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了影帝死敌的崽后》 第1章 第 1 章 冷。 沁入骨髓的湿冷,仿佛无数细小的冰针沿着毛孔往里钻。 苏觉浅趴在泥浆地里,侧脸紧贴着冰冷的泥泞,每一次呼吸都带起浓重的土腥气和一股廉价人造血浆的味道,令人作呕。 粗粝的戏服布料被泥水浸透,死死的黏在他的肌肤上,每一次细微的动弹,都会磨蹭到底下那些看不见的擦伤和淤青,火辣辣地疼。 耳边是混乱的喧嚣,马蹄践踏泥水的噗嗤声,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远处导演监视器后传来王导尖酸刻薄的怒骂。 “苏觉浅!死了吗?!死了就把你那破眼珠子给我闭上!挺尸都不会?!废物!重来!” 苏觉浅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任由两个穿着同样破烂盔甲的群演粗暴地把他拖拽起来,麻木的双脚在湿滑的泥地上拖出两道歪斜的痕迹,被重新推搡到那座由粗糙木板和脚手架临时搭成的“城墙”边缘。 脚下是大约三米高、一片狼藉的“战场”,泥浆里散落着断裂的木质兵器、踩瘪的塑料盾牌,还有更多和他一样,穿着染血戏服、姿态扭曲的“尸体”。 三米。 不高,真的不高。 可苏觉浅必须一次又一次的从上面滚落,没有任何防护,用血肉之躯和这片坚硬土地碰撞。 每一次滚过这三米,就像滚了一次钉板。 “预备!Action!” 王导的口令,如同鞭子,狠狠抽在他僵硬的神经上。 苏觉浅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泥腥和血腥的冰冷空气,猛地向后一仰,身体骤然失重,向着那片污浊的泥泞直坠下去。 砰! 世界再次被压缩成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剧痛。 泥水四溅,冰冷地拍在脸上、脖子里。 喉咙深处涌起一股铁锈般的腥甜,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努力维持着“死尸”该有的姿态——扭曲,静止,了无生气。 “卡!” 王导的咆哮几乎紧跟着他落地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弃。 “苏觉浅!你是人,不是树叶!滚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怕疼就不要来做群演!再死不透,今天就别想拿钱!”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来自那些暂时可以躲在“尸体”堆里休息的其他群演。 苏觉浅趴在冰冷的泥浆里,指甲深深抠进身下黏腻的泥土中。 钱。 这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需要钱。 需要这笔沾满泥污的几十块钱,像需要空气一样。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膝盖剧烈抽痛,让他动作变形,一个踉跄,单膝又重重跪回泥水里。 额头的汗混着泥浆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视野模糊中,他看到王导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正端着个保温杯,慢悠悠地啜饮着热气腾腾的茶水,眼神像打量一块碍眼的垃圾。 “还在磨蹭什么?” 王导的声音陡然拔高,仿佛耐心即将用尽。 苏觉浅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不知是牙龈咬破了,还是喉咙里涌上来的。 他用手撑地,一点点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泥浆里拔出来,拖着刺痛的腿,重新爬上那座象征绝望的“城墙”。 每一步,周身的肌肉都像被撕裂般尖叫。 粗糙的木板边缘硌着他的手心,冰冷刺骨。 “Action!” 又一次坠落。 这一次他刻意加重了力道,试图让撞击更沉闷,更“真实”。 身体砸向地面的瞬间,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鸣一片。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卡!”王导的声音依旧冰冷,“表情呢?!人死之前的痛苦和挣扎呢?你这样平静安详的闭着眼睛,演的是睡美人吗?你配吗?废物!再来!” 苏觉浅趴在泥水里,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 痛苦?挣扎?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早已从这具破败的躯壳里抽离出去,悬浮在半空,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这个在泥泞中反复摔打的人。 那点属于“苏觉浅”的尊严和感知,在一次次的“重来”里,被摔得粉碎,被泥浆彻底淹没。 不知是第几次从高处滚落。 身体早已超越了疼痛的阈值,只剩下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和麻木。 他像个破麻袋一样摊在泥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冰冷的泥水顺着戏服的领口往里灌,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啧,真他妈晦气!” 王导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大头皮靴踩在泥水里,溅起的脏污毫不留情地甩在苏觉浅的脸上、身上。 他居高临下,肥胖的身影挡住了本就稀薄的光线,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阴影。 “就你这弱不禁风的熊样,还想在圈里混?” “给我打起精神来!” 话音未落,苏觉浅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一大股冰冷的液体猛地泼在他脸上! “呃!” 猝不及防的寒意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麻木的神经,激得他浑身剧烈一颤,猛地呛咳起来。 是水,冰冷刺骨的水,混杂着王导保温杯里劣质茶叶的碎末,顺着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肆无忌惮地往下流淌。 水珠挂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他只能看到王导那张扭曲而快意的脸,在晃动的水光中显得愈发丑陋。 “废物!废物!废物!” 王导似乎从这种凌辱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他最看不上这样徒有其表的小白脸,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没了家世,屁都不是。 王导指着他的鼻子,唾沫横飞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尖锐得刺破片场的喧嚣。 周围那些群演的窃笑声更大了些,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苏觉浅的皮肤里。 他闭上被冷水刺痛的眼睛,身体在冬末冷风和湿透的戏服下不受控制地发抖。 那泼在脸上的冷水,比泥浆更冷,比拳脚更疼,它彻底浇熄了最后一点火星,只剩下死灰般的冰冷和屈辱,沉甸甸地压在心底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王导骂累了,终于对他这摊“烂泥”彻底失去了践踏的乐趣。 一声极不耐烦的:“滚去吃饭!下午再死不好,直接滚蛋!” 是赦令,也是更沉重的枷锁。 苏觉浅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自己从泥水里拔出来。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和肌肉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踉跄着远离那片喧嚣的“战场”,远离那些或麻木或讥诮的目光。 * 片场边缘,一堆废弃的道具箱后面,有一小片相对干净的水泥地,背风,也避开了大部分视线。 那是他的“角落”。 他靠着冰冷的道具箱滑坐下来,背脊的骨头硌着粗糙的木棱,带来一阵尖锐的疼,但这疼反而让他确认了自己还活着。 他打开刚才领来的盒饭,因为不得王导喜欢,所以他的盒饭是最次的那种。 盒子都已经被挤压得变了形,盖子边缘洇出一圈浑浊的油渍。 