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春生》 第1章 兼职 李念灰头土脸的走在路上，他走得很慢，脚上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地拖着，远远看去像一只跌跌撞撞的孤魂野鬼。 夜幕刚刚降临，天边零零散散挂上了几颗星星，马路牙子的缝隙里长出的野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在风中随着喇叭声一起送到李念面前，那香味太淡了，还没靠近，就被呼啸而过的公交车冲了个干净。 前面的马路墩子上坐着个人，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头上还立着一小撮不安分的短发，晃晃悠悠的像在跳舞。 李念放在口袋里的双手默默握成拳，边走边用余光从侧面打量那个人的身形。这人背着书包，细胳膊细腿的，看起来应该是个正在抽条的男高中生。李念放松了拳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这人却突然出声，“李念，我这里有一份工作，你有没有兴趣？” 在他出声的同时，李念就迅速地转过了身，双手也从口袋中拿了出来，警惕地问，“你是谁？认识我？” “我是六班的赵轩宇，就在你隔壁班。”这男孩子双手向后撑着石墩，目光直视着他，语气很平和，“至于为什么认识你，有一次考试的时候你坐我前面，我还问你借过橡皮。” 李念皱着眉，借着路灯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他向来不太注意别人的长相，借橡皮这个事情又太小了，此刻在脑子里回想了半天，也没搜索到任何与这张脸相关的记忆，以前好像还有个耳垂上长了耳洞的人坐过他后面，嗯？还是打了耳洞来着？或者是戴着耳环？算了不重要。 这个人似乎没有恶意，李念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赵轩宇摆了摆手，明明是个男高中生，认真时的表情竟然似乎有几分大人的稳重模样，“这份工作待遇不错，底薪2000，绩效另算，你努努力一个月挣3000不是问题，还不耽误学习。” 3000块对于李念来说是一笔巨款，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300块，去食堂打饭时基本不会考虑肉菜。 学校周围的店也招临时工，但时薪给得很低，普遍在8到10块每个小时，即便每天做满五个小时的兼职，每个月也只能拿到1500。最大的问题，是他还未成年，招工的老板大都不愿惹麻烦，少数敢用的就会借机压工资。 “你需要我做什么？”李念问。 见他动了心，赵轩宇站了起来，笑道，“放心，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是和学习有关的工作。明天下午六点半，1教501，我们再谈细节。” 学习？李念突然觉得这个赵轩宇不靠谱了起来，他的成绩最近一次月考已经跌出了年级200，实在算不上擅长学习。 正事谈完了，赵轩宇自来熟地开始聊天，“你知道这个石墩子被太阳晒的有多烫吗，我才刚坐下你就来了，搞得我不好意思跳起来，烫的我跟火烧屁股似的。” 见他跟个猴子似的龇牙咧嘴，李念忍不住想笑，转念又想这人果然不靠谱，估计是在耍着自己玩。天上怎么会掉馅饼，即便掉了，也不会砸在自己头上。 赵轩宇见他又变回了提不起劲的模样，也不再多谈，“明天不要迟到，过时不候。”说完看了看手表，一阵风似的跑去追对面的32路公交车。 李念看他上了车还在朝自己挥手告别，活力满满的样子很单纯，不像个骗子，再说自己有什么可骗的呢，最坏不过被人骗去挨一顿揍罢了，算不得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刚提起嘴角很快又无力地放了下来。 站在路边等红绿灯的两个小学生正在讨论昨天晚上看的动画片，偶然抬头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李念注意到后下意识地拉高衣领低下头，偶然看到路边积水里映出自己的脸，漠然又苍白的神色显得既陌生又可怖。 明明从小在这个城市长大，他却时常有一种被这片土地排斥的感觉，有时甚至觉得空气都在挤压自己，让人呼吸困难。 你不属于这里，空气中仿佛回荡着的声音。 那我又属于哪里呢，他迷茫地想。 第二天上午课间休息时，李念特意绕到六班的走廊，想看看赵轩宇是不是真的在隔壁班。可惜尽管课间只有十分钟，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学生却不在少数，李念的视线扫了一圈，没有发现赵轩宇的人影。 尽管猜到可能是捉弄，李念还是有些失望，他是真的很需要钱。 “来找我吗？”赵轩宇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拍拍李念的肩膀，“我刚上厕所去了。”他一边说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甩了一会儿似乎又嫌麻烦，干脆直接抹在了T恤的下摆上。 赵轩宇的衣服款式和料子都挺普通，他这个不讲究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家里特别有钱。 李念默默观察着，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我忘了地址，你昨天说1教五零几来着？” 赵轩宇打量了他一会儿，也不知信了没有，伸手从靠近窗台的课桌上拿了笔和草稿纸，刷刷两下写好地址和时间递给他。 李念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叮铃铃响了起来，他只好道了声谢，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就走了。 下午的课李念上得心不在焉，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专心听讲，思绪却总是集中不了多久就开始游离，一会儿担心奶奶的病，一会儿又想着所剩无几的存款。 他有心想和班上的同学打听一下赵轩宇这个人，却不知道该找谁开口。生活的压力让他自顾不暇，根本分不出心来关注别人，因此开学这么久在班上一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甚至都认不全班上的同学。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念忽然觉得自己在不断缩小，变得面目模糊起来，身体像是失去了重量，明明坐在椅子上，却好像感受不到地心引力，仿佛漂浮在空中，随着空气晃晃悠悠。 同学们的目光在投向他的同时就穿过了他，好像他是一个隐形人，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 李念紧紧攥着手里的笔，闭上了眼睛。 