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古代,风流史满天飞》 第1章 二世 南州城的气候一向是阴雨潮湿。 这日又下了雨,细细绵绵,丝丝缕缕,落在行人的眉宇间,似美艳妓子那含着甜腻脂粉香味的亲吻,柔柔的雪白的手儿拂过你心头的所有愁绪。 雨雾朦胧的飘散着,空气中传来花楼里特有的芳香。 街头生意最火爆的那家鸳鸯阁还没开始营业,门前却已经围了不少的人。二楼大开的围栏前,有衣着华美的姑娘们倚在木栏边笑语嫣然的招揽客人,见着心仪的便把自己的手帕丢下去,惹得下方人哄闹争抢。 鸳鸯阁,鸳鸯阁。 “只羡鸳鸯不羡仙”,莺莺燕燕舍谁怀。 这里面的两大头牌花魁,便含在这南州城七绝之中,一个名唤“莺莺”,一个名唤“燕燕”,诗词曲赋,舞姿歌喉,无一不精通,名扬五湖四海。 数不清的人千里迢迢赶来,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但谈起这美艳绝伦的花魁娘子,却不得不说说一则‘妾有意,郎无情,等到郎有意时,妾已弃’的故事。 话说这莺莺还没登上头牌之位的时候,只是个小有姿色的琵琶女,那时有个富家公子日日来点她唱曲儿........... 故事很长,一炷香的时间说不完。 惊堂木一拍,落桌震声。恰此时,江岸边的花船灯火通明,绚烂的烟火“嗖”的一声窜向天空,照亮了整个黑幕。 江畔吹来一阵柔柔的香风,风中尽是糜糜之音,唱着□□花,唱着不夜城,唱着美人的皓腕和红唇。 ——夜晚,这才正式开始。 . 前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客人豪气的喝酒声,疯狂的玩骰子声,妓子们娇媚的笑闹声和别有风趣的小曲儿声,组合成一幅萎靡不振、纸醉金迷的画面,叫人骨头都要酥烂了。 然而与之对比,简陋荒僻的后柴门处却要寂静凄凉得多了。 本是平日里运泔水的地方,此时却悄无声息的开了一道小门,两个打杂的龟公搀扶着一个烂醉如泥的人骂骂咧咧的出来。 “这人又来了,日日都来缠着咱们莺莺姑娘不放,当初怎么没见他这么深情?这就是她们说的啊,臭男人就是贱!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也得亏咱们莺莺姑娘还念着点旧情,要是我,早就让人拿着棍子把他赶出去了!” “就是就是,当初这人身上还有几个子能装装大爷,如今他穷得连酒都喝不起了,还是莺莺姑娘垫的钱,我呸,要不然谁愿意伺候他?” “花女人的钱,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要是他,羞愧得连门都不愿意出了,偏生这人脸皮子厚,还天天往鸳鸯阁跑,窝囊废.........” “杏姐儿说了,下次他再来,就关门放狗!” 两个龟公的嗓门极大,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避着谁,更何况他们扛着的这个人早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于是说话更加毫无顾忌,话里的故事之精彩,怕是连说书先生讲得都比不上。 夜深露重,外面还下着绵绵的小雨。 落在人的身上,衣服都被濡湿了,潮潮的黏在肌肤上让人浑身不舒服。 两人艰难的把那醉鬼拖到了外面的巷子上,便不愿意再走了,这个鬼天气,在暖洋洋的鸳鸯阁里听着小曲儿打着瞌睡多惬意,谁还想来伺候这个臭烘烘的醉鬼? 一人嫌弃的道,“就扔在这里算了,莺莺姑娘也只是让我们把他带出去,没说丢哪块地.......” 另一人也有此想法,只是尚且有些犹豫,“这、这不好吧,晚上这么冷的,万一他被冻死了怎么办?” 刚才那人又说,“哪次这人不是醉一会儿又醒了?等他醒了自己会回去的,再不说,那打更的人路过总会叫醒他的,放这儿又出不了什么事。” 见同行人不说话,他又道,“你到底回不回去?你要是不回去我就自己走了?下一场有杏姐儿的表演,我答应了她要去看呢!” 见这人要走,刚才那人立马也跟了上去,“欸,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那就把人随便扔在这儿吧,被冻死了也算是他倒霉........” 两人谈起那个漂亮泼辣的杏姐儿来,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后院的门被彻底关上。 一阵夜风吹来,寒凉刺骨,风中隐约传来几声笛子的呜咽声,萧风瑟瑟,莫名有种凄凉失意之感。 那墙角醉倒的人被冻得发着抖,唇色发紫,含糊不清的呢喃着几声呓语。 依稀是在唤“莺莺.........” . 宋琢玉冷的直打哆嗦,眼前却一阵发晕,他想喊人把他扶起来,张口却才想起自己已经家财散尽,仆人尽数发卖。 喉咙里满是酒意,呛得他疼痛难忍。 他虚弱的睁开双眼,看见鸳鸯阁熟悉的后柴门,宋琢玉这才记起,自己又被赶出来了。 若是从前,他家财万贯,挥金如土,那些人待他自然如同大爷一般讨好谄媚至极;只是如今,他身无分文,一贫如洗,自然也就被随意的丢弃在墙角处,连条避寒的毯子都没有。 莺莺,他的莺莺啊......... 宋琢玉眼中含泪,痴痴的盯着某个方向,眼前却越来越黑。随着夜色渐黑,温度越来越冷,宋琢玉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开始发软,身体里的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流逝,他也开始昏昏越睡起来。 他好像要死了,手指冻得僵硬,气息逐渐微弱,他却连动一动都懒得。 他放任自己堕入黑暗之中。 在这最后的清醒时刻,他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飞速的旋转,宋琢玉恍恍惚惚间看见了自己荒唐又梦幻的第二世。 是的,第二世。 一个现代加班熬夜猝死的社畜,麻木又疲惫的结束完自己一生,死前满腔怨气,觉得自己像条畜生一样被奴役,被驱使着忙碌永无尽头的工作。 生产队的驴尚且还有休息的时候,他拿着两千出头的工资,却连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更别提什么休假了。 成年人身上背负的重担,压抑在心中的怨念,十年如一日的加班加点,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还有傻逼领导黑心的压迫和咒骂。 种种因素,几乎压垮了他整个人。 导致他年纪轻轻,就累死在了工作岗位上,临死前所有的阴暗情绪全部爆发,他在心里疯狂的诅咒所有活得比他好的人。 如果他也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多好?他这辈子所有的苦难都不会重现了。 兴许是他的怨气太重,叫老天爷听见了。 