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1章 删除照片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稠密地浇在青禾高中大理石台阶上。彰邗单肩挂着书包，锁骨处的黑痣在敞开的领口若隐若现，指尖转着最新款手机晃进校门。他走路时肩膀微微晃动，带着一种刻意的懒散，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不耐烦的沙沙声。 "高一七班...操，这教学楼设计得跟迷宫似的。"彰邗眯着眼在走廊里转了三圈，最终踹开一扇门。他的球鞋重重踢在门板下方，发出一声闷响，门弹开时撞到墙上的消防栓，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礼堂灯光劈头盖脸浇下来，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了二十分钟。彰邗猫着腰溜到最后排，牛仔裤因为大幅度的动作紧绷在大腿上。他熟练地解锁手机，调出相机功能，拇指和食指在屏幕上撑开，将焦距拉到最近。镜头里，舞台上的学生会代表正在发言，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袖口折出精确的直角，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整齐。 彰邗的食指悬在快门上，突然，镜头里的人抬眼——琥珀色瞳孔穿过二十排座位直接钉住他。那眼神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彰邗漫不经心的伪装。 "那位同学。"清冷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在礼堂的混响效果下显得更加疏离，"校规第七条，禁止在教学区使用手机拍摄他人。" 全场视线像聚光灯般打来。彰邗感觉后颈一阵发麻，但他舌尖顶了顶腮帮，故意将手机举得更高，拇指连续按下快门，机械的"咔嚓"声在突然安静的礼堂里格外清晰。三连拍后，他还挑衅般地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台上人放大的脸部特写。 台上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平静湖面被一粒石子打破，但随即恢复如常。他继续用那种性冷淡腔调念发言稿，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彰邗低头翻看刚拍的照片，食指在屏幕上滑动，放大那人左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他打开备忘录，快速输入：装逼犯，学生会的。然后又在后面加了三个骷髅头表情。 典礼结束后人群像沙丁鱼涌向出口。彰邗被人流推着往前走，突然感到后领一紧，一股薄荷混着雪松的气息从背后笼罩下来。那只抓着他衣领的手修长苍白，骨节分明，力道恰到好处——既让他无法挣脱，又不会勒到脖子。 "删除照片。"那个声音贴着后颈响起，温热的呼吸扫过彰邗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彰邗转身的动作太大，差点撞上身后人的下巴。他这才发现对方比自己还高半头，白衬衫的领口别着一个小小的胸牌，上面写着"周言 学生会学习部长"。近距离看，周言的睫毛在礼堂残余的灯光下投出扇形阴影，像两把小刷子。 "我拍的是礼堂建筑。"彰邗把手机塞进裤兜，故意让动作显得粗鲁，"你哪位？太平洋警察？" 周言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手中那本蓝色封皮的《校规汇编》，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第136页有详细解释肖像权条款。"他说话时嘴角几乎没有弧度，像在背诵课文，"或者你更想和教导主任讨论？" "牛逼啊，校规都能背。"彰邗突然凑近，鼻尖几乎撞到对方下巴，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洗涤剂味道，不是想象中的香水，"那你记不记得校规说..."他猛地抢过那本书，动作之快让周言没来得及反应，"禁止携带与学习无关的——" 话音戛然而止。翻开的书页边缘微微泛黄，显然经常被翻阅，但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数学笔记，各种公式和解题思路工整地排列在空白处，甚至还有用红笔标注的重点符号。 周言轻松夺回书本，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伸进彰邗的裤兜，抽出手机的动作行云流水。他抓住彰邗的右手拇指按在Home键上，手机解锁的瞬间，彰邗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缴械了。 周言翻看相册时，眉头微微蹙起。删除记录时他忽然停顿——相册里除了刚才的偷拍，全是流浪猫和街景：蜷缩在纸箱里的花斑猫、夕阳下的老巷子、雨后的霓虹倒影...