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劣质孟婆汤后被迫左拥右抱》 第1章 富贵无双的命格 李小姐姐在地府遇见了三十年前离世的亲爷爷,爷爷是地府判官,爷孙俩久别重逢,李判官笑嘻嘻地说:“好孙女,你在阳间行大善积厚德,虽未到位列仙班飞升天堂的级别,但下一个轮回定能成就富贵无双的命格,我都替你打点好了,安心上路去吧。” 李小姐姐心中欢喜而期待,依照规矩喝了碗孟婆汤,呃,这汤有点寡淡,像洗锅水…… 与此同时,地府阴司往生部里,孟婆小助工号256急慌慌地向直属上司孟婆副主任报告:“领导领导,我刚刚炖汤的时候漏放了两味药……这这……这汤都分下去喝了……这可怎么办?” 孟婆副主任的脸部僵了僵,一脸嫌弃地说:“你再嚷嚷,奈何桥两岸都能听到你说的话了。” 孟婆小助256压低了声:“怎么办啊领导?” “都投胎去了,还能怎么办,一切照办。” 256的牙齿打颤:“少了两味药哦。”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罢了,还能有其他副作用不成?” 人间,初夏五月,精美华贵的屋阁里,婴儿哇哇坠地,轮回的李小姐睁开眼,哇哦,这是古代?貌似比古代还要落后的年代,连床也没有,只能在地上铺块大木板当睡榻,椅子也没有,只能席地而坐。幸好生身母亲穿绫罗绸缎带金银珠宝,屋里还有一群奴仆环绕,果然如爷爷说的轮回到富贵无双的大家族里。 只是怎么才喝了几口奶便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军卒把一家子都押走? 小李还没有弄清楚新的人生剧本,箭矢便如骤雨般袭来,顿时血花飞溅惨叫声震耳。母亲以肉身为遮挡把小小李护在怀里,大喊:“这是陛下的血亲骨肉皇孙,请你们高抬贵手放一条生……”‘路’都没说完便让箭矢直穿心脏断气。 小李生长于和平年代,哪见过这等血腥阵仗,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说好的富贵无双哩?是不是投错胎了?小李吓得牙齿,不对,是牙床打颤,忽听得一个声音说:“廷尉丞,王良娣的新生儿尚有气息,这还只是个懵懂无知的稚子,可否留活?” 廷尉丞叹气:“太子谋逆起兵铁证如山,陛下之意必将所有谋逆党羽及其满门一律处决,我等只须奉旨行事即可。鲁廷监,百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可......可名册上毕竟没有这孩子的名字,他......毕竟是陛下的亲孙,我们要是擅自处死,倘若被有心人问责追究起来,我们......” 廷尉丞背脊发冷,不住点头:“你在理……便依你之意暂且把这婴孩关进牢里听候陛下发落吧。” 被关进牢里的小李暗暗松了口气,爷爷还说会有富贵无双的命格,能保住小命已是不容易......小李突然眉头一蹙,发现自己竟然......尿了,抬眼打量怀抱她的大叔,正是刚刚替她求情的那位鲁廷监。鲁廷监亲自给她擦身换尿布,喃喃低语:“太子蒙冤身陨,膝下皇子皆折,独余你这一个后人了。今后即便不能洗刷冤屈,你也要好好活下来为太子的血脉传承下去……” 小李瞪圆了眼珠,心里呐喊:尼玛,老娘我怎么成了戴把的了? 造就小李此番人间劫孽的地府孟婆小助256不时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只是内存大一些,应该没有其他副作用......吧?嗯嗯,肯定没有其他副作用,不会影响硬件的整体运作。可为毛心里还是慌?阿弥陀佛,太上老君保佑。 放眼人间又是五月天,皇帝陛下似乎忘记了小李的存在。小李在邸狱里一天一天长大,邸狱领导廷尉右监鲁少卿一直特别关照他,牢友大妈申六娘用自己的奶水哺育他......日子眨眼间过去了四年。 这日,小李如常待在整个邸狱里最通风最明亮的牢室里发霉。 牢外的过道里传来了脚步声,狱吏胡老二一脸谄媚地送来了一包看着就不怎么新鲜,分明是祭祀过后被啃得只余下鸡头鸡脚的鸡骨架子。 “六娘啊,吃些鸡补补身子,十五哥吃了你的奶水也好滋补一二。” 胡老二那色迷迷的眼光往申六娘身上来回打转。小李撇了撇嘴,很配合地假装睡着了。 一个鳏夫一个罪妇,**很容易烧着!小李偷偷瞥了眼颠鸾倒凤中的二人,心中很是不屑,一想到自己将来长大了无论喜欢何人都难逃同志的命,便顿觉世间再无可恋。 小李这边想入非非,胡老二那边已经偃旗息鼓,衣衫不整的两人郎情妾意地聊起了小天。 申六娘唉声叹气:“不晓得我那大女二女现如今过得如何,我这一辈子是没指望了,若非当年在狱中恰巧有奶水可以喂哺十五哥,我怕是早被押到某个军营里充军奴被啃得骨头也不剩一根了。” 胡老二宽慰她:“你在这狱里哪一点不比外头的穷苦人家过得舒坦?睡的木榻干净结实,外头多少人也不过住茅屋破躺木板而已,便是供你的一日两餐虽没有大鱼大肉,到底比外头啃野菜吃糠饼要饱肚子吧?” 胡老二说得没错,小李不觉心头一凛,往后要是离开这邸狱,他一没父母高堂,二没身份地位,三没田产财物,更没有半点生存技能,那出狱后要何以为生?邸狱里虽没有自由,但至少可吃饱穿暖,无聊比没命强多了......小李泼凉的心情好不容易回暖,邸狱外忽然传来吵嚷声。 胡老二忙穿上衣袍出去打听,半晌后匆匆返回,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这把申六娘也吓得慌起来,急问何事。 “陛下……陛下派遣内谒令……要要……要处死十五哥……” 我靠!要杀我?小李也吓懵了,都过去四年多了,谋反自尽的亲身父亲先太子的坟头已经长满齐膝青草了吧?当年没有诛杀先太子的余孽,何解皇帝今日要动手杀他? 邸狱门前,廷尉监鲁少卿下令紧闭大门,并亲自领着狱卒挺身拦在门外。