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珠碎却圆》 第1章 重生 “娘娘,这是进贡的酒,极其珍贵,是陛下特意赏赐给您的。” 耳边响起太监尖利的声音,一杯酒被放在桌上。 杯子是镶嵌着琥珀和玛瑙的琉璃杯,酒也是闻着醇香甘美的好酒。 而它将要断绝她所有命运。 不甘和悲泣在她心上压成小山,却只能化作缓缓从眼眶里滚落的一滴泪。 事已至此,命运弄人,她无话可说。 “谢……陛下。” 她看着自己端起酒杯,在太监的注视之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点也不甜,太苦了。 价值不菲的琉璃杯,从无力的指尖跌落,“咚”地一声、落在桌子上,又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太监已经走了。 从她口中溢出的鲜血,一点点洇湿桌布。剧痛在身体里翻滚不歇,它将一直持续到死亡彻底降临。 而她已经无法发出声音、活动肢体了。她只能绝望地、期盼着死亡的到来。 哪怕她很想呼救。即便她也无比清楚,没人能救她。 “不要!” 喻燃猛地惊醒,眼中惊惧未消。 又梦到前世临死之际了。 “小姐,小姐!”丫鬟打扮的少女匆匆跑了进来,目带关切,拿了张温热的湿帕子为喻燃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您又做噩梦了,要不还是再去大夫那里瞧瞧吧?” “不用了明月,我前些日子就去把脉了,可大夫也没瞧出什么。”喻燃叹气道,“开的也是一些常用的安神药,可能是起效慢了些吧。” 虽是这么说,但喻燃自己心里清楚症因。 前生的命运如同利剑悬在她心头,只有在今生避免那样的结局,才能治愈噩梦之症。 喻燃又看向明月,这是个一心为她的丫头,这一世她也会为明月争取一个好结局。 喻燃用完早膳,听见门外有下人喊有事要禀告,便让明月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明月回来:“是夫人那边说请您空了去一趟。” 喻燃心下了然:“我知道了。” 看这个时间,差不多是快到准备选秀的日子了,叫她去想来也是这件事。不过,就算提前知道,选秀这件事却是推脱不掉的。 因为喻家家主并非她的亲生父亲,这位姓冯的夫人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喻燃大概十岁左右,家里就出了变故,她的父母不得已只能将她托付给喻家家主,也是喻燃父亲的弟弟,喻燃的叔父。十岁的年纪,虽然懵懂,但已经记事了,终究是比不上亲生子女亲近。 这些年来,喻燃受叔父一家照顾长大,虽称不上锦衣玉食,但也从未缺衣少穿、打骂苛待。除去没有亲生父母与子女间的亲情,其他的喻燃并不缺什么。因此,喻燃是真心很感激叔父一家的。 所以,选秀这件事,冯夫人想要她去,喻燃自认为没有推脱的道理。 索性也没别的事情,简单整理了一下仪表,喻燃就去了冯夫人那里。 “叔母。”喻燃向冯夫人行礼。 “燃儿来了。”冯夫人拉着喻燃的手,带她坐下,“今日叫你来,是想要和你商量件事。” “叔母请讲。” “你如今已经年满十八了,是时候该考虑婚配了。”冯夫人柔声道,“你可有什么心上人?” 喻燃老实摇头。为了避免选秀而捏造一个“心上人”,可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 “按理说子女的婚配是该由母亲多操心的,燃儿你生母尚在,我便不好越俎代庖。只是她……或许还有事在身,不太能顾及到你。”冯夫人道,“你年纪也到了,等久了也是耽误。我这里有个不错的去处,想着与你商量商量。” 不错?也对,在外人看来,成为太子乃至未来皇帝的妃子,可不就是荣华富贵吗? 喻燃没有反驳,只道:“劳叔母费心了,燃儿愿听叔母安排。” 冯夫人微笑着点点头:“是太子要选秀,我们家也有一个名额。若是得了太子青眼,未来不可限量。” 她叹气道:“也是你大妹妹已有婚约在身,小妹妹年纪太小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我这不得已才想到你。” 喻燃拍了拍她的手:“我明白的,叔母。太子殿下选了我们家,那就必须得出人。相比两位妹妹,确实是我更为合适。” “燃儿,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做事有礼也知分寸。