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负居妙颜》 第1章 第 1 章 那只狗看居妙颜很久了。 居妙颜也注意它很久了。 狗的眼睛很圆,很容易让人心软,只不过这只狗的眼睛里全是警惕,像要呲牙。 居妙颜却不怕它。 她蹲下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饼,让狗看清楚那张饼。 “喏,这是吃的。” 狗瘦骨嶙峋,很虚弱,再不吃东西,就要死了。 居妙颜掰下一小块饼,丢在地上。“我还饿呢,就只能给你这么点。” 狗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凑上去,眼睛一直盯着她,偏着头咬住饼,一下子就吞了。 还不够塞牙缝的。 居妙颜起身,走了几步,发现狗在背后跟着她。 “喂,你跟着我干什么,不会再给你吃了!” 狗盯着她,摇了摇尾巴。 “摇尾巴也不给吃。”居妙颜有些想笑,连狗也是懂得趋利避害的。给它吃的,它就摇尾巴。 “去,去!”她嘘了两声,作势要打狗。“别跟着我!” 狗往后缩了缩,夹着尾巴跑远。 居妙颜笑了笑,回家推开门。 院子里有几个黑衣的壮硕男人,领头人是一个身穿红衣、头戴碗大朵鲜花的中年女子,正和居妙颜的相公说话。 居妙颜的脸色冷了下来。她的相公是个赌鬼,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还了赌债,整天不干正事儿就知道输钱。 她一看这场面,就知道自己是被卖了。红衣妇人是怡红楼的妈妈,那些黑衣人都是护院。 男人转过身,看见她来了,跟身边那红衣女子说:“就是她了。” 红衣女子眼睛上下打量居妙颜,眼里射出惊喜的光,将手中的卖身契一叠,抬了抬下巴说:“带走。” 居妙颜转身就跑。 她早就想摆脱这段婚姻,却一直没有机会。女人是丈夫的财产,丈夫不休她,她就无法自由。 可如今对方要卖了她,她已经没有退路。现在不跑,就没有机会跑了。 老鸨就看着她跑,然后轻轻一笑,看着护院不出几步就把居妙颜抓住。 居妙颜忍无可忍,既然都要被卖入青楼,还不如趁现在说个痛快。 “庄保,你个臭不要脸的贱男人!欠了赌债拿老婆换钱,没出息的东西,没了我你早晚被催债的剁成肉酱!还把我卖进青楼,你就这么想戴绿帽子吗?!” “妈的。”庄保脸色瞬间扭曲,上去狠狠给了居妙颜一巴掌。“你是我老婆,我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他这一下用力极重,居妙颜脸被打偏过去,一丝血从嘴角流下来。 居妙颜还要再叫骂,那老鸨一招手,护院就将一个布团塞进她嘴里堵住。 老鸨把一包银子放进庄保手里,扶了扶自己精美的发髻,慢悠悠道:“银货两讫。” 庄保喜笑颜开,揣了银子,没进屋,直接冲出了门,想来是又去赌坊了。居妙颜冷冷一笑。 老鸨走到居妙颜面前,说:“你呀,就认命吧。凭你的样貌要是好好经营,说不定能成头牌呢,届时富商文人都围着你讨好,不比给这个臭赌鬼做老婆舒服? 楼里的头牌,那可是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 第2章 第 2 章 居妙颜再不愿意,也只能被拖进了青楼。 青楼的女子进来时,都会经受一轮相似的事情,居妙颜也不例外。 刚开始,她不愿服从调教,便被饿了整整三天,每日只有一壶清水可以饱腹。 饿久了,身上没有力气,才好调教。 随后,那些不会在身上留下永久痕迹却令人痛苦不堪的刑罚也轮番来了一遭。 居妙颜身上留下许多针孔、淤青,指甲下方也全是一条条血痕。下半身更是被强压着,经受了无数的调.教。 只有那张脸还完美无缺,为了卖出好价钱。 那些时候,惨叫都被毛巾憋在居妙颜嘴里,于是更多绝望在心里发酵。 居妙颜渐渐变得沉默,看起来没那么有精神,训练却还日复一日重复着。 居妙颜去院子里训练行走跳舞,队伍转到假山荷花池,旁边一个女人猛地一扭臀,把她顶倒。 居妙颜扑通一声掉进水池里。池水刺骨的寒冷让她浑身冰凉。 好在她懂得水性,扑腾了两下就浮出水面,用力呼吸着,震惊地看向那推倒她的年轻女人和她脸上带着恶意的笑。 那是和她差不多同一时间进楼里的新人,暖玉。 “长得漂亮又怎么样?一点也不努力。这僵硬的身子,难道指望哪位老爷兴趣奇特,看上你不成。” 旁边的护院、老鸨和其他的妓.女都仿佛习以为常,眼里带着调笑,欣赏着居妙颜的狼狈模样。 那池水其实并不很深,居妙颜颤抖着从水里爬出来,看暖玉的眼中有怒火。 暖玉趾高气扬地说:“瞪我干什么,怎么,想反驳呀?半老徐娘,谁会喜欢你?” 居妙颜止不住用力咳嗽起来。 其他的女子又歌舞升平起来,丝竹管弦十分悦耳。护院里有些人和她们私下里关系不一般,也欣赏着那些妓.女的舞蹈。 居妙颜扶着难受的胸口,却觉得这时是最好的机会,因为她现在正在那些人的盲区里。 居妙颜立刻转身往后门跑去,刚跑出一段,却听暖玉尖叫了一声,“哎呀,她跑哪里去呀?” 院子里瞬间嘈杂起来。 居妙颜心中一冷,不由产生几丝怨气。我逃了关她什么事! 她已经尽快跑到后门前,可护院还是追了上来,把她团团围住。 一个护院上来了。他满脸横肉,手里拿着一根鲜红的木棒,几乎有小儿手腕粗,打在身上只怕骨头都要断上几根。 护院抬起棍子狠狠挥下。 居妙颜用力闭上眼,抬起手臂阻挡,心里却绝望,手臂不一定能挡得住这棍子。 一声惨叫。是护院的。 居妙颜睁开眼。 第3章 第 3 章 大黄狗正死死咬着护院的胳膊,整条狗都被护院吊在空中。 