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粟》 第1章 度朔(一) “地之所载,**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鲜红的血从嫩白的皮肤内不断地向外渗出,像是有人在玉盘中撒了一把石榴籽。双手被锈迹斑斑的铁链束缚住,顺着铁链的方向往下看,只见一人以奇怪的姿势匍匐在地上,被束缚住的双手内紧紧攥着块什么。身上爬着的蛆虫似乎是在征服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璧,奈何这玉璧宛如磐石坚不可摧,费再大的劲都是徒劳。 无数月白色的梨花伴随着金石之声穿过了层层阻碍,穿过了厚重的墙壁,轻轻的附着在穹顶之上。其中一朵梨花尾部长出了尖尖的小刺,那小刺深深的扎进了那人的身体里。没过一会儿金石之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的钵声。钵声由弱变强,逐渐变得刺耳,像是一根银针扎在了耳膜之上。在“叮!”的一声后,万千梨花倾盆而泻,驱赶走了身上的蛆虫,温柔地覆盖住了斑斑伤痕,宛如一只小狐狸在为谁轻舔着伤口。 在千里之外山峦中的那座青石塔内,一白衣仙君头戴金冠,手中紧攥着一枝梨花,微微颤抖着。鲜血顺着手臂潺潺流动,似是在白雪堆中打翻了瓶玫瑰花汁。檐下的风铃声仿佛是在嘲笑着什么,一阵微风带走了那仙君脸上的面纱,只见他缓缓地蹲下,面色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啊--------!” 尖叫声响彻山谷,回荡不息。 我被梦中的这声尖叫所惊醒,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山中弥漫着烟雾,朦胧间只见一只白狐踏着烟雾而来,雾气缭绕在它那如冬日初雪般洁白的毛发旁,就好似有人给它穿了一件轻薄的纱衣。仔细一瞧便能发现这畜生嘴里叼着一枚桃木,用它那像玻璃珠似得眼睛痴痴地看着我。 我对它笑了笑,只听“砰”的一声,它嘴中的桃木便掉落在了地上。而它则扑进了我的怀里,在我的胸口蹭来蹭去。 “你这个小狐狸还真的是不见外啊!”我轻笑着,抬手揉了揉它脊背上的毛发道:“我偷溜出来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你是不小心迷路走到这里的吗?” 它也不回答我,只是一直把头埋在我胸口,两个肥嘟嘟的小爪子死死地扒着我的衣襟不肯离开。我只好用手抓住它的脖颈,把它从我胸口移开。它虽死死地扒着我,但却对我没什么防备,轻而易举的便被我拎了起来。 可就在我和它对视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像是看见了什么珍宝一般,扑腾着前爪向我扑过来。用它那肉爪子环抱住了我的脖颈,不停地用它那毛茸茸的脸庞轻蹭着我。 算了,不过是一只粘人的小狐狸,应该不会影响我赶路。 就这样,我一手撑着竹竿,一手拿着行囊,脖子上还挂着一只白狐狸,走进了这烟雾中。 眼前的雾虽被浓雾笼罩,但顶上清澈的蓝天却是清晰可见。 须臾,头顶上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鸟鸣,抬头一瞧便看见一九首人面鸟盘旋在天空之上。展翅间掉落了几根如慕色般的羽毛,轻挂在了狐狸的尾巴上。 我赶忙向天挥了挥手,惊喜道:“九凤!” 话音刚落,这人面鸟便化作人形,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穿着虽谈不上华丽,但却透露出了活泼俏皮的气质。 她似乎不怎么开心,拧着眉道:“你那么大声做甚,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还没等我开口,她盯着我脖颈上那一动不动的小狐狸继续道:“我寻思今天也没有多冷,你干嘛在脖子上围一个死狐狸当围脖啊。” 话音刚落,只感觉我脖子上的小狐狸一僵,悠悠转头看着九凤。我尴尬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舒服地眨了眨眼睛,再次把脑袋缩回到我颈窝里。 九凤一脸嫌弃的看着狐狸和我,我怕她再张口说些什么惹得这狐狸不悦,连忙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这小狐狸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赶也赶不走,就一直粘着我。” 我又抬手给它顺了顺毛,继续道:“你放心,这山中的烟雾是我放的,他们一时间找不见我。只不过是太久没活动过筋骨了,方才施完法后不知怎么的就昏了过去。”当然,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那尖叫声太过撕心裂肺,震的我耳膜到现在都还有微微的刺痛感。 九凤沉默地盯着我的手,没再说什么。一个转身后便再次化为了人面鸟,抖动着双翼,展翅腾飞。 和以往不同,九凤这次飞的很慢,我也得以缓步跟着她,不用费太大力气。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小狐狸终于从我身上下来。用它那爪子扒着我手中的行囊,似乎是要帮我拎着。 “你要帮我吗?”我弯腰问道 它用力地点了点头,还用它那双深蓝色的双眸殷切的看着我,就差脸上写着“我来!我来!” 不知怎么的,看着他这殷勤的模样总是能让我想到一个人,虽然我记不清那人的模样。但是总能在梦中看见他模糊的轮廓朝我招手。