若是你去,我很放心。”冯夫人端详着面前少女的眉眼,已然初露芳华。 她拿出一叠不薄的银票,放到喻燃手中:“这些钱拿着,去置办些喜欢的衣服首饰。听闻京城的小姐们各个打扮得光鲜亮丽,我们燃儿长得好,也该多打扮打扮。” 喻燃也不推辞:“多谢叔母了。” 事情推辞不了,那钱总该是要一点的,这样她去了京城也能更有底气。 喻燃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把这件事也告诉明月了。她要去京城,明月作为她的侍女,也是要和她一起去的。 “小姐,您是说,我们要去京城了?”明月兴奋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喻燃瞧着她高兴的样子,心里对要去京城的焦虑淡了些:“是啊,其实去玩玩也好。” 说起来,喻燃前生都没有好好逛过京城呢。她入宫之后,活动范围几乎就被限制在那一院宫墙之内了。 “我倒不是特别想要你陪我去。京城虽然繁华,可若是涉及到皇亲国戚,一不留神便会出错。”喻燃轻轻叹气,“你的性子应付这些不容易,待在家里其实更安全。” “小姐!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呀!”明月急匆匆地拉着喻燃的手,“我跟了你这么多年,除了我,您还想带谁去呀!” 喻燃笑道:“所以还是带了你一起去呀!去了京城,我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还得指望你帮着我呢。” “所以呀,你跟我去了京城,言行举止要更加小心,京城里那些大人物,我们一个都得罪不起。”喻燃正色道。 明月也认真点头:“我明白了,小姐。” 此时的明月和喻燃前生最后记忆里的她相比,显得还很稚嫩。不过喻燃知道,明月会是始终跟在她身边、帮她最多的人。 “好明月,我们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一定会的,小姐。” 喻燃新到手了这一叠银票,虽然她不打算把这笔钱全部用在置办衣服首饰上,但一套体面但不张扬的行头确实是她所需。 “明月,陪我上街一趟吧,去京城还是该置办一套新行头。” “好啊小姐!”明月高兴应道。 喻燃平时不太爱出门,她记着自己是喻家家主侄女的身份,不会用购置衣服首饰这类事情来麻烦叔父一家。喻燃的衣服一般是冯夫人请裁缝上门时,也顺带给她做几套。 至于首饰,喻燃的母亲宋婉给她留了几件,冯夫人这些年也给她置办了几件,便没什么其他的了。 明月跟在喻燃身边,叽叽喳喳道:“小姐,要我说,您早该置办一套漂亮行头了!您明明长得这样好看,衣服却不穿些亮眼的款式,连首饰也戴的少。要是穿上时下流行的衣衫、戴个十件八件首饰,您指不定多好看呢!” “我穿那么好看作什么?现下还是低调些好。还有那十件八件的,堆砌太多反而不美。而且啊,你家小姐还有个毛病。” 明月好奇:“是什么?” “总觉得脑袋上首饰带多了,脑袋就不是脑袋了,而只是一个人形傀儡。”喻燃故意压低了声音,“脑袋转不了了,脖子也动不了了,如果你在旁边喊我,我就只能像那话本里写的僵尸……” “啊啊啊!”明月被吓得叫了起来,好在她反应迅速地收了声,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小姐!你吓我!”明月瞪视喻燃。 喻燃调侃道:“你不是挺喜欢看这种话本吗,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我、我当然不怕了!”明月嘴硬,拽着喻燃的袖子,“好了小姐别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快去挑衣服吧!” 喻燃也见好就收,没再去继续逗她家丫鬟。 逛了几家制衣店,喻燃订好了一套衣服。她没有选择明月推荐的华丽风格,而是选用了更有质感的布料,在样式设计上来下功夫。衣服要量身定做,喻燃先交了定金,等到出发去京城之前再来取货、看看效果。 至于金银首饰,要是想置办一套品质上乘、工艺精湛的,那价格可就高了去了。喻燃心里暗自琢磨着,自己手头现有的那些首饰虽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但好好搭配一下,应该也能拼凑出一套还看得过去、能够拿得出手的行头来。