内谒令在一众随行谒者的拱卫下高声怒喝:“好一个廷尉监,你竟敢不接陛下意旨?” “不敢。只是请问陛下有何意旨?” 内谒令是内侍宦者,声音尖冷:“陛下口谕,着长安二十六官狱所有羁押囚犯至太常寺为大夏国祈祷国运。” 鲁少卿压着心中愤怒:“让在押囚犯为大夏国祈求国运?该不会是用囚犯来祭天吧?” 内谒令冷笑:“是又如何?区区囚犯杀了便杀了,你还敢忤逆陛下不成?” 第2章 宫中再起杀意 正当鲁少卿在邸狱门外极力阻拦内谒者之际,家仆鲁参将小李偷偷安置在密室,低声叮嘱:“公子千万不要发出声音,待事情有眉目我再来接你离开。” 小李乖乖点头,在旁人眼里,他是一个懂事聪明的早慧孩子。 邸狱门外,内谒令一脸的不悦,鲁少卿心中鄙夷,却耐着性子解释:“陛下病了好些天,太常寺与太医侍奉医药至今仍不见好转,才听说有望气师看出长安狱中有紫气冲撞致使陛下抱恙。中使可还记得四年前发生的栗太子兵祸?诬陷逼死栗太子的人下场如何......中使心里有数吧?不瞒中使,栗太子的遗孤就在我这邸狱里关着。那位可是陛下的亲孙子,你若是得了陛下的意旨来处死皇孙你便动手吧,可若是着了别人的道来当刀使......” 四年前,陛下久病未愈,近侍宦者巩成告诉陛下恐怕宫中有巫蛊诅咒才致久病。巩成得陛下授意彻查宫中,在太子宫里发现巫蛊。太子忿而起兵,兵败拒捕自裁,栗皇后自尽。不久,陛下意识到巫蛊一事全是诬告,宦者巩成九族尽诛,所有参与迫害太子的官员将领尽皆处死...... 内谒令打了个颤,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好内谒令很快想出了个两全的办法,先把其余囚犯处死,再将皇孙带回宫里请陛下定夺。 可鲁少卿与狱卒以身阻拦在紧闭的邸狱门前,跋扈惯了的内谒令想要硬闯却没有足够的卫从与实力。双方僵峙不下,天色将暗,内谒令无计可施,只得留下两人盯梢,自个儿怒急火烧地回宫向皇帝告状。 鲁少卿忙累一天,也不敢去睡,直喇喇坐在邸狱门前打盹。从天亮到日落,宫里并未再派人前来缉拿问罪。鲁少卿命仆人送来吃食,依旧蹲守邸狱门前,宫里还是没有人来过问。一天又过去,依旧风平浪静。第三日午后,相国府的决曹终于送来了陛下的圣谕。 在邸狱密室待了三天的小李听到了密室门打开的响动,心中一个激灵,是福是祸终于要揭晓了。不成想一个双眼泛红,脸色苍白,须鬤凌乱,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的头颅突然钻他眼前,小李吓得一个哆嗦,莫不是阴司的勾魂使者来索他了? 小李尚未回过神来,一双大手将他的小身板抱起,狰狞头颅的主人满身的汗馊味尤不自知,只一味欢喜地抱着他直往外走。此人正是在狱门外蹲守了三天三夜的廷尉右监鲁少卿,他嘴角勾起,浓密的胡子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十五啊,陛下大赫天下,狱中囚犯皆放还自由,你可以离开邸狱了。” 小李眨了眨眼,什么意思?皇帝放过他?他自由了? “现下得为你取名,在文书上登录你的名字便可赦罪离开。” 小李低声咕噜:“我有名字,叫十五。” “十五只是你在兄弟姊妹里的排行次序,并不是你的本名。”鲁少卿不禁想,栗太子与王良娣尚未来得及替他取名便含冤而死,才刚得来的那份欢喜不由得淡了两分,他想了想,道:“十五是我大夏皇族子孙,当随父姓李,我为你取名安平。从今往后,你便是李安平。” 小李安平注视着两眼湿润的鲁少卿,四年来的点滴跃上心头,也不禁微微动容。他暗暗想道,这位大叔凭借一己之力保住了他的性命庇护了他四年,是个好人,愿这世间好人有好报。 出狱后的小李安平前途依旧一片黯淡,他无处可去。申六娘大赦出狱后也无家可归,因着从小照看的缘故,鲁少卿便让她继续跟着李安平当保姆,但鲁少卿不能把他们接到家中抚养,小李安平毕竟是皇家血脉,一个京中官员抚养前太子的遗孤,要是让有心人诽谤造谣,于他和小十五俱有很大的风险。于是鲁少卿又特意遣出廷尉署里最伶俐的官吏将小李安平与申六娘一并送往京兆尹官寺。 京兆尹令吓坏了,忙让下属把人拦在官寺外劝返:“小皇孙没有皇家宗藉只是一介庶人,恕我等不能以皇族礼仪接待。”如此这般,小李安平与申六娘在京兆尹门前签到打卡后便又被送回邸狱。 鲁少卿生气了,可又无计可施,只得火烧火燎地找到好友少府丞范样帮忙出主意。 “小皇孙还算不上皇族中人,少府与京兆尹确实不能供养他,但我想陛下若非顾念先太子的遗孤,以你当日拒挡内谒者的所作所为,岂会不被罪责下狱。你也休要急躁,陛下突然大赦天下,估摸多是为了这位小皇孙,陛下或许对这位小皇孙另有打算。” 皇帝会怎么安置小李?小李安平觉得爷爷这种生物带坑孙属性,地府那位如此,宫里那位亦是如此,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一连等候了数日,宫中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鲁少卿也不能在家中长期奉养身份尴尬的小李皇孙,思前想后想了又想,倒是想起了小皇孙的生母王良娣的娘家。王良娣的母亲健在,胞弟王敬曾官拜凉州刺史,受栗太子巫蛊之祸牵连闲赋家中至今。 王家得知王良娣的幼子尚在人间,既惊又喜,悲伤不已。小李被申六娘牵着手尾随在鲁少卿身后拜见外祖母与搀扶着外祖母的亲舅舅,老妇人的哭声震耳欲聋:“我苦命的儿呀……” 小李安平悄悄呼了口气,暗度这回应该不会被退货了吧。 外祖母吴媪十分怜爱小李,年事已高仍坚持亲自抚养外孙。王家也十分感念申六娘的喂养,让她留在家中仍给小李当保姆。 舅舅王敬的三个儿子对小李安平很是照顾。 “平哥,吃柿子干,可甜啦。” “平哥,小木剑给你玩。” “平哥,蝈蝈给你玩。” 小李安平在心里翻起了大白眼,死小孩,你们才要玩具,别整天吵着本尊思考人生。 