顾蜻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她落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花叶擦过她的耳际,凉丝丝的水珠弹在她的脸颊上,一股混杂着百合花香的雪松香钻入鼻孔。 那人在身后轻轻拥住她,止住了她往后倒的趋势,与此同时,接住了捧花。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透过微微起伏的胸膛传过来,头顶上,他呼出的鼻息落在她的耳廓上,带来轻微的痒意。 顾蜻游的脑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有人兴奋地尖叫。 她睁开眼,目光从四面八方汇集在她身上。 但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着急忙慌地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转过头,视线首先被那束捧花占满。 是温胜寒站在她对面,手里拿着那束花,捧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Bravo”,周围的人群迸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掌声如潮水般围堵过来。 顾蜻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温胜寒,心脏鼓动着,跳动的频率逐渐失去原有的节奏。 夕阳淡金色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使他原本冷峻的五官变得柔和,他看着她,浅棕色的瞳孔中似有点点温柔的星光。 顾蜻游的呼吸乱了几拍,一股很熟悉的悸动包裹着无措感从心头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错开目光看向周围。 周围的人在笑,在起哄,在欢呼,她不知所措。 最后视线越过温胜寒的肩膀,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周珍琳。 周珍琳也在看她,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视线交汇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对着顾蜻游微微一笑。 或许她并没有其他意思,可这一瞬间,顾蜻游却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羞耻感。 仿佛是她偷了别人的东西,又现场被人抓住。 就这么看了一眼,她全身的血都沉寂了下来,什么旖旎的情绪都褪得一干二净。 顾蜻游定了定心神,重新对上温胜寒的目光,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两人陷入一种僵持的状态。 最后,温胜寒在停顿了几秒后收回了手,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再次别开了脸。 幸运的是,在气氛冷却下去之前,陆长津走了过来,一把勾住温胜寒的脖子,笑着说了些“好事将近”之类的打闹的话,成功将这个小插曲带了过去。 * 晚宴是纯西式的,没有敬酒之类的环节。 大概是太累了,加上不久前才刚吐过,面对琳琅满目的美食,顾蜻游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挑了个味道相对清淡的奶油蘑菇汤,随便喝上几口。 晚宴结束后,还有个舞会,宾客已经散去大半,留下的多数是年轻人。顾蜻游原本也想直接回房间休息,但抵不住其他伴娘的盛情邀请,还是留了下来。 宴厅里的光线被调得很暗,钢琴师在弹奏一首调子柔和的曲子,夜色遮掩下,气氛变得愈加暧昧和热烈。 顾蜻游在吧台的角落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柠檬水,咬着吸管,静静听着其他伴娘聊天,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伴娘一共有四人,除去顾蜻游,其余三人有两个是裴尹的大学舍友,顾蜻游以前见过,而剩下的那一个是裴尹的表妹,以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她倒是没有见过。 大家年纪相仿,即使以前不认识,也并不妨碍,能聊的话题还挺多。这一整天下来,虽然很累,除了顾蜻游,几人的情绪依然高涨。 只是坐下没聊多久,伴郎团中便有人过来搭话,邀请几个女生去另一边跳舞。 其余三人都挺感兴趣的,各挑了个舞伴,兴致冲冲地跳舞去了。 当然也有人邀请顾蜻游,顾蜻游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 那几人走远,这一隅便安静下来,她盯着杯沿上冒出的小水珠,脑子开始放空。 “嗨,一个人吗?”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顾蜻游闻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衬衣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靠在吧台旁。 他手里拿着一杯加了冰块的酒,见她抬头,微微一笑:“大家都在那边玩,要不一起玩?” 顾蜻游摇了摇头,语气礼貌而疏远:“不了,谢谢,有点累。” 被拒绝的男人并未放弃,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了下来,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脸,道:“一个人,不闷吗?” 顾蜻游没有说话,她低头喝了一口柠檬水,这人打量她的目光让她觉得隐隐有些不舒服。 男人自顾自地说道:“你是新娘的朋友吧?从来没有见过你。你长得真好看。” 顾蜻游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淡:“谢谢。” “要喝点酒吗?”不等她回答,男人便自顾自地对酒保招了招手:“麻烦来杯tomorrow,给这位美女。” 顾蜻游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她刚想开口拒绝,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她不喝酒,谢谢。” 声音沉而微哑,像极了冷涩的冰水。 两人同时回头。 温胜寒走近,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领带已经不见了,领口解开两个纽扣,微微敞着,西装外套搭在左手臂弯里,他另一只手搭上顾蜻游的椅背,站在了顾蜻游身边。 男人把他的动作收进眼底,心里了然,脸上连忙堆上笑:“这样吗?是我唐突了。” 说完,又道了句“失陪”,匆匆起身离开了。 顾蜻游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那位烦人精虽然走了,但眼下这尊大佛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角色。 两人一坐一站,久久没有人率先开口说话。 顾蜻游垂着眸子,先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身子往前一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后直接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不发一言直接往外走去。 大概是太累了,她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的能力,如今面对温胜寒,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维持表面的客套。 穿过舞池中相拥摇晃的人群,然后是走廊,大厅,寂静的花园。 住宿的地方距离晚宴的地方有一定的距离,她脚踝有伤,这么长的一段路,越走越觉得艰难。 但她偏不肯稍稍放慢脚步,温胜寒一直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于是赌气一般,她越走越快。 没多久,身后脚步声逼近,下一刻,手腕被人抓住,传来温胜寒叹息一般的声音:“蜻游,慢一点。” 顾蜻游下意识地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桎梏,偏偏他的力气大得出奇,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回头,脸色冷如冰霜:“放开。” “蜻游,”温胜寒看着她,浅棕色的眸子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唇边逸出一丝轻叹:“别伤害自己的身体。” 顾蜻游冷冷地盯着他:“这和温先生没有关系吧?” 温胜寒静静地回看她,没有说话,下一刻,他倏地把她拉近,然后直接拦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顾蜻游急促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肩膀上的衣服, 语气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温胜寒没有说话,脚步沉稳地往一旁的花亭走去。 他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在石凳子上,然后拿起手机,背过身去打了个电话。 顾蜻游的心脏快冲出胸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温胜寒鲜有如此强势的一面,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心里横杂着一种委屈而愤怒的情绪,见他背过身去,便又挣扎着从石凳上起来。 只是刚站起来,一股钻心的痛从左脚脚踝处传递过来,她踉跄了一下,又重新跌坐了回去。 一旦坐下,先前压抑住的疲惫感便汹涌而来,原本还能忍受的痛楚,此刻变得越发清晰磨人。 大概是听见身后的声音,温胜寒很快就挂了电话,重新回到她面前单膝跪下。 他眉头紧皱,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掀她的裙子,顾蜻游顿时一阵惊慌,下意识地抬脚往前踢去。 下一秒,脚踝被他接住,踢出的力度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温胜寒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轻轻脱下了她脚上的高跟鞋。 顾蜻游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温胜寒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她:“很痛?” 自然是痛的,新鞋不合脚,除了扭伤的脚踝,后脚跟也被磨出了血,染红了鞋子内衬。 顾蜻游没有说话,抿紧了嘴唇,冷硬地别开脸,温热的眼泪却漫上了酸涩的眼眶,在其中打转。 温胜寒收回目光,放下她的左脚,伸手去脱她的另一只鞋子。 右脚后脚跟同样被磨出了一片血痕。 他不由地在心中落下一句叹息。 他抬眸,眼前的女孩儿垂着眸子,微微侧过脸,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表情分外倔强。 夜风吹过,带起她微卷的长发,空气中有一股青柠混着着罗勒叶的香味扑面而来,是她身上的香水味。 几年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变化。 她身上穿着一条深紫色的缎面长裙,衬得全身的皮肤白得晃眼,掐腰抹胸的设计,又恰好凸显了姣好的身材。 眉宇间的青涩感已经褪去,原本就秾丽的眉眼愈发鲜明,眼波流转间妩媚中带着一丝清冷,越发地叫人挪不开眼,像极了花期成熟的带刺玫瑰。 危险,又不由地引人靠近。 温胜寒的眸色微微一暗,他收回目光,再次开口时,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你先忍一忍,等一下会有人送医药箱过来。” 顾蜻游用力地闭上了眼,双手紧紧地攥着膝盖上的裙子。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说话时,勉强地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为什么?” 温胜寒抬眸:“什么?” “你现在这么做,这是为什么?”顾蜻游对上他的眸子,眼尾泛红,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嘲讽:“温胜寒,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一顿。 大概是因为太累,又大概是一直以来压抑的委屈和情绪终于控制不住,此时此刻终于迎来了爆发,眼泪无法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顾蜻游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这样戏弄我,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温胜寒的喉咙一紧,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帮她擦眼泪:“蜻游……” 顾蜻游躲开他的动作,潋滟泪光中,神色冰冷如霜,她看着他,咬着牙道:“温胜寒,你既然已经有了未婚妻,又何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我?总是做出这些令人误会的事情,还是你是觉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只要你微微勾一勾手指……” “蜻游!”温胜寒及时开口打断她,他紧紧皱着眉头,眸子中陈杂着震惊又难过的情绪:“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你。” 顾蜻游紧紧地咬着下唇,眼泪簌簌落下,洇湿了抹胸上的布料,胸膛因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温胜寒的声音像被沙子磨过,微微发哑:“我很抱歉,蜻游。” 他伸手,动作温柔而又强硬地拂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蜻游,我需要澄清一点,我没有什么未婚妻。从你走后,我没再开始过一段新的感情。” “我知道,外界有很多不知道内情的人在误会我和珍琳之间的关系,但实际上,珍琳她的订婚对象并不是我。”他认真地看着她:“更何况,珍琳她不但是我的学妹,还是我祖姨母的孙女。” 顾蜻游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猛地一缩。 但下一刻,她心里涌上一股更强烈的厌恶感,她厌恶自己这一刹那产生的庆幸和悸动。 她实在是受够了这种因为他一两句暧昧不清模棱两可的话而辗转反侧、心情忽上忽下的样子。 “所以呢?”顾蜻游的声音潮湿而冷涩:“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含泪冷笑:“我是不是应该说,祝你早日找到心仪的结婚对象?” 闻言,温胜寒的眸色一暗,他看着她,眼中涌上浓重的悲伤。 “蜻游,当年……” “当年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顾蜻游扯了一下嘴角,心里又酸又涩,她的声音紧绷:“覆水难收,往事已逝,你现在这样,又是在干什么?” 温胜寒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哑着声音开口:“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第97章 第97章“不要再联系了。”…… 第97章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了一片沉寂。 顾蜻游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眼泪仍不毫无意识地兀自往下流。 几秒过后,她回过神来,嘴角微动,扯出一个自嘲又悲凉的笑来。 荒唐。 她只觉得荒唐。 她不明白,自己的这些年的痛苦挣扎算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刚刚说完那句话后,温胜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自然也没有错过她脸上变幻的表情。 他垂下眸子,昏暗的光线下,睫毛在他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 其实她的反应是可以预料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有人送来药箱,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温胜寒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药箱,翻出碘伏,用棉签沾了药,然后伸手去扶顾蜻游的小腿。 顾蜻游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到底没有拒绝。 察觉到她的动作,温胜寒手上的动作愈发地轻柔。 晚风袭来,送来药酒苦涩的味道,混合着男人身上冷涩的雪松味,存在感强烈到令人难以忽视。 顾蜻游逃避一般闭上眼,感受到温厚的手掌贴着她小腿的肌肤,凉丝丝的棉球擦过脚跟的伤口,带来丝丝痛感,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 明明这点疼痛是不足以让她流泪的,可眼泪还是浸湿了胸襟。像是有一团海绵堵在胸腔内,微微一抓,就流出又苦又涩的味道。 温胜寒十分仔细地料理了她的两只脚后跟,贴心地分别贴上止血贴,然后又拿出冰袋,放在她的左脚脚踝上。 下午接捧花的时候,她被前面的人撞倒,脚踝崴了一下,虽然不严重,但还是肿了。 冰冷的触感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疼痛。 过了大概十二分钟,温胜寒挪开冰袋,取出喷剂药喷在她脚踝上,又细心地给她缠上固定绷带。 顾蜻游尝试 着动了动脚踝,感觉到之前那种刺痛感减缓了很多,她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一句“谢谢”,于是低头沉默地穿上鞋子。 重新站起身的时候,温胜寒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顾蜻游稍一用力,挣开了。 温胜寒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说什么,沉默收回了手。 试着走了几步,将近十厘米高的鞋子对目前的情况来说,行走还是艰难了些,顾蜻游脱下了鞋子,拎在手上,赤着脚慢吞吞地往居住的地方走去。 温胜寒抿了抿唇,忍不住再度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我背你。” 顾蜻游没有说话,挣开了他的手,跛着脚一步步往前挪。 手掌落空,温胜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最后还是垂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顾蜻游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晚风吹过,脸颊一阵紧绷感,几乎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妆容已经糊得一塌糊涂,但此时此刻,她却没了计较这些的心思。 一整天的忙碌、强烈的感情宣泄,让她的精神疲惫到了极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清那乱成一团的思路。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突然得到了梦寐多年的东西,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相反横亘在心间的,是一种微妙的、迷茫的、更难过的情绪。 两人一直沉默地走到顾蜻游的房前,温胜寒适时地在一米开外停住脚步。 顾蜻游拿着房卡开了门,手里握着门把,却没有急着进去,她垂着眸子,站在原地沉默了好几秒,重新开口:“我不想再见到你。” 话音落下,她听见背后的呼吸声轻了两分。 头发从肩膀上滑下,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但她依然有一种勉力支撑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哑着嗓子说完剩下的半句话:“……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这些,她手腕下压,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 大概是出于逃避的心理,第二天一大早,顾蜻游给裴尹发了条信息后,一个人去码头坐了最早的一班船返回南城。 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回到公寓之后,她沾床就睡着了。 足足睡了十个小时之后,顾蜻游才悠悠转醒,只是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她用手触了触额头,有些发热。 顾蜻游微微一怔,她已经许久没有生病了,加上刚搬进这个公寓不久,前期在忙手上的实验,几乎没有时间收拾家里,所以也没有备下什么药。 但是通过手掌感知的温度似乎并不是很高,顾蜻游沉吟半刻,决定还是先不吃药,爬起来喝了杯热水,然后打开手机。 一堆信息挤满了提示框,有裴尹的,也有其他人的,顾蜻游打起精神先回复了裴尹的信息,然后再打开学校的群,其中有几条是一个学妹发过来的,告诉她自己投的论文收到审稿意见要大修,但是她遇到了一点问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加上截止日期快到了,于是向她求助。 顾蜻游用手撑着额头,大概看了一下她发过来的东西,顿时觉得一阵头疼。 周教授最近去国外参加会议了,实验室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她和肖寻在帮忙看着,这个学妹的课题前期都是她在指导,所以也推脱不开。 顾蜻游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飞速赶往学校。 这个事情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复杂,但是要补充数据的实验有点难做,顾蜻游陪着学妹把要修改的内容梳理了一遍,然后又指导她设计实验,方案定下来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精神松弛下来,顾蜻游就有点撑不住了,她和学妹打了个招呼,就打车回公寓了。 前一天几乎滴水未进,醒过来之后又直接赶到学校,一直陪着忙碌,也没有时间去想吃饭的事,此时此刻胃里一阵难受。 但由于这一片在工业园附近,也没有什么饭店,到了晚上,更是荒凉,外卖APP上的店不是显示已打烊就是超出配送范围,顾蜻游叹了一口气,在家里翻找出一包临期的方便面,凑合吃了几口,就洗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顾蜻游被手机信息的提示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手臂像是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浑身酸痛乏力,身上时冷时热,喉咙却干似乎能起火,顾蜻游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立刻痛得难受。 她挣扎着点开对话框,是学妹发信息告诉她昨晚把U盘落在了实验室里,问要不要给她送过来。 顾蜻游回了个谢谢,又顺便拜托她帮忙买药和在学校饭堂带一碗粥给她。 艰难地回完信息,也没关注对方是否回复,她又昏睡了过去。 期间迷迷糊糊地,又听见手机在想,顾蜻游闭着眼,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对方似是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问她怎么了,顾蜻游下意识地以为是学妹打过来的,口齿不清地告诉对方自己发烧了。 挂了电话之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尖锐的门铃声响起。 顾蜻游被猛然吵醒,一阵头晕目眩,脑子痛得快要爆炸,但也只能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戴着头盔的女骑手,见她开门,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 顾蜻游愣了一下,接过袋子。 关上门后,她拆开保温袋,里面有一盒用保温饭盒装着的肉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探热针、退热贴和几盒药。 顾蜻游拿起药看了一下,有退烧药,有缓解喉咙痛的药,甚至还有一瓶复合维生素。 她微微一怔,伸手拿起那瓶蓝色全英文包装的维生素,这个牌子的维生素她留学的时候吃过,那时她刚到美国,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反复口腔溃疡,尝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见效,后来在同学的推荐下尝试了这个维生素,奇迹般地好了。 但这个牌子的维生素在国内并不知名,国内线下几乎买不到。 顾蜻游沉吟半刻,拿起手机正编辑信息感谢学妹,却在这时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一条新信息。 【师姐抱歉,我刚刚收到通知,下午要去参加班助的面试,没法给你送U盘了,如果你不急的话,我明天再把U盘送过去可以吗?】 顾蜻游一愣,拍了张外卖的照片发过去。 【阿夏,这不是你帮我叫的外卖吗?】 【不是哦师姐!我没有,是不是其他人知道你生病,帮你叫的?】 紧接着,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我刚刚出门前碰到肖师兄了,他问我你今天为啥没有来实验室,我和他说你生病了,他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还问我要了你的地址,应该是肖师兄叫的。】 顾蜻游的手指微微一顿,退出和阿夏的对话框,点开肖寻的微信头像,重新编辑了一条感谢的短信发送。 很快,对话框上就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但持续了好一会儿,顾蜻游才收到信息。 【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师兄关心。】 对方没有再回复,顾蜻游退出微信,又想起了什么,打开通话记录,发现最上面的确有一条今天早上七点钟的来电记录。 她隐约回想起来,当时电话里传来的,好像是一把男声。 不疑有他,她长按那一串号码,备注了肖寻的名字,添加为最新联系人。 第98章 第98章落泪的冲动 第98章 大概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蜻游连续烧了好几天,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情况才稳定下来,只是喉咙和咳嗽这种小毛病,还是没有好全。 生病的这一周,顾蜻游没有去过实验室,落下的工作很多。 周教授在海外接了个新的项目,交给了她来做,其中有一项技术她之前没有接触过,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查阅文献,这次生病耽搁了不 少时间。 顾蜻游不敢懈怠,情况好转了之后,立刻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大概是病了一场,身体素质下降了不少,加上已经许久没有运动过,熬了几天夜了之后,顾蜻游嘴里一下子冒出了几颗溃疡,疼得她龇牙咧嘴,吃饭喝水都不安生。 巧的是,之前肖寻送给她的那一小瓶复合维生素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吃完了,顾蜻游尝试了另一种在国内买能买到的维生素,效果却并不是很理想,连续疼了四天之后,她忍不住了,第二天到了实验室后,径直去找了肖寻。 “师兄,你上次送给我的那种维生素还有吗?能不能……再分我一瓶?我转钱给你。” 肖寻茫然地从书中抬起头:“什么维生素?” 顾蜻游一愣:“前段时间我生病发烧,你不是让人给我送了粥和药吗?里面就有一瓶维生素。” 顿了顿,她又有点抱歉地补充道:“不好意思,前段时间忙忘了,上次的买粥和买药的钱还没还给你,是多少来着?” 话音落下,肖寻脸上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窘迫的尴尬表情,他的脸逐渐涨红,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给你送过东西……” 顾蜻游一怔,完全没有想过是这种展开,她也觉得有些尴尬,低声道了句抱歉,快步从肖寻的桌子旁边走开。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后,她的心里却久久平静不下来。 不是肖寻,那会是谁? 顾蜻游不自觉地在脑子中回盘那天发生的事情,当时她下意识地认为是肖寻送的,是因为听了学妹的话,加上肖寻有给她打电话,事后她发信息感谢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这件事。 等等……有东西在顾蜻游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那天的东西不是肖寻送的,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电话也不一定是他打的? 她快速地从包里翻找出手机,翻到那天保存的电话号码。 有一个从未想过的想法从脑海中蹦了出来,她咬了咬嘴唇,往肖寻的方向看了一眼,踌躇了几秒后,摁下了拨出键。 电话接通,对面的肖寻的注意力却依然放在书上,桌面上的手机没有任何动静。 顾蜻游的心跳在一声声铃声中逐渐加速,她抬手咬住了拇指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一般,几秒过后,拨过去的电话被人接起,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喂?” 听到这把声音,顾蜻游一下子就被定住了,瞬间没了任何反应。 对面的人似乎在开会,背景音中有麦克风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估计是换了个环境。 这一次,对方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沉稳而优雅,像是敲打在她的鼓膜上:“蜻游?” 顾蜻游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心脏跳得似乎要破胸而出…… 她呆愣地坐在座位上,有些不知所措。 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人是温胜寒。 顾蜻游定定地看着那个被备注成“肖寻”的电话号码,拇指放在屏幕上,长按两秒,页面跳出了拉黑该联系人的选项。 可手指却在确认键前顿住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心里乱成一团。 几秒过后,鬼使神差般,她选择了取消,然后在姓名那一栏,删除了原来的备注,重新输入“温胜寒”三个字。 * 转眼到了七月。 课题顺利开题,顾蜻游的作息规律终于恢复了正常。 七月份是毕业季,毕业典礼过后不久,闻佳师姐和另一个周教授门下的博士师兄很快就要离校,于是大家便合计,等几天后周教授回国,举办一个简单的谢师宴。 然而,在谢师宴到来的前两天,出了状况。 一大清早,顾蜻游刚在工位上坐下,旁边的学妹阿夏就一脸忧心忡忡地跑过来问她:“师姐,你昨天是不是和周老师联系过?他是昨天上午十点坐的飞机回国吗?” 顾蜻游点了点头,一边开电脑一边问她:“他是这样说的,怎么了吗?” “是这个航班吗?” 顾蜻游瞄了她的手机一眼:“是。” 阿夏抿了抿唇,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 顾蜻游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怎么了?” 阿夏不语,默默地点开一则新闻,然后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顾蜻游疑惑地接过一看,瞬间愣住。 【7月3日晚上八点,lax机场发生枪击事件,一名男子在机场内突然开枪,多名旅客中枪,其中三名乘客经抢救无效身亡……】* 一阵难以描述的心慌从心底下蔓延,顾蜻游连忙把手机还给阿夏,转头去找自己的手机,凌乱的动作中带了几丝不安。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周教授的电话拨出。 话筒中传出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两人对视了一眼,阿夏的表情越发地惶惶不安。 顾蜻游咬了咬嘴唇,定了定心神,安慰道:“先别多想,昨天晚上九点的飞机,算了一下,现在飞机应该还没落地呢,或许周老师现在是在飞机上所以不方便听电话呢?我们过一会再给他打一次电话。” 阿夏迟疑地点了点头,握着手机慢吞吞地走了。 顾蜻游抬手揉了揉眉心,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大概是被那则新闻扰乱了心神,她今天的注意力不是很能集中,一个早上过去,效率极其低下,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十一点,她没等阿夏走过来,自己拿着手机去了走廊。 顾蜻游重新再拨打了一次电话,依然提示关机。 重复了几次,都没能接通,心头上像是悬了一把剑,令人惴惴不安。 顾蜻游叹了口气,回到教室后,和阿夏对上眼神,她抿着唇摇了摇头,阿夏眼神一暗。 肖寻也得知了这件事,他去联系了周老师的家人,得知周老师的确还没有回到家,家人也联系不上周老师。 这个消息大概是传开了,这一整天下来,整个实验室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压抑和凝重,大家心思都难以集中在研究上。 晚上八点,顾蜻游破天荒地提早离开了实验室,魂不守魄地洗漱完后,在床上躺下。 她想起了之前在国外时的一次经历。 读研期间,她认识了一个叫洛拉的法国女生,她算得上是她在国外最好的朋友。洛拉和她不一样,是一个很随性的女生,这种随性表现在,她可以凌晨三点突然间一时兴起,就把人从床上薅起来,通宵开车跑到别的市去玩。 顾蜻游就是那个凌晨三点钟被她从床上薅起来的冤大头。 那天晚上也是不凑巧,她们刚下高速不久,就迷了路,然后又非常不巧地,遇上了当地黑。帮拼火。 结果就是,她们两个瑟瑟发抖抱成一团地躲在车里,熬到太阳出来,那些人都散去了,才敢重新上路。 虽然曾经听说过国外枪支滥用的问题,但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景,那一次突发奇想的旅行回去后不久,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听到类似于枪响的声音,都会下意识地心悸。 大概是受那则新闻的影响,当天晚上,顾蜻游又重新做了一次这个噩梦,睡到凌晨四点,模模糊糊地听见手机在震动。 她迷迷糊糊地拿过手机,摁下接 听键,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腔:“喂?” 话筒中传来阿夏焦灼的哭腔:“师姐,周老师真的出事了……” 顾蜻游瞬间清醒。 * 浓云在天际翻滚,像是吸饱了墨水的海绵,乌压压的一片,大雨似乎随时都会落下。 屋内,许多人共聚一堂,安安静静地听着主持人的致辞。 顾蜻游抬眼望去,来的人很多,里面有几张熟面孔,是已经毕业了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本科同学,还有些是往届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师兄师姐,但无一例外,都穿着深色的衣服,环顾一周,黑压压的一片,与周围白色的装饰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致于簇拥在周老师照片下的那零星几朵黄色菊花,都显得无比刺眼。 顾蜻游垂下眸子,心里空洞洞一片,眼眶干涩到近乎酸痛。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收到了这个噩耗之后,许多人都还没回过神来,追悼会上,大部分人都是安静地木着一张脸,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直到主持人说到“环灵一周,做最后的告别”,有人控制不住情绪,发出了几声呜咽,这才像是打开了闸门,情绪汹涌而出。 周围哭成一片。 其中哭得最撕心裂肺的,是师母。周老师夫妇没有孩子,两人作伴走过大半生,突然间少了一个人,实在是一个天崩地裂的打击。 师姐闻佳主动走过去,扶住几乎瘫软在地上的师母,无声流泪。 顾蜻游却哭不出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 她这短短的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似乎真的是在不断失去各种对她好的人。 人们都说学术圈的师生关系更像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可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周老师一直给她资源,为她争取机会,她也不可能接触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无论别人怎么说,可对于她而言,周老师的确是引路明灯般的存在。 都说离别才是人生的常态,但很显然,她还没学会接受和习惯这种“常态”。 仪式结束之后,顾蜻游和几个同门一起,陪着师母站在门口送来参加仪式的人离开。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几人回到了休息室避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顾蜻游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看到日历里,今天的日期是被标红的,备注里写着“谢师宴”三个字。 她下意识抬头,目光一一掠过旁边的人,发现不多不少,留下来避雨的正好是原本要参加谢师宴的同门,顿时一种悲凉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空气中带着殡仪馆里特有的烟火味,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室内变得又潮又闷,顾蜻游有些喘不过气来,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休息室。 她重新走到了入口处,木然地看着外面滂沱的大雨,白茫茫的一片,前路也变得模糊不清。 也是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 温胜寒穿着一件黑色衬衣,一手抱着一束白菊,另一只手撑着一柄黑伞,踩着一地水花,穿过雨幕,缓缓走上台阶。 风很大,黑色西装裤被吹得贴在他的小腿上,他来到她跟前,收起伞的时候,顾蜻游清晰地看到了他刘海上低落的雨水,顺着挺直的鼻梁往下滑,落入形状好看的唇间。 这是顾蜻游第一次见他穿黑色的衬衣,衬得他的皮肤越发地白亮,强烈的色差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更大限度地放大了他容貌的美感和身上冷寂的气质。 温胜寒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她,顾蜻游怔了两秒,伸手接过。 无框眼镜上也沾了雨水,看得不够清楚,温胜寒便顺势摘了下来,对上他的眼神,顾蜻游看到了那双深棕色的眸子中涌动的担忧和悲伤。 有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顾蜻游看着他,原本那颗随风雨飘摇不定的心奇迹般落了下来。 下一刻,温胜寒上前一步,隔着那束花,将她拥入了怀中。 一句叹息般的安慰从头上落下:“蜻游,节哀。” 鼻尖闻着那股淡淡的雪松香,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顾蜻游有了落泪的冲动。 第99章 第99章“我只是太想你了” 第99章 温胜寒圈着她的力道很轻,不过几秒就松开了她。 这个拥抱,礼节和安慰的意味更大。 顾蜻游垂下眸子,掩去其中涌动的情绪,她竭力维持语气的平静:“谢谢,这边请。” 她带着温胜寒去了灵堂,把花束放在周老师的照片下后,温胜寒捻了几炷香,敬重地拜了一拜,随后,两人移步休息室。 顾蜻游简单地向师母介绍了温胜寒,话语间隐去两人之间的关系,只介绍他是实验室项目的合作方。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在场的人中以前见过温胜寒的,也就只有肖寻和闻佳,除了闻佳对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外,没有人觉得奇怪。 温胜寒温声细语地对师母说了些安慰的话,师母频频点头,目露感激,只是到了最后捂着嘴,眼圈又红了。 几个师兄师姐立刻又是递纸巾又是拍背地上前安慰,师母的情绪才重新平稳下来。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温胜寒和师母身上,闻佳悄无声色地挪到顾蜻游身边,用极小的声音问她:“什么情况?复合了?” 顾蜻游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沉默。 闻佳看了她脸上的表情一眼,心下了然,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伸手揽了一下顾蜻游的肩膀,顿了一会,又小声补充道:“无论怎么都好,记得保护好自己。” 顾蜻游睫毛乱颤,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她语气诚恳:“谢谢师姐。” 闻佳拍拍她的肩膀,走开了。 外面的雨势不见小,但是这大半天下来,滴水未进,大家都很疲惫,于是打算各自散去。 肖寻和几位师兄师姐叫了车,大家兵分两路,闻佳和一位师兄负责送师母回家,肖寻则负责带师妹和几个师弟回学校。 大家有序地上车,顾蜻游落在最后,温胜寒跟在她后面,在她往前走之前,伸手拉住了她:“蜻游,我送你回去好吗?” 顾蜻游回头,低头看了一眼握着她小臂的手,又顺着手往上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眸子时,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沉默,算是默许了。 肖寻撑着伞,把师妹送上车,转过头想折返回去接顾蜻游,猝不及防看到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顾蜻游不像是要和他们一起走的样子,不禁一愣。 果不其然,对上他的目光,顾蜻游极轻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师兄,辛苦你送师妹他们回去了,我打算直接回公寓,不同路,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肖寻微微抿了一下唇,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又看了看顾蜻游,喉结上下动了动,多少有些不甘心。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他语气有些沉:“好……你注意安全。” 顾蜻游点点头:“你们也是。” 说着,她又举了举手机:“到了之后,咱们相互在群上说一声。” 肖寻点头,垂下眼帘,收了伞,低头坐上了车。 目送那两辆车消失在雨幕中后,温胜寒也打开了伞,倾向顾蜻游,看向她道:“走吧。” 顾蜻游没有说话,抬起脚步往外走。 两人静静地穿过雨幕,走到了停车场。 温胜寒先把她送到副驾驶上,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取了些什么东西,才重新折返回驾驶座上。 顾蜻游抽了几张纸巾,不停地擦拭着身上的雨水,雨太大,不过短短的几步路,裤脚和鞋袜就湿了,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浑身难受。 正忙着,旁边的温胜寒突然把一个纸袋子递给她:“蜻游,把鞋子换了吧。” 顾蜻游一怔,转过头看他,愣愣地接过被塞过来的袋子。 她低头往袋子里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一双白色的匡威帆布鞋,吊牌还没剪,除此之 外,还有一双新的棉袜子。 顾蜻游抿了抿唇,不得不说,她惊叹于温胜寒的妥帖。 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不害羞的了,趁温胜寒启动引擎的间隙,顾蜻游扯下吊牌,然后快速地脱下湿漉漉的鞋袜,用纸巾简单地用纸巾擦过皮肤后,换上了新的鞋袜。 