下午的课一直上到了六点钟，一下课李念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出了教室，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出了教室他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只能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绕着走消磨时间，好不容易挨到六点半，501教室里赵轩宇已经在等他了。 这是一间被当做杂物房的教室，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教室的采光不好，但收拾的还算整洁。 李念在赵轩宇的对面坐下，“现在可以说了吗？”他发现赵轩宇带了个平板，就放在桌上。 赵轩宇笑了一下，打开桌上的平板，“李念，你入学的时候成绩排在年级第48名，前三次月考一直比较稳定，后面开始逐渐下滑，最近一次的月考总成绩排名是第209名。”他把平板往李念的方向推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着李念排名和总分的变化趋势图，山体滑坡一般的曲线。 李念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轩宇伸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这个是你的理科成绩数据，数学应该是你最擅长的，”他的手指依次停留在几个点上，“这几次测试的题是老张出的，难度系数比较高，你都考了单科第一。后面几次题比较容易，你反而考的不好，我猜是你没有认真去答题。老张也教我们班数学，我跟他打听过你，他觉得你有天分，还过你要不要参加数学竞赛，但是你拒绝他了。” 沉默了好一阵后，李念才开口道，“数学竞赛不适合我。” “你说的对，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问题要一个一个的解决。”赵轩宇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李念心生警惕，如果说收集成绩和侧面向老师打听勉强算是收集公开信息，现在这句话似乎大有深意，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自己，他的语气冷了下来，“你跟踪我？” “谁有空跟踪你？”赵轩宇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兄弟，你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隐藏不了的吗，爱情、咳嗽和贫穷。尤其对我这种穷过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念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这人虽说看上去不是大富大贵，但腕上的手表和用的平板看起来都不是便宜货，衣服和鞋子是不是名牌不知道，但看起来挺新，总的来说也不像是个缺钱的人。 “这都是我自己挣的钱买的。”赵轩宇做作地抬高了下巴，想当初他也有过窘迫的日子，倒不是吃不起饭，而是家里把零花钱控制的特别严，他又特别爱吃零食，有时宁可不吃饭，也要吃零食，所以每到月末总是难免饿几顿。 但如今，那些都过去了，只是时不时拿出来忆苦思甜的素材。在如今人均月生活费只有1000的高中生里，赵轩宇每月4000的收入可以说基本实现了财富自由，他现在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半年不到就胖了十五斤，之前的裤子都穿不上了，真是甜蜜的烦恼。 李念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人多半在从事非法活动，“你干了什么能挣这么多钱？” “做生意啊，”赵轩宇露出神秘的微笑，“中学生的钱是最好挣的，只要你能发现商机看到需求。不要把自己当做一个消费者，试试站在市场的角度，想想怎么做一个供给者。你还是个高中生，转不过来弯也是正常的事情。” 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是个高中生一样，李念皱着眉腹诽。 “好了，我这些至理名言，你可以回去仔细想想，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工作。”赵轩宇按亮已经熄屏的平板，“你有没有算过我们平均每个星期要写几张数学试卷？” 他们所在的学校二中是市里第一梯队的重点高中，学生之间竞争压力很大，教研组不仅订购市面上比较好的习题册，老师们还经常自己出试卷。 “一般两张左右，大概隔两天发一张。”李念答道。 “平均是2.25张，”赵轩宇给了一个精确的数值，又问，“你做完一张数学试卷需要多久？” “大概40分钟吧，我没有刻意去计时过。”李念喜欢数学，做数学题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甚至算得上是放松，而且他喜欢从大题开始做。 赵轩宇给了他一个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那你知道一个普通人，比如说我，年级排名300的同学，做完一张数学卷子需要多久吗？”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了个耶，“2个小时，2个小时才能做完一套试卷。” 话到这里，李念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你想让我把答案做出来，然后给其他同学抄？” 赵轩宇却摇了摇头，“如果只是这样，那你的作用一个手机APP就能代替，客户又凭什么要用你呢？做题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掌握知识点进而提升成绩，大家反感的并不是做题，而是做没有用的题。数学组的老师们虽然说都算尽责，但毕竟水平有参差，试卷上面出的题也是良莠不齐，老师们彼此之间互为同事，顾及面子总是很难明说什么。”他评价起老师来也并不因自己学生的身份而避讳，说得非常直接。 李念自然也知道赵轩宇指的是哪几位老师。 赵轩宇话锋一转，“但你不必有这个顾忌，而且你有分辨的能力，你可以把有用的题筛选出来，并且讲透相关的知识点，这就是你的价值。在打响你的知名度之后，我们会向客户进行推荐，开展一对一个性化辅导业务。如果你能在三个月以内提升你的其他理科成绩，做到年级前5%，那么你就有机会接下其他理科科目的工作。” “筛选的问题倒是不大，但是我没有给别人讲过题。”李念有些犹豫。 赵轩宇双手交叠靠着椅背，显得很轻松，“那就学着去讲，你肯定听过费曼学习法，这不正是很好地应用吗？不必担心自己做不好，想想英语老师最常说的那句话。” 