大表兄王高担忧地问:“大母,平哥总是呆呆的不说话,该不会是痴傻的吧?” 你才痴傻,你们三才痴傻,小李在心里恨恨地回骂。 外祖母吴媪摇头:“平哥自小遭遇变故受尽欺辱,性格难免内敛了些。你身为兄长照顾幼弟可要多些耐心与细致。” 大表兄王高点头:“我晓得了,大母。平哥,来,吃柿子干,有小木剑,蝈蝈也给你玩。” 小李安平内心的白眼几乎翻成斗鸡眼,你们三个痴傻儿…… 入夜,洗浴后的小李安平绑着大红小肚兜舒舒服服地躺在外祖母吴媪的睡塌上左滚右翻,吴媪在旁替他打扇纳凉。 保住小命吃得饱睡得香,这一世夫复何求?小李安平美美地舒了口气,玩累了呼呼睡去,连舅舅王敬何时进来也不晓得。他睡到一半猛地扎醒,便听到王敬忧虑的说话声。 “阿母,我从旧日同僚那里听说陛下的病势越发沉重了,昨日连夜急召了好几位朝中重臣入宫,怕不是要变天了吧?那我们平哥怎么办?” 第3章 被母族收养的罪人子 吴媪冷笑:“变天又如何?与我们平哥有何干?陛下有好几位皇子,我们平哥可没碍着他们哪一位。” 王敬还是担忧:“可平哥毕竟是先太子的血脉,陛下即便无意让他继位,可难保其他人心中忌惮平哥。你想想平哥他关在狱里四五年了,突然有人借陛下抱病之事煽动陛下处死狱中囚犯,若非当日鲁少卿拼死阻拦又有陛下大赦天下,只怕平哥便要在狱中夭折。我担心那些人为了争夺皇位,会把我们平哥视为肉中刺而除之后快……” 外祖母吴媪沉吟半晌,幽幽道:“平哥只是个娃娃,威胁不了诸位皇子。要是他们连平哥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庶人也不放过,那我们这些与先太子有关联的族人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我老了,还有几年活命?与其说我抚养平哥,还不如说平哥陪伴我,待我死后你再把平哥送走吧,也不叫牵累你们。” 舅舅王敬忙道:“阿母,我不是担心平哥连累我们。他是姐姐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我也会抚养他长大看着他娶妇生子,我只是想着京中将有纷乱,我们是否要择选一位贵人依附……” 吴媪冷笑:“你阿父在世时我们何尝不是依附了先太子?本以为家中从此无忧,结果如何?这些年我也算是看淡了,不望大富大贵,只求阖家安宁即可。” 小李安平听了这话在心中叹息,有外祖母与舅舅一家依靠,长大再学一门生计,将来也可以自力更生了。 目前他只是个五岁娃,王家还算富裕,小李安平每天过着混吃晒太阳的士大夫家属生活,不爱耍玩具又不与人交流,整日没事可干,人也变得呆呆萌萌。 舅舅王敬倒觉得他气度沉稳,不像同龄幼儿般跳脱懵懂,认为这是一个有才华的好苗子,便让他与三个年长的表兄一起跟着夫子念书识字。 小李安平轮回重生的这个大夏国超出了小李认知的历史范畴,这里还是个半奴隶社会,还在使用竹简作为信息传载体。大夏文字那叫一个抽象晦涩,拥有现代文明社会高学历的小李安平眼珠子瞪着笔画状如甲骨文的大夏篆体竹简片,痛苦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个半原始社会的文盲。 大表兄王高看着木讷的小表弟终于露出愁苦的表情,那叫一个兄弟情上头,忙安抚幼弟:“平哥莫怕,待会默写不出来的字,悄悄看我沙盘照抄即可。” 习字课结束后,王家三兄弟因默写错字连篇被夫子打手板。夕食时,比小李安平大了一岁半的王家老三王玄趁着仆人还在上菜的空隙,忙问他:“平哥你的默写竟然全对,究竟如何才能做到的?” 小李同学又怎会默写全对,只因他是旁听的新生且年岁少小,夫子圈点了错字并未责罚他罢了,小李同学岂会费舌解释这些! 王家老二王曾说:“平哥如此聪慧也许因他是龙子凤孙的缘故,我们只是普通人,写错字也是情有可原的。” 小李同学才不搭理这些未成年孩童之间的低智商谈话,他抓了一块鸡蛋蒸饼便往嘴里嚼。 一旁的王舅母在心里翻了白眼,嗤道:哪里是龙子凤孙?分明是刁蛇山鸡,一点规矩礼仪也没有。 小李安平一边嚼饼一边呷汤,只觉得汤里有一块膻味很重的肉块,不是羊肉不是猪肉,更不是牛肉鹿肉兔肉……这是狗肉,小李同学爱狗,此刻只觉得心头一阵恶心,哗啦啦吐得满盘狼藉。 恰在此时,炊房的仆妇神色慌张地赶来:“太主母,这肉汤吃不得了。这炖汤的狗昨日咬了笼里同养的狗才剐了它,可那被咬的狗刚刚发疯了,怕是恐水症狗,吃不得。” 众人皆惊,幸而刚被小李安平的呕吐吓着了,都还没有开吃。外祖母吴媪忙扶起早已吐得呕酸水胆汁的小李,又是汗巾擦拭又是热水嗽口,好不容易清理收拾停当,李安平再没有食欲了。 吴媪令仆人送来瓜果哄他:“平哥乖,先吃些果子,好好眠一宿,明日大母给你买西市的酱黎祁。” 话音莆落,院外忽起嘈嚷,舅舅王敬匆匆赶来:“阿母,宫里来人了,召平哥入宫。” 小李安平撩开眼皮,目光沉重,要来的终究躲不过。 吴媪替他裹上羊皮袄,她牵着小李的手,“来,大母送你进宫。” 天色深沉,早春的夜风夹着晚雪飘落,紧挨着长安南郊的奉明县王家缓缓驶出一辆单驾轺车,轺车身后尾随一队谒者侍从,其后是王家的二驾辎车。 所谓辎车,其实是小李安平认知中的大板车上罩张大席子遮太阳,完全没有门挡围栏。冷风呼呼袭来,辎车里坐着的人也冻得浑身发抖。王家的辎车里此刻正有三人纵列而坐,驭仆坐车舆前头,吴媪坐车舆中间,王敬坐车舆后。如此一前一后的夹坐倒为中间的吴媪隔阻了不少风雪,小李安平窝在吴媪怀里感到寒冷中透着的丝丝暖意,这大概便是人间温情吧? 主仆四人顶着风雪往长安西郊建章宫方向行驶。夜色越发浓重,城门早已禁闭,因是宫里急召有谒者持令引领,城门上的宫卫马上放行进入建章宫凤阙。 “王孺人,王公,请驻步,无召不得进入宫禁。” 谒者尖声提醒。 王敬立刻从袖里掏出钱袋给谒者,谒者迅速接过往自个袖里一塞,笑道:“二位放心,公子一旦出宫,小人马上前往贵第通传。” 