打开盖子,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劣质油腥和隔夜饭菜的馊味扑面而来,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内容依然很眼熟。 几根蔫黄发黑的青菜和几块白花花的肥肉片软塌塌地趴在米饭上。 米饭早已失去了热气,冰冷、板结,像远处泥地里冻硬的泥沙。 苏觉浅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试图去夹那几根青菜,但手指冻得僵硬麻木,筷子在他手中笨拙地颤抖,青菜滑溜溜的,怎么也夹不稳。 试了几次,终于夹起一小撮,塞进嘴里。 冰冷的、油腻的、说不清的怪味瞬间充斥口腔。 那味道黏在舌苔上,顽固地向下蔓延,仿佛一只冰冷的、油腻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强忍着呕吐的**,机械地咀嚼着,如同嚼蜡,不,比蜡更令人作呕。 视线有些模糊。 他看着饭盒里那几片令人毫无食欲的肥肉,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拧绞,发出沉闷的抗议。 饥饿感是真实的,但这冰冷油腻的食物,比饥饿更难熬。 每一次吞咽,都像在强行咽下一块带着棱角的冰坨,从喉咙一路刮到胃里,带来一阵痉挛般的钝痛。 他艰难地往下咽,冰冷油腻的饭菜堵在食道里,不上不下,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身体本能的反抗和干呕的冲动。 就在他强迫自己对付第三口冰冷的米饭时...... 一阵尖锐到几乎撕裂空气的铃声,猛地从他湿透的戏服口袋里炸响! “叮铃铃铃——!!!” 这声音在相对安静的角落显得如此突兀、刺耳,如同丧钟骤鸣! 苏觉浅浑身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冰冷的、沾满泥浆的手指在湿漉漉的布料上打滑,动作笨拙而绝望。 苏觉浅终于掏出了那个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旧手机,刺耳的铃声还在疯狂地叫嚣着,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冰冷的字:“未知”。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一缩。 他用力按下挂断。 * “苏觉浅!开工了!等着老子八抬大轿请你啊?!” 苏觉浅拖着打颤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动,走向那片泥泞的“战场”,走向那座粗糙的、象征着反复凌迟的“城墙”。 寒风卷过片场,扬起细小的沙尘,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远处,不知哪个主演的豪华房车里,隐约飘来几声轻松愉快的谈笑。 曾经,他非但能和主演们谈笑风生,还是他们都崇拜敬佩的少年天才。 可惜现在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冰冷的泥泞,身后那无形的、越收越紧的绞索,以及掌心伤口处,那一点被寒风迅速吹干的、微不足道的温热血迹。 他沉默地爬上高台,站定在边缘。 风更大了,吹得他破败的戏服猎猎作响。 下方,是污浊的泥地,散落着断戟残甲和更多等待被“杀死”的躯壳。 王导的咆哮夹杂在风里,听不清具体字句,但那恶毒的腔调已足够清晰。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冰冷刺肺,带着浓重的土腥、血浆味,还有一丝铁锈般的绝望。 再睁开时,形状漂亮的杏眼里,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微弱光火,似乎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 “Action——!” 口令如铡刀落下。 苏觉浅的身体,像一块真正的、被彻底抽离了灵魂的朽木,向着那片象征屈辱与苦难的冰冷泥泞,再一次,直直的摔下去。 转瞬间堕入了黑暗。 第2章 第 2 章 【震耳欲聋的掌声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人们的耳膜,无数道炽热的聚光灯聚焦在舞台中央那个修长挺拔的少年身上。 十六岁的苏觉浅。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纤尘不染的白色西装,捧着巨大的奖杯,站在舞台中央。 奖杯上镌刻着“尘光”二字,在灯光下流淌着黄金般的光泽。 他微微仰着头,白皙的脸庞上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特有的青涩,那双漂亮的杏眼,宛如山涧清泉,倒映着如同星河般的灯火,里头藏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与热忱。 他唇角扬起的弧度,是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然的自信与骄傲,整个人仿佛一块刚刚被发掘出来的、光芒四射的璞玉,毫无保留地向全世界展示着他的天赋与才华。 镜头扫过台下。 前排贵宾席。 苏氏集团总裁苏予,他的父亲,正满脸自豪地看着他。 苏予带着温暖和鼓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你导的这部《尘光》太棒了,纯粹、干净,照亮人心。” “做你想做的,用你的梦想照耀别人,爸爸一定全力支持你。” “这也是爸爸做企业的初衷!” 那光芒如此耀眼,掌声如此热烈,父亲的期许如此温暖和厚重……仿佛一个触手可及的金色梦境。】 “苏觉浅!你准备今天让大家都陪着你就拍这一条是吧??” 王导饱含怒火与不耐的咆哮,像一把生锈的钝斧,狠狠劈开了那个光芒万丈的幻梦! 苏觉浅猛然从摔懵了的状态里惊醒,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璀璨的聚光灯和金碧辉煌的舞台,取而代之的是铅灰泥泞的世界和远处王导那张愤怒扭曲的胖脸。 巨大的落差让苏觉浅一阵恍惚,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窒息的绞痛。 他不想从那梦里醒来。 为什么不能让他就这样睡过去呢? 王导的吼声还在持续:“他妈的,我数三声,再不爬起来就滚!” 屈辱像滚烫的沥青,再次浇遍全身。 苏觉浅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翻腾的脆弱和绝望统统压入瞳孔最深处,凝结成一片死寂的冰原。 他咬着牙再次爬了起来,麻木地拖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由几根简陋钢管和木板搭建起来的、离地近三米的“城墙”高台。 他仿佛被命运之手,残忍的推入某种诡异的,永远摆脱不了的死循环。 “第三场十七镜!‘死尸’滚落!Action!” 场记“啪”地一声打板。 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由于太过虚弱,苏觉浅已经没力气控制住落地的姿态,翻滚的势头过猛,腰侧狠狠撞在一块隐藏在薄薄泥土下的、棱角分明的碎石上!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溢出。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从腰侧炸开,沿着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猛地一黑,完全透不过气来。 “Cut!Cut!Cut!” 王导暴躁的吼声比先前拔高了好几个度:“苏觉浅!你他妈会不会滚?!死尸!懂不懂什么叫死尸?!滚得那么僵硬!还出声?!废物!重来!再滚不好....” 场务赶紧拽了下王导的胳膊,低声道:“哥,我看他是真不行了,可别搞出事情来。” 王导闻言,看向前方抖如筛糠的苏觉浅,脸色惨白,睫毛快速地颤动,那疼痛的确不像是装的。 其实不过是一个死尸,苏觉浅演的也没有不行。 王导不过是在挟私报复而已。 他入圈好多年,一直想要拍出一部顶尖作品,摘取最佳导演的桂冠。 原本这个梦想触手可及,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好项目,票房预计也非常乐观,可以说是那次黄金周铁板钉钉的冠军。 可谁知道... 半途杀出一匹黑马。 将同期的所有人都远远甩在身后! 苏觉浅的《尘光》! 年仅十六岁,指导的处女作就摘取了百亿票房。 苏觉浅的才华震动了整个娱乐圈。 王导却根本不承认苏觉浅的成功是靠自己,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显赫的家世而已。 