李念回想起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点人说口语的情景，她总爱说什么来着，哦，对了，Don t be shy，just give it a try，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说的是Practice makes perfect。 第2章 生意 赵轩宇站在501的走廊上，这栋教学楼面对着通往校门口的林荫大道，他懒洋洋地靠着栏杆，在错落的树枝绿叶间能看到李念在那条路上不断移动的身影。 “喂老大，我刚刚跟他谈完，”赵轩宇握着手机，“当然搞定了，我出马能有搞不定的事吗？” 楼下李念的脚步越发轻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很快身影就消失在校门口。 赵轩宇收回目光，“他应该没有怀疑，我会再继续观察。”说着从兜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窸窸窣窣地开始剥糖纸，剥完糖纸正要往嘴里塞，电话另一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又赶紧把糖收了起来。 “我没有吃糖，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赵轩宇摸摸鼻子心虚地说，“好吧我刚刚确实拆了大白兔，但是没有吃，只是拿出来闻一闻，我不想去看牙医，老大求放过。” 对面的人似乎松了口，赵轩宇赶紧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把奶糖重新好好包起来，放回口袋里。 由于赵轩宇当场预支了一个月工资给李念，所以这份工作的可信度和可行性大大提升。回到家后，李念匆匆吃完晚饭就开始整理试卷，一通忙活下来，伸懒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凌晨了，人虽然很累，但心里反而感觉很踏实，像踩到了实处，他躺上床很快就睡了过去。 翌日的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课，李念听得格外认真，老张好几次不经意间都能看到他目光专注地看着黑板，两只眼睛仿佛写着求知若渴。 老张大感安慰，成就感油然而生，可惜他向来没有在课堂上点人答题的习惯，不然非得让李念站起来答几个题表扬一下，因此只能时不时投来鼓励的目光。 下了课，李念赶紧把试卷拿出来继续工作，昨天他做题的时候发现有些题有好几种解法，他自己一向是选择最快速的那一种，但这可能并不适用于大部分同学，因为有些思路比较刁钻，若是一时想不到就是浪费时间得不偿失。他得尽快整理好，然后去找老张问问意见。 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周之后李念拿着自己的工作成果去找赵轩宇验收。 “干嘛站在门口不进来？坐这坐这。”赵轩宇热情的把李念拉到自己旁边的座位，“我同桌去打篮球了，你随便坐。” 李念原本还有些犹豫，担心赵轩宇班上的人会注意到他，现在一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同学在聊天，也就安稳坐下，等着赵轩宇看他给的资料。 赵轩宇看的很认真，时不时发出几句感叹。 “这几道题，原来都是考的这个个知识点！” “还能这么解，我怎么就想不到？” “诶这个公式我好像没学过。” 李念探头过去一看，解释道，“在第三章第二节。” 赵轩宇开始翻书，果然在角落的小框框里找到了，“这放的位置也太偏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李念不好意思戳破雇主的学渣本质，只能含糊道，“这个用的也不多，不记得也正常。” 两个人看到中途，有个男生过来找赵轩宇要一包话梅，说是自己的女朋友没胃口吃不下饭。 赵轩宇从课桌里摸出一包话梅，掏出手机扫了扫话梅的条形码，“感谢惠顾。”说着收了那个男生五块钱。 坐在前桌的女孩子回头笑着调侃道，“赵老板，今天生意不错呀，我的漫画到了没？” “中午刚到，还以为你等放学拿回去看呢。”赵轩宇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漫画书，新书的塑料膜都还在，花花绿绿的封面在一堆课本里格外显眼。 “谢啦，我先租两天。”女孩如获至宝，从笔袋里掏出四个硬币，“我抓紧时间尽量今天就还，说不定还能省2块。”她说完就转过头小心翼翼地开始撕塑料膜。 赵轩宇收了硬币，转头就见李念正出神地看着自己，“你也想看漫画？对了，我这里有四本《少年拳王》，是上个月的畅销书，超级好看，免费借你一星期。” 李念还没反应过来，赵轩宇就把漫画书塞他怀里了，他连忙拒绝，“我不能收这个，这不是占你便宜吗，而且我也不爱看漫画书。”他说着就要把书塞回给赵轩宇。 可惜没人比赵轩宇更懂打太极，所以一圈推拉之后李念实在是累了。 赵轩宇看他有些松动，立刻劝道，“人不能一天到晚的光学习，会变傻的，得劳逸结合。这漫画绝对值得看，情节、分镜都是一流，这样，如果你看完之后觉得不好看，下次我就绝不勉强你。你看我都退了一步了，你就别再拒绝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念不好意思再推拒，他对漫画的兴趣不大，小学的时候倒是看过《哆啦A梦》，后面长大了就爱上了打球，在户外的活动让人有一种舒展身体的感觉，对他吸引力更大。 中午是赵轩宇最忙的时候，他甚至备了一个小盒子当收银台，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桌肚和书包迅速空了一半。 李念观察了一下，他卖的主要就是零食和漫画，客户来源十分复杂，外班的很多。 “不好意思啊，中午来找我的人比较多。”赵轩宇点完钱后记了个账，“哎呀我还没吃饭呢，难怪肚子咕咕叫，你吃饭没？” 李念摇了摇头，他一下课就过来了，本想等赵轩宇看完资料再去吃。 赵轩宇摸摸肚子，“那要不一块去食堂？我请你吃鸡腿。” 粗略一算，赵轩宇刚刚送了自己价值56块的礼物，李念连忙拒绝，“我请你吃吧，就当谢谢你的漫画。” 殊不知送漫画完全是赵轩宇的套路，他的每一位客户基本都是从免费阅读发展成长期付费客源，和后期能获得的收入相比，这点获客成本根本不算什么。 两个人一路走去食堂，李念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生意的？” “开学后不久，”赵轩宇答道，“缺钱嘛，就想办法赚一点当生活费。” “你的零食卖的比小卖部还便宜些，漫画每一单只收两块，确实良心，赚的都是辛苦钱。”李念没话找话地夸赞道。 赵轩宇露出了一个微笑，没有接话。 曾经他也有过这样天真的想法，直到老大给他算了一笔账。 一本漫画标价30块，零售24块，和书店谈长期合作可以拿到20块的批发价，平均每本书可以借出45天，收入就是90块，物流、仓储、销售和损耗的成本均摊下来每本10块，总成本30块，利润60块。两个月不到，利润率200%。 第3章 语言 《少年拳王》的主角是一个从小体弱多病的男孩，由于痴迷武术，男主角从小就泡在城里的大小武馆里，希望可以拜入门下学习。可惜他的身体资质实在太差，练练基础强身健体都勉强，因此一直吃闭门羹。