吴媪依依不舍地松开小李安平的手,含泪说:“平哥莫怕,大母侯你归家。” 小李安平抬眼看外祖母与舅舅,此一别后不知能否再见。想及此,小身板当即稽首一拜:“大母,舅父,珍重。” 吴媪不由得掩面而哭,却也不敢声张,由王敬搀扶着,二人一同目送李安平远去的小身影。 深夜里的建章宫内十步一卫卒,气氛肃杀,纵然是首次进宫的李安平也察觉出不对劲。一名谒者手持风灯,一名谒者手抱小李,一队人兜兜转转行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来到一处灯火辉煌如昼的华丽宫殿前。殿中人影绰绰,却异常安静。接引谒者向殿中内侍通传,不一会有一名高级内侍出来瞧了李安平一眼便让小黄门领下去。 小李安平被小黄门引至偏殿一处静室,室内烛火昏暗,角落堆满杂物,没有烧盆取暖也没有座垫可坐,门外有一个年轻的黄门守着,分明是软禁的节奏,而且是临时起意的那种。联想起进宫后的所见所闻,估摸着宫里出大事了。 果然,宫殿深处突兀地响起了绵长的钟鸣,一连三声,紧接着纷纷响起断断续续的哭声。小李同学第一时间想到这是丧钟,皇帝死了......他这个前太子的儿子被召进宫里,难道要被斩草除根? 这想法才跳出,门外便传来了内侍尖细的话音:“李安平听旨。” 小李同学心胆皆寒,暗想,最光明正大的斩草除根便是殉葬了吧。 《礼记·曲礼下》: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被母族收养的罪人子 第4章 要当内侍 内侍尖细的声音在狭小的静室里尤其清晰:“诏曰:逆子不孝,人父不可不慈,乃念逆子实为奸佞所害,身死罪赎,特准逆子之子李安平录入宗谱寄养掖庭,乃使罪过之子血脉有后继香火有传承,故布告天下, 咸使闻知。” 小李安平松了口气,这条小命总算保住了。只是掖庭是什么鬼地方?据说那是大夏皇帝圈养采女的宫室,让他去掖庭岂不是要他做阉人?虽然被迫当男人,可也不想挨刀子啊……不对,圣旨要他传承香火,那绝计不会阉他,小李一颗小心脏在惊恐与安定中来回穿梭,快要吓出心脏病了。 春寒二月,大夏国元光皇帝驾崩,帝临终前册立最年幼的皇子为太子,托孤四大臣辅助幼主。年仅八岁的皇太子登基,是为元平帝,追尊已故生母刘昭仪为皇太后。 李安平昨日进宫确实是元光帝临终前想瞧他一眼,可老皇帝没来得及见他便驾崩。大行皇帝的丧葬和新帝的登基以及朝政人事的调动是所有人的头号要紧事,罪人子李安平以皇族庶民之身入皇家宗谱寄养掖庭,只是宫廷日常事务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桩小事。此时又是权力更替的敏感时期,虎贲军与羽林卫在宫中戒严,掖庭无法抽出人手来接李安平。所以,他被被遗忘在建章宫的偏殿静室了。 皇宫里一片縞素,过道里再没有往来匆匆的宫人,若非得那守在门外的黄门给送吃送喝,小李安平可能已经饿死在宫中某个角落了。 偏殿静室里没有火盆没有被褥,小李安平虽穿了保暖的羊皮袄还是冷,他瞧那黄门在门外守了一天一夜比他更冷更累,忍不住问:“你要进来暖暖身子么?” 黄门不敢造次: “小人不敢。” “我冷,睡不着,你进来我们说说话。这里偏僻,大晚上的无人注意,待天亮了你再守在外面,除了我无人知晓。” 兴许是那黄门也实在冻得厉害,兴许是李安平这么一个小儿也实在无法捅出幺蛾子,那年轻的黄门最终还是哆哆嗦嗦地进入室内。他拘紧地靠倚门边规规矩矩地跽坐,小李同学把他当作人肉暖炉,毫不忌讳地挨坐他身侧,只可惜那黄门带着一身寒气,小李不得不自我安慰:让二氧化碳再沉积得猛烈些,来吧温室效应。 静室的灯火燃尽,幽闭的房间里漂浮着几屡暗香。李安平嗅了嗅,这暗香来自黄门身上。皇室侍从规矩多,殿前侍从的身上不许有异味,故而一律把衣袍熏香。小李安平想了想,问他:“兄台如何称呼?” 一个四五岁的黄口小儿老持成重地称呼一个阉人为兄,着实有些奇怪。年轻的黄门有些不自在,低声答:“小人昌宗。” “昌宗啊,你进宫多久了?” “入宫两年。” “你如今几岁了?” “小人十五。” 昌宗不愧是殿前御侍,不多言不乱语,声音悦耳谈吐清晰,只可惜是个阉人……小李安平打了个瞌欠,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翟日醒来,昌宗已经在门外侯着。 经过了一夜同室而眠的相处,小儿与黄门之间似乎开出了友谊的小花。例如昌宗送食时,小李同学会翻搅汤底问炖的是何汤,昨晚之前是不会有这些交谈的。 “今日汤里有彘肉架子和鳆鱼外壳。” 只要不涉及宫里的忌讳,年轻的黄门很有耐心地逐一回答。 “鳆鱼有外壳?这是何鱼?出自何处?”长日漫漫且无聊,李安平好不容易逮住个感兴趣的话题。 “鳆鱼是齐楚之地沿海的贝类,是胶东郡守的贡品。” 小李安平从汤里翻出了大贝壳,原来是现代人说的鲍鱼壳。既是贡品,鲍鱼肉自然要紧着供应贵人,剩下的鲍鱼壳便废物利用地给侍从们炖汤了。 “昌宗家在何地?” 昌宗这回没有立即回应,顿了片刻方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小人是吴人。” “吴人?吴地在何处?”请原谅小李同学是当今社会半文盲的属性。 “长安城往东行两月,直到到了海边再往南走一月便是吴地。” 走三个月?这是社会生产力低下交通工具不发达之故......在没有防震功能的辎车里晃三个月,极有可能会晃出个脑震荡来,小李安平想想都害怕。 入夜后,小李继续邀昌宗入室取暖。天亮前,昌宗回到室外侯立。如是数日,小李安平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年轻黄门其实是一个知识渊博的美少年。他重生的第五年,终于遇上一个能聊得来的小伙伴,小李安平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让掖庭派来的小黄门给接走了。 