宋琢玉一闭眼,一睁眼,发现自己又活了,这辈子他的身份是个富商家的公子,双亲离世,留下一大笔遗产给他,足够他安安分分的使用几辈子了。 然而宋琢玉却压根儿不打算安分过日子,他狂喜之下满脸涨红,眼睛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激动地手舞足蹈,跟个得了癔症的疯子一样。 双亲离世,家财万贯,仆人万千。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些财富全部都是他的!他可以随随便便的乱花! 哈哈哈哈哈,宋琢玉披头散发,赤脚踩在地上笑得癫狂,吓得满院子的下人瑟瑟发抖,都不敢抬头看他。 然而宋琢玉却丝毫不在意,他只想着怎么快速的花完这一大笔钱财。 毕竟,谁知道这神奇的机遇能维持多长时间?万一明天他就又穿回去了呢?万一下一秒他就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了呢? 若不赶紧花完这笔钱,说不定下一次他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宋琢玉当即就去看了这家人留下的库房,在满屋子的珠宝堆里抱着金子又哭又笑,钱啊,他特么这辈子都被见过这么多的钱,活着的时候没机会见,没想到死了倒是有这好运了。 他当即就不顾下人的阻拦,抱着一口袋的金银就往外跑,见到商铺就往里走,到处买买买,到处散银子,然后抱着无数东西在大街上狂笑。 路人见之无不惊恐后退,人人都道这宋家大公子是因为受不了亲人离世,同悲欲绝之下竟然疯魔了。 短短一个月之内,宋琢玉竟然花了整整一千两银子,叫看守库房的老管家险些一个白眼翻不来气死了。 眼看着都一个月的时间了,他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宋琢玉看似肆无忌惮实则夜夜惊惶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常言道,“饱暖思□□”。 物欲得到了满足,他又开始想要用其他的东西来填满他空虚的内心,于是将目光瞄向了**。 他上辈子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毕业于普通的学校,一进入社会就被毫无底线的压迫和剥削,连休息都是奢望,更别提谈恋爱了。 宋琢玉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这辈子好不容易有机会补偿自己的遗憾,短短几天之内便逛遍了整个南州城的青楼。他出手大方,又长得俊美非凡,霎时间成了所有花楼女子的梦中情人。 宋琢玉尝遍爱欲,恨不得溺死在这温柔乡脂粉骨里。 他最爱的就是在绿柳扶堤的午后,包一艘华丽的花船,躺在摇椅上慵懒的晒着阳光,身边围着几个美丽的女子伺候。 有人跳舞,美不胜收;有人唱曲儿,缠绵悱恻; 还有温婉姝丽的美人柔柔的倚在他的身旁,为他捶着腿,旁边一双白腻的小手攀附上来,红唇里衔着葡萄,娇艳欲滴。 待到夜色来临,气氛升温,他便揽着美人们进船舱里一夜风流。 但宋琢玉也不是什么人都往身边收的,他挑剔得很,送上门的不要,年纪太小的不要,容色太过寡淡的也不要。 都说穷人的家庭里尝不到爱,或许是因为父母见识浅薄又粗俗,有些事情他们帮不上忙,告诉了他们也不过是白白担心一场还睡不好觉,宋琢玉就习惯性的沉默。 久而久之,与父母之间渐行渐远,亲情这种东西便也看淡了。 但看着其他人家庭和蔼,同自己的母亲亲密的撒娇,他心里,到底也是羡慕的。长此以往,便对一些年长且成熟丰满的女性有种莫名的执念。 这种执念一直持续到了这个世界。 导致他非常痴迷一些妩媚丰腴,风情万种的女人。然而这个时代的女性普遍的嫁人很早,一些人家及笄之后便可以开始议亲了,可在宋琢玉眼中都还是孩子。 这就造成他的品味反而变得奇特起来,人人都觉得这宋公子怕是有什么怪癖,放着娇美年轻的小妓子不去尝,反而总是点一些半老徐娘。 当然青楼里的妓子,便是上了年纪,那也是美的。 只是与常人不同的喜好,难免让宋琢玉经常被议论纷纷。 为了让自己更好的融入这个世界,宋琢玉便也开始欣赏一些年轻妓子的美,只是时常让她们跳跳舞,唱唱歌,倒也不打算做别的。 每每伺候这宋公子一回,便会得到颇为丰厚的报酬,姑娘们也很喜欢他,更何况这宋家公子举止有礼,风度翩翩,并不会像那些浪荡子弟一样对她们动手动脚的。 这莺莺,也是那个时候遇到的。 彼时,这姑娘闺名还叫做“刘春花”,是个卖艺不卖身的琵琶女,每日在客人用膳时上前自荐,赚点小费。 宋琢玉一日在鸳鸯楼的二楼吃饭,身边伺候的是当时的头牌金妍儿,美人相伴,其乐融融,忽听地下大堂传来一阵吵闹声。 被扰了兴致,宋琢玉心中不喜,遣了下人去探个究竟,却原来是有客人对淸倌儿无礼,那淸倌儿是个琵琶女,性子烈的很,竟然拿了琵琶对着客人的脑袋就敲下去,砸出了血。 宋琢玉来了兴趣,叫人拿了银子下去解决了这件事,顺便把那琵琶女带上来瞧一瞧,他倒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那青衫姑娘款款而来,脸色微白,手中带颤,倒是个倔强的小姑娘,上来就对着他伏身,颤颤的唤了一声“恩公”。 宋琢玉见她年纪还小,瞬间又不感兴趣了,随手让人带走,又继续和金妍儿打情骂俏。 没想到那刘春花竟然缠上他了,一心一意想着报恩。 宋琢玉没当回事,仍然过着他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生活,大笔大笔的撒钱,说是一掷千金来捧红美人也不过分,风流浪子的名声也越传越广。 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只有偶尔几个格外特别的记得名字,刘春花勉强算是其中一个,宋琢玉有时来鸳鸯阁的时候会特意点她听曲儿。 这姑娘客人极少,每次他一到对方总会有空,宋琢玉初时还想着多照顾照顾对方生意,后来听别的人说才知道,这刘春花尽是几乎不怎么接客,日日就等着他来。 要知道,这青楼女子们都是依靠客人的打赏过活,听到这刘春花的举动,他还大为震惊,直到看到这姑娘眼中的情意越来越浓,宋琢玉这才惊觉自己无意中惹下了一桩烂桃花。 面对这姑娘的感情,宋琢玉自然是拒绝的。 他这辈子注定是花间浪子,潇洒来去,片叶不沾身,又怎么会专门为一人停留呢?于是断然拒绝,无视对方眼中的泪水,自顾自的陪美人玩乐。 当夜,这世间少了一个痴心人,多了一个揽客的“莺莺”姑娘。 宋琢玉继续醉生梦死,风流场里浪荡,短短几年之间,因为他的挥霍无度,坐吃山空,导致堆积如山的家产被用得所剩无几。 彼时,他也依旧毫不在意,钱用完了大不了就当东西嘛,家里的古画名帖多的是,就算这些还用完了,大不了就去死呗。 反正他也已经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快活了,赚到了。 