每张照片都带着一种粗糙的真实感。 "下次拍建筑记得关快门声。"周言把手机抛回去，转身时白衬衫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像一片刀刃闪过。 彰邗对着他背影竖起中指，却闻到指尖残留的淡淡香气。他鬼使神深嗅了一下，突然惊醒似的甩甩手，像要甩掉什么脏东西。"神经病。"他嘟囔着，肩膀撞开几个挡路的同学，大步走向宿舍楼。 307寝室门牌歪斜地挂着，螺丝松了一个，铁牌在风中轻微晃动。彰邗一脚踹开门，劣质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弯腰铺床，那截露在衣领外的雪白后颈上，有颗褐色小痣，在阳光下像一粒小小的咖啡渣。 周言转头时，彰邗的行李箱已经飞了过去，重重砸在他刚理好的床铺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床单上立刻出现一道皱痕，像平静水面被打破。 "操。"彰邗盯着门后的宿舍分配表，指甲在"周言"和"彰邗"两个名字之间划出一道深痕，"这他妈绝对是系统bug。" 周言慢条斯理地摘下金属框眼镜，从衬衫口袋掏出一块深蓝色绒布擦拭镜片。镜片离开后，他的眼睛显得更加锐利："语言暴力属于校规第24条禁止行为。" "你他妈——" 敲门声打断了对峙。生活老师探头进来，发髻松散地垂下一缕头发："周言同学，教导处找你商量竞赛班的事。"她看了眼剑拔弩张的两人，目光在彰邗敞开的领口和周言一丝不苟的领口之间来回扫视，"正好，彰邗你帮新室友搬下书，都在楼下值班室。" 门关上后，彰邗一脚踹翻周言放在床边的整理箱。塑料箱体撞在铁床架上发出巨响，衣物和生活用品散落一地。在弯腰收拾的假动作中，他瞥见床头柜半开的抽屉里露出一个白色药瓶，上面标签写着"唑吡坦"。 五分钟后，彰邗扛着两箱书回来，肩膀被纸箱边缘勒出红痕。他发现地上散落的物品已经恢复原状，连袜子都叠成了整齐的小方块。周言站在窗边背单词，阳光把他睫毛染成淡金色，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他嘴唇无声地翕动，像在默念什么咒语。 彰邗故意把箱子砸在地上，灰尘在光线中飞扬。周言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鼻尖泛起微红，但他没有中断背诵，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灰尘的轨迹。 "过敏还装逼喷香水？"彰邗扯开领口扇风，汗珠顺着锁骨滑落，消失在衣领深处。 周言合上单词本，封面上烫金的"GRE核心词汇"几个字闪闪发亮："那是柔顺剂的味道。"他指向彰邗锁骨处，"你的痣..." "干嘛？想举报它违反校规？"彰邗砰地关上浴室门，力度震得墙上的挂钩掉下一个。他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冲在脸上，试图冲走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水流声中，他没听见周言那句几乎含在嘴里的"和我妈妈的位置一样"。 当晚凌晨两点十七分，彰邗被手机闹铃惊醒。他睡前设置的偷拍计划准时启动。睁开眼的瞬间，他发现对面床铺空着，被子平整得像没人用过。月光从阳台门缝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 彰邗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无声地挪到阳台门边。透过玻璃，他看见周言背对着他，正在做一件奇怪的事——校服浸泡在装满水的脸盆里，他双手用力揉搓左胸口的姓名刺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水花溅在他的睡裤上，深色的水渍像一朵朵小花。 彰邗摸出手机，这次他记得关了快门声。镜头里，周言的动作近乎偏执，他搓洗的力度不像在清洁，倒像要洗掉一层皮。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与白天那个游刃有余的学生会干部判若两人。 正当彰邗调整焦距时，周言突然转头，湿漉漉的双手悬在半空，水珠滴落在阳台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两人隔着玻璃对视，空气仿佛凝固了。 "睡不着？"彰邗推开门，故意让声音显得漫不经心。夜风拂过他的睡衣下摆，带来一丝凉意。 周言迅速把校服拧干挂在晾衣架上，水珠顺着布料纹理滑落："有蚊子。"他的声音比白天低了一个八度，带着一丝沙哑。 彰邗靠在门框上，月光勾勒出他凌乱的轮廓："安眠药都治不了的蚊子？"他直视周言的眼睛，"我在抽屉里看见了。" 周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晾衣架的边缘，指腹与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我妈自杀那年，"周言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也是用这个牌子的安眠药。"他抬头看向月亮，喉结上下滚动，"她锁骨上也有颗痣，和你的一模一样。" 