掖庭位于未央宫北则,离皇帝所居的建章宫有些距离。元光帝的梓宫在未央宫停灵,李安平远远便听见未央宫前殿的哭灵声震天。这位亲爷爷让家臣逼死儿子,过后又诛灭陷害儿子的所有臣子和他们的族人,让刚生下来的亲孙成为孤儿囚禁牢狱,又让亲孙认祖归宗指定掖庭抚养......这一颗甜枣一个巴掌的,小李安平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亲生爷爷感觉很复杂,只是逝者已矣,恩怨皆了,也就无从再计较。 小李安平忐忑地来到掖庭,眼下的他还是个学龄前儿童,没有自保能力,更不知将要面对几何,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掖庭的最高领导掖庭令亲自来迎接,让他这个罪人子有些受宠若惊。 “掖庭令宋靖拜见皇孙。” 小李连忙回拜:“不敢受掖庭令此礼,还请受我一拜。” 掖庭令宋靖清瘦无须,分明是个阉人,看小李的那个眼神不是普通的亲切。李安平不禁怀疑这位宋大叔是个男同或有恋童癖好,因而睡在他安排的单间时也不免反复确认门栓紧了才敢躺下歇息,吃他亲自端来的私房菜时总会用一副孝敬的懵样劝宋大叔也吃上一口,确认他无事才敢把私菜咽下。 小李安平在掖庭待了几日,总算了解这里的大概情况。掖庭的职责是选拔和管理全国各地选入宫的良家女,条件优越的良家女会升级成为皇帝后宫最低等级的采女,侍寝得到进封后仍住掖庭,直至册封为娙娥或以上的级别才搬出掖庭另赐宫室,所以在一般情况下除了阉人,外男是不能进来掖庭的。 不过李安平这个外男例外,只因他还是个未成年人。宋靖为了照顾他,常常把他带在身边。宋靖办公的时候,李安平坐在一旁发呆;宋靖巡查掖庭的时候,李安平尾随在身旁发呆;宋靖沐休的时候经常不回家留在掖庭加班,李安平依旧挨在他身旁发呆,可常常发呆的小李同学其实在津津有味地品评掖庭里听来的各种瓜。 例如上月初,顾命大臣之首大司马大将军乔孟下令,但凡侍奉过元光帝而无生育的后宫女子一律遣去守陵。 又如月中,掖庭的直属上级部门少府派遣使者前来宣读大司马大将军乔孟的手令,说陛下尚未加冠不宜亲近女色,令掖庭裁减多余宫人。 最近又有消息传来大司马大将军乔孟要给少帝选内侍,正所谓水往低流人往上攀,不想到陛下跟前当差的内侍不是好内侍。因此掖庭里的好些内侍宦者都想尽办法求得掖庭令的推荐到陛下跟前博个更好的前程,他们常常到掖庭令跟前露面,甚至找各种机会送礼。宋靖不胜烦扰,最后还是少府丞范样出动,亲着到各殿各苑相取合适人选。 少府丞是少府里的第二领导人,他一看到宋靖身旁安静俊美的小儿顿时便生出一种“是你是你”的眼神,忙道:“宋靖,你晓得我今日前来是给陛下选常侍,我瞧你身旁这小黄门便很是适合。” 李安平闻言如遭雷击,选他当皇帝内侍岂非要挨刀子切那玩意? 彘: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要当内侍 第5章 宫中日子 宋靖忙躬身道:“范丞公,此儿不可,他可是先帝下令由掖庭抚养的小皇孙,是陛下的亲侄儿。” “是他?”少府丞范样恍然,再次打量李安平,这便是好友廷尉右监鲁少卿照看了四年的小皇孙?他淡淡道:“确实不宜入选。” 李安平暗暗嘘气,待少府丞离开后却见宋靖锁眉沉思盯着他。小李一脸的木然,心里怒海狂鲨在挣扎,怎么啦怎么啦?可是还有危机? 其实,宋靖眼瞧陛下选伴当选内侍,他想着小李如有同龄人一起玩耍作伴,兴许会活泼快乐些吧。只是这掖庭里不是女人便是阉人,宋靖一直没有合意的人选。 眨眼的功夫,咱们的小李皇孙也踏入了学龄,罪人子的身份注定他不能像其他皇子皇孙那般接受宫中名师的教学,宋靖只得亲自给小李同学开蒙。 李安平心中的快乐险些溢出眉梢嘴角,终于有些寄托可以消磨漫漫长日了。他在掖庭拥有了一个大沙盘练字,小李认字练字可以大半天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宋靖可不许他这般久坐,正好今天要往暴室遣送新选的织染宫女,宋靖便带上小李让他多走动锻炼。 暴室除了监禁犯事的宫人和执行对宫人的刑罚外,还承担着宫中织染的一条龙作坊产业。暴室令对宋靖这位负责输送人力资源的部门高管很是客气礼遇:“这一趟劳烦宋令公了。这是暴室新制的一批绢纱,染色上有些瑕疵,贵人们用不上,宋令若不嫌弃请带回家中女眷裁身合适的夏衣。”虽说有瑕疵的次等品贵人不用,可放到宫外那仍是抢破了头争要的宫中御品。 宋靖还没来得及答话,一队甲士押送着四人前来。暴室令只得告罪前去与甲士交接,听说是要行蚕刑(即宫刑)的罪人。宋靖感同身受,不禁同情地看向那四人。李安平也顺着宋靖的目光看去,两个青年男子衣饰无华,估计是末等官吏,两个少年衣饰粗劣,估计是奴隶出身。 宋靖正要与小李离开,却听到其中一个青年罪人哀求:“我没有偷盗马鞍,我是被人陷害的,求求你们不要行刑,我家中只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传宗接代,求求你们放过我......” 李安平忍不住回头看去,心中怜悯却又无能为力。仅仅是偷窃罪便要失去当男子的资格,这个半原始社会太残酷冷漠了。也对,在这个年代,皇帝的亲儿子尚且含冤而死,更何况卑微的官吏与平民奴隶?李安平忽然生出了对暗淡未来的灰心。 正想得出神,走在前头的宋靖忽然一边俯身参拜一边退避旁则,周遭的掖庭随从也纷纷恭谨退避。李安平抬头看去,只见一身锦衣丰神俊貌的高大男子迎面走来,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随从,若不是知晓当今陛下是个不到十岁的娃,李安平还以为此人便是元平帝本尊。那人目光如炬随意扫过让路行礼的宫中诸人,眼风犀利得让小李有一种全身骨肉被刀刃刮过的错觉,忙吓得低头藏在众人身后。 