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树之痛》 第2章 第 2 章 原悯一晚上都在翻来覆去地看那部电影，彻夜无眠。 清晨起身下床时，原悯脚下发虚，脸色也苍白得很。 郁如青给原悯准备了早饭。 “多吃点这个粥，你父亲教我做的，你应该会喜欢喝的。”郁如青给原悯盛了一碗青菜鲜虾粥，“你父亲教我做这个粥是为了让我以后给他做，一劳永逸。没想到现在变成我给你做了，你要是喜欢喝，我以后经常做给你喝。” 郁如青神色如常，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从未有过痛苦和悲伤，好割裂的感觉，原悯静静地看着他给自己盛粥的全过程，默不作声。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这几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昨天的事我知道你肯定还没缓过来，把心情调整好身体才会好。” “郁叔叔，我想看一下我父亲的遗书可以吗？”。 郁如青手抖了一下，但没让粥洒出来半点。“你要是想看，你得等一等，那封遗书我放在自己的房子里，没有放在这里，改天我回家拿给你看。你父亲留下的话我昨天跟你说的了，没别的了。” “嗯，我的意思是我想要看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书，我相信我父亲一定有话想告诉我。” 原悯的话是郁如青没想到的，他本来想过几天主动把遗书给原悯，再刺激一次原悯，好让他愿意完成自己的计划。 此时郁如青突然意识到原悯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都在我的房子里，哪天有空的时候我直接带你到我家吧。这几天你好好休息。”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郁如青动身要送原悯回去。 一颗巨大的月桂树笼罩着一个小小的白房子，空气里弥漫着月桂芳香，一家三口坐在门前的秋千上睡着，小孩子安安静静地趴在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身上，而女人轻轻倚靠着一个男人的肩膀，三个人身上都覆盖着一层金光，画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原悯想上前询问他们如何离开这个被海环绕的孤岛，但是不好意思吵醒他们，只能坐在地上，等他们醒来。 等着等着原悯也开始犯困，几次想睁开眼睛都失败了，眼前一片迷茫，黑白交织，脑子似被一团迷雾缠住，原悯只能放弃控制身体，任由自己东倒西歪。 门铃声惊醒了熟睡的原悯，缓了好久，原悯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是一个必须亲自签收的上门快递。 不拆开包装原悯都知道这是什么，是谁寄给他的。 原悯母亲闻亦雪每年都会给原悯寄生日礼物，除了几次和原悯一起过生日的时候，她会当面将礼物送给他。 往年每次收到礼物的时候，原悯内心都是雀跃无比的，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原悯在那一刻非常幸福。 而现在，原悯的内心只觉得讽刺。 所有的情绪逐渐冷却，原悯沉下心来，静静思考。 郁如青的话术看似完美，实则根本站不住脚，父亲根本不会想让他知道那些事情。 郁如青的真实用意，原悯已经猜了个大概。不管郁如青是实话实说还是装模作样，原悯都会答应郁如青的要求，只是他讨厌拿他父亲做借口的行为。 打开手机，原悯发了几段信息，和闻亦雪约了下周六的见面。又给郁如青打了电话，约了后天见面。 切回主页，原悯突然瞥到手机上的音乐软件图标，才想起来很久没回复网友的消息了。 Fiddle：“你的新作曲我听了很多遍，是最近发生什么开心的事了吗？我感觉到了这首作品和以前的不一样。” Fiddle：“你是在忙创作吗？” Fiddle：“我最近也在创作一首歌，等你上线分享给你听。” 聊天停在这里。 开心吗？创作的那段时候确实心情不错，原悯本以为可以离自己想要的生活更近一点了。 Y：“我想听你的新作品。” Fiddle：“马上发！”几乎是秒回。 原悯点开来自Fiddle的分享链接，音符跳跃灵动，并不常规，像是一首即兴创作，充满着自由的气息，很好听很抓耳。和原悯创作的纯音乐不同，Fiddle的创作是能听到他唱歌的声音的，音色很好听，会让听的人不自觉感到安心。 刚认识Fiddle的时候，原悯只当他是小孩子，说话实在是太天真烂漫，天马行空。后来才知道他早就上大学了。 Y：“是最近出去旅游了吗？” Fiddle：“哇！你真厉害，光是听我创作就能知道我出去旅游了吗？” Fiddle：“前段时间和家人一起去了瑞士度假，在路上的时候随着心情哼唱出来的，我随便填了填词，准备等以后再慢慢打磨。” Y：“好。” Fiddle：“我已经找好了音乐制作人，这首歌我准备以后发到平台上。” Y：“好。” Fiddle：“成品我会先发给你听，你会是它的第一个听众。” Y：“好。” Fiddle很久没有动静，原悯以为他下线了，正打算去忙别的事时，Fiddle又发来了信息。 