随后又是一声更惨烈的号叫,护院胳膊上的肉被狗咬了一大块下来,露出了手臂的骨头。 “哪里来的恶狗!给我打死他!” 居妙颜被围在墙角,身前是那只正冲着护院们狂吠的狗。 她看到墙角有一个狗洞,狗刚才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护院们举着红色的棒子,面目狰狞。身后一些好事的妓.女,有些被恶犬的凶悍吓住,有些却对他指指点点,欣赏着居妙颜的狼狈,笑她逃不出去还痴心妄想。 居妙颜眼眶突然又酸又疼,心里不知是苦还是酸。 这只狗只不过吃了她一小块干饼,却竟然找到青楼来,拼命保护她。 只不过是一块饼而已。 狗发出一声惨叫,被木叉叉住,但护院们也被咬伤了好几人,都躺在地上哀嚎。 狗的惨叫是因为一个护院拿着木棍狠狠往它腿上敲下去。 打断了它的腿。 居妙颜眼中流出泪来。 她扑上去抱住那条断了腿的狗。“别打了,别打,放过它,我会听话的。” 狗发出哀哀的声音。 老鸨从护院们后方走出来,红色的衣裙在一群黑衣护院里显得格外刺眼。 “当真听话?” “当真。” “可我这些护院受的伤,难道就这么算了?” 居妙颜咬破自己的下唇,用疼痛来止住眼泪。 她看向老鸨,明明是跪在地上抱着狗去仰望老鸨,眼神却坚毅无比。“我会给你挣很多很多的钱。” 我会成为头牌。 高高在上,贵不可言。 第4章 第 4 章 其实从居妙颜来青楼的第一天,老鸨对她就不一样。 因为她有一张绝美的脸。 若不是居妙颜那不识货的爹娘,便宜将她卖给了那臭赌鬼做媳妇,只怕也轮不到自己把她买进青楼来。 好在自己妙眼识珠。 居妙颜一旦铁了心要红,就认真卯足了劲儿去做。琴棋书画、媚惑之术,一日千里,很快成了青楼里炙手可热的姑娘。 老鸨很满意。 可是当那书生进了青楼的时候,她便又很不满意了。 她拍桌子责骂道:“居妙颜,你可知我对你有多好!姑娘的分成,你拿的是最多的,现在却吃里扒外,把私房钱给那不要脸的书生?” 居妙颜现在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她给桌前的老鸨倒了一杯茶,又起身笑盈盈地来到老鸨身后,伸手给她捏肩。 “妈妈别急,我看他有几分才华,若是将来高中状元回来,千金赎买我,你这青楼岂不就可以大赚一笔,今后的名声也水涨船高了?到时候挣的钱,可比我给你挣的多。” 老鸨轻嗤一声:“别被他骗了你才好呢。” 居妙颜说的若能成真,那她也不必把着居妙颜不放。只是她经营青楼多年,有多少人功成名就之后真会来娶一个青楼女子。只不过是把她们当成玩物罢了。 青楼女子的高贵,千金买一笑,只限在青楼之内。若出了青楼,谁又当一回事呢? 只是这青楼当中为情所困的女子,又有几个能轻易走出。 她心中也有一丝难言的滋味,道:“你呀,看好你自己的钱吧,连钱都不给你花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那书生第一次倒是豪掷一大块银锭,进了青楼吟诗作对,可得了居妙颜的青眼之后,就再也不给钱了。 居妙颜笑道:“不会的,妈妈。” 居妙颜的眼里,曾经燃烧过对丈夫的怒火,也曾经充满成为头牌的**。如今,倒似乎回到了第一次被迫出嫁之前的那种青春温柔。 她的父母为了几袋小米就把她卖给了那粗犷卑下的男人,大字不识一个,满身横肉,只会赌钱。 可是白国安不一样。他谈吐优雅,才华横溢,心中怀着治国救民的期待。有朝一日,他一定会高中,会站在朝堂之上,天子面前。 也一定会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她居妙颜的楼下,千金赎她回去。 第5章 第 5 章 老鸨觉得,凡是文人,常常在功成名就之后攀附高官女子,忘记以前的糟糠之妻、红颜知己。 却没想到白国安还没有高中状元,他和居妙颜之间的缘分就已经尽了。 白国安白衣束冠,面白无须,年轻俊俏,风度翩翩。 但此时他却双眼微红,握着居妙颜的手,语气痛苦至极。 “妙颜,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真的好难过。” 居妙颜的手都被他捏疼了。 “你知不知道,我每次想到,只要我不在这里,你就和其他的男人亲密,我的心中有多难过?我好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能立即高中前来取你。”他狠狠一拳砸到桌子上,“这几天我连书都读不下去了!” 居妙颜看着男人双眼通红的模样,也觉得心疼,酸楚道:“若是没有足够的钱,妈妈是不会放我走的。” 白国安立刻急道:“要多少钱,我去凑!” 居妙颜道:“你现在凑不齐的。”她抚着男人的侧脸,柔声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要被我影响了心情,一定要好好读书。等你高中了,就能娶我了。” “我,我真是没用……”白国安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全身都颤抖起来。 居妙颜抿了抿唇,放开男人的手,转身去柜子里取了小箱子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白国安呆住了。 居妙颜道:“这是我这两年来存的银子。”她打开箱子,上边有一层名贵珠宝,下面堆满了银子。 “这些钱,你拿去买文房四宝,或拿去当赶考的盘缠,或拿去买书,都可以。 ” 白国安连连摆手,“我怎么可以要你的钱?” 