他身上的衣服越来越朴素,身边的仆人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日,宋琢玉刚从当铺里出来,手中拿着那个玉瓷瓶换来的银两。 忽的看见街道上远远的走来一支队伍,装饰了花朵的轿子,四面皆空,只围着朦朦胧胧的薄纱,敲锣打鼓的,竟然是鸳鸯阁新选的花魁游行。 里面的美人盛装华服,眼尾浓艳,一举一动风月无边,仿佛照着宋琢玉的喜好刻出来的似的,他一下子就一见钟情了。 里面的那位花魁看见了他,弯唇对他妩媚一笑,宋琢玉痴痴地看着,连手里捧着的银子掉了都不知道捡起来。 只恍惚间觉得,那女子面容似乎有些熟悉。 听周边的人说,这新来的花魁娘子,唤作“莺莺”姑娘。 第2章 胭脂骨 乍见此等美色,如梦似幻。 宋琢玉就跟着了魔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对着这位新选的花魁简直是迷恋到了骨子里,为此甚至愿意散尽家财。 他早就不是当初腰缠万贯的富贵公子哥了,多年来的豪情挥霍导致他积蓄渐空,如今维持住表面的阔气都甚是艰难,这下又跟被下了降头似的想给美人砸钱。 当夜就拉着一马车的家具跑去了当铺,甚至遣散了府中的一众仆人,连伺候了许多年的老管家都没有留下。 得了银子,宋琢玉又跑去鸳鸯楼逍遥。 花天酒地,快活似神仙。 结果四天之后,他身无分文的被龟公丢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丢进了面子。宋琢玉抱着门前的大柱子死活不愿意走,“我有钱!我真有钱!我马上就去让下人们带过来..........” 他话还没说话那些人就爆发出一阵哄闹的嘲笑,“瞧瞧咱们宋大公子说的什么话?你们府上的下人不是早就被发卖了吗?哈哈哈哈,还让下人去拿钱...........” 所有人都在讥讽他,戏弄他,宋琢玉羞臊的挡着脸,只觉得无地自容。 偏生这个时候莺莺姑娘来了,她一如既往的妩媚、动人、红色的石榴裙上沾染着脂粉香气,让人想起那些美好的幻梦。 她呵斥了那些围观的人,让龟公们送他回家。 宋琢玉确实不该奢望的,他早已钱财散尽,再无缘得见莺莺姑娘的面,可是他觉得对方既然肯来斥退那些人,心中定然对他还是有情的。 于是他痴痴的望着她的脸,万般柔情的唤道,“莺莺.........” 他表白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诉诸于口,就看见女人漫不经心的抬眸,像是感叹,又像是在告别,她说—— “宋公子,今日一别,咱们就恩怨两清了。” 莺莺白嫩的手指拿出一袋子银钱来,她蹲下身放在宋琢玉的身上,“您当时花了二两银子替奴家解决了一桩麻烦,如今奴家十倍还与你。” “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宋琢玉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却看见莺莺姑娘拍了拍红裙正打算起身,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下意识的拉住对方的手,语无伦次道,“你.........你是.........”刘春花。 女人见他这个样子,盈盈笑着的美眸里终于是溢出一点泪水来,似凄怨似悔恨的道,“宋郎啊宋郎,你可当真是没有心啊,我原以为你是后悔了才想来找我,却原来——” 她哭泣道,“你自始至终,都没有认出我过。” “罢罢罢,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她神情落魄的喃喃着,哭着哭着便自嘲的笑起来,“你宋琢玉,就是个负心薄情的人,石头一般坚硬的心肠,我又怎会妄想用痴心打动你。” 莺莺说完此话,眼中已满是决绝,她抹干眼泪站起来,再不肯回头看宋琢玉一眼。 只留宋琢玉满脸懊悔的爬起来,拼命的冲上前去,又被无数打手拦下来,“莺莺!莺莺,你再看我一眼,我改了的!我真的改了的,我只爱你一个人..........” 话说以宋琢玉的风流美名,又是那样一幅多情的相貌。 便是身无分文了也依旧有姑娘愿意接他的客,不要他花钱,还反过来倒给他钱花,可是这人就是贱啊。 得到了不知道珍惜,得不到的反而觉得是最好的,总是失去了之后才开始后悔。 他便是落到了这般境地也不愿意接受那些姑娘的情意,只期期切切的盼着莺莺姑娘回头,每日得了钱就跑去鸳鸯楼丢人现眼,巴巴地等着莺莺出来见他。 可莺莺这姑娘也是铁了心不愿出来,任由宋琢玉的银子打了水漂。 他有钱就去喝酒,喝到兜里再也摸不出一个子来,那些龟公们就会粗鲁的将他轰出来,使劲儿的讥笑道,“没钱还来喝什么酒,穷鬼!就你这副模样,还肖想莺莺姑娘,切!” 被丢的次数多了,宋琢玉有时会自己醒过来,满身酒气,醉晕晕的走回家。 有时候遇见好心人了,人家也会搭把手把他送回去。 可这一次,宋琢玉就没那么好运了。 天上下着细密的雨丝,从黑得仿佛是团浓墨的天空中落下来,渐渐地,雨水下大了,噼里啪啦的砸落在行人的身上,在外面的人都立马往家里跑,“下雨了!快回家收衣服喽!要下大了..........” 行人匆匆忙忙,鸳鸯阁里的缠绵乐曲依旧彻夜不绝。 没人注意到,巷子深处的角落里,趴着一个冻得手脚发麻的醉鬼,他蓬头垢面的缩成一团,唇色逐渐发紫。 冰凉的雨水彻骨的寒冷,一场磅礴的大雨可以清理世间所有的污垢。 宋琢玉冻死在一场雨夜里。 临死前,还听见鸳鸯阁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小调儿,“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 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恍恍惚惚间,那唱词儿一直萦绕个不停,如同魔音一般在人耳边一遍遍回响,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雨雾蒸发,夜色秾稠,白茫茫的一片烟雾中,整条街道都弥散着花楼里甜腻的脂粉香。 连那路边的冻死骨身上,也沾满了胭脂味儿。 第3章 好友 垂落的纱幔如绯红的云雾,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上面的缠枝莲纹也变得迷离不清起来。 拨开时,像轻撩细瘦的花蕊。 一层又一层,越往里走,纱幔愈发稠密,光线也愈发幽暗。直到行至最深处,方见那塌间隐隐约约的躺着一个人,寝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浮浪的露出大片胸膛,不知道是哪家宿醉的公子哥。 “莺莺......” 揉着胀痛的额头,宋琢玉摇摇晃晃的坐起来,眼前熟悉的华丽装饰,以及那似有若无的脂粉香,都让他恍然间还以为身在南州城。 只他到底知道。 