苏式集团要捧自己的太子爷。 圈内谁能不买账? 而错过那个项目后,王导就再也没有遇见过相同的机会。 可以说,他这辈子应当都和最佳导演奖无缘了。 现在苏觉浅沦落成圈里人人见到都能踩一脚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再说了,折磨他,还可能取悦到某个人,从而平步青云。 说不定他的最佳导演奖,会再有些机会呢? 不过无论如何,要是在片场搞出人命来,还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孰轻孰重,他还能分清楚。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扶不起的阿斗!给了那么多次机会还是演不好,没空陪你们浪费时间了!清场!” “苏觉浅和其他群演都滚到一边去!” * 剧痛和冰冷的屈辱交织着,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苏觉浅的神经。 腰侧被碎石撞到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疼,每一次牵扯都涌起尖锐的刺痛,冷汗浸湿了里层的戏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苏觉浅挣扎着从那块廉价海绵垫上爬起来,动作迟缓僵硬得像个关节生锈的提线木偶。 他踉跄着,避开王导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和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拖着因为疼痛暂时无法弯曲的一条腿,再次挪到了片场最边缘、一堆废弃布景板遮挡的角落里。 那是属于他的地方。 这里很安全,没人会靠近他。 苏觉浅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板,咬着牙忍住全身的钝痛,缓缓滑坐下去。 额角的冷汗混着片场的泥污,流进眼角,眼睛也泛起刺痛。 他抬手,用同样脏污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抹去阻挡视线的泥污,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粗暴。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那身破烂士兵服的下摆。 腰侧,一大片骇人的淤紫已经浮现出来,如同在苍白的皮肤上泼洒开一滩浓稠的、**的颜料。 边缘处,被碎石棱角划破的地方,正缓慢地渗出血丝,在淤紫的底色上蜿蜒出几道刺目的红痕。 仅仅是轻微的触碰,带起的痛楚都让他倒吸一口冷气,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那如同索命咒语般的手机铃声,再次歇斯底里地响了起来! 嗡...嗡...嗡... 刺耳的震动声裹挟着一种不依不饶的疯狂,从他脏污的口袋里传出。 屏幕碎裂的旧手机,顽强地闪烁着“未知”两个字,像一双来自地狱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那铃声,如同最精准的钥匙,狠狠捅开了他记忆深处那扇最血腥、最绝望的门! 【三年前,同样冰冷绝望的傍晚。 苏觉浅的手机屏幕上不再是未知的号码,而是疯狂弹出的、带着刺眼红色惊叹号的新闻推送: 【快讯!苏氏集团资金链彻底断裂,今日下午正式宣告破产!】 【突发!苏氏集团董事长苏予于凌晨在集团总部跳楼身亡!】 手机从掌心滑落,屏幕碎裂的声音清脆又惊心。 苏觉浅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 巨大的水晶灯失去了炫目的光彩,昂贵的地毯被粗暴掀开,露出底下冰冷灰暗的大理石。 名贵的家具、母亲留下的古董花瓶、他获奖的奖杯…… 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债主和银行的人搬空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和满地狼藉的催款函。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吞没了他。 父亲的声音通过微信语音,一遍遍在他死寂的脑海中循环播放: “浅浅,都怪爸爸太轻信于人了,才没有防备,被宋砚珩做了局,逼得苏家破产。他为了我手上的那个项目,要把苏家赶尽杀绝!” “你孤身一人不是他的对手,千万别想着报仇!爸爸给你安排了新的身份,你尽快离开宁城,忘记这里的一切,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父亲跳楼前最后的寥寥数语里,充满了懊悔和对他的叮咛。 他当然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 在父亲的心里,只要他好好的。 可是,他怎么可能在知道仇人是谁以后,还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去过平安顺遂的生活? “砰!砰!砰!苏觉浅!开门!还钱!” “别以为苏予死了就能赖账,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再不开门,老子砸了你这破门!把你那点破烂全砸光!” 粗暴的砸门声和凶狠的叫骂如同暴雷,从门外传来,震得厚重的花梨木门都好像会随时坍塌。 门外挤满了血本无归的投资人和闻风前来吸血的各路记者。 苏觉浅跌跌撞撞地后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板上。 手机再次震动。 苏觉浅迟疑了下,然后接通,对面的人用公式化的语气冰冷宣告道:“宋先生…宋砚珩已经宣告对你进行全行业封杀。以后不会有任何剧组敢请你。” 说到此处,对面似乎也难掩于心不忍,轻轻叮嘱道:“觉浅...共事一场,你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人,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可是宋砚珩..没人得罪的起。你...退圈离开宁城吧,那样..往后还能好过些。” “嘟…嘟…嘟…” 忙音宛如最后的丧钟,宣告他的梦想,他的事业,从此死路一条。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和灭顶的绝望像黑色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紧紧包裹、吞噬。 他的世界再没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 第3章 第 3 章 “宋砚珩……” 这三个字如同淬火的烙铁。 每次想起,苏觉浅的心头都仿佛被烈油滚过,留下焦黑的印记和滋滋作响的痛楚。 那双原本被麻木和疲惫侵蚀的琥珀色瞳孔,此刻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如同黑夜里伺机而动,准备一击咬断猎物脖子的猛虎。 冰冷、死寂、痛苦…… 所有的情绪在刹那间被一种更纯粹、更炽烈的东西焚烧殆尽。 那是淬炼了三年的屈辱和恨意! 苏觉浅颤抖着手伸向自己破旧戏服的最里层,指尖摸索着,触碰到贴身内衣口袋的边缘。 那里,有一个硬物。 一个小小的、棱角分明的轮廓,紧贴着他冰冷皮肤下搏动的心脏。 苏觉浅深吸一口气,带着泥污和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再次灌入肺腑,不由得微微蹙眉。 他缓缓掏出了一个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四方形蓝色绒布,里头包裹着那个硬物。 他的手指因为寒冷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着,一层一层地揭开那柔软的蓝色绒布。 一个只有成人小拇指大小、异常洁净的透明玻璃小瓶,暴露在视线中。 瓶口密封得严严实实。 瓶内,装着大约三分之一的粉末。 那粉末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冰冷的灰白色。 细腻,均匀,像被精心研磨过的骨灰。 它明明如此安静,却散发出让人很不舒适的气息。 苏觉浅的眼神尖锐锋利。 透过玻璃,他看到的不是里头的粉末,而是宋砚珩那张英俊、冷酷、永远高高在上的脸! “苏家的血…” “父亲的命…” “我的地狱…” “我要你,一笔一笔地偿还…” 苏觉浅将玻璃瓶攥紧在手心里,沉浸在刻骨的恨意中。 一个小小的身影,像只灵活又莽撞的松鼠,飞快地从一堆杂乱的道具箱后面溜了过来,坐到了苏觉浅身边。 打断了他焚心蚀骨的恨和痛。 是林小满。 苏觉浅和林小满的交集并不多,每次都是林小满主动来找他。 