居妙颜道:“只要能帮你考上状元,这些钱都不算什么……”她顿了顿,露出一丝羞赧,“就当是我的嫁妆。” 她第一次成婚没有嫁妆,第二次反倒是有了。嫁妆对她来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白国安激动地捉住她的手。“多谢你,妙颜,今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 居妙颜垂头,白国安却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吻上。 居妙颜勾住白国安的脖子,白国安抱着她上了床。 红烛。热液。 有了“嫁妆”,这一夜便如同新婚一般,寄托了她对新生活全部的渴望。 第6章 第 6 章 送走白国安的那天早上,大黄窜了出来。 作为青楼红牌的狗,他虽然瘸了一条腿,但在楼里也能四处横行的。 大黄看白国安一直很不顺眼,对他龇牙咧嘴,疯狂咆哮。 居妙颜连忙上去抱住狗,安抚地揉揉它的大脑袋。“凶什么?以后他可是你的主人呢。” 第一次正大光明的说出这句话,居妙颜有些脸热,对白国安道:“快回去吧,可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要好好读书啊。” 白国安点了点头,深情地望了她一眼,离开了青楼。 第二天下午,他的母亲就闹到了青楼来。 “你个不要脸的狐媚东西!我儿子是要考状元的人,你天天勾着他在青楼厮混,下贱坯子!” 妇人拿起茶杯就砸到她身上。 大黄窜了出来,冲妇人狂吠,那妇人吓得后退了两步,更加愤怒,“小浪提子,你还敢放狗咬我啊!” 居妙颜揪住大黄的后颈子,不让闹,呵斥了一句,大黄便蹲在居妙颜的脚边,只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凶恶无比,还呲着两排锋利的牙齿。 居妙颜道:“伯母,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况且我也和他说好了,这段时间少见面,不会影响他读书的。” 白母冷哼一声:“什么时候也不行!谁知道你这浪.蹄子能不能守住你那骚.贱的身子,莫影响他读书的精力!你们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她还有些怕那只大黄狗,撂下狠话之后,冲居妙颜唾了一口口水就走。 居妙颜想,等白国安高中状元之后,他的母亲也许会改变对她的看法。 她想着等白国安再来找自己的时候,她要告诉白国安,在他高中之前,不要来见自己了,也不要在他母亲面前提起自己,免得刺激他母亲。 可居妙颜这句话没有机会告诉白国安,因为他再也没有来过了。 居妙颜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第7章 第 7 章 父母安排的婚姻,只给居妙颜带来苦难,可是她却也知道,一对新人的结合若得不到父母的支持,往往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白国安和她不是良配。 她应该放下。 居妙颜似乎不再想着离开青楼了,她更加专注于技术,比以前更红。 可她还是觉得,天底下的男人并不都是一样的。 若是人人都没真心,那这人间岂不是一个炼狱?总有人有真心的。 她抱着怀里的大黄,大黄发出呜咽的撒娇声,这几年已经被养得膘肥体壮。 她想,连大黄都对她真心,人怎么会没有真心呢? 员外爷就是有真心的。 冯员外跟那初出茅庐、拗不过自己母亲的青涩书生不一样。 他并不年轻,不是那些一看就大有前途的青年俊杰,他的前途已然显现。 他成熟温柔,懂得关心人,懂得付出,而不是一味用女人的钱。 刚开始,只是各取所需,一个为财,一个为色,在一起开心就好。 可后来,居妙颜又起了赎身的想法。 冯员外的眼神闪了闪,声音和平常听起来并没有两样,看着居妙颜,温柔地说:“妙颜,我会娶你的。” 这一次,居妙颜不需要担心员外没有钱给她赎身了。 她这时还觉得,被赎身是一件理所当然的、水到渠成的、幸福的事。 她也觉得冯员外不会辜负她的心意。 然而她没想到,冯员外没有辜负她的心意,真的想要娶她为妻,带来的后果却比辜负她更悲惨。 冯员外的妻子闯进了青楼。 高门大户的正头娘子,还是下嫁给员外的,母家有官宦背景。面对这样的人,青楼完全不敢出面保居妙颜。 居妙颜高高在上的所谓头牌身份,在真正有权有势的人面前,便是纸糊的灯笼,经不起一点挫折。 冯夫人走进青楼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寒。 冯夫人像是看着路边的泥泞一样,轻飘飘扫了居妙颜一眼,眼神里满是漫不经心,说了一声,“原来是为了这张脸啊。” 于是手下人便将居妙颜按在地上,刮花了她的脸。 “没了这张脸,便什么也不是了。” 冯夫人转身离开。 而居妙颜由于失去了这张脸,将沦为低等娼.妓。 哪怕再如何有才华,如何会盘弄琴棋书画,没有一张漂亮的脸,终究也入不了才子富商的眼,没有人会再为她一掷千金。 大雨倾盆,居妙颜独自被留在地上,被划出一道深深伤口的脸在暴雨冲刷下不断流着血水。 彩楼之上,妓.女们围成一个圈儿,笑看她烂泥般的模样。 没了居妙颜压在头顶,她们成为红牌的机会就更大了,怎能不好好庆贺一番呢? 前一日还和居妙颜亲如母女的老鸨,此时早已经没了踪影。 第8章 第 8 章 大黄奔来了,愤愤地呲着牙,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发出几声吓人的咆哮。 