幸好贵人匆匆而过并未停留,李安平扯了扯宋靖的衣袖:“宋令公,他是何人?” 宋靖笑了,这小皇孙一天也不见得说上一句,此番总算遇上好奇之事发问,便解释:“刚刚那位是辅政大臣大司马大将军乔孟。” 哇哦,刚刚那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四大顾命大臣之首乔孟,看着最多三十出头,年轻俊朗得过分。瞧他走的方向估摸着要往天禄阁,天禄阁是皇家藏书楼,这位臣子在皇帝的宫中行走犹如身在自家宅第般自如,宫中各司各署尽是他下发的命令,俨然一副权臣的行径。 李安平想了半日,终于赶在睡前问:“大司马大将军与相国,谁的权位更大?” 宋靖一愣,很是意外他小小年纪竟问出这样的问题,小声地解释:“相国是百官之首,大司马大将军是百官之尊,一文一武各司其职相辅相承,皆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顿了顿,又说:“在我朝,第一位受封大司马之尊的大将军是你的舅公爷长平侯栗芹。哎,当年要是大司马大将军栗芹与骠骑大将军乔冠军尚在人世,那些妖魅魍魉何敢构害你父......”宋靖一时感伤言语无度,忙止住转了话题:“算起来,大将军乔孟是骠骑大将军乔冠军的同父异母弟,骠骑大将军喊栗皇后为姨母,囫囵算来他们兄弟二人与你父是表兄弟,你该称呼大将军为表伯父。” 即便沾亲带故,也不见得会提携,小李腹诽。不过要是能抱上权贵的大腿,总归得些好处吧。只是想抱乔孟大腿的人估计两个长安城也安置不来,还是寻些能自力更生的门道吧。小李不免为自己打算着将来,掖庭奉先帝旨抚养他,可他毕竟是男儿身,长大以后不可能继续留在掖庭,必然要到宫外讨生活。以他这尴尬的先太子后裔身份,去当官是不可能的,他也没有田地财产可以继承......要不存些钱银做些生意买卖吧?这法子越想越觉得可行,只是眼下得想法子挣些现钱留做买卖本金。 元平元年春,少帝册封唯一在世的同父异母姐姐为安邑长公主,迎入宫中代母职抚养少帝统摄后宫。掖庭一下子忙碌起来为安邑长公主修整宫室选送宫人。陛下年纪还小数年内不可能册纳嫔妃,女子的青春韶华虚耗不得,能到长公主跟前侍候的宫人也是大有前程的。因此,掖庭里心思活乏的宫女皆蠢蠢欲动。送礼物献殷勤抛媚眼,掖庭令大叔宋靖比往昔更让一众宫人为他疯狂,今日便有一个胆大的织室女官试图勾引曾是男人的宋靖大叔。 “织室令染了风寒,小人替他送来掖庭宫人的服饰。诶,宋令公,你的袍袖破损了,小人这就替你缝补。” 正在内室喝下午茶吃小点心的小李险些被口中的茶点给呛到,一边概叹这位女官的生猛英勇,一边竖起耳朵不肯错过分毫剧情。 “赵女史,你且回吧,我不需......”一阵凌乱的声响,疑似肢体碰撞,宋大叔有些生气了,“赵女史,我晓得你想去侍奉长公主,可遴选宫女女官自有一套选拔,你若通过自会推荐给长公主,请回吧。” 女色诱惑不成,赵女史行苦肉计,哭道:“宋令公,织女们私下常有偷偷变卖自己的绣品到宫外,我......我从中替织女牵线搭桥,但大部分的利润都让织室令占去……我不想再啖织女的血肉了,可没法抽身……我想着给长公主当差兴许可以摆脱这些。宋令公,求你怜惜怜惜我,帮帮我吧?” 织女偷偷变卖绣品到宫外是公开的秘密,只要情节不是太过一般不会有人追究,但堂堂织室令霸占织女们辛苦得来的大部分血汗钱,这就过了。掖庭令的品阶虽比织室令高,但两者皆是少府辖下,且听说现任织室令是少府卿的亲戚,纵然织室令犯错,掖庭令也无权干涉过问。 倒是织女的调度管理把握在掖庭手上,长公主代管后宫身份尊贵,各殿各室各署皆要调选一批宫人送去伺候长公主,掖庭令若是顺水推舟把赵女史调走,倒也是举手之劳。 宋大叔对他这么一个孤儿也极尽关怀备至,李安平猜他听到此等恶事定然心软要帮一把。半月后公布宫人调取名单,赵女史果然如愿在列调派到长公主殿里。她欢喜地携着礼物前来掖庭拜谢宋靖,小李正好在旁侧练字,他还是头一回正面见赵女史。这位女史长相绰约体态风流,只是颈脖瞧着有些怪怪的僵硬不能动,否则以她的美色姿容大概早已选在贵人身旁侍候。 “宋令公的大恩小人无以为报,小人从今往后以宋公为马首是瞻。”赵女史说着表忠的话,脸色却越发白,肩膀与腿脚忽然痉挛不止,整个人嘭通倒地,腰背似被一道无形猛力推挤着,身体怪异地后躬。这一连串的动静发生得太突然,在场的掖庭诸人无不吓得噤若寒蝉面无人色。 第6章 赵女史事件 众人都吓呆了,惊恐地瞪着突然倒地身体抽搐的女官,一道无形的猛力推压着她不住地反弓腰背。 宋靖忙拉过小李挡在身后,声音都在颤抖:“快……快来人啊.....” 门外有掖庭卫与小黄门闻声赶来,看到这恐怖怪异的一幕,莫不吓得腿软惊叫。 此时的赵女史已经头发披散全身抽搐,头不住地往背后仰,两脚不停地往背上翻,满脸的狰狞,痛苦地嘶喊,一副疯魔诡异的情状,直到头脚相碰,整个身体反弓成煮熟的红虾那般蜷缩,赵女史方停止嘶叫,口水鼻涕屎尿横流再没有了气息。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众人莫不头皮发麻,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被看不到的力量控制摆出诡异的姿势莫名死去,这是鬼怪在行凶!死状太可怕了,无人敢上前查看。 少府的官员赶来看到这一幕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该上报咒术害人还是邪祟作恶?触碰了这横死之人是否会让这可怕的死亡蔓延?尸体不处理也不行,最后还是由少府下属若卢右丞手下常年收葬宫人尸首的几位令史把女尸抬走。 这死了人的掖庭令官寺堂屋没人敢再呆下去,李安平随着宋靖迁到偏屋,心绪翻动不宁,他也是经历过死亡与轮回的人,但还不能确认刚刚这一幕是否与鬼神妖邪有关。 