于是到最后,她只按照衣服选用的颜色挑了一对碧玺耳坠,这耳坠的款式简单,碧玺是清透的桃红色,挺合她的心意。 其实从内心来说,喻燃并不想为了这场选秀花心思。她甚至都想穿得越破越好、越穷越好,最好是让那个未来的皇帝、现在的太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但在众多精心打扮的贵女中穿得太突兀,同样容易引人注意。喻燃想要让自己既显得用心选秀、顺从皇室命令;又体现出地方来的秀女的朴素和拘谨。 逢场作戏,对于已经活过一辈子的喻燃来说,已经不算难事了。 不过,喻燃始终担心、也始终没想通的问题,还是未来皇帝、现在的太子萧北辰会看上她。 上辈子,萧北辰选秀时只选了她和未来皇后。 皇后的人选,显然是利益推动的结果。与其说夫妻情爱,萧北辰对皇后更多的是忌惮。但选了她一个没背景的,难道是萧北辰只是看她好看? 反正从前生的相处中,喻燃并不认为萧北辰对她爱得多深,说到底,她也只是他在皇后那边受挫后用来疏解心情的小玩意而已。 这次喻燃在衣着首饰上选择在合群的同时尽量朴素,萧北辰还会选她吗? 喻燃希望不会。 此去京城,除了要让自己选秀失败,喻燃还想为前生的自己出一口气。 前生的喻燃在宫中仅仅只有一个明月始终帮她做事,尚且活到了叛军攻入京城的黎明前夕,最后却是皇帝心狠手辣,要先一步取她性命。 这一世,她想要亲眼见证胜利,见证前生仇人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生 第2章 进京 确定了进京选秀的人选后,将由户部负责此事的官员和当地太守一起安排车马送秀女进京。 喻燃收到了消息,知道了出发的日期。时间不算宽松,但也足够做好准备。 她先是去取了新衣,试穿了一下。 布料的底色是白色,质感轻盈顺滑,在裙摆、袖口等细节处用水红色染出牡丹花,再以银线浅浅绣出花样细节。 虽然牡丹花富丽堂皇,但配上清浅的水红色,就不会过于耀眼。银线在白底布料上更是不显,只有在行走时衣裙摆动、反射着光线时,那点点银光才会如朝露一样浮现在水红色的牡丹上。 喻燃未施脂粉,未佩戴繁复的首饰,凭借她不俗的容貌,配上这身清丽淡雅的衣裙,恍惚间真如神女降世。行走之时,衣摆上的花瓣也随之摆动,仿佛花香也随风袭来。 本来觉得自家小姐选得太素的明月叹道:“小姐,这套衣裳太好看了,你穿着简直像仙女一样!” 喻燃失笑:“你这说得也太夸张了些吧。” “哪里夸张了,”明月认真道,“小姐是自己平日不太在意这些,可在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里,没有比小姐您更好看的了!” “行了行了,这话腻得我都听不下去了。”喻燃说着就要把新衣服换下来,这衣服还是要等到在京城去穿。 明月笑嘻嘻地帮她。 她家小姐还是脸皮薄,夸了她几句就害羞了呀。 收拾好行李,很快就到了出行那日。 喻叔父公事繁忙,还是由冯夫人来送喻燃到进京的马车上。 “燃儿,此行万事小心,京中贵人众多,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在太子面前更是要记着谨言慎行,不要失了礼数。”冯夫人叮嘱道。 喻燃在喻家存在感不高,但她性子温和文静,对待长辈向来礼节周全,冯夫人对她的行为举止还是放心的。只是皇家选秀规矩繁琐,皇家威严更是他们这样的门第无法撼动的,肯定是再多谨慎些都没错。 喻燃理解冯夫人的顾忌,她代表喻家女儿去参加选秀,到了京城,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喻家的脸面。如果得罪了人,若是对方只针对她也就罢了,对方若是要针对整个喻家,喻家也只能受着。 她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去选秀,就不会让喻家因为她而面临这样的困境。 于是喻燃点头应道:“我明白的,叔母。” “好孩子。”冯夫人拉着喻燃的手,虽然喻燃只是她的侄女,但好歹朝夕相处了八年,喻燃也向来听话懂事。这还是喻燃头一次出远门,她心头也有不舍。 “一定要万事保重。” 喻燃向冯夫人行礼:“叔母也是,您与叔父也要保重。燃儿这便告辞了。” 坐上马车,喻燃望着自己成长的地方渐渐远去,在心里轻叹一声,放下轿帘。 明月头一回坐马车,精神还挺好,兴致勃勃地跟喻燃讲起她这些天打听的京城八卦来。 喻燃就当是解闷儿,便跟着听,可听着听着,她的表情奇怪起来。 “你是说,京城里有个纨绔,他长得青面獠牙?” “正是!” “身高比门高?” “没错!” “腰比柱子粗、拳头比碗大,一拳打飞十个?” “是啊小姐!简直太可怕了!”明月眉飞色舞,“听说得罪他的人,下场都很惨呢!” 喻燃好歹是重生过的,可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能和这种描述对的上号的人。难不成每一世的发展不是一成不变的? 可就算这样,明月这描述也太夸张了吧? 这真的是她印象里那群二世祖吗?甚至说这还是人吗? 这描述分明更像什么修罗恶鬼啊! 虽然传言如此夸张,但想来总该有个源头吧。喻燃想了想,又问:“那你打听到是哪家的纨绔吗?” 明月回忆了一下,答道:“好像是一个侯爷的儿子,叫什么……武宁侯?” “武宁侯?!”喻燃惊讶。 在前生,喻燃暗中和叛军有过联系,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她能确定武宁侯的势力有牵涉其中。 武宁侯她也多少有过了解。作为以武封侯的异姓侯爷,武宁侯年轻时将大越前几代从未被彻底解决的突厥一举击退,迫使其向大越奉上珠宝、骏马和金银,以此求和。 如今的武宁侯虽然年岁渐大,但精气神却不减当年。他只娶过一任妻子,如今的两个儿子都是这位武宁侯夫人亲生。后来武宁侯夫人亡故,武宁侯也未再娶。 长子受封为世子,在京中任了个闲职。次子声名不显,没怎么听说过。 武宁侯世子喻燃曾在前生见过,容貌俊朗,行为沉稳,跟明月描述的形象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难道这说的是武宁侯的次子? 喻燃无法确定,但她对这与前生不同之处还挺好奇的。 等到了京城,再去打听打听吧。 一路舟车劳顿,连对出远门而兴奋的明月都没精神了,这才到了京城。 喻家在京城没有熟人亲友,因此喻燃只能在户部安排的客栈里入住。 距离选秀还有几天,这几天里喻燃她们可以在京城逛一逛,恢复一下因为车马劳顿而疲惫的精神。 喻燃主仆二人先在客栈安顿下来,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去京城街上逛逛。 京城不愧是皇上在的地方,繁华程度是喻家所在的小地方远远比不上的。明月年纪小,骤然见到许多未曾见过的新奇事物已然看花了眼,兴致勃勃地拉着喻燃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两人正逛得起劲,突然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大喊:“贵人车马出行,闲人避让,莫要冲撞——” 这是哪位王公贵戚出行吗?喻燃想着现下还是要尽量低调,便拉着明月和人群一起站在路边。 没过一会儿,就见一队人马缓缓走来。 毫无疑问,中间那顶轿子里坐的就是所谓的“贵人”了。这实在太容易辨认,这顶小轿虽说规格不大,但无一处不精致讲究,轿顶垂落的珠串、镂空雕刻的竹帘,甚至就连抬杠上,都装饰着精细纹样的金片。 啧啧,这排场还真大。喻燃仗着这些大人物几乎不会注意到她们两个路人女子,站在一边悄悄腹诽,想来坐轿子里的这位贵人必然是锦衣玉食惯了的,生活作风也骄奢淫逸。 她倒是没法根据这作风来判断这是哪位人物,毕竟根据她上辈子的记忆,京城不少王公贵戚都是这副做派,甚至比这更加奢侈张扬的也不在少数。 喻燃所在的街区大多是平价商铺和流动小摊,就在喻燃以为这贵人车马就这样从这片街区路过时,这顶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小厮打扮的人掀开轿帘,和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后那小厮小跑向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 那可怜小贩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小厮和他交谈几句,给了个钱袋子,然后拿走了一串糖葫芦。 喻燃心说这位贵人口味还怪朴素的,说不定是哪家年纪不大的小姐,就爱吃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 小厮把卖的糖葫芦拿过去,轿帘随之掀开一个更大的缝隙。