那个富商家的宋琢玉已经冻死在青楼外,他现在是将军府二公子,京城里有名的花花浪子,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典型。 再世为人多年,昨夜倒是少有的梦见了前世。 踢开地上打翻的鎏金酒壶,宋琢玉随手捞起件外袍披上,打着哈欠往外走,顺便思绪发散的回顾着他这离奇的经历。 加班猝死,穿成家财万贯的富商之子。一朝金钱挥霍而空,本以为就这么落魄冻死也算圆满,没想到一睁眼,竟然还有再次重活的机会。 上天垂怜,这次他出生即顶配。 身为将军府幺子,亲爹远肃边关,亲娘生病早逝,家中唯有一长兄,肩负重任,百般繁忙。宋琢玉满心以为自此可以无人管教,肆意逍遥快活。 没想到年龄一到,却是过上了水生火热,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宋琢玉早就当够了牛马,这辈子是来享福的!他压根儿不想起早贪黑的练武,不想在阳光正好的时候被压在府里读书,也不想在犯错的时候被罚去熬桩。 好不容易等到冷酷无情的大哥被外派离京,宋琢玉简直如同脱笼的兔,喜极而泣,欣喜若狂,嚎着嗓子跑去找他的好哥们诉苦。 两人一个对眼,逛遍了整个京城的花楼,成就宋二的风流之名。 且不说事后如何被他大哥打得痛哭流涕,绕着柱子满地爬。暂说他的好兄弟薛成碧,两人那叫一个臭味相投,沆瀣一气,走哪儿都恨不得凑一块儿。 这不,逛窑子都一起的。 外间的窗户早就支了起来,忽有凉风穿堂而过,吹散了屋子里的酒气,连带着层层艳色纱幔同时翻涌,一时间竟如同云海般朦胧。 只见那小榻上散漫的半卧着一个人,月白色的广袖垂落在地,腰缠玉带,下悬赤金累丝流苏,正手持着账本在看。最惹眼当属他手指上戴满的玉扳指,各个价值连城,极尽奢侈。 “你怎么醒得这么早,都不叫我?” 宋琢玉走过去,抽出薛成碧手里的账本,懒洋洋的往人腿上一趟,还把对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大爷似的使唤着,“好兄弟,帮忙揉一揉,脑袋疼.......” 薛成碧似笑非笑,手上动作却不停,“叫醒你?我可不想平白多了个儿子。” 这宋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毛病,不要女人哄睡不着,醉后醒来到处抱着人叫娘。楼里的姑娘们当他甜言蜜语多情郎,也乐得花心思去逗他。 宋琢玉听罢讪讪摸鼻子,他也就认错过一回人,结果被薛成碧这厮翻来覆去的嘲笑。 再说了,这床榻间的戏语哪能当真?而且他明明记得睡前旁边的人还是丽娘,哪知醒来就成了薛成碧,他一个稀里糊涂间抱上去偷香,触手硬邦邦的差点被吓得滚到床下,这人笑到现在。 手上的账本一一翻过,宋琢玉勾起唇角,“我就说这个玉颜霜好卖,京中女子尚白,涂抹此霜用作妆底,比寻常珍珠粉更为细腻贴合,自然风靡一时。” 比起从前被大哥日日操练习武,当然是和好友一起经商更让他感兴趣,而说到经商,其中又要属女人的钱最好赚。 由薛成碧出银子,宋琢玉出技术,两人合开的芳雅阁仅一个月就火爆出名,每每出个新品都会引起大家的热议,很快成为京城贵女们的购物首选。 只是正满意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薛成碧的声音,“听说你前几日找师傅做了套叫美甲的东西,可是打算放在店里卖?” 宋琢玉顿时一个激灵抖了抖,他笑嘻嘻的打着哈哈,道,“那个......那个还不算成品,我就做着玩儿的,暂时没准备放店里。” 笑话,那可是他准备献给那位的,要是被发现大街上人人都有,岂不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薛成碧挑起眉头,意味不明的打量着他,见宋琢玉支支吾吾又眼神躲闪,倒也没再逼问。 只是不知是不是被提醒到了,宋琢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猛地坐起身来,“坏了,要赶不上了!” 他忙不停的就要往外赶,却被薛成碧一把抓着袖子拖回了塌上,“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你宋二再怎么风流,也不至于光着身子就往大街上跑吧?” 说罢替他理了理胸前大敞的衣襟,然后将人松垮歪斜的腰带重重一勒收紧,“好了,走吧。” 宋琢玉却是扶着桌子差点“呕”出来,他惨叫一声,“松点行吗?我昨夜的酒都快吐出来了,你想勒死我啊?” “还有,薛大瑶你是我哥附身吗?还教训上我了!” 薛成碧闻言邪笑一声,却是轻佻的拍了拍宋琢玉的后臀,“不是你宋二自己说的吗,你这把好腰又细又带劲,可不得帮你显着点。” “你又偷听我跟丽娘说话?”宋琢玉恼怒极了,要不是他现在急着赶时间,指定要跟薛成碧大战几回,“薛瑶你给我等着!” “行了,还不快走,也不知道赶什么?”薛成碧摆了摆手。 宋琢玉点了点他,在半空中用拳头比划了一下,“我......我哥最近快要回京了,我抓紧时间努力当值好好表现一下不行吗?” 呵,薛成碧不太文雅的翻了个白眼,懒得去看宋琢玉狼狈狂奔的背影。 都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借口。 就你宋二那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姿态,领了个宫苑侍卫统领的虚职,一个月能去几次就不错了,还当值?也不知道骗谁。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被推开了。 有人轻轻的走进来,“回主子,奴才亲眼见着二公子进了侍卫处的档房。” 薛成碧本来是翘着腿在翻阅账本,这下人都坐直了些,账本也放在了一旁,“还真去当值了?”他摸了摸下巴,有些惊讶,又沉思道,“不不不,宋二可不是这样的人。” 依照宋琢玉那个德行,他哥把人打得满地哭喊都没纠正得了对方的性子,怎么可能这次就怕了呢? 往往不都是前一秒还在发誓要悔改,等他哥一走,立马就又没心没肺的跑去快活了。 如今竟然如此积极主动的去上值,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薛成碧端起杯子,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通体碧绿,他慢悠悠的用茶盖刮了刮杯沿,问道,“宋二这段时间还是爱去找丽娘听曲儿吗?” 那人回禀道,“近来少了。” “少了?”薛成碧微“咦”了一声,“难不成是又跟天香阁的英英姑娘旧情复燃了?这个也断断续续的宠了将近一年了,他倒是喜爱得紧,整日都在念叨。” 薛成碧脸色淡了几分,将茶杯放下了,“楼里不是新训了个能歌善舞的美人吗,给二公子送过去,分分宠。” 他倒是毫不掩饰对这位英英姑娘的不喜。 手下却迟疑了,小心回话道,“也.......也不是英英姑娘,二公子最近谁也没找。” 谁也没找? 