就像现在,只是望着眼前这只小狐狸的大眼睛,我便心软了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手蹭了蹭它那被雾气薰出露珠的鼻尖道:“小狐狸你这小身板子要怎么拎着行囊呢?这东西很重的。” 它似乎不满我说它身板子小,张着嘴转身冲前面的那团雾哈了哈气。眼前的雾气瞬间消退了一半,完后它便得意的转身冲我呲了呲牙,仿佛在说:“我很厉害的!我可以用牙帮你咬着!” 头顶传来了九凤无语的叫声,我看着眼前呲牙咧嘴的傻狐狸,无奈的把手中的行囊放在那狐狸的面前。只见他毫不费力地用嘴叼住了我的行囊,小屁股一扭一扭的,身后的尾巴高高翘起,兴冲冲地走在我身前。 小家伙牙口不错。 我抬头望向在天空中盘旋的九凤,似乎从她眼中读出了四个字:“虐待动物。” 还未等我作出答复,只听东北方向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啼鸣。九凤如一把在弓上的箭,飞速朝啼鸣的方向飞去。 霎那间,眼前的雾气便随着这声鸣叫声散去,一概拱形的桃树枝干破土而出,树梢轻挨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扇天然的拱门。朵朵桃花随即盛开,一路蔓延到我的脚边,像是为我铺了一条路。 一朵桃花缠上了那小白狸,它连忙把行囊抱入怀中。嘴里发出了咿咿呀呀地叫声,那些桃花听到了狐狸的叫声,一拥而上,扑向了它。 “唔!”它死命拿着自己的后爪踢踹着簇拥着它的桃花。 而从旁人的角度,便只能看到一只在桃花丛中打滚的小狐狸,肉爪子死命攥着一破布袋子,好不可爱。 “不是我说…你天天跑出来干什么…”一个疲倦的男声从一旁传来。抬头只见一男子松松垮垮披着一青白色长袍,眼神疲倦,脸上写满了不怠,一副被人从好梦中打搅醒的模样。 “哎呦---”他抬手抻了个懒腰,似乎是看见了脚边那只正在奋力和桃花搏斗的小白狐,沉默了一瞬。 那小狐狸与他对上了眼,只见一狐一人沉默地看着彼此,连覆盖在那狐狸身上的桃花都停止了动作。 “唉…”在青衣男子刚发出一声音阶后,那小白狐便一跃而起,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胳膊。 青衣男子痛呼道:“嗷呜---------!疼死了!疼死了!松口松口!”手上还不停地拍打着那小白狐的脑袋。 这小狐狸怎么说被欺负就被欺负,说挣脱就挣脱了,像是故意在装柔弱给我看似的。 罢了罢了,小动物都是喜欢撒娇的,只不过是希望我给它顺顺毛,揉揉它。 我蹲下身子,张开了双臂。那小狐狸见了我的动作,连忙松开了口,还不忘拿起一旁的行囊,扑腾着向我奔来。我轻轻地把它抱在怀里,顺了顺它的毛,揉了揉它的脑袋,它吐着小粉舌头舒服的发出了一声喟叹。 眼前的青衣男子一脸纠结的看着我,但奈何我怀中的这只狐狸一脸凶狠的盯着他,他只好把满肚子的话吞咽回去。 我轻抚着怀中的狐狸,悠悠开口:“我就是想出去。” 听完我的话后眼前这男子气得都站不稳了,连忙掐了掐自己的人中给自己续续命,愤愤道:“你年年这时候都要往外跑,你知不知道逢年过节我们值守的压力有多大啊!逢年过节的你就安生一点,让我们好好过个年,别跑到人间给大家添麻烦!我们要是把你从这里放出去,仙府知道后不把我们宰了!再把那只金鸡给煲汤了!” 说罢远处便传来了一丝惨叫,像是杀鸡声。那人无奈掏了掏耳朵,从身后掏出了一根草绳向我走来。 “真的是拿你没办法!” 怀中的小狐狸一脸疑惑的看着我,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我都怕它一个不小心,把眼中的星星洒落出来。 果然,我对这种小动物从来没有什么抵抗力。还是不要让它跟着我了,我是不能让它和我一起吃苦的。 我默默地把它放在了地上,伸出了手腕。熟悉的草绳再次落到我的腕间,死死的把我束缚住。那男子牵起了草绳道:“每年都这样,你不怕疼吗?” 我笑了笑:“我这个人相信万一。” 那小狐狸似乎是反应了过来,急速向我奔来。一跃而起,死死地咬住了那根草绳,奋力地啃咬着。 那男子瞟了一眼狐狸道:“别咬了,要是能咬断我叫你祖宗。” 见啃咬不断,小狐狸耷拉着耳朵,攀附在我身上,轻舔着我的腕间。一口一口,舔着人浑身痒痒。 “你把我当肉舔了啊?”小狐狸无视了我的话语,继续舔着。不过别说,舔的我腕间酥酥麻麻的,确实缓解了些疼痛。 为表感谢,我拿脸轻轻蹭了下它。它浑身一僵,但随即又放松下来,默默地趴在我的身上。 耳畔的杀鸡叫越来越清晰,抬头只见九凤拿着她前爪死命薅着那金鸡的鸡冠。金光熠熠的羽毛从空中散落,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年年要逃跑,年年薅鸡毛。我都拿着鸡毛做了四把鸡毛掸子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小狐狸用它那小肉爪掸去了落在我头顶的羽毛,我对他笑了笑表示感谢。谁知这狐狸一看到我笑就像是喝了一壶酒似的,痴痴愣着。 懒得管这只傻狐狸了,我开口回道:“你要是放我出去,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那男子转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懒得再和我开口搭话。 随着一声轰鸣,熟悉的铁笼再次浮现在我面前。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审美,竟在如此优美的环境里放了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好不煞风景。