Fiddle：“感觉你今天对我好冷淡。我的心有点难受。” Fiddle：“委屈.jpg” Y：“对不起。” Y：“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Fiddle：“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逼着你和我聊天的。我太迟钝了，你平常不是这样的，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心情是不好，对不起。” Y：“没事。” Fiddle：“如果你想找人发泄情绪，你可以跟我说，我愿意做你的倾听者，不要把事情都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Y：“谢谢。我要去休息了。改天聊。” Fiddle：“好～希望你可以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会一直在这陪着你的！” 聊天结束。 高二的时候，原悯在音乐软件上开通了个账号分享自己创作的纯音乐，到目前为止吸引了两万多个关注者，Fiddle是其中一个。 原悯从没想过交网友这件事，但是Fiddle这个人太热情了，聊着聊着，和Fiddle分享创作就成了他的习惯，有时候原悯也会主动和他聊些日常的事，但有真有假，比如原悯跟他说自己是个三十岁的单身汉。 原悯反复切换了好几次账号页面，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注销。 夜深人静，原悯躺在沙发上，脑海里不停浮现那棵月桂树。 一座巨大的孤岛上，一棵巨大的月桂树巍然屹立于孤岛中央。孤岛上的人都诞生于月桂树，只要月桂树不枯萎，他们就不会死。 没有人知道这座孤岛如何形成，又是何时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月桂树是从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还是从一开始就如此茂盛庞大，几乎笼罩了一整座孤岛。 十五年前。 电影上映的时候已经距离原悯公开结婚生子三年了，虽然舆论攻击从未停止，但出色的演技还是让原沛如在演艺圈有着一席之地。 原沛如花了半年左右的时间将自己准备了三年的剧本拍成电影，出演的演员都是原沛如在电影学院里亲自挑选的新人演员和几位和原沛如有过交情但名气不大的演员。 电影上映的第一天，变故陡生，闻亦雪深夜独自哭泣的照片突然爆上热搜，从照片中不难看出闻亦雪正处在孕期。大众又想起原沛如的出轨事件，这导致《月桂树之痛》的票房惨淡无比。 原沛如看了看热搜和评论，笑了一声，但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是依旧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没说。 药瓶落到地上，一些没被吞进肚子里的药片也落在地上。无声的夜里，原沛如离开了。 原悯心中发闷，眼睛发酸。十八年来，原悯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从没有被狗仔拍到过一张照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父亲。 所有平静、自由、不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日子，都是他偷来的。而现在应该还回去了。 短信提示音响起，郁如青发来短信：“明早九点来接你。” 早晨七点半，原悯坐在餐桌旁吃着早餐。 原悯昨晚又看了一遍《月桂树之痛》，每次看完都觉得内心宁静了很多。 原悯想着自己以后也要找一个和孤岛一样的地方，度过一生。 一个小时后，郁如青按响了门铃。 “我出门早了些，你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先带你去吃个早饭吧。”郁如青站在门口，一副温柔做派，并没有进门的意思。 “吃了，郁叔叔。”原悯和郁如青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对他明明心里急切却装得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言不发，“等我收拾下餐桌，就可以走了。” 原悯整理得很细致，先将厨余垃圾分类后扔进垃圾桶，然后把用过的锅和碗反复冲洗三遍，最后用湿巾擦拭了厨房台面和餐桌，亦是三遍。 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五十分钟，终于收拾好了。 “郁叔叔，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原悯略显乖巧地看着郁如青。 路上，郁如青安慰了原悯几句，原悯礼貌回答。除此之外，两个人都安静得很。 郁如青的房子位于市中心，**极强。除了关系非常亲近的人，没有人去过郁如青的家。 “你先坐会，我给你倒杯茶。”郁如青的房子有两个客厅，一个大客厅用来吃饭和日常活动，一个小客厅用来会客。 原悯坐在小客厅的柔软沙发上，眼眸低垂，等着郁如青。 十分钟后，热气萦绕，茶叶漂浮，郁如青和原悯面对面坐着，两人都对接下来的事各有心思。 第3章 第 3 章 郁如青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而是讲起了曾经的往事。 “我和沛如是在《岭河》剧组认识的，那个时候他是炙手可热的男一号，我是个无人问津的男六号，我对他又羡慕又嫉妒，做梦都想成为像他那样的大明星。可惜，我实在是没天赋，即使戏份少得可怜，都没演好一场戏，呆愣愣的，导演都懒得指点我，勉强过了就行。”郁如青虽然在说自己的糗事，但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也对自己失望，心里越急，戏越演不好，陷入了种恶性循环。但我要面子，一个人闷着气，想着演完这部剧就不做演员了，这辈子要是做不成沛如那样的演员，有什么意思呢。那个时候我基本上是个自暴自弃的状态，有一场戏我要演为师傅报仇结果还没出手就被反派杀了，我真是越想越憋屈，现实里窝囊戏里也窝囊，真想当场罢演了，我一个转头看见沛如在对我笑，我当时以为他在嘲笑我，气得脸都红了，就这么个状态演完了这场戏，没想到竟然被导演夸了。那是我第一次被夸，我反应了半天我才敢相信我被夸了，还是被导演夸了。” 原悯安静听着，他从没想过郁如青是这样的人，每一次见面，郁如青身上都有着很强的距离感，让人不敢靠近，琢磨不透。 原悯深刻地意识到：郁如青本不该是个严肃冷漠的人，他只是被迫改变了。 “被导演夸了之后，我心里涌现了股莫名的勇气，我直接去找了沛如，质问他为什么要嘲笑我。他一脸茫然，问我什么时候，我就把他看我演戏的时候笑这个事跟他说了，结果他眯了眯眼，说是因为觉得我很可爱才笑的。他这么说搞得我脸一下子就红了，除了我父母，没有人夸过我可爱，我脑子里的义正严辞全部都忘了。” 二十五年前，《岭河》片场。 郁如青嘴巴张了又张，半天没说出话。 一天被人夸了两次，还是两个男人夸我，其中一个男的竟然还夸他可爱？夸他可爱的男的还比他小。郁如青脑子完全宕机。 “你……我……”郁如青支支吾吾，没支出个所以然。 “你现在就很可爱啊。”原沛如说得真诚说得无辜，又给了郁如青一个暴击。 “哪里可爱了！？”郁如青心说早知道就不来质问原沛如了，现在的感觉太奇怪了！ “你演戏呆呆的样子像个小孩子，我很喜欢小孩子，所以我觉得你很可爱。” 郁如青没忍住说了个脏话。这到底是嘲讽，还是夸赞？ “你才可爱！”郁如青狠狠回击。 没想到原沛如欣然接受：“我知道啊，我身边人都夸我可爱，我可受欢迎了你知不知道？” 郁如青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也是第一次交到了一个大明星做朋友。 现在。 “后来，我就和沛如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我有事没事就去他的房车上休息，他也让我随意使用房车上的所有东西。他还教我演戏，只要他有空，他就陪在我身边，帮我抠每一个细节。他还去求了导演重拍我之前没拍好的戏份，因为他怕剧播了以后我会被人骂。杀青宴上，我借着酒劲去问他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说是因为无意间听到了剧组人员嘲笑我演技差，导演准备删我的戏份，他觉得我是有天赋的，只是没找对方法，不想有一个好演员被埋没。一开始不说实话是怕打击我的自信心。” 往事虽久，但犹如昨日，永远无法忘记。 “我哪有那么脆弱，就算沛如一开始就告诉我原因，我也不会哭的。本以为杀青后，我和沛如的感情就会变淡，毕竟他是大明星，我却什么名堂都没混出来。但没想到沛如经常主动找我聊天，还会约我一起出去旅游。在我和沛如认识的十年里，他帮助了我很多，我的第一部男一号，就是他引荐的。我每次问沛如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都说是因为我可爱。我知道他不想说，所以我就没再问过了。” 郁如青喝了口茶，压下情绪。“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父亲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和他的事太多了，没法一下说完。如果你想知道你父亲的事，以后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原悯嗓子有些发干，轻咳了一下。 “你父亲的遗书我一直放在书房里，你等我去拿一下。”