薛成碧终于舍得抬起头来,他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拨动着玉扳指,“倒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咱们的玉郎真转了性子?” 可笑着笑着,眼里却是一片幽深。 既然不博爱,那就是专爱了。 这是背着他偷偷瞧上了哪位厉害的女子?倒是好手段,将宋二笼络到这般地步。 . 另一边。 照例让底下的侍卫们自行去巡逻碧水园林之后,宋琢玉四处看了看,循着小路溜进了西苑佛堂。 拖他哥的福,看不惯他整日游手好闲,给他找了个侍卫统领的闲散职位,主要负责皇家园林的日常安保工作。 此处的西苑碧水园林因为平日里皇帝不怎么过来,侍卫工作也多流于形式,日常仅需安排少量人员巡逻。宋琢玉作为关系户,自然乐得轻松,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过来做做样子,露个面便跑去偷懒了。 当初把他送进来,本意是为了防止宋琢玉没事就跑去寻花问柳,没想到都把人搁这里了,宋琢玉还能找到美人。 绕到佛堂的后面,穿过月洞门,袅袅檀香混杂着古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长长的回廊里,有个衣着讲究的宫女正焦急的翘首以盼,见到宋琢玉的身影便连忙冲他招手,“小宋大人,您怎么才来啊。” 宋琢玉心知这次来晚了,实在是他刚从花楼里出来,满身的脂粉香,要是就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即便赶上了那位也会要了他的命。还不如待他梳洗一番,换身衣服,再过来好声好气的道个歉。 “好姐姐,帮帮忙,替我给娘娘说句好话吧,实在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他嘴里柔声说着软话,还往前靠近一步,将一朵精致的绒花插进宫女的发间,“店里瞧见的,第一眼就觉得极为适合姐姐,今日见了果然美极。” 宋琢玉本就生得高挑,玄色的侍卫服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利落英武,再一对上那张脸,宫女忍不住呼吸一窒,什么美极,分明眼前这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叫人移不开眼,也难怪太后娘娘....... 她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发间,又撞进那人含笑多情的眼里,不禁脸色一红,低下头来,有些羞恼的跺脚道,“小宋大人总是这般,要是娘娘瞧见你为我簪花,又该罚我了。” 宫女嘴上轻轻抱怨着,却是取下绒花,珍重的收了起来。 宋琢玉见状脸上笑意更甚,双手合十道,“好姐姐饶命,我下次一定注意。” 那宫女杏眼含波,轻嗔了他一眼,“你且在这里等着吧,我过去帮你看看。”说着身姿摇曳,聘聘婷婷的朝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宋琢玉情不自禁的往那个方向看去。 树荫遮掩,隐约的看见那长亭里有一道倩影,只惊鸿一瞥,便叫他心动不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好友 第4章 太后 宋琢玉恍惚间想起与那位贵人的初见来。 说来也巧,他这重来一世,桃花运倒是旺盛。或许是多亏了这身皮囊吧,宋琢玉摸了摸自己的俊脸,有人曾为他作诗“妍皮裹色骨,至死风流人”。 管他什么色啊风流的,反正是在夸他长得帅就对了。宋琢玉深以为然,没人能忍心对着这张脸说出拒绝的话。 那日他也是正当值,跟同队的弟兄们说了声便跑去寻个僻静处打盹了。 宋琢玉做这些事情倒是熟练至极,京城里的关系户大多都往羽林卫里塞,此处清闲,就窝了他这一尊大佛。 不过好在宋二为人爽朗大方,也毫无架子,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倒是很快就跟这里的人打成了一片。 再说了,帮宋二打掩护有银子拿,还能讨声“哥哥”的便宜,谁不乐意? 随便找了颗树躺着,只觉人生美满也不过如是了。 本想一觉睡到下午撤班,没曾料中途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轻到甚至不易让人察觉。宋琢玉正枕着手臂闭目休息,以为是那些人也过来摸鱼了,还准备扮鬼吓他。 便脚下一勾,身体如游蛇般灵活的下弯,竟整个人缠着树干,懒洋洋的倒垂下来。 “嘿,我说你们几个也太........”无聊了吧。 四目相对,是美妇猛然睁大的眸子,那双眼睛原是秋水似的,此刻却蒙着层薄薄的雾,再加上眉尖那抹化不开的愁绪,哀婉凄迷,简直看呆了宋琢玉。 丁......丁香姑娘。 许是他这般长久的注视,终于让旁边的宫女惊醒过来,站出来高声呵斥道,“放肆,何等浪荡子弟竟敢擅闯佛堂,还不给太后娘娘行礼!” 什么!太、太后? 宋琢玉还来不及惊愕眼前之人的身份,便脚下一滑,没来得及勾稳,“噗通”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唉哟”,他嘴上惨叫连连,满树槐花扑簌簌的落下来,他闭着眼睛好不狼狈,偏偏为了风度,还不敢伸手去揉摔得最痛的屁股。 玄色衣裳的年轻公子,本就眸含春波,还天生爱笑似的弯着眼角,脸上泛着些许丢人的薄红,硬是漾出三分痞气、两分羞赧,还有几分潇洒动人。 尤其是那扯得松垮的衣襟,臭美似的别着朵花,隐约可见的清晰锁骨,倒像是故意要给人看似的,连散落在地的发梢都沾着风流韵味。 女人手中绣帕一紧,不动声色的掩去眸中的打量,见宋琢玉慌慌张张的就要爬起来对她行礼,她鸦羽似的长睫被骤雨惊打似的颤动着,正要退后半步。 奈何昨夜下雨,本就因树荫常年遮蔽而阴湿的地面,愈发潮气弥漫。 她一脚踩上石缝间的青苔,踉跄间低低的惊呼了声,身子蓦地就往后面的台阶下栽去。 在旁边宫女的尖叫声中,宋琢玉想也不想的就扑上去把人抱住。刚准备运起轻功飞起来,屁股突然作痛,提气到一半就泄了力,两人一同滚落了下去。 他只能及时把人护在怀里,自己垫在身下承受磕撞。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宋琢玉已经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偏偏一抬头,还要强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风度翩翩的样子,“姑娘你没事儿吧,可有哪里摔着了?” 太后苍白的脸颊因为惊吓浮上几抹血色,她下意识的收紧手指,这才发觉自己还躺在对方的怀里。 掌心之下隐隐感受到青年腰侧的肌肤正因抽痛而克制地起伏着,那种触觉让她心里滑过一丝微妙奇异的情绪。 直到听到对方的询问,她长睫颤了颤,这才敛眸站起来。 