他们应该编个竹笼,这样既美观,又不会让人被铁锈碎刮到,两全其美。 脑袋里乱七八糟想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耳边熟悉的嘶吼把我拉回了现实。只见一浑身布满黑色横纹,毛色浅黄,目光饥渴的野兽用着一种近乎兴奋的眼神盯着我。 我是他的新年礼物,是人们对他一年辛勤劳作的献礼。 它张开了它那被血色染得深红的嘴,被无数妖兽祭献出生命的嘴,我仿佛从它的喉咙里听到了无数生灵的哀嚎声。这张嘴仿佛是十八层地狱的入口,而嘴角落下的口水则是蜿蜒曲折的奈河。 铁笼轻启,腕间一松。 还未等我踏入这地狱,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只见那白狐狸腾飞在空中,四个肉爪子冲向前方。它挡在我身前,扑向了那野兽。 这狐狸……也未必太生猛了些…… 第3章 蓬莱(一) 一丝的金光流入了眼缝,刺的我马上又闭上了眼。须臾,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先映入眼帘的是周遭无边的竹林,低头一看,只见我自己正躺在一片黑到透光的鹅卵石之上,小溪水顺着石头的缝隙缓缓流过。竹林的尽头是一座山,山上挂着一瀑布,瀑布声犹如飞花落玉一般,藏匿在竹林里的蟋蟀与黄鹂鸟交错着唱着小曲儿。 阳光如泻,微风拂面。 这时,背后突然传出了脚步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周遭的竹叶纷纷化为了银针像我袭来。 我慌忙站起身,抽出腰间的软剑,向下劈去。脚下那片黑亮的鹅卵石瞬间碎成块状,溅起的水珠变成了朵朵梨花环绕在我周围。随后,千万银针便如雨一般纷纷落下,击向了那早已破碎不堪的鹅卵石,宛若琉璃撞玉石,撞了个叮咚响。 不知怎么的,朵朵梨花也随风落下,漂浮在小溪之上。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我手中的软剑,一股甜到发腻的栀子花香钻入了我的鼻腔,惹得人鼻子发痒。我侧脸抬头一瞧,果然是他! “温廉!”我开口厉声斥责道。 阳光洒在他衣衫外的薄纱上,泛着粼粼波光。他见我惊慌的样子也不开口解释,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我的软剑,挽了一朵漂亮的剑花。 我看这他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一根银针便朝他扔去。只见那根银针不偏不倚扎进了他的肩头,他故作惊讶道:“小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说罢,他便拔出了那根银针,低声念了句什么。我低头故意不看他,脚下的溪水把他的衣角染深,我与他的影子则交汇融合,像一对缠绵的恋人。 我呸!谁和他是恋人!也不知我脑子在胡乱想些什么。 突然,衣角的深色与交织的影子被映入眼帘的花瓣所替代。我抬头瞪大眼睛看向了他,他笑眼弯弯,抬手把那朵娇嫩的梨花戴在了他的鬓间道:“谢谢小师兄送我的花,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我快气死了! 这种小人怎么就长成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每次!每次都是这样!老天爷好似天生就偏爱他这些,给他了一副好皮囊。那双如墨的眼眸配上永远都泛着微红的眼尾,俊俏笔挺的鼻子,还有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任谁看都是一副温暖和煦的模样。可他呢?偏偏不做君子,总是干着些人模狗样的事! 我一把夺走软剑,怒冲冲地甩袖离开。可他还阴魂不散的跟在我身后,嘴里不停念叨着:“哎呀,小师兄小时候可天天跟在我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着,怎么现在动不动就生气啊!而且小师兄你怎么能对师弟动火呢?俗话说的好啊!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兄之过。况且我们俩还是邻居,俗话还说了呢,远亲不如……。” 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用软剑抵住了他的脖颈低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吴言。” 随后,手中的软剑被人抽去。我抬眼看去,只见父亲皱着眉看向我道:“你怎么又在欺负温廉?” 温廉这家伙嘴可比我快多了,还没等我解释就听他开口道:“师尊都是我的错,我今日见小师兄躺在河畔歇息,便想叫醒他。谁知竟惹得小师兄不悦,是我不好,小师兄近来努力练功歇息不好,我不应该打扰他的。”说罢,他还假模假样地挡在我身前,生怕我爹打我似的。 父亲听罢摇了摇头道:“哎,你总是这样为小言着想。小言不懂事,也没有一个做师兄的样子,都是我宠溺出来的。”话音刚落,我膝上一痛,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师尊!” 我瞬间冤枉的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是被酸梅子给堵住,反出来一股一股的酸水,半响我才说出一句:“我没有……”。 哐的一声,软剑被父亲一把撂在我面前,剑身被坚硬的地面划出了两道痕迹。父亲不争气的看了我一眼后道:“温廉你和我来!” 