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 这只手肤色白皙,手指修长,一枚青玉扳指扣在拇指上,质地温润细腻,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显而易见,这是属于青年男子的手。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优雅尊贵的手,在喻燃眼睁睁地注视下,接过了从街边商贩处买来的糖葫芦。 喻燃:…… 这场景,好比是看见皇帝耕地、太子捉鸡,做出这串糖葫芦的小贩在一边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热乎的钱袋子还捏在手里,表情震惊又恍惚,做梦他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家糖葫芦能递到这样的贵人手里。 好吧,好吧,或许只是这位公子口味独特呢,喻燃思考着,一位世家公子喜欢吃糖葫芦,听起来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买了糖葫芦,轿子终于再次启程。 喻燃也暗暗松了口气。也不知为什么,她前生不是没和这些贵族公子打过交道,但今天见到的这一位……就仅仅从他表现出的行为来看,着实有点让她捉摸不透。 喻燃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没过多久,有个眼熟的人向她走来,喻燃定睛一看,居然是刚才买糖葫芦的小厮。 这小厮似乎是悄悄过来的,路人似乎没有发现这就是刚刚那位贵人身边的人。 喻燃左右环顾,正巧小厮走的这个方向就只有她和明月二人。喻燃又和明月对视一眼,显然明月也摸不着头脑。 小厮向喻燃见了礼,喻燃从对方的表情来看,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姑娘好,我家主子是刚刚路过那位,他让我送样东西给您。” 小厮递给喻燃一串……不,半串糖葫芦。 “……这是?” 显而易见,这是被人吃掉半串的糖葫芦。至于是谁吃的……简直不用多说。 该夸夸这位公子牙口不错吗?这么短时间就吃没了半串,那半根木签还吃得挺干净。 喻燃:这到底要干啥? 小厮的表情也不太能维持住,语速也快了一些:“我家主子说,这串糖葫芦送给姑娘,但姑娘不要吃,放着或者丢掉都可以。” 说着,小厮又拿出一串完好的糖葫芦:“这一串是送给姑娘吃的,是刚买的。” 小厮快速说完,告辞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徒留喻燃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愣在原地。 围观的明月忍不住了:“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不明白?” 喻燃心说,别说你了,我自己也不明白。 “可能……是这些贵人独有的爱好吧。”喻燃勉力解释道。 明月似懂非懂:“那小姐你要吃这串糖葫芦吗?” 这哪是糖葫芦啊,这分明是两个烫手山芋! 在大街上还有人看着,说不定就有人能认出这小厮呢!喻燃可没有心大到当街就把这糖葫芦给吃了。 想到这里,喻燃连忙给明月使了个眼色:“今天就逛到这里吧,我们先回客栈去。” 得赶紧在人少的地方把这糖葫芦给解决了! 略显仓促的回程中,手上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气息就像黏乎乎的糖浆一样进入鼻腔。 喻燃突然想起,在她还没去和叔父一家生活的时候,在那个遥远的、记忆模糊的童年,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味道。 第3章 邀约 喻燃回到客栈,把那串完好的糖葫芦吃了。明月也吃了一颗,但她觉得里面的山楂有点太酸了,便没再吃。 喻燃反倒觉得味道不错。她小时候好像就很喜欢吃糖葫芦,去了叔父家便没怎么吃过了,更别说前生进宫以后。 不过,再好吃的东西,吃一串也差不多了。那剩下的半串,喻燃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直到上面的糖浆有融化迹象后,她才叹口气把它扔掉。 真是个奇怪的人。