居妙颜伸出手,摸了摸大黄的头。 大黄伸出舌头,舔了舔血水,眼里露出嗜血的光芒。 冯员外就像白国安一样消失不见了。 当晚居妙颜就被赶到杂物间里养伤,此后只能作为最低等的妓.女,接最下等的客人,也不可能住上以前那么好的房子。 那夜城内兵荒马乱,好像有人的脚步在城里四处跑来跑去,夹杂着怒吼声。 居妙颜头昏脑胀地醒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身体烫得惊人,喉咙也干渴无比。 大黄正在面前,温顺地舔了舔她的脸。 居妙颜看到了窗子外面的火光,然后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她不知发生什么,咽了咽口水,起身点上小小的油灯,看见大黄满嘴是血。 然后楼上她原本住的地方传来了官差的声音。 “你们的花魁娘子在哪里?她纵狗行凶,咬伤了员外夫人的脸!” 那天夜里,狗利用院子里的味道,在夜里潜入了员外的宅邸,啃烂了员外夫人半张脸。 捕快发现了狗毛,开始追捕居妙颜。 居妙颜明白这些以后,悚然变色,冲大黄嘘了一声,趁捕快在楼上盘问,顶着高烧翻窗逃走。 若非她们今夜被赶入楼下小屋,怕是难逃一劫了。 居妙颜带着大黄逃走,但城门已经戒严,出不去,只能在城内东躲西藏。 第二天,居妙颜藏在一户人家的柴房里时,听到外面锣鼓喧天。 她走到窗边,看见外面鲜红的仪仗队护送着一人前行。 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满面春风。 白国安。他显然已经将居妙颜完全忘记。他得意的人生里,不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女子将自己在青楼的全部积蓄给了他,资助他上京赶考。 从白国安不再想见居妙颜的那一刻开始,居妙颜就该猜到有这样的结局,如今只不过是正式画上了句号而已。 居妙颜深深吐了口气。 一直在城里十分危险,她趁夜继续逃亡,想要从狗洞钻去城外。 可她和大黄出了城,却落入员外夫人手中。 第9章 第 9 章 冯夫人毁了脸,对居妙颜恨之入骨。 她没有想到自己如此高贵身份,竟然能栽在一个小畜生手里。 冯夫人恶狠狠看着已经被制服的大黄,“想不到你身边还养了这么一条恶犬,早知道就该那天将他找出来一并打死!” 居妙颜被人扭着跪在地上,看到冯夫人眼中的怒火,语气急切道:“冯夫人,大黄他什么也不懂,他只是一只狗,只想给主人出气,您别跟它计较。” 大黄还在旁边不断狂吠,冯夫人怒吼一声:“吵死了!”随后又冷笑,“既然你管不好畜牲,就跟它一起死吧!” 居妙颜一口气堵在心口,声音反而硬起来,道:“夫人,我并不知员外他已有妻室,我若知道定不会与他议亲。夫人不分青红皂白上门就毁了我的脸,是夫人跋扈在先,大黄只是护主心切。纵然夫人今天杀了我,夫人毁容的祸端也不是我,而是你。” 冯夫人暴怒,那包着纱布的脸气得颤抖,上前狠狠给了居妙颜一个巴掌。“你的意思是我咎由自取了!?” 居妙颜咬着牙,没吭一声。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既然都要死,还不如痛痛快快死。 “你还敢跟我犟是吧?”冯夫人抬手又是狠狠几个耳光打过去,随后吹了吹自己的手指,“疼死我了!” 她恶狠狠看向狗,脸上突然露出笑意。“你不是说它只是一只狗吗?狗当然要吃肉了。” 居妙颜有种不祥的预感,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冯夫人冷笑,一声令下。“把她的肉给我一片片割下来喂狗!” 在权势面前,普通人便如同蝼蚁,况且居妙颜背后空无一人。 仆人压住居妙颜,一个仆人在她面前,扯下她半边衣服,从细嫩的手臂开始,用匕首将一片薄薄的肉切下。 “啊!”居妙颜惨叫一声,满头大汗,眼前一阵模糊,忍不住颤声出口:“要杀我不过一句话,你何至残忍如此!” 冯夫人只是冷冷发笑,家仆也带着看笑话的样子瞧着居妙颜。 狗吃主人的肉,这戏码倒也新鲜。 家仆将那片肉丢到了狗面前。 大黄一直在狂吠,此时却突然安静下来,定定盯着地上的肉片。 “快吃啊!蠢狗,你快吃啊!” 仆人原本以为狗要吃肉了,可大黄却一直不动,仆人有点不耐烦了,用脚将肉片往大黄面前一踢。 大黄忽然暴起,一跳半丈高,咬住了仆人的喉咙。 第10章 第 10 章 仆人惨叫一声倒了下去,两手乱抠,顷刻之间便已毙命。 大黄紧接着又扑向另一个压着居妙颜的仆人。 仆人终于反应过来,压下惊恐,在大狗扑过来的一刻举起手里的匕首,刺进大狗的下颌。 匕首进入便卡住,难以寸进。 “大黄!”居妙颜咬牙,已带了哭腔。 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人对她这么好。对她最好的,竟是一条大黄狗。 仆人们都被大黄的凶悍惊到,不由齐齐后退,冯夫人更是连连往后退了数步,被两个家丁簇拥起来。 大黄用流血的嘴叫了两声,往后跑去,居妙颜起身跟着大黄。 被吓呆的冯夫人见她们逃离,恐惧又瞬间转为暴怒。 “快追!把她们俩都给我砍死!” 剩下的仆人有些踌躇不决,冯夫人怒道:“你们几个一顿吃八碗干饭,难道还弄不过一条狗!都给我追上去,有重赏!” 仆人一听赏钱,通通拿刀追去。 一人一狗都情况不佳,体力透支,居妙颜几乎快要神志不清。不一会儿居妙颜就扑倒在地,大黄回身,用插着刀的嘴去咬她的衣袖,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大黄……” 刀锋落下,凛冽森寒,仿佛一刀便能将人劈成两半。 