彰邗的呼吸一滞，手机滑进口袋。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去。夜风吹乱两人的头发，周言的白衬衫在月光下几乎透明，隐约可见腰线的轮廓。 "照片..."周言突然说，"你拍的那些猫，拍得不错。" 彰邗愣了一下，随即掏出手机，划开相册："这只是学校后门的，我喂了它三个月才让摸。"他放大一张花猫的照片，猫的眼睛在镜头下像两颗玻璃珠。 周言凑近看屏幕，两人的肩膀不经意间相触，又同时弹开。月光下，彰邗看见周言嘴角浮现出一丝真正的微笑，很浅，但比白天的任何表情都真实。 "明天六点早自习。"周言转身进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尾音微微上扬，"别又踹门进来。" 彰邗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本厚重的校规汇编和满抽屉的奖状后面，或许藏着什么他想要了解的东西。他最后看了一眼晾衣架上滴水的校服，轻轻关上了阳台门。 第2章 被迫同居 彰邗踹开宿舍楼307室的门时，铁门撞在墙上发出炮弹般的巨响。灰尘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中飞舞，像一场微型沙暴。他的行李箱轮子卡在门槛上，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 "操。"他骂了一句，用力把箱子拽进来，箱角在门框上刮出一道新鲜的伤痕。 宿舍里已经有人了。 那个身影背对着门，正在上铺整理床单。白衬衫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掀起，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腰。听到动静，那人转过头——琥珀色的瞳孔，左眼角一颗褐色泪痣，正是开学典礼上让他删照片的学生会干部。 周言。 彰邗的行李箱"咚"地砸在地上。 "系统错误。"周言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手指却捏皱了刚铺好的床单边缘，"我去申请调换。" "赶紧的。"彰邗把背包甩到靠窗的下铺，扬起一阵灰尘。他故意用沾满操场泥土的鞋底蹭了蹭床架，铁栏杆上立刻出现几道污痕。 周言的眉心极轻微地皱了一下，像平静湖面被蜻蜓点出的一圈涟漪。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这个动作让彰邗注意到他的手腕很细，骨节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 "最晚明天。"周言说，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紧绷，"在此之前——" "各活各的。"彰邗打断他，从包里掏出一罐啤酒，"砰"地拉开拉环。泡沫喷涌而出，溅在周言刚擦过的地板上。 宿舍陷入诡异的沉默。周言继续整理他的上铺，动作精确得像在操作某种精密仪器。彰邗仰头灌着啤酒，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双修长的手——它们正把床单边缘折出完美的直角，连褶皱都对称得令人发指。 "你看什么？"周言突然问，声音从三米高的上铺飘下来。 彰邗把空罐捏扁："看你什么时候被自己的强迫症逼死。" 一只灰色的袜子从彰邗敞开的行李箱里滑出来，正好落在周言刚放好的拖鞋上。周言盯着那只袜子看了两秒，弯腰用指尖捏起它，像拎着某种放射性物质。 "扔过来就行。"彰邗说。 周言却走到阳台，把袜子放进洗衣盆，倒上洗衣液。水流声哗啦啦响起，彰邗听见他在哼歌——居然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一个音符都不差。 "你他妈在干嘛？" "防止真菌滋生。"周言头也不回，"你的袜子上有红色毛癣菌的菌落特征。" 彰邗冲过去一把抢过袜子："变态啊？还研究别人袜子？" 水珠溅在周言的白衬衫上，洇出几片半透明的痕迹。他摘下眼镜，睫毛在阳光下像两把小扇子："我是医学院预科生。" "所以？" "所以我能通过鞋底泥土判断你刚才去过操场东南角，那里的土壤PH值与其他区域不同。"周言重新戴上眼镜，"还有，你喝的是青岛啤酒2019年冬季限定款，市面已经停售——这说明要么你家囤了很多酒，要么你有特殊的购买渠道。" 彰邗的拳头砸在洗衣机上，金属外壳发出痛苦的呻吟："再他妈监视我，把你眼镜塞□□里。" 周言的表情纹丝不动："校规第36条，禁止人身威胁。"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本该死的《校规汇编》，"需要我朗读相关条款吗？" 彰邗夺过书扔出窗外。书页在空中哗啦啦翻动，像只垂死的白鸽，最后啪嗒一声掉在楼下的灌木丛里。 周言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彰邗第一次看到他表情出现明显波动。 "那本书，"周言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里面有我母亲的照片。" 一阵尴尬的沉默。彰邗的视线飘向窗外，那本书正好卡在灌木丛顶端，封皮朝上。 "...自己去捡。"他最终嘟囔道，转身回到宿舍。 周言站在原地没动。阳光穿过他薄薄的耳廓，照出里面细小的血管。彰邗突然注意到他左耳有个几乎愈合的耳洞，很小，像是多年前打的。 "你不去？"彰邗问。 "恐高。"周言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别人的事。 彰邗嗤笑一声："三米高的床就不恐了？" "那是两米八。"周言纠正道，"而且有护栏。" 彰邗翻了个白眼，大步走向门口："我去吃饭。你要是敢动我东西..." "我记下来了。"周言拿出一个黑皮笔记本，"''灰色袜子一双，青岛啤酒空罐一个，黑色背包...''" 彰邗摔上门，把剩下的咒骂关在了307室内。 食堂嘈杂得像养鸡场。彰邗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却发现周言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斜对面——正在用酒精湿巾擦拭筷子。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周言微微点头，好像他们是什么熟人似的。 彰邗故意把餐盘砸在桌上，汤汁溅到周言刚擦净的桌面上。周言的眼睛盯着那片油渍看了两秒，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喷了些透明液体，用纸巾擦掉了。 "洁癖狂。"彰邗嘟囔着，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 周言吃饭的样子让人火大——每一口咀嚼二十下，喝汤时不发出一点声音，连放筷子的角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彰邗故意吧唧嘴，把骨头吐在桌上，但周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吃完饭，彰邗去小卖部买了包烟。回宿舍的路上，他鬼使神差地绕到灌木丛边——那本书还在原地。他弯腰捡起来，发现里面确实夹着一张照片：穿旗袍的女人站在银杏树下，锁骨处有颗醒目的黑痣。 彰邗摸了摸自己锁骨上那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点，一种怪异的感觉爬上脊背。他合上书，突然注意到扉页上用钢笔写着：【给言言，愿你在新学校找到答案。——爸爸】 "什么鬼..."彰邗把书塞进后裤袋，决定暂时不告诉周言他捡回来了。 307室的门虚掩着。彰邗推开门，看到周言正在书桌前写什么，台灯的光线把他的侧脸镀成暖黄色。听到动静，周言迅速合上笔记本——但彰邗还是瞥见了页眉的日期和"观察记录"几个字。 "你他妈在写我？"彰邗冲过去要抢笔记本。 周言把本子锁进抽屉："我在记录天气对校园植被的影响。"他转身时，彰邗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雪松和薄荷的混合，让人联想到冬天的森林。 "放屁。"彰邗从包里掏出烟，"滚出去抽还是在这儿抽，选一个。" 周言的眼睛微微眯起："宿舍禁烟。" "校规没写。" "第87条，消防安全条款。"周言指了指墙上的消防示意图，"需要我——" "够了！"彰邗把烟捏碎在掌心，"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针对我？就因为我开学典礼拍了你几张照片？" 周言沉默了一会儿。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照在他左眼的泪痣上，像一滴凝固的琥珀。 "不是因为你拍我。"他终于开口，"是因为你拍我的方式。" "什么方式？" "像在拍一个标本。"周言的声音很轻，"而不是活人。" 彰邗愣住了。他想起自己手机相册里那些照片——周言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样子，确实像被钉在展示板上的蝴蝶，美丽而僵硬。 "...矫情。"彰邗最终评价道，却把捏碎的烟扔进了垃圾桶，而不是地上。 夜幕完全降临。周言去洗澡时，彰邗偷偷打开了他的抽屉——锁居然没扣好。笔记本扉页上写着【观察日志：CH】，后面跟着今天的日期。 CH？彰邗皱眉。他快速翻了几页，发现全是关于自己的记录： 【DAY1：CH偏好碳酸饮料，但会控制摄入量。右肩肌肉紧张，可能有旧伤】 【DAY2：CH拍照时习惯歪头15度。对胡萝卜过敏（？）午餐时全部挑出】 【DAY3：CH锁骨上的痣与母亲位置完全相同，但形状略有差异...】 彰邗的血液结冰了。这个变态不仅监视他，还研究他身体细节？他正要撕掉这本子，突然听到浴室水声停了。匆忙合上笔记本时，一张纸片飘了出来——是某医院的挂号单，患者姓名周言，科室【精神心理科】，诊断结果栏被墨水涂黑了。 脚步声逼近，彰邗赶紧把东西塞回原处。周言走进来时带着一身水汽，发梢还在滴水。他没戴眼镜，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浅褐色。 "你动了我抽屉。"这不是疑问句。 彰邗靠在床边："证据呢？" 周言走到书桌前，手指抚过抽屉边缘："你留下了指纹。"他打开抽屉，取出笔记本，"还有，你翻页时折了第23页的页角。" "所以？"