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找上她、要给她糖葫芦的,难道是认识她?可喻燃不记得才进京的这一世她还认识什么京城里的人。 难道说,是她十岁以前、还住在京城的时候认识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当时的小孩已经长成十八岁的少女了,真的有可能一眼认出吗? 喻燃想不太明白,不过对方也只是送了两串糖葫芦,暂时还没表露出别的什么意思,她索性也就暂时不想了。 不过,喻燃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上门。 眼熟的小厮再次承担了跑腿的活,喻燃两人要去吃早饭时,一眼就看见他在外面等着了。 “是你?”明月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这位大人,我家小姐要去用早膳了,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总不能是来问昨天那串糖葫芦扔哪儿了吧! 好在事情还没那么离谱。 “看姑娘还没用过早膳,我家主子在清茗轩备好了茶点,请姑娘赏脸。” 对方早早派人来等着请了,多少要给点面子,加上对方的身份也不是现在的喻燃可以得罪得起的。 于是喻燃点头道:“劳烦带路了。” 清茗轩喻燃在前生听过,整个大越的茶,除去皇宫里的和刚从原产地制好的,就数清茗轩里的最好了。除去好茶,这里的茶点也数一数二,相当出名。 在小厮领路下,一行人来到清茗轩的一间包厢门口。房门没关,像是在邀请客人进入。 喻燃走了进去。 桌上放了满满一桌的各类茶点,有些明显是端上来不久,还带着热气。有位青年男子坐在主座,正在饮茶。 见喻燃几人进来,他抬头笑了笑:“喻姑娘来了,请坐。” 喻燃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人,一边行礼后依言坐下。 这人……有点过于好看了。 五官仿佛是被精雕细琢过一般,无一处不精致。皮肤更是白皙如玉,温润有光,衬得他斜飞入鬓的眉,如同山水画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呈现在画纸之上。那垂下来的浓密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如水墨般晕染在他眼角,为那双原本淡漠的双眼,平添几分动人多情。 端着茶杯的手喻燃很熟悉,上面还扣着那枚青玉扳指。 “不知大人邀民女前来,所为何事?”喻燃见对方迟迟没什么动作,便率先问道。 “只是想请姑娘吃顿早饭。”青年男子脸上挂着适度的微笑,一副翩翩公子的气度,“也无需叫我大人,我无官无职,一介纨绔而已。” “我姓祁,名思谦。”他介绍道。 姓祁?武宁侯似乎就姓祁。 再加上他说自己无官无职,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过看祁思谦没有要明说的意思,喻燃也不会主动点明。 “见过祁公子。”喻燃从善如流,改了称呼。 “先用早饭吧。”祁思谦夹了一颗虾饺放在喻燃碗里。半透明的晶莹饺皮包裹着两三只饱满虾仁,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怎么还亲自布菜的?喻燃赶紧拿起筷子:“多谢祁公子。” 祁思谦又看向明月:“你也坐下一起吧。” 明月看向喻燃,喻燃微微点头。于是明月也坐下,在一边安静地吃起来。 清茗轩的茶点滋味果然不错,虾饺的饺皮富有韧性,虾仁鲜甜,吃起来十分满足,回味无穷。 喻燃想着,既然祁思谦请了她来吃,她也不再客气。 祁思谦也不知是不是吃饱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吃上一点又慢悠悠地喝上一会儿茶。 喻燃吃着东西,却感觉到祁思谦的目光常常放在她身上,就这么看着她吃饭。她还不着痕迹地看了对方一眼,发现他的微笑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果然还是个奇怪的人,看别人吃东西也看得这么开心。 终于吃饱喝足,喻燃放下筷子。 “不知道合不合姑娘口味?”祁思谦问道。 “多谢祁公子招待,味道非常不错。”喻燃礼貌道谢。 “祁公子既然知道我姓喻,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吧。”刚进包厢时,祁思谦就叫了她“喻姑娘”,喻燃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祁思谦看起来对她的敏锐并不意外:“自然清楚。你是要参加太子选妃的秀女。” 喻燃微微挑眉:“那恕我直言……您既然清楚,还邀请我来,就不怕被旁人知道来传闲话吗?” 闻言,祁思谦转了转手上扳指,原本明显微笑的唇角弧度变缓。 “我以为你答应我的邀约,是无意被选上,所以不在意这些呢。”他叹气道,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 谁知道你什么身份,不去会不会得罪你啊。喻燃没忍住腹诽,怎么还轮到他装起可怜来了。 不过,祁思谦既然这样说了,或许也存有别的心思。这人虽然无官无职,但不是没有身份背景的,说不定可以帮她。 喻燃试探着说:“我确实对太子殿下无意,只是皇命不可违。若是侥幸得了太子殿下青眼,也是我无法推拒的。” 听了这话,原本神色还算和缓的祁思谦面色微沉。 喻燃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她继续加了把火,状似惆怅道:“总之,我是去是留,要全然看太子殿下的意思。” 终于,祁思谦开口道:“你若是不想……不是没有办法。” 当然,总会有办法。 皇室不是什么女子都要的,残疾者、身体有明显疤痕者都是不能被选进宫的。因此,就算这一次太子再次选了喻燃,只要在正式旨意下来之前,对自己下狠手,那么也可以避免进宫的命运。 只是如果不是不得已,这种方法不好采用罢了。 祁思谦跟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退出包厢以外。喻燃同样示意明月,房间里就只剩下祁思谦和喻燃两人。 没了旁人,祁思谦说话直接了许多。他直视着喻燃的眼睛:“我想请教姑娘。为了不被选上,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喻燃也认真起来:“不牵连他人,只要不要我的命,什么代价我都可以考虑。” “也包括自己的清誉吗?” 喻燃一愣:“你的意思是……?” “姑娘刚刚不是问我,今天邀请你来,怕不怕被人传闲话吗。”祁思谦不急不缓道,“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他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你同意,我会很乐意让全京城都知道这个消息。” 祁思谦的意思是故意和自己传八卦绯闻?暂且不去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单论结果来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喻燃这样想着,却没有立刻答应。 祁思谦的帮助来得突然,她只是稍微试探,对方就提出来了。她不相信对方仅仅只是好心,但她也不知道他所图何事。 见喻燃迟迟不应,祁思谦垂眼道:“所以……还是介意的吧。” “我没这么说。”喻燃只好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对你没有好处。” “我只是来京城选秀,落选了自然可以回乡,京城的流言对我来说影响相对有限。但你一直在京城,情况就不同了。”喻燃解释道。 “原来是担心我。”祁思谦又笑起来,“其实你可以不用在意我的。” “我本来就名声不好。”他语气淡淡,似是不在意,“多的是人说我行事荒唐、阴险狡诈、毫无顾忌。就算再多一条贪恋女色,也是债多不压身。” 喻燃有些惊讶。以她来看,祁思谦最多也就是行事奇怪了些,看起来不像他说的那样的人啊。 她又想起明月说的那个流言,难道说的就是他? 不过喻燃并没有提这件事:“既然你这么说你自己……听起来更不像是无缘无故就会帮一个陌生人的人。” “嗯……”祁思谦想了想,“或许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对你一见钟情?” “或者也可以是前缘未断。”他又补充道,“你更喜欢哪种说法?” “抱歉,祁公子,我哪种说法都不喜欢。”喻燃坚定道,“我无法相信男子空口说来的爱情。” 