居妙颜最后看了大黄狗一眼,伸出流血的双手,把大黄抱进怀里。 大黄前半生流浪,自己一生流离,现在死在一起,到地下也能相伴吧。 寒光一闪,面前一阵冷风拂过。 第11章 第 11 章 骏马驮着两人一狗在道上疾驰,钻进了山林之中。 冯夫人面色大变,“找!给我把他们找出来!”心中却知道,那不知哪里来的男人骑马将人带走,她怕是很难找到这人了。她的势力也伸不到其他地界去。 亓官齐将居妙颜带到了安全的地方,丢下一团白布,“自己给你和你的狗处理一下吧,男女有别,我不方便上手。” 居妙颜眼里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接住那团白布,“多谢大侠。” “唉,行了行了,别叫我大侠。”亓官齐摆了摆手,脸上满是少年意气,露出一个笑容,“要是运气好的话,过几年你就可以叫我将军了。” 居妙颜已开始给大黄处理伤口,闻言道:“原来公子是要去参军。” 她眼中流露出艳羡。她很羡慕男人,可以大展身手,完成一番抱负。 而她自己的一生,从出生就已经决定了庸庸碌碌,挣扎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要跌落在尘埃里。 “羡慕啊?”亓官齐脱口而出,笑道:“要不要跟小爷一起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居妙颜心中酸楚不已。 一起?说的轻巧。她只是一个女人啊。 “公子说笑了。我是个女人,怎么能参军呢?” 亓官齐笑道:“谁说女人不可以参军?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又有杨家女将、穆式元帅。” 居妙颜心中一动,却仍犹豫不决。“她们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能有一番成绩……何况,我能进得去军队吗?” 亓官齐还是那副轻松的模样,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烦恼。“我认识将军啊。实在不能上阵杀敌,你去厨房做个火头军总行吧。” 居妙颜一怔。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幽深的黑夜里仿佛又出现了一丝月光。 “真的可以吗?”她蹉跎一生,还能重新开始,可以去军中自力更生,靠自己的能力换钱? “喂,你就说到底要不要去?”亓官齐禁不住一点等待,催促道。 居妙颜连忙点头,“我、我跟你去。” “那就行了,睡觉吧。”亓官齐倒头就睡。 居妙颜看着他睡得四仰八叉的样子,嘴角不由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有些人你一旦和他在一起,就会感觉这世上仿佛没有任何困难。所有事情都那么轻松,幸福触手可及。 居妙颜给大黄绑好嘴边的白布,大黄呜呜叫着蹭了蹭她。 她抱紧了大黄,用手抚着它的皮毛,又想起自己手上还有血,便在衣服上蹭了蹭。 蹭完血,她看向自己的手心。 手心上却有几个小红点。 居妙颜太熟悉这种红点了。 第12章 第 12 章 居妙颜不会骑马,亓官齐给居妙颜买了一头驴。 驴子的耐性好,只要不快速赶路,并不比马差多少。 亓官齐真像一只小鸟一样,围着居妙颜转来转去。 也许是因为他对居妙颜的过去十分好奇。 他问居妙颜,居妙颜就告诉他了。 亓官齐嫌弃地说:“你是不是傻呀?逛青楼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相信他们,难怪你现在……” 他说到这里,看见居妙颜平静的脸色,忽然觉得不好再说下去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你别难过,在军队里长得怎么样不影响你干活。再说,你就算左边脸丑,可右边还是很漂亮的。” 居妙颜淡淡一笑:“你说的也是事实。” 被人看不起又如何?至少大黄待自己始终如一。而且这位少侠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没有坏心,只是口无遮拦罢了。 亓官齐更不好意思说话了。 他们沿着河边走,忽然陷入一种沉默,只有大黄被居妙颜抱着,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过了一会儿,亓官齐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额,那个,不管怎么样,我永远是你的老大。不会像那些男人一样辜负你的。” 居妙颜转头,看见亓官齐脸上竟然多了一片红。真是少年心气。 居妙颜笑了笑:“好。” “站住,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几个山贼从前方跳了出来。 他们一个个站得东倒西歪,就算有四五个人,也绝对不是亓官齐的对手。 亓官齐脸上瞬间挂上不耐烦,嗤笑一声道:“敢劫我的道,我看你们是饭吃多了。” 他举刀迎上去,却忽然听见密集的脚步声。 亓官齐脸色一变,只见又来了一群山贼,起码几十个人,个个精壮骁勇,将他们团团围住。 第13章 第 13 章 山贼头目笑道:“看你刚才叫嚣得厉害,现在知道我们的实力了吧。” 