她动了动脚,码数不大不小,刚刚好。 沉默了几秒后,顾蜻游开口道:“谢谢。” 温胜寒目视前方:“不客气。” 停顿几秒后,他又道:“你看起来很累,要不要睡一会?回去还要将近五十分钟。” 顾蜻游垂眸,一阵疲意上涌,她抑制住打哈欠的冲动,轻声道:“到了叫我。” “好。” 看她合上眼,温胜寒关了音乐,又伸手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一路无言,窗外是沙沙雨声,车内只有雨刮运作的声音,狂风暴雨成了天然的白噪音。 虽然没有做噩梦,但是顾蜻游睡得并不安稳,意识一直在清醒和昏睡的边缘游走,昏昏沉沉的,偶尔听见几声导航的女音,叫她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 过度的困顿反而导致精神的紧绷,脑子煞煞的疼。 熬到导航发出一声“您已到达目的地”,顾蜻游像是有感知一般,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没有急着睁开眼睛。 她听见温胜寒停好车,按下电子手刹。 雨似乎是停了,车厢狭小的空间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逐渐生出一种不自在。 倏地,一股冷寂苦寒的雪松味围拢过来,顾蜻游的心蓦地被高高吊起,她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浅而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短暂地停顿了几秒,身上骤然一沉,像是有衣物披在她身上,随后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温柔而克制。 下一刻,呼吸声远去,被人注视的感觉消失。 闭着眼睛的顾蜻游脑子里一时间千头百绪,心里百味杂陈。 方才在殡仪馆不觉,此时只剩下两个人,便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半个月前裴尹婚礼那个晚上,绝情的话都说完了,即使事后觉得当时自己太过情绪化不妥,也没有办法收回。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周老师去世本和温胜寒无关,但他千里迢迢过来吊唁,就冲这一点,她也没有办法对人摆脸色。 结果就是,维持着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 就这么逃避着,眼皮却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中,顾蜻游真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全黑。 长时间半躺的睡姿让人浑身酸痛,顾蜻游挣扎着起身,一阵头重脚轻。 正揉着眼,一道淡淡的男音从旁边响起:“醒了?” 车窗开着,雨后的晚风潮湿而微凉,从车窗鱼贯而入,散落在脸侧的头发被吹到扑在脸上,有些微痒。 顾蜻游的脑子还有些懵懂,或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声音微哑:“几点了?” “九点,”温胜寒言简意赅:“睡了八个小时。” 说着,他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问:“你多久没有合眼了?” 顾蜻游没有回答,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因为同门中只有她的签证还在有效期内,周老师出事的消息传来后,顾蜻游第一时间定了最快的机票,陪着师母出国处理事情。 路途遥远,加上心情沉重,根本睡不着,落地之后,又着急忙慌地处理各种事情,满打满算,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 长时间没等到她的回答,温胜寒也不恼,他看着她,语气关怀道:“保重身体。” 这话落下,顾蜻游的眼皮微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看向他:“那天……给我送东西的人,是不是你?” 这话题转移得很突然,温胜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 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就调整过来,语气略停顿了一下后,答道:“是我。” 他承认得爽快,顾蜻游没有想到他那么直率。 她抿了抿唇,又道:“你那天,是不是在楼下?” 事后她想起,那份“外卖”的包装有些奇怪,特意去查了一下那家餐厅,发现是一家私房菜,没有开外卖的业务,而当时送“外卖”的人,她后来发现是楼下便利店新来的店员。 更何况……袋子里面还有药,明显是有人用心准备的。 温胜寒平静回答:“是。” 猜想落实,顾蜻游心里流淌过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她微抿了一下唇,下意识地别开了一下脸,声音有些哑:“为什么不上楼?” 这一次,温胜寒没有立刻回答。 顾蜻游重新转过头看他,男人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他的声音像是被沙子磨过:“因为你说……不想再见到我。” 说完这话,温胜寒重新抬起眸子看向她。 这话落下,顾蜻游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把,涌上微妙的酸涩感。 她的眼眶莫名一阵涩痛,她的声线有些不稳:“那现在呢?” “现在,你为什么……又来见我。” 温胜寒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似是无奈,又似是悲伤。 他再次开口,这一次却让她心跳如雷。 “蜻游,原谅我的劣根性,”他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我只是……太想你了。” 第100章 第100章“对自己坦诚一点。”…… 第100章 顾蜻游按下门口旁边的开关,刺眼的白色灯光争先恐后地挤满整个房间。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缓了好一会才重新睁开。 当时走得匆忙,房子还保持着她两天前离开时的模样,桌面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盘子。 平时一个人下班回家并没有什么感觉,如今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她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寂寥感。 顾蜻游慢吞吞地换好鞋,收好岛台上的碗碟,走进房间准备洗漱。 然而,当她打开衣柜后,却停住了所有动作。 一股强烈的冲动从心底下腾升而起,她转身跑到客厅,在那一堆她还没完全归置完毕的行李中拖出画板。 吹走表面的灰尘,夹好白纸,又拿出画笔和颜料调色。 顾蜻游是在出国的第二年开始学画画的。 那时她的状态很不好,在一次偶然的心理咨询免费体验活动中,心理医生建议她培养一个兴趣爱好来转移注意力,这样可以在无形中排解压抑的情绪。 凑巧的是,活动结束之后,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华人画室在做宣传,鬼使神差般,她没有拒绝递过来的传单。 画画的确是有用的,半年之后,她做事的专注力明显提升,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情绪崩溃,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去解决负面情绪。 回国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拿出画板。 然而,当调好颜色,顾蜻游看着洁白崭新的画纸,却久久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连续的奔波、压抑的情绪令她很疲惫,但是大脑皮层却异常活跃,一时浮现出周老师闭眼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一时又浮现出温胜寒看着她说很想她的情景。 像是有一团气堵在胸膛内,闷得慌,却无从发泄。 半晌,顾蜻游叹了一口气,丢开画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一个联系人的名字,拨通了视频通话。 那边很快就接起了,一张漂亮的异国脸蛋出现在屏幕上。 “嗨,baby,”洛拉笑吟吟地半眯着蓝色的眼睛,一头金发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顾蜻游脸上露出疲惫而略无奈的笑:“不太好。” “噢,我的天,那我觉得很遗憾。”洛拉坐起身,露出了身上的比基尼,很明显,她在晒太阳。 顾蜻游看了一眼手机画面里她那边的环境,道:“你方便听我说话吗?” “稍等。”洛拉起身,穿上了浴袍,背景由户外转移到室内,她接了一杯冰水仰头喝下,这才重新看向她说:“你说吧,我听。” 顾蜻游把回国之后发生的事大概和她说了一遍,包括重新遇见温胜寒,以及后来老师去世的事。 洛拉静静地听她说完,脸色露出同情又难过的表情:“我真的很难过听到你老师去世的消息,你还好吗?蜻游。” 顾蜻游嘴角扯了扯,但是做不出轻松的表情,她只能道:“暂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能理解你。”洛拉叹了一口气,突然又道:“对于那位温先生,你是有什么想法吗?听起来,你很 纠结。” 顾蜻游沉默了,她垂下眸子。 对面的洛拉却笑了:“蜻游,我觉得,有时候你应该坦诚一点面对自己的欲望。” 她一矢中的:“你还喜欢他。” 顾蜻游抿了抿唇,睫毛微颤,重新抬起眼皮,好看的桃花眼中露出几分迷茫。 洛拉问她:“蜻游,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顾蜻游下意识地想起了温胜寒珍藏的那本相册里的那个女孩。 她垂下眸子,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声音像是被雨水打湿:“大概是在害怕,所有都是假的吧。” 害怕那份爱并不是真的属于她,也害怕飞蛾扑火,最后重蹈覆辙。 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 周老师去世,摆在顾蜻游面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导师的问题。 对于已经有一定研究成果的博士生来说,突然更换导师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抛开每个导师都有名额限制这个问题不谈,研究的方向差异才是最让人头痛的。 读博能发什么质量的文章,往往和导师的实力和资源有关系。一个学院,大牛就那么几个,排除研究方向差异很大的,可供选择的导师实在不多。 现在已经是七月,录取通知书都已经收到,多数导师的招生名额都已经满了。 顾蜻游很头疼。 “我建议你去找陈老师,”闻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起码知根知底,而且陈老师和周老师关系好,跟着他,应该对你也不会很差。” 顾蜻游叹了一口气,苦笑:“我也想跟陈老师,可是他博士生的名额已经满了,前两天刚好拒绝了我。” 闻佳闻言露出惋惜的表情:“那很可惜,从方向上看,陈老师已经算比较接近了。” 顾蜻游默然。 就在这时,手中的手机微微震动,顾蜻游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号码归属地是南城,顾蜻游犹豫片刻,还是站起身,举起手机道:“我去接个电话。” “去吧。” 顾蜻游推开阳台的拖拉门,接起电话:“喂?” “是顾蜻游吗?”对面传来一把陌生的男音,语气温和:“我是你们隔壁实验室的秦振,听说你还没有重新找到导师,你现在方便聊一聊吗?” 顾蜻游一怔。 对秦振她是有印象的,是个挺年轻的老师,研究的方向和她目前的方向也挺接近的,这么想着,她立刻打起精神来应对:“您好秦老师,方便的。” 两人谈了将近二十分钟,秦振问的问题很简单,无外乎目前有什么成果、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之类的,顾蜻游也一一回应,说到最后,她明显感受到对方是满意的。 果不其然,挂电话前,秦振说道:“明天早上九点我就在办公室,如果你有兴趣加入我的实验组,可以来我办公室详谈。”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好的,想谢谢秦老师。” 回到屋内,闻佳看了她一眼,奇怪道:“谁的电话?这么高兴。” “秦振的。”顾蜻游唇边抿出一个极轻的笑,“他问我要不要加入他的实验组。” 闻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但很快又道:“秦振啊……我了解得不多,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奇葩事,应该也还行,不过——” 话锋一转,她抬起头看向她,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他今年已经38岁了,评优青已经迫在眉睫,你去了他那组,估计压力会大很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蜻游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师姐。” 第二天,顾蜻游按时去找了秦振,详细聊了半天,考虑过后,她还是决定加入他的实验组。 但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在第一次开组会的时候,她见到了肖寻,这才知道,原来肖寻也加入了秦振的实验组。 换导师的事尘埃落定,顾蜻游重新收拾好心情,将精力投放在周教授之前接的海外项目上,按部就班地做实验。 或许是抱着一种悼念周老师的心情,这一次她格外认真努力,到了九月初,论文定稿,按时投出去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有运气加成,国庆过后,收到了小修的反馈意见。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收到邮件的第二天,秦振突然发信息给她,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顾蜻游没有多想,以为只是有新任务要做。 “听说你论文已经投了?”秦振的脸色很不好看,和之前温和的形象大相径庭:“为什么不先给我看看?” 顾蜻游有些诧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秦老师,我以为这篇论文没有挂您的名字,是不需要给您看来着。” 她在平板电脑上点开审稿人意见的邮件,推到他面前:“项目是周老师之前接的,我二作挂了他的名字。目前收到了小修的意见,还是说您现在需要过目一下?” 话音落下,秦振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阴沉,他冷呵了一声:“不挂我名字,那你报我当导师干什么?最基本的学术道德都没有,要么你以后都自学吧,以后你的东西别丢给我看了,受不了你就去换导师吧,除了我谁还收你,搞出一点成果就还沾沾自喜了。” 顾蜻游的脸色微微发白。 无论是周教授还是国外读研的导师脾气都比较温和,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严厉的指责。 但是,这个指责未免太过无理。 她已经不是第一天做科研了,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发表的论文只要不挂导师的名字,其实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一定要让导师过目。 更何况,这个项目是周老师生前接的,从开题到做实验,秦振从未参与过,都是她独立完成,就连实验框架,也是周老师在出事之前,和她打电话讨论后敲定的。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她垂下眸子,倔强地不说话。 回国将近半年,她终于明白闻佳和她说的“科研环境差”是什么意思了。 秦振这个反应,无非是因为她这样做,让他失去了一个评选优青的筹码。 或许是看她不说话,秦振的态度突然又软和了下来,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伸手半揽着搭住了她的肩膀,说话的时候几乎是整个人凑近到她耳边:“蜻游啊,有能力是好事,都那么大的人了,有时候光顾着做研究是没用的,多少得懂些人情世故。” 一阵恶寒沿着脊背升起,顾蜻游像是应激一般,立刻甩开了他的手,连退了好几步,然后抄上桌面上的平板电脑,夺门而出。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头。 接下来的日子,秦振不停地给她指派各种无关紧要的杂活,占据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根本无暇顾及正经的工作。每次组会上,他总是无端挑刺或是莫名其妙就开始批评她,顾蜻游也尝试过反驳,结果是招来更猛烈的抨击。 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直接放话,要让她毕不了业。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直到再一次在组会上,他骂完她之后,指派一堆没有意义的工作给她,然后转头将一个大项目给一个研二的学弟做。 这一刻顾蜻游终于明白,她是时候换导师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第101章“送我回家……好吗?…… 第101章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没有那么顺利。 无论是读研还是读博,换导师都是一件大事,其中涉及多方利益,往往比较困难。 顾蜻游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无论再怎么困难,她都决定去试一试。 她先是再找了一次陈教授,表明想加入他课题组的意愿。 大概是对她的遭遇有所耳闻,这一次陈教授的态度明显软和了不少,他幽幽叹了口气,道:“蜻游,坦白说,知道老周走后,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就已经想过把你收到门下。但是我向学院申请增加名额,学院没有批准。因为目前我还没有接到新的项目,学院认为没有增加名额的必要。” “你看这样可以吗? 明年我会有新的项目,到时候再次向学院申请,估计就会通过了。这一年你先继续呆在秦老师那,明年我再把你要过来。” 顾蜻游默然。 她知道,陈老师说的是真话,可是她真的等不到明年了。时间对于博士生来说太珍贵了。 别无他法,她只能直接去找院长。 如今南大生命学院的院长已经不是她当年读本科的时候的院长了,顾蜻游见新院长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当年在学生会呆过,知道想见院长一面有多难,所以在发了几次邮件均石沉大海之后,她选择了上门堵人。 也不知道是不凑巧还是被故意避开,她跑了几次院长办公室,明明和助理确认过对方会在办公室,但还是次次都跑空。 顾蜻游不禁有些沮丧。 幸运的是,过了几天,有一位以前在学生会认识的、目前在学校当行政的师姐告诉她,她无意间得知了院长的一个私人行程,他在今天晚上七点约了人去旻恒酒店吃饭。 顾蜻游不敢耽搁,谢过师姐之后,连忙赶去了酒店。 旻恒酒店是一家纯中式的五星级饭店,基本上都是独立包厢,顾蜻游根据师姐给的信息,找了许久才找到那个靠近花园的房间,随便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等候。 接近七点,院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走廊的拐角处。 来不及多想,顾蜻游从角落里跑出来,正想伸手拦人,看到院长旁边的男人后,顿时愣在了原地。 几人见到突然出现的顾蜻游也很惊讶,但温胜寒率先反应过来,唤了她一声:“蜻游?” 顾蜻游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温胜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抿了抿唇,低声叫了句“温先生”。 祁院长疑惑地看了顾蜻游一眼,转头看向温胜寒:“温总,这位是?” 温胜寒收回目光,唇边露出一丝极轻的笑意,回答得滴水不漏:“这是我家小孩儿,估计是来这边玩儿,打听到咱们在这边吃饭,过来打声招呼。” 旻恒酒店有一个场地租借给一个艺术机构做了展览,刚刚他们一路走进来,也看到了许多来观展的年轻人,他这么一说,祁院长倒也没起疑,了然道:“原来如此。” 温胜寒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站到顾蜻游身旁,他微微垂下头,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人:“吃过饭了吗?饿不饿?” 他说话的声音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旁边人都听见。 刚刚对视的几秒,顾蜻游就已经明白,温胜寒是在帮她作掩护,她也明白自己刚刚的行为多少有些莽撞。 但他丝毫不过问,就直接选择帮她,有些出乎她意料。 她垂下眸子,掩去其中复杂的情绪,睫毛轻轻扇动,微微摇了一下头。 祁院长见状,笑了一声:“既然都没吃饭,那干脆一起吧。” 温胜寒伸手揽了一下顾蜻游的肩膀,朝对方露出一个礼貌又歉意的笑:“叨扰祁院了。” “好说好说,添一双筷子的事。这边请。” 温胜寒松开手,回头朝顾蜻游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跟上。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跟在温胜寒身后,走进包厢。 落座之后,她才发觉手心一片潮湿,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紧张。 在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准备,她知道的,在这个场合下贸然拦下院长说换导师的事,肯定会招致对方不愉快,说不定还会因此得罪对方。 但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还未上菜,温胜寒和祁院长在寒暄,顾蜻游留神听了几句,似乎是和校企合作的项目有关系。 过了一会儿,祁院长起身去上厕所,暂时离开了饭桌。 温胜寒微微侧过头靠近她,声音极轻:“蜻游,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 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潮热的颤栗。 顾蜻游做了一个极轻的吞咽动作,压下心底异样的感受,小声解释了一下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隐去被秦振打压、骚扰的情节,只说是因为观念不一样,想要换导师,无奈一直联系不上院长,只能出此下策。 说完后,她压低声音补充道:“很抱歉,我不知道原来是你和他有约,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们的。原本只是想在他进来之前拦下他和他说明情况,没想到你们一起过来了……等一会你们不用顾及我,今天晚上你们聊的事我只当没听见。只需要在饭后,让我和院长说上几句话就行。拜托了。” 闻言温胜寒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道:“蜻游,对我,你不用说这些……等一会你只当是来吃一顿简单的晚饭吧,其余的不用担心。” 顾蜻游还想说些什么,余光瞥到祁院长重新出现,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 上菜之后,大概是真的把她当成是一个来蹭饭的“小孩”了,祁院长和温胜寒谈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她,大概意思是希望温胜寒多点和他们学院合作,加大一下投资的力度。 具体项目是什么,倒是没有细说。 顾蜻游默默地低头吃菜,不发表任何意见。 温胜寒不紧不慢地和对方打着太极,偶尔分神给她夹菜。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放松下来,就在这时,前面一直没有碰酒杯的温胜寒突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站起身和对面的祁院长碰了碰杯,轻笑道:“祁院,说来也巧,我家这个小孩儿,也是南大的,现在正好在你们学院里读博。” 祁院长原本已经半醉,闻言来了精神,有些好奇地问道:“哦?小顾同学是跟着谁念的博士呢?” 顾蜻游手上夹菜的动作一顿,连忙放下筷子,拿起桌面上的茶杯碰了碰祁院长的酒杯,恭敬道:“原来是周老师门下的,但是前段时间……周老师去世了,现在跟着秦振老师。” 祁院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温胜寒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她跟着周教授好几年了,这不刚换了导师,可能有点不适应,最近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我这才让她出来玩玩散散心。不过眼下碰到了祁院,我便想厚着脸皮请祁院帮个忙,平时照拂她一二。” “好说好说,”祁院哈哈笑了几声,和他碰过杯后,又转过头问顾蜻游:“小顾同学遇到什么困惑都可以和我说。” “有祁院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温胜寒起身给对方倒了一杯酒,笑道:“我敬您一杯。” 顾蜻游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搭在膝盖上的手慢慢蜷缩成拳,她嘴唇微抿,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到这种酒局,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温胜寒。 九点半,这顿让她觉得如坐针毡的晚饭终于结束。 温胜寒这一次出来没有带助理,把醉醺醺的祁院长送上车后,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十一月底了,入夜了之后,风一吹,气温便有些低。 温胜寒的脸色不太好,暗淡的光线下,他的脸有些苍白,又或许是因为方才喝了酒的原因,苍白之中又带了点若隐若现的红。 他斜靠在车门上,眸子微阖,额头处的青筋若隐若现,鬓角微湿,看起来像是醉得离谱。 黄酒的度数并不高,相对比祁院长而言,他喝得并不算多。 顾蜻游心下诧异,但还是忍不住上前扶了他一把,语气关心:“你还好吗?” 温胜寒没有说话,径直把下巴搁在了她肩膀上,带着淡淡酒精味的呼吸重重打在她颈侧肌肤上,引起一阵颤栗。 下一刻,他像是脱力了一般,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了她身上。 顾蜻游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站稳,以一个极其勉强的姿势扶住了他。这下她终于反应过来,他不是喝醉了,而是不舒服。 “你怎么了?”她尝试着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推动。 就在这一瞬间,顾蜻游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伸手探进他的风衣,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服按在他的胃部上,皱着眉头问道:“是胃疼吗?” 温胜寒的身形微微一 僵。 他的呼吸有些乱,胡乱地扫在她的脖颈处,扰得顾蜻游心神不宁。 他突然伸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然后微微侧头,微凉的唇瓣蹭了一下她发烫的耳廓,说话的语气带了点可怜的味道:“蜻游,送我回家……好吗?” 第102章 第102章“你不要命了吗?”…… 第102章 晚风吹拂,凉丝丝的触感缓解了脸上的热度。 顾蜻游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抿了抿唇,努力维持声线的平静:“你回哪?温宅?” 颈窝处的头微微摇了一下,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回温澜听雪……” 温澜听雪,是他的私人公寓。 顾蜻游默然,从他外套口袋了摩挲了半天,找到车钥匙,摁下解锁键,低调的黑色豪车车灯应声亮起。 她伸手拉开车门,一手挽着他,将他扶进后座,然后掏出手机叫了一个代驾。 温胜寒靠在头靠上,合着眼,鼻梁挺直,眉眼深邃,昏暗的光线像是给他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面纱,丝毫无损他五官的精致,反而增添了几分柔和的美感。 顾蜻游垂下眸子,叹息一般说道:“其实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份上……” 话未说完,她却自动噤声。 这话听起来看实在是太像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她不应该……起码不应该在他帮了她之后说这样的话。 闻言温胜寒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他侧头看向她,有细碎的光落在他眸中,似有星辰沉溺。 他也不恼,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嗯,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能力解决这件事。”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他看她的眼神过于热烈,叫她几乎不敢对视。 就在这时,代驾来了,顾蜻游报了手机尾号后把车钥匙交给对方,然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拉开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 一路上,或许是真的太累了,温胜寒没有再说话,闭着眼靠着头靠休息,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时明时灭。 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有一辆电动车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师傅骂骂咧咧地一个急刹,顾蜻游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自己看温胜寒的次数似乎过于频繁了。 她心里无端有些烦躁,最后干脆也闭上了眼,抱胸偏开了头。 她感觉,有些事情的发展已经偏了她一开始的设想,心里弥漫起一阵不安。 今晚吃饭的地方距离目的地不远,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代驾师傅帮忙把车开进地下车库的停车位后就径直离开了。 温胜寒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能独立行走,但是状态依然不佳,眉头一直紧蹙着,鬓角已经被汗浸湿,额头上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青筋突起。 顾蜻游吃力地扶着他,进电梯,上楼,开门,换鞋,然后送进卧室。 将人放到床上后,她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胸膛起伏着,微微喘着气。 顾蜻游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会,等呼吸平稳后,微微弯下腰问躺在床上的男人:“家里备有胃药吗?” 温胜寒的忍耐力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眉头紧皱着,喉结上下动了动,喉间发出几声模糊的音节:“客厅水吧台……” 话没说完,他突然抬手捂住了嘴,从床上下来,踉踉跄跄地跑进卫生间。 不一会,卫生间里传来模糊的呕吐声。 顾蜻游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敲门:“温胜寒,你还好吗?”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 顾蜻游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快步往外走去。 公寓里的布置一如当年简洁,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但顾蜻游没有什么心思去打量,直奔水吧台,从左往右一个个抽屉拉开确认,找到药箱,却发现药箱里有大量的进口药,外文的标签看得人眼花缭乱。 心里不禁涌上一阵烦躁,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顾蜻游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快步走到玄关处开门。 门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两人看到对方后,俱是一愣。 “小蜻游?”陆长津满脸讶然:“你怎么在这?温胜寒呢?” 顾蜻游微微抿了一下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伸手别了一下鬓边的头发,避重就轻:“他在房间里。” “嗯哼?” 陆长津一脸“你俩是不是有鬼”的表情,长腿一迈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地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换上,边往里走边吐槽:“怎么回事啊?我给他打了八百个电话都不听,我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靠,没想到是带着美女回家逍遥了……” 话说到一半,他的脸色突然一变,皱起眉头停下脚步,嗅了嗅空气后转头道:“怎么有酒味,谁喝酒了,温胜寒吗?” 看着他突然变得无比严肃的表情,顾蜻游回答的时候便下意识地变得犹豫:“是……晚饭的时候喝了一点。” 陆长津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他骂了一句“操”,扭头就往里走,一边冲顾蜻游喊道:“快去拿胃药!在吧台第二个抽屉,红色的瓶子。” 顾蜻游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变得紧张起来,赶紧转身回到药箱那边翻找。 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红色的药瓶,她转到标签说明那一面,确认看到“缓解胃部疼痛”的字眼后,又去饮水机那边接了一杯水,快步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卧室的门半掩着,里面隐隐约约地传出陆长津紧张而略带怒气的声音:“温胜寒,你是不要命了吗?这才CR了多久啊你就敢喝酒,万一又再次复发,我看你有几条命可以活,我他妈真是服了……”*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陆长津这么生气的样子,顾蜻游狠狠一怔,不禁停下了脚步。 里面的温胜寒不知道说了什么,陆长津的好像更生气了:“所以呢?你就拿自己的命去赌?除了喝酒就没有办法了吗?再说了,你到底还要瞒着她多久啊,直接告诉她不行吗?老子真是迟早会被你气死,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这样的朋友,下一次再这样你死了就别找老子帮你收尸……” 顾蜻游的心脏猛地一跳,两人对话中漏出的字眼让她疑惑之余,有些触目惊心。 正想继续往下听,门内的人却突然安静下来,下一刻,门被打开,陆长津脸色虽然还是很不好看,但情绪却是稳定下来了,问她:“找到药了吗?” 顾蜻游递上手中的药瓶。 陆长津看了一眼后就接过了,从里面倒出几粒后把瓶子还给她,又接过水向温胜寒走去。 大概是吐过之后有点虚脱,温胜寒的唇色有点发白,他半靠在床头,转头看到她正盯着自己,勾了一下唇,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下意识地偏开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转身离开了房间,重新回到客厅。 脑子里各种思绪乱撞,有一个她不敢深想的猜想在她脑子里浮现,搅得她心烦意乱。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坐下,强行压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抬眼去打量这个阔别多年房子。 然而,一抬头,她就愣在了原地。 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有些奇怪的画。 洁白的画布上,陈杂着各种复杂而毫无规律的色彩,偏冷而奇异的色调,画的中间有一只墨蓝色的蜻蜓,身上分布着青绿色的光,蜻蜓的翅膀是破碎的,给人一种强烈的情绪冲击和视觉震撼,光是看上一眼,就能感受到作者的绝望与悲伤。 顾蜻游直勾勾地看着这幅画,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坦白说,这幅画的笔法很稚嫩,或许用业内人的眼光来看,甚至漏洞百出,根本不值得被挂起来陈列——她之所以震惊,那是因为,这是她画的画。 她从未想过,时隔几年,会在大洋彼岸重新看到这幅画。 这是她当年刚学会画画不久后画的。她画的画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具体的形态,只是单纯的色彩与色彩之间的碰撞。这是她画的唯一一幅有具体形态物象的画作。 她还能想起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画下的这幅画。 当时她刚到美国不久,还没认识洛拉,身边几乎没有朋友。但在一次偶然的校园活动上,她认识了一个同样来留学的中国女生,两人一见如故,又同在异乡求学,很快就熟络起来。 那个女生和状态阴郁的她完全不一样,很健谈很开朗,她告诉顾蜻游,家里人不同意她出国留学,是她自己拼命打了一年的工攒 下学费才出国的。 顾蜻游很佩服她,大概是低能量的人总是容易被高能量的人所吸引,没过多久她就把她当做了真正的朋友,除了上课和忙科研之外,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所以在某一天,那个女生哭着和她说自己出去看展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展品,被要求赔偿,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希望她能借钱给她,并且承诺过两天兼职发工资了就还给她的时候,顾蜻游毫不犹豫地把钱给了她。 结果没过多久,女生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找不到人了。 后来,顾蜻游从别人那里得知,那个女生根本就不是同校的留学生,她终于明白自己是被骗了。 那几乎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那时的她觉得很绝望。 但是,大概上天也不想将她逼到绝路,在她画出这幅画后不久,一个民间福利拍卖组织找上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参与拍卖,拍卖品就是这幅画,卖出的钱其中30%需要捐赠给福利机构,剩下的部分归她所有。 顾蜻游又惊又喜,但是她也明白自己的水平,所以本来也没有对这幅画能被拍下抱有什么期待。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幅画竟然拍出了将近七百刀的价格,扣除税费和捐赠的部分,差不多正好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当时真的无比感激愿意买下这幅画的人,她也明白,那个人愿意支付的费用远超画本身的价值,当时只道是幸运。 却不曾想,原来背后另有隐情。 她没想到那个人是温胜寒,她也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温胜寒。 她不敢想。 现在当时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哪有人这么傻,愿意为这样的画买单。 除了温胜寒。 顾蜻游自嘲地想。 可是,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如今面对的事实与她一直以来认定的真相差距实在相差太大,如今她甚至连立刻冲进去和温胜寒对质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当陆长津从房间里走出来,说要送她回去的时候,根本没有和温胜寒告别,她就像是逃亡一般,离开这个公寓。 第103章 第103章他宁愿独自承受 第103章 或许是看在温胜寒的面子上,顾蜻游这回再次提交换导师的申请时,学院很快就受理了。 期间祁院长有把她叫到办公室去问话,无外乎因为什么原因换导师、想换到谁的门下之类的问题。 回到南大已经大半年,她现在多多少少明白,学院的老师之间是有派系之分的。 不巧的是,秦振算得上是祁院长那一派的。 所以这一次她回答祁院长的问话时,拿的还是之前应对温胜寒的那一套话术。 至于性骚扰、PUA这些,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一旦说了,不但没办法对秦振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有可能会招来打击报复。 在国外那几年,这种回避式的自我保护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顾蜻游承认,她比以前更加“功利”和懂得趋利避害了。 眼下她只要能顺利换导师就足够了。 拿着材料去找秦振签名的时候,他的表情很难看,一张脸又冷又臭,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就直接拿起笔在同意那一栏签了名。 只是把材料还给她时,他看着她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好手段。” 顾蜻游面无表情地收回材料,道:“谢谢秦老师夸奖。” 秦振的表情顿时比吃了苍蝇还要难看,冷哼:“我倒要看看,你能在学术上走多远。这次不过是幸运罢了,像你这样的人,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的。”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顾蜻游看了一眼更换导师同意书,确认没有问题后,小心翼翼地把材料装回文件夹里,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是好是坏,以后都是我个人的造化。” 秦振沉着脸不说话。 顾蜻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去找陈老师签字同意接收。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叫她名字的声音,顾蜻游停下脚步转头,发现是肖寻。 肖寻快走几步走到她面前,嘴唇嗫嚅几下,问道:“你换导师了?” 顾蜻游看了他一眼,话没说全,只道:“刚提交了申请。” 肖寻脸上露出一种既羡慕又愧疚的表情,沉默了几秒后道:“那祝你顺利。” 顾蜻游点头:“谢谢。” 说完,她扬了扬手中的材料,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有空再聊。” 刚准备转身,肖寻却突然又叫住了她:“蜻游。” 顾蜻游疑惑地看着他。 肖寻抿了一下嘴唇:“对不起。” “你之前投稿成功的事,是我告诉秦老师的。” 顾蜻游一怔,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为什么道歉。 沉默了几秒后,她开口:“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事即使你没告诉他,他也迟早会知道。只要那篇文章挂的不是他的名字,他就不会满意。后面发生的事,也是他的问题,与你无关。” 肖寻沉默了,脸上的表情有些沮丧。 顾蜻游不想去深究他为什么沮丧,只是拜拜手,笑了一声:“走了。” * 换导师的事尘埃落地,是在两周之后。 期间她犹豫过要不要和温胜寒说一声,但每次这个念头刚起,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幅画的事。 她不知道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温胜寒。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这样一直默默支持、帮助自己的人,起码她感性上做不到,可她的理性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要重蹈覆辙。 