谁曾想我都跪在地上了,温廉这个家伙居然还在火上浇油道:“师尊小师兄这样一直跪怎么能行,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罪小师兄了!” 果不其然,父亲在听到温廉的话语后更加生气道:“让他跪着!”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我越想越委屈,不争气的掉了两滴眼泪。泪水砸在剑身的伤痕上,映衬出了我可怜巴巴的模样,我连忙抬手摸了两把眼泪。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 但是我依旧忍不住去想,这些年来的委屈。从小他就爱干坏事,干完了就往我身上推。每一次都是这样!明明是他先招惹的我,但每次挨罚的却都是我。仗着自己的模样心安理得的当着正人君子!小人,他温廉就是个小人! 竹林外突然传来一阵雷鸣,我抬头一看,只见天空被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不出半刻,雨水如洪流一般倾泻而下。身旁的地面早已变得泥泞不堪,下摆的衣物也早已沾满泥土。 我急忙举起双手遮雨,但却丝毫没有作用,雨水早已打湿了我的全身。我的双眼早已被雨水打湿,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我好似在雨中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朝我奔来。 “嗷呜~” 我摸了两把脸,终于看清了那个朝我奔来的身影惊喜道:“小狐狸!” 这狐狸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水蓝色的披风套在身上,嘴里叼着一芭蕉叶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揉了揉两把它的脸,蹭了蹭它那毛茸茸的脸颊道:“你这小披风还挺好看。” 它骄傲地摇了摇尾巴,抬起他那肉乎乎的爪子拿着芭蕉叶就要给我挡雨。我连忙接过,一手紧紧地拥住它、依靠着它委屈道:“从小只有你关心我死活,不像温廉那个小人,天天就知道害我!” 小狐狸抬起它的肉爪子摸了摸我的脸,似乎是在安慰我。我和它就这么躲在一叶芭蕉下,它的尾巴在湿土上一扇一扇地摆动着。时间就这么流逝着,我抬起头,望着雨滴从芭蕉叶上滑落,随手拨了拨额前湿漉漉的头发。雨点打在本就潮湿的地面上,这时,我的肚子还不争气地响了。 “唉”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听小狐狸又“嗷呜”地叫了一声。我抬眼一瞧,只见温廉伸手向我递来一块油炸糕。这炸糕一看便是放了有一段时间了,酥脆膨胀的外皮早已变得塌瘪,甚至还掉了些许碎屑在他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衣衫上。 “喏,吃吗?” 我疑惑地看向了他,温廉不满地开口道:“怎么?怕我下毒?” 我死死地抱住小狐狸,用力地点了点头。 “爱吃不吃。”说罢便把油炸糕往怀里塞。 我连忙从他手中接过那块炸糕,拿鼻子嗅了嗅,随后慢慢地吃了一小口。小狐狸似乎闻到了油炸糕的香味,立刻从我怀中探出个脑袋,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油炸糕,一双碧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我小心翼翼地掰着手中的油炸糕,避开了自己咬过的地方,分了一半给它吃。 这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一丝丝的阳光就洒到了芭蕉叶上,把叶子照得透亮。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这时我才发现温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一直给我撑着伞,自己衣衫大半都湿透了。他一把把我从泥泞的地面拉起,接过了我手中的芭蕉叶道:“走吧。”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小狐狸走在我们俩身前,不时咬着两边的竹叶。温廉手中芭蕉叶顶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淅淅沥沥地滴了一路,而我则在他身后踢着脚下的石子玩。我们俩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脚下的石子早已不知道被我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我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衣服,再看看身前的温廉,愤愤地踩着他的影子。 就在我专心和他影子较劲时,他忽然一个转身,我们两人相隔不过几厘米,他这一转身害得我一抬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他低头看着我呆愣的模样得意道:“如此,你便踩不到了。” “哟呵!”我把手抱在了胸前,挑眉道:“是吗?”紧接着便跳到了温廉身后,带起了些许泥沙。 “唉?” 他好像一早便料到我会如此,于是乎便在我跳起前便再次转过了身。 我们就这样再次面对面看着彼此,我噗呲一笑,转过身,背对着温廉道:“换你了。” “好”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同样,他也看不到我的表情。