旁边一个山贼叫道:“把身上的钱全都交出来,要不然别想离开这里。” 又一个山贼道:“和他说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把人杀了,把钱抢过来就行了,他们又不是成队的富商。” 要是一行人浩浩荡荡通过这里,他们倒要顾及一下,可若是单独来的人,基本上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女人留下当奴隶,男人杀了。 亓官齐心中难得紧张,他虽然武功高强,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不可能打得过这几十号山贼。他能做到自己一个人逃走,可若是加上居妙颜,他便没有那么多把握了。 居妙颜忽然开口:“他身上什么钱也没有。” 山贼刚才只顾示威,没注意看这女人长得什么样子,此时往居妙颜脸上一看,叫道:“妈的,什么丑八怪!” 居妙颜被骂丑八怪,一点也不介意。她从兜里拿出一张白布,遮住了脸上的伤痕。 当伤痕被遮住,剩下的半张脸又可称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 山贼一时看呆了。 居妙颜对山贼行了个礼道:“当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不如就放他走吧,我愿意留下侍奉诸位。” 大黄好像知道居妙颜的想法,蹲在她脚下,安静得出奇。 亓官齐急了,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可以带你走的。”他怕居妙颜为他牺牲自己。 居妙颜却说:“我不想跟你走。”她语气淡淡,似乎在说亓官齐自作多情。 亓官齐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你明明答应我的!” 居妙颜道:“公子,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这么多年会做的,只有那么一件事,愿做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件事。你要我去做一个脏兮兮的伙夫,又或是要我上阵杀敌,怎么可能?那是女人能做的事吗?” 亓官齐脸色变得铁青。 居妙颜看向山贼头目,柔声道:“当家的,此人实在无用,全身所有的钱都买了这马和驴。与他交手实在浪费时间,不如就让他留下这马和驴走吧。” 山贼头目讥笑道:“你这女人倒有意思,明明毁了容,还如此自信。大爷我也不是没见过美人儿。”他口中虽如此说,可看着居妙颜,却也心动不已。 居妙颜一笑:“当家的带我去山寨中,便知道我的自信从何而来了。” 有一名山贼突然叫起来:“她是怡红楼的花魁居妙颜!”他凑近山贼头目耳边说了几句。 居妙颜在青楼中,要千金才可得,如今却自愿留下来侍奉他们,这是何等的美事! 山贼头目眼睛一亮,便跟随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行。” 居妙颜向山贼走了过去。 亓官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眶通红。“你宁愿跟着这群山贼,也不愿意跟着我,你就这么自甘下贱?” 居妙颜淡淡道:“你和我相处不久,不知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我若不是自甘下贱的人,如何能爬上花魁的位子?” 亓官齐脸色黑沉,咬了咬牙。“这群人穷凶极恶,你跟着他们,可想过被他们玩腻了是何等下场!” 居妙颜轻轻一笑,眼中如有桃花。“是何等下场,就要看我的本事了。” 她看起来自信极了。 亓官齐心中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早知道居妙颜是这样自甘堕落的女人,就该让她死在那员外夫人家仆的刀下。 可笑他还曾有些许心动。 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他费心思。 第14章 第 14 章 亓官齐走了。 居妙颜被山贼们迎回了山寨里。 居妙颜勾着他们,举手投足妩媚惑人,问他们要不要欣赏青楼里的歌舞,据说歌舞往往到最后变成了一片淫.行。 山贼们依了她,还给她送了许多抢来的胭脂水粉和女子衣物,让她打扮自己。 山贼在外间大堂中饮酒作乐,污言秽语不绝于耳,都想着居妙颜出去能给他们怎样的享受。 居妙颜没有动胭脂水粉。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红点越来越大了。 居妙颜用衣服系成了一条红绫,搭在房梁之上。 大黄平时最喜欢对她叫了,此刻却很安静。 “大黄,我不想变成她们那样,不想浑身腐烂地死去,不想自己身上的皮肉和骨头一根一根掉下来。不想脸上和身上都长满黏糊糊的洞。” 居妙颜蹲下来,摸着大黄的头,柔声说。 “我有一样东西,请你帮我带给他。” 大黄的眼睛瞪得很圆,垂下两只耳朵,低低呜咽着。 大黄是最听居妙颜的话的。 居妙颜上吊自尽了。 窒息之下,她看到满天的血红。 出嫁时的红盖头,青楼鲜红的绸布,被划烂脸时的鲜血,都在面前一一闪过,最后什么也没有剩下。 两年后,城门开,所有人夹道欢迎。 亓官齐回来了,他成了将军。 可他的军队迟迟没有出现在城门。 一道精兵窜入了深山,毫不留情将山贼剿灭,山贼窝瞬间沦为一片血泊。 