他对她好,不过是因为她和他曾经喜欢的人像罢了。 只是,真的会有人为了一个替身,做到这种地步吗? 然而,没等她纠结出一个所以然来,却突然收到了温胜寒出车祸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师妹阿夏告诉她的。 和顾蜻游不同,自从周老师去世之后,阿夏就直接转入了陈老师的实验组。 陈老师的实验组一直都和华域公司有合作的项目,阿夏进组之后,跟的就是他们的合作项目。 “师姐,陈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华域公司的老板车祸住院了,但是他在国外那个会议比较重要,没法赶回来,所以让我去买点东西先去探望一下。”阿夏一脸祈求:“师姐,我下午有个兼职走不开,能麻烦你去跑一趟吗?” 顾蜻游拿烧杯的手一顿,抬眸看她:“你说谁车祸住院?” “华域公司的老板呀,你见过的,”阿夏眨巴了一下眼,作出思考状:“叫温什么来着,周老师去世的时候他也有来,当时还是师姐你领进门的呢。” 烧杯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顾蜻游愣愣地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 阿夏被吓了一跳:“师姐,你没事吧?” 顾蜻游回过神来,嘴唇微动:“没事……” 嘴上是这么说,但明显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对劲了,竟然想徒手去捡地上的玻璃。 阿夏连忙从凳子上跳下来,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这个危险的动作。 把顾蜻游固定在凳子上后,她转身去找扫帚,边道:“师姐你别动!我来 处理吧,幸好里面没有装什么强酸溶液,不然就糟糕了……” 然而,没等她说完,顾蜻游就刷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边脱去身上的实验服一边往外走,说道:“阿夏,麻烦你把地址发一下给我,我先走了。” 阿夏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外。 * 陆长津走进病房的时候,温胜寒刚刚量完血压。 护士嘱咐道:“温先生,你的血压目前没有问题,今早做的血常规也出结果了,您的血细胞有些数值还是偏低了,平时饮食要注意补充一下营养。” 陆长津顺势问道:“昨天给他做的PETCT结果怎么样?” 护士笑道:“结果挺好的,医生说维持现状,定时检查就好了。” 温胜寒朝护士点头:“谢谢,辛苦了。” 护士走后,温胜寒看向站在一旁的人,语气有些无奈:“我就说了没事,这下可以放心了吗?” 前两天他去隔壁市出差,返回南城的路上,小车被人追尾,在高速公路上三连撞,幸好当时刹车及时,安全气囊及时弹出,他除了有点轻微脑震荡,并没有其他太大的问题。 原本医生说住院观察两天没事就可以了,结果陆长津说来都来了,干脆做个全面检查,这才又多住了两天。 陆长津哼哼:“滚你妈的,老子才不管你有没有事。” 说着,他拉开一旁的凳子坐下,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说起来,你真的不打算和小蜻游说你之前得了胃癌的事吗?” 闻言温胜寒沉默。 不是没有打算,其实早在陆长津婚礼那天晚上,他就已经想好要向她坦白了。 只是后来的谈话气氛不好,明显不适宜继续说下去。 在她明显抗拒他接近的情况下,把真相说出来,无论有多么充足的理由,都会变成道德绑架的味道。 这不是他想要的。 陆长津看了他一眼,心里了然,看好戏似的看着他,轻轻一啧:“我看你就是活该,当年人家妹子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我瞧着你,也不是没那意思,但就是自个儿在那叽叽歪歪磨磨蹭蹭的纠结,现在好了吧?人家不要你了,简直是自讨苦吃。” 说着,顿了一下,他又道:“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就不能直接告诉她呢?说不定其实她能接受这件事呢,这样治病那几年,你也不至于一个人撑着那么难熬。” 时至今日,他仍不敢去回想那段陪他治病的日子。认识他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温胜寒。因为化疗的原因,整个人曾经一度瘦到皮包骨的程度,即使用的是最好的进口化疗药,头发还是大把大把地掉,各种并发症出现,折磨得整个人都不像人样。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经常跑到美国去看顾蜻游。 他也不正面去见她,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看她上课,看她画画,看她和朋友出去聚餐……就这么一看就是两年,直到后面他的身体情况再也支持不了他这样来回折腾。 除此之外,本来因为治病不可太过操劳的缘故,就已经把温氏托付给周珍琳来管理,结果自己转头又跑去搞了一家生物公司出来,顶着一身病,天天奔波忙碌。 想到这里,陆长津忍不住直翻白眼。 温胜寒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修长的手指滑动着屏幕,屏幕的光倒映在他的眼镜上,泛着冷白的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清冷淡漠。 他沉默良久,随后才平静又言简意赅地说道:“她还年轻,应该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陆长津一时无语:“看世界和跟你谈恋爱有什么必然联系?” “她那时才二十岁,还有很多可能,”温胜寒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因为一个可能活不下来的人放弃一个那么好的机会,不值得。” 更何况他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人,如果他真的熬不过去离开了,对于她来说,必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他宁愿独自承受,也不想让她承担分毫的痛苦。 “可是,如果当时你真的没熬过来走了,哪怕是一分一秒相知相守的幸福都没有体会到,你不会觉得遗憾吗?”陆长津神情复杂。 “如果仅仅是因为时日无多,想体会到这份温情不让自己留遗憾,而让她独自去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未免太过自私。更何况,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对于她来说,无论怎么选都会留有遗憾。” 有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落在温胜寒的脸上,光晕之下,显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真实,他垂下眸子,像是呢喃一般道:“她的前半生太苦了,以后的日子应该是充满幸福快乐的,不应该有这种遗憾。” 陆长津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站起身说道:“这里有点闷,我先出去抽根烟透个气。” 他走到房门旁,压下门把手,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散落一地的水果。 第104章 第104章“温胜寒,你凭什么?…… 第104章 顾蜻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看到放在桌面上的手提电脑,她立刻丢下手中的袋子跑过去,凭着印象在搜索引擎上输入那天晚上在温胜寒家里看到的英文药名。 搜索结果很快就弹了出来,顾蜻游快速扫了一眼,脸色越看越白。 靶向药。 种种证据证明,陆长津所言非虚,温胜寒是真的得了很严重的病,而且是在她离开的那一年。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下一秒,眼泪直直地往下坠。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原来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四年前温胜寒拒绝她的真相。 人非木石,怎么可能会感受不到爱与不爱的区别?可正是因为感受得到,所以当年被拒绝的时候才会如此痛彻心扉。 她笃信自己被爱,可当时无论是从苏蔓茜那里获取到的“真相”,还是他拒绝她时的话,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是她想多了。 她不被他所爱,她感受到的都是假象,是源自于另一个人的感情转移。 顾蜻游承认,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是恨他的,她恨他击碎了她的自尊和自信,摧毁了她再次接受爱的能力。 可也正是因为那几分恨,支撑着她熬过了在国外的那几年。 但是现在,现实又告诉她,她这种恨是没有道理的,分开的那几年,他承受的痛苦远超过她所承担的。 顾蜻游突然就觉得心脏一阵绞痛,胸口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将头埋进膝盖,咬着卫衣的袖子,闷闷地哭出声。 * 第二天清晨,顾蜻游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 她摸索着找到手机,然后凭着感觉把闹钟关掉,才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客厅的天花板,意识逐渐回笼后,她才想起来昨晚直接睡在了客厅。 桌面上的电脑屏幕亮着,顾蜻游看了一眼上面密密匝匝的英文,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几欲想吐。 她心烦意乱地合上电脑屏幕,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雾气氤氲了整个浴室,顾蜻游伸手在镜子上擦了一下,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或许是熬夜和哭太久的缘故,眼袋黑得吓人,眼白中布满红血丝,活像没有灵魂的野鬼。 看了一个晚上讲癌症的英文文献,可此时此刻,她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她很迷茫,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消化掉这件事。 魂不守舍地穿戴好衣服后,顾蜻游拿起钥匙,打算到楼下药店买点药。 刚刚连打了几个喷嚏后,鼻子开始堵塞,脑部神经一抽一抽地痛,她顿感大事不妙。 然而,当她打开了门之后,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那个目前最不想去面对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她。 今天天气不 好,降温的缘故,一早就起了大雾,温胜寒穿了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内搭一件高领黑色毛衣,也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逆着光,顾蜻游竟能看到他肩膀上落了许多细小的水珠。 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就连嘴唇,也白得近乎透明,但见到她之后,却轻笑了一下,突然出现浅白色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竟然让人觉得有一种飘然欲仙的脱尘之感。 顾蜻游的眼睛干涩得生疼,种种情绪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叫她不敢对上那双棕色的眸子,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 “吃早餐了吗?”他轻笑着问,顾蜻游瞧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盒。 顾蜻游抿着唇,没有说话。 两人在晨风中静静地对峙。 顾蜻游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他的态度越温和,她的内心就越痛苦。 温胜寒无声笑了笑,也不介意她的沉默,又温声道:“天气冷,先进去?” 这话落下,顾蜻游再也没有办法沉默了,她侧过身子,动了一下嘴唇:“……进来吧。” 温胜寒依言踏入了这一小方地。 顾蜻游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他,默不作声地换鞋。 自她搬进来之后,这个小公寓从未有异性到访过,她弯腰从鞋柜了翻了许久,才找到一双码数勉强大一点的棉拖,放到他脚边。 做完这些,她也不招呼他坐下,就借着煮水泡茶的由头,直接钻进了厨房。 温胜寒看了一眼她略带紧绷的背影,又低头看了脚边那双明显与自己脚型不匹配的鞋子几秒,最后还是弯腰把鞋子换了。 然后,他环视四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小而温馨的空间。 与他黑白灰为主色调的公寓装修不同,这里运用了大量的原木元素。 胡桃木色的圆形茶几和斗柜占据主要空间,搭配黑色的软沙发,地上铺了柔软的黑白棋格地毯,沙发一侧矗立着典型的红色包豪斯风格的蘑菇落地灯,正散发出淡黄的暖色光,也是目前全屋的光线来源。斗柜上放了一盆郁郁青青的常春藤,难得的是在深秋还活得如此鲜活,另一边的角落里,又放置了一盆已经开背的老桩龟背竹。 厨房里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还有热水壶中气泡翻滚的声音,浅淡的光从一侧的百叶窗中照射进来,给顾蜻游的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很瘦,比几年前还要瘦上几分,一头微卷的头发披在背后,染成浅栗色,给人的感觉温婉成熟了许多,但温胜寒知道,这躯瘦小的身体内,蕴藏着多么坚韧的力量。 顾蜻游心神不宁地清洗着茶具,冰凉的水浇在手上,似乎能把骨头也冻伤,但她却浑然不觉,每一分注意力都被身后那人的一呼一吸所牵制。 热水壶发出滴的一声提示音,滚滚热气从壶口中冒出,顾蜻游努力拉回自己的注意力,提起热水壶将热水倒进玻璃盆,烫一烫洗好的茶具。 正在她准备把茶具从玻璃盆中取出来时,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顾蜻游的手一抖,杯子重新落入水盆中,滚烫的水花四溅,弹射到她的手背上。 顾蜻游下意识地痛呼了一声,下一刻,那股熟悉的雪松香围拢过来,一只温厚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她被烫红的手,立刻递到了水龙头下冲洗降温。 这个姿势就像是他从身后环抱着她,清浅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间,温胜寒的气息瞬间占据了她所有心魂。 “疼吗?”他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能维持情绪的稳定,现在顾蜻游却瞬间红了眼框。 她猛地抽回了那只被他握住的手,从水流下收了回来。 白皙的手背上一片通红,也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被冻的,或许是水流太快的原因,皮肤微微发麻,短暂失去了知觉。 温胜寒不过怔愣了片刻,就回过了神,缓缓对上她通红的双眼。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蓄满了眼泪,但却倔强地没有落下一滴,眼前女孩儿满眼悲伤地看着他,就连鼻尖都透出淡淡的红色。 温胜寒在心中落下了一声叹息,他道:“那天在门外的人,真的是你。” 他的话音刚落,顾蜻游的眼泪就直直地坠了下来,没入胸前深色的毛衣,她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双眼中陈杂着浓重的悲伤和痛苦,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温胜寒,你凭什么呢?”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一顿。 “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就擅自替我做了决定?”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凭什么认为,我就不能和你共苦?” “你凭什么,这么看不起我……” 顾蜻游泪流满面,几乎是哽咽着质问。 温胜寒看着她的眼泪,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起来,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蜻游,我……” 顾蜻游头一偏,躲开了。 初初听到他生病的消息时,她自责,愧疚,痛苦,当他说出是因为不想耽误她而选择拒绝她时,她觉得荒谬,觉得好笑,最后是愤怒。 没想到当年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不是他不爱她,也不是她不够资格,仅仅是因为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放手是对她最好的结果。 她不敢想,如果他当初没有熬过来,四年后的今天,她面对的将是多么严重的灭顶之灾。 她没办法接受。 她没办法原谅他的自作主张。 她回头,紧紧地盯着他的脸,抽噎着说道:“温胜寒,你真的,好卑鄙。” 这话说完,温胜寒上前了一步,直接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心如刀割,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顾蜻游闭上了眼,心脏上像是破了一个洞,悲伤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涌出。 毛衣的绒毛擦在顾蜻游的脸上,带来微痒的痛意,顾蜻游再也压抑不住,放任自己靠在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温胜寒伸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头发,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又一句“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蜻游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温胜寒听到怀里传来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温胜寒,你让我怎么接受你?因为我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话音落下,他的身子一僵。 过了好一会后,他小声应道:“嗯。” 顾蜻游沉默了两秒,又道:“我没办法接受。” 她把他推开,肿着一双眼重新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温胜寒深深地看着她,眼中似有墨色涌动。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后,他伸出手,用指腹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说话的语气很轻:“好。” 他温和地接纳了她所有的情绪和愤怒。 顾蜻游却觉得心里闷得难受。 温胜寒笑了笑,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嘱咐道:“早餐放在茶几上了,记得趁热吃。” 说完这话,他安静地离开了公寓。 第105章 第105章“我想见你。”…… 第105章 顾蜻游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三天。 第四天,她收到了裴尹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吐槽:“最近真是太倒霉了一点,连续被抢了三个客户,再这样下去,这个月就要开白单了,我寻思今个月也不是水逆啊,陆长津就和我说,安宁寺的签挺灵的,让我去求个签看看。你可以陪我去吗?” 结婚之后,裴尹没有出去找工作,自己开了个传媒工作室,正儿八经地当起了小老板。 顾蜻游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顾蜻游就坐上了裴尹的车。 裴尹大概是从陆长津那里知道了些什么,从她上车之后,颇有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了些关心的话,但只字未提温胜寒。 顾蜻游这几天夜夜失眠,精力不济,简单回了几句话后,便闭上了眼睛休息。 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目的地。 车子停稳,顾蜻游慢吞吞地从车上下来,一阵冷风袭来,吹散 了从口中呼出的白雾。 她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小树林,进入初冬,树叶黄的黄、红的红,颜色看起来倒是热闹。 树林深处,隐约可见飞檐翘角,一条石子小路蜿蜒而上,偶尔传来几声钟声。 顾蜻游一时怔然。 故地重游,心境却已然不同。 穿过小石路,来到山门前,红墙青瓦,烟雾袅袅,与印象中的样子并无不同。 两人捻了香,先对着前殿的怒目金刚拜上一拜,然后,裴尹便兴奋地拉着她直奔主殿的求签处。 裴尹求了两签,看着签文百思不得其解,便去找僧人解签。 顾蜻游看着那个竹签桶,犹豫了几秒,还是将手揣回了口袋里。 她自己都弄不清心中所求,就不烦扰佛祖了。 趁着裴尹解签,她百无聊赖地到处走走。 安宁寺很大,又因为依山而建,殿宇错落有致,亭台阁楼,小路蜿蜒,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迷路。 顾蜻游百无聊赖地走着,听着梵音圣语,前几天心里的躁动,此时此刻倒是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绕过小池塘,来到了后院,一座小楼矗立在青竹林中。 顾蜻游望着门匾上“了生脱死”几个字,犹豫了几秒,还是抬脚跨了进去。 记忆中的有些场景在脑海中重新浮现。 正怔忪间,身后突然传来一把温润的声音:“顾小姐。” 顾蜻游一愣,转过身去。 一个身穿灰衣、慈眉善目的和尚笑着看着她,双手合十,微微一礼。 顾蜻游忙回了一礼:“方主持。” 方主持含笑:“七年未见,顾小姐变化不少。是来上香的?” 顾蜻游微微一怔,是啊,原来已经七年了。 与温胜寒相识,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七年了。 她沉默了两秒,点头:“算是吧,陪朋友过来求签。” 方主持但笑不语。 他往前一步,伸脚跨入门槛,往小灵堂走去。 顾蜻游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几秒,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当年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没有走进去看。她隐约知道,里面供奉着的,是温胜寒一位重要的人。 如今时过境迁,她倒是想知道,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方主持捻了几炷香,拜了一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回头看到神色怔然的顾蜻游,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从一旁抽出几炷香点好,递给了她。 顾蜻游回神,道了声谢后接了过来。 弯腰鞠了三躬,顾蜻游上前,学着方主持的样子,将香插进香炉,也是这时,她看清了玉牌上的字。 “吾妹钟禾”。 玉牌的正上方,有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人巧笑倩兮,略显稚嫩的眉眼之间,透出几分纯真。 顾蜻游立刻就认出,是温胜寒视若珍宝的那个相册里的女孩,顿时愕然。 “钟禾……”顾蜻游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猛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方主持:“为什么是‘钟’,而不是‘温’?” 方主持笑得意味深长:“父母缘浅,大概是因为,这位女施主和温家,缘分不够吧。” 说着,他抬头看向那个玉牌,语气感慨:“温先生是胸怀宽广的大善之人。亲缘再浅,再怎么说,的确也是亲人。” 这话说得玄之又玄,意味含蓄,但是顾蜻游却瞬间明白过来了。 私生女。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有的只是一缕私生女的孤魂。 顾蜻游有些恍惚地走出小灵堂。 世事总是这样荒谬,稍不注意,就会造成阴差阳错。 她想,如果当年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勇敢一点走进去看一眼,是不是后面的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她不会误信苏蔓茜的话,对温胜寒对她的感情产生怀疑,是不是他们也不至于蹉跎那么多年? 可是没有如果。 正怔忪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顾蜻游掏出一看,却是一愣。 来电显示,谢文柏。 自从四年前离开温家,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个名字了。 她有些迟疑地接起了电话:“喂?” “顾小姐您好,许久未见,冒昧打扰,”对面传来一把熟悉的公事公办的声音:“我是谢文柏。”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你好。” “有一件关于财产的事情,需要您确认,请问您是否有空,约个时间见面?” * 下午四点,顾蜻游赶到了和谢文柏约定的地点。 她用力推开咖啡厅厚重的玻璃门,然后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发现了朝她招手的谢文柏。 他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装,模样与印象中变化不大,气质较之从前,却是沉稳了不少。 见她走过来,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朝她伸出手:“顾小姐,许久不见。” 顾蜻游一边解开脖子上的围巾,一边伸手回握:“你好。” 两人落座,有侍者上前,低声问她想喝些什么。 顾蜻游心里惦记着等一会要聊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点了一杯拿铁。 侍者离开,这一个角落重新安静下来,顾蜻游心里各种思绪纠缠,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谢文柏,寒暄道:“谢特助还是在温氏科技工作吗?” 谢文柏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回应道:“的确还是在温氏科技工作,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是温总的特助了。” 说着,他拿起旁边的文件袋,从中抽出一份白色文件,推到她面前道:“由于这件事温总当年只交给了我去做,其他人并不知道,所以今天,还是由我来跟您说这件事。” “这是一份股份转移确认书,温总打算把华域公司百分之十的股权先转移到您的名下,如果您看过之后确认没有问题,麻烦在这一栏里签一下字。” 顾蜻游怔怔地看着这一份股权转移确认书,愣在了座位上。 许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特助,冒昧问一句,你知不知道,当年温胜寒为什么突然间又创立了一间新的公司?” 华域公司是几年前成立的,算算时间,正好是她离开之后不久。主营的方向是生物技术应用,和温氏科技的主营方向,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谢文柏闻言表情微顿,沉默了两秒之后,他回答道:“顾小姐,我想您心里应该是有答案的。温总创立这家公司,是为了您。” 正说着,他从文件袋里取出了另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接着说道:“虽然温总不愿意让您知道那么快,但是我觉得,您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所以这一次,我把这份文件也带过来了。” 顾蜻游目光下移,当看到“遗嘱”两个字的时候,睫毛重重一颤。 心脏猛地一缩,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逐字逐句阅读。 越往下读,越觉得胆战心惊。 上面事无巨细地写明白了如果温胜寒一旦去世,他名下的财产应该如何分配。 其中写着她名字的那一栏,明显内容要比其他人要多上很多。 上面写着,温胜寒去世之后,她能获得他名下的温氏科技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华域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权,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房产、珠宝、豪车……总而言之,即使她下半辈子什么事情都不干,就躺在床上等死,这些财产也能保证她能过上大部分人努力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奢侈生活。 一剂强烈的酸楚重重地击中了她,顾蜻游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视野逐渐模糊,下一刻,眼泪重重地砸在了纸上。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温胜寒创立华域公司,除了帮她铺路,不会有其他原因。 她闭上眼,心脏一抽一抽地痛,心痛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呢?”她喃喃道:“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谢文柏看着对面泪流满面的年轻女人,抽出两张纸巾递了过去,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顾小姐,或许这句话由我来说不太恰当 ,但是,作为旁观者来看,我觉得,温总真的把您视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顾蜻游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脸,呜咽出声。 真傻。她在心中骂道,真的好傻。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爱她如此之深。 但是他们竟然差点就这样错过了。 她没有在文件上签字,抓起一旁的手提包就往外跑去,把谢文柏一个人丢在了咖啡厅里。 她不停地往前跑,于此同时拨通了温胜寒的电话。 忙线几声,对面很快就接起了电话,话筒里传出那把清冷又温柔的声音:“蜻游?” “温胜寒,”顾蜻游拼命咬着嘴唇,眼睛酸到发痛:“我想见你。” “现在。” 第106章 第106章我爱你 第106章 我想见你。 这四个字落在温胜寒心间,像是一把种子,生根发芽,蔓延疯长,强烈的情绪几乎要挤满他的胸膛。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外走,把一众温氏科技的高管扔在了会议室。 他说话的声音微涩,像压抑着什么:“你在哪?” 话筒中传来女孩儿微湿的声音:“长安路。星月广场。” 星月广场就在温氏科技办公大厦的隔壁。 温胜寒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快速地说道:“你别动,我现在去找你。” 顾蜻游似乎身处非常吵闹的环境,背景音中充斥着商超广告屏幕播放的声音,她哽咽着说出的话却无比清晰:“温胜寒,我很想你。” 潮水冲破栅栏,从心底涌出,温胜寒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对面的背景音却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一阵惊恐的尖叫声,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他听见顾蜻游也短促地叫了一声,下一刻,电话挂断。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一怔。 反应过来后,他抓着手机,几乎是小跑着走进电梯。 电子屏幕,上的数字快速跳动着,电梯下行的速度很快,即便如此,温胜寒仍觉得度秒如年。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他长腿一迈,快步走出电梯。 公司一楼大堂里的气氛有些异常,就在这时,有两个外勤的员工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一路跑到前台才停下,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撑着桌面,差点就瘫软在地。 有人关心:“你们怎么回事?” “好可怕……好可怕,差点就死了。”一个女生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刚刚经过星月广场,过马路的时候,突然有一辆车冲了出来,撞了好多人……撞完之后,还故意开上人行道撞,好多人都倒下了,好多血……” “天啊!报警了吗?” “这是故意报复社会的吧……幸好你们没事。” 温胜寒的脸色骤然一变,顾不上任何事,立刻往外跑去。 手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阵阵心慌上涌,他打开通讯录,回拨了顾蜻游的电话。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商场一楼入口,挤满了避难的人。 顾蜻游低头看了一眼电量耗尽关机的手机,黑色的屏幕上倒映出一张茫然的脸,惊魂未定。 她抬头,环视了一圈周围哭泣的、打电话的人,胸膛内的心脏以异于正常的速度飞快跳动着。 刚刚在人行道上,对面红绿灯刚变色,她正想跟着人流走到对面的温氏科技大厦去,一辆原本停在斑马线外的红色小汽车突然启动,以飞快地速度冲向了斑马线,就在她面前撞飞了一对牵手过马路的母女。 周围尖叫声一片,她完全懵掉了,只是凭着本能,拼了命地往回跑,直到走进商场大楼才停下。 悲伤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顾蜻游听见身边有人报警,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呼喊,似乎在找丢失的同伴。 顾蜻游回想起刚刚那一幕,浑身都在发软,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死亡。 她知道自己应该保持冷静,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拳头,挤出人群,往一旁的手机专营店走去,打算问问店员能不能借一下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无论如何,先联系上温胜寒再说。 就在这时,有人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顾蜻游还没来得及抬头,眼前一黑,就被强硬地拽进了一个怀抱。 顾蜻游一愣,刚想推开,就嗅到了无比熟悉的雪松味,眼圈瞬间就红了。 来人抱着她的力度极大,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血肉里。 她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听见了强烈又快速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深深地敲在了她的鼓膜上。 顾蜻游伸手揽上他的腰,以同样的力度回抱他,把脸埋进他怀中,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发泄口,立刻就哭了出来:“温胜寒……” 头顶上传来他沉哑的、微微颤抖的声线:“还好你没事。还好……” “我真是要疯了。” 眼泪不停地从眼眶中涌出,顾蜻游紧紧咬着嘴唇,细碎的哭声从喉咙中逸出。 真的忍不住感到害怕,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就又要错过了。 还好,最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温胜寒。 是因为她。 她的心脏又酸又软,像是灌满了酸梅汁。 所以还有不明白的呢?在这段感情中,她不是一个人。 顾蜻游迫切地抬头想去看他的脸,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后脑勺,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传来闷闷的一声:“别动,让我抱一会。” 顾蜻游满脸泪水,她紧紧咬了一下嘴唇,伸手抓着他的胸前的衣服,说话的声音微颤:“温胜寒,我爱你。” 话音落下,抱着她的那对手臂一僵。 周围的环境非常嘈杂,但是她那句潮湿的、微微颤抖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入了温胜寒的耳中。 温胜寒的脑子瞬间变得空白。 周围的声音似潮水般退去,耳边只剩下怀里人柔软的哭腔,一呼一吸都牵动着他的神经。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敢呼吸,似乎只要一动,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会褪色成过去无数个日夜在梦中演绎的幻境。 可这一切又是那么真实,她紧紧地抱着他,因为情绪激动,双肩还在发抖,纤细的身子就这么依靠在他的怀里,仿佛时隔多年归巢的春燕。 一颗心落回实处,胸膛内的情绪却再也抑制不住。 他低头,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这一刹那,仿佛风雪骤停。 顾蜻游也只是愣了一瞬,立刻就抬手缠上他的脖颈,以同样的力度回吻。 没有太多的技巧,更多是遵循着本能,眼泪不停地顺着脸庞滑落,又辗转碾碎在交缠的唇齿当中,带着淡淡的咸涩。 心是颤抖的,血却在回温。 人潮汹涌,他们旁若无人地拥吻,两颗心从未如此靠近。 顾蜻游有一种深处风暴深处的错觉,绵密的亲吻,柔软的触觉,轻微的窒息感,令泛起她阵阵眩晕。 现在发生的一切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美好得让她止不住地落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胜寒微微放开她,垂头与她对视,浅棕色的眸子点缀着倏忽的光,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脸上,彼此都微微喘着气。 鼻尖相对,呼吸交缠,他轻柔地吻去她眼睛的泪珠,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回应道:“我也爱你。”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缓从心间流过,顾蜻游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眼泪依然在眼眶中打转。 她重新将头埋进他怀里。 温胜寒没有说话,轻轻拥着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静静地等她的情绪恢复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顾蜻游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后知后觉产生的,是一种不好意思的别扭情绪。 商场外传来密集的鸣笛声,周围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顾蜻游从温胜寒的怀里探出头来,警觉地往外 看去。 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 人潮开始往外流动,顾蜻游的肩膀被人撞了两下,温胜寒见了,连忙把她拉回怀里,护着她。 他低头:“先离开?” 顾蜻游点点头。 温胜寒一手格挡着人群,防止再次有人撞到她,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揽在她肩上,快步地带着她往外走去。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夜幕之下,因为这起严重的事故,这个城市的交通变得更加繁忙拥挤。 地面上洒落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鞋子,手提包,传单,菜篮子……随便一瞥,便可知方才的状况有多么惨烈。 人行道一侧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有人放声痛哭,经过斑马线的时候,顾蜻游看到一大滩暗红色的液体,心脏一悸。 一只温热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皮,掩去面前血腥的场面,温胜寒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乖,别看。” 这么说着,他揽着她的肩膀,快速走开,一直往前走了几百米,他才放开盖住她眼睛的手。 然后手腕往下,轻轻牵住了她的手,两人走进温氏科技的大楼,无视周围人诧异的眼光,一路走专用电梯处,乘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库。 温胜寒带着她走到一辆黑色豪车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她上车。 车门合上,狭小的空间内,终于只剩下两人。 温胜寒没急着开车,启动引擎后,打开了车上的暖气。 身上逐渐回温。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暖气运作的声音。 幽暗的环境内,顾蜻游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如有实质,分外炙热,令人难以忽视。 暖气扑在脸上,带来微痒的感觉,顾蜻游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逐渐加速,在这个安静而狭小的空间内,显得分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温胜寒出声打破了安静:“饿了吗?” 顾蜻游的睫毛颤了一下,轻轻点了一下头。 旁边传来闷闷的一声笑,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那我们去吃饭吧。” 说着,温胜寒正要启动汽车,就在这时,顾蜻游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温先生。” 温胜寒侧头:“嗯?” “现在这一切,是真的吗?” 女孩儿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中,皮肤白如凝脂,哭过的原因,眼尾微微泛红,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正盈盈地看着他。 温胜寒的眸色一暗,喉结上下滚了一下。 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大拇指指腹擦过她微肿的红唇,动作缓慢地摩挲着。 他的声音喑哑,一句话就引得她脸红心跳:“蜻游,你这是邀请我再亲你一次的意思吗?” 第107章 第107章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第107章 顾蜻游脸上遽然一烫,她没有回答,微微撇过头,露出红若滴血的耳垂。 温胜寒轻笑一声,没有再逗她,启动了汽车。 考虑到她刚刚才亲眼目睹了一场那么严重的事故,不太适合去人太多的地方,温胜寒把顾蜻游带回了温澜听雪。 或许是提前开了空调的缘故,顾蜻游并没有感到有多冷,甫一进门,一团暖意迎面扑来。 温胜寒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未拆封的女装棉拖,放到她脚下。 顾蜻游瞥了一眼,兔子的形状,毛茸茸的,不像是平常为客人准备的拖鞋,于是忍不住用眼神询问他。 温胜寒微微一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顶,道:“不用怀疑,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顾蜻游挑眉,“哦”了一声,弯腰去脱掉脚上的短靴,然后把脚插入白色的兔子棉拖中,一阵绵软的暖意立刻包裹了双脚。 码数刚刚好,是她会喜欢的款式,顾蜻游试着走了几步,忍不住问:“什么时候买的?” 