彼时那个小宫女已经飞快的跑下来了,正惊惧慌忙的替她擦拭着裙摆,她蹙着眉有些躲闪似的避开身后那道明亮的视线。 方才她身边的人分明都已经道明身份了,可他还叫她姑娘........ 叫住准备训斥宋琢玉大胆无礼的宫女,太后只想匆匆离开这里。可走到最后一处台阶的时候,她忽然抬手理了理鬓角歪斜的步摇,那珠子颤巍巍的摇晃着,一如她刚才失了方寸的心神。 莫名的侧了侧头回望,下方,那青年还失神的看着她。见她回头,一脸惊喜。 帕子被攥出褶皱,她仓皇转身,不是错觉........ . 眼见着那道孤清玉影渐渐远去,宋琢玉还痴痴的望着那个方向。 他摇头晃脑,拍着手念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诗,“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妙啊,妙啊。”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好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宋二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唯独这满带忧伤惆怅的一瞥,竟如同有万般魔力般的,牵动着他的心怀。 他恍恍惚惚的抚摸上心口,“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 宋琢玉难得对一个人如此魂牵梦萦。 回去之后日思夜想,念念不忘,脑子里全是那女子如冷雨打湿过的眼睛。 连续两世的顺畅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再加上这张无往不利的脸,宋琢玉一时被美色所迷,脑子昏了头,日日在那西苑佛堂周围徘徊起来,只为等待下一次相遇。 结果不知是不是他的痴心感动了上天。 没过几日,竟真让他等到了。 他倒是也不想想,堂堂太后怎么会如此频频的屈尊降贵来这处偏僻的佛堂上香,一次还能说是偶然,那两次三次呢? 宋琢玉哪里想得通,他只是眼巴巴的在这里等着,然后期待不已的献上自己找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只为博美人一笑。 看着那涂着红色蔻丹的手一一滑过他寻来的东西,然后又冷冷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漫不经心的垂眼道—— “你倒是胆子不小。” 不知道是在说他的嬉皮笑脸,还是说他的痴心。 宋琢玉只一贯装傻充愣的笑,青春灿烂,风流又俊俏。他笑起来倒是真真正正的好看,眼角眉梢都流露着情意,仿佛眼里心里全是那人,少有人能抵挡他那勾人的做派。 果然,面前人便会肉眼可见的连眉眼都怔然松动了,似初雪消融。 太后猛地抽回手,背过身站起来掩饰住那片刻的慌乱,“好好当值,别总过来这边。” 她每次都这样,一恍神就会消失个几日,躲起来。 可要是宋琢玉真的不来,又会生冷气。 任他再怎么聪明,也搞不懂太后的心思,自然也不会知道对方的心里已经一寸寸的为他沦陷了。 毕竟宋二胆子虽大,却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在这京城里是出了名的花间浪子,大家背地里再怎么爱他的好颜色,面上也得跟着斥责一番轻浮放荡,更遑论跟他沾上关系了。 至于太后,他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俯身垂怜他的。 宋琢玉只是偏爱这世间一切美人,想让对方笑一笑,若是能有机会拉拉对方的小手,碰碰对方的裙角,就已经足够让他喜不自胜了。 因此,当那份厚重到不可比拟的恩宠降临到头上时。 他第一反应是惶恐不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太后 第5章 玉郎玉郎 古树枝干虬曲,探过亭角。 只有些许光影穿过浓密的树荫,在地上洒下碎金般的斑点。连同那人的裙角上也被染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她今日穿了身淡紫色的裙子,眉眼氤氲,越发像一朵雨中清幽孤寂的丁香花。 宋琢玉还注意到,女人这次似乎有精心打扮过的痕迹。被细致描过的眉,点缀过的唇色,略施妆粉便将那抹他最爱的轻愁与冷艳中合得自然适宜。 前几次也是这样的吗?好像是吧,他只顾着去注意太后的话了。 自然不知道,面对青年热情又充满爱意的目光,太后的心也会滚烫,会颤抖,会不自然的蜷缩着指尖,用力掐着掌心才能压下那惊人的悸动,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会刻意妆点,只为对方期待的神情。 年轻美貌的太后,再怎么年轻,也只是宋二这样自认为。 事实上,这位权力巅峰的女人,兰韵盈怀三十四载,从掖庭里波澜不惊的走来,直至坐稳那个最高的位置,历经明争暗斗,也不过是步摇轻颤。 当然算不上简单。 她也会伪装,会机关算尽,会为了留下一个人而不择手段,无所不用。 宋二以为自己撩拨的是空谷幽兰,哀愁丁香,自是满心疼惜,唯恐唐突佳人。 哪能知道,他最后惹上的却是一条斑斓诡谲,绚丽优雅的危险巨蟒? 所以当那位贵人覆手盖住他的手背,说要许他一场机遇的时候,宋琢玉简直惊掉了下巴。 他人还维持着倾倒的姿势,茶壶却脱手掉下来,震惊都已经不能形容他的心境了。 他此刻甚至骇然到有些无助! 在杯盏碰撞的碎裂声中,宋琢玉仓惶的跪下来,脸色甚至有些泛白,“太.......太后娘娘........” 这何止是一般的机遇,简直是滔天富贵了吧? 可随之而来的,会有数不尽的麻烦吧?会整日惴惴不安生怕被人发现吧?要是被他哥发现了,怕不是会打断他的腿。 宋琢玉只想做个普通的富家子,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然当初安排职位的时候就该让他哥把他调到皇帝眼前去的。 他虽然废物,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却也不想给他哥惹麻烦。 宋琢玉满口的慌忙解释都在女人的手捧起他的脸的时候止住了,他看见太后低垂的细密的长睫,“你爱慕我,不是吗?” “不然为什么每次都来这里等我,还费尽心思地送我礼物。” 那双美丽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他,是宋琢玉梦里千回百转迷恋着的,让他说不出半句假话来。 “我.......我、臣的确心仪太后娘娘,但娘娘身份尊贵........” “嘘——”那根手指轻轻地抵在他的唇间,堵住了他的所有话,他看见太后失落惆怅的眉眼,“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太生疏了。” 