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愿意收他的武馆，谁知掌门人是个品行低劣之人，收了学费却什么都不教他。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弟子们也是有样学样欺软怕硬，男主角作为武力值的最低层，时常被同门欺凌。半年下来，天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去担水，晚上做完饭还得打扫，只能在路过院子时偷看一两眼招式，然后等其他人都睡觉了之后再偷偷练习。 幸好男主角天性豁达，即便遭受了不公的待遇，也并没有丢失本心。没人教他，他就自己找武馆里的书看，干活时也不忘琢磨和练习，时间一长，倒是慢慢摸索出一些东西。 真是个好孩子，李念心想。 然后下一章的情节就是男主角借着打扫偷偷在欺负自己的师兄房间里刷蜂蜡，引来的一群蜜蜂把师兄蛰成了猪头。 李念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完又开始担心男主角会被发现。 一往后翻，才发现已经是第一册的最后一页了。李念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看书向来速度比较快，不到一小时就看完了一本漫画。 就看一章，看完就去洗漱，李念想。 决定了之后就不再纠结，下一章的情节果然师兄很快就怀疑到男主角身上，狠狠打了男主角一顿，男主角此时还是个孩子，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双手护住头蜷缩在角落里。 李念心中气愤，后来又慢慢涌上悲哀，男主角毕竟还是太小了，不知道有些时候反抗只会带来更多的伤害。 住在临街的屠户家的小儿子是男主角的朋友，他来看男主角时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何苦逞一时意气。” 男主角却不同意他的话，“你知道吗，我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书上说拳头是一种肢体语言。当与人对峙时，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像水一样流动了起来，这一次，我在他的拳头里感受到了几分犹豫，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些恐惧。我在想，或许这世上最能震慑人心的，既不是正义，也不是司法，而是复仇。” 李念坐在书桌前，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空白，也不知怔愣了几分钟，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带动窗边的窗帘飞扬而起抽在他的脸上。 “……靠。”李念抹了把脸起身关上窗。 洗漱完躺在床上，睡意却迟迟不来，李念闭着眼睛烙饼似得翻来覆去好一阵，最终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入睡，尝试在脑子里解题催眠，做了几道题之后，又想起了赵轩宇，“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但是又好像奇怪得理所当然。”李念含糊不清的嘟囔着，慢慢沉入梦乡。 被他念叨的赵轩宇还在熬夜工作，此刻他正在整理自己的在线商品文档，这份文档连接了一个出入库的小程序，只要扫码就能自动更新库存，文档里还配备了精修的商品图片和推荐语。 比如，“最受欢迎十大零食”、“喜欢TA，就请TA吃这个”、“对象生气了买这个哄TA”、“敢吃这个的才是真爷们”等等。 客户可以直接在文档上留言，发表意见提出需求。这样既可以提供精准服务，还可以提高产品周转率从而降低仓储成本，同时也减少了损耗。 赵轩宇每月做一次数据汇总，了解同学们中的流行风向，比对销售情况，再做下一个月的采购计划。 计划表做完，照旧第一时间发到“勤劳致富”群里。不到十分钟就有一个猫猫头像的人回复道，“计划做的不错”，后面附了一个“摸摸狗头”的表情包。 赵轩宇一直没切换手机界面，所以消息一出来就看到了，他得意地笑了笑，立刻挑了一个“不愧是我”的表情包发出去。 “不过魔鬼糖还是删掉吧，上次三班有几个男生在课上偷偷吃这个糖，结果一张嘴都是花花绿绿的舌头，把老师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食物中毒了。”猫猫头又发了一条信息。 梅花鹿头像也加入了对话，“魔鬼糖不是小学生吃的东西吗，在高中生里面竟然也卖得这么好，果然男生永远都是小学生。” 赵轩宇作为魔鬼糖爱好者中的一员，立刻反驳道，“你这是食物歧视，食物只有好不好吃和好不好玩，没有合不合适，魔鬼糖明明是很有创意的零食。”他又@了一个狮子头像的人，“狮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我喜欢跳跳糖。”狮子头很快回复道。 赵轩宇噼里啪啦的打字回复，“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我看你的狮子头像里缺了一只狗，所以我们听不到它汪汪的声音，其实你应该叫“失望”才对。” “笑话很烂，判定为人身攻击，反弹。”狮子头的答复跳了出来。 赵轩宇开始利诱，“我给你买十包跳跳糖。” “二十。”狮子头讨价还价道。 “成交。”赵轩宇有点肉痛。 “魔鬼糖明明是很有创意的零食。”狮子头复制粘贴了这句话。 赵轩宇立刻道，“老大，你看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魔鬼糖还是留下吧。”后面附了一个跪地大哭的表情包。 猫猫头十分无情，“驳回。” 紧接着又来了一句，“熬夜长不高，还会秃头，睡觉去。” 赵轩宇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自己尚且浓密的头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天知道他这个月就没有一天是在12点前睡觉的，因为每天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忙着上课、写作业（虽然做着业务但老大不准以权谋私）、处理生意，还要抽时间看漫画、追球赛和吹牛侃大山，最近还多了李念这个任务，时间安排已经精确到分钟。 难道这就是成功人士的生活？赵轩宇忧愁地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每天一个小时的漫画时间改成两天一次，不重要的球赛改成看录播，写作业的时间估计不能再缩短了，不过半小时休息十分钟得改成一小时才能休息一次，吃水果的环节就直接删掉吧。 时间果然是挤出来的，这么一排，至少能提前一小时睡觉。 两天之后，李念提前还了漫画。赵轩宇有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熬夜看了？不用这么着急还，听说熬夜会长不高，还会秃头，你知道吗？