但我们都清楚知晓彼此的心情,他像刚才我那样,轻踩着脚下的影子。而我则学着他,不时地躲开、转身、或是跳到他的身后。我们俩就这么互换着位置,一路闹着。鸟儿从林间飞出,翱翔在天际间,发出了悦耳的鸣叫。远处湖面上的水雾消散一空,耀眼的阳光照耀在翠绿的湖水上,波光粼粼。 就这样一路闹着,我们走到了一座高楼前。 半边楼镶嵌在身后的山峦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由唐青瓷瓦堆砌成的重檐庑殿顶,顺着左右角脊往上爬便可以看到整齐排列着的十只神兽。再往下看,由青砖砌成的墙面上满是风格迥异的山水花卉,屋檐下悬挂的风铃随风摇曳。十公尺高的金属塔刹高耸入云,直插云霄。仔细一瞧便能发现一道彩虹被楼左侧的一角所截断,楼的周围布满了奇珍异草,蝴蝶缭绕在一旁的花丛中。浓郁的花香就着雨后青草的清香,沁人心脾。 到家了。 只见温廉弯腰抱起了正在他脚边追逐蝴蝶的小狐狸,掸去了它身上的草屑,拿起那狐狸的肉爪晃了晃道:“这是我的狐狸。” 小狐狸抱着脑袋,用手胡乱摆弄着身上的披风。 我摸了摸那狐狸的脑袋道:“胡说。” 温廉不以为然,把我的手一把拍开。小狐狸不满的朝他呲了呲牙。 我则踮起脚尖,把他耳鬓的那朵被雨水打湿的梨花轻轻拿了下来,用手晃了晃道: “这是我的花。” 说罢便把这朵花别在了我的耳边,冲他得意的笑了笑,转身便走进了家中。 “胡说。” 好似有人在我身后说了句什么。 第4章 蓬莱(二) 01 零星几盏灯笼斜挂在夜色下,耳边依稀能听见扫帚扫地的沙沙声。而在远处的染坊中,只见一白衣男子坐在一破旧的竹凳之上,翘着腿;他头顶斗笠,面覆白纱,让人瞧不清楚容貌;他那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把轻巧的玉竹折扇,玉扇随着手腕的动作轻轻摆动着。 突然,一把刻满铭文的雕翎箭穿破了窗棂上的麻纸,直冲那白衣男子而去。只听“刷”地一声,那白衣男子瞬间合上了手中的折扇,挡在了面前。在箭头触碰到扇骨的那一刹那便粉碎成沫,只剩一根雕翎毛孤零零地飘在空气之中。被银色光芒所包裹的铭文从箭身表面跃出,那人见后低声念了句什么。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展开了面前的折扇,轻轻朝前一揽,扇叶上便生出一朵娇嫩的栀子花,雪白的花瓣上还挂着些许露珠。 一阵狂风卷起了染坊前的竹帘,只见一身着黑衣,面部被斗笠下的黑色薄纱拢住,手握竹竿的男子出现在卷帘门外。 这人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衣袖被狂风卷起的白衣男子道:“小师兄,别来无恙啊。” 话音刚落,数不清的利刃瞬间涌入,冲向那白衣男子。一瞬间,无数栀子花从天而降包裹住了锋利的刀刃,那白衣男子合住了他手中展开的折扇,向前劈去,斩断了眼前的栀子花。万千栀子花随着他的动作瞬间被碾碎成粉末状,如冬日的初雪一般覆盖在了 深棕色的木地板上。 那黑衣男子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愣,随后便厉声道:“你不是吴言!你是……” 还没等他说完,一根带刺的藤曼破土而出,缠住了他的脚踝,一路向上攀爬,封住了他的口鼻。锋利的尖刺扎入了他的皮肉中,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但死缠在他身上的藤曼却使他动弹不得、叫唤不得。 他手中的竹竿轻易便那白衣男子抽走,没有任何犹豫,那白衣男子便朝他的脖颈砍了下去。 鲜血四溅,染红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像河水一般流淌在地面上,栀子花的碎末沫漂浮在这条蜿蜒流转的河水之上。那白衣男子的衣角、斗笠、面纱早已被鲜血染红。只见他随手拿起了一旁水池中的葫芦瓢,弯腰盛起了脚下那条河水,如倒入了盛满朱砂的染缸之中。 他随意掸了掸手上的血,推开了内间的门。 风温柔地吹着,而房内那柔软的床铺上一个人正在熟睡着。 白衣男子犹豫地朝那人伸出了手,指尖的鲜血轻点在那颗朱砂痣上。随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轻柔地躺在了那人的身旁,用力地抱住了他。 02 我抬手取下耳旁的那朵花,随意摆弄着。原本娇嫩的梨花被雨水敲打后便只剩下三瓣,我看着面前这朵可怜兮兮的花,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今天温廉为我撑伞的模样。雨水顺着伞沿滴落,他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如墨一般的瞳孔,好像蝴蝶在扑腾地扇着翅膀。乳白色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染深,衣物上的那一层薄纱也早已与衣服混为一体。雨水使得衣物贴合在他的身上,宽大的肩膀,若隐若现的腰身。嗯……我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嘴里还满是芝麻的香味,我又想起了那块干瘪的油炸糕,也不知道是他淋了多久的雨为我排队买来的。 温廉温廉温廉,我怎么满脑子都是温廉。 我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试图把他的身影从我脑海里敲出去。但是好像除了敲的头痛以外根本没有其它效果,连带的肚子都开始难受。