彰邗挑衅地扬起下巴，"你要去告老师？" 周言把笔记本放回去，这次锁好了抽屉："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却会喂流浪猫。"周言用毛巾擦着头发，"为什么你满嘴脏话，但从不当着女生的面说。为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彰邗锁骨处，"你和我母亲有那么多相似之处。" 彰邗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巧合而已。"他扯开衣领，"世界上有痣的人多了去了。" 周言突然走近，近到彰邗能闻到他洗发水的薄荷味。他的手指悬在彰邗锁骨上方一厘米处，像是要触碰又不敢。 "可以吗？"他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彰邗本该一拳打过去，但某种奇怪的好奇心让他僵在原地。周言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痣，触感凉得像玉石。 "形状..."周言喃喃自语，"真的几乎一样..." 他的呼吸拂过彰邗的颈侧，带着淡淡的牙膏味。彰邗突然注意到周言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投下扇形的阴影，眼角的泪痣近看像是滴凝固的咖啡。 "够了吧？"彰邗推开他，声音比预想的要哑。 周言退后一步，耳尖微微发红："抱歉。"他转身从衣柜里拿出睡衣，"我明天就去申请调宿。" 彰邗没回答。他躺在床上，听着周言在上铺翻身的细微声响。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周言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缓慢。 彰邗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裤袋里掏出那本《校规汇编》，轻轻放在周言的书桌上。书页间还夹着那张照片——穿旗袍的女人微笑着，锁骨上的黑痣像一粒小小的星辰。 他回到床上，摸出手机。相册里最新一张照片是今天偷拍的周言——他站在暮色中的阳台，白衬衫被风吹起，像一只即将飞走的鹤。彰邗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最终却只是锁上了屏幕。 窗外，一只夜莺开始歌唱。 第3章 凌晨五点的战争 凌晨五点零三分，刺耳的金属乐撕裂了宿舍的宁静。 彰邗从梦中惊醒，额头狠狠撞在上铺床板上。他迷迷糊糊摸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上"05:03"的数字在黑暗中刺得眼睛发疼——距离他设定的闹钟还有整整两小时。 "操！" 第二个闹钟紧接着炸响，这次是高分贝的防空警报。彰邗抓起手机正要关掉，一道黑影从上铺猛地扑下来，冰凉的手指钳住他的手腕。 "关掉。"周言的声音比午夜寒潭还冷。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没戴眼镜，眼睛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野兽般的竖瞳，左眼角的泪痣像是滴凝固的墨。彰邗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和轻微颤抖——这家伙看起来随时会吐出来或者昏过去。 "松手。"彰邗挣了一下没挣脱，"老子又没定这个点......" 第三个闹钟响起，是尖锐的婴儿啼哭。周言整个人剧烈抖了一下，手指无意识收紧，指甲陷入彰邗的皮肤。他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马拉松。 "关掉......立刻......"他的声音破碎不堪。 彰邗终于挣脱出来，划开手机锁屏——三个闹钟应用同时运行，都不是他装的。他挨个关闭，在最后一个啼哭停止时，宿舍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周言急促的喘息声。 "你他妈......"彰邗刚要发作，突然注意到周言的状态不对劲。 这个平时一丝不苟的优等生正蜷缩在床角，双臂环抱膝盖，像只受惊的刺猬。月光照出他额角的冷汗和发抖的指尖，睡衣领口歪斜地敞开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喂......"彰邗的怒气突然卡壳，"你......" 周言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狼狈："你故意的。" "放屁！老子自己都被吵醒了！" "校规第七十九条......"周言的声音还在发抖，却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引经据典，"休息时间制造噪音......" 彰邗把手机砸在床上："看看清楚！这他妈不是我的闹钟！"他点亮屏幕戳开应用列表，"看见没？『睡眠周期』、『深度唤醒』、『智能闹铃』——老子会用这种娘炮软件？" 周言眯起近视的眼睛，脸凑近屏幕。