我最近梳头发都拿梳子小心翼翼地梳，再也不敢像以前用手指乱薅了，可惜今天早上还是掉了五根头发。”他说着顺手往李念头上薅了一把，“一、二、三、四，你掉了四根头发，情况没有我严重。对了你家里有谁秃头吗？听说这个好像是基因遗传，我昨天仔细看了看，我爸前面的发际线有点秃，你说我将来会不会也这样？那样好像有点难看啊，要不我把刘海留长一点？这样可以稍微修饰一下我的脸型。对了，我认识一个技术特别好的理发师，人狠话不多的那种，店也不远，就在云南路上，来来来推荐给你。” 他一个人自顾自的就能说这么一长串，气都不喘一下，中间不仅穿插跳跃的思维，还有多变的情绪，李念无语的同时又有一点佩服，“行吧。” 赵轩宇对他的认真聆听感到很满意，笑着举了举手里的漫画，“《少年拳王》出第五册的时候我通知你啊，估计应该是下个月，漫画就是这点不好，出的速度太慢了，精神食粮总是需要等待的耐心，不过好的东西也值得等待。” 李念张了张嘴试图开口拒绝，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OK，又获得一个新客户，赵轩宇从手机里拉出一个EXCEL表格，把李念的名字加入到客户名单。 第4章 客户 李念在楼道里就闻到了熟悉的葱和姜的香味，此时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抽油烟机的声音轰隆轰隆响着，混合着小孩子的打闹声。 家里奶奶正在厨房里做饭，李念连忙放下书包，“奶奶我来，你去休息吧。” “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你出去，把桌子收拾一下。”李奶奶绕开了他，还顺手把他往厨房外轻轻推了一下。 李念扫了一眼料理台，还想伸手去接奶奶手上的锅铲。 李奶奶佯怒瞪了他一眼，李念就不再坚持，利落地收拾好桌子又摆上碗筷。 祖孙俩吃的很简单，一大碗肉末蒸蛋再加一盘醋溜土豆丝在桌上腾腾冒着热气。李奶奶的厨艺很好，简单的材料也可以做出色香味俱全菜式，但是人年纪大了之后总是不自觉会吃得更咸一些，放盐的时候老是觉得不够，她又有高血压，不能吃太多盐，所以李念在家的时候就尽量由他做饭。 “今天的降压药吃了没？”李念扒了一大口米饭，他给奶奶做了一个设置闹钟提醒，每天会按时提醒吃药，免得她忘记。 李奶奶目光慈爱地看着他，给他舀了一大勺蒸蛋，“我吃了药的，你尝尝蒸蛋看好不好吃？” “那我们吃完饭等会再量个血压。”李念安排道。 之前他也不太明白高血压到底是什么病，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血压太高，对人身体不好，所以需要吃药把血压降下来。奶奶平时的身体不错，腿脚也很利索，李念叮嘱过两回也就没再管她吃药的事情，直到他有一天回家，发现奶奶晕倒在地上。 当时李念整个人被吓得手脚发凉，背上奶奶就往急诊跑，急诊的医生查看之后说是低血压导致的晕倒，可能是因为多吃了一次降压药。 从那以后，李念对于奶奶吃药这件事情就管得特别严，还特地去药店买了血压计，又上网学了怎么量血压，每天都要在家里给奶奶测两次血压，最近这一两个月的血压基本还算比较平稳，他才松了口气。 “奶奶，我找了一份兼职的工作，每个月能赚2000块。”李念开心地说。 李奶奶皱起眉来，不赞同道，“你还是个学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奶奶还有些积蓄，可以供你上学。” 李念偷偷看过家里的存折，上面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有一次他提前回家，就听到奶奶在房间里打电话找别人借钱，她打了好久的电话，最后只借到了3000块。 “奶奶你先听我说完，这个工作就是跟学习有关的，因为我的数学成绩很好，所以我就教别人怎么去做题，就和补习差不多，相当于我在复习巩固，对我的学习也有好处。”李念说着把自己最近做的试卷都拿出来，“我先把卷子里的重点和难点的题挑出来，然后写解题思路，串联知识点做讲解。” 李奶奶这才放下心来，“小念长大了，奶奶相信你。对了，我也有个好消息，住在我们楼上的王奶奶最近要回老家，估计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所以想托我接送她的小孙女去幼儿园，再看护2个小时，每个月给500块。” 王奶奶家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孙子已经上初中，孙女还在读幼儿园，家里儿子和儿媳是双职工，平时工作也很忙。李念在楼道里见过几次这个胖嘟嘟的小姑娘，每次都是自己吭哧吭哧的迈着小短腿爬楼梯，不肯让大人抱，是个还挺独立的孩子。 “她是在哪家幼儿园？”李念问道。 “就在雨花街，离得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我就当每天出去散散步，还能锻炼身体。”李奶奶知道孙子是担心照顾小孩这份工太累人了。 李念这才同意，又陪着奶奶聊了一些琐事才回房间写作业。 很快又到了月考的时间，李念非常希望自己可以考好一点，有了好的成绩做保证，自己整理的复习资料才能更让人信服。尤其是数学，他一定要拿第一。 二中里勤奋又聪明的学生并不少，李念不敢大意，数学考试的时候做题做得非常认真。月考这套试卷的难度只能算中等，但是计算量比较大，一不小心就会出错，李念规规矩矩的把所有计算过程都打了草稿，并且复核了一遍。 整套试卷里，他唯一不太确定的是最后一道单选题，从题干来理解感觉选C和D都是对的，李念最后选了C。 教研组的老师阅卷速度很快，没过两天就出了成绩，李念的数学拿了满分，和另外两位同学并列数学单科第一，他的总成绩排名也上升到了160。 二中有把月考排名前200的同学张榜表扬的传统，李念第一次关注起成绩榜上的其他同学。 年级第一是一班的路边边，各科成绩几乎没什么短板，尤其是语文，竟然考了142分，实在让人很难想象这人是如何做到把题都答的和参考答案差不多。 李念特意看了一下，路边边的数学也考了满分。他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和路边边的总分差距，难免有些沮丧。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右侧肩膀，“考的不错呀李念，”赵轩宇趁他向右转头的时候从左边冒了出来，笑道，“我看到你数学考了满分，很厉害。” 赵轩宇说得很真诚，李念便笑了笑坦然接受了称赞，他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赵轩宇考的怎么样，下意识地调转视线想在榜单上先找找赵轩宇的名字。 “第一名果然又是路边边，”赵轩宇低声念叨着，“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李念想起来他消息灵通，于是问道，“你认识路边边？” “认识啊，整个年级谁不认识，”赵轩宇答得理所当然，然后又示意李念附耳过来，伸手挡着嘴神神秘秘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个传说，路边边可能不是地球人。