苏觉浅只知道她是星帆娱乐的艺人助理,一个人伺候很多个艺人的那种。 虽然都是打工仔,但是...和他这种人人都可以践踏的烂泥比起来,林小满在剧组里的日子还是好过很多的。 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打抱不平的怒火。 “浅浅,你没事吧?” 浅浅是林小满未经他同意的昵称。 因为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苏觉浅演的也是古装,他的扮相惊为天人,比女孩子还漂亮。 苏觉浅默许了林小满这样叫,是因为他的父亲也是这样叫他的。 很温柔...很亲切。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再这样叫他了。 林小满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带着一种社畜特有的、对傻逼领导的豁达和义愤:“快!拿着!” 她麻利地从自己的马甲内袋里掏出一个用干净纸巾包着的、还散发着些微热气的肉包子,不由分说地塞进苏觉浅冰凉的手里。 那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苏觉浅下意识地收紧手指。 “别理那王扒皮!自己水平有限导不明白,就知道拿你撒气! 林小满撇着嘴,飞快地朝王导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又担忧地看向苏觉浅苍白的脸和额角未干的水渍:“看你这小脸白的…早上又没吃东西吧?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身体撑不住的!” 她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个简陋的高台和下面薄薄的防护垫,眉头拧得更紧,声音里带着后怕:“刚才那场戏,我看着都心惊肉跳!从那么高滚下来,垫子就那么点儿厚…浅浅,你可得千万小心点啊!下次他再让你拍这种,能躲就躲躲…” 林小满的艺人拍完回来了,她急着溜回去,起身时一脚绊到了地上的黑色电缆,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扑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才稳住身形,嘴里还小小地“哎呀”了一声,显得有些狼狈又滑稽。 苏觉浅看着掌心那个用纸巾细心包裹、正源源不断传递着温热的肉包子。 那温度不烫,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电流,顺着冻僵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流入他冰封死寂的心里。 在这充斥着恶意、冰冷和污浊的泥泞之地,这点点的温暖,显得如此珍贵。 苏觉浅抬起漂亮的杏眼,看向林小满那写满真诚关切的圆脸。 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鄙夷,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担忧。 苏觉浅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极低、几乎被片场噪音吞没的字:“谢谢。” 林小满胡乱地摆摆手:“浅浅,你跟我客气什么?” “这破剧组,钱少事多压力大还得受傻逼气!要不是为了那点窝囊费…唉!”她重重叹了口气,“你等姐再往上混一点,最近公司内部在竞聘某个大腕的生活助理,我已经拜托了人去打探情况,要是成了,我一定带着你飞!相信我,就凭你的外在条件和演技,到时候那些个顶流都得靠边站!” 林小满入圈时间不长,又一直做着打杂的活儿,恐怕还不知道他是因为得罪了谁才沦落至此。 只以为他是家里破产才这般凄惨。 在这个圈子里,再大的腕儿都腕不过那个人去。 更何况星帆娱乐…… 所以即使未来林小满真的能伸出援手,他也不会接受。 他不能害了林小满。 他要复仇。 但是他永远会谨记父亲的教诲。 不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牵连无辜的人。 * 城市堕入墨汁般的夜色深处。 苏觉浅终于结束了一天的折磨,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磨蹭着爬上那栋老式居民楼摇摇欲坠的楼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锈蚀的弹簧上,膝盖止不住地颤抖,必须握着楼梯扶手才能保证不会腿一软滚下去。 钥匙在带涩的锁孔里转动了好几圈,才终于听到“咔哒”一声,放他进入这个暂且称之为“家”的地方。 木质门推开的“吱呀”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扑面而来一股仿佛陈年湿抹布捂在角落沤烂了的霉腐气息。 苏觉浅闭了闭眼,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麻木着再次沉入这和片场一样污浊凝固的泥沼。 十平米不到的房间角落里,躺着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铁架床,墙壁上洇开大片大片深褐近黑的水渍,就像巨大而丑陋的尸斑,无声地、持续地蔓延、扩散。 角落里的简易塑料布衣柜,拉链早已崩坏,露出里面几件洗得发白的廉价衣物。 唯一能称得上“奢侈品”的,只有床头那几本书脊开裂、边角卷曲如同泛黄枯叶的导演理论书籍。 床头海报的卷边角落里,【导演:苏觉浅】几个花体字,犹如一个被遗忘的、残破的旧梦,在现下的环境里,那般格格不入。 但它是这里唯一的亮色了。 苏觉浅将自己重重抛进那张一动便吱嘎作响的破旧布艺沙发里。 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旧外套,直刺入疲惫不堪的脊椎。 苏觉浅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每一块肌肉都在酸胀麻木中微微颤抖,那是日复一日扮演冰冷尸骸留下的生理反应。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战栗,用力揉捏着僵硬的脖颈,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寒意。 指尖触到皮肤,冰凉一片,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温热。 这具身体连同这间屋子,都像是提前进入了坟墓,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气息。 床头那几本翻烂的书脊在昏暗中沉默着,像几块冰冷的墓碑,而墙上那张卷了边的海报上,天才少年的笑容模糊而遥远,隔着无法逾越的时光之河,是他永远无法再回去的曾经。 他摸索着掏出那个屏幕布满蛛网的廉价手机,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屏幕。 忽然,一条被推送的娱乐新闻,带着刺目的标题和图片,毫无预兆地撞入他干涩的眼底。 “【影史回眸】传奇归来!《尘光》震撼重映!本周五倾情献映!” 下面配着巨大的海报图片。 那画面比他床头那张残破的旧海报清晰、鲜艳、巨大百倍! 可是上面没有他。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矿工的合影。 几十个人或站着或半蹲,衣衫褴褛,上头沾满了漆黑的煤灰,脸上也一样,几乎无法分辨他们真正的容貌。 但一顶顶破败的帽檐下,他们的目光就像幽井深处未熄的火种,穿透浓厚的尘土,沉默而灼烫地钉在镜头之上。 那是从地心抠出的,仅剩的希望之光。 是苏觉浅曾经用镜头记录下的经典画面。 “啪嗒”。 手机从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脱,沉闷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苏觉浅整个人僵住了,他的胸腔深处,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被狠狠攥住、挤压、撕裂! 刚才的画面就像烧红的铁钎,精准无比地捅进他心底最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再狠狠搅动! 那不是怀念,不是激动,是一种纯粹的、被强行剥开伤疤的酷刑。 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混杂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死死地咽了回去。 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太阳穴冰冷的滑落。 