温胜寒走到岛台倒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 顾蜻游愣住:“第一次是……” “是五年前。”温胜寒接上道。 顾蜻游不说话了,心情有些复杂。 温胜寒走近,将一杯热牛奶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想吃些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 温胜寒沉吟半刻,又道:“那芝士蘑菇焗意面,柠檬鸡扒,再加一个罗宋汤?” 顾蜻游讶然:“你要自己做吗?” 温胜寒微微颔首:“家里有新鲜食材。” “你经常自己做饭吗?” “比较少。”温胜寒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你先坐一会,有投影仪,觉得无聊可以看看电影或看一会书。” 说着,他正要往厨房的方向走去,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腰。 温胜寒身形一顿。 女孩儿有些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立下那份遗嘱的时候,是不是没想过要活下来?” 温胜寒微微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谢文柏告诉你的?” 顾蜻游一顿,反应过来自己泄露了,又道:“你别怪他。” “这就是你突然想见我的原因吗?” 身后的人又不说话了,只是环着他腰身的双手缓缓收紧,不一会儿,温胜寒感受到后腰的衬衫被温热的液体打湿。 他忍不住抬手解开她的双手,转过身去。 果不其然,女孩儿的双眼又红了,跟只可怜兮兮的兔子似的。 温胜寒重新在她面前蹲下,幽幽叹了口气,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语气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哭什么?” “对不起。” “我说过的吧?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顾蜻游摇了一下头:“我一直误会你了。” “四年前,苏蔓茜曾经找过我。她和我说,你不过是把我当替身,你喜欢的,一直是你书房相簿里的那个女孩……” 温胜寒怔然。 顾蜻游闭上眼,微微哽咽:“我今天才知道,那个女生其实是你的妹妹。” 温胜寒指腹缓缓擦去她眼睛涌出的眼泪,开口道:“你今天去了安宁寺?” 顾蜻游点头。 温胜寒不说话了,脸上若有所思。 顾蜻游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道:“如果当年我勇敢一点,直接问你,会不会结果就会不一样?我……” “蜻游,”温胜寒平静地打断她:“不要归因自己,没有人能够超越自己当前的认知,从而规避未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耐心地解释道:“如果真的要从这个角度去想,你也可以认为,是我当年一直没有主动和你说过小禾的事,才会导致这个误会的产生。这个不是你的错,蜻游。” 顾蜻游抿着唇,眸中一片水光。 温胜寒微微一哂:“我那时候总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却不知道你已经独自忍耐煎熬了许久……是我的错,蜻游。我很抱歉。” 他倾身,一点一点地吻去她脸上的眼泪,靠在她耳边呢喃道:“蜻游,我不否认,刚开始会想帮助你,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小禾的影子,你们都很坚强,处境和经历也很相似,可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是她的替身。” “愧疚的情绪或许可以转移,但从来没有人能当谁的替身。这不单单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小禾的不尊重。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失去的东西就已经失去,不是后面再做什么努力可以挽救的。”他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眼、鼻尖:“蜻游,我很清楚,你就是你,你也只是你,我喜欢的也一直都是你,从一而终。” 顾蜻游咬着下唇,压抑着喉间发出的哭声。 她伸手环上了他的脖子,闭上眼去寻他的唇。 温胜寒顺势吻了上去。 他动作轻柔地描摹她柔软的唇,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呼吸和理智,扶在她脑后的手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她的头皮和后脖颈,温热的掌心抚过的地方,仿佛有电流游走,带起阵阵颤栗。 这个吻和刚才在商场里的完全不一样,颇具技巧又 恰到好处地强势,让人手脚发软,阵阵热意上涌。 彼此的体温在交缠的呼吸中逐渐攀升,溺水般的感觉,顾蜻游的头脑又开始发昏。 过了好一会儿,温胜寒放开了她,微喘着气,潮热的鼻息扑在她脸上,他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嘴唇,蛊惑一般道:“学会换气啊,宝贝。” 几乎不用照镜子,顾蜻游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到底有多红,长卷的睫毛扑簌了几下,她逃避似地闭上了眼,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要冲出胸膛。 她听见温胜寒又轻笑了一声,随后一个清浅的吻落在她额头上,结束方才的纠缠,他轻声道:“我去做饭了,你先坐一坐。” 顾蜻游胡乱地点点头,逃一般钻进了卫生间。 * 温胜寒的确是会做饭的,顾蜻游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平复了过快的心跳之后,顾蜻游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走到岛台旁站定。 厨房是开放式的,汤锅已经加了料在煮,空气中翻滚着牛肉和番茄的鲜香,温胜寒正在切柠檬片,腰上系了围裙,恰好勾勒出比例优秀的身型,衬衫挽到小臂上,露出两节修长紧实的手臂,骨节分明,用力的时候青筋若隐若现。 一想到刚刚这双手不紧不慢地揉弄着她脖颈的场景,顾蜻游便觉得一阵热意上涌,她轻咳了一声,别开了眼。 温胜寒闻声抬头,轻笑:“很快就好,等一会就能吃饭了。” 顾蜻游点点头,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状似无意地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 顾蜻游控制自己把目光从他手上收回,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想尝试一下自己生活,就没有请厨师,但是实在吃不习惯纯正的西餐,只好自己学着做。虽然味道不够好,但幸好勉强还能应付肚子。” 对此顾蜻游颇有共鸣:“国外的饭菜的确难吃。我不理解为什么几根菜加点水果麦片然后混个酱就能当成一顿饭。刚出国的时候,贪图方便和同学去吃了一段时间的白人饭,嘴淡得差点要患上厌食症。” 温胜寒含笑看了她一眼。 两人就这样围绕着在外面留学的生活不紧不慢地聊了起来,也是这个时候顾蜻游才发现,原来那段日子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过,还是有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的,相似的经历也让他们更能理解彼此的感受。 不知不觉中,饭做好了,温胜寒用夹子把鸡扒从平底锅里夹出来,放到盘子里,撒上胡椒,加上几片柠檬作为装饰,就做好了。 两人在桌子前面对面坐下,延续刚才的话题,边吃边聊。 也是当鲜嫩多汁的鸡扒入口后,顾蜻游才知道温胜寒那句“味道不够好”到底有多谦虚。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柠檬清新的味道让她食欲大动。 “好吃吗?” 顾蜻游点头如捣蒜。 温胜寒笑了笑:“喜欢就好。” 饭桌上的气氛也很愉快。 大概是得益于这么多年朝夕的相处,让彼此都无比熟悉,顾蜻游并没有感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轻易就接受了这种换了身份的相处模式。 吃完晚饭后已经是晚上八点,温胜寒站起身,正准备收拾桌面上的盘子。 顾蜻游也顺势站起身来:“我来帮忙。” 温胜寒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你去旁边休息吧。” “可是……” “乖。” 顾蜻游脸上一烫,抿了抿唇,松开了抓住盘子的手。 但与此同时,温胜寒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顾蜻游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刚想开口问他,就见他突然朝自己靠了过来。 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温软的唇瓣落在了嘴角,舌尖轻轻扫过,潮湿而黏腻,带起一阵熟悉的颤栗。 很快,温胜寒就退开了一步,含笑看着她。 顾蜻游直愣愣地看着他,还没回过神来,顿了两秒后,反应过来是自己唇边沾了汤汁,顿时脸上爆红。 立刻丢下盘子,逃一般离开饭桌,又钻进了卫生间。 身后落下男人闷闷的一声浅笑。 第108章 第108章“晚安,女朋友。”…… 第108章 温胜寒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顾蜻游正对着墙上的画出神。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里顿时了然。 他走近,把方才洗切好的水果放到茶几上,然后走过去揽她的肩,低声问:“在想什么?” 顾蜻游回神,嗓音微微发哑:“你当时为什么会想到买下这幅画?” 温胜寒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为了留个念想。” “那时候,你也在美国,是吗?” 温胜寒没有否认。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他:“既然到了洛杉矶……为什么不和我见面?”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微敛,沉默了几秒后,淡声道:“不太合适。” 顾蜻游沉默。 温胜寒调整好表情,又笑了一下:“我想,那时候的你,不会想见到我。” 顾蜻游抬眸,忍不住反驳:“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想呢?万一那个时候,我正想你想得睡不着呢?”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说完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瞬。 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个时候绝对不是重新见面的最好时机。 在气氛冷下去之前,温胜寒笑了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顶,半是调侃半是玩笑:“这么说,是真有这么想我的时候了?” 顾蜻游睫毛微颤,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幅画上,说话的语气很轻:“那时候,我过得挺不开心的,好不容易交到了一个朋友,却没想到是个骗子,傻傻地被人骗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差点连饭都吃不上。如果不是因为卖了这幅画,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她笑了笑,尝试用轻松的语气去描述当时的情景:“当时碰巧要买教材,可我身上只剩下5美元,那时候认识的人不多,即使同样是留学生,也各有各的圈子……又不敢随便问别人借钱,实在是太丢脸了,我甚至想,要不算了,干脆回国。” 那个时候,想他是真的,因为想念他而变得更沮丧也是真的。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发现,当初温胜寒把她保护得很好,自从遇到他之后,几乎所有棘手的事情,都是他帮她解决的,以致于她习惯了有人兜底的感觉,从而失去了对陌生人最基本的警觉性。 她抬头看向他,一双眼亮晶晶的:“不过也很幸运,第二天,我就收到了那个拍卖团队的电话,问我的画要不要参加拍卖。当时拿到钱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没想到画得这么烂的画竟然也卖出了,真的特别感谢那位好心人。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的幸运星是你。” 温胜寒的心脏微微一揪,揽着她的手力度缓缓收紧收紧。 顾蜻游刚到美国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飞过去看她,不敢正面出现,便远远看上一眼。那时候的她,肉眼能看得出来并不开心,他以为她单纯只是因为刚刚到国外并不适应,介于她出国之前那个晚上两人的谈话,他也不敢过于深入她的生活,却没想到,原来她那时候经历了这样的事情。 顾蜻游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道:“温胜寒,谢谢你。” 温胜寒眸色一动,伸手抚上她的后背,心底的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动作轻柔地揽着她,声音微哑:“别说这些,蜻游,我做得还是太少,我该庆幸你足够坚强。” 话音刚落,他感受到环在腰上的力度收紧了几分。 温胜寒伸手揽着她,缓缓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顾蜻游从他怀里抬起头,突然认真地看着他道:“温胜寒,说实话,你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情况?” 看着她略显严肃的表情,温胜寒的眉眼染上了些许无奈,他轻笑:“已经好了,一切正常。” “那天晚上, 你喝完酒……” “别被陆长津吓到了,我真的没事,”温胜寒伸手轻抚她的头发,眸色温柔:“我只是有些着凉了,吃过药之后就没事了。” 顾蜻游不说话了,心里还是有些沉甸甸的。 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还是那天晚上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的模样。 “温胜寒,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好。” “还有,如果有什么事,不许瞒着我。” 温胜寒点头,语气郑重:“好。” 话音落下,眼前女孩儿秀气的眉头才重新舒展开来。 顾蜻游道:“温胜寒,你一定要好好的,这一次陪我长命百岁。” “好,我会努力的。”温胜寒牵起她的手亲了亲,余光瞟到墙上的时钟,又道:“九点了。” 顾蜻游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时间原来过得那么快。 温胜寒垂眸看她,眼中意味不明。 他只是陈述事实,但这背后的含义,彼此都心知肚明。 顾蜻游心中开始打起鼓来。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唔……不早了,麻烦你送我回去?” 温胜寒没有立刻说话,紧紧地盯着她看,似乎在思考什么。 顾蜻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慌乱,她睫毛颤动了几下,便垂下了眼眼帘,双手抓着衣服下摆,捻了捻。 她不是无知少女,自然明白对于成年人而言,夜晚独自在异性家中意味着什么,更遑论两人几个小时前才确定了关系。 温胜寒此时的沉默,不知道是否有这一层含义在。 虽说留宿未必就意味着进一步的关系,可是……会不会太快了一些? 顾蜻游心脏猛地撞了一下,心底泛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是难为情,又似是……兴奋。 怔忪间,温胜寒开口了:“走吧。” 说着,他已经走到玄关处拿钥匙。 顾蜻游一愣,立刻回神,拖出声音哦了一声,转身在沙发上拿起随身的包包,随他去地下车库。 看到她的反应,温胜寒向来清冷的眸子中淬了几分笑意。 顾蜻游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于是没有再开口说话。 两人并排下楼,上车,温胜寒启动了引擎。 到底是心境不一样,顾蜻游看着车窗外飞驰跳动的灯光,即使两人没有说话,也并不觉得难熬,只希望时间的流动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大概是温胜寒有开车时听新闻的习惯,车载平板的无线电台恰好在播报今天下午星月广场发生的事情。 “……据不完全统计,死伤人数已经达到35人,其中死亡22人,犯罪嫌疑人已被当场控制,目前,警方正在调查事故发生的具体原因……” 听着这条新闻,两人的心情都不约而同地变得沉重起来。 巧好遇到红灯,温胜寒按下驻车档,便伸手攥紧了她的左手。 相顾无言,却能在彼此眼中看到对方所想。 顾蜻游用同样的力度回握。 下午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顾蜻游此时此刻有一种强烈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人生实在太过无常,一场事故,又不知道要造成多少生离死别,导致多少个家庭心碎。 幸好,最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不然他们好不容易重新遇到,又要再次错过,这该是多么大的遗憾。 “温胜寒,”顾蜻游突然开口叫他,有意将注意力从新闻上转移,问道:“你为什么突然间想把华域公司的股份转让给我?” 温胜寒手里握着方向盘,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因为华域本来就是给你的,早晚并没有什么区别。” 即使早就已经猜到,但亲耳从他口中得知,顾蜻游心里还是无比触动。 她看着他,眸子中似有波光在流转,她轻声道:“谢谢你,总是什么都替我谋划好。” 顿了顿,她又道:“可是,我不能要。” 温胜寒的眉尖一动,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有这份心意已经弥足珍贵,”她的语气轻柔:“我很开心,真的。但是,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一个经营者。如果真的有一天要拥有一家公司,我希望是通过我自己的努力得到的。” 学术圈内,一边做研究,一边创立公司的老师,并不是少数,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有自己的公司,对于做学术而言,也是有好处的。 温胜寒沉默了几秒,轻轻点了一下头:“好。” 到达目的地后,温胜寒停好车子,两人对视一眼,黑暗之中,却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中流淌的情绪。 彼此都没有说话,车厢内只有彼此清浅起伏的呼吸声。 一种难以言状的、黏腻的暧昧感在空气中流淌。 顾蜻游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心跳逐渐加速。 不由自主地期待着些什么。 就在这时,温胜寒却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奔波了一天,一定很累了,今晚记得早点休息。” 顾蜻游猜想自己的脸颊的温度一定已经出卖了心情,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 她胡乱地点点头:“好。你也是。” 说着,她伸手解开安全带,手刚触碰上门把手,旁边的温胜寒又开声叫住了她:“等等。” 顾蜻游回头。 温胜寒打开车顶灯,然后打开手机微信的二维码,递到她面前,默默看着她。 顾蜻游这才想起,她很早以前把温胜寒的微信删掉了,重逢以来,一直没有重新加回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重新扫码添加。 “滴”的一声,一个熟悉的头像跳了出来,顾蜻游看着他的头像,微微一怔。 她喃喃道:“你还留着这张照片。” 照片上,一只蓝色的蜻蜓轻轻地栖息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很多年以前,温胜寒第一次带她去安宁寺,在那个暴雨如注的下午,顾蜻游偷偷拍下了这一幕。 彼此都还记得那个“分享好运”的说法,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的笑意。 通过了好友验证之后,顾蜻游收起了手机:“好了。” 她看着他,双眼明亮,唇边抿出一个轻柔的笑:“晚安,温先生。” 温胜寒看着她,没有说话。 浅棕色的眸子中,只倒映着她的样子,看似平静的目光下,是浓烈的感情。 顾蜻游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目光,她举起手机摇了摇,道:“我先上去了……我们微信联系。” 温胜寒点点头:“好。” “那,晚安。” 她手按下门把手,咔哒的一声,就在这一刻,车顶灯灭了。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她打开门的手,往后一拉,轻微“嗙”的一声,车门重新合上了。 下一刻,下巴被轻轻捏住,扭转了方向,熟悉的雪松香扑面而来。 顾蜻游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座位中,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柔软而微凉的唇瓣落在她的唇上,略用力地吸吮着,错乱的呼吸彼此纠缠,顾蜻游清晰地感受到神经末梢传来的麻意,热意翻涌,身体阵阵发软。 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只是虚虚地扶着,全靠他环在她腰上的力度支撑。 这个吻更加绵长而热情。 就在她的意识逐渐开始迷离时,他放开了她,鼻尖相对,彼此的呼吸都不稳。 顾蜻游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他微凉的鼻尖微微蹭了一下她,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角,声音无比温柔:“晚安,女朋友。” 第109章 第109章“想你。” 第109章 顾蜻游觉得自己像走在云端上,一路晕乎着回到公寓。 事情的进展似乎过于迅速了,虽然过去的几个小时一直和温胜寒待在一起,但是直到现在,她仍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 前脚刚踏进门,后脚温胜寒的信息就来了,顾蜻游从鞋柜里拿出拖鞋,一边点开微信。 【Wen:进门了吗?】 【Qing:嗯嗯(小兔子点头.jpg)】 【Wen:好的。记得锁好门。】 【Wen: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Wen:如果有事,给我打电话。】 顾蜻游看着对面“咻咻咻”发过来的两条信息,嘴角偷偷上扬,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他也会这么啰嗦? 啰嗦归啰嗦,暖心也是真的。 顾蜻游回了个“好的”,然后退出了对话框,弯腰换鞋子。 换好鞋子后,她侧头想了想,又忍不住重新点开对话 框。 【Qing:你回去的时候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这一次,对面许久没有回复,顾蜻游猜测,他应该是在开车。 顾蜻游看着对话框里的对话,忍不住发笑。明明只是很稀疏平常的对话,甚至在很久以前,这种对话就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但如今再看,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 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已经是凌晨。 顾蜻游打开手机,对话框里静静躺着一条信息,是温胜寒一个小时前回复的“好的”。 她看了一眼时间,零点三十分,这个时间点,估计已经休息了,顾蜻游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继续给他发信息的打算,给电量即将告罄的手机充上电后,上床睡觉。 然而,今晚入睡比想象中还要困难,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小时,大脑依然无比兴奋。 脑子像一部坏掉的投影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今天两人相处的细节,顾蜻游伸手摸了摸嘴唇,一想到温胜寒,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干燥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温胜寒的气息,闭上眼睛,她甚至能轻而易举地回忆起他唇瓣的温度。 双颊开始发烫,顾蜻游在床上滚了两圈,最后还是认命地翻坐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拔掉充电线,重新点开微信。 她抱着被子,半靠在枕头上打字:【睡了吗?】 几秒过去,对话框弹出了一条信息。 【Wen:还没。】 顾蜻游不禁讶然,正想问他怎么那么晚还没睡,下一刻,温胜寒的视频通话就打过来了。 顾蜻游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才摁下接听键。 屏幕上,温胜寒没有看镜头,他的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倒映出幽白的一片,是电脑屏幕发出的光,背景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见视频被接通,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顾蜻游不好意思说自己睡不着,于是选择跳过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在干嘛?” “在处理几份邮件,”他把话题扯了回来:“很晚了,不睡觉吗?” 顾蜻游微撇了一下嘴,嘟囔着道:“你不也在熬夜?” 温胜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点头道:“是的,这是个不好的习惯,所以你不要学我。” 顾蜻游笑了。 她看到他还穿着刚才送她回来时的那身衣服,忍不住问道:“你是送完我回到家后,一直处理工作到现在吗?” 温胜寒点头。 顾蜻游忍不住多想:“是不是今天下午我突然找你,打扰了你工作?” 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 温胜寒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去看她,目光认真:“蜻游,不要这样想。在我心中,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排在第一位。所以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么晚还在工作,只是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住,回去找你。” 他的目光坦诚而炽热,一字一句地说道:“蜻游,怎么办?才刚刚分开,我就开始想你了。” 顾蜻游的心脏跳得像鼓动的风箱,哗啦哗啦地响,飞快地点燃了刚才在心里窜动的小火苗,双颊立刻爆红。她身子往下滑,用被子遮住发红的脸,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今天晚上,他的几次直球都打得她措手不及。 许久,她声音细若蚊蝇地回应道:“好巧哦……我也是。” 镜头对面的温胜寒微微一笑,眸光中的柔情似乎能流淌出来。 顾蜻游觉得,阔别四年,直到现在,他们才是真正重逢了。 “那……你打算加班到什么时候?”顾蜻游清了清嗓子,回想起之前的几次对手,不禁觉得自己的反应真的太丢人了,于是顺着杆子往上爬调侃他:“你该不会要通宵吧?” 温胜寒眉毛微微一挑,然后露出几分苦恼的表情:“嗯……怎么办呢?那顾小姐可不可以可怜一下我,陪我加个班,好让我早点休息?” 顾蜻游“噗嗤”笑出了一声,双眼弯得像月牙:“唔,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大部分时间都是顾蜻游在说,温胜寒一边听一边处理工作,偶尔分神搭上几句话。 顾蜻游承认,她对温胜寒很好奇。 一直以来,在她的眼中,温胜寒都是天上月,山巅雪,即使人在身边,却依然神秘得可望不可即,他身上总有许多秘密,是过去的她无法探究的。如今有了机会,她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身上的一切。 可到底是不好意思,心里藏了很多问题,可话到嘴边,她问来问去还是一些“你是不是最喜欢喝冰美式”“你平时除了工作都在做什么”之类的琐碎的、浅显得有点幼稚的问题。 问到最后,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东西,显得有些明知故问。 温胜寒嘴边噙着一丝无奈而纵容的微笑,但始终耐心回答她。 他反觉得现在的她活泼得可爱,终于有了从前几分的模样。 不知不觉中,顾蜻游的声音低了下来,最后消失不见,温胜寒察觉到这一点,抬眸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对面的女孩儿摇了摇头,一双眼一转不转地看着他,亮晶晶的。 温胜寒便当她是累了,没有追问,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嘴边的弧度一直没有下来过。 “温胜寒,”沉默了几秒后,顾蜻游突然唤了他一声,她忍不住咬了一下下唇,或许是他过于坦诚的态度,让她终于有了勇气:“我可以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吗?” 话音落下,对面键盘敲击的声音骤停。 顾蜻游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着小屏幕上的那张脸。 温胜寒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微微眯起的眼中有她疑惑的探究和说不清的情绪。 心跳声在停顿的几秒间隙逐渐明显。 最后,他笑了起来,眼神中罕见地带了点逗弄的意味:“你猜?” 这个回答让她的心跳经历了高空跳水般的骤停,回落的幅度过于明显,她忍不住抱怨:“你怎么这样!” 温胜寒喉间发出几声闷闷的笑。 他坚持道:“猜猜看。” 顾蜻游有些不满地哼哼两声,但还是开始在心里盘算回忆。 她的语气带着一些不确定:“我猜……是在挪威相遇,我们被暴风雪困在山上的时候?” 对面的温胜寒不为所动,脸色如常,只是含笑看着她。 顾蜻游疑惑:“难道不是吗?” 很明显,答案是否定的。 “那……是在我搬回温家之后?” 温胜寒轻轻摇了一下头。 顾蜻游微微瞪大了双眼:“总不会是我回国之后吧!” 温胜寒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显出深深的无奈:“宝贝,为什么你不愿意往前猜一猜呢?” 顾蜻游的呼吸停了一瞬,经他这么一点拨,有什么画面飞速地划过脑海,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间就想起了某段很早以前就被遗忘的酒后记忆。 她的舌头有些打结:“难道是……游泳 池……” 温胜寒镇定自若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温柔的眼神中透出几分狡黠:“好了,提问次数用完,接下来该我问你了。” 顾蜻游有些不满地嘟囔了几句,但一颗心又被吊了起来。 温胜寒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蜻游,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个问题一出,顾蜻游的脸色再次爆红,她睁着好看的眼睛瞪他:“你干嘛学我!” “这个问题不能问吗?”温胜寒含笑问她。 “不能!”顾蜻游抗议:“你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所以你不能问。” “行吧,”温胜寒笑着叹了一口气:“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拜托,这个问题和刚才的那个没有什么区别吧?”顾蜻游又嘟囔了一句“不公平”,但到底还是回答了:“喜欢你长得好看……” 温胜寒讶然地挑了一下眉,顾蜻游的睫毛有些不安地乱颤,在他的眼神下,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还有……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能做到游刃有余。” 温胜寒失笑,他极轻地摇了一下头:“这么说,看来你对我还不是很了解。” “难道不是吗?”顾蜻游也挑眉。 “显然不是。” “比如什么时候?” “比如刚才。” 第110章 第110章“不看我,嗯?”…… 第110章 刚才。 顾蜻游微愣了几秒,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话里意思。 然后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她轻咳了一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温胜寒反问:“哪样?” 顾蜻游一时语塞:“你……” 视频里容貌清越的男人只是含笑看着她,背景的光线有些昏暗,屏幕上的光映在他脸上,高挺的鼻梁分割出一小片阴影,越发衬托得他眉眼深邃,加上过于温柔的眼神,好看得有些犯规。 顾蜻游只能瞪他,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两人对视了几秒,最后都笑了起来。 这样的温胜寒,顾蜻游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在她的印象中,他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和感情。 如今他这么坦率,倒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但是,无法否认的是,她更喜欢现在的他。 顾蜻游抱着被子,缓缓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光,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眶有些发涩。 温胜寒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凌晨两点半。 他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手上打字的速度,点击发送邮件后,盖上了电脑。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后,转头看向她:“明天有什么安排?” 顾蜻游又打了个哈欠,说话瓮声瓮气的:“大概是去实验室吧,好几天没去了,要落下进度了。” 温胜寒闷闷笑了一声。 顾蜻游努力抬起眼皮:“你呢?” “大概是工作吧,”顿了顿,他又问道:“那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 顾蜻游双眼一亮:“好啊!” 温胜寒笑笑,余光又瞟了一眼时间,语气平静道:“蜻游,你该休息了。” 顾蜻游一怔,这才留意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这个晚上过于美好了,她有点舍不得就这样结束。 可时间的确不早了。 她恋恋不舍地道别:“晚安。” 大概是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失落,温胜寒语气温柔:“可以不挂断电话。只是,我需要去洗漱一下。” 说完,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顾蜻游脸上一红,忙道:“没有没有,是挺晚了,晚安。”说完,不等他反应,逃避一般,先按了挂断。 另一边的温胜寒,看着电话挂断的页面,无声失笑。 或许,根本不需要担心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 电话挂断之后,顾蜻游静静躺在床上,床头柜上小夜灯暖黄色的光映在天花板上,十分温馨。 顾蜻游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她抬手摸了一下心脏的地方,自从四年前和温胜寒分开之后,她总有种一直在淋雨的感觉,湿漉漉的衣服包裹着身体,寒冷又精神疲惫,天地之大,却没有一盏灯为她而亮,那种孤寂之感直达心灵,她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自己是一抹无处安身的游魂。 她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温暖而踏实的感觉了。 原本以为,挂断电话后,剩下的夜晚会很难熬,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失去了意识。 一夜无梦,睡得分外踏实。 再次睁眼,已经是早上八点半。 顾蜻游暗叫糟糕,以最快的速度起床洗漱。 打开衣柜后,正想像往常那样简单粗暴地拽下牛仔裤和毛衣时,她看到了旁边许久没有临幸过的裙子。 顾蜻游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嘴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晚上温胜寒约了她今天中午吃饭。 南城的冬天温度不是很低,基本上都保持在零度以上,顾蜻游看了一眼手机,天气预报告诉她,今天将会是个大晴天,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今天的ootd换成了裙子。 又快速撸了个淡妆才出门。 到达实验室的时候,已经九点多,她刚坐到工位上,阿夏撑着椅子上从旁边滑了过来,对她挤眉弄眼:“师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顾蜻游有些赧然。 阿夏嘻嘻道:“今天不会是要去约会吧?” 顾蜻游抬起拳头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陈老师上周布置的小论文你写完了?” 阿夏脸上的笑容一垮,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又滑走了。 顾蜻游低笑了一声。 恰逢这时,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顾蜻游拿起来一看,发现竟然是温胜寒的信息。 【Wen:吃早餐了吗?】 顾蜻游有些心虚,她打字回复:【今早出门有些晚了。(小兔子对手指.JPG)】 【Wen:下楼一趟。】 顾蜻游有些讶然,下意识地探头往窗外看去。 一辆熟悉的墨绿色轿车安顿在教学楼门口的那棵玉兰树下。 胸腔内的心脏怦怦直跳,顾蜻游又惊又喜,放轻动作从工位上离开,压着力度走路,直到离开实验室,才快步小跑起来。 温胜寒听见一旁的车门被打开,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开。 先是一阵柑橘的清香扑面迎来,随后女孩儿柔美的脸庞映入眼帘。 她今天穿了一条淡紫色的连衣裙,非常斯文的款式,外搭一件烟灰色的羊绒大衣,衬托得一张小脸白皙又秀气。 他下意识地扬起唇角:“早上好。” 顾蜻游在他旁边坐下,一边关上车门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语气难掩惊喜。 温胜寒没急着回答,他拉开车载小方桌,然后打开储物柜,从中取出一个饭盒和保温杯,打开饭盒盖子,随后又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插上吸管递给她。 做完这些,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今早在这边有个会议。” 顾蜻游点点头:“这样子。” 她道了声谢,拿过筷子就夹起饭盒里的小笼包吃了一口,又咬着吸管喝了一口豆浆,都是正好入口的温度,身体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她十分幸福地喟叹了一声。 温胜寒若有所思:“你平时都不吃早饭吗?” 顾蜻游嘴里含糊不清,回答倒是坦然:“如果哪天起晚了,就不吃。” 温胜寒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 顾蜻游的食量不大,几个小笼包下肚,很快就有了饱意,她放下了筷子。 温胜寒扫了一眼饭盒,里面剩了大半的早餐,唇角微抿,但到底没说什么,转移话题道:“昨晚睡得好吗?” 顾蜻游抽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压了压嘴角:“挺好的。” “没做噩梦吧?” 她眨了眨眼:“没呢。” 温胜寒颔首,没再说话。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司机早就在顾蜻游上车前就已经暂时离开了,此时沉静下来,顾蜻游便有些后知后觉的不自在。 她轻咳了一声,有些没话找话:“你今天的会议,是讲什么的?” 温胜寒看着她,道:“倒也没什么,一个商业峰会。” “几点结束?” “大概十二点多吧,”温胜寒顿了一下,依然盯着她看,稍稍压低嗓音,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温润的味道:“到时候时间差不多了,我给你发信息。” “好啊。” 话题到这里便终止了,顾蜻游长卷的睫毛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 他的目光意味不明,却叫人想忽视都难,顾蜻游动作缓慢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她察觉到自己的耳根逐渐发热。 很奇怪,明明两人更亲密的接触都尝试过了,可此时此刻,她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羞。 温胜寒看着她左看右看躲躲闪闪的目光,极轻地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拧向自己,道:“再咬,嘴唇都要破了。” 顾蜻游立刻松了力度,柔软的唇瓣回弹,上面似敷了薄薄一层水光,显得愈发饱满红润。 她今天涂了唇釉,很淡的粉色,显得气色特别好。 温胜寒微微眯了一下眼。 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她好像更加紧张了,睫毛乱颤,依然不敢看他。 过了几秒,顾蜻游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道:“时间不早了,我该上去了。” 说着,她伸手去拉门把手。 然而,指尖还未碰到把手,一双紧实有力的手臂从身后伸过来制止了她的动作。 其中一只手环上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则手穿过她膝盖,略一用力,她的身子便腾空了一瞬,还没来得及惊呼,下一刻她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雪松的味道立刻围猎了嗅觉。 头上传来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怕我?” 顾蜻游闭上了眼,耳后根的热度烧到了双颊。 见她闭唇不语,温胜寒却似乎不打算放过她,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白皙的脖颈,语气蛊惑:“嗯?” 顾蜻游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得没眼看了,仍然小声反驳:“哪有……” 温胜寒又轻笑了一声,胸膛微微震动。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顾蜻游终于有些恼了,睁开眼瞪他,却直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浅棕色的瞳孔像一个温柔的漩涡,似乎能把人的灵魂溺毙。 两人挨得极近,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彼此交缠。 顾蜻游盯着他深邃的眼睛,一下子忘记了恼怒。 温胜寒棱角分明,眉眼有种说不出的精致,从前不苟言笑的时候,只让人觉得贵气逼人,加上气质斯文清冷,便有些叫人不敢直视。 可如今他含笑盈盈、冰山初融的样子,顾蜻游却觉得更加犯规。 温胜寒见她不说话,笑了笑,倒也没有再逼问下去,鼻尖轻轻蹭了蹭她,轻声提醒道:“你该上去了。” 顾蜻游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依然盯着他看,好看的桃花眼上如同覆了一层水雾。 温胜寒亲了一下她的鼻尖:“中午见,嗯?” 顾蜻游点点头,直起身子,从他腿上离开,伸手挽了一下从肩头滑落的头发,脸却依然红得如同醉酒。 温胜寒沉沉地笑了一声,道:“记得专心工作。” 顾蜻游终于回神,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哼唧了两声:“知道了。” 