你说什么人作文能拿满分，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李念心说难怪在榜上找不到你的名字。 “哦对了，我刚刚把你卖出去了，”赵轩宇笑着拿肩膀撞了他一下，“有人买了你的一对一数学辅导课，200块，八节课，每节课一个小时。” 李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尽管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跳起来的冲动，但他到底还是个少年，脸上的笑容迅速蔓延开来，心里莫名涌上一种被市场认可的满足感。 “谢谢你，”李念认真地说，他也知道赵轩宇在这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会好好准备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这周就开始，客户的要求挺详细，我等会儿发给你。”赵轩宇刚说完，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举起手臂冲着操场的方向挥了挥，转头跟李念告别，“我先走了。” 等他走了，李念才想起来刚刚忘记问客户是谁了。不过不管是谁都没有关系，想补习哪一块知识点都可以，他一定要尽全力达到对方的目标。 “你没有目标？”李念看着面前的这个女生，不禁有些头大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客户，竟然就是自己的同班同学黎悦，而且座位就在他的右前方，虽然两个人并没讲过几句话。 这让他一开始难免有些尴尬的情绪，手脚都有点不知该往哪放，但这会儿只剩下了无语。 黎悦倒是十分自在，拿出了自己月考的数学试卷，得分的位置有个鲜红的98。 刚刚及格的分数，李念心想，难怪没有目标，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他回忆了一下赵轩宇发过来的成绩汇总表，黎悦的成绩只能算中上，数学更是其中的短板。 “你把之前所有写过的试卷都拿过来给我，我分析一下情况。”李念说道，“我们可能要先从基础开始，八节课的时间也不短，等下次考试的时候，希望能帮你提高一点分。” 黎悦点头答应，又解释道，“我对数字还是比较敏感的，小学的时候还去参加了速算比赛。可惜后面学到几何、数列之类的东西之后就越来越费劲，慢慢地就跟不上了。” 这种情况也算常见，李念认真地说，“我明白，数学的学习和其他东西一样，需要兴趣和正反馈。” “那你是从小就一直对数学感兴趣吗？”黎悦问。 李念摇了摇头，“听我奶奶说，我念小学的时候学100以内的加减都学了很久，差点留级。上了初中才好一些，那时候慢慢就对数学和物理感兴趣了，就会自己找课外书看，你有没有看过第一推动系列的科普书？” 见她摇头，李念也不意外，继续说道，“我到现在一直记得它在前言里说，牛顿发现了天体运动的规律，牛顿三大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但要想形成和谐的宇宙，还需要每一个行星都具有一个合适的初始位置和初速度，是谁赋予了行星如此恰当的位置和速度，让太阳系得于长期存在呢？这个第一推动力，难道真的是上帝赋予的吗？” 第5章 管理 “我觉得黎悦有点奇怪。”李念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赵轩宇夹菜的手一抖，刚捞上来的粉丝就从筷子间滑了下去。不过食堂里人来人往本来就吵闹，注意力也容易被分散。 李念看了他一眼，了然道，“食堂的筷子是不锈钢的，摩擦力不如木制的筷子，我也用不习惯。” 赵轩宇赶紧点头表示赞同，干脆放下了筷子，挪了挪屁股上半身略微靠向李念的方向，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李念思索了一会儿措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嗯……你看，我现在给她上了三节课，也算是有了一些接触，她好像很聪明，但是又不太聪明。” 赵轩宇挑了挑眉，用视线上下扫视了他两圈。 “我这么说可能会有点歧义，”李念努力解释着，“就是，她的聪明不是考试拿高分的那种，而是介于机灵和智慧之间的一种东西，总之让人觉得很微妙。”他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表达能力很差，这话连自己听着都有点不知所云，更何况赵轩宇，“算了，你就当我在胡说八道吧。” 赵轩宇用手撑着下巴想了想，“你是不是想说，她很聪明，但国内的这种应试教育测试不出她的潜能，所以她的考试分数显得很一般，因此看起来好像又不太聪明。” “没错！”李念没想到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这种超出自己想象的顺畅交流让他有些惊喜，瞬间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我为了激发她对数学的兴趣，所以推荐她看了一套自然科学的科普书，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现在对自然科学倒是感兴趣了，每次补习都能问一大堆为什么，有时候一些我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她都会追根溯源，直到找到背后的底层原理。好不容易把她的注意力抓回来开始讲题，时间都过了一大半了，所以我备的课没有一次讲完的，一次都没有。我本来还想着补习完之后可以帮她把分数提高5到10分，现在看来，说不定还要倒退。” 初试牛刀就遭遇滑铁卢，难怪李念郁闷地饭都吃不下。 赵轩宇被他一脸的愁眉苦脸逗笑了，“哈哈……黎悦可能都没想到，她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阴影。” “你快别笑了，赶紧给我想想办法。”李念催促道。 赵轩宇抱着手臂，上半身向后靠在椅背上，“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那我就大发慈悲地教你一招。首先，客户并不是上帝。” 李念是个中学生，同时也是一个消费者，虽然消费的东西少得可怜，但他并不是没有听过客户是上帝的说法，简单来说，就是要努力去满足客户的一切需求，这也是他现在想尽量去做到的。 “我们和客户之间的关系，说到底就是交易，而交易的本质，是各取所需。”赵轩宇摊开两只手示意道，“他们付钱，你付出时间和精力，然后他们得到分数的提高，你得到报酬，这才是一个良性可循环的交易。所以，你的一切行为都应该以这个为目标。” 李念非常赞同，“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黎悦的分数可能没法提高。” “长期来看，还是有可能的，”赵轩宇客观评价道，“但是这对你的口碑是不利的，如果你只有她一个客户，而你的工作做得好不好，全由她来做主观的评价，那你的确可以去顺应她的需求。