他那长长睫毛上的蝴蝶好像跑到我肚子里去了,害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不要再想他了。 “言儿!” 我扭头一看,只见姬邺站在我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 “师兄!”我也笑着扑进他怀里,师兄身上也暖暖的,好似四月的暖阳。 姬邺是我大伯的儿子,也是父亲的继子。无名之战时大伯战死沙场,大娘悲愤过度,在生下姬邺后便也撒手人寰,于是乎父亲便把姬邺过继到了我们家。他从小便是我们这一群孩子中最为聪慧的,小小年纪便被天尊钦点为继承者,拜我父亲为师。虽然身份尊贵,但他却一直待我极好。我刚出生时父亲整天忙于仙府的政务,无暇顾及我。而他又不喜家里有侍从,于是乎一直是师兄一把屎一把尿的带着我。直到我三岁时,师兄被天尊派去驻守大荒山,我才被父亲送去温将军家里代为照顾。 师兄回抱住我,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道:“身上都是泥,你干什么去了?” 听罢我赶忙松开手,拍了拍自己脏兮兮的膝盖,仔细大量着面前的师兄。我身上的泥土早已被太阳晒干,自然并没有沾在师兄身上。看着面前笑得和煦的师兄,我忍不住委屈道:“温廉今天又欺负我了……” “是你欺负人家了被父亲责罚了吧。”师兄笑道。 早已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我发誓,我吴言迟早要被温廉气死! “我没有!是他……”还没等我说完,师兄便打断我道:“言儿你要勇于承担错误,上次我回来可是亲眼看见你泼了小廉一身墨水呢。” 如果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我更来气了。 温廉虽然对我很差劲,但是对其他人就很温柔。还记得当时我闲着无事跑去他家蹭饭吃,谁曾想一进家门,只见他正握着一个小妹妹的手,手把手的在教人家写字。那时正值五月,一入院内,淡淡的栀子花香便扑面而来。雪白娇嫩的栀子花开了满院,一旁的杨柳摇曳在空中,不时划过温廉的脸侧。他本就长得好看,满院的花香只把他承托的更加温柔。他宛若一阵风,随意撩拨着弯垂的杨柳枝。只听他柔声的说了句什么,那女孩脸颊一红,害羞的笑了。 他在干什么! 我只记得当时好像有一团棉花塞在我的喉咙中,上不去下不来。他们好像一对恩爱的夫妻,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我呢?我好像一个清倌人,随意被他撩拨调戏,满心的欢喜到头来落得一场空。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依旧低声说这些什么。我死死盯着那两双紧握的手,脑子一片空白。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早已拿起书案上的墨水,朝他泼去了。 结果谁曾想师兄突然出现在一旁,按住了我的手,把我狠狠的呵斥了一顿。由此一来倒也是坐实了我欺负他的恶名。 算我倒霉。 我一生气便说不出话来,像是被人灌了哑药一般。若是强行开口,眼泪绝对会夺眶而出。我才不想哭,不想为了温廉这个混蛋哭! 可是师兄那里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看着我沉默的模样,还以为我默认了自己的“恶行”。于是乎那天我不仅一口饭没捞着,还被师兄罚跪在烈日中整整一个时辰,还要看温廉那个混蛋时不时拿个糕点出现在我面前。 不是我倒霉,是一遇到他我就倒霉! 就像现在一样,明明是他随意变出一朵梨花撩拨我,害得我罚跪在泥潭中,淋得一身狼狈。到头来还是我欠他的情,欠他的谊。 我欠他了个鬼! “不要和我提温廉!我讨厌死他了!”我气冲冲道。 师兄见我这副气呼呼的模样竟然笑了,只见他再次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道:“言儿从小便喜欢小廉,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才刚学会走路,便摇摇晃晃地跑去小廉房门口要糖吃,拦都拦不住。”说到这里师兄似乎是忍不住笑,摇了摇头继续道:“所以说言儿不要再欺负小廉了好不好?” 算了,我放弃了,温廉和我之间的恩恩怨怨是这辈子都解释不清,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懂了。 见我没反驳,师兄上下打量了一下我道:“好了,等会还要吃席,快去收拾一下自己吧。” “哦……”我讪讪回道。 第5章 蓬莱(三) 我斜靠在浴桶边,感觉整个人快散架了。手肘上的泥土覆盖在破皮的伤口上,我小心翼翼地把早已被晒干的泥土揭下,用热水仔细冲洗着发红的位置,一股钻心的疼瞬间从手臂流入到心尖,疼的我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待处理完手臂,我用手捧起一捧水洗了把脸,谁曾想脸侧处竟也传来了丝丝疼痛。我仔细望着自己再水中的倒影,发现靠近嘴角处竟也有一道浅浅的伤口一直蔓延到耳根。 唉……真的是破了相了…… 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抬起手了,只好把腿搭在浴桶边,用眼睛仔细检查着自己的膝盖。回来的路上倒还没有什么,直到刚才和师兄说话时膝盖上才感觉到疼。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疼,好似有人拿着一把尖利的刮刀一点一点地在刮着我的骨髓。哪怕只是站着不活动,这种疼痛还是会存在,甚至于会越来越痛,直到你完全站不住。