他呼出的气息拂过彰邗的手指，带着薄荷牙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彰邗突然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确实......"周言慢慢直起身，"不是你的使用习惯。" "废话。"彰邗翻了个白眼，"所以是你自己......" "我没有梦游症状。"周言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至少最近三年没有。" 他们面面相觑地坐在黑暗中。远处传来锅炉房早班的响动，走廊尽头有水管嗡嗡的震颤。彰邗突然想起什么，抓起周言的枕头一抖——一个小巧的电子设备掉出来，红灯规律闪烁。 "这啥？"彰邗捏起那个纽扣大小的玩意儿。 周言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夺过设备，手指灵活地拆开外壳："微型发射器。可以远程激活手机闹铃。"他抬头，眼神锐利，"有人入侵了你的手机。" 彰邗的后颈汗毛倒竖："谁他妈......" "李成浩。"周言斩钉截铁，"学生会技术部部长。昨天下午他碰过你的手机。" 彰邗回忆起来——确实有个眼镜男借他手机"查个东西"，说是学生会登记需要。"就因为我开学揍了他小弟？" "不。"周言从床头柜取出眼镜戴上，"因为我拒绝了他的调宿申请。" 晨光渐渐染白窗帘。彰邗盯着周言镜片后恢复冷静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知道会被整？你他妈拿我当诱饵？" 周言叠被子的手停顿了一秒："合理的推测。" "操你大爷！"彰邗一脚踹翻床头柜，水杯砸在地上炸成碎片，"老子现在就去把那个四眼......" "证据不足。"周言弯腰捡玻璃碎片，"这种发射器没有序列号。何况......"他抬头，镜片反着冷光，"你确实在开学典礼上偷拍了我七次。" 彰邗的拳头砸在衣柜上，震得衣架哗啦作响："所以你早知道会这样？就看着老子......" "我设置了屏蔽程序。"周言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一串代码，"理论上你的闹钟不该响。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发射器在极近范围内。"周言的目光扫过宿舍每个角落，"三米内。" 寒意顺着彰邗的脊背爬上来。他们同时看向门缝——一张对折的纸片静静躺在那儿。彰邗冲过去捡起来，上面打印着一行字：【早安，307的宝贝们。喜欢我的小礼物吗？】 周言的表情第一次出现明显波动。他摘下眼镜用力擦拭，指节发白："幼稚。" "你他妈惹的麻烦！"彰邗把纸片撕得粉碎，"现在怎么办？" "三点方案。"周言竖起修长的手指，"一，加强电子防护；二，物理排查隐患；三......"他顿了顿，"以牙还牙。"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彰邗看着周言被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发现这家伙眼里的冷静下藏着别的什么东西——某种近乎兴奋的光芒。 "你......"彰邗眯起眼睛，"其实很享受这个？" 周言推了推眼镜："校规第114条，正当防卫条款。"他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小盒子，"我准备了这些。" 盒子里是三个微型摄像头和一堆电子零件。彰邗吹了声口哨："优等生的人设崩了啊。" "观察用。"周言平静地说，但嘴角微微上扬，"纯粹学术兴趣。" 他们花了整个清晨排查宿舍。在周言的枕头里找到第二个发射器，在彰邗的鞋垫下发现第三个，甚至厕所水箱里还粘着一个防水型号。周言像拆炸弹般处理它们，手指灵活得像个惯犯。 "你以前干过这个？"彰邗蹲在旁边看。 周言头也不抬："父亲是精神科医生。我从小帮他调试监控设备。"他顿了顿，"为了观察患者。" 彰邗想起那本笔记里的"观察记录"，胃部一阵不适："所以你爸也这么监视你？" 镊子突然滑脱，零件散落一地。周言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不。他只对......特殊病例感兴趣。" 阳光移到了周言的手腕上，照出几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彰邗突然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意外伤痕——它们排列得太整齐了，像是用尺子量着划的。 "喂......"彰邗刚要开口，周言的手机响了。 "李主任。"周言接起电话，声音瞬间变成模范生模式，"是的，我马上去教研室。" 挂断电话，他迅速收拾工具："学生处找我。你上午有课吗？" "有也不去。"彰邗倒在床上，"老子要补觉。" 周言系领带的动作顿了顿："建议你换个地方睡。我们还没查完通风管道。" "滚吧。"彰邗用枕头蒙住头，"走前把门锁......" 话音未落，周言已经把一个防狼警报塞到他手里："有动静就按。" 门关上后，彰邗盯着那个粉色的小装置，嗤笑一声扔到床头。但十分钟后，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把它捡回来，塞在了枕头下。 