不过我们要做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意，而且又有客观的评价指标，考试分数，所以你必须想尽办法去提高她的成绩。” 李念想了想，“那要不我每次再多花半个小时给她补习，这样应该能讲完。” 赵轩宇摇了摇头，“你的时间精力也是有限的，现在只有一个客户能这么加时，如果后面多起来了呢，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学会控制成本。客户也是人，人总是很容易被分散注意力，忘了自己最开始的目标。你要做的，就是明确界限，清楚地告诉她哪些是你的工作内容，在补习的时间段每一分钟应该做什么事情，至于那些不合理的或者打破你计划的要求，要学会委婉地拒绝，想办法让她按照你的计划去做，而不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学会管理客户，比无条件地顺应客户更能得到她的尊重。” 李念听得似懂非懂，但感觉他说的很有道理，太有道理了以至于不像是一个高中生说出来的话。难道人跟人之间的差距真的那么大？和赵轩宇一比，自己的想法简直幼稚的像个小学生，而且最近这种事情似乎频繁在发生，难道我进了一个了不得的学校，身边卧虎藏龙？还是这个世界背着我悄悄地进化了？ 赵轩宇在李念眼前打了个响指，催他回神，“发什么呆，是不是被我的优秀震惊到了？” 这张脸上那恨不得把尾巴翘上天的得意模样，瞬间让这位男高中生跌下神坛，变得中二起来。 李念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拿出手机，双手在屏幕上打字似乎在回复消息，可能是有人找他。哪里能想得到赵轩宇正在疯狂发消息，“老大，你说的太对了！人傻就要多读书，我今天一开口就是引经据典，一番话字字珠玑发人深省，直接震住了全场。” 对面很快回复道，“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垃圾管理学鸡汤？” 赵轩宇不服气，“你这是歧视，管理学可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你看看每年畅销书的榜单上，管理学的书肯定占了大比例。要不我以后就学这个专业？” 对方似乎有些无语，停了五秒才回复道，“首先你得考上大学，然后最好有家业要继承。不过这些都没有也没关系，等你失业了可以联系我，我想应该用不了多久，说不定毕业即失业。” 老大这张嘴啊，简直跟淬了毒一样，赵轩宇第101次感叹着。 第四次补习的时候，黎悦明显感到李念有些不同了。 具体表现为每次黎悦提出一个与试题无关的问题，李念都会先说一句，“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需要查一下资料再回复你。”然后他就会敲一下桌子，“好，我们现在回到第三题，来，集中注意力，这道题主要涉及到的知识点有这么几个……” 你这话题转的很生硬啊同学，而且每次都是一样的台词，黎悦默默腹诽，她最近对自然科学很感兴趣，宇宙、时间，甚至细胞，这些曾经以为熟悉的名词，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明白过。 教科书只是将这些名词灌输给了她，但她既不好奇，也不关心，像对待一个在街头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但那些科普书给了她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这个视角既宏大又微观，大到银河系之外，小到细胞之内，单看一个角落，总是忙忙碌碌井然有序，一旦扩大，却又变得混沌不已无法预测，这种神奇的魅力让很多原本枯燥的理论都变得鲜活可爱起来。 黎悦的思维逐渐发散越飘越远，“咚咚”两声把她拉了回来，是李念又敲了两下桌子。 “刚才我讲的，你听明白了吗？”李念问道。 他的语气还算温和，但脸上的神色很是严肃，黎悦有些心虚，“前三步明白了，后面这两个步骤可以再讲一遍吗？” 李念于是又讲了一遍，这一回黎悦完全听懂了。 “那好，你现在做一下这道题，第15题，边做边和我说一下你的解题思路。”李念另外找了一道类似的习题来给她做练习。 黎悦做得很快，一边动笔计算一边解说，她说的简明扼要，笔下更是甚至省掉了其中一个应用公式的步骤。 “很好，等会我们再找一道从另一个角度来出的题，再巩固一遍这个知识点就差不多了。我看到你有省步骤的习惯，这可能会有被扣分的风险，也容易出现计算错误，会做的题最好尽量做到完美。”李念提醒道。 经过这几次补课时的接触，加之刻意用心观察，李念对黎悦的了解也在逐步增加。黎悦有旺盛的好奇心，很多时候都是一点就通，而且精力充沛，从来不喊累，但是她的缺点也很明显，容易注意力不集中，耐心也不够，感兴趣的东西虽然不少，但往往只有三分钟热度。 在做题的时候，黎悦常常只写她认为重要的步骤，如果一道题超过五分钟还没有想到解法，她就会直接跳过，后面也不会再花时间去想。 可以说是放弃的非常干脆和彻底了。 “要把每一步都写得清楚明白，”李念再次强调，“现在我们来做一下这一道题。” 黎悦：“……” 第6章 解题 李念并不是一个敷衍的人，虽然没有在补习的时间回答黎悦的“十万个为什么”，但他把问题都记下来，按照承诺给黎悦整理了一份答复，还附上了推荐书目，和新挑选的一些练习题一并拿给了她。 黎悦接过来的时候刚好被同桌王一倩看到，她立刻起了八卦的心思，先是一阵挤眉弄眼，见黎悦一脸莫名其妙，才附耳过去过来小声问道，“别装傻，你和李念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黎悦恍然大悟，把手里的资料递过去给她看，“我请了李念给我补习数学，200块8节课。” 王一倩一翻资料，果然不是习题就是科普，瞬间没了兴趣，关注点就转移到另一件事上，“对哦，李念的数学成绩好像确实很好，你觉得补习有效果吗？”她的数学比黎悦还差，平时去菜市场买菜都算不清钱，属于非常有进步空间的那种。 黎悦趁机安利道，“我觉得他讲的不错，而且有耐心，你看这些习题是他针对我不擅长的知识点选的，我最近做题感觉题变得没有以前那么难了，所以应该还是有点进步的。” 王一倩很怕数学，每次数学考试都手心直冒冷汗，幸好老张上课不提问，否则连数学课都是坐立难安。她的语文和英语成绩都很好，唯独对上数学就像老鼠见了猫，不由自主地排斥。 黎悦也知道她的问题，鼓励道，“我最近看了一本科普书，上面说数学其实也是一种语言，是用数字来表达和理解世界。你既然能学好英语，说不定也能学好数学。” “真的吗？”王一倩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她何尝不知道数学是逃不开的，只是一边焦虑一边拖延，“我以前初中的数学老师特别喜欢点人去黑板上做题，有一次我被点到了，当时那道题刚好是老师前一天讲过的同类型的题，但我不知怎么的，就是想不起来怎么解，那个老师就让我站在讲台上听，他当时还开玩笑说，这么简单的题给猴子教两遍都学会了，然后全班都大笑起来。那个场景特别可怕，我现在还会做噩梦梦到。” 黎悦搂了搂她的肩膀表示安慰，“那个时候你还小，但现在你已经长大了，而且数学被你讨厌了这么多年，也挺无辜的是不是？” 