温胜寒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时,司机回来了。 顾蜻游于是再次伸手拉开车门,下车,甩手关上门。 车子扬尘而去。 直到车子在校道转弯处消失,顾蜻游在原地站了几秒,伸手轻轻拍了拍微烫的双颊,深深吸了一口气,往楼上走去。 然而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怎么都压不下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20 第111章 第111章滚烫的 第111章 这个早上的时间过得飞快。 惦记着中午的约定,顾蜻游原本以为自己会心不在焉,却没想到这一个早上的工作效率奇高。 她一口气读完了三篇前期计划看的论文,还在上面详细做了标注,提醒自己后面要针对性地去查阅资料,接着帮阿夏的小论文初稿把关,给她提了一些修改意见,结束之后,她又打开了陈老师要她审稿的论文,而就在这时,她收到了温胜寒的信息。 【Wen:我到了。】 顾蜻游盯着这条信息愣了两秒,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才发现原来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 再抬头,实验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顾蜻游倏地站起身来,保存文档里的笔记后,关了电脑屏幕,锁好门后,几乎是小跑一样往楼下走去。 那辆熟悉的墨绿色豪车就停在今早那棵玉兰树下,打着双闪。 司机不在,驾驶座上坐着温胜寒。 目光相触,他的目光立刻软和下来,清冷淡漠的眸子露出几分笑意。 顾蜻游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 关门的间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忘了看时间,最后一个走的,关门耽误了一点时间。” 温胜寒轻轻地“嗯”了一声,耐心地等她系好安全带。 “怎么换成自己开车啦?不是带了司机吗?” 温胜寒闻言抬了一下眉毛,讶然道:“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的话,你会更自在一点。这么说来,不是这样的?” 顾蜻游耳根一烫,又来了,又是这种熟悉的、略带调情意味的调侃。 她实在招架不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或者说是反击,只能轻咳一声,干巴巴地转移话题:“我们去哪吃饭?” 温胜寒看了她一眼,瞳孔中盛满笑意,了然地顺着她的话题道:“吃中餐,清淡点,怎么样?” 顾蜻游自然没有意见。 路程约莫三十分钟,回到了老城区,车子在巷子里左拐右拐,最后在一处白墙青瓦的别院门前停下。 门外已有两位侍者候在一旁,甫一下车就立刻迎了上来,一人接过温胜寒手里的钥匙去泊车,另一位则是引着他们往里边走去。 院内别有洞天,水雾缭绕,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穿过假山流水,营造出一种江南水乡旖旎朦胧的氛围感,再往里走,便听见古筝铮铮作响,不闻菜香,倒是闻到了檀香。 穿过走廊,只见包厢,私密性可见一斑。 侍者引着两人进入一处包厢。 包厢内的雕花木窗往外打开,顾蜻游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外面的景致吸引了。 临水的包厢,外面是一片落羽杉林,叶子已经红透了,水面上铺满了落叶,红色绵延千里,很是可观,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投射下来,形成丁达尔效应,美得不似在人间。 她快步走到窗边,呼吸慢了半拍,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掏出了手机拍照。 侍者递上菜单,温胜寒却没急着下决定,耐心地等她拍完照片,随后才朝她招手,柔声道:“来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顾蜻游回到座位上,语气难掩兴奋:“没想到你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温胜寒微微一笑,把已经选好的菜单递给她。 她扫了一眼,都是她喜欢的菜式,眨了眨眼,道:“就这些吧。” 温胜寒点头,把单子还给侍者的时候,轻声嘱咐:“记得把芹菜换掉。” 顾蜻游一怔,随后一股暖流淌过心头。 这些连她自己都未注意到的细节,没想到他都记在了心上。 侍者走后,房间内短暂地安静下来,温胜寒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他看了一眼屏幕,拿起手机回复信息。 顾蜻游拿起桌面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金骏眉绵软细腻的味道在口腔内弥散开来。 刚才的菜单没有标注价格,但是就冲着这一口茶, 她便知道,估计价格并不便宜。 顾蜻游的余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温胜寒。 大概是今天参加的场合比较正式,他今天穿了一套碳灰色的西装,戗驳领,质感看起来是羊毛,低调又精致,给人一种渊渟岳立之感。或许是室内开了暖气,他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的马甲和同色系的浅色衬衫,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难题,眉尖时蹙时松,清冷的镜片之下,眼神越发冷静严肃。 他不说不笑的时候,时常给人一种高不可攀之感。 偏又叫人挪不开眼。 顾蜻游的目光游漫过修长嶙峋的手指、腕骨、若隐若现的喉结,最后落在微抿的唇上。 她知道那是什么触感。 微凉的,柔软的。 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顾蜻游耳根蓦地一热,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温胜寒处理完事务收起手机时,抬头看到的便是她满脸红晕,不住喝水的样子。 他目光稍顿,语气有些疑惑:“很热吗?” 顾蜻游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啊”了一声,眼神躲闪:“是有一点。” 温胜寒显然不信,他微微挑了一下眉:“那,调低暖气温度?” “不用了,”顾蜻游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工作是不是很忙?” 温胜寒点头:“是有一点。” 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他迟疑了几秒后,唤了她一声:“蜻游。” “嗯?” “我要去美国一趟,公司有些事务需要处理。” 顾蜻游一愣,迟钝了好几秒之后,才问道:“什么时候?” 温胜寒看着她的眼睛,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下午四点的飞机。” 顾蜻游抿了一下嘴唇:“要去多久?” “起码半个月。” 顾蜻游不说话了。 一颗心缓缓下沉。 如果说不会感到失落,那肯定是骗人的。没有人愿意就和刚确定关系的对象分开,而且还是半个月。 可是她也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总得分得清轻重缓急,那是他的工作,如果不是确实有这个必要,她相信,他也不会愿意选择突然分开。 她努力调整了一下心态,企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好哦,我知道了。” 温胜寒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伸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紧紧握住,语气很轻柔:“我会尽快处理完事情回来的,可能也不需要半个月。” 顾蜻游“嗯”了一声:“我知道的。你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温胜寒微抿了一下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沉默半晌,他突然道:“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回来的时候带给你吗?” 闻言顾蜻游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你这话的意思,是要给我当代购?” 代购。 这个词让温胜寒失笑:“嗯,是的,愿意为顾小姐效劳。” 顾蜻游的眉眼舒展开来,方才萦绕在心头的失落感一扫而空,她笑:“那,温氏代购要怎么收费呀?太贵了我可负担不起。” 温胜寒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印下一吻,轻笑:“酬劳么,我就收下这个吧。” 顾蜻游轻哼;“哪有代购是这样做的,还没交货就收取酬劳。” 语气稍顿,她倒是认真回复道:“我想要复合维生素,就是……我之前吃的那种,可以吗?” “好。”温胜寒问:“还有其他吗?比如……惯用的化妆品之类的。” 顾蜻游惊讶于他竟然还知道这些,但还是轻声道:“没了。我……不怎么化妆,除非是比较重要的场合。” 这话说完,对面的温胜寒眉梢微微上扬,浅棕色的眸子晕染出几分笑意。 顾蜻游盯着他的笑几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什么,她猛地收回手,伸手盖住双眼,自暴自弃地任由耳根的烫意往脸上扩散,语气有些恼:“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 温胜寒闷笑出声。 * 午饭过后,温胜寒驱车送她回学校。 路上,大概是饭后困顿,两人都有些沉默,可不知道为什么,顾蜻游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旁边的人。 车子驶入校道,熟悉的教学楼出现在视线里,温胜寒镇定地把车开到树下停好,熄火,然后转头看向她。 他一只手还扶在方向盘上,轻轻摩挲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浅棕色的瞳孔中蕴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刚刚就想问了,”他轻笑:“你在看什么,嗯?” 没想到会被拆穿,顾蜻游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红着脸应道:“没什么。” 她轻咳了一声,率先移开了目光,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你等一会要回家收拾东西吗?” 温胜寒微微摇了一下头:“不用,已经收拾好了。” 这么说,是一早就定下的行程了。 顾蜻游沉默了。 过了几秒,她学着他之前关心她的口吻:“记得按时吃饭,不要太累了。” 温胜寒失笑,长眉舒展,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应道:“好。” 这时,掌心传来震动的声音,顾蜻游低头一看,是手机的午休闹钟响了,她连忙关掉。 抬头,温胜寒依然看着她,了然道:“工作时间到了吧。” 顾蜻游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放缓动作点了点头,慢吞吞地整理好手提包的带子,温吞道:“那……我走了。” 温胜寒轻声:“好。” 顾蜻游解开安全带,又看了他一眼,唇线微抿。 温胜寒含笑,微微挑眉:“嗯?” 顾蜻游收回目光,舔了舔下唇,伸手去拉车门把手。 身后落下一声轻笑,男人伸手圈住了她左手手腕,轻声道:“不抱一抱吗?” 说着,他双手握住她双肩,将人扳转了回来。 顾蜻游顺着他的力度飞快地将头埋进他的脖颈,嗅到那股干净的雪松味,眼眶不禁一热。 方才吃饭的时候,压抑着的情绪此刻在胸腔内泛滥,她闷闷地说道:“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不可以给我打电话?” 温胜寒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勺,闻言一口就应下来:“好。” “你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喝酒。” “好。” 这话说完,已经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了,顾蜻游有些恋恋不舍地从他怀里退开,怕他发现自己发红的眼眶,一直垂着眼帘:“我要上去了。” 这一次,温胜寒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眸光逐渐深沉。 突然,他伸手一拉,顾蜻游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倾,温胜寒松开拉着她的手,转而去拥着她纤细的腰肢压向自己的方向,另一只手固定住她的下巴,垂头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顾蜻游的呼吸一窒。 下一刻,她挣脱了他禁锢她下巴的手,双手捧着他的脸,用更大的力度回吻。 局势瞬间扭转,她几乎是整个人压在了他的身上,来不及惊讶,温胜寒下意识地去护住她的腰,后背退无可退,后脑勺抵在车窗上。 她不太有经验,技巧生涩,除了含着他的唇用力吸吮外,并不懂其他,刚刚还差点磕到他的牙齿。 但足以燎原。 温胜寒阖上眸子,探开唇齿,温柔地引导她深入。 潮湿而急促的呼吸彼此交缠,车内的空气被瞬间点燃,两人的身体都像是落入了热水之中,温度节节攀升,心脏跳动的频率早就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顾蜻游对于触感又有了新的认知。 是滚烫的,潮湿的,令人发颤的,带着隐隐的茶香。 她的睫毛直抖,手指插入他的发间,用力地摩挲着,温胜寒拥着她后腰的手,手背青筋隐隐突出。 隐秘的春潮,在车厢内蔓延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蜻游离开温胜寒的唇瓣,鼻尖相对,微微喘息着,好看的眸子中一片水雾氤氲。 她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早就在刚才的纠缠中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那双淡薄的眸子微微眯着,眼神有些迷离,里面带着罕见的侵略性和欲色,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不太平稳。 这是顾蜻游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冷静的温胜寒,清冷的眉梢染上春意,比想象中更加勾人,她心脏一烫,再次低头。 温胜寒却是偏头一躲,她的吻便落在他的眼皮上,滚烫的,惹得他眼皮剧烈一动。 他的呼吸一错,轻喘了一下,声音沙哑而性感:“够了,蜻游。” 第112章 第112章“别动。” 第112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抚上她的背,稍一用力,将人压向自己的胸膛,紧紧抱住。 顾蜻游侧脸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耳边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她微喘着气,后背出了一层薄汗,手伸手揪着他胸前的衣服,理智回归,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不好意思。 太不克制了,实在是太不克制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吐槽自己。 还又有些懊恼,隐忍了一个早上,被他轻轻一钩,理智便沦陷了,实在不应该。 她是第一次谈恋爱,并不了解正常的情侣是怎么相处的,但是在过去看过的那些影视作品和小说都告诉她,谈恋爱应该是循序渐进的。 先是牵手,然后拥抱,接下来才是接吻。 反观当下,她们才谈了一天多的恋爱,就已经火速进展到第三个步骤。 想起刚才的火热,她的脑袋又开始眩晕,顾蜻游咬了住下唇,鸵鸟一般将头埋进他胸前,蹭了蹭。 头上传来他闷哼的声音,温胜寒伸手压住她乱拱的脑袋,哑着嗓音道:“别动。” 深深呼吸了一下,他闷闷一笑,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顾蜻游的身体一僵,如玉的耳朵更红了。 她把头埋得更深,听话地不再乱动。 相拥半晌,呼吸慢慢恢复平缓。 温胜寒亲了亲她发烫的耳廓,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现在感觉开心一点了吗?” 怀中的小脑袋又动了,发丝拂过他的鼻尖,一股青柠的淡香,带来轻微的痒意,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几分懊恼:“……你发现了。” 温胜寒又轻笑了几声,心里却落下一叹。 到底是小女孩儿。 看着她明明很失落但还是强装没事的样子,他就止不住地内疚。 他伸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轻柔得像春雾:“温氏出了一点事,有人在偷偷转移资产……珍琳发现了,她不好处理,只能由我去走一趟。” 温胜寒简单地和她解释了一下温氏复杂的内部关系。 温氏集团产业众多,温家一开始是做珠宝收藏生意和房地产起家的,温父堂兄弟众多,温父去世后,旧产业基本上被他的叔伯堂兄瓜分。后来他力排众议一手创立了温氏科技,恰好跟上了发展的风口,那些人便又想来分一杯羹。 他刚接手温氏的时候,根基还不稳,早年不免有妥协的情况,现下的难题便是当时埋下的隐患引起。 当年他因为身体原因将温氏交给周珍琳打理,已经招致多方不满,这些年那些人手脚不干不净,温胜寒早就想处理掉,所以这些年一直有所防范,现下有人露出马脚,是时候收网了。 顾蜻游安静地听着,原本心头涌动的负面情绪,此时此刻都安静下来了。 这是温胜寒第一次和她说工作上的事情。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可她明白了,这一趟他是非去不可的,在这些危机之前,其他事情都是小事。 “蜻游,很抱歉,”温胜寒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歉意:“我会尽快回来的。”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他怀里抬起头,她坐直身子,目光认真地看着他:“温胜寒,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不否认,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她抿了一唇,接着说道:“可是我也明白,我们两个人都有各自要完成的事情。这是作为成年人必须要面对的,所以,你不用感到愧疚。” 温胜寒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两秒,笑了,目光轻柔:“嗯,好的。” 说着,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边残余的口红,然后低头一边轻啄她微肿的唇瓣,一边轻声道:“……会想你的。” * 温胜寒离开后,顾蜻游又恢复了以往三点一线的忙碌生活。 接近年底,课题的任务十分繁重,她依然每天在实验室和各种会议之间穿梭忙碌,和谈恋爱之前的生活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算得上变化的是,每天回到家后,睡觉之前,她都会雷打不动地和温胜寒打一个电话。 大部分情况下,两人都不会特意去找话题,只是单纯挂着电话,彼此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偶尔说上几句话,分享一下当天发生的趣事。 这种相处模式对于刚确定关系的情侣来说,似乎有些过于平淡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就是这一通电话,让顾蜻游觉得每天的生活变得有盼头起来。 能看得出来温胜寒的工作很忙,甚至比起在国内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经常一整天连轴转,明明两人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可无论顾蜻游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他都在处理工作。顾蜻游甚至怀疑,他一天之内都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 可她能做的,也只是隔着电话不停地提醒他记得按时吃饭,要注意睡眠时间。 转眼到了十二月底。 顾蜻游手上的工作终于收尾,寒假来临之前,除了指导一个本科的学妹写论文,基本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活,时间突然就变得充裕了起来。 “你明天按照这个方法再去试一下,应该没有问题的,这个数值不算太高,稍微调整一下就好了。” “好嘞,谢谢师姐!” 小学妹离开后,顾蜻游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合上电脑,准备收拾东西去饭堂吃饭。 这时,阿夏从旁边蹭了过来,笑嘻嘻地挽着她的手臂,问道:“师姐,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呀?和我一起吃饭呗。” 顾蜻游微微挑眉,纳罕道:“今天怎么突然间想起来和我一起吃饭了?你不是不喜欢吃饭堂的饭菜吗?” 阿夏平时有固定的饭搭子,是在另一个实验组读研的师妹。 “不是去吃饭堂啦,”阿夏拉着她的手左右摇了摇:“进城吃怎么样?今天可是平安夜!小雅和她男朋友约会去了,我一个人吃饭好可怜哦。” 说着,她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眨巴着眼看她。 顾蜻游微微一愣,随后忍俊不禁:“行吧行吧,去哪里吃?” 两人凑在一起对着某个点评软件研究了半晌,最后一致决定去打卡一家东南亚菜馆。 坐地铁途中,阿夏好奇地问她:“师姐,你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竟然也没有养成过圣诞节的习惯吗?” 顾蜻游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留学生也分圈子,国外的圣诞节宗教意味很浓厚,过这个节日的留子基本上都是信基督教的,他们会自发聚在一起过,而本土的学生一般都会回家和家人一起过。我身边的中国留子,过这个节日的比较少,基本上都是各过各的,所以久而久之,对我来说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假期。” 她没有说,每年到了圣诞节的时候,因为团聚的气息太过浓厚,她往往会比平常更加感到孤单,所以才不喜欢过这个节日。 顿了顿,她接上说道:“即使在外面,还是习惯过春节多一点。” 她告诉她,每年到了除夕便会约上几个同胞一起到唐人街吃饭,有时候也会自己去超市买材料包饺子吃。 阿夏似懂非懂:“这样子。” 大概是平安夜的原因,那家东南亚菜馆的生意出乎意料的火爆,里面挤满了来约会的小情侣。 大街上也到处都是人,沿街的商铺都做了圣诞节的装饰,JingleBells的旋律随处可闻,东城区的商业大厦门前,矗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有许多人围在那里打卡拍照。 两人取了号,发现前面还排着将近二十桌,便有些沮丧,可是到附近的餐馆转了一圈,发现都是人满为患,所以最后两人还是选择回到最开始那家餐厅等待。 阿夏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师姐,我应该提前预约的。” 顾蜻游纠着的眉毛一松,笑了笑:“没事的,来都来了,等一等吧。” 两人坐在门外的椅子等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两下,顾蜻游掏出手机,嘴角已经下意识地先一步上扬 。 温胜寒给她发了一张落日的照片,随后问她:【吃饭了吗?在干嘛?】 顾蜻游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周围的环境,又拍了那张取号单发给他,可怜兮兮地回复道:【还在排队,超级多人。(猫猫叹气.JPG)】 【Wen:和朋友出去吃饭了?】 【Qing:嗯嗯,和阿夏一起出去吃。】 【Wen:在哪?】 顾蜻游把定位发了过去,同时回复道:【不知道好不好吃,如果好吃的话,下次带你来试一下。】 这一次,对面隔了很久都没有回复。 估计是忙去了,顾蜻游有些遗憾地收起手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突然中断对话的相处模式。 阿夏对她挤眉弄眼:“师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顾蜻游一愣,随后抿唇一笑:“有这么明显吗?” 阿夏兴奋地拍了拍手掌:“真的吗?看来我没有猜错,最近你老是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笑,和小雅刚开始谈恋爱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顿了顿,她又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呀?今天平安夜诶,他竟然没有约你一起吃饭吗!” 顾蜻游无奈,含糊地回答道:“他还在国外。” “跨国恋呀!”阿夏惊呼:“是你在外面读研的时候认识的吗?” 顾蜻游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旁边传来了一把熟悉的声音:“蜻游?” 第113章 第113章“抱抱我。”(捉虫)…… 第113章 顾蜻游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阿夏就已经先一步惊喜地叫出声:“师兄!” 肖寻走近,目光先在顾蜻游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才转向阿夏:“出来吃饭吗?” 阿夏重重点头:“好巧啊,你也是吗?” 肖寻颔首:“和几个同学约着一起……你们这是在排队吗?” 阿夏小脸一垮,叹气道:“对啊,我们没有预约,前面排了二十几桌!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她夸张地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脸上的表情可怜巴巴的。 肖寻莞尔,道:“我们倒是提前定了位子,那要不你们干脆和我们一起吧?其实都是实验室的同学。” 说完,他看向顾蜻游。 阿夏双眼一亮,转过头也看向顾蜻游:“师姐,你觉得可以吗?” 顾蜻游没觉得有什么,其实同个学院的研究生,大家或多或少都打过照面,算不上太陌生。 看着阿夏期待的眼神,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她极浅地笑了一下:“没问题啊。” 阿夏欢呼一声,风风火火地挽着顾蜻游的胳膊就要往前走:“太好啦,走走走!” 几人走进饭店,里面热闹非凡,服务生像是踩着风火轮一样在餐桌之间穿梭,肖寻领着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往里面的包厢走去。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外面喧闹的声音才消减了些,肖寻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敲了两下门,然后才按下门把手。 门打开,里面“大师兄来了”“终于来啦”“快点进来就等你了”之类的声音立刻包围了他们。 阿夏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挽紧了顾蜻游的胳膊,嘴巴凑到她耳边:“师姐,我们会不会太打扰人家了?” 顾蜻游笑着睨了她一眼,语气无奈:“你后悔也晚了。” 阿夏吐了吐舌头。 进门之后,肖寻侧过身子给两人让路,房间里的人这时也看到了她们,一时间,众人脸上神色各异,但大多数都是惊讶。 顾蜻游扫了一眼,发现的确都是熟面孔,于是主动打招呼。 肖寻道:“刚刚碰到了蜻游她们在排队,就顺便叫上她们一起了,你们不介意吧?” 众人忙道“不介意”,开始腾位置。 包厢不大,是U型的座位,中间放了一张长方形的餐桌,众人往里挤,最后在最外边腾出了三个空位。 肖寻让两人先坐,阿夏便依言坐到最里面,随后是顾蜻游,于是剩下最外面的一个空位,肖寻极其自然地挨着顾蜻游坐下了。 这一幕被对面的一个女生收进眼底,脸上顿时有些难看。 顾蜻游不自觉地看了对面的女生一眼,是个生面孔。 女生见她看过来,脸上的表情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还直勾勾地回望,目光中隐隐带着挑衅。 顾蜻游对她的敌意不明所以,端起水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平静地错开了目光。 桌面上放了几副纸牌,在她们来之前,他们应该是在玩谁是卧底。阿夏撸起袖子加入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热烈。 顾蜻游也跟着玩了几局,气氛逐渐融洽,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刚才那个女生叫做田思涵,是大四的学生,她的毕业设计指导老师挂了秦振,但目前实际指导她的人是肖寻,应该是这个原因,她对他的态度比其他人要亲昵许多。 顾蜻游不知道她的敌意来源于哪里,无论是因为秦振还是因为肖寻,都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这么想着,她便有些自我怀疑刚才是不是她看错了,或许对方并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呢? 然而,不久后发生的事就推翻了她自我安慰。 上菜了之后,桌游便被收起来了,众人边吃边聊,各自分享平时在实验室里听到的八卦。 大概是喝了点小酒,肖寻的话明显比平时要多上许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课题研究上的事。 两人以前都是一个导师的,研究的方向又有重合的地方,不知不觉中便聊上了头,逐渐脱离了众人的话题,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独自的对话。 对面田思涵的眼神便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来,唇线越抿越紧。 饭过三巡,服务员来拿走菜盘,桌面上空出了一大片位置,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碟小点心。 时间还早,于是就有人提议一起来玩真心话大冒险,马上就有其他人应和。 出国几年,顾蜻游已经许久没有玩过这种桌游了,记忆中上一次玩这个游戏,还是高中的时候。 和高中玩的那一次不同,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一次的游戏尺度明显要更大一些,无论是问的问题还是大冒险的内容,都让人脸红心跳,两轮游戏过去,轻而易举地把气氛炒得更加高涨。 第三轮中,肖寻输了,他选了真心话,问的人是田思涵。 田思涵捏着纸片,脸上露出一种介于矜持和羞涩的表情,小声问他:“肖师兄有喜欢的人吗?” 肖寻几乎没有停顿:“有。” 众人立刻起哄,有人趁乱追问;“是谁是谁!” 田思涵护犊子一般跳出来:“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不作数!”眼神却也跟着瞟向了肖寻那边。 肖寻没有回答,只是满脸通红,嘴边挂着不好意思的笑,他飞快地看了旁边镇定自若的顾蜻游一眼,道:“好了,开始下一轮。” 顾蜻游没有错过他那一眼,头皮一麻。 她没完全看懂他眼神中的意味,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坐立难安。 第四轮,很不幸,轮到她中招了。 顾蜻游想了想 ,选了真心话。 问话的是一个师弟:“顾师姐现在是单身吗?” 顾蜻游笑了,十分坦然:“不是。” 再次引起众人起哄。 肖寻嘴边的弧度却僵了一下,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游戏再次开始。 大概是今天的运气有点背,到了第六轮,顾蜻游又输了,场上所有人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顾蜻游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大冒险吧。” 众人失望地嘘声一片。 她伸手翻过卡片,上面赫然写着:和自己最近的一个异性热吻一分钟。 顾蜻游顿时僵在了原地。 离她最近的异性,只有肖寻。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尖叫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阿夏担忧地看着她,对面的田思源脸黑得像锅底,双眼死死盯着顾蜻游。 事到如今,如果顾蜻游还没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她的智商有问题了。 旁边的肖寻紧紧攥着酒杯,过了几秒,他笑了:“就别为难你们顾师姐了,她有男朋友了,这样做实在是不合适。这样,我代她喝一杯,这一茬就过了吧。” 说着,他伸手去拿桌面上的酒壶。 就在这时,田思源突然就爆发了,她带着哭腔朝肖寻吼道:“她都有男朋友了,你还这样帮她,凭什么呀!” 场面顿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所有视线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肖寻脸上表情一僵,面子有些挂不住。 顾蜻游看了两人一眼,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她的动作太快了,众人反应过来时,她的酒杯已经空了。 喝得太急,顾蜻游被呛到了,咳了几声后才缓过气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了,她毫无畏惧地回看对面的田思源,嘴上的话却是对旁边的肖寻说的,半是开玩笑的口吻:“不过一杯酒而已,我自己喝就行,肖师兄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小师妹,今晚看你喝得也挺多的,贪杯不好,情绪容易上头。” 说完,她放下酒杯,起身道:“我去上个厕所,大家继续。” 出了包厢,她僵直的脊背一松,眼前一黑,幸好及时扶住了墙,才没有摔跟头。 她的酒量不好,今晚喝的那一杯度数不低,从食管到胃部一片火辣辣的,十分难受。在原地站了一会后,她没有去厕所,反而往门外走去。 晚上九点半,街上人少了许多,饭店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搞卫生。 顾蜻游蹲在路边吹了一会夜风,胃里翻山倒海的感觉好了一些,她便掏出手机,发现温胜寒给她发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引用了她前面那句说带他来吃饭的话,简单地回了个好。 第二条时间隔了好一会发的,八点的时候他问她:【吃完饭了吗?】 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顾蜻游有些懊恼地了一下唇,没有回复,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去。 电话被秒接,对面传来他好听的清冷嗓音:“蜻游?” 顾蜻游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安静了几秒,话筒对面传来他浅浅的呼吸声,他轻笑了一声,重复了刚才的那个问题:“吃完饭了吗?” 顾蜻游下意识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做完后才想起来他看不到,于是又说道:“算是吧。” “今晚玩得开心吗?” 顾蜻游嘴巴扁了扁:“不开心。” 这是实话。 今晚发生的事,不是她的问题,但是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奇怪的三角关系,还闹出了这么尴尬的场面,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开心的事。 “这样啊——”温胜寒拖长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今天平安夜,那要不我来做一次圣诞老人,满足你一个愿望?” “好哇,”顾蜻游撇了一下嘴,眼睛盯着自己路灯下的影子,有些赌气地说道:“我想见你。” 对面笑了一声,他说:“原来我就是礼物吗?” 顾蜻游哼哼,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就是想使些小性子:“你不是,你又不能立刻出现在我眼前。” “是吗?”他又笑。 “不是吗?”她长叹了一口气:“离半个月结束还有一个星期。” 她抬头看向天空,今天晚上的天气很好,月亮特别圆。 顾蜻游不自觉地说道:“温胜寒,我很想你。” 过去一个多星期,她从未在日常的联系中流露过这种感情,可此时此刻,她却突然特别特别想和他说这句话。 她的声音带着潮意,声线也有些颤抖,重复道:“特别特别想。” 话音落下,彼此都安静了下来。 街边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街边有一间精品店在门口放了一棵小小的圣诞树,还费了很大的心思做出雪景的模样,白色的泡沫落在地上化成一道道水痕,加上橱窗上透明的圣诞麋鹿贴纸,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圣诞节的氛围感。 话筒对面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伴随着温胜寒时轻时重的呼吸声,除此之外,背景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JingleBells的声音。 顾蜻游听着听着,突然觉得那旋律无比熟悉,怎么就这么像旁边商店放的那首呢? 她扶着路灯站起身,问道:“温胜寒,你在外面吗?今天不用工作吗?” 温胜寒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后,突然说道:“蜻游,我也很想你。” “所以,”他又笑了,后面那句话的似乎超越了时空的限制,从话筒中跳出,有些不真实地落在顾蜻游的身后——“你能抱抱我吗?” 顾蜻游的呼吸一窒,她拿着手机,不可置信地回头。 两米开外,在另一盏路灯下,温胜寒穿着一件看起来特别暖和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脸上挂着笑,缓缓朝她张开了双手。 第114章 第114章“气性那么大?” 第114章 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魔幻了。 原本应该在大洋彼岸的人,不过一通电话的时间,就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暖黄的光晕将他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睫毛在眼下拓出淡淡阴翳,光落在无框眼镜上,他的鼻梁被镀上一层金边。 有风吹过,带起他羊绒大衣的一角,他方才似乎是走得有些急了,呼吸有些不稳,一团白雾在空气中晕开。 可他只是笑,清冷的眸色在见到她的瞬间化作春水,张着手臂等她。 顾蜻游举着手机愣了两秒,一股酸涩直冲鼻腔。 身体比思维更快作出反应。她箭步上前撞入他怀中,力道大得把两人的呼吸都撞碎了。温胜寒踉跄着后退半步,路边商店喷出的泡沫雪粒在皮鞋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双臂却稳稳接住了这个裹挟着寒风与酒香的拥抱。 顾蜻游把脸深深埋进他怀里,一双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腰。 鼻尖抵着柔软的羊绒毛衣,雪松清苦宁静的气息涌进鼻腔,体温透过布料熨帖着她冻僵的脸颊。直到此刻她才确信,这不是酒精催生的幻觉。 她忍不住小声吸了吸鼻子。 男人的胸膛发出低沉的几 声笑:“快被你勒断气了。” 嘴上这么说,他却将她往怀里又按了按。一阵冷风袭来,他抱紧她旋身转了个方向,用后背为她筑起挡风的屏障。 带着薄茧的手指从她发间穿过,他垂头时突然顿住:“喝酒了?” 怀里的脑袋动了动,发丝蹭过下颌泛起酥麻,她闷闷的鼻音像只受伤的小兽:“就一杯……” 温胜寒不自觉地压低嗓音:“觉得难受吗?” “有一点。” 温胜寒哑然失笑,刚要低头查看,猝不及防被推着退后两步。女孩儿仰起潮湿的睫毛,眼眶红得像揉碎的晚霞,水光在眸中流转。 那眼神无辜中带着几分委屈。 温胜寒的呼吸不由得轻了几分:“怎么了?” 顾蜻游咬着下唇不语,闻言只是摇头。 温胜寒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追问,用温热的指腹拭去她眼尾湿意,然后重新把她拢进怀里。 顾蜻游顺势踮脚,手缠上他脖子,把冰凉的脸颊贴上他颈侧,感受到动脉剧烈的搏动,蹭了蹭,然后瓮着声音道:“不是说还有一周才能回来吗?” “想着和你一起过圣诞节,就赶紧弄完提前回来了。” “可是我不喜欢过圣诞节的,那是别人的节日。” 胸膛传来微微的震动。 “这样啊,”他笑了:“那我更要回来了。” 顾蜻游又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两个小时前到的南城。” 她终于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不和我说?” “你在和朋友吃饭,不好意思打扰。” 他没好意思说因为舟车劳顿,形象不太好,是先赶回家洗漱完后才来找她的。 顾蜻游这才想起来那张时差不对的落日照片,懊恼自己太过迟钝:“那你吃过饭了吗?” “五点多的时候在飞机上吃了一点。” “饿不饿?” “有一点。” 温胜寒摸摸她的头,松开怀抱,改去牵她的手。摸到她冰凉的手指,便顺手揣进了衣服口袋,往前走:“跟我来。” 街角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打开车门,车载香薰是他惯用的木质调,雪松的味道混着皮革气息扑面而来。 耐心给她系好安全带并关上副驾驶的车门,温胜寒绕到后座取了几个牛皮纸袋,坐下后递给她。 “这是什么?”顾蜻游好奇。 “带给你的礼物。”温胜寒一边回答一边打开车里的暖气。 身体逐渐回温,顾蜻游迫不及待地低头去翻看。 第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几盒复合维生素,是她常吃的那个小众牌子,她一边数一边往外掏,发现正好六盒,都是新鲜的日期,足够她吃半年。 “太感谢了,”她感叹:“我的口腔溃疡有救了。” 温胜寒一手支着头,含笑看她…… 把维生素重新装好后,她又去看第二个袋子,瞬间小声尖叫了一下。 她惊喜地抬头看向他:“你怎么还买了这个!” 温胜寒清冷的眉眼染上笑意:“喜欢吗?” “超喜欢的!”她惊叹,兴奋地掏出里面的玲娜贝儿公仔,毛茸茸的贝儿身上穿着圣诞套装,脖子上还带了一条小围巾,别提多可爱了。 顾蜻游爱不释手:“你去迪士尼玩了吗?”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 温胜寒摇了一下头,缓缓道:“今早先在沪城落地,有事情到那边处理,就在迪士尼附近,便进去买了。” “你买门票进去就只是为了买一个玩偶?” “嗯。” 心脏被轻轻一撞,顾蜻游忍不住吐槽:“果然是资本家,好浪费。” 话是这样说的,眼尾却缀着笑意。 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贝儿的?” “是你自己说的。”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温胜寒便掏出手机,点进她的朋友圈,翻到某一条,递给她。 顾蜻游定睛一看,是几年前玲娜贝儿刚火起来的时候发的一条朋友圈,她引用了某个玲娜贝儿的表情包,配文:【正式成为饲养员!】 她哑然一笑:“你竟然会偷看我的朋友圈。” 温胜寒无奈:“如果这算是偷看的话。” 说着,他见她一直在摆弄玲娜贝儿,没有继续看第三个袋子的意思,于是轻咳了一声提醒道:“还有呢,再看看?” 顾蜻游闻言放下公仔,去查看第三个袋子。 是个黑色的礼盒,上面系着粉色的绸带。 她小心翼翼地扯开丝带,打开天鹅绒的盒子,一个小巧精致的女士手表映入眼帘。 圆形的,设计十分简洁耐看,贝母表盘流转出极光般的幻彩,细钻镶嵌的时标泛着柔光,像把星河凝在了上面。 顾蜻游直愣愣地看着这个手表。 她折服于温胜寒的审美,以致于短暂地失去了言语表达能力。 温胜寒伸手接过盒子拿出手表,动作轻柔地帮她戴上,扣好扣子。 当冰凉的表带贴上腕间的肌肤时,顾蜻游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喃喃道:“温胜寒,你真的是圣诞老人吗?” “嗯,只当你一个人的圣诞老人。”温胜寒轻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启动了汽车。 车子驶入马路,汇进车流。 顾蜻游举起手端详手表。 这真的是一个奇妙的晚上,惊喜一个接着一个,像无数个粉色的泡泡炸裂,轰得她失神,同时也成功地赶跑了那些负面的情绪。 她突然开口叫他:“温胜寒。” 温胜寒手里握着方向盘:“嗯?” “谢谢你。”她轻声道:“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 恰好遇到红灯,温胜寒摁下电子驻车,伸手去拉她的左手,转头去看她,眸色认真:“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顾蜻游笑了,戴着手表的手手指穿过他指缝,与他十指紧握:“你是会魔法吗?