冷香清冽,宋琢玉简直着了迷,他鬼使神差的想起太后未入宫之前的闺名—— 李蓉儿。 当年人人嘲笑的苏州采莲女,农家出身,因容貌出众被强取豪夺。谁也没想到她能一路荣宠不断,被先帝捧上太后的位置。 宋琢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脱口而出,“蓉娘。” 说完后他下意识的怯怯缩头,生怕太后责罚,没想到却看见女人渐渐勾起的红唇。 她手中的绣帕轻柔的擦过宋琢玉脸上被溅起的茶水,爱怜似的抬起他的下巴。“玉郎玉郎,风流无双,眼波流转,迷煞群芳……” “民间小调,诚不欺我也。” 果真可爱动人。 宋琢玉愕然的抬起头,脑子里转了好几遍才听懂太后念的什么。他顿时脸色爆红,羞煞欲滴,只能匆匆以袖掩面才能挡住他脸上的温度。 天知道他此刻内心是多么的羞耻抓狂,那些花楼里的姑娘们为了打趣他戏做的小曲儿,怎么会入了太后这种贵人的耳朵里? 他此刻脑子发蒙,自然也没听到对方后面的几句低声呢喃。 “玉郎玉郎,入我宫墙,藏于椒房。乱我心扉,使我沦亡.......” “太后娘娘——” 宋琢玉到底没忘了正事,正要绕回刚才的话题,却在女人微冷的“嗯”中不得不改口道,“蓉娘,你我身份天壤之别,我虽心怀爱慕,却也不敢轻易冒犯于你。” “不如........” 不如我们还是**一场,然后相忘于江湖吧! 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蓦然哽住了,只因李蓉儿突然将他按在石凳上,然后就这么柔柔的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放心,你忧心的那些,本宫都能为你解决。” 美人在怀,宋琢玉顿时心驰神迷,脑子也开始稀里糊涂了。只头晕目眩的感受到对方爱不释手的捧着他的脸,冷静的眸子里冰封着快要融化的痴迷与执着。 “不仅仅是这些,本宫甚至还可以许诺你更多,只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永远,永远的陪着我。 用这种爱意的眼神一直看着我,如果感情提前消失,那我会亲手纠正错误,让你停留在最爱我的那一刻。 “你依旧可以买花醉酒,到处玩乐,不好吗?我知道你还年轻,喜欢四处游玩,我不会限制你的。”女人的声音柔柔的哄着。 “只不过为了方便你我见面,我会做一些安排。当然这可能会让你名声有损,委屈你了,不过我会多加补偿的。” 委屈?嗯嗯?什么东西? 宋琢玉怀抱温香软玉,仿佛醉酒一般晕晕乎乎,等他慢半拍的理解完这几个字,就听见耳边传来太后心疼的声音。 “宫苑侍卫统领这个职位太低了,你值得更好的,嗯?听我的,明日着人备好行装,自会有宫人引你入宫,任职皇子们的骑射教习。” 骑射教习?什么! 宋琢玉两眼一睁,被美色迷糊涂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了,要不是太后还坐在他的腿上,他恨不得直接跳起来。 “我.......我我我吗?我不可以的.......”他苦哈哈着一张俊脸,整个人差点要哭了,他就是一吃软饭的,哪里能担当此等重任啊? 而且他哥走之前专门提点过,让他不准跟皇室牵扯太多的。 再说了,宋琢玉虽是武将之家出身,但他骑射学得一般般,还是早年靠着他兄长死命鞭挞操练才像模像样的。 如今他大哥远离京城,宋琢玉猴子称大王,又耽于美色,什么骑射技巧,早忘到八百里开外了。 李蓉儿美目一转,清冷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莫怕,几个皇子早就有熟悉的教习师傅了,只不过李统领家中有事会告假一段时间,你先行暂代,待人回来了便你们两个一同教导。” 宋琢玉莫名领会了太后的意思,只是给他个随意出入皇宫的由头而已,真正教习的另有其人,有人在后面顶着呢。 他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犹豫。 却突然感受到脸颊上的温度,是太后轻轻吻住了他颤抖的眼睫,宋琢玉抬手摸了摸,下意识的有些灿烂又有些羞赧的一笑。 李蓉儿盯着宋琢玉那张茫然又俊俏的脸,只觉得心头泛痒。上次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让她隐隐想对青年做出些什么,让人流露出更多表情来。 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啊。 天真,善良,好骗,又毫无自觉的挥洒温柔。 她心爱的情郎,年轻又快乐,那么眼神明亮的看着她,让她恨不得用笼子将其紧紧套牢。 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只能对着她笑;囚住他的脚,让他寸步难逃;再用华丽的衣裳装扮他,让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多么美妙。 于是她想方设法的蛊惑道,“你不想日日和我相见吗?” 宋琢玉心头荡漾,哪里还分得清身在何处,自然是头昏脑涨的跳进了罗网,期期艾艾的唤起了亲密的爱称,“蓉.......蓉娘,我、我自是想的。” 我与你呐,当如胶似漆,永不分离。 今夜有雨,还能再码一章,勿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玉郎玉郎 第6章 狐狸精 宋二又开始思春了。 玉面公子懒洋洋的靠着窗户,一手撑着头,一手提着酒壶,缱绻多情的眼睛漫无目的的看着远方,时不时地突然发笑,眼波里都快要荡出水来了。 旁边的薛成碧翘着腿躺在摇椅上,看着他那个浪里浪气的样子,不由暗自咬牙,“你这又是看上哪家姑娘了?不带出来给兄弟见见?” 宋琢玉笑嘻嘻的睇了他一眼,不语。 薛成碧被他看得心头燥燥的,恨他明明没那个意思还到处撩拨人,气得抬手就把手里的扇子扔过去,“怎么了这是,护得这么严实,兄弟我还不能看了?” 他跟宋二从小一起长大,不说好到穿同一条裤子,那也是黑锅帮着背,鞭子帮着挨的交情。 宋二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啊,第一次自渎是他帮忙的,第一逛窑子也是他带着的,就连对方打赏女人的银钱都是从他兜里出的,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还藏着掖着。 薛家是御赐的皇商招牌,那可是顶顶的富贵,薛大公子出手自然也非凡品。 宋琢玉身子一晃,灵活的将那羊脂玉扇接在手里,“唰”的一下打开,得意洋洋的扇了起来。 “不是不能看,是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 宋二虽觉得勾搭上了尊贵无匹的太后娘娘,心里美得冒泡。