山贼已换了一个头目,亓官齐满脸凶煞之气,看起来比两年前成熟多了。 他伸手抓住一个山贼的领口,用刀架着他的脖子:“说,居妙颜在哪里?” “谁,谁是,居妙颜。”山贼吓得两股战战。 亓官齐咬了咬牙:“两年前你们抓来的花魁。” 山贼一脸茫然,努力想了想,才说:“她被我们抓回来的第一天就上吊死了,我们连她的手指头都没有碰到!” 亓官齐瞬间呆滞,松了手,山贼跌到了地上。他垂下眼冷冷道:“尸体在哪里?” 山贼颤巍巍说:“”丢到后山了。” 亓官齐转过身,身后的手下一刀结果了那山贼。 亓官齐一步一步往外走去,步伐越来越凝滞。 已经过去两年了。 他不知道居妙颜死在了这里。在战场上的每一天,他的心里都无比憎恨她。 第15章 第 15 章 在战场上受伤的时候,亓官齐总是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回去。 要成为将军,要剿灭山贼,要走到居妙颜的面前,告诉她当初的她是多么可笑。 居妙颜,你后悔吗?当初你若是跟我走,你就可以从一个妓.女摇身一变,成为你想成为的、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 居妙颜,你后悔吗?伺候那些大老粗山贼,有比跟我在一起更快乐吗?他们懂得尊重你吗? 尽管心中藏着无数恶毒的话语,想见到居妙颜以后狠狠嘲讽她,可是真的到了山脚下,他迫不及待想的,却不是上去嘲讽居妙颜,而是去看看她。 他已经忘记了那些嘲讽的话。 可居妙颜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在了。 他甚至很难找到她的尸骨。 两年了,居妙颜的尸体曝尸荒野,也许被野狗啃成了碎片,连骨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初,若是冒着缺胳膊断腿的危险,冒着深受重伤、无法建功立业成为将军的危险,强行带走居妙颜,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亓官齐在后山找了很久很久,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几乎快要绝望,直到听见一声苍老的狗吠。 他跟着狗吠过去,身上铠甲咔哧咔哧撞击的声音和他的心跳一样快,然后他看见高高的崖边,有一颗巨大的树。 树下有一只老狗。 狗骨瘦如柴,双眼混浊,几乎看不见眼黑。 是大黄。 两年,它日日夜夜守在这里。 “大黄!”亓官齐喊道。 大黄猛站起来,踉跄了一下。 亓官齐往大黄跑过去。他知道,只要叫出居妙颜的名字,大黄就会有反应。“你知道居妙颜在哪里吗?” 大黄慢吞吞地,一瘸一拐走到树根处,在地上刨了刨,叼出一节指骨,放到了亓官齐脚下。 骨头凹凸不平,有些地方是凸起的,有些地方是凹陷的。 上吊自杀的那天,居妙颜掰下自己的一根手指,交给了大黄。 亓官齐终于知道居妙颜病了。 一种青楼女子才会得的病。 这才是居妙颜离开的原因,而不是爱慕虚荣,不是懒惰。 亓官齐的嘴唇忽然颤抖起来,跪倒在地,伸手去刨地上的树根。 大黄没有再理他,拖着自己的瘸腿,慢慢离开了。 亓官齐用剑鞘把大树根挖了个遍,也没有看到下面有尸骨。 他跪坐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居妙颜,我不想负你的,是你逼我负你的! 第16章 老狗[番外] 我只是一条狗。 狗流浪在这世上,总是要受许多折磨的。 我小的时候,那些小孩就欺负我,因为我是一条流浪狗。 后来我长大了,变得越来越凶悍,知道从其他狗的嘴里抢食了,知道追着那些用石头打我的小孩撕咬了,他们就再也不敢来惹我了。 可是很多人都养不活自己,又何况我只是一条狗呢。 身边的流浪狗死了好多条。我瘦骨嶙峋,好长时间没有再找到食物了。 我觉得我要死了。但是我并没有觉得不满足,因为我的寿命已经比一些人还要长了,我已经是一条七岁的老狗了。 但是有一个很蠢的女人,给了我一块干饼。 我怀疑那饼里有毒,于是故意威吓她。她却并不怕。 我想,饿死和被毒死不是一样的吗?至少做个饱死狗吧。 我吃了那块饼,可是饼里没有毒。 她是第一个主动给我饼的女人,我决定要一生跟着她。 从今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吃的。可是还没等我找到食物回馈她,她就不见了。 我满城嗅闻着她的气味,终于在一个充满脂粉味道的地方找到了她。 那些人围着她,想要伤害她。我拼了命也要救她。 最后,付出一条腿的代价,我保护了她,并留在了她身边。 我真的是一条很厉害的狗。 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她总是拿着球和木棍把我逗来逗去,我也很乐意陪她玩。 她看着我的时候经常笑,但是那笑容和她跟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 第17章 老狗[番外] 那时我想,也许女人是一定要有男人在身边的。 而我只是一条狗。 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男人也不能让她真正开心。 那个书生经常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他。 她为他患得患失,他却只顾享乐,只顾索取。 