怎么这么厉害,我以前不喜欢过平安夜的,但现在我开始有点喜欢这个节日了。” “我真的很开心。” “这是最棒的圣诞礼物。” 温胜寒默默听完,缓缓说道:“原来这是最棒的礼物吗?” 顾蜻游眉毛轻抬:“什么?” “我以为不是手表。” 绿灯亮起,他松开了她的手,重新搭上方向盘,轻叹:“是我想多了。” 顾蜻游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咬住食指关节,忍不住笑了。 等车子离开监控范围,她瞅准时机解开了安全带,手撑在中控上,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回去,系好安全带。 温胜寒的呼吸一滞,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打了转向灯。 顾蜻游往前看了一眼,眨了眨眼:“回家好像不是在这个路口转弯吧?你走……” 话没说完,车子稳稳地停在了路边,高大的树冠挡住了路灯的光线,留下一大片阴翳。双闪灯亮起的瞬间,她听见安全带咔哒一声。 随后,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炽热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顾蜻游瞪大了眼,下一刻,黑暗袭来。 他伸手盖住了她的双眼,另一只手穿过她腰间扣紧,动作温柔又强势地撬开了她的唇瓣。 顾蜻游抓住他毛衣衣领的手倏地收紧,呼吸错乱了几下。 察觉到掌心底下睫羽的轻颤,温胜寒的动作轻柔了些,认真描摹她唇瓣的形状,同时又不停地攫取她口腔内的氧气。 须后水的清香、唇齿间的酒香、彼此身上的气息全部交缠在一起,碾碎在交缠炽热的呼吸当中。 酒精在这时发挥了恰到好处的作用,带着呼吸的潮意,阵阵热气上涌,顾蜻游的脑子一片翁然。 她想,空调的温度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纠缠中,她系好的安全带又重新被他解开,整个人还被抱到了他腿上坐着。 温胜寒一只手扶着她的腰细细地吻她,空着的手摸索着座椅的调节按钮。 顾蜻游被亲得喉间发出几声轻哼,温胜寒便安抚性地轻啄了几下她的唇瓣,有些凉的鼻尖蹭了一下她,声音有些色气的沙哑:“热?” 顾蜻游嗯了一声,声音轻得跟猫儿哼一般。 温胜寒便笑笑,抬手调低了暖气的温度。 顾蜻游趁机抬手拿掉了他碍事的眼镜,嘴唇贴着他的眼皮蹭了一下,然后揽着他的脖子,又主动亲了上去。 手指插进他的发间,犬牙轻咬他的下唇,一下又一下,不像调情,更像是一种顽皮。 温胜寒看着她的眼神中便带了几分深黯,掌心上移摁住了她的后脖颈,另一只钻进了她上衣下摆,沿着脊背往上摸索。 太犯规了,顾蜻游一阵颤栗,唇间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咿唔声。 但温胜寒没放过她,带着薄茧的掌心贴着细腻的肌肤,一下一下地轻抚她背后的肌肤,酥麻的感觉引得头皮阵阵发麻。 顾蜻游报复性地重重回咬了一下他的下唇,手也挣扎着往下摸。 温胜寒闷哼了一下,及时摁住了她意欲乱动的手,轻笑了一声:“气性这么大?” 第115章 第115章陪着你 第115章 车子开进小区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顾蜻游掏出来一看,发现是阿夏的信息, 她问她去哪里了,怎么那么久还不回来。 顾蜻游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和阿夏说自己已经先走了,顿时一阵头疼。 两人是一起坐地铁去城里的,阿夏今晚要回学校宿舍,这么晚了,把她一个人丢下,的确不太厚道。 她扶着额头想了一会,才打字回复道:【不好意思啊夏夏,我喝了酒有点不舒服,我男朋友来把我接走了。】 【刚才有点头晕,一下子忘记回去和你打个招呼了,明天请你喝奶茶赔罪。(小兔子哭泣.jpg)】 那边立刻回了超级多个感叹号,阿夏回复一个斜眼笑的表情:【肖师兄早结过账啦!师姐不用担心饭钱的事,你好好休息哦,田师妹发酒疯说的话别往心里去哦~(小猫蹭蹭.jpg)】 顾蜻游心里一暖,再三确认她是和其他人一起打车回去后才放下心来,嘱咐她到宿舍后说一声。 就在这时,温胜寒已经停好车,转头看向她。 顾蜻游收起手机。 车子没熄火,仪表盘上微弱的光线落在温胜寒的脸上,忽明忽暗,他的五官十分立体,在昏暗的光线加持下,眼神越发显得深邃而意味深长。 顾蜻游对上那双克制又赤热的眸子时,身体又开始发烫。 “要上去坐坐吗?”话说出口,她才惊觉声音发紧。 温胜寒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脸,犹豫了好几秒,还是没有拒绝:“好。” 说着,他熄了火,开门下车,锁车,伸手拿过袋子,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两人并排走进公寓,声控灯渐次亮起,大概是有些晚了,楼道里只有电梯运作的声音。 等电梯的间隙,温胜寒突然开口:“你打算一直住在这吗?” 顾蜻游点点头:“这里挺不错的,离学校很近。年初回国的时候,那时博士宿舍还没有空的,只能自己找房子先租着。现在已经住习惯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一直住下去。” 博士生每个月都有国家发的补贴用来生活,加上导师也会发一部分,加起来也有好几千,和普通的上班族差不多的工资,顾蜻游的物欲不高,日常饮食都在学校饭堂里解决,租一间小小的单间倒也不算负担太大。 温胜寒没有再说什么,恰好电梯回到了一楼。 两人沉默地走进轿厢。 看着缓缓上升的层数,大概是太安静了,顾蜻游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 门背的镜面勾勒出两张模糊的脸,两人并排站着,挨得有些近,顾蜻游几乎能听见他腕间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乱想。 深夜,密闭的空间,衣料窸窣的声音,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带着体温的香味。 以及,刚结束的热吻。 都是成年人了,她知道这个时候邀请他上门可能会发生什么,她不扭捏,但是说一点都不紧张不害羞,那肯定是假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间想起,有一样东西刚刚在楼下的时候忘记买了。 就在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门缓缓朝两边打开。 顾蜻游顿时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察觉到她的犹豫,温胜寒的动作也顿了一下,侧头偏向她:“怎么了?” 顾蜻游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很小:“没有……那个东西。” 说完后,耳根一阵发烫。 温胜寒愣了好几秒。 随后,他抬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道:“蜻游,太快了。” 尴尬。 太尴尬了。 顾蜻游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得不不行,于是闭上了眼。 男人轻笑了一声,声音像清泉叩响石壁。 他伸手去揽她的腰,女孩儿便像鸵鸟一样把头靠他颈窝处,双手紧紧攥着他外套的衣领,垂下的头发挡住了满脸红霞。 顾蜻游听见他又笑了一声,有些懊恼地道:“你不准笑。” “好,不笑。”他忍笑,声音却轻飘着上扬:“快走吧,我有点饿了。” 两人进门之后,顾蜻游才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没有准备男士拖鞋。 她只能又拎出那双加大码的女装拖鞋,不好意思地说道:“只能先委屈一下你了……我明天立刻下单新的拖鞋。” 温胜寒说没关系,顺从地换上了。 房间里的陈设和大半个月前一样,除了原本放在斗柜上的常春藤被移到了另一边的窗台上,叶子看起来有些枯黄。 顾蜻游换好鞋子后就立刻钻进厨房烧水,一边扎头发一边问他:“我给你下碗面好吗?” 温胜寒轻轻颔首:“都行。” 不一会,厨房里传出水沸腾的咕噜咕噜声,白色的水雾侵染了玻璃。 温胜寒倚在门框上,看着她熟练地切葱、煎鸡蛋,倒水煮面,不一会,一碗简单的鸡蛋面就出锅了。 碗边有些烫,顾蜻游一碰就缩回了手,他便主动上前接过面碗,隔着隔热垫稳稳地放在外面的餐桌上。 顾蜻游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找出一双筷子递给他。 温胜寒扫了一眼那双樱花粉的筷子,道:“你不吃点吗?” 顾蜻游摇了摇头:“晚饭吃得晚,好饱。” 于是两人面对面地在餐桌前坐下。 温胜寒脱了手上的腕表,大衣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脱了,此时便轻轻挽起两格衣袖,拿起筷子吃面。 顾蜻游双手支着下巴看他。 他吃得不紧不慢,动作竟分外地耐看。吊灯暖白色调的光从上倾泻而下,落在他身上,像是打了一层柔光,他额前的碎发微微垂着,在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顾蜻游的目光沿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滑,嘴唇、喉结、毛衣里若隐若现的锁骨……然后是修长白皙的手指。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冷白的皮肤下,蓝紫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如同上等瓷器上的天然裂痕。 她记得他指尖的温度,还有划过脊背时那种战栗感。 顾蜻游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也没想太多,直接拿过了他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于是放下水杯时,她开口道:“你的事情处理得顺利吗?” 温胜寒的手微顿,道:“挺顺利的,都处理干净了。” 顾蜻游点点头:“那就好。” 两人又简单地聊了一下这段时间各自遇到的一些事,但顾蜻游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加上两人在微信上一直有聊天,平日里发生什么 有趣的事,都会第一时间相互分享,所以到了最后,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好站起身道:“我去洗澡。” 温胜寒看她:“去吧。” 这种微妙的、略显紧绷的不自然状态终于解除,顾蜻游暗暗松了一口气,钻进了卫生间。 不一会儿,隐隐约约地传来花洒的沙沙声。 温胜寒看着碗里的面,沉默了几秒后,三两下解决完,把碗拿进厨房,瞥见水槽里有两个盘子,便顺手一起洗掉了。 收拾完后,他在客厅里面转了转。 在沙发的右侧,有一个接近两米高的书柜,温胜寒走近,目光逡巡一圈,发现大多数都是生物学相关的书籍。 正要收回目光时,他在第二层最左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本粉色封皮的小说。 他略感意外地抬了一下眉毛,伸手去抽那本书。 然而,他没注意到两本书之间还夹杂着其他资料,抽动的速度太快,不小心把那些资料也带落了,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便没顾得上去看那本小说,弯腰去捡地上的资料。 英文的内容,上面印着某家医院的logo,温胜寒随意瞥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却刹时凝结成霜。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急促地去看另外几份,毫无意外地,是差不多的内容——不同时期的复诊记录。 他不停地翻看着手上的资料,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手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当目光触碰到那几个诊断性的名词时,心脏狠狠一抽,钻心的痛蔓延开来。 他抬头看向卫生间的方向,目光染上复杂。 * 顾蜻游洗漱完出来的时候,温胜寒正坐在沙发上,手肘撑在腿上,双手交握支撑着额头,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她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温胜寒听到声音,正想抬头,一团裹挟着沐浴露芬芳的热气迎面扑来,她稳稳落到他怀里,柔软的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女孩儿把头靠在他肩上,双眼亮晶晶的,侧着头柔声问他:“温胜寒,你是不是很累?” 她的头发洗过,大概刚用吹风吹过,扫过他下颌时,带着暖意,像极了猫儿柔软的毛。 温胜寒半拥着她,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沉了几分:“有一点。” “这样啊,”顾蜻游脸上浮现出纠结:“那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喝过酒还是被热水蒸醺过,她双颊有些酡红,她用手指刮了刮他毛衣上的凸起的毛线,软着声音道:“我还想着和你一起看电影来着。” “那就看吧,”温胜寒低头去看她:“我今晚不走,陪着你。” 第116章 第116章心疼 第116章 顾蜻游抬起头,双眼一亮:“真的吗?” 温胜寒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点头:“真的。” “那你等一等,我去拿电脑。”她从他怀里蹦起来,鞋子都没穿,光着脚跑进了卧室。 不一会,她就抱着电脑回来了,语气欢快得像只雀儿:“你有想看的电影吗?” 温胜寒看着她,没说随便,只道:“看轻松一点的吧。” 顾蜻游把手提电脑放在茶几上,双腿盘起坐到地毯上,闻言打开了一部很久之前就已经下载好的电影,问他:“爱情片可以吗?” 温胜寒瞥了一眼,《沉静如海》,是部老片了。 他抬手把她拉回怀里抱住,道:“就这一部吧。”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给整个房间镀了一层柔光,旁边的小型香薰加湿机在运作着,不停地喷出水雾,营造出一种舒适又轻松的氛围感。 顾蜻游在他怀里动了动,调整成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两人安安静静地看起了电影。 故事发生在二战时期,一个德国军官和一个法国少女含蓄而克制的爱情故事。 敌对的立场,紧张冗长而令人厌烦的战争氛围,都为两人的感情进一步发展设置了天然的屏障,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情愫就注定只能在不经意间的对视、若即若离的接触中流动。 屏幕的光打在顾蜻游白皙的脸上,跳动着时暗时明。 她看得很认真。 温胜寒收回目光,思绪早就已经飘远。 不是因为他早就已经看过这一部电影,而是因为刚才在书架那边看到的那些资料。 是顾蜻游在美国时看心理医生的诊断记录。 轻度抑郁及重度焦虑。 最开始的一张是三年前,那时候她刚到美国一年,而最新的一张诊断记录是在半年前,应该是她回国之前做的,显示痊愈。 这个结果丝毫未减轻他看到那些资料时,心脏产生的抽痛感。 他想起了那幅买下后挂在家里的画,终于明白了看到那幅画时,产生的那种撕裂的、突兀的情绪波动的源头了。 而这一切,都是在他不知不觉中催化产生了。 是他造成的。 而此时此刻她正安静而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发顶时不时蹭过他的下巴,带着浓浓的眷恋。 温胜寒承认,在这么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后悔和后怕。 过去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在为她好,他让她依赖他,但又怕她太过于依赖他。正是因为知道她太过爱自己,才会产生害怕。他身处泥淖,自知无力承受回馈她的爱意。 多年前两人决裂那天,她在他面前脱下衣服的瞬间,他是惊而怒的,可随之而来的,是无以复加的心疼。 因此,他也更怕她会因这种爱催生自毁的倾向,于是才选择了一种自以为是“对她好”的方式去结束她的感情。 原以为是托举,结果是推进了另一个深渊。 他不敢想,如果不是轻度的抑郁呢?如果是更严重的心理问题呢?如果她没办法自己爬出来呢? 像是有一根鱼刺卡在喉咙,他心脏一抽一抽地痛,缓缓吐出一股浊气。 他过去总希望她能独立成长到独当一面,可是却在无形中忽略了一个道理,人和植物一样,没有养分的滋养,再怎么努力,也很难长成参天大树。 植物需要阳光水份,而人需要爱意。 她不是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孩子,曾经短暂拥有的爱意,最后都没有抓住。 她奶奶的去世,对她来说打击已经足够大了,他曾经是那条把她拉出来深井的绳索,最后却又被他亲手割断。 所以她理应是要恨他的。 人总会被年少时不可得之物所困,有些人想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就已经竭尽全力、精疲力尽了,更遑论向上生长成参天大树。 是他太过傲慢了。 加湿器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运作,昏黄的光线下,故事在女主角眼含泪光地说出那句“再见”后结束,电脑的屏幕陷入黑暗。 怀里的女孩子用头蹭了蹭他的颈窝,吸了吸鼻子,缓缓打了一个哈欠。 温胜寒回神,低头问:“困了吗?” 睫毛被生理性的泪水打湿,她的声音也像是泡过水的海绵,软塌塌的:“还好。” 话音刚落下,她又打了一个哈欠。 温胜寒便沉默地收拢手臂,把她抱得更紧。 “不想睡觉的话,我们来聊一聊吧。” “蜻游,你在美国的那几年,是不是过得很难受?” 怀里的女孩子身形一僵。 温胜寒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更像是在减轻负罪感,对她曾经受过的伤害而言,不过是亡羊补牢,徒劳无功。 可他还是压低了声音:“你愿不愿意和我说一说?” 顾蜻游垂下了眸子,下颌线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发白。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部电影所带来的情绪余震,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哭。 她不知道温胜寒为什么突然间会这样问,或许是为了关心,可那些话却轻而易举地牵扯出那些她早想翻篇的事。 那些经历过的,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自我厌弃、痛苦挣扎,其实并不会因为药物的作用 彻底消失,时间或许可以抚平,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有刮骨疗毒般的自我接纳。 很明显,她现在还做不到。 两人的年龄差摆在眼前,她一直以来,最害怕的都是这种年龄上所带来的阅历悬殊感,她总害怕自己在他面前是不成熟、幼稚的,这曾经让她觉得很绝望,好像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追得上他的步伐,没办法弥补这种时间上的裂痕。 所以那一段自我认知混乱、颓废的经历,是她最不想去回看、最不愿意提起的回忆,特别是在他面前。 她已经成长了许多,现在明明已经是一个新的开始。 顾蜻游快速地眨了眨眼,努力驱逐眼眶上的酸涩感,她抬起手掩饰性地打了个哈欠,语气漫不经心:“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样,刚去到新的地方不太适应,加上被人骗钱,所以有一段时间过得不是很开心。” 顿了顿,又道:“其实没有什么,都过去了。” 说完,她抬手缠住他的脖颈,撒娇一般用脸蹭了蹭他的下颌,说道:“我有些困了,想去睡觉,你陪我一起睡好吗?” 温胜寒低头看向她。 女孩儿好看的眸子中弥散着一片水雾,眼尾有些红,脸上却挂着笑,很明显不想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 唇线收紧,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温胜寒最后还是沉声回了个“好”。 * 后面几天,温胜寒的时间好像空余了很多,每天都雷打不动地来接送她去学校,除了工作时间,两人几乎都黏在一起,像寻常的情侣一样,一起吃饭、散步,或者是窝在顾蜻游的小公寓里,一起看电影或看书,到了晚上休息的时间,温胜寒便自己开车回家。 他很少留宿,即使是刚回国那天晚上,最后也只是在沙发上将就一夜。 温胜寒在这方面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守旧,顾蜻游猜不透他的想法,作为女生,脸皮总是薄些,那次过后,怕再次出现尴尬的场景,便也不敢再提这个话题,于是两人就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着。 转眼到了元旦前一天。 结束了一个早上的工作,顾蜻游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手机。 微信里躺着一个小时前温胜寒发过来的信息,他说抱歉,今天中午有个会议,没办法陪她吃饭了。 这也是偶尔会发生的事情,顾蜻游倒也没感到有多少失落,回复了一个好的,便拿着手机去了学校饭堂。 刚取好餐坐下,对面的座位就被人占据了,顾蜻游抬头,发现是平安夜那天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田思源。 顾蜻游略感惊讶地抬了一下眉毛,但还是朝她点点头:“小师妹。” 对面的田思源脸色却不太好看,抿了抿唇,单刀直入:“顾师姐,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既然你已经有了男朋友,那为什么还要吊着肖师兄不放呢?” 顾蜻游捏着筷子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她,目光微沉:“是他这么和你说的?” 那天晚上过后,她再怎么后知后觉,其实也察觉到了肖寻对她的异样,后面回想过去相处的细节,就明白过来了,大概肖寻对她,是有些男女方面的好感的。 因而那天过后,偶尔在路上碰见,她也只是态度淡淡地打个招呼,除此之外,便有意疏远。而肖寻也同样如此,或多或少的,都有点避着她的意思。 所以,复盘了这段时间和肖寻相处的细节,顾蜻游自认为是没有什么越界的地方的。 田思源一噎,脸色顿时臭得像茅厕里的石头:“这还需要问吗?即使他没有说过,我都能看出来!不然他为什么会、会这样呢?如果不是因为你,他这段时间的状态可不会像现在那样!” 顾蜻游没功夫去理解她话里的“这样那样”到底是“哪样”,她搁下手中的筷子,双手抱胸往后一坐,微微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笑:“田师妹,恕我直言,既然你喜欢肖寻,那有什么问题,你应该直接去找他,来找我干什么?” 她嗤笑了一声:“还是说,你不敢?怎么,我看起来就像是可以随便掐的软柿子吗?” 田思源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我话今天就放在这了,”顾蜻游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和肖寻没有任何关系,他有什么问题,也只是他自己的原因,和我无关。你们之间有什么,也别来烦我。” 说完,她站起身,拿着餐盘走了。 第117章 第117章“你必须一直陪着我。…… 第117章 这件事到这,顾蜻游以为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下午回到实验室的时候,还有后续。 人刚在工位上坐下,阿夏靠过来了,她把手机递给她看:“师姐你快看,这是一个朋友发给我的。” 顾蜻游原本只是随意扫一眼,看了几行字后却顿住了。 那是一条朋友圈,大概意思就是说自己遇到了顶级绿茶,自己有男朋友还是勾引其他男生,就是这样品德有缺的人还能得到国家奖学金、被挂在学校荣誉栏里,实在是没意思之类云云。 没有点名道姓,但是作者提供的几个信息点譬如在聚餐玩游戏时说自己有男朋友、博士生国奖得者等结合在一起,实验室里熟悉的人都知道说的就是顾蜻游。 顾蜻游看了一眼发表的时间,就是中午她和田思源刚分开的时候,虽然截图上的头像和名字被马赛克挡住了,但发这个朋友圈的人是谁,并不难猜。 阿夏咬着下嘴唇,担忧地看着她。 顾蜻游默默地看完这条朋友圈,然后极轻地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没有达眼底。 她的语气很平静:“不用管她。” “可是……” “阿夏,难道被狗咬了还要咬回去吗?”她缓缓说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觉得我和肖寻有什么吗?” “那当然没有!”阿夏立刻回应,顿了顿又道:“也是那天晚上我才察觉出肖师兄可能对你是有点意思的,之前在同一个实验室的时候,你们两个人的相处一直很正常啊!我们大家都觉得你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对劲,肖师兄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你是有其他想法的。” 顿了顿,她突然睁大眼:“难道说,肖师兄后面向你告白了?” 顾蜻游摇头,无奈道:“当然没有。那天我已经说了自己有男朋友了,大家同一层楼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果还搞这样一出,多尴尬啊,现在我们两个在路上碰到,彼此避都避不及。” 阿夏叹气:“也是,想想肖师兄也不可能这么做。”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难道真的就不管她吗?万一……如果有人信了呢?” “她又没有点名道姓,我能做什么?”顾蜻游失笑:“难道上门堵她骂她一顿吗?我干嘛这么急着上前代入。更何况,就像你说的,熟悉的人都不会觉得我们两个人有什么,不熟悉的、会因为一条模棱两可的朋友圈就怀疑我的人,不是本来就对我有偏见,就是根本不具备辩证思考的能力,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看法?有这个功夫,我还不如多看两篇论文。” 阿夏听后点点头,认同道:“也是噢。唉师姐,这个师妹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是这种人,那天晚上大家其实都看得出是她对肖师兄有些什么,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打击,造黄谣什么的也太掉价了。” 顾蜻游已经重新打开了电脑,模糊地应了一声,就重新沉浸在自己要干的事情里去了。 下午五点半,天已经开始暗沉,手机闹钟响起,她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关电脑。 她和温胜寒说好了,今晚要一起吃饭跨年。 “师姐师姐!”阿夏又举着手机跑过来了,笑着道:“刚刚我朋友又发了截图给我,太好了,大家都没误会,都在骂她呢。” 顾蜻游边收拾东西边扫了一眼。 评论区里有几个熟悉的微信头像,其中有一个回复:【小师妹,多关心一下你自己的毕业论文吧。】 【另外,我劝你删了这条朋友圈,根据民法典第1024条规定,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说这话的人是同实验室的另一个师姐,之前都大家都在秦振手下干活,当时顾蜻游被秦振针对时,那个师姐还私底下开解过她。 “师姐,你不用担心,大家都在帮你说话呢!我刚刚也叫我朋友帮忙录视频保留证据了,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拿去找律师。”阿夏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顾蜻游内心一暖,由衷地说道:“谢谢你,阿夏。” 顿了顿,她又道:“如果她后面还继续乱造谣的话,我会考虑的。真的谢谢你,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阿夏眉眼舒展开来:“新年快乐,师姐。” 告别阿夏后,顾蜻游往楼下走去,刚刚温胜寒给她发了信息,说路上有点堵车,大概晚几分钟到。 顾蜻游便琢磨着先去便利店买点东西,结果刚走到楼下,就迎面碰上了肖寻。 双方都愣了一瞬,随后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顾蜻游朝他点点头,正想像往常那样与他擦肩而过,肖寻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蜻游。” 顾蜻游停住脚步,抬眸看向他。 肖寻抬手摸了一下后脑勺,有些局促地道:“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顾蜻游没有说话,默许了。 肖寻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朋友圈那件事,我说过田思源了,她已经把朋友圈删掉了。前两天她向我表白,我拒绝了。我想她是误会了什么,所以才发了这样的话,给你带来困扰了,很抱歉。” 顾蜻游轻轻扯了一下唇角,语气有些淡:“师兄言重了,做错事的是她,不应该是你来替她道歉。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解释过了,估计是不相信吧。师兄,我从来没有怪罪过你,你别放在心上。” 这话说完,她抬手看了一下时间,道:“师兄,我男朋友快到了,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下次有空再聊。” 肖寻没有说话,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楼道里的白炽灯颤颤巍巍地亮了,饱和度有些低的光源落在他的脸上,映衬出几分寂寥。 他抬手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轻声道:“蜻游,等一等。” 顾蜻游只好耐下心,重新停住脚步。 肖寻的嘴唇抿了又抿,过了好几秒后,才半哑着嗓音道:“其实,我喜欢你。” 顾蜻游微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作出什么反应。 他看着她,极浅地笑了一下,带着些自嘲的味道:“虽然我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但我还是想问,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顾蜻游沉默了。 冷风吹过,牵起她额前几根碎发,扫过脸庞时,带着刺刺痒痒的微痛感。沉默了好几秒后,顾蜻游抬手挽了一下头发,轻声道:“抱歉。” 这个回答其实在意料之中。 肖寻松开了手,眉眼间尽是落寞,他轻轻点点头,笑容里带了些苦意:“好,我知道了。”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钻入鼻腔直达肺部,她语气带着歉意:“师兄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的。” 肖寻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轻笑道:“蜻游,祝你幸福。” 顾蜻游点点头:“谢谢。”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就当顾蜻游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别时,不远处响起一声鸣笛。 两人循声望去,一辆低调却身价不菲的轿车停在两米外。 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张彼此都熟悉的脸,男人淡漠而锐利的目光在肖寻身上轻轻扫过,落在顾蜻游身上。 他轻轻叩了叩车窗,声线清冷而慵懒:“蜻游。” 顾蜻游应了一声,朝肖寻匆匆点头,然后小跑着往那边跑去。 肖寻的目光追随而去,看着她满脸笑意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温胜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两秒,随后他便看到他俯身帮她系安全带。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得根本融不进第三个人。 这一刻,肖寻明白,他是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 “久等啦,”刚坐下,顾蜻游就向他解释:“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师兄,最近遇到了一点事,便多聊了几句。” “这话该换我说。”温胜寒轻摇了一下头:“抱歉,今天路上堵得厉害。” 正说着,他俯身拉出安全带帮她系上,又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这么冷,等了很久吗?” 顾蜻游摇摇头,眉眼弯弯:“还好,就几分钟。” 说话间,她感受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掏出来一看,是阿夏的电话。 她刚摁下接听键,她激动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从话筒里蹦出来:“师姐师姐,太好啦!刚刚我朋友说,田思源把之前那条朋友圈删掉了,重新发了一条道歉的朋友圈,这下可以放心啦!” 顾蜻游微微一笑,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电话挂断,转过头,正好对上温胜寒探究的眸子。 顾蜻游握了握手机,解释道:“今天中午遇到了一些事。一个师妹对我有些误会,在朋友圈里发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温胜寒静静地听完,轻笑了一声:“你长大了。” 这话莫名说得顾蜻游有些害臊,她抬手摸了摸鼻子。 温胜寒打开了引擎,车子启动前,他看了一眼车窗外,发现刚刚一直站在那的青年不见了。 车子驶入校道后,他状似无意地说道:“你师兄……刚刚是不是向你告白了。” 顾蜻游听得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他,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眼神。”温胜寒言简意赅。 顾蜻游小声解释自己已经拒绝了,抬头看到他一脸平静,疑惑:“你不吃醋吗?” 温胜寒笑笑,道:“我相信你。” 顾蜻游不禁有些郁闷。 两人到城东中心区的一家日料吃饭,晚饭过后,又驱车去了南江河岸边。 今天晚上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前几天南城日报宣传,今天晚上零点过后南江河畔有烟火秀。 温胜寒没有带着她去挤人山人海的河畔,而是一路往前开,过了南江大桥后,往郊外的山坡上驶去。 远离城区的喧嚣,路上的路灯逐渐稀疏。 最后,温胜寒在半高的山腰处找了个位置停车,往车外看去,正好连带着南江大桥将整个南江河畔收入眼底。 河面上渔船灯光点点,散落在漆黑的江面,如同宇宙中遗落的星辰。 两人换到了更舒适宽敞的后座。 气氛使然,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刚开始只是轻柔的耳鬓厮磨,最后还是发展成缠吻。 分开后,彼此的气息都不太稳。 车窗降下,冷意十足的夜风裹挟着草木的味道鱼贯而入,吹散了车内的旖旎。 顾蜻游躺在温胜寒的腿上,看着全景天窗外的夜空,星光闪烁,分外宁静。 她突然开口道:“温胜寒,我很好奇,年初我们重逢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呢?” 温胜寒轻抚她头发的手一顿,回应道:“想过。” 顾蜻游便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看着那双温柔深邃的眸子,好奇道:“那你还会来找我吗?” 黑暗中,他垂眸与她对视,浅淡的月光从天窗落下,点缀在他无框眼镜的边缘,忽明忽暗,浮沉着蓝光的镜片下,是他深沉的眸子。 他缓缓开口叫她:“蜻游。” “嗯?” “你之前问,我立遗嘱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想过要活下来。”他语气稍顿:“与其说是没有想过要活下来,倒不如说,是没想过能活下来。” 顾蜻游的呼吸一窒。 他轻笑:“所以,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一个能携手一生的人,我不会再去打扰你。” 顾蜻游的眼眶一酸,睫毛轻颤。 她的喉咙像被吸饱水的海绵堵住:“可如果,你活下来了,我又和别人结婚了,余生身边的人不是你,你不会妒忌吗?” “会妒忌,但是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顾蜻游的 声音低了下去,语句几乎碎成哽咽:“为什么?” “因为,”他指尖沿着她腕骨内侧淡青的血管游走,语气轻柔缥缈得像一团青雾:“对比占有,我更想看着你灿烂而热烈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潮汐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在心头,顾蜻游抬起手盖住眼睛,温热的液体从眼尾滑落,没入黑发。 “温胜寒……”她的声音像泡在海水里:“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温胜寒沉默。 “所以,是因为这样,刚才肖寻向我表白,你才不会吃醋是吗?”她控制不住情绪,咬着食指的关节,呜咽出声。 温胜寒胸口发闷,他伸手把她拢进怀里,温厚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 顾蜻游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将头埋进他的腰腹间,眼泪很快就把他的衬衫洇湿。 她哭得厉害,声音沙哑:“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相信,你在我心中也是永远排在第一位的呢?” “我试过了,我没办法爱上其他人,没有人能替代你。” “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温胜寒心头被重重一撞,他俯身想去捧她的脸,却触手摸到湿漉漉一片。 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了几下,他一片心疼,动作轻柔地一边亲她一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喉间发涩:“对不起,蜻游。” 顾蜻游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是对不起我。” “所以,以后你必须一直陪着我。” “好,”他声音低沉而笃定,温暖干燥的唇轻轻擦过她红肿的眼皮:“一直陪着。” 远处南江大桥突然绽开第一簇烟花,金红色光瀑在车窗外炸裂。 十二点整,整座城市的夜空被霓虹撕裂。在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温胜寒低头吻住了她。 顾蜻游伸手缠上他的脖颈,泪水碾碎在唇齿间,带着淡淡的苦涩。 心脏却是熨烫的,隔着胸膛向彼此靠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波烟花将天际染成绚紫色,随后江风裹着硝烟味卷走尾音,一切又重回寂静。 温胜寒松开她的唇,顾蜻游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在月光下像凝结的冰凌,随着他抚上眼尾的动作轻轻颤抖。 他低低笑了一声,轻轻把她带入怀中抱住。 顾蜻游将额头抵在他锁骨处,轻轻喘息着。 柔软的唇擦过她的耳际,呼啸的江风中,她听到他低声道:“新年快乐,蜻游。” 第118章 第118章泥泞 第118章 “新年快乐。”顾蜻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蹭了蹭他的颈窝,流出的眼泪把他颈窝处的衣服也打湿了。 温胜寒的手掌贴着她的后颈,轻轻揉了揉,语气温柔:“别哭了,嗯?” 他耐心地哄她:“再哭下去,明早眼睛就该肿了。新年第一天,要开开心心的,好吗?” 顾蜻游离开他的肩膀,双眼红肿得像泡在水里,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抹双眼,语气带着恼怒:“都怪你,我不想哭的。” 温胜寒轻笑了一声,眸中点缀着倏忽的光,他亲了亲她的眼皮,没脾气地应道:“嗯,怪我。” 说着,他抬手帮她把贴在脸颊边的头发挽到耳后,道:“十二点了,去我那?” 这边是东城区,的确是离温澜听雪要更近一点。 顾蜻游点点头。 两人重新回到前面的座位,驱车离开。 窗外的风猎猎作响,顾蜻游一手撑着下巴,靠着车窗往外看。 经过南江大桥的时候,有一点堵车,聚集在河畔观景台的人群正缓慢地往外流动。 天空中还弥散着白烟,被风一吹,便迫不及待地四处逃窜。 顾蜻游叹了口气,语气遗憾:“好可惜,明明我们找了个那么好的位置,结果却没看到烟花。” 温胜寒闻言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想看的话,我可以给你放一场。” 顾蜻游咋舌:“你这个资本家,这样也太铺张浪费了,这样一场烟火得花多少钱啊。” 温胜寒忍不住发笑。 回到家后,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温胜寒倒了杯热牛奶递给她,问:“有两间房,你想睡主卧还是客卧?” 顾蜻游顿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捧着热牛奶喝了一口,才慢吞吞地说道:“客卧吧。” 喝完牛奶后,顾蜻游便走进客卧洗漱。 和她的小公寓不一样,温胜寒准备的东西很齐全,客卧的衣柜里清一色的女装,厚的薄的都有,全是新的,顾蜻游拿了套纯棉的睡袍。 卫生间里的东西也很齐全,除了护肤用品,还有卸妆的东西,顾蜻游扫了一眼,发现都是她用惯的牌子。 心下不禁感叹。 温胜寒真是太熨帖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过夜,本来以为会睡不好,结果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隔着一道房门,她闻到了煎鸡蛋的味道。 顾蜻游洗漱完走出房间时,温胜寒正好把做好的早餐放在桌面上。 温胜寒脱下围裙,温声道:“早。” “早。”顾蜻游走过去抱了抱他,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唇,眉眼缀着笑意。 温胜寒扶着她的腰给了她一个绵长的早安吻:“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顾蜻游退开,在饭桌前坐下,拿起叉子插起一只圣女果送入口中。 温胜寒在她面前坐下,问:“你这几天有什么安排?” “放假,”顾蜻游笑吟吟地举起手指:“三天。” 温胜寒莞尔:“那今天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吃完早餐后,两人出发。 车子一路往城外开,开了一个小时到达一个牧场。 顾蜻游跳下车,今天的天气很好,入目一片蓝天白云,远处是一整片宽阔的草地,有人牵着马溜达。 温胜寒牵着她的手穿过走廊到达室内,顾蜻游才发现,陆长津和裴尹也在,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生面孔,都带着女伴。 裴尹看到她非常高兴,跑过来重重抱了一下她。 她和温胜寒在一起的事情没有隐瞒身边朋友,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和裴尹说了,当时裴尹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还激动得哭了。 但这是她第一次以温胜寒女朋友的身份,在他的好友圈里露面。 温胜寒揽着她的腰,坦坦荡荡地介绍:“我的女朋友,顾蜻游。” 陆长津吹了个口哨,大笑:“是不是该恭喜咱们温总终于抱得美人归?这么说,中午这顿该温总请客啊。” 温胜寒扫了他一眼,脸上平静:“可以。” 其余人也开始起哄。 顾蜻游有些赧然。 认了人,随便聊了一会后,裴尹就坐不住了,拉着顾蜻游到外面去骑马。 两人换上骑装,在马厢里挑马的时候,靠在一起咬耳朵。 裴尹神秘兮兮地问她:“体验感怎么样?” “挺好的,他对我一直都很体贴。”顾蜻游挑了一匹温顺的枣红色小母驹。 裴尹哈哈大笑,用手肘撞了撞她,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啦,是床上——” 顾蜻游一下子被呛住,平白咳了几声,脸都涨红了。 她压低声音:“你干嘛说那么大声。”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裴尹一脸八卦:“不会吧顾蜻游,难道你们还没……?” 顾蜻游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脸色红得快要滴血:“没有,才一个月,哪有那么快。” 裴尹叹气摇头,一脸孺子不可教也:“都是成年男女了,有什么好害羞的。温胜寒也真是厉害,这都能忍,啧啧。” 顾蜻游作势要去打她,两人便闹成一团。 骑马、嬉闹、聊天,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顾蜻游还学会了骑马,离开前已经能自己在围场内慢慢地跑上几圈了。 上车之前,裴尹神秘兮兮地拉着顾蜻游,塞给她一个系着丝带的长方形盒子,挤眉弄眼道:“送你的,记得试一下。” 