赵女史诡谲横死的消息从少府各司开始搅起来了轩然大波。掖庭的人说赵女史在临死前正向掖庭令起誓表白,誓言才说完便马上毙命,可见赵女史表面忠心暗里背叛故而当场遭受天谴。织室的人认则为赵女史这些年来欺压织女太过,引来天怒人怨以致死于非命。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从少府传到后宫,又从后宫传到了前朝。御史大夫上疏说此等女官凶死于宫中恐有冤情或招来不祥,请陛下下旨严查。大司马大将军乔孟采纳,下令廷尉灌瑛彻查未央宫织室女官死因。 这日傍晚,正准备歇息的李安平让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惊扰,房门被粗暴踢开,一队甲士冲进来将宋靖与李安平等当日在现场目睹赵女史暴毙的诸人尽皆押走。 李安平不由得想起了出生那日所发生的逮捕与屠戮,心中惴惴不安。宋靖牵着他的小手,一把将他抱起,安抚他:“平哥不怕,大将军下令彻查赵女史死因,我们只是去配合调查,不会有事的。” 配合调查的待遇在原始古代与文明现代是两个差天遁地的水平,一个在警署喝杯咖啡坐上两天,另一个则在牢里蹲着直到案情大白,期间还有刑讯逼供的可能。 诸人被关押在掖庭的狱楼里,由廷尉灌瑛亲审。廷尉乃九卿之一,身份尊贵,若非大司马大将军发话,一般不会亲自处理此等女官凶死的小案件。 几名掖庭黄门被逐一带到问室审讯,竟都带着血迹斑斑的鞭伤回来。宋靖强自镇定,安抚小李:“平哥别怕,他们有问你如实回答即可。” 狱卒前来提审小李时,宋靖脸上不禁浮起了几丝焦灼,他叮嘱这些名义上还是他属下的狱卒:“要是廷尉给平哥上刑,你们可得提醒他皇孙的身份。” 狱卒只管低头答应宋靖,到了问室却从头到尾没说一字。李安平抬头打量跟前的主审官,一下对上了廷尉灌瑛审究的目光,背脊竟窜出丝丝凉意。 灌瑛让李安平重叙当天所见所闻,听后冷冷问了一句:“所言不虚?” 小李点头,眼角瞄到廷尉扬手,狱卒上前要把他带走,正要舒一口气,一条鞭子猛然打在了他小小的后背上。李安平咬牙闷哼一声,差点痛晕过去,耳边传来灌瑛冷森森的问话:“所言不假?” 李安平赌着一口怨气点头,又是一鞭打在他瘦小的背上。李安平咬牙在心中怒骂:卧槽你祖宗十八代。眼白一翻,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李安平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背上火辣辣的疼。宋靖把他的小身子搂在怀里,尽量不触碰他后背上的鞭伤。这位大叔一脸比他还疼的表情,又是喂水擦身又是吃药喂汤。 牢室里只剩下他二人,其余的掖庭小黄门都不知去向,李安平虚弱地问:“令公,你的伤如何了?我也替你处理一下吧?” 宋靖一愣,忙道:“我有官阶在身,他们没有对我用刑,问完话便让我回来了。” 李安平想起来了,他虽得到元光帝的认可录入李氏皇族的宗谱由掖庭抚养,可他还是庶人的身份。庶人与士族的地位与权利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涉及谋逆大罪,像这种女官之死的查案问话,刑不可上大夫,而庶人则必须在刑拷之下维持证词不变才算完成刑讯。 李安平心里那个苦,这真是飞来的横祸,幸而宋大叔还挂着掖庭令的头衔威信,狱卒送来的食物与药物并没有马虎。李安平上了药,熬过了最疼的前几天,体热渐退,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牢中的日子惶恐而漫长,长日无事可做,宋靖会为李安平讲故事,有时还会提及当年在栗太子宫里的往事:“先太子秉承栗皇后教导御下宽容,从前宫人受伤患病,上不能得宫中太医救治下不能出宫延医问药,先太子便请求栗皇后选取懂医的宦者与宫女到太医署侍候,平日得太医们的指点,日积月累下来也学得如何替宫人诊病开方,宫中无有不感激者。” 宫中太医向来眼高于角只肯为贵人看病,底层宫人一旦受伤患病不能得到治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栗太子为宫人争取到宫中医助的福利,确实做了一件大好事。李安平想他这条小命能大难不死地活到今日,兴许正是他亲爹当年行善所种下的善果。 李安平现在才晓得原来宋大叔曾是他亲生父亲栗太子的家臣,宋大叔有妇有子女,想来也是当年受了牵连被处以蚕刑没入宫里做宦官。宋大叔待他好李安平是知道的,刚开始还以为大叔图谋不轨,后来明白那是因为大叔心善同情他,没想到原来还有旧日的主仆情谊在其中。 这日午后,有一女子前来探监。无聊到发霉的李安平顿时嗅到了剧情,心里升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暗道连沐休也不离宫归家的宋大叔难道在宫里有相好的女子? 探监女子却喊了一声‘夫主’,诶,原来是宋靖家的孺人。 “二叔让我给你带话,少府若卢卫那边已经查证赵女史死于毒发,毒药是一种来自蜀地名叫番木鳖的植物,少府的府库里便养了两株......二叔说此事已经不单是少府内的争斗了,怕是贵人们在角力,二叔眼下不能出手救你出牢,夫主且再忍耐些时日,可能要受些苦头。” 第7章 掖庭狱楼的日夜 宋靖脸色略有些发白:“我问心无愧,能熬得住刑讯。” 宋孺人点头,泪眼朦胧:“我这便去给二叔回话,夫主保重。” 数日后,宋大叔再次被带去问讯,回来后却是一身的鞭伤。狱卒对他的态度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恭敬友好,食物的质量全线下降,药物也不提供了,李安平只能把茶水节省下来给宋大叔清理伤口。夜里,大叔起热,迷迷糊糊地昏睡,可把李安平给吓坏了。 