我时常向他吠叫,想吓走他。 可居妙颜以为我调皮,后来书生来的时候,就不让我出来。 再后来,书生真的被我吓走了。他不再来了,居妙颜非常伤心。 她好像从云端又跌到尘埃。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那时候我想,如果下一次再有男人让她开心,我不会再冲那个男人狂吠了。我不会再赶走那个男人。 后来,又有一个男人让居妙颜开心。 那个男人成熟温柔,不像那个书生一样吝啬,常常喂我一些珍贵的果品和肉干。 我也不喜欢他,但不会冲他狂吠了。 我怕他再离开居妙颜,让居妙颜伤心。 可是居妙颜还是伤心了,不但心受了伤,身体也受了伤。 居妙颜蜷缩在小屋子破旧的木板墙上抱着我。 我轻轻舔着她的脸,尝到她泪水的咸味。 她给我的那块干饼也是咸的,我很喜欢。 但是我不喜欢泪水的咸味。更不喜欢她血的腥味。 我闻到居妙颜身上的味道,一路追到了那个人的房子里,在那个女人的身边看到了居妙颜喜欢的男人。 原来居妙颜这一次受伤,还是因为男人。 那个女人弄伤居妙颜的脸,我便咬烂了她的脸。 我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当我知道后果的时候,火光映着窗户射了进来,我闻到居妙颜惊慌的味道,知道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可是为了居妙颜,我只能做到那么多。 我只是一条狗,我不像那些人一样,有很多的仆人可以用。 我拖着断腿,和居妙颜一起逃。心里想着,为什么我只是一条狗呢? 第18章 老狗[番外] 我们被追上了。 居妙颜被人按在地上的时候,我发了疯,想上去咬死他们。 可我只是一条狗,我斗不过这么多人。 但是当别人掀开居妙颜的衣服,用匕首切下她的肉的时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上前咬死了一个人。 控制着居妙颜的那个人用刀穿透了我的下巴,我也停不下来。 我吓退了所有的仆人,带着居妙颜一起逃亡。 如果能带居妙颜逃出去,我这辈子也值了。 我只是一条狗,却做到了很多人都没做到的事。 当年给我的那一块饼,她没有给错。 可惜,我这么厉害的狗,也有失手的时候。 我们终究还是逃不掉。 被尖刀包围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居妙颜也一样。 我想,我陪居妙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算是一条忠犬了吧。 但又有一个男人救了我们。 他不像其他男人一样和居妙颜谈情说爱,居妙颜的眼中却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我知道,居妙颜再一次选择了他,我希望她没有选错。 我又过了一段开心的日子。 居妙颜骑着驴,怀里抱着我,和男人谈笑风生,连声音都比以前轻快真诚了许多,不再拿捏着花魁的腔调。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日子总是不能长久。 渐渐地,我在居妙颜身上闻到了一种腐臭味。 男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因为居妙颜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可是我却知道,居妙颜快要活不下去了。 万物是有灵魂的,人死后,灵魂会飘上天。 居妙颜的开心变得轻飘飘的。 我于是更多赖在居妙颜的怀里,希望能够把她的灵魂压住,她的灵魂重了,就飘不起来了。 第19章 老狗[番外] 遇到山贼的时候,居妙颜选择了山贼,男人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但我知道居妙颜已经决定要离开。 居妙颜掰下了一节手指,交给了我。 我眼睁睁看着她,吊死。 我没有对着居妙颜的尸体叫,因为那已经没有意义。 她的灵魂飘走了。 我衔着她的骨头离开了。 我把骨头藏起来,然后藏在黑暗里。 在那些山贼饮酒作乐的声音当中,我一直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他们把居妙颜的尸体拖出来,丢到山里。 然后我一直刨土,一直刨土,把居妙颜的尸体塞了进去。 我剩下的几只脚也因为刨土差不多瘸了,行动的速度变得很慢。 不过没关系。 我会活下去,等到那个男人回来的那一天,把居妙颜的骨头交给他。 山里有很多野兔野鸡,但它们都很不好抓。我的捕猎能力还在,但毕竟伤了好几条腿。 我只有运气极好的时候才能抓到野鸡野兔,但平时我会咬一些青蛙或是蚱蜢来吃,勉强活得下去。 我等啊等,等在那棵大树下。 我知道太阳一升一落,就是一天。 一天又一天,时间支撑着我,直到那节手指变成了骨头,那个男人终于回来了。 我完成了使命。 然后我走了,走到我埋葬居妙颜的地方。我躺在上面,艰难地喘着气。 我太老了,是时候该死了。 人类说,世界上是有天宫的。 因为我伤了人,所以我上不了天宫,会下地狱。 可是我的居妙颜,她从来没有伤害别人,只是一直被人伤害,我想她应该可以上天宫吧。 不知道天宫是什么样子?我真的好想上去。 上去看看我的居妙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