顾蜻游斜着眼看她:“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帮你呢,”裴尹笑得诡计多端:“保证好使。” 顾蜻游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回到家后,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整套情趣内。衣。 顾蜻游下意识地抬头去确认门是不是关着的,满脸滚烫地打了个电话给裴尹。 她压低声音:“你送的都是什么啊!” 裴尹笑嘻嘻:“你试了没,合不合身?” 顾蜻游搪塞了几句,红着脸挂了电话。 她盯着那团月白色的布料好一会,咬了咬唇,还是拿起来走进了卫生间。 是丝绸的质地,摸起来像云团一样柔软,吊带的款式,领口点缀着蕾丝,往下做了镂空的设计,半球的边缘若隐若现,纤细白皙的腰一览无遗,长度到腿根,刚好遮住后面的浑圆边缘,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引人遐想。 顾蜻游的身材并不是干瘦的类型,纤秾合宜,该有料的地方绝对不含糊,不得不说,裴尹的目光是真 的好,这件衣服一上身,就完美地凸显了她的优点,叫她自己看了都觉得脸红心跳。 顾蜻游左看右看,极力控制羞涩的感觉,对着落地镜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裴尹。 那边很快就回复了,裴尹一连发了几个感叹号:【绝美好吗!!!!】 【我就知道我的审美没有错!!】 【这一身还拿不下他我不姓裴!】 顾蜻游有些哭笑不得,正想回复信息,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温胜寒端着一碟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蜻游……” 声音戛然而止。 * 顾蜻游仰着头喘气,她觉得自己像缺氧的鱼儿。 她整个人被抱上了洗漱台,大。腿细腻的肌肤贴着冷冰冰的瓷面,一阵颤栗。 可让她真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的,是眼前的男人。 温胜寒一手掌着她的后脖颈,把她禁锢在怀里,低头再次咬上她的唇。 力度失了往日的温柔,带着燎原的星火,从耳垂烧到颈侧。 他轻轻咬了咬,又重重碾过,罕见的强势。 顾蜻游一阵头晕目眩,喉间不自觉地发出几声破碎的音节。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在腰线边缘游走,她忍不住抓紧了他衬衫的领子,胳膊上的肌肤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身子也不住地往后撤,后背撞在镜面上,凉意激得蝴蝶骨轻颤,却立刻被滚烫掌心托住。 “什么时候买的衣服,嗯?”他抵上她的额头,鼻尖轻轻碰在一起,没了眼镜遮挡的眸子深邃而危险。 顾蜻游的喉咙一紧,受不了他用这种沙哑低磁的嗓音和她说话,重重地喘了一下,才道:“裴尹送的……” 她的双。腿垂在他的腰侧,硬实的布料蹭过膝盖内侧,带来轻微的痛意,裙子的下摆被撩起,开衩处露出的肌肤已经浮起薄红。 像是惩罚一般,温胜寒又咬了咬她的唇,随后往下游移。 颈侧、锁骨……起伏的雪色。 所有感官都被夺取,顾蜻游的眼尾泛起了红,手指伸入他的头发乱抓。 温胜寒轻轻地嘶了一声,突然伸手打开了她身后的水龙头。 顾蜻游顺势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浸过凉水的手指贴上了她的大。腿内侧,顾蜻游被激得抖了一下,开口的声音变得绵软:“冷……” “抱歉。”他绅士地道歉,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一片泥泞。 他轻笑了一声,靠在她耳侧低声说了句什么。 顾蜻游顿时红温,下一刻,冰凉的触感蔓延至深处,她的腰肢一下子挺直了,圆润的脚指头下意识地蜷起。 温胜寒温柔地把她抱回怀中,低头吞掉她的声音,同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引导着往下。 他们就像一棵彼此交缠的藤蔓,痛快地汲取着彼此的养分。 第119章 第119章“小祖宗。” 第119章 顾蜻游被抱着走出浴室的时候,腿是软的。 她满脸潮红,眼角还带着泪珠,睫毛抖动着,根本不敢看他。 温胜寒把她轻轻搁在床上,她便立刻化身成茧子,卷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温胜寒的语气听起来很愉悦:“快换衣服,别着凉了。我先去热一下饭菜。” 说着,他把空调的温度调高,转身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带上。 顾蜻游这才掀开被子一角,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胸膛内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脑子里全是刚才脸红心跳的画面。 她低低地尖叫了一声,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进了枕头。 但是不可否认,体验感的确挺不错的。 她翻身下床,在那堆衣服里扒拉出那台在混乱中被丢掉的手机,红着脸给裴尹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包。 裴尹秒回:【?】 过了两秒,她好像反应过来了,又发了一个叹号。 裴尹:【诶哟哟,这么快就用上了?(斜眼笑.jpg)】 顾蜻游没有回复,满脸通红地收起了手机,起身换衣服。 走出房门的时候,温胜寒已经热好了饭菜,招呼她过去坐下。 她看着他挽起袖子忙碌,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沾了水珠,脑子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播放某些画面。 她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 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收拾好东西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为了转移注意力,顾蜻游还特意选了一部主题严肃的片子。 结果收效甚微。 原因无他,温胜寒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烈了,他明明只是简单地半拥着她靠在沙发上,没有做出任何过火的动作,但是他身上的气味、若有似无的呼吸声、透过布料散发出的体温……无一不在勾引她的注意力。 顾蜻游神游一般看完了整部电影。 温胜寒摁下遥控器收起幕布,道:“这部电影挺不错的。” “嗯?”顾蜻游回神:“是吗?” 温胜寒的眼神在她脸上轻轻一点,笑了,看破不说破:“电影看完了,该洗澡睡觉了。” 顾蜻游点点头说好,起身往房间走去。 “咚”。 她一头磕在了门板上。 身后传来他按捺不住的笑,顾蜻游终于清醒了。 红霞从耳根处烧了起来,她用力闭了闭眼,有些恼羞成怒:“你不许笑!” 温厚的手掌从后面伸了过来,盖在了她的额头上,轻轻揉了揉,他忍着笑意:“疼不疼?” 顾蜻游没有说话。 温胜寒轻笑了一声,将人拢进怀里,贴着她的耳侧说话:“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妖精。简直就是一只男妖精。 顾蜻游在心里忿忿吐槽。 她伸手抠了抠他的毛衣,小声嘀咕:“……你明知故问。” 温胜寒低低笑了几声,知道女孩儿脸皮薄,还是没有说破。他伸手轻轻推她,柔声道:“快去洗澡吧,很晚了。” 顾蜻游撇了撇嘴,听话地回了房间。 进门后,瞥见放在床上的那件睡衣,顾蜻游红着脸把它收回了衣柜里。 打开热水,脱衣服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想,温胜寒为什么不主动提呢? 明明……明明吃饭之前,两人都这样了。 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那一步,但也非常亲密了。 为什么还要分开睡呢? 她有些郁闷。 怀着这样的想法,洗过澡后,顾蜻游抱着玲娜贝儿的玩偶敲响了温胜寒的房门。 里面模糊地应了一声,下一刻,门打开了,温胜寒穿着一身柔软的棉质睡衣,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还湿着。 他微微低头问她:“怎么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滴水从垂落的发丝上落下,瞬间没入衣领,平直的锁骨在从中若隐若现。 顾蜻游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乌发中的耳尖隐隐发红。 她不答,温胜寒便也不追问,只当是她还不困想聊聊天。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耐心道:“要进来坐坐吗?我去吹个头发。” 顾蜻游点点头,抬脚走进房间。 这是她来了温澜听雪这么多次,却从未涉足过的区域。 房间里带着一股很干净的香味,雪松的味道比他身上的味道还要更浓一些,正疑惑间,她瞥见床头柜上放了一个精巧的小香炉。 纯白色的,玉的质地,青雾似的白烟自莲花盖里袅袅升起。 顾蜻游嗅了嗅,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感从全身蔓延开来。 卫生间里吹风机的声音停了,温胜寒打开门,却瞧见顾蜻游蹲在床头柜前盯着香炉看。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问:“在看什么。” 顾蜻游抬头看向他:“这是什么?” 温胜寒回看她:“香纂,安眠用的。如果你有兴趣,以后教你怎么打。” 顾蜻游“哦”了一声。 她没问为什么是以后,但是此时此刻,她也不想问这个问题。 两人沉默了下来。 温胜寒盯着她侧脸看了好几秒,突然伸手把她拉上了床。 顾蜻游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抵上了柔软的被褥。 看着男人逼近的脸,顾蜻游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飞快跳动起来,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然而温胜寒却只是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长叹了一口气。 “小祖宗,”他潮热粗重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的肌肤,带起一阵颤栗,他的语气带着隐忍:“你这是要我的命。” 顾蜻游满脸潮红,磕磕绊绊地开口:“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很快,她就说不下去了,耳后的肌肤上传来濡湿的触感,像是惩罚一般,他轻咬着她颈侧的肌肤,一下又一下,逐渐向下蔓延。 轻而易举地唤起了她身体对他的感受。 顾蜻游胸腔内的心脏咚咚地跳动着,她的手缠上他的腰,喉咙不由自主地发出破碎 的音节。 大腿处,她感受到了不同于往常的炽热温度,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终于要来了吗? 顾蜻游睫毛剧烈地颤动,如同震动的蝶翼。 可下一刻,热源远去。 她疑惑地睁开了眼。 温胜寒坐起身来,伸手拉了拉她身上扯乱的衣服,语气有些无可奈何:“原本不想那么快的……你偏要来折磨我。” 顾蜻游眨了眨眼,眸子中水光潋滟,她低声辩解:“我哪有……” 余光扫过他腿间的异样,自动噤声。 温胜寒伸手捏了捏她潮红的脸,道:“你先睡。”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被子里,抬手关了灯。 黑暗中,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起身去了卫生间。 * 短暂的三天假期一闪而过。 顾蜻游重新回到学校。 年关将近,手上忙活的事情并不是很多,但是开春后不久就要交项目书,压力还是挺大的,于是她开始大量摄入论文,忙得不亦乐乎。 温胜寒依旧雷打不动地每天来接送她往返,陪她吃饭,偶尔会在她的小公寓里留宿,不知不觉中,她屋子里属于他的物品也越来越多。 一晃又半个月过去,就在春节来临前一个星期,招书彤突然在宿舍群里发信息,约大家在春节假期前出去吃一顿饭。 四人上一次聚餐还是年初顾蜻游刚回国的时候,这一次碰巧路秋还没回老家,于是都赴约了。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小酒馆,刚坐下,招书彤就朝众人扔了个重磅消息:“我要出国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荆佳喜打破了沉默:“彤彤,怎么这么突然?你之前不是说,要准备和男朋友结婚了吗?” 招书彤淡淡一笑,眉间尽是疲意:“分手了。” 几人再次沉默下来。 她们都知道,招书彤有一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那个人比她年长好几岁,两人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年初聚会的时候,大家还打趣说到时候她结婚,她们几个要去当姐妹团。 大概是因为感情中的处境有些相似,顾蜻游之前一直很羡慕招书彤。 羡慕她喜欢的人愿意为她回首。 但是,没想到现在会是这样的结果。 招书彤笑了笑,道:“你们干嘛露出这样的表情,是我甩他啦。” 顿了顿,她补充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追赶他的脚步,从前我以为是自己还不够好,所以他总是把我当成小孩,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和我说。但我现在明白了,他不愿意和我交流,仅仅只是因为他傲慢罢了。” 她总结道:“我累了,所以决定放过自己。” 路秋身体前倾,把手放在桌面上,斟酌着词句道:“彤彤,你做得很对,或许,离开一个错误的人,并不是一件坏事。” 荆佳喜点点头,附和:“对啊对啊,狗男人只会挡着你发财,快过年了,新年新气象,甩掉了也好!” 招书彤于是笑笑:“谢谢。” 说着,她拿起菜单,转移话题道:“我们快点菜吧,今晚我请客。” 荆佳喜接上:“好嘞,今晚不醉不归,祝我们彤彤获得新生。” “对对对!” 顾蜻游没有说话,她看着招书彤眼尾的红意,心里像是有一块海绵堵着,又沉又闷。 第120章 第120章“我除了你,一无所有…… 第120章 顾蜻游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 如果真的要找到一个形容词,那大概就是物伤其类吧。 理智上,她明白,离开一个伤害自己的人,是一个非常对的选择。 但是,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她一定很难过吧。 她想起了自己当年离开温胜寒,孤身去往异国时的痛苦。 这种痛不是汹涌剧烈的,而是像随着血液流淌的细针,在不经意的瞬间,带来的轻微却延绵不绝的刺痛感。 可以忍受,但是消磨人的意志。 顾蜻游看着招书彤强颜欢笑着喝酒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成年人之间相处就是这样,她不愿意多说,大家便会默契地不再追问,即使安慰的话如鲠在喉,最后也只能配合她装作开心。 成年人需要体面。 那些肮脏的、扭曲的、偏激的情绪,只能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流露。 很多时候,只有自己才是那个最亲密的人。 大概是触景伤情,顾蜻游原本并不想喝酒,到最后却意外地喝到烂醉。 结束的时候,她连路都站不稳,只能靠荆佳喜扶着。 路秋和招书彤相继被家里人接走,现在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荆佳喜一边阻止她意识不清地往下滑,一边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找代驾,显得有些左支右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稳稳接住往下滑的顾蜻游。 他十分熟练地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顾蜻游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像只归巢的幼鸟,下意识地揽住了温胜寒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荆佳喜起先一愣,等看清男人的容颜后,她微微瞪圆了眼:“你是几年前那个……” 温胜寒朝她点点头,轻笑了一下:“这一次,不需要验证身份了吧?” 回想起几年前那个相似的场景,荆佳喜有些尴尬,忙道:“不用不用。” 温胜寒道:“谢谢你照顾蜻游。” “应该的,”荆佳喜看了一眼温胜寒怀里的顾蜻游,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上心头,她脱口而出:“其实,你们不是亲人关系吧?” 她隐约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自称是顾蜻游的家人。 可是,这个年龄差距,如果是哥哥,成年兄妹又很少会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如果是其他成年男性亲人,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温胜寒把人往上颠了颠,目光变得柔和:“我是她男朋友。” 荆佳喜一怔。 温胜寒朝她点点头,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就抱着人转身离开了。 小车临时停在马路对面。 把人安顿在副驾驶上后,温胜寒看着女孩儿酡红的双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语气无可奈何:“我该拿你怎么办。” 女孩儿紧闭着双眼,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 温胜寒叹了口气,眉眼间流露出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宠溺。 一个小时前,他接到了顾蜻游的电话。 小酒鬼不知道喝了多少,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在打结,电话接通后,一直在哭,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耐心地引导了好久,才套出她所在的地址,害怕她出事,顾不上正在开的视频会议,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接人。 回到温澜听雪的时候,小酒鬼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 才喝了两口蜂蜜水,就嚷嚷热,伸手就要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温胜寒连忙摁住她乱动的手,找到遥控器打开暖气。 这个禁止的动作令顾蜻游不满,一双腿乱踢,哭腔带着醉意,声线都像黏在了一起:“我要洗澡……” 温胜寒耐着性子哄她:“乖乖,你喝醉了,现在洗澡不安全,等明天酒醒了再洗,嗯?” 她拧着眉毛,大声反驳:“我没醉!” ……酒鬼都爱说自己没醉。 温胜寒叹气:“乖,别闹。好吗?” 她又咿唔着哭了起来。 叫人实在没有办法。 温胜寒只好帮她准备衣服,又调试好水温,把人送进卫生间后,关上门前又叮嘱:“如果不舒服,一定不能硬撑,有事叫我,知道吗?” 顾蜻游摇头晃脑地点点头。 浴室的门关上,温胜寒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正想出去接一杯热的,就听见卫生间里发出了一声闷响。 心脏猛地一跳,他放下杯子,三两步走过去敲门:“蜻游?” 里面没有声音,只要哗哗的水流声。 温胜寒拧眉,怕她摔倒,也顾不上其他了,拧开把手就要走进去。 浴室内水汽蒸腾,地面上一大片水渍,女孩儿像只被雨水淋湿的猫儿,无辜又迷茫地坐在地上。 温胜寒心里落下一叹,伸手关了花洒,蹲下身问她:“摔到哪了?疼不疼?” 顾蜻游的眼尾和鼻尖都是红的,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眼神中带着委屈,像极了走丢的小狗,她问他:“这是在哪里?” “在温澜听雪。”温胜寒耐心地回答。 “温澜听雪?”她重复,疑惑道:“我不是……我不是在美国吗?” 温胜寒表情稍顿。 她盯着他看了好几秒,语气更疑惑了:“温先生?”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用这个恭敬又疏离的名称叫过他了。 她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脸上露出一种悲伤又愤怒的表情:“你为什么会在这?” 温胜寒的手僵在半空。 眼泪夺眶而出,顾蜻游看着他,蕴含泪光的眸子充满痛苦:“你不是你不会爱我吗?那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面前?” “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对我好?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平白给我希望?”她用颤抖的声音控诉:“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真的好累,好痛苦。” “我不想活了。” 温胜寒听明白了。 她陷进了过去那段痛苦的回忆。 温胜寒喉结上下滑了滑,她的眼泪像是落在了他的心上,炙得他生疼。他伸出手,想把她拥入怀中,顾蜻游却拼命地挣扎。 他默默承受她的推搡捶打,把她湿漉漉的头摁在怀里,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说着我爱你。 或许是挣扎累了,又或许是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怀中的女孩儿终于不动了,肩膀微微颤抖,细碎的哭声从怀里传出。 她伸手用力抓住他衬衫的衣领,哭声越来越明显,到最后放声大哭。 温胜寒温厚的手掌沿着她脊背的弧线轻抚,由着她发泄。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小了下去,许是哭累了,她闭上了眼,安静乖巧地靠在他怀里。 温胜寒伸手扯下干净的浴巾包住她,打横抱了起来。 回到房间里,调高空调的温度,才拆开浴巾,伸手去脱她身上湿掉的衣服。 T恤、裤子、内衣……没有太多旖旎的想法,他的内心一片荒芜。 给她套上干净的睡裙后,他找来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经过刚刚那一场发泄,顾蜻游这一次是真的累了,还没等到头发吹干,就枕在他的大腿上沉沉睡去。 温胜寒指尖穿过柔软的头发,确定干透后,关了吹风机,低头去看她。 女孩儿的睡颜干净又安静,眼皮还红着,估计第二天起来会变肿。 他止不住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 顾蜻游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重重地呼吸了几下,拉了窗帘,房间内一片昏暗,不知道几点了,她尝试着动动,一只坚实的手臂便从旁边伸过来,揽住她的腰,身后传来男人略沙哑的声音:“醒了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水……”刚起了一个音节,她便觉声音哑得厉害,太阳穴处传来轻微的痛意。 旁边的位置一轻,温胜寒披上外套,出去给她倒水。 顾蜻游顺势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 不一会,温胜寒回来了,手里端着水。 顾蜻游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水,然后问他:“几点了?” “六点。”温胜寒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低头看她:“要再睡一会吗?” 顾蜻游点头,顺势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你陪我。” 温胜寒的眸光中揉出几分温柔,他重新掀开被子躺下,把人揽入怀中抱住。 顾蜻游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内,深深吸了一口气,雪松的味道充盈鼻腔,安全感十足。 外面下着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带来细微的沙沙声。 昏暗中,呼吸交缠,或许是气氛使然,他们开始接吻。 温胜寒的手指穿入她的发间,轻轻抚摸着,手背的青筋凸起,动作看起来强势,落下的吻却是轻柔的,如同在吻一朵迎着朝露的蔷薇。 顾蜻游脸颊发烫,不一会就有些气喘吁吁。 分开后,温胜寒把她拢进怀里抱住,等待呼吸平复的间隙,他突然开口道:“蜻游,你愿意和我说一说吗?” “什么?”顾蜻游蹭了蹭他的胸膛,说话的时候带了些黏糊糊的鼻音。 温胜寒的手臂收紧,下巴放在她头顶上,语气小心翼翼:“你在美国那几年的生活。” 顾蜻游睁开眼,下意识地回避:“你不是都知道吗?其实也没什么……” “我向你道歉,”温胜寒低头看着她:“那天去你家,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病历。” 顾蜻游顿时有些慌乱,她睫毛乱颤,开口否认:“我没……” “昨晚,”温胜寒打断她,继续说道:“你一直在哭,说你觉得很难过,说你想……” 他有些艰难地吐出那个字:“死。” 顾蜻游沉默了。 温胜寒隔着昏暗的光线去看她,伸手摸了摸她的眉骨,喉结滚了滚,有些艰涩地开口道:“蜻游,我知道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也无意要掀开伤疤,我只是想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努力陪在你身边。” 他不是一个善于陈白的人,斟酌许久,才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最佳听众。” 顾蜻游垂下了眸子。 过了好一会,她重新开口,声音有些哑:“那时候……我生病了。起初并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有一次,我打破了杯子,捡玻璃的时候,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我想,用玻璃扎手腕,到底是什么感受。” 即使早已做了心理准备,温胜寒的心脏还是猛地一揪。 “当然……我没有真的去尝试,只是那个时候突然意识到,我好像有些不对劲,所以就去了医院。” “医生说我是重度焦虑,给我开了药。开始吃药后,慢慢地就好起来了,那种想法……后面就没再出现过了。” 她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完后,她轻笑了一下,问他:“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温胜寒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他把她拉进怀中抱住,声音艰涩:“对不起,蜻游。” 顾蜻游不说话了。 “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对你坦诚一点。”他语气沉重:“原谅我……不懂得怎么去爱你。” 顾蜻游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肩膀上的布料被湿意侵染,她的心脏一阵酸涩。 “只是蜻游,答应我好吗?以后……不要再有那样的想法。” “因为我除了你,一无所有。”【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0-123 第121章 第121章“很幸福。”(小修)…… 第121章 袒露脆弱也是一种亲密。 顾蜻游感受到他的眼泪时,震惊的情绪超过了其他,但随之而来的,是哭的冲动。 她咬了咬后 槽牙,说话的声音有些打颤:“温胜寒。” “嗯。”他应了一声,声带沙沙的。 “你是真的很爱我,对吗?” “对。”他答得毫不犹豫。 “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你都能接受?” “是,”温胜寒看着她,虔诚地说道:“我爱你。” 顾蜻游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触手一片濡湿,她像被烫了一下,想要收回,他却抬手摁住了她的手。 他侧头,一点一点地吻着她掌心的纹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眼泪。 顾蜻游的情绪像流动的砂塔,逐渐溃散。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放任自己埋首进他的胸膛,放声大哭。 她一个人在冰冷的河水中走太久了,即使被人拉上了岸,还是会害怕有一天会重新跌进湍急的水流中。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不会的,没事的。 他会永远都在你身边,接纳你身上的一切。 她哭得很凶,断断续续地说道:“温胜寒,你会不会觉得,我老是哭,很烦的?” “不会,”他一点一点吻去她的眼泪:“在我面前,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爱你。” 他不是一个习惯于袒露自己情绪的人,可今天却对她说了很多句“我爱你”。 说不心动是骗人的,顾蜻游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化成一滩水。 她吸了吸鼻子:“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陪我长命百岁。” 温胜寒眸光微动,低头吻了上去:“好。” *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节快到了。 在放假前一天,顾蜻游回了一趟南大的旧校区,去参加一个学术讲座,遇到了招书彤。 彼此都很惊喜,散会之后,两人干脆一起吃晚饭。 聊了一会工作上的事情之后,顾蜻游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开口问:“彤彤,你是因为想避开前男友,才打算出国的吗?” 招书彤拿水杯的手一僵,沉默了几秒后,她苦笑:“被你看穿了。” 顾蜻游目光复杂:“那天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不好意思直接问你,其实……你觉得很痛苦吧?” “是的,”招书彤盯着水杯,语气有些低迷:“与其说是恨他,不如说是恨自己。恨自己明知道他渣,还是放不下。” 她自嘲地笑笑:“当时提分手的时候,我是抱着一种试探的想法去提的,我就是在赌,他会不会挽留我。结果就是赌输了,有没有我,其实对他的生活都造不成影响,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提出分手的是我,放不下这段感情的也是我,我真的……好糟糕啊。” 顾蜻游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彤彤,我能理解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是这样恨自己的。” “可是彤彤,他不爱你并不代表你不值得被爱。我想或许,你可以学着先去接纳自己的情绪,不要这样去责怪自己。你会伤心,是因为你在这段感情里付出了很多,他没有珍惜是他的问题,这并不代表你的付出是毫无意义的,你坦诚,你懂得爱人,所以你才会愿意为别人付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即使一时之间放不下这段感情,也只是代表你重情义,你不糟糕,真的。” “每个人在爱别人的同时,其实也是在逐渐认识自我的一个过程。你总有一天真的会找到一个懂得珍惜你付出的人。”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真的难受,那就好好哭上一场,总会慢慢走出来的,好吗?” 招书彤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眶打转,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红着眼看向她,却是笑了:“蜻游,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么肉麻的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由衷地说道:“但是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顾蜻游笑笑:“无论怎么说都好,暂时换一个环境也是好的,祝你一切顺利。” * 转眼除夕到了。 早上起床后,温胜寒问顾蜻游想在哪过年。 顾蜻游正在刷牙,闻言她慢吞吞地吐掉泡沫,思考了好一会后,道:“要不……我们回温宅吧?” 她从国外回来后到现在,还没有回过温宅。 有些想念陈伯和韶姨了。 温胜寒颔首:“行,那我和韶姨说一声。” 两人在温澜听雪一直待到傍晚才开车回温宅,看着小车开进熟悉的别墅群时,顾蜻游的内心无端产生了几分忐忑。 当年出国的时候,她几乎是不辞而别,只拿了重要的证件和一些衣服,其他东西都没有带走,自然也……没有韶姨和陈伯打招呼。 刚开始的时候,韶姨偶尔还会给她打电话,但是她都没有接,久而久之,她便不再打了。 车子开进院子,顾蜻游往车窗外瞟了一眼,现在是冬天,花园里没有什么花,但当年她走之前种的那棵桃树还在,只是枝头光秃秃的。 车子停好后,顾蜻游也顺势解开了安全带,但是迟迟没了下一步动作。 这么久不见面,说不会近乡情怯,那肯定是骗人的。 当然,她更害怕的,是韶姨和陈伯会怪罪她。 温胜寒侧头看向她,轻笑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不用怕。” 顾蜻游看看他握住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浅棕色的眸子,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进门后,一股暖意围拢过来,暖色调的光从水晶灯中透出,厨房里飘出煎牛排的香味,伴着韶姨温柔的声音:“老陈,你快去看看,是不是温生回来了?” 不一会,陈伯从厨房里走出来,和顾蜻游对上目光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顾蜻游扬起一个和煦的笑:“陈伯,好久不见。” “回、回来了啊?”陈伯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转头朝厨房里喊道:“韶姨,你看看谁来了。” 里面应了一声,韶姨擦着手也走了出来。几年未见,韶姨容貌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和蔼可亲。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和几年前一样。 只是韶姨姨一看到她,就立刻红了眼眶,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上前一步,试探着去拉她的手:“阿妹……” 顾蜻游顿时鼻子一酸。 她上前主动抱住了韶姨,轻声道:“韶姨,我很想您。” “很抱歉,我之前……” 话没说完,韶姨就打断了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放开了她,认真上下端详了一番,叹息道:“瘦了啊。” 顾蜻游笑了,眼眶还微微泛红:“对呀,外面的菜都没有韶姨做的好吃。” 韶姨也笑了,眼尾泛起了皱纹,道:“先去休息一会,晚饭很快就做好了,今晚有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还是韶姨疼我,”顾蜻游熟练地挽起她的胳膊,撒娇道:“我来给您打下手。” “去去去,小孩子别添乱。”韶姨推了推她的胳膊,笑道:“去玩吧。” 说着,她招呼着陈伯回厨房。 客厅只剩下两人,温胜寒伸手揽了揽她的肩膀,低头问她:“这下放心了吗?” 顾蜻游点点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厨房,道:“我以为,他们会怪我当时一声不吭地走掉。” 温胜寒摇了摇头,牵着她的手到沙发旁坐下:“他们更担心的,是你在外面适应不了。” 顾蜻游不说话了,心里又酸又暖。 距离晚饭还有一点时间,顾蜻游上楼归置行李。 房间很干净,陈设和记忆中别无二致,床单是新换的,看得出来韶姨平日里都有精心打扫。 收拾好之后,顾蜻游重新走下楼,却没看到温胜寒的身影。 顾蜻游有些疑惑,在一楼找了一圈,不见人,又回到三楼找了一圈,发现他的卧室里也没有人。 于是她转头走向书房。 果不其然,门一打开,就看到他坐在书桌前,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手里捧了本书一样的东西在看。 听见声音,温胜寒抬头,朝她笑笑:“收拾好东西了?” 顾蜻游点点头,刚走到他身边,就被扯下来坐到他腿上。 雪松的味道围拢过来,温胜寒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 顾蜻游看到桌面上摊开的“书”,微微一怔。 是一本相册。 她问:“我也可以……看看吗?” 温胜寒点点头,把相册翻到第一页。 首页是一张三人合照,容貌清俊的年轻男人站在一个貌美的女人身后,手搭着椅背,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脸上荡漾着笑,两人的眉眼都和温胜寒有相似之处。 “这是你父母吗?”她问。 “嗯。”温胜寒应了一声,表情有些淡,主动伸手翻过了这一页。 后面好几页都是日常,婴儿逐渐长成小男孩,大多数照片都是抓拍的,有些是在练字,有些是在运动,甚至还有骑马和练习击剑的照片……能看得出来,他那时候的生活真的很幸福很快乐。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照片上小男孩的笑脸,心里有些恍然: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的笑。 再往后翻,就几乎没有三人的合照了,小男孩的身形不断拔高,脸上褪去婴儿肥,眉眼轮廓越发接近现在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冷淡。 顾蜻游想起了他之前说的那个一家三口的故事,心里一阵心疼。 其实当时她就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的故事。 一本相册在不知不觉中翻完了,温胜寒静静地抱着她,没有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顾蜻游清了清嗓子,道:“温胜寒,你……现在还会为那些事感到难过吗?” 温胜寒微微一怔,随后哑声道:“偶尔会吧,但是这两年,已经不怎么去想过去的那些事了。”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变得柔和:“因为我觉得,人的一生实在是太过短暂了,与其沉湎于过去,不如珍惜眼下的生活。” 顾蜻游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问道:“那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幸福吗?” “幸福,”他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浅棕色的眸子有些深沉,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补充道:“因为你在我身边。” 顾蜻游脸上一烫,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 他轻笑了一声,抬手合上了那本相册,露出了下面被压着的另一本相册。 复古绿的封皮,她见过的。 心跳漏了一拍,她忍不住抬头看他。 温胜寒目光坦然,触及她的目光,主动问道:“你要看吗?”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其实……我看过。在四年前。” 温胜寒微微一怔。 顾蜻游小声道:“很抱歉,那天遇到苏蔓茜,她和我说了很多诱导性的话,我没忍住,回来翻了相册。” 温胜寒想起来了,两人刚和好的时候,顾蜻游说过,苏蔓茜告诉她自己只是把她当做替代品。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叹道:“蜻游,你真的觉得,自己和小禾长得很像吗?” 顾蜻游沉默了。 她伸手抽出那本相册,缓缓打开。 一张清纯的脸映入眼帘。 平心而论,其实她和她在容貌上长得并不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照片的第一个瞬间,她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也是她当时瞬间就崩溃的原因。 温胜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张照片,轻声道:“如果真的要说相似之处,那大概就是,你们身上的气质很像。” 看向人时,眼神都是怯懦而倔强的,与人相处时总是小心翼翼,看起来随时都会被生活打倒,实际上又意外地十分坚强。 顾蜻游一怔。 温胜寒低头,深深看入她的眼睛,认真道:“或许,你愿意听我说说小禾的事情吗?” 第122章 第122章“我可不想酒后乱性。…… 第122章 顾蜻游有些惊讶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那天在安宁寺,和方主持交谈过后,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刚认识温胜寒的那几年,他的不快乐肉眼可见,特别是在一些合家团聚的特殊节日。 她好奇,但到底还是尊重他的隐私,没有过多地去窥探。 谁都有不愿意提及的过去。 她的睫毛颤了颤,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你……愿意和我说?” 温胜寒没有回答,伸手与她十指紧扣,只道:“我和你再说一个故事吧。” 还是艺术家和负心汉的故事。 艺术家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丈夫在婚姻中的游移,但是她不愿意承认。 这是一段通过反抗父母得来的婚姻,她没有回头路,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选错了人。 直到儿子戳破了美满婚姻的假象,告诉她丈夫出轨了她的好朋友。 她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儿子身上,责怪他乱说话,还要将他赶出门。可另一边,面对丈夫时,她浑身解数,企图挽回丈夫的心,可当她发现无论怎么做,丈夫的注意力都不再放在她身上时,她崩溃了,两人开始频繁地争吵,丈夫也对她越发冷淡,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变得神经质,生活中很细微的变化都会引起她强烈的情绪波动,然后作用在儿子身上。可当时并没有人觉得她是生病了,只觉得她对自己的孩子,有些过于苛责了。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上门,说要给女孩认亲。 看着那张和自己儿子有几分相似的脸,艺术家彻底崩溃了,她差点当场就掐死了自己的儿子。 温胜寒就是在这种场景下第一次见到钟禾的。 她怯生生地躲在那个妖艳的年轻女人身后,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的母亲拼命地掐着他的脖子。 他满脸憋得通红,窒息催生了幻觉,他觉得那对母女是来勾魂的无常。 所以,一开始,他对钟禾是抱着恨意的,恨她的出现,激化了母亲的病态,也恨她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钟禾的母亲大概率是想利用她捞上一笔钱,但没想到温父根本不认账,于是离开温宅后,转头就把她一个人丢下,走了。 六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被独自留在陌生的环境,害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胜寒的祖母心善,将温母送去别的地方养病后,就把钟禾留在了温宅。 不冷不热地养着。 温胜寒是觉得恶心的,他恶心她的存在。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却对她视而不见。 无视她叫他哥哥,无视她讨好的举动,无视她整个人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每次温胜寒看完温母,带着一身伤回到家的时候,会主动关心他的,也只有小小的钟禾。 祖母常年在国外居住,安顿好家里的一切后,就回到了国外。温父偶尔回来,对他也动则打骂。 诺大的温宅,除了陈伯,就只剩下他和钟禾。 钟禾是个敏感的小孩,每次都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即使一次次地被冷眼相待,还是会主动地去靠近他。 少年时期的温胜寒, 失去父母的关怀,他唯一感受到的、微薄的亲情,是钟禾给予的。 同样的,被抛弃的钟禾,温胜寒也是她唯一的依靠。 共同生活了三年,两人的关系逐渐缓和,虽然比不上寻常兄妹那般亲密无间,也比从前好上许多。 一切在温胜寒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温母纵火自杀,同年钟禾的生母再次找上门,把钟禾带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两年后,温胜寒抛下国内的一切,出国读大学,直到温父去世,不得不回来继承家业。 