膝盖上的皮肤早已被淤血覆盖,满是乌青。靠近关节那处的皮肤下还显现出了不正常的黄色,红肿的部分一路蔓延到了大腿内侧,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走路。 真的是,父亲未免下手也太狠了些。 我数着自己身上的伤,再看看被我乱扔一地的衣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 我随手拿起漂浮在一旁的瓢,舀上些许水就往自己头发上浇。水珠顺着头发慢慢地淌进了我的眼中,但和手臂还有膝盖上的伤口相比,这点刺痛根本不算什么。 我只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只要清醒一点就好了。 “哐!”浴室外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吓得我差点把手里的瓢扔出去。 这时门缝里突然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小狐狸?它怎么来了? 还没等我开口问些什么,这狐狸便踮着它那肉肉的后爪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在走钢丝。 我含着笑看着眼前这只可爱的小狐狸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直立行走了?” 话音刚落,只见小狐狸浑身一僵,雪白的毛发瞬间竖了起来。然后只见它放下了前爪,心虚地瞟了我眼。 这狐狸是在做贼吗? 待走到浴桶前时,这狐狸费劲地用爪子扯了扯脖颈挂着的披风,再把右爪伸进披风,仔细摸索着。随后就看见它从披风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巧但却雕刻精致的琉璃罐子。我仔细一瞧,只见罐身下刻了一行小字——“跌打镇痛膏” “噗呲”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搞了半天,是来给我送药膏来的。我笑着揉了一把它的脑袋,也没来得及甩干手,只见它脑袋被我揉过的那一块瞬间塌陷下去,原本蓬松的毛发也变得湿漉漉的。它不悦地拍了拍脑袋,气呼呼的模样不禁让人想再揉它一把。 我随意地拿起了挂在浴桶旁的浴巾,抬手擦了擦头发,随后便站起了身。小狐狸见状立马上捂住眼睛,但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它可没有捂严实,还漏了一条缝在偷偷看我。 臭狐狸。 我随意从一旁拿起一件衣服,松松垮垮地系上。接过了它手中的那罐药膏,顺带弯腰抱起了它。它的毛真的好软啊,我忍不住用脸蹭了蹭它的鼻尖道:“谢谢你啊。” 它灵魂出窍一般,呆呆地愣着。我掐了下它的脸,他才像是灵魂归位,只见他“嗖”的一下便从我怀中跳走,夺门而出。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狐狸刚才好像是脸红了…… “臭家伙……”我用指腹细细摩挲着手中的药罐,好似有一双手在无形中把我的嘴角往眉梢处提了提,任凭我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心里更像是打翻了一罐陈酿多年的桂花蜜,甜腻感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抚慰住了身体上所有的疼痛。 那只在我肚子里扇动着翅膀的蝴蝶驱赶走了我满腹的愤恨,一路向上,飞进了我的心房,用它那轻巧的翅尾撩拨着我的心弦。 好像每次温廉惹恼我后,那狐狸总是会出现……这次这样,上次也是这样,每次好像都是这样。不是过来扑我怀里乖乖让我蹂躏,就是跑过来给我送一些吃的或是药膏。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像是提前就预知发生了什么一样。 其实是都是他,不是吗? 我缓缓蹲下,开始闭眼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 但是我发现我居然已经记不清他是如何招惹我的了,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我总是记得他对我的好。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角,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刺得我眼睛微微发疼。好像一切如旧,变得只有我此时的心境。 “不要和我提温廉……我讨厌死他了……”我喃喃自语道。 再次闭上眼,他的身影依旧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干瘪的油炸糕,被雨水淋湿的衣角,为我撑伞的模样。 “不对。” 我终于明白了,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跌打镇痛膏”。 “傻傻蹲在地上作甚?”头顶传来一句温柔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来不及,也不想收起脸上的笑容道: “师兄,你喜欢过谁吗?” 师兄被我一问题打的猝不及防,脸上写满了错愕。我也不急,随意摆弄着手中的药罐。过了好一阵他才回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忍不住笑了,如果有铜镜在身前,我一定能透过镜面看到自己笑得模样,一定好看极了。 “我喜欢上温廉了。”我揉了揉早已蹲麻的小腿,缓缓起身。看着面前笑容凝固在脸上,浑身僵硬的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就想通知师兄你一声。” 说罢,也不管他有什么反应,我挥了挥衣袖后便跑走了。 喜欢上一个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是幼时躲在槐树后看他挽的每一朵剑花,是他被雨水敲湿的后背,是记恨他但却忍不住挂念他的思绪。每次都说这讨厌他的话语,但却总是忍不住在意他,甚至会隐隐期待和他的每一次相遇。我不要再嘴硬了。 我和他,就像两道纠缠的影子。 他有很多种模样,每一种我都在意,每一种都可以撩拨我的心弦。 温廉,他也许是个混蛋,但是谁说混蛋不能被人喜欢。 我用我的双手小心捧着这小巧的药罐,阳光穿过罐身上的那一抹浅蓝。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我仔细端详着罐身上那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字体。 “跌打镇痛膏。”我柔声念到,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他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写下这行字时的模样。一定很温柔。 他对其他人温柔,唯独对我是特别的。不过这样也好,我不想和其他人一样,我要做他的唯一。 我是栽在他手里了,从今往后,他是我一生的欢喜。 “嗯?”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我的脚踝一下,我低头看去,只见一鬼工球滑到我脚边。 “这是什么啊……”我小声嘀咕道,说罢便我弯腰拾起。 这鬼工球是由象牙雕刻而成的,里三层外三层,每一层都可以随意扭动。球体的外侧刻满了花鸟鱼虫,花瓣上的露珠清晰可见,在花蕊处还镶嵌了一颗绿豆大小的汉白玉。在枝干上,一只肥大的松毛虫正在蠕动着。一旁的仙鹤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它笔直的站在树枝上,上喙直冲头顶的祥云,扑腾着双翼,随时准备翱翔于天地之间。而在树枝之下,在那波涛汹涌的江水之中,无数锦鲤翻腾在朵朵浪花之间,好不开心。但球体的内侧并未被雕刻,只是被精细的打磨,露出了象牙原本的模样。 我抬手轻轻一转,这鬼工球便转变了方向。只见内侧那透着奶白色的象牙逐渐变得惨白,随着手上的动作,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瞳孔随即映入我的眼帘。无数发黑的液体随即顺着这鬼工球的缝隙渗出,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在房间内蔓延开来。 我狠狠地把这鬼工球向下摔去,外层雕刻精细的花鸟鱼虫瞬间被摔得四分五裂。但那颗毫无杂质的汉白玉却骨碌碌地滚到一旁,丝毫没有任何损伤,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内里的眼球也随着我的动作弹出,用着近乎怨念的眼神死盯这我。 随后,只见那颗汉白玉化为了一只手直冲我眼眶袭来。 不好!这是要挖走我的眼球! 我一个转身闪开,就在我准备抽出腰间的软剑时,温廉不知什么时候从窗户外跳了进来。还未等我出手,他便一把抽出我腰间的软剑,向那双布满青筋的手砍去。 十根手指随即落地,但那双手并没有流下一滴血。只见细小的肉球从那手指的截断处长出,这手居然自愈了! 我连忙咬破自己的手指,翻手唤出一朵梨花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温廉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的便抬手割破了手心,鲜血瞬间布满了剑身。他向前走了一步,开口道:“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我看着那被我咬破的指腹,向那梨花的花蕊挤下了一滴血。也向前一步,站在了温廉的身旁,接着道:“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话音刚落,我伸手握住了温廉手中的那把剑,顺着剑身一抽,一阵割裂的疼痛瞬间从掌心蔓延开来。 我的血和他的血在一起交融,幻化成了一道金色的阵法,阻挡住了那双再次向我们袭来的手。 耳畔传来了温廉的轻笑,随后我们俩齐声一字一句道: “急急如律令。” 我向前抛出了那朵梨花,温廉身子向前,朝那梨花刺去。 锋利的剑锋刺穿了娇嫩的花瓣,也刺穿了那道阵法。雪白的梨花随即四分五裂,被散落的金光覆盖住直冲那双手而去。 而那眼球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竟一跃而起挡在那双手前。 我和温廉都是一愣,但很快,剑身刺穿了那只裹满黑血的眼球,也再次劈断了那双可怖的手。 象牙、汉白玉碎了一地。 都说玉碎消灾,也不知这玉是替谁挡了什么灾祸。 “你没事吧!”温廉站在我身前,双手紧捏着我肩膀道。 我看着他那焦急的模样,不由得心生一计。 “哎呦……”我连忙挤出两滴眼泪,一只手则捂住膝盖痛道:“温廉你快帮帮我……” “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