他极其艰难地弯下僵硬的腰,指尖颤抖着,如同拾起一块烧红的烙铁,重新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 屏幕的裂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了画面,苏觉浅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死死按着海报右下角那漂亮的四个花体字。 【星帆娱乐】 宋砚珩的公司! 这个魔鬼! 他是故意的! 第4章 第 4 章 苏觉浅死死地盯着屏幕,慢慢地,眼前碎裂的蛛网开始扭曲、旋转、褪色…… 他回到了五年前那个炎热的盛夏。 【《尘光》最后一场重头戏的拍摄现场。 当时因为预算有限,所以摄影棚是用郊区简陋的废弃厂房临时改造的。 巨大的照明灯悬在头顶,散发着炽白滚烫的光,空气里混合着着尘土、汗水、旧铁锈和胶片特有的气味,闷热宛如蒸笼。 监视器屏幕亮着幽幽的光,映着苏觉浅略显稚嫩的专注脸庞。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一绺绺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间或有汗水滴落下来,他也无暇顾及,一双大大的杏眼紧紧盯着屏幕里演员们细微的表情变化,琥珀色的瞳孔深处跳跃着兴奋的火星。 “停!不对!” 他突然大喊,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穿透嘈杂的现场。 他猛地从导演椅上弹起来,几步冲到演员面前,动作快得像一阵风,随手抄起旁边道具桌上的一把破旧蒲扇,完全不顾自己导演的身份,一边急切地比画着,一边用力地给满头大汗的女主角扇着风,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静姐,你这里不能单单是绝望,而是要在绝望里藏着最后一丝不甘心!就像……” 他清澈的眼睛因为兴奋而睁大,圆溜溜的就像林间充满生命力的小鹿:“就像蜡烛烧到最后,要熄灭之前跳起来的火苗!” 女主角按照他的描述变化了下眼神,苏觉浅立即兴奋地道:“对,就是这种感觉!再多一点点倔强,就一点点!” “再来一次!我们再来一次!摄影机准备!” 苏觉浅边说边旋风般地冲回监视器后面,几乎是用砸的力气按下通话键:“各部门注意!再来一条!ACTION!”】 当年的他... 那燃烧的激情,那掌控一切的自信,那对光影近乎偏执的要求…… 如同一柄兵不血刃的匕首,狠狠扎进苏觉浅的心脏,又猛地拔了出来,逼得他不由自主地紧缩成一团,汲取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现实的冰冷和霉湿味瞬间将他拖回深渊。 呜咽声终于冲破死死咬住的牙关,泪水如同决堤的河,倾泻而下。 布满蛛网的手机屏幕上,倒映着他此刻的脸。 一张被生活的砂纸磨砺得粗糙黯淡、写满疲惫与自我厌弃的脸。 因为营养不良又长期遭受虐待,原本略带点婴儿肥的脸颊现在深深凹陷,衬得那双杏眼格外的大,曾经甜如蜜糖的琥珀色眼眸里,现在死寂一片,丧失了所有的光彩,漂亮的卧蚕早已被青黑色的黑眼圈掩盖,浅粉色的唇也苍白如纸,唇角平直,再也勾不起曾经自信张扬的弧度。 床头海报上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和屏幕倒影里麻木疲惫的脸,形成了充满讽刺的绝妙对比。 十六岁,震惊影坛的天才导演苏觉浅。 二十二岁,蜷缩在发霉斗室里,靠着扮演一具具冰冷死尸换取微薄生计的“废物”。 这巨大的落差,这荒诞的命运,这被碾碎在尘埃里的过往荣光…… 每一点,都足以将他彻底摧毁。 就在这时,被他紧紧攥在掌心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仿佛想刺穿他的耳膜。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林小满”。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 苏觉浅盯着那个名字,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动作,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震动终于停了,但仅仅过了几秒,屏幕再次亮起,一条新消息的提示框弹了出来。 他像是被这光亮烫到,红肿湿润的眼睛微微眯起。 几秒后,他近乎麻木地伸出拇指,点开了那条微信语音。 “浅浅!浅浅!你看到了吗?!天呐!《尘光》!《尘光》重映了啊!!!” 林小满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兴奋的嗓音,充满了属于“外面”世界的喧嚣和热度,每一个音节都像滚烫的针,狠狠扎在苏觉浅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浅浅!真不敢相信!” “一夜之间,外面铺天盖地都是海报!公交站牌、地铁广告、商场大屏幕……全是!全是《尘光》!” 林小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我刚下班路过市中心那家最大的影城,我的妈呀!那巨幕海报!那排队的人!跟过年似的!浅浅……” 语音里,林小满那灼热的声音终于顿了一下,如同奔腾的溪流撞上了无形的礁石。 再响起时,兴奋被强行按捺下去,带上了一种刻意放轻的、试探性的柔软,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浅浅……你要不要……要不要去看看?我请客!真的!看看……你自己的电影?” 语音到此戛然而止。 那小心翼翼的询问,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善意的温度,却精准地压垮了苏觉浅早就摇摇欲坠的堤防。 去看? 去看十六岁的自己如何在银幕上光芒四射? 去坐在一群陌生的、兴奋的观众中间,感受他们对自己“天才过往”的惊叹和赞美? 然后呢? 散场灯亮起,他再独自一人,拖着这具扮演死尸的疲惫躯壳,回到这间散发着霉味、墙壁爬满水渍的冰冷囚笼? “呵……” 一声极其短促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只有无尽的荒凉和自嘲。 那声音在寂静中回荡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死寂吞没。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林小满的名字,以及那条语音消息的波形图。 那跳动的波形,像是林小满那颗年轻、鲜活、充满关切的心,还在另一端急切地等待着回应。 苏觉浅的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空,微微颤抖着,却如同被冻结了一般,久久无法按下。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灭不定,照出他眼中一片深不见底的、没有任何光亮的死寂荒原。 那荒原里,只有旧日荣光的灰烬在无声地飘荡、沉降。 这就是宋砚珩要的。 星帆娱乐是业内数一数二的经纪公司,旗下的资源多到来不及拍。 《尘光》确实是业内赞誉度极高的电影,囊括了无数电影圈的最高奖项。 可这部电影距离首次上映才过去几年,根本没有理由花钱购买版权重新上映。 宋砚珩就是在无声地羞辱他。 让他逃无可逃。 这个魔鬼,果然如同他父亲说的那样,要将他们苏家赶尽杀绝。 他都已经落魄至此,宋砚珩也不肯放过他。 苏觉浅抑制不住地疯狂冷笑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绝望无力。 * 突然,响亮又刺耳的铃声再次打断了原本的死寂。 苏觉浅泪眼蒙眬地瞥了下屏幕,神经立即紧绷,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立刻坐了起来,死死攥着手机屏幕。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苏觉浅深深吸了口气,颤着手指,滑动到了接听,还没有将手机放到耳边,里头就传来了熟悉凶狠的声音,没有给他一丝解释的机会:“苏觉浅!你他妈终于接电话了?” “想躲我?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老子欠的钱,父债子偿!你再不还钱,我就砍掉你一条腿!” “明天见不到钱,后果自负!” 电话挂断许久,仿佛被点了穴的苏觉浅才终于动了起来,他拖着疼痛的腿脚,一步一步挪到破旧的床头柜,打开抽屉,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又打开自己破旧的沾着泥泞的帆布包。 最后也只凑出零零散散的几百块现金。 这点钱,根本不够。 