于此同时,他收到了钟禾的死讯。 顾蜻游的心脏猛地收缩,她抓紧了温胜寒的手,又些不确定地重复:“死讯?” 温胜寒垂着眼帘,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是自杀的……警察通过她的遗物找到了我。”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本相册。” 顾蜻游一怔。 温胜寒抬手盖住眼睛:“她妈妈是个夜场招待,身边的人鱼龙混杂。把小禾接走后不久,她就生了重病。小禾急着救她,被她身边的狐朋狗友蒙骗,沾上了毒。品……那时候,她才十六岁。” “那些畜生,把她当做货物一样送给一个毒贩,被关了六个月,逃一次抓一次,警察和我说,她身上全是各种伤……” 顾蜻游的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阵窒息,她只想伸手抱他:“温胜寒……” “她求救过,向我。五百多条短信,全部都是,哥哥救救我。”他用力闭了闭眼,回忆起那些字句,连呼吸都带着痛意:“可是,那个手机号,我早就不用了。” 他没有收到。 她该有多绝望啊。 光是听着,顾蜻游就觉得窒息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靠上去亲他:“温胜寒,别说了……” 她听见他说道:“蜻游,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心脏像是被细线缠绕,每跳动一次,都会带来清晰的痛感。顾蜻游突然就想起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譬如刚认识的时候,他习惯于用短信联系,譬如他明明不喜欢甜食,但每年都会让韶姨准备很多甜粽子……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他为什么后来会突然愿意资助她。 大概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像货物一样被人送出去的钟禾。 他害怕她也会走上绝路,会重蹈钟禾的覆辙。 “温胜寒……”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叫他的名字。 温胜寒突然伸手盖住了她的双眼,掐着她的腰,半压在书桌的边缘,低头咬住了她的嘴唇。 视野受限,她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脸上,辗转没入两人交缠的唇齿,一片咸涩。 心脏是酸胀的,她终于得到了完整的、毫无保留的温胜寒,但是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大概心意是相通的,她因他的痛苦而痛苦。 也是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了,他没有把她当做钟禾的替身的真正含义。 因为他从前和她相处的每一刻,想起来的都不是和钟禾相处时的美好,而是他没能救她的愧疚和遗憾。 他是带着赎罪的心态的。 所以同样的,他才会那么害怕自己会伤害她。 因为他真的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失去了。 纠缠到最后,温胜寒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处,静静的抱着她,以此平复过快的心跳。 “温胜寒,”顾蜻游用脸蹭了蹭他肩膀,小声说道:“清明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小禾吧?” 环在腰上的手臂收紧,良久,温胜寒应了一声,语气带着潮意:“好。” * 两人洗了一把脸后才敢下楼。 晚饭已经做好了,客厅里弥漫着一阵饭菜的香气,韶姨将最后一碟青菜放在桌面上,招呼两人赶紧去洗手。 顾蜻游坐下后,夸张地“哇”了一声:“韶姨,您好厉害啊!怎么做了那么多菜!” 说完后,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送入口中,还没咽下去,就立刻口齿不清地捧场:“太好吃了!” 韶姨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连忙又给她夹了几块排骨:“喜欢就好,多吃点。” 气氛其乐融融,久违的笑声充斥着饭厅,顾蜻游一边吃饭一边和两位老人说自己留学时的经历,逗得韶姨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讲到兴上时,陈伯兴致勃勃地开了一瓶樱桃酒,正要给顾蜻游倒上,被温胜寒严厉制止了。 顾蜻游眼巴巴地看着陈伯把酒收好,无声用眼神谴责温胜寒。 温胜寒无奈,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靠过去和她咬耳朵:“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吗?怎么还敢喝酒?” 顾蜻游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上次喝酒喝断片后,抱着他又啃又咬又哭的事,但还是小声抗议:“在家里,不怕啊。” 温胜寒叹了口气:“我可不想酒后乱性。” 顾蜻游的脸瞬间红了,在桌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温胜寒闷哼了一声,在韶姨看过来之前,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子。 饭后,顾蜻游本想帮忙收拾碗筷,被韶姨和陈伯联手赶出了厨房,怀里还被塞了一盘洗好的葡萄。 顾蜻游只好抱着果盘回客厅里找温胜寒。 电视开着,正播放着春晚,温胜寒长腿交叠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查阅邮件。 屋里开着暖气的缘故,他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居家服,领口有些宽,平直的锁骨若隐若现,从上往下看,还能看到肌肉模糊的轮廓。 顾蜻游若无其事地在他旁边坐下,瞄了一眼厨房那边的动静后,摘了一颗葡萄送到温胜寒嘴边。 温胜寒从善如流地吃了进去,只是在她退出之前,轻轻咬住了她的一节手指。 顾蜻游瞪他,无声问他:你干嘛? 温胜寒笑了,松了口,抓着她的手亲了亲手指,然后凑到她耳边道:“你怕什么?” “韶姨和陈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顾蜻游抿了抿唇:“应该会接受不了吧?” 虽然她刚到温家的时候,两位老人误会过他们的关系,但是后面她否认之后,他们便真的把她当做温胜寒的妹妹对待。 温胜寒微微眯了一下眸子:“为什么会接受不了?” 他凑近她,逼问:“你不打算和他们说?” 顾蜻游脸色为难:“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总觉得……怪怪的,很怕他们会有别的想法。” 温胜寒不说话,身子往后靠,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不管,”顾蜻游压低声音:“在这里,我们要保持距离。” 第123章 第123章“你不想吗?”…… 第123章 温胜寒闻言闷闷地笑了一声。 他看着她,眸光意味不明,但嘴上还是应了:“嗯,好的。” 顾蜻游从中听出了些别的意味。 这时,温胜寒把平板往沙发上一丢,侧头问她:“想出去走走吗?” 顾蜻游又飞快地朝厨房那边看了一眼,反问:“去哪?” “随意。”他回答:“只是简单出去走走。” 既然在家里那么拘谨,那就换个地方好了。 “好啊,”顾蜻游把果盘放在茶几上:“我去拿外套。” 五分钟后,两个人在玄关处碰面,温胜寒穿了他的羊绒大衣,裹着月白色的围巾,看着就十分暖和。 他看到她身上的线粒绒外套,目光微顿:“要不再穿点?晚上外面冷。” 顾蜻游摇头:“我感觉还好。” “别感冒了。” “你好啰嗦哦。” 好的,这句话成功让温胜寒闭上了嘴。 门在背后关上。 前脚刚跨出大门,两人的手就自动牵了起来,顾蜻游忍不住发笑,小声说道:“温胜寒,你觉不觉得,这样好像偷情哦。” 温胜寒被这两个字激得额角一抽,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她的手也揣进口袋,不轻不重地说道:“乱说什么。” 顾蜻游轻笑了几声。 两人漫无目的地往外走,不知不觉中,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招牌。 顾蜻游纳罕:“没想到这店还开着。” 温胜寒看到那个花花绿绿的招牌,立刻就想起来了,她刚到温家那一年,除夕那天夜里,他们两人也是这样走出来买烟花的。 相似的场景,叫人一阵恍惚,只是心境较之从前,已经大不相同。 巴掌大的店面里挤满了小孩子,像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围着老板买烟花,热闹得很。 于是温胜寒垂眸问顾蜻游:“你想买吗?” 顾蜻游点点头,眼眸微弯。 他们走进铺子时,那群小孩已经选好了,每个人怀里都抱了一大束五颜六色的烟花,还不等他们的父母付钱,就像一阵风一样往外跑。 一旁的父母只能抻着脖子喊:“小心点,别跑!” 店里一下子清净了不少,顾蜻游转头再看向烟花时,愣住了。 “温胜寒,怎么办,我们好像又来晚了呢。” 温胜寒的眸子荡漾出几分笑意,他伸手拿起一小束仙女棒看了看,问她:“那你还想放吗?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就这些吧。”顾蜻游道。 左右只是图个消遣。 于是温胜寒掏手机把剩下的仙女棒都买了,两人移步去了江边。 江边的温度似乎更低,寒风迎面袭来,吹得顾蜻游直抽气。 她缩着脖子,十分后悔没有 带围巾,念头刚起,一条还带着余温的围巾就落在了她颈间。 温胜寒的围巾有点长,在她脖子绕三圈才不至于掉落,帮她系好围巾后,他把她拉到下风口,用身体帮她挡去袭来的冷风,低头问:“还冷吗?” 顾蜻游摇摇头,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她几乎半张脸都隐没在围巾里,只剩下一双亮晶晶的眼,像一只埋在雪球里的兔子。 温胜寒也忍不住笑了笑。 江边的人比想象中要多,但大多数都是大人带着小孩来放烟花。两人找了一处空白的沙地,围在一起点燃仙女棒。 风有些大,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顾蜻游已经很久没有玩过这种“少女心”的东西了,金砂般的火星骤然溅开时,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手一抖,正要掉落,温胜寒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 头顶上传来他的轻笑:“怕什么?” “怕溅到你的衣服,”顾蜻游飞快地说道:“可贵了,我赔不起。” 温胜寒又笑了一声,懒声道:“不用赔,亲一下就行。” 他温厚的手掌就这样握着她的手,顾蜻游原本被冻得发僵的手指重新暖和起来。 顾蜻游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笑容,像极了冰山融化,她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一根仙女棒很快就燃尽,温胜寒抽了一支新的点燃,递给她。 顾蜻游道了声谢,接过的间隙,飞快地踮起脚在他脸侧印下一吻。 温胜寒抬了抬眉毛,看她。 顾蜻游将仙女棒递到跟前,笑,眼睛被烟花点亮:“先预支一下,以防万一。” 温胜寒眸光沉了沉,没有说什么。 只是再一次把新的烟花递给她时,等不及她收回手,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猛地把她拉近。 另一只手扶在她脑后,就隔着烟花,他低头吻了下去。 顾蜻游的呼吸一滞,随后理智就淹没在他温柔的唇齿中。 这个吻强势又温柔,很快她就被亲得头脑发昏,手上的烟花掉落在地上,静悄悄地湮灭了。 身后,一束巨大的烟花腾升而起,“砰”的一声在半空炸裂开来。 可此时此刻,她听到的,却只有彼此的心跳声。 * 返程时已经九点。 烟花买得太多了,两人在寒风中烧了半个多小时都没烧完,最后干脆把剩下的烟花送给周围的小孩,顾蜻游收获了一大片“谢谢美女姐姐”。 回去的路上,顾蜻游恨不得把自己挂在温胜寒身上,夜色越晚,温度越低,她迫切地需要热源。 温胜寒几乎是把她半抱在怀里走路,边帮她暖和冻僵的手边叹气,语气带了点责怪:“早知道出门前把你拎上楼换衣服。明天感冒了怎么办。” 顾蜻游哼哼唧唧。 一走进院子,顾蜻游立刻就撒开他的手,往大门跑去。 两个老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韶姨见她回来,立刻笑着招呼道:“阿妹,快来吃汤圆。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来了来了。”顾蜻游三两下蹬掉鞋子,快步走过去。 温胜寒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的进门,换鞋。 两只小皮靴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温胜寒看了眼已经坐下吃得一脸满足的某人,垂下眸子,弯腰把靴子拎起来放进鞋柜。 一碗汤圆下肚,全身都变得暖意洋洋,顾蜻游打了个哈欠,婉拒了韶姨一起看春晚的邀请,头也不回地上楼洗漱去了。 温胜寒胃口不佳,才吃了两个便放了碗,他看了一眼顾蜻游的背影,走到沙发那边拿起平板,慢悠悠地上楼。 小气鬼已经躲回房间了。 洗过澡吹干头发,温胜寒开了床头的阅读灯,半靠在床头,拿起平板点开邮件。 几分钟过去,视线还停留在最开始那两行,他丢开平板,拿起旁边的手机点开微信,给置顶的账号发了一条信息。 【Wen:睡了?】 十分钟分钟过去,没有回复。 温胜寒有些头疼了,又觉得有些好笑。 真的经不住说啊。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找她,房门被轻叩了两下。 他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 门一开,就被满怀馨香撞了满怀。 女孩儿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珊瑚绒睡衣,身上带着刚沐浴完的热气,像只暗夜来访的小精灵。 小精灵手脚并用地跳到了他的身上,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腰和脖子。 温胜寒下意识地用手托住她,轻笑出声:“不生气了?” 小气鬼哼哼两声,催促道:“快关上门。” 温胜寒空出一只手关了门,抱着她走向床,把她放下。 双手撑在她身侧,他俯身看她,笑道:“不是说在这里要保持距离?怎么还跑过来。” 这会倒是不怕被看到了。 顾蜻游的手还搭在他脖子上,撇了撇嘴,反问:“怎么,你不欢迎?” 温胜寒低头咬住她的嘴唇,给了她一个将近窒息的吻。 顾蜻游觉得后背窜起一阵电流,腰瞬间就酥软了,仿佛血液里也带着游动的电子。 她收紧胳膊,往后仰倒,温胜寒猝不及防地被她带到床上,只来得及用手肘一撑。 他离开她的唇,正想说些什么,手往下滑,想拢一拢她松开的睡衣外套,却冷不丁地触到满手温软滑腻的肌肤。 他低头一看,呼吸一滞。 这才发现毛茸茸的睡衣外套下,是一件熟悉的吊带睡衣。 视觉的冲击有点大,足以瞬间引起反应。 温胜寒微微眯了一下眼:“你……” 顾蜻游没有说话,有些笨拙地仰头亲了亲他的唇角,脸颊红扑扑的,小声地叫了他一声:“温胜寒。” 他懂她的意思。 温胜寒没有说话,伸手拢上了她的衣服,一手撑在床上,想把她拉起身。 女孩儿的眼神从疑惑逐渐变幻成委屈,她手抱着他的脖子不放,细长的双腿缠上他的腰,手脚并用地扒在他身上。 温胜寒腰胯往后退了退,眸色染上无奈:“蜻游……” “为什么不可以?”她反问,带着委屈和埋怨。 温胜寒叹了一口气,伸手拽了拽她的手臂,语气轻软,带着哄的意味:“我们谈一谈。”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女孩儿唇角微撇,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温胜寒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扶着她的腰坐直,伸手拢好她的衣服,然后在她旁边坐下。 他看着她眸子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么着急?” 这个问题问得让人难为情,说得好像她是什么随便的人一样,如果十八岁的时候听到这句话,她估计会羞愤而去。 可二十三岁的顾蜻游明白,他会这么问,是真的想了解她的想法。 的确,满打满算,他们在一起才不过两个月。 顾蜻游承认,她的确有些着急。他们两个错过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因为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态,她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就像个饿了很久的乞丐,突然得到满盘佳肴时,不会去仔细品尝好不好吃,只会想着囫囵地吞下去,快点填饱肚子。 生怕慢了一步,又会什么都抓不住。 顾蜻游垂眸,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不回答,只是反问:“你不想吗?” 委屈,掩不住的委屈。 “我想,”温胜寒缓缓地说道:“从你重新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想了。” 顾蜻游讶然抬眸。 他棕色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伸手抓住她的手往下。 她感受到了他的赤热。掌心之下的形状和温度,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其实他也很想。 温胜寒眸色认真,轻声道:“可是蜻游,我不想你以后回头想起时,觉得我们两个之间只有这件事。” 他想带给她更多回忆。 顾蜻游眸光流转,心口发热:“温胜寒… …” 她没往下说,只是靠过去,重新贴上他的唇。 温胜寒接住她,手沿着脊背弧线上滑,扶在她脖子后,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仰倒在床上,嘴上咬着对方的力度都很大,唇瓣都隐隐发麻,温胜寒用力地抱着她,力度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顾蜻游的手往下游走,不太熟练地去拉他裤头上的绳子,偏偏这种生疏才最勾人,很快耳边就传来他难耐的闷哼,温胜寒离开她的唇,侧头含住了她的耳垂,舔舐。 有些痒,但意外地有感觉,很快她就软成了一滩水。 温胜寒没放过她,一路逡巡着往下。 他摘了眼镜,目光牢牢地锁在她脸上,眸中袒露欲望,满眼都是她,那眼神直白得令她有些害羞。 他的触碰像是带了魔力,只是简单地抚过,就能轻易地引起她强烈的反应。 那件毛茸茸的外套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幸亏开了暖气,房间里的温度不至于太冷。 温热的吻还在往下,温胜寒低头,臣服于她膝下。 顾蜻游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想要阻止,没有成功,徒劳地伸手去抓他的头发。 “温胜寒……” 他没有回答,服务得很细致。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和那天在浴室里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顾蜻游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失控的边缘游走。 脑中一阵空白,她的脚跟蹭着床单,拼命地咬着下唇。 溺水一样的感觉,又像是在乘坐漂流,被浪头颠簸着送上顶峰。 顾蜻游像是重新获得氧气的鱼,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温胜寒在她身边重新躺下,她立刻蜷缩成一团,埋进他怀里。 头顶上传来一声闷笑。 主动的是她,害羞的还是她。 等待呼吸平稳,温胜寒的声音在上面传来:“困不困?” 顾蜻游的鼻腔里发出闷闷的一声:“有点。” 他刚想开口劝她睡觉,顾蜻游突然间又道:“温胜寒,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温胜寒神色稍顿,他没回答“是”或“不是”,只是反问:“是什么让你觉得,一定要在我面前变得成熟?” “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是在向下兼容。” “可是爱人之间,本来就是需要相互包容的。”他看着她道:“你同样也在包容我。” 顾蜻游抬起头看他:“哪有?” 温胜寒的眸光很轻柔,他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比你年长,很多时候,总会下意识地从自己的经验出发去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自以为是对你好,却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忽略你的感受,导致你难过。” 他永远忘不了看到那份病历时产生的感受。 他真的错得离谱。 顾蜻游一怔。 温胜寒叹了一口气,他低头抵上她的额头,呼吸打在她脸上:“蜻游,我以后会学着对你坦诚一点,多听听你的想法。” 他们经历了太多才走到现在,已经经受不起再多的波折。 顾蜻游心头情绪涌动:“好。” 十二点,楼下的英式吊钟响起,窗外烟花接连砰砰炸裂,时间正式踏入新一年。 温胜寒低下头去吻她,埋首在她耳边轻声道:“新年快乐,蜻游。” “新年快乐,”顾蜻游用力地抱着他的脖子:“还有,我爱你,温胜寒。”【你现在阅读的是 】 【正文完】 第124章 第124章“至死不渝…… 第124章 转眼到了四月。 日照渐长,雨水增多,开春后的南城,像吸饱了水的海绵,无时无刻不在淌水,潮湿得似乎空气都会发霉。 清明节前,顾蜻游飞了一趟北城,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恰逢温胜寒也要到沪城出差没办法陪她去,两人短暂分开了一个星期。 顾蜻游是第一次去北方,南北温差太大,她一下子没适应,染上了感冒,加上天气干燥,喉咙跟着发炎,简直苦不堪言。出门在外处处不方便,她只能随便买些药吃应付应付,结果就是直到行程结束,还没好全。 返回南城那天,北城起了沙尘暴,飞机航班不得已延误了四个小时,顾蜻游坐在机场的候机室里昏昏欲睡时,收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顾蜻游吗?” “我是。”顾蜻游戴上蓝牙耳机,一边伸手去抽出纸巾,鼻子像是被水泥封住了一般,堵得难受。 “这边是南城锦安区监狱,您的父亲顾国忠在今天早上突发心脏病,经抢救无效死亡,您这边看看大概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办一下手续?” 顾蜻游一愣,下意识地重复:“什么?” 对面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还补充道:“您父亲的遗体已经移交锦安区殡仪馆保存,遗体保存通知书已经通过邮寄的方式寄送给您,请您根据上面的指引七天内到殡仪馆办理相关手续……” 顾蜻游只觉得脑子一片嗡鸣。迷迷糊糊地挂断电话后,她呆坐在椅子上,一阵空茫。 说实话,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顾国忠这个名字,她几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有父亲这一个事实。 几年前顾国忠入狱,她后面也没有特意去留意他被判了几年,只是隐约知道他身上的罪名不只是抢劫那么简单。 不可否认,当时不去了解后续,有刻意逃避的成分在,毕竟他算得上是被她亲手送进监狱的。 可是,时隔几年,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惊讶之余,还多了几分其他微妙的、复杂的情绪。 但她无暇分辨,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或许是感冒的缘故,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到达的时候,她仍觉得头重脚轻,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艰难地拖着行李走到门口,看到温胜寒那一刻,她几乎是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温胜寒被撞得后退半步,连忙伸手扶住她。 来不及惊讶,只感受到滚烫的呼吸又沉又急地扑在脖颈上,温胜寒意识到不对劲,伸手一探,惊觉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他蹙起眉头,当机立断道:“去医院。” 顾蜻游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眉头无意识地蹙着,眼皮重得掀不开。 温胜寒叹气,把人抱到副驾驶上,安顿好行李后,驱车将人送去医院。 春季流感多发,顾蜻游这一病,浑浑噩噩地睡了四天,直到第五天,这烧才彻底退下去。 见她醒来,温胜寒立刻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靠过去,他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才俯身问道:“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见他靠近,顾蜻游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去推他的肩膀:“别靠那么近,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温胜寒无奈:“一起睡了那么多天,要感染早就感染了。” 顾蜻游瞪他,作势要伸手打他。 温胜寒轻笑,伸手握住她的拳头,还是依言直起了身子,道:“肉糜粥怎么样?” 顾蜻游点头。 温胜寒便起身去厨房,不多时,端着一碗粥回来了。 一碗热粥下肚,顾蜻游的精神好了些,生病的缘故,脸瘦了一圈,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褥中时,看起来就像一只脆弱的猫儿。 温胜寒看着她,突然开口道:“蜻游,去北城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这么说?”顾蜻游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温胜寒眼神复杂:“这几天发烧的时候,你一直在叫爸爸。” 顾蜻游惊诧。 沉默了好一会,她开口道:“他死了。” 温胜寒一怔。 顾蜻游把那天接到监狱电话的事告诉了他。 听完后,温胜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问道:“那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顾蜻游没有说话,似是陷入了纠结。 “如果你想亲自去一趟,我陪你。倘若是不想的话,”他稍顿:“那我安排人去料理这件事,你不用出面。” 她的过去他都知道 ,顾蜻游明白他这样说的缘由。 沉默半晌,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去一趟?” 温胜寒颔首:“好。” * 第二天,等顾蜻游精神好了些,两人才一起去殡仪馆。 棉柔的雨水轻敲着车窗,顾蜻游看着外面刚抽新芽的绿化树,后知后觉春天已经到了。 到达目的地,司机在外面撑着雨伞,温胜寒先下的车,回头去扶她,顺势把黑色西装外套披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顾蜻游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有些恍然。 第一次到这里来,是因为阿嫲,后面是因为周老师。 现在是因为顾国忠。一个很陌生但是却和她有着最紧密的亲缘关系的人。 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登记,提交资料,确认遗体,火化……顾蜻游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大概是太过冷静,倒显得有些异常。 温胜寒没有说什么,默默地陪着她,一直握着她的手。 火化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等待的间隙,顾蜻游打开了去监狱领取文书时接收的遗物。 是一个装饼干用的小铁盒,打开后,令她意外,里面竟然是一沓书信。 信封上的邮戳和地址都十分完整,顾蜻游看着那个许久没有看到过的地址,有些怔然。 是她和阿嫲来南城之前住的地方,西南那个落后的村庄。 那边早已没有人居住,大概是没有人签收,信件都被退回去了。 顾蜻游拆开了其中一封。 抬头是“妈妈”。 信件的内容有些颠三倒四,错别字很多,絮絮叨叨讲的都是监狱里的生活,还有一些抱怨的话,大多数没有什么逻辑。顾蜻游耐着心看了一封又一封,直到最后一封,是两个月前写的。 里面只有两行字。 第一行是对不起。 第二行是,我爱您。 顾蜻游愣了许久,一股酸涩冲上鼻腔,眼泪直直地就砸了下来。 狱警告诉她,顾国忠被判了八年,因为表现良好,减刑到了五年,如果不是因为突发心脏病,再过几个月,他就可以出狱了。 手上这厚厚的一沓信,全是他入狱之后给阿嫲写的,一般是一个月一封,偶尔是两封。 上面没有提起过她的名字,也没有提起过她的母亲。 顾蜻游想,他不爱自己的女儿,不爱自己的妻子,但他大概是爱自己的妈妈的。 可是阿嫲早就看不到他的信了。听不到他的道歉,也听不到他的表白。 顾蜻游把信叠好,小心翼翼地装回了信封里。 雨已经停了,太阳短暂露了脸,外面树影斑驳,随风摇曳着。 温胜寒挂了电话,回头时看到了女孩儿通红的双眼,委屈巴巴地对着他。 他收起手机往回走,在她面前蹲下,抽出纸巾帮她擦脸,温和道:“怎么了?” “温胜寒,”她抽噎着:“我看完了,全部都是他写给阿嫲的信,但是阿嫲早就看不到了。” 温胜寒脸色的表情一顿,道:“你觉得他可怜,所以很难过?” 顾蜻游摇摇头又点点头:“可怜他……但觉得阿嫲更可怜。阿嫲在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过这些话……” “那你恨他吗?”他缓缓道:“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你。” “说实话……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她吸了吸鼻子:“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不对他抱有期望了。” 温胜寒沉默。他记得很早以前,顾蜻游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小时候或许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确会因为他对我的忽视而感到难过,可是慢慢地我明白了,并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理所当然地爱孩子的。他不爱我,但是有更多的人爱我。所以我不觉得没有他的关心,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顾蜻游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对他所有的不满和埋怨,都来自于他对于阿嫲的态度。阿嫲实在是太辛苦了,她为他、为我付出了太多。” “可是……无论是我还是他,最后都没能好好报答她……” 说到这里,她咬着下唇,又忍不住落泪。 温胜寒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没有说话。 他明白她的感受。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之一。 温胜寒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发泄。 刚开始她太过冷静,现在看到她哭出来,他反倒放下心来。 人一死,黄土一掩,所有恩怨都自动了结。清明节那天,顾蜻游和温胜寒一起去了墓园看望阿嫲,然后在墓碑前,她把铁盒子里的信件全烧了。 唯物主义者不应该相信人死后仍有灵魂,但是她还是希望阿嫲能收到那些信。 这件事便算是了结。 看完阿嫲后,顾蜻游按照之前的约定,陪温胜寒去了一趟安宁寺,给钟禾上香。 下山的时候,温胜寒问她,想怎么处置顾国忠的骨灰。 顾蜻游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在南城下葬,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 当时阿嫲去世,她是出于私心,才把骨灰留在了南城。 但这一次,她想了很久,决定把顾国忠的骨灰迁回原籍。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那些信里,他不止一次提到“想家”。 她想,还是满足他这个愿望吧。 温胜寒尊重她的意思,着手安排人去办理各种手续。 当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已经是四月底,两人终于坐上了去西南的飞机。 顾蜻游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对于家乡的一切,记忆变得非常模糊。 飞机换到高铁,然后又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汽车,几经辗转,最后才到达她记忆中的那个小村庄。 路途遥远,环境陌生,手续繁琐,顾蜻游的感冒刚好不久,总是觉得很累。 但是温胜寒把她照顾得很好,大部分繁琐的事情,都是他出面代为交涉,她并不需要操太多的心。 乡下的房子很破旧,已经不适合住人。 于是办理各项事务期间,两人住在小镇上。 小镇虽然偏僻,但人文自然环境条件不错,这几年旅游业兴起,镇上多了不少民宿酒店,住宿环境比不上南城,但倒也没有很差。顾蜻游刚开始很害怕温胜寒会住不习惯,结果却出乎意料,水土不服的人是她。 当时落地不久,她就开始上吐下泻,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还连续低烧,为此温胜寒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销户、下葬等事情处理完毕后,两人在小镇上又多住了几天。 阿嫲的遗物顾蜻游一直都保存得很好,其中就有乡下老房子的钥匙,事情都办妥之后,顾蜻游便想着回去看看。 前面几天,因为行程很紧凑,好几次经过老房子,都没找到时间进去瞧上一瞧。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温胜寒在小镇上叫了一辆车,又联系了前几天因为办事认识的村书记。 村书记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生,也姓顾,前几年 刚从大城市回老家创业,阴差阳错之下却当选了村书记。 “他和我说过,他奶奶是你爷爷的堂姐妹。”温胜寒对上顾蜻游的目光,下意识解释道:“有他带路,或许会好些。” 顾蜻游点头。 她没有太惊讶,村子里的人大多沾亲带故。这些年村里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在小村里的大多数都是老人,会讲普通话的不多。 顾蜻游从未见过自己的阿爷,她很小就被阿嫲带着离开老家,后又辗转来到南城,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和南城本地人无异。她听不懂老家方言,这几天办事的时候,这个村书记帮了不少忙。 顾蜻轻声道:“我们的确应该谢谢他……中午请他吃饭吧?” 温胜寒看了她一眼,应下:“好。” 进了村子后,跟着村书记左拐右拐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达老房子。 面积不大,黄泥墙,屋顶是砖木结构,许久没有修缮的缘故,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恰逢下雨天,房子里弥散着一股霉味。 几人开门进去不过几分钟,就都掩着口鼻出来了。 直到在干净敞亮的饭店坐下,顾蜻游的神情仍是恍惚的,很难想象,她小时候原来在这样的房子中住过。 饭桌上,顾蜻游思绪万千,说话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温胜寒和村书记在聊天。期间不知道怎么,村书记突然提到村里小孩的教育问题。 “这些年政府大力扶贫,村里娃儿上不起学的情况其实已经很少了,其实更严重的是,这边设施太落后了,就算是镇上,像样点的书店都没有,更别提图书馆了。娃儿放学之后,家里老人又在田里,大多无处去,挺无趣的,有些娃儿跟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学了坏,一放学就开始打牌抽烟,挺不好的。” 顾蜻游一愣,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晚上回到酒店,洗过澡后,头发还没吹干,顾蜻游就趴在床上发呆。 温胜寒叹了口气,怕她又感冒,于是拿毛巾给她擦头发,用吹风机吹干,又耐心地涂上护发精油。 自从烫了头发之后,她的头发变得有些毛躁,时常要涂护发精油护理,只是平时忙起来,顾蜻游经常顾不上这些。后来两人住在一起,这事便成了温胜寒的活。 顾蜻游仰躺在他腿上,栗子色的头发散开,她看着温胜寒把柑橘味的精油倒在掌心上揉开,再认真地均匀抹在她发尾上,心脏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一碰。 顾蜻游突然开口道:“温胜寒,你觉得,把我家那个老房子修一修,捐给村里做图书室怎么样?” 温胜寒手上的动作一顿,掀起眼帘看她:“你今天晚上一直在走神,想的就是这件事?” 顾蜻游点头:“反正这个房子已经空出来了,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回去住……那还不如废物利用。” 温胜寒把手上最后一抹精油擦干,才缓缓问道:“你想好了?这是你阿嫲留给你的房子。” “想好了。” “那就去做吧,”他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发丝:“无论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壁灯昏黄的光映衬在他侧脸,零星光点落在那双棕色的眸子中,分外温柔。 顾蜻游有些动容,伸手去抱他的脖子:“温胜寒……” 剩下的话语淹没在柔软的唇齿当中。 春雨淅淅沥沥轻敲着窗,外面竹影摇晃,室内两团黑影交叠。 明明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并没有喝酒,顾蜻游却觉得自己醉得厉害。热意阵阵上涌,头脑发昏,四肢绵软。 温胜寒没有戴眼镜,眸子半阖,眸光看起来迷离而缱绻,他臣服于起伏的山丘之间,唇舌却如春水般缠绵,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划过脊骨,往下。 大概是他掌心的温度令人太过舒适,顾蜻游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一汪温暖的春泉中。 他的短发蹭过脖颈,带来适时的刺激,比起温柔的唇舌更令人战栗。 感受到那道温柔的力度如往常那般往下,顾蜻游睁开眼,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温胜寒停下,看她。 顾蜻游眼中像凝了一道烟波,嗓音发颤:“温胜寒……” 他读懂了她的眼神。 温胜寒迟疑:“你的身体……” 顾蜻游没有说话,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下拉,红唇再次迎了上去。 她将学到的技巧运用回他的身上,很快就感受到了他的不稳定,捏着她后腰的力度逐渐加大,某种昭彰的形状紧贴着她腿侧,温度似要灼伤她柔软的肌肤。 他的呼吸又急又冲地落在她脸上,眸光欲言又止。 顾蜻游嗔怒般咬了他的下唇一口,纤柔的手往下,瞪着眼威胁道:“不许说教。” 温胜寒无奈。 没想过她可以这样坏。 额头的青筋若隐若现,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汗如雨下的折磨,他极力忍受着她的惩罚。 临门一脚,她却松了手,桃花眼微微上扬,带着揶揄和挑衅。 温胜寒眸色深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绷着声音问她:“你真的想好了?” 顾蜻游一口咬在他下巴上,极力表达不满:“你又说扫兴的话……” 他轻叹:“蜻游……” “温胜寒,我是一个成年人了,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看着他:“所以你不用顾忌那么多,总想着以后如何如何,又或者是,会给我带来什么伤害。” “我相信你爱我,同样的在我心里,你也是排在第一位的,没有人可以取代你,所以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绝不后悔。” “我需要你,真的。” 这番话击中了他。 他不知道,顾蜻游是怎么看穿他真实的想法的。 她的坚定燃尽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温胜寒凝视着她的眼睛,良久,认命地垂下头。 他重新咬上她的唇,和方才的温柔不同,力道又凶又猛,似乎要把她揉进血里、骨里。 很快就气喘吁吁,顾蜻游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男人清冷的眉梢染上春意,眸子中带着隐忍的欲望和侵略性,他不再说话,只是抬手,极其缓慢地、一颗一颗解开自己衬衫剩余的纽扣。 他的动作专注而优雅,却因紧绷的肌肉线条和滚烫的肌肤而充满张力。 顾蜻游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水蜜桃,眼神变得飘忽。头顶上传来他的闷笑,随后又是一个深吻。 他咬了咬她的耳垂:“放开看。” 顾蜻游睫毛轻颤,睁开眼,目光触碰到他胸前某处时,却瞬间怔愣。 左上方,心脏的位置,一个熟悉的图案。 刺青。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它,她曾经在画布上一笔一笔勾勒出它的形状。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 也是这时,她看到了。刺青下方,靠近胃的位置,有个浅浅的伤疤。 她屏住呼吸伸手去碰,眼泪一滴又一滴,啪嗒啪嗒地砸在手背上。 温胜寒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发抖的指尖,无奈道:“傻孩子,哭什么?” 顾蜻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是不是很疼?” “不疼了,”他温柔地亲 去她脸上的眼泪,边哄道:“早就不疼了。” 顾蜻游起初还忍着,后面还是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温胜寒请拍着她的后背,有些哭笑不得:“哭成这样,别人在外面听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顾蜻游一把抱住他,把眼泪全部蹭在了他肩膀上,湿漉漉一片。 她有撒气和撒娇的意味,却没看见,男人的目光逐渐深沉。 他侧头,轻轻啃咬她耳后的皮肤,一路往下,逐渐偏离轨道,如同点燃一簇又一簇的火焰。 很快,顾蜻游就顾不上哭泣了,她闭着眼,灯光打在眼皮上,红彤彤一片,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感觉。 她听见屋外沙沙的雨声,那软绵绵的春雨像是透过窗柩,蔓延进屋内,形成起伏的潮水。 他对她太过熟悉,懂得怎样会令她失控。 顾蜻游很快就丢盔卸甲。她眼尾通红,一把咬住他的肩膀,清晰地感受到侵略,融合。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哭,但温胜寒没给她机会。 最初的生涩很快被本能取代,他们很快就找到契合的节奏。 夜雨渐密,竹影在窗外摇曳,天边雷声阵阵。 汗水被灯光照得耀眼,温胜寒清冷的眉眼染上绯红,额角的汗水滴落在她肩上,烫得她一阵战栗。 他低头,在她迷离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理智逐渐决堤。克制逐渐放纵。 顾蜻游觉得自己像沉浮在海浪中,没有任何的支点,只能徒劳地抓住眼前的人。 她想哭,忍不住发抖,紧绷得像一把弓箭,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发出濒死般的呜咽。 呼吸平稳后,温胜寒拨开她湿漉漉的刘海,在额头上印下一吻,柔声问:“难受吗?” 顾蜻游摇头。她半阖着眼,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 温胜寒弯腰,把人抱起,走向浴室。 洗漱过后,再次出来时,窗外已经初现熹微。 雨不知道在什么已经停了,清晨的早上传来几声清脆鸟鸣。 顾蜻游一沾枕头就睁不开眼了,长长打了一个哈欠。 温胜寒柔声道:“快睡吧。” 顾蜻游滚进被子前,不忘伸手扒拉他的手臂,含糊不清说道:“温胜寒,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为什么是蜻蜓?” 温胜寒莞尔:“你觉得呢?”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口齿不清:“……你爱我吗?” 温胜寒靠在她耳边,虔诚得像一个出卖灵魂的信徒:“至死不渝。”-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