可短短几面,却也摸清楚了对方并不如初见那般柔弱楚楚,反而他才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再者了,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位哪是他能随便带出来的女子?自然也不敢在好友面前吹出大话来。 这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倒是挺多,一来承认了宋二心里确有其人,二来,既然不是能够随意带出来的,那便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三来,怕是两人感情还不深。 这倒是和宋二一贯的观念不合啊,要知道对方这些年来欢场浪荡,却从来不敢沾染良家女子,就是生怕被缠上捆住了。 薛成碧眯着眼放肆的打量着人,那视线恨不得把宋琢玉扒光了仔细瞧,半晌戏谑的笑了,“宋二啊宋二,怎么还本事渐退了啊,这世上竟然还有你搞不定的姑娘?” 哪回不是人一笑,对面的就跟丢了三魂七魄似的,乖乖跟人走了。 宋琢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遥遥指着人道,“我又不是你薛大公子兜里的钱,怎会人见人爱?” 还怎么会?怎么就不会了呢! 薛成碧半阖着眼不去看他,摇椅晃啊晃,像他乱颤的心肝儿。他暗道,你不是我兜里的钱,你是我心里的人啊。 那厢宋琢玉嘴里哎哎感叹着,故意做出一副伤心人的模样,“唉,你还不信,可真就有人看不上呢,我才是那个苦苦痴恋着对方的人。” “不妨你行行好,施把援手教教我,该怎么讨得女子欢心?” 那拖得长长的调子,尤其是“行行好”那几个字,直听得薛成碧半边身子都快酥了。 偏生心里又烦得要死,他自己都没追得上人,还要去教宋二,简直满心火大。 面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薛成碧艰难的扯着嘴角,“哦,我教你?你宋二还用我教,不是天生就会吗?” 瞧那扇骨上的孔雀石坠子摇啊摇,像极了宋琢玉流光溢彩的眼,见他步履轻移,跟个臭美的狐狸精似的垫着脚尖走过来,姿态勾人到了极点。 薛成碧赶紧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焦灼的渴望依旧永远也填不饱似的在身体里汹涌,叫他如蚁附骨,痛痒交织。而这样的折磨,他早已忍受多年。 这叫不会?这不是很会吗? 尤其是宋琢玉还毫无自觉的腰身一扭,身姿潇洒的坐在了他摇椅的扶手上,感慨万千的道,“唉,伤心啊,失落啊,讨不了姑娘欢心,我就只能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薛成碧,你忍心兄弟我床榻空眠吗?” ——我巴不得。 薛成碧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怎么,真的伤心了?” “可不是吗!” 宋琢玉长睫轻颤,配合地装出一副西子捧心般的弱柳扶风模样,还把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好薛爷,您可仔细瞧瞧,瞧奴家的心伤得痛不痛?” 那眉眼含羞的一瞥啊,真真是数不尽的风情,简直明晃晃的仗着不懂勾搭人。 薛成碧恍惚了一瞬,遂即立马难以遏制的生起气来,欺人太甚!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拽着宋二的手把人压在身下,逼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借着好友的身份肆无忌惮地引诱他,看他忍无可忍露出下流的丑态来。 掌心下轻薄的衣裳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薛成碧额前青筋直冒,恨不得用力收紧,看着那人露出受惊慌乱的表现来。 不是想挑逗吗?那就让你亲眼看看自己以为的好兄弟实则对你抱有怎样的想法,会害怕得哭出来吧,毕竟你就是这般的有心没胆。 可事实上,他只是猛地抓起宋琢玉的手,在那双眼睛微微睁大中把人拽着拖到了外面,耳边还传来宋二嬉皮笑脸不知道危险的声音—— “诶诶诶,薛成碧,你要把我拽去哪儿啊?不是吧,你生气了,我.......我就开个玩笑嘛!” “欸,你别是要打我吧?我可最怕疼了......” “砰”的撞在栏杆上,宋琢玉差点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摇摇欲坠的感觉让他瞬间背后惊悚发麻,吓得惊叫求饶了起来。 “啊啊啊啊——薛成碧!好薛瑶,成碧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再也不敢了!” “快.......快放开我!”乍然来这一下,宋琢玉魂都快吓没了。 只觉得自己这哇哇大叫的,简直风度全无了。 红木围栏下,是花楼里最真实的场景,歌舞喧阗如沸,活色生香,高台上的姑娘们脚踏蒙皮鼓,腰缠细银链,婀娜摇曳的跳着舞。 廊下乐班斜倚台柱,琵琶与胡笳交织,满场丝竹声靡靡。 有听到声音的抬起头来,一眼就望见了二楼围栏处的两个身影,不由惊喜的叫了起来,“玉郎!是玉郎来了!还有薛大公子.......” 薛成碧终于把宋琢玉又给拎了回来,他放了手,却依旧拦在人面前,换来宋琢玉难得警惕的一眼,“你要干什么?” 薛成碧嗤笑一声,不答,只抬手豪气的将腰侧的钱袋扔下去。 “轰”然一片喧哗中,大把大把的银子洒落下去,惹得楼下大堂里所有的人都过来争抢,于是喝彩欢呼声更甚。 “干什么?”薛成碧挑眉讥笑,“当然是让人看看你宋二的魅力。” 话音说罢,只见他陡然高声道,“咱们宋家玉郎心有所思,向我学习讨得姑娘欢心之道,你们说,他还用学吗?” 顿时满堂大笑,好不热闹,谁不知道宋二有多招女人爱?给钱倒贴那都愿意啊。 这不,楼下的姑娘们你推我攘的嬉闹起来,裙摆上的铃铛叮铃响,盈盈笑语声直往上飘,胆子大的甚至已经喊出了声,“玉郎玉郎,所思何人,可有奴家的身影?” “玉郎玉郎,奴最擅跳舞,何不思我?” “玉郎分明在念着我,他上次还夸我的唱的小曲儿好听!” “才不是你!我才是楼里歌喉最动人的,玉郎之前还夸我的裙子好看呢!玉郎玉郎,今夜可否同眠?” 姑娘们叽叽喳喳,娇俏的争妍斗艳,不一会儿又齐齐的唱起了那首朗朗上口的小调—— 玉郎玉郎,潇洒倜傥, 青楼酒馆,韵事一筐。 姑娘见他,心乱神慌, 老妪瞧罢,直夸俊朗。 街头漫步,衣袂飞扬, 引得蝴蝶,绕身乱撞。 才情外露,妙语如簧, ........ 数不清的香囊和绣帕被扔上来,还夹杂着姑娘们鬓边的鲜花,浓浓爱语,活泼可爱,当真是叫人哑然失笑。 宋二当天是带着满袖香风离开的,怀里还揣着各位姑娘们赠送的爱物。 夜风送暖。 今晚的锦绣楼里注定都念念不忘着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