睡意像潮水般涌来。朦胧中，他闻到枕头上残留的气息——不是柔顺剂，而是周言身上那种雪松混着药香的味道。奇怪的是，这味道并不让人讨厌。 彰邗梦见自己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黑板上写满复杂的公式。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讲解，声音又冷又清，像山涧流过玉石。他想回头看看是谁，却怎么也动不了...... "醒醒。" 冰凉的手指拍打他的脸颊。彰邗猛地睁眼，看到周言放大的脸近在咫尺，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罕见的焦急。 "干嘛......"彰邗嗓音沙哑。 "有人进来过。"周言举起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金色头发，"不是你的。" 彰邗一骨碌爬起来："李成浩？" "发色不符。"周言走到彰邗的书桌前，指着看似随意的物品排列，"笔筒转了15度，抽屉缝夹了张纸片，床底......" "你他妈在我房间装监控了？"彰邗炸毛。 周言推了推眼镜："只是观察。"他蹲下来检查床底，"有人翻过你的东西。手法很专业，但......"他突然停住，从床底拖出一个小盒子。 彰邗的血液瞬间冻结——那是他藏在最深处的烟盒，里面装着别的东西。 "我没打开。"周言把盒子递给他，眼神却意味深长，"但建议你换个地方藏药。" "不是毒品！"彰邗夺过盒子，"是......"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盒子里是他偷偷收集的周言的照片——开学典礼上的，食堂里的，图书馆窗边的侧影。最上面那张甚至是他昨晚睡着时拍的，月光下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房间陷入死寂。周言的表情凝固在镜片后，像尊冰雕。 "操。"彰邗把盒子摔在地上，"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子就是......" "构图不错。"周言突然说，弯腰捡起一张，"但曝光不足。"他指着照片中自己的侧脸，"这里应该加0.3档。" 彰邗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周言把照片放回盒子里，"我也有你的观察记录。" 他走回自己书桌，从锁着的抽屉里取出那本黑皮笔记本。翻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彰邗的日常——喜欢喝什么饮料，习惯用哪只手写字，甚至锁骨上的痣有几根汗毛。 "变态啊你！"彰邗夺过笔记本，却在下一页看到更惊人的内容——周言用专业术语记录了他每次发怒时的微表情，打架时的肌肉运用方式，还有...... "『潜在创伤后应激反应』？"彰邗念出声，"『家庭暴力迹象』？你他妈......" "我父亲的研究方向。"周言平静地说，"我从小帮他做案例分析。" 彰邗突然想起什么，翻到笔记本最后——果然贴着张表格，标题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观察量表》，评分栏里写着一串数字和日期。 "所以老子是你的......研究对象？" "一开始是。"周言摘下眼镜擦拭，"现在......"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彰邗条件反射地把笔记本藏到身后，周言却已经恢复了那副优等生面具："请进。" 门开了，是宿舍管理员："周同学，学生处找你。"他瞥了眼满地狼藉，"这里......" "大扫除。"周言微笑，"马上就好。" 管理员离开后，彰邗把笔记本砸在周言胸口："解释清楚。" 周言接住本子，罕见地犹豫了："我父亲......相信某些心理创伤会通过基因表达。"他指了指彰邗锁骨的位置，"尤其是......这种罕见的体表特征组合。" "所以你就......" "一开始是学术好奇。"周言的声音轻了下来，"但现在......"他抬起头，眼神出奇地坦诚，"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总在雨天揉左肩旧伤。为什么对突然的声响反应过度。为什么......" "闭嘴！"彰邗的拳头擦过周言耳边，砸在墙上。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滚去你的学生处。" 周言整了整衣领，走到门口又停下："盒子里的药是氟西汀。"他头也不回地说，"剂量太高了。建议你换成舍曲林，副作用小些。" 门关上后，彰邗跪在地上，颤抖着打开烟盒最里层——那里确实藏着一板抗抑郁药，是他从母亲药柜里偷的。药片已经少了两颗，边缘有细微的刮痕，显然被人动过手脚。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彰邗抓起周言落下的保温杯，却在拧开盖子的瞬间愣住了——杯底沉着两粒白色药片，旁边贴着便签：【换这个。我试过剂量。——Z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