苏觉浅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他不能逃。 父亲给他准备了新的身份,他原本只要离开宁城,就能够隐姓埋名,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父亲留下的巨额债务,他本可以不用背负。 可是为了复仇,他不能只顾自己。 但是…… 只有这点钱,明天又将如何应付过去呢?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真的绝起来,真是看不到一点希望。 苏觉浅重新蜷缩回沙发里,脸深深埋进沙发的角落里,无力地颤抖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声轻微的敲门声将苏觉浅拉出来,他不顾身上的疼痛,再次坐了起来。 难道是催债的上门了? 不可能…说好明天的…… “浅浅!浅浅!是我!“ 一道清脆充满朝气的女声在破旧的木门外响起,仿佛阳光驱散阴霾。 苏觉浅尽量加快步速去开门,果然看到了林小满充满亲和力的圆脸。 苏觉浅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很乱,大晚上的不安全。” 苏觉浅边说边让开身体,让林小满进来。 林小满是第一次来苏觉浅的出租屋,即便一样是出来打工的,她还是被眼前的破败给惊讶到了。 这种地方,让她住一天,她都会想死的。 苏觉浅那么漂亮贵气的人。 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不过她很快就收起了脸上惊讶的表情,重新挂起灿烂的笑容道:“我发你信息你都不回,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苏觉浅浅笑一下:“我没事。” 林小满犹豫了好几秒,才终于上前抓住苏觉浅的手,在里头塞了一卷红艳艳的东西。 是钱。 苏觉浅红红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 林小满立刻道:“就当我借你的,你先拿去应应急。” 苏觉浅一直不回消息,林小满心急就赶来了。 她只知道苏觉浅住在这栋楼,可不知道具体哪一户,只能一层一层摸索,可是都没找到,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听到了响亮的催债电话。 这种老式居民楼的隔音效果都很差,却也帮助了林小满精准锁定了目标。 苏觉浅布满细小豁口的手指摸索了下那卷钱,好像在挣扎,最后浅笑着塞回林小满的手里:“谢谢,可是我不能拿女孩子的钱。” “浅浅……” 林小满急得眼圈都红了:“可是明天...那种讨债的人都不好惹的,你不能跟他们硬碰硬...” 苏觉浅轻轻拍了拍林小满的头:“放心,我会有办法的。” 第5章 第 5 章 天空依旧阴沉如铅,闷热空气里凝着水汽,沉甸甸压在人的肩上。 王导捏着卷成筒的剧本,缓慢踱步到苏觉浅面前,嘴角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苏大少爷,你昨天状态欠佳,我这人一直都挺好说话的,所以就算你那条死尸根本不行,我还是不和你计较了。” “但是今天的戏份,你可得好好‘补’回来。” 王导刻意拖长这个“补”字,浑浊发黄的眼睛里淬着明显的恶意。 新的替身戏码,是战火纷飞中的奔逃。 苏觉浅需要被一匹狂躁的“战马”狠狠撞倒,紧接着在冰冷粘稠的泥浆坑里,顶着模拟的箭雨和爆炸气浪,匍匐穿越一条长得望不见尽头的“死亡通道”。 一声“Action!”。 独属于苏觉浅的凌虐再次开始。 沉重的马蹄道具裹挟着风声迅即撞来,苏觉浅闷哼一声,肋骨处传来清晰的钝痛,整个人就如同抛物线般砸进泥坑。 他挣扎着抬头,视野里是摇晃的、灰蒙蒙的天空。 他咬紧牙关,身体死死贴着冰冷泥泞的地面,一寸寸向前挪动。 每一次肩臂的拖动,每一次膝盖的弯曲,都牵扯着昨日的旧伤,就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在骨缝筋络里狠狠穿刺。 泥水灌进领口、袖口,黏附在皮肤上,贪婪地吸走最后一点体温。 他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全身肌肉都在无法控制地痉挛,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只剩下沉重喘息和泥浆搅动的粘稠声响。 镜头冰冷地追随着,一个特写框住了他惨白如纸的脸和咬得渗血的嘴唇。 不远处,几个群演匆匆别开视线,嘴唇翕动,终究无声。 他们平日里是一直奚落苏觉浅。 因为他们都知道苏觉浅曾经是苏式集团的太子爷。 苏式集团破产,无数的投资人血本无归,好些人接受不了现实被逼跳楼自杀。 总而言之,苏式集团这艘曾经庞大的资本巨轮一朝倾覆,害死了难以计数的人,使得无数的家庭落的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所以从出生开始就身处底层的他们,自然无法对苏觉浅抱有什么善意。 他们都觉得苏觉浅这是活该,是报应。 所以抱团取暖的时候也总是一脚把他踢开。 苏觉浅是他们之中的异类。 可是如今看到苏觉浅被这样折磨,用命去挣取那微薄的收入,他们又不免感同身受。 他们又何曾不是这样呢? 别开眼,是同情苏觉浅,也是心疼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救命般的“咔”声终于响起。 苏觉浅趴在泥泞边缘,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里,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枯叶,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带来尖锐的剧痛。 他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才在众人或麻木或躲避的目光里,一点点撑起自己泥泞沉重的身体,挪到属于自己的角落里稍作休息。 * 收工时,雨丝终于淅淅沥沥落下,打在脸上冰凉一片。 苏觉浅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到群头的折叠椅前,群头老赵清点完苏觉浅今天的工钱,刚要递过去,一只肥腻的手就挡在他前面,直接抢过了钱。 王导勾着笑,小眼睛里满是刻薄计较。 “你今天NG了多少次?浪费了多少时间,损耗多少道具?” “扣一半!”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像钝刀子在刮擦骨头,没有丝毫人性,边说边抽走了一半钱到自己口袋里,剩下的几张轻轻一甩,丢在了地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苏觉浅的额发流下,滑过眉骨,钻进眼角,带来一阵模糊的刺痛。 他佝偻着背脊,在泥泞湿冷的地上,一张一张,把那些沾了泥浆的钞票捡起来。 指关节用力到泛起青白色,仿佛要捏碎这湿透的、屈辱的生存道具。 不远处的灯光器材堆旁,林小满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气得直哆嗦。 她猛地跺了一脚,溅起一片泥水,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哭腔,就要冲过去:“太欺负人了!这死胖子不得好死!” 林小满为人亲和有活力,所以大家和她的关系都很不错,边上的场务闻言脸色一变,急忙拉住了她,低声道:“你千万别趟这个浑水!王导是可恶,可是苏觉浅会沦落到现在这样,是得罪了更可怕的人。” 林小满瞪大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问道:“他得罪了谁?” 场务沉默不言。 林小满想不通。 像苏觉浅这样温和贵气的人,谁能狠下心这样对待他? 这到底是多大的仇? 苏觉浅将那几张湿透冰冷的钞票折叠好,塞进衣袋深处。 他转过身,脊背僵硬得像一块被风雨侵蚀千年的顽石,一步一步,拖着那具遍布新伤旧痛、在湿冷中不断尖叫的残破躯体,缓缓走进愈发密集的雨帘里。 他在雨幕中缩紧肩膀,走向更深的灰暗。 可这不是终结,明天,他还得再来。 真不知道他这具身体,什么时候会彻底崩坏,猝然栽倒在路边,变成一具真正的死尸。 * 逼仄的出租屋里依然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只是今夜新混杂了些廉价消毒水的味道。 一盏瓦数低得可怜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光线昏黄,苟延残喘,空气粘稠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潮湿的棉絮。 苏觉浅反手关上那扇吱呀乱响的薄木门,沉重的铁栓落下,发出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鲜活的世界。 