他拍打牢门喊狱卒:“水,给我水。” 深夜被吵醒的狱卒满脸不耐烦:“闭嘴,小儿,再嚷嚷我要揍人了。” 李安平心眼一动,客服上线很客气地说:“大叔,给我些水吧。明儿起我给你打下手,替你提水派饭。别看我身板矮小,我可以帮忙干很多活。” 狱卒似有所动,回头打量这小身板,料想他也翻不出天来,唑了唑牙花把他从牢里放出,叮嘱:“水缸还有些水你可以打来用,明儿狱楼的门开了你要打水回来填满水缸。” 李安平连忙点头道谢。匆匆找到水缸,缸里何来的水?空空如也,气杀人矣。漆黑的夜里只有狱楼门前一盏风灯照明,李安平四周打量,目光落在前院的门海。 门海是宫里防火用的蓄水平安缸,又高又大,还是小儿身量的李安平不够身高触碰,只得搬来木兀子垫高自己用瓠瓢一点点地舀水,再小半桶小半桶地抬回牢室。 那守夜的狱卒也不理他,只管倒在角落里继续呼呼大睡。一旁的火篝架上烧着热水,噜噜沸腾的水泡不住冒出又烘干。李安平本着浪费了多可惜的心情,顺走了一壶热水再续上一壶冷水善加利用柴火资源。 李安平备着两碗凉开水只等宋大叔醒来补充□□,还有大半壶的热水留待宋大叔擦拭鞭伤,没有药物的情况下只能取这种办法消毒伤口及辅助降温。忙活了一个夜晚,宋大叔总算开始冒汗,身上的热度也慢慢退下。李安平的忧虑缓了缓,正准备眯瞪一会,才合眼的功夫又让狱卒给喊醒:“小儿快去挑水,今天牢里的用水全看你了。” 李安平看向一旁还在熟睡的宋大叔,咬咬牙爬了起来,六岁身量的他只能以蚂蚁撼大象的办法将井水一点一点扛回狱楼,可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当他费力拔扯吊绳要把水桶从井里拽上来时,沉重的绳索差点把他两只小手勒断。 水桶噗通掉回井里,他的手掌心也磨掉了一块皮肉。李安平忍痛继续,可辛苦了半天打上来的井水还不满水缸的十分一二。李安平有点绝望,以他这身力量与速度,恐怕把手掌磨赊了也不见得能把水缸灌满。 “你是掖庭令身旁的小黄门吧?”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 李安平回身一看,没认出眼前的黄门是何人,瞧他二三十岁的模样,身体十分魁梧,似乎练家子出身。魁梧的黄门接过李安平的水桶打了满满一桶水:“水缸何处?我替你送去。” 李安平有些诧异,掖庭宫人应该都知晓宋靖下狱受审一事,大家都对他们避之则吉甚至落井下山,为何这个黄门还上赶着来讨好他这个失势者身旁的小跟班? 不一会的功夫,掖庭狱楼的两口大水缸被填满了,看着挑水人远去的背影,李安平那满是童真的眼睛里漏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复杂眼光。 傍晚,宋靖的身体再次起热,李安平在白日备下的凉开水再次发挥效力,灌水擦身……忙活到后半夜,宋靖总算又出汗退热。 李安平累极了,才合眼的功夫天色又亮了,狱卒喊他起来挑水干活。 宋大叔扯住他袖袍:“平哥,你这身量如何能挑水!我去。” 李安平朝他笑道:“令公,狱卒不会放你出去的。别担心,我虽人小但有办法,昨日可把水缸灌满了。” 嘴上是这么说,可手掌还在冒痛的李安平在心里祈祷,千万保佑今日再次得遇贵人。心里这么想着,事实却与期待相去甚远。李安平在井边磨蹭了半日,只收获了大半桶水,并没有出现贵人,只有取朝食的狱卒路过远远朝这儿看了眼催促他:“小儿,手脚快一些,水缸见底了。” 李安平不得不往井底的水桶添了好些井水,深呼一息咬牙使劲往上提拽,一股猛力同时把他往井里扯,下盘不稳的小身板顷刻被带进井里。李安平完全丧失了挣扎的机会,整个人直往井里坠落,然后他凌空顿在了井口。 时空被暂停了么?李安平的第一想法被否定了,他的后衣领被人抓着,身上的衣服发出撕裂声。李安平摒住呼吸不敢乱动,可他的衣领还是冒起了兹啦的裂响。一个轻拽略往上抛又失重下坠,腰腹的绑带被人扣住往上一拉,险险回到井口边上。 一个身材魁梧的黄门出现眼前,他问:“你年纪这么小,每日都要打水么?” 李安平直喘气,还说不出话,点头又点头。 那人已经动手打水:“那我每日路过时帮你把水打满。” 待到李安平喘顺了气正要问那黄门的姓名,一帮若卢卫浩浩荡荡地押来了三名黄门,再回头那魁梧的人只余下远去的背影。 李安平被锁回牢狱时才发现新押来的三名黄门原来是他们的新室友。听说织室暴室的牢狱被挤满了,那三名黄门正是从织室转来。 第二天,一日的刑讯下来,三名新室友只余半条命归来。他们没有药物治疗,其中一人在夜里断了气。看着被抬走的同伴尸首,其中一个黄门呜呜低喊:“贵人们争权夺势,却要我们的血肉铺垫,上天何其不公!” 他这么一喊,李安平的焦虑反倒轻松了不少。到了夜里,两黄门开始发热,痛苦呻吟声不断。累极熟睡的李安平也被吵醒了,他把多余的凉开水推到那二人跟前,呵欠连连:“用沸水清理伤口会快些愈合。” 两织室黄门有些懵,眼神复杂地看向李宋二人,道了句谢后默默地用凉开水擦拭自个的伤口。 还有些低热的宋靖摸了摸李安平的小脑瓜:“我们平哥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上天一定会垂怜,护佑你平安。” 李安平腹诽,人善被人欺,我才不要善良。 四月末,赵女史暴毙案告破。织室令与赵女史二人合谋私自贩售宫中织品到宫外,二人分赃不均生出仇怨,少府卿家眷协助织室令偷取少府番木鳖毒害赵女史。案宗递上朝廷,群臣震怒,大将军下令织室令斩首弃市,少府卿治下不严革职查办。 宫里人都晓得如果没有少府卿的纵容,织室令又如何能在宫中如此肆无忌惮地作恶多年。有人暗地里揣测这次的杀人事件背后涉及到贵人们的角力,所有种种不过是清除异己借机换上亲信的手段......李安平却在想,贵人是不是也想趁此机会把他从掖庭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