郁如青起身离开，原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桌上的茶早已凉了，苦得让人清醒。 原悯拿到遗书时，心里反复确认这样东西是否是真的存在，又是否是真的在自己的手上，双眼有些发热。原悯没有拆开信封，也不准备拆开。 原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郁如青看着原悯把遗书收起来，眉头轻蹙，又立刻调整好表情。“你父亲想跟你说的话都在里面，也许你现在还不敢看，但我想你知道你父亲很爱你。” “不是不敢看，郁叔叔。”原悯打断了郁如青的煽情，“我是不想让它对以后的计划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变量越多，未来的事越不可控。” 郁如青愣住了，“什么计划？你什么意思？”一直保持完美风度的脸还是没忍住出现了一丝裂痕。 “十五年了，我们都不应该再浪费时间了。你告诉我真相的第二天，我就猜到你的目的了。所以，为什么不直接一点呢，郁叔叔。”原悯右腿轻轻搭在左腿上，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郁如青沉默了几秒，忍不住嘴角上扬，笑出声来，“你和沛如真像啊，说话都喜欢噎人，我真的很庆幸你更像沛如。” “你既然猜得到我的目的，那你也应该能猜到未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在你身上，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郁如青盯着原悯，想从他脸上找到退缩的神色。 “我不会不愿意。”短短六个字，敲醒了郁如青。 郁如青泡了壶新茶。 热气萦绕，茶叶漂浮。 郁如青将一份节目信息单放在原悯面前。 “这是一个原创歌曲比赛节目，今年办的是第一季，海选的都是男生。只要成为前三名，就可以签约圈内龙头星腾娱乐公司，得到非常丰富的资源。冠军甚至可以立刻登上全国瞩目的大型晚会，发专辑开个人演唱会，一炮而红。我会保你进入前三名，你只要别在节目上表现得太……有后台就行了。”郁如青斟酌用词，他不清楚原悯在音乐上到底是个什么实力，倘若他的实力连包装都救不了，他绝对会因为那张脸被铺天盖地地造谣。“这个节目两周后以直播的形式开播，报名早就结束了，如果你愿意去这个节目，我立刻联系人把你加进去。” 原悯扫了一遍信息，节目规则是每期参赛的十个选手唱自己的原创作品，专业评委评分换算成票数，比如打了九十分，就变成一万八千张票数，再和网友的投票数综合排名，到最后一期总票数排名前三的得到出道机会。 “如果我要去这个节目，是不是就有一个人没办法参赛了。” “是。”郁如青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娱乐圈就是这样的，这是你进圈的第一课。如果你决定去，我会让人把最没有背景的那个踢出去。弱肉强食，难道你还想拯救所有人吗？” 原悯吐了一口气：“好，我去这个节目。但是到时候请把你要踢走的那个人的信息给我。” 郁如青立刻就明白了原悯的用意，点头答应。 ”阿悯，我想你知道我们到底要做什么，你选择进娱乐圈，就代表选择接触那些阴暗和肮脏的事，你没办法做到一尘不染，除非你想变得跟你父亲一样。那些下作的手段，我经历过，所以深刻地明白只有自己成为用那些手段的人，才能够有立足之地。我会帮你搞定休学手续，你只要安心准备比赛，其他的都不要管了。” 两个人皆是一愣。 原悯听到郁如青叫他阿悯，一下子就抬起了头，郁如青的眼神让他有些恍惚了。如果父亲还在，是不是也会叫他阿悯呢。而郁如青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叫原悯。 原悯并不是因为善良才不想有人因为他失去机会，而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已经让很多人都失去了该有的生活，他不想再多任何一个人。 原悯要那个人的信息，是为了到了合适的时候补偿他，给他新的机会。 进入娱乐圈是计划的第一步，只有让自己活在聚光灯下，真相才能被揭露得彻底。当所有人都注视着原悯的时候，原悯会高调公开自己的身份，然后…… “下周末我会接你去节目组安排的选手宿舍，所有参赛人员都要在那住上三个月。你这几天收拾一下行李。到了那如果遇到什么事就联系我。”郁如青轻轻地拍了拍原悯的肩。 “下周日来吧，周六我和我母亲约了晚饭。” 郁如青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原悯是在郁如青家里吃的中饭，下午到家后，原悯先将遗书藏进了衣柜深处，然后坐着慢慢罗列要准备的物品。 原悯边写边想着自己的母亲闻亦雪。 事到如今，他已不在乎母亲是否真的爱他，是为了原家的资产也好，为了原家的势力也罢，原悯只想知道她对当年的事是否感到一丝愧疚。 当原悯确定了这个答案后，他就能知道未来他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