他靠着破旧的木门喘了几口气,便挪进卫生间,用一个掉了漆的铁皮脸盆接了半盆冷水。 深吸了口气,试图忽略那令他窒息的痛楚,手指颤抖着,摸索着衬衫上那排劣质塑料纽扣。 冰凉的指尖触到皮肤,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解开纽扣的过程缓慢而痛苦,手臂每一次抬起都牵扯到腰侧的伤处,疼得他牙关紧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终于,湿透冰凉的衬衫被剥离下来,随意地搭在桌角,像一块肮脏的抹布。 即便是在这般昏暗模糊的灯光下,肌肤上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 腰侧肋骨下方,一大片淤紫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边缘是狰狞的漆黑,中心泛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肿胀得几乎发亮。 那是沉重马蹄道具留下的印记,是王导刻意的“关照”。 淤紫的边缘,几道新鲜的擦伤横贯而过,皮肉外翻,边缘红肿,细密的血珠混着干涸的泥水,肮脏而刺痛。 手臂上更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刮痕,有些深的地方仍在缓慢地渗出暗红的血丝,在冰冷的空气里凝结。 他拧了一条湿冷的毛巾,触碰到腰侧淤紫边缘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倒抽一口凉气。 他强忍着,用毛巾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最中心,一点点擦去皮肤上干涸的泥垢和凝结的血迹。 每一次擦拭都伴随着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毛巾所过之处,留下清晰的、因刺痛而起的鸡皮疙瘩。 他紧咬着下唇,还是压抑不住喉咙深处的呻吟,在这破落的空间里更为悲凉。 清洗完毕,他从桌下一个破旧的纸盒里翻找出一个铝皮小药膏。 管身早已被挤压得扭曲变形,瘪瘪的,只剩尾部可怜的一点残余。 他费力地拧开同样锈迹斑斑的盖子,一股浓烈刺鼻的薄荷立刻弥漫开来。 他用指甲抠出最后一点凝固的、颜色可疑的黄色膏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腰侧那片可怕的淤紫上。 药膏冰凉的触感短暂地缓解了皮肤表层的灼热,但手指按压下去,试图将药膏揉开来“活血化瘀”时,腰腹深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手臂的擦伤处,药膏接触伤口,如同撒了一把盐,瞬间点燃了新一轮的灼痛风暴,疼得他指尖都在哆嗦。 他只能草草抹过,不敢深揉。 因为剧痛,意识又开始恍惚。 【“浅浅。”】 一个熟悉温和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身侧。 苏觉浅涂抹药膏的手指猛地顿住,悬停在冰冷的淤紫伤痕之上。 昏黄的灯光似乎摇曳了一下,眼前简陋肮脏的出租屋景象再次瞬间扭曲、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宽敞明亮、弥漫着上好檀木香气的书房。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陈开温暖的光斑。 父亲苏予就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平和。 他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小小的苏觉浅面前。那只保养得宜、指节分明的手,带着温热的重量,轻轻拍在苏觉浅的肩头。 “你要记住,”苏予微微倾身,目光深邃的教导他,“娱乐圈是个名利场,里头有太多的诱惑,年少成名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考验,做人做事一定要光明磊落,不忘初心!” 那时的苏觉浅,眼神明亮,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光明磊落”四个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觉浅的心上! 现实的剧痛瞬间将他从短暂的幻境中狠狠拽回。 “呃…!” 他腰侧被药膏短暂麻痹的痛楚骤然反扑,突如其来的剧痛,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另一扇更加黑暗的记忆闸门! 眼前父亲那张温文尔雅、谆谆教诲的脸孔早已经碎裂、扭曲、变形! 温暖的阳光书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医院ICU病房惨白冰冷的灯光,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 他最爱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没有丝毫生气,再也不会同他说一句话了。 手中那管瘪瘪的劣质药膏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 父亲碎裂哀伤的遗容,王导刻薄鄙夷的嘴脸,现场群演的窃笑…… 无数冰冷的、尖锐的、沉重的碎片,在他被挤压到极限的意识里疯狂搅动、碰撞,发出尖锐的嘶鸣,想要将他逼入绝境。 察觉自己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苏觉浅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不行!不能倒下! 新的刺痛拉回了苏觉浅即将涣散的意识,也免于他昏迷摔倒再添新伤。 苏觉浅挪到破旧的塑料衣柜前,从其中一件衣服的内侧袋里掏出了那个玻璃瓶。 王导总在片场各种折磨他,这瓶子带在身上实在不安全,可能一不留神就摔碎了。 所以他就放到了某件厚外套的夹层里。 玻璃瓶和昨日相比没什么变化,里头的粉末依然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气的灰白。 苏觉浅紧紧攥着这个小瓶子。 冰冷的玻璃瓶壁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的掌心。 那细腻的粉末在瓶内随着他身体的颤抖而微微晃动。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衣柜边上,那个角落里有一块模糊的布满水渍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一张年轻却病态苍白的脸,唯有那双眼睛,依然亮如星辰。 因为里头重新燃烧的冰冷火焰。 “光明磊落?” 一声极轻的、带着血沫气息的嗤笑,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了出来,“父亲,你就是因为太光明磊落了,才会被人害死。” “为了给你报仇,我不得不违背你曾经的教诲了。” “以后到了地下,我再向你认错。” “到时候你要打要罚,我都没有怨言!” 镜子里的苏觉浅,平直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个弧度,漂亮的脸上是冰冷决绝的恨意。 “宋砚珩……” “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我父亲那样任你随意欺凌的人。” “我是从地狱爬回来,向你索命的恶鬼!” 第6章 第 6 章 已是初夏,影视城正午的阳光,滚烫黏稠,沉甸甸地浇在柏油路上,蒸腾起一层扭曲视线的热浪。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盒饭的油腥气、劣质防晒霜的浓香,还有无数汗水蒸发出来的咸涩味道,混杂成一种属于底层片场特有的、挣扎疲惫的气息。 苏觉浅混在人流里,像一尾濒死沉默的鱼。 他换掉了戏服,但身上还残留着廉价油彩和尘土混合的气味,因为炎热,廉价的T恤背后也洇开一片深色的汗渍。 他手里提着一把塑料道具剑,剑鞘破旧,边角磨得发白,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连这么一把没什么重量的东西提在手里也感到沉重不已。 空气里原本拙劣的气味被一股怡人的咖啡香取代,苏觉浅的目光落到街边那家装潢精致的咖啡店,干净明亮的落地窗反映出他此刻的影子。 一个被生活毒打到粗糙模糊的轮廓,与玻璃窗后那些衣着光鲜、悠闲啜饮的身影格格不入。 这样的地方,曾经是他的日常,现在却恍如另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世界。 