王一倩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你说的对，我跟以前不一样了，而且一味逃避是没有用的，直面问题才有可能解决问题。这样吧，我先看看你这次月考的情况，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去找李念补习。”她拍了拍黎悦的手臂，“加油，期待你月考的表现。” 这莫名其妙的压力是怎么回事，黎悦不由得转头看了李念一眼，李念正好抬头接触她的目光，还以为习题有什么问题，因此停下动作等着她开口。 黎悦却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做了个口型，李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刚刚说的好像是“不用谢”，然后他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女孩子真是谜一样的生物。 之前李念给黎悦补习都是安排在早自习之前，这个时间教室里人很少，不用担心吵到别人或者引人注目。 黎悦在其他时间也不会去打扰他，一般都是把自己的问题攒起来统一在补习的时候问。两个人若是在教师外遇到，也会互相点个头，就算作打招呼了，此外并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交流。 黎悦能感觉到，给同学补习赚钱这件事还是让李念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直到一道附加题的出现，情况才有了改变。 事情要从周三的晚自习说起，那天的晚自习被老张临时用来做了随堂数学小测，试卷一收上去，大家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倒数第二题你算出来了吗？结果是多少？” “-1。” “啊？！我怎么算出来是1？” “应该有两个结果，-1和1。” 听着周边同学的议论，王一倩心里一沉，因为她算出来的结果是0，“完了完了，我后面两题估计一分都拿不到。” 黎悦算的结果也是1，但现在听到大家一讨论，立刻意识到还有一种可能的情况自己没有考虑到，估计得被扣掉一半的分数。 “附加题呢？你做了吗？我看了半天都没有思路。” “我倒是写了两步，可能能拿点同情分。” “没人把附加题出来吗？” 那倒未必，黎悦将目光投在一直沉默的李念身上，心想这或许是个好机会，但李念并没有参与这个话题，坐在旁边的几个男生虽然知道他的数学成绩很好，但这段时间他表现的太过孤僻，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所以也没人主动去问他。 黎悦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了一句，“附加题太难了，我猜李念也没做出来。”说完朝王一倩眨了眨眼。 王一倩心思细腻，一看这氛围就猜到了她的意图，立刻反驳道，“我赌李念做出来了，要是输了我给你五毛钱。”她的声音不大，刚好够周围的同学听见。 众所周知，人类的本质是赌徒，不仅自己赌，还喜欢看别人赌，因此，瞬间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五毛太少了，一块。”黎悦气定神闲地提高了筹码。 “成交。”王一倩伸手拍了一下她的手掌，然后两人一齐转过去，目光炯炯的盯着李念。 李念：“……” 黎悦是个没耐心的，一巴掌拍在他桌上，催促道，“别磨叽了，快点说。” “……我算出来的答案是12。”李念说。 “我赢了！”王一倩欢呼一声，“快快快给钱！” “慢着慢着，”黎悦还不肯服输，“说不定他答错了呢，李念你和我们说一下，这题你是怎么解的？” 于是李念在一圈圈看热闹的围观中，有些窘迫地开始讲解自己的解题思路和计算过程，即使时不时被围观的同学打断追问细节，他也没有不耐烦。他这段时间的练习颇有成效，讲起题来深入浅出，不仅思路清晰，而且简明扼要，最后连王一倩都听懂了。 “我全听懂了，怎么感觉附加题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王一倩陷入了自我怀疑，喃喃道，“不对不对，听懂是一回事，能想到又是另一回事了，换我的话，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想不到能把这么两个毫不相干的公式结合起来。” 坐在李念后桌的男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又问道，“念哥，这道题你帮我看看？” 李念记得这人叫周信，因为又壮又白，大家都叫他北极熊，平时课桌下老爱放个篮球，课间休息的时候时不时手痒就要拿起来拍一下，“行啊我看看，哦，这道题出的比较刁钻，我们可以试试这个思路……” 见李念有心融入，黎悦就不再管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一块的硬币递给王一倩，“愿赌服输。” 王一倩喜滋滋地收下了，“我决定买李念的补习课，他题讲的这么好，如果你的月考成绩没提升，那一定是你的问题。” 黎悦：“……”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赵轩宇放学后在篮球场看到了李念，当时他正和周信还有几个同班的男生在一块打篮球。李念打的位置是小前锋，他在球场上移动的速度很快，就在赵轩宇停下来坐在场边看球的三分钟里，他断了对手一次球，还抢了一个篮板。 赵轩宇吹了声口哨，“好球！” 李念和周信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休息一下，然后满头大汗的跑到赵轩宇身边坐下，“要不要一块打一会？” “下回吧，今天还有点别的事。”赵轩宇指了指手表，“再呆五分钟就得走了。” 李念点点头，“我正好想跟你说一下，我们班有一个同学想找我补习，名字叫王一倩，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了，让她找你安排。” “OK，我来处理，”赵轩宇似乎并不意外李念没有绕过他，“我这边也有一位新客户，晚点把资料和要求发给你。” 李念比了个OK的手势，他脸上的汗水持续不断的往下流，有几滴滑进了眼睛，蛰得眼睛生疼，他下意识闭上眼，撩起T恤的下摆往上拉着抹了一把脸。 赵轩宇正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顿，一颗篮球冲着外场飞了过来，幸好速度不快，他手臂一伸把球勾住，又拿在手上转了两圈，看着篮球若有所思。 “谢了哥们，麻烦把球扔回来。”场内有人喊道。 赵轩宇把球递给李念，“你继续上场打吧，明天见。” 李念的眼睛还半眯着，双手摸索到右边的篮球，接过来抱在怀里，看着有几分滑稽。 “别跟盲人摸象似的了，”赵轩宇笑道，“去水龙头那边拿清水洗洗眼睛，水别开太大，免得冲伤眼睛。” 他叮嘱完就拿着包走了，一转头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