他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加快了脚步,想要将心头的酸楚狠狠甩在后边。 “哟?” 一个刻意拔高的惊奇声音,像根生锈的钉子,猛地扎破了街头的嘈杂。 苏觉浅的脚步顿住,像被无形的线骤然勒紧。 这声音、这语调都极具辨识度,刺破了他麻木的疲惫。 只是记忆里,这声音是带着刻意讨好的殷切和圆滑,不似现在,明晃晃的含着冰凉嘲讽的恶意。 苏觉浅抬起头。 李鸣。 那张脂粉感极强的脸上,混合着惊诧、探究和鄙夷的笑。 李鸣穿着一身簇新的休闲装,头发精心打理过,油光水滑,与苏觉浅脏兮兮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笑容里含着的惊讶和鄙夷,在看清苏觉浅手中破旧的道具剑和一身廉价的行头后,更是毫不遮掩。 “哟……” 李鸣刻意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又拔高了几度,穿透了街面的喧闹,生怕旁人听不见:“这不是我们的天才少年,曾经大名鼎鼎的苏导吗?!” 他故意停顿,享受这瞬间的寂静。 周围的目光果然被这突兀的噪音吸引过来,齐刷刷聚焦在苏觉浅身上。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漠然,更多是看戏般的玩味。 “啧啧啧,”李鸣夸张地咂着嘴,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极其困惑的样子,目光却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刮过苏觉浅的脸,“苏导,这又是导的哪出大戏啊?” 李鸣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几乎要戳到苏觉浅挺直的鼻梁,最后轻佻地指向他手里的道具剑:“才多久没见,您就亲自下场跑龙套体验生活来了?” “嚯!这敬业精神,大导演果然能屈能伸!” 李鸣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鞭子,无形地抽打过来。 周围的目光更加灼热,带着明晃晃的窥探和评断。 苏觉浅站在那里,像被废掉神格,剥光了衣服钉在耻辱柱上展览的神。 阳光炽烈,他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 李鸣那张医美过度的油滑脸凑得更近了些,苏觉浅都能闻到他身上浓郁刺鼻的香水味,李鸣佯装压低了些声音,好像在和苏觉浅窃窃私语,但吐出的每个恶毒的字眼,都能让周围人听的十分清晰。 “苏导。” 他故意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实则充满幸灾乐祸的语调叹息道:“我听说令尊那边…好像出了点事?啧啧,欠了不少吧?那数字,光听听都让人胆战心惊呐。” 苏觉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下。 李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反应,嘴角的弧度更加残忍地向上勾起。 他微微摇头,做出一副替人惋惜的假象,语气却化作一把冰刀,狠狠扎向苏觉浅心底最深的隐痛:“苏导啊苏导,您当年就是太年轻气盛了,仗着有点家世和才华就不把人放在眼里。”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刻意提醒:“连那位宋先生…哦,不对不对,瞧我这记性,在咱们这圈子里,应该尊称他一声宋影帝!” “宋影帝”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像是为苏觉浅专门定制的,某种宣告权势的丧钟。 李鸣的脸色已经切换成近乎谄媚的敬畏表情,仿佛宋砚珩就在眼前,需要他躬身行礼。 “连他,你都敢得罪...” “活该你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苏觉浅,在听到宋砚珩的名字后,猛然抬起头来。 那瞬间的凶戾气息让李鸣心头一颤。 再望过去的时候,苏觉浅脸色平静,好像刚才是一场错觉。 眼前的苏觉浅就和记忆里一样,端着那张他最讨厌的脸,唇角勾着他最讨厌的笑容,还用跟当年一般讨厌的语气道:“他不过是眼瞎了,随意施舍了两场对手戏给你,加起来都不超过五分钟,就值得你这样巴结他?” 苏觉浅轻嗤一声:“你就这么不值钱?”。 李鸣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指着苏觉浅一蹦三尺高:“你!” “苏觉浅!他妈的当初要不是你一票否决了我,我现在早就跻身二三线了!” 李鸣家里有点小钱,当初家里通了老大的关系将他塞进《尘光》剧组,买了个男四号的角色。 别小看这区区的男四号,后来《尘光》大爆,参演过的演员资源都拿到手软,经过这些年,里面好些当背景板的演员都火了。 所以李鸣才会对苏觉浅恨之入骨。 他当时想尽了办法笼络苏觉浅,可是苏觉浅油盐不进,只道了一句:“你的演技不过关,长相也不贴合这个角色,没商量。” 回忆更加激发了李明心头的愤怒,他捏紧拳头就朝苏觉浅冲过来:“你他妈还以为你是苏家的太子爷,谁见了你都要点头哈腰呢?你信不信,我今天就算打死你,也不会有人帮你出头!” 那个拳头虎虎生风,眼看就要招呼到苏觉浅苍白冷笑的脸上。 “呸!” 一声清脆响亮、充满唾弃的啐声,像一颗小小的石头,猛地砸碎了紧张凝滞的空气。 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小炮弹般,“嗖”地从旁边巨大的广告牌后面蹿了出来,一把拉开了苏觉浅,让李鸣的拳头落了空。 是林小满。 她头发有点乱,额角还沾着蹭到的灰,一张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像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鸣骂道:“势利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呸!” 她骂得很大声,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泼辣劲儿。 李鸣被吓到一跳,退后了两步,回过神来以后,凶狠地点了点林小满的肩膀:“我警告你,闪一边去,不然别怪我打女人。” 林小满非但不怕,还向前踏了一步道:“你动手啊,你打啊!这里这么多人在拍,我正愁没人给我饭吃呢。” 林小满的意思很明显,只要李鸣敢动手,她就立刻躺倒讹上他。 李鸣好歹是个公众人物,打苏觉浅就算了,圈里的人恐怕还喜闻乐见,打女人,这要是舆论发酵,他就完了。 于是只能咬着牙道:“我不跟你这种泼妇计较。” 随后瞪向身后的苏觉浅,吹了下口哨,用力嘲讽道:“苏大导演居然沦落到要一个小丫头来救你,我真替你害臊。” 林小满举着拳头上前:“你这狗嘴里再敢吐出一个字,我真揍你了。” 李明见林小满这般凶悍,终于满脸火大地转身走了。 * “浅浅!” 林小满回过头的时候,完全没有了刚才凶悍的气势,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心有余悸地道:“你别理他!这种人就是势利眼!等你以后成功了,你信不信,第一个来巴结你的也是他!” “你说他要是将这种变脸的功夫用到演戏里去,那才真的早火了呢!” 阳光依旧灼热刺眼,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炙烤着沉默的街道和沉默的人。 苏觉浅低着头。 视线落在林小满仰起的脸上。 那张圆脸因为愤怒有点发红,额角蹭的灰迹像个小花猫,几缕汗湿的碎发黏在额角,显得有点狼狈。 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里面是纯粹滚烫的信任,还有异常执拗的坚定。 她是真的相信他将来会成功,不只是单纯的安慰。 但苏觉浅知道,他永远不会回到从前了。 他往后的成功,就是拉着宋砚珩一起下地狱。 “嗯。” 一个极轻的单音节,几乎被街市的喧嚣淹没。 但是,他没必要告诉林小满他的事情。 他们的交集越浅,对她来说最安全。 林小满真心当他是朋友。 可是... 他不能当林小满是朋友。 不然,宋砚珩那个魔鬼,说不定也会将爪牙伸向这个无辜的女孩。 “走吧。” 苏觉浅迈开脚步,不再看咖啡店明亮的玻璃窗,他的脚步依旧沉重,但原本佝偻的脊背却似乎挺直了几分。 林小满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地“嗯!”了一声,因为得到了苏觉浅的答应,她非常高兴,赶紧迈开小短腿跟上。 那把破旧的塑料剑,在刺目的光线下,折射出了一点微弱而执拗的寒芒。 苏觉浅握紧剑柄,感受着那点残留的暖意和掌心的刺痛,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就算手里只有这么一把破落的剑,他也一定能杀死魔鬼。 他相信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