祁思谦听了这话也不觉得冒犯,反而还挺高兴:“没关系,这样很好。” “那你就当是出于一些旧情吧。”他道,“你应该还有一点印象,你小时候在京城里住过,我家和你父母也有点交情。” “昨天见到你,你和你母亲长得挺像,我认出来了。今天请你来,也有要叙叙旧的意思。” 话说得好听,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可喻燃总觉得有点奇怪。她对童年的记忆很是模糊,好像是有一个比她大一点的哥哥和她关系很好,但在她要离开京城前不久,这个哥哥就生了一场大病,几乎生命垂危,仓促之下他们甚至没有再见一面。 喻燃现在甚至无法确定对方是否还活在人世。 对于童年其他的一些人与事,喻燃就更加记不清楚了。 不过既然祁思谦给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加上出于对情况的考虑,喻燃不得不承认,他提出的方法确实还不错,喻燃决定先同意他提出的方案。 “我那时年纪小,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喻燃抱歉道,“估计没什么可以叙旧的。“ “没关系。”祁思谦温和道,“或者你可以在选秀结束后再在京城留一段时间,吃住有我安排。” 喻燃没对这件事给具体答复:“选秀结束后再考虑吧。” “关于我选秀的事情,还要麻烦一下祁公子。”喻燃道,“也不用闹得全城皆知,只要能让有心人知道就可以了。” 祁思谦似乎对不闹大还有点遗憾,但看她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也还是答应下来。 谈完事情,喻燃向祁思谦告辞,祁思谦目送她离开。 见人走后,祁思谦叫了随身小厮祁昭过来,吩咐他去办事。 前生祁思谦来迟一步,只能看见她嫁给他人。这一次他知道,这件事也非她所愿,她不喜欢太子,也不贪图名利,只是太子一厢情愿要她进宫而已。 既然如此,这一次,他会为她达成所愿。虽然他采取的手段,多少包含了一点私心。现实里的她对他毫无暧昧,但至少在那片面的流言蜚语中,他也可以和她存在一点不可言说的关系。 至于太子,前生害过她的人,他不会让对方好过。 第4章 选秀 转眼就到了选秀的日子。 户部派了人来接秀女进宫,喻燃换上新衣,略施薄粉,梳妆完毕后戴上几件首饰,便随着进宫了。 明月不能和她一起,只能在客栈等她。 宫里的景象倒是和喻燃前生看过的大差不差,喻燃没兴趣去看,只是一路跟着到了此次选秀的地点:御花园。 喻燃到场时,已经有几位秀女在等待了。喻燃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过多关注。 里面也有她眼熟的,萧北辰继位成为皇帝后纳了几个进后宫,还有的人嫁给了皇亲国戚、宗族子弟。 这些秀女自然也看见了喻燃,见她衣装简朴,哪怕容貌不俗,也能猜出她是小地方上来的,在家庭背景上几乎没有竞争力。 而空有美貌的人,就算进了宫,也存活不了多久的。 秀女们有熟识的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喻燃谁也没有加入,只是安安静静地欣赏御花园的景色。 不一会儿,又有人前来。喻燃抬眼一看,竟然是熟人。 老牌世家楚家的嫡女,楚悦瑶。同时,她也是未来的太子妃,乃至皇后。 她前世的对头之一。甚至连前生的明月的死,也和楚悦瑶有关。 楚悦瑶现在不认识她,以楚家嫡女的眼光,也不会多花心思去关注她。 当然,这可不意味着楚悦瑶是什么大度的人。一旦太子萧北辰对喻燃表现出多余的关注,以喻燃对楚悦瑶的了解,这位肯定会找各种麻烦的。 要说喻燃对楚悦瑶心里全无怨恨,那显然是假话。但喻燃很清楚,现在她的首要目标是避免进宫,楚悦瑶现在的身份远高于她,是暂时招惹不起的。 能够力压群芳,当上太子妃,楚悦瑶的容貌自然无可挑剔。一身精致华丽的衣服,配上品相上佳的首饰,衬得这玉面红唇的美人更为夺目。 她像是没把喻燃放在眼里似的,目光从喻燃身上轻轻一扫就过去了。 喻燃装作拘谨般垂着眼,平复自己遇见前生故人的波澜。 时辰差不多到了,秀女们也到齐了。闲聊的也不再交谈,准备等待太子等人的到来。 又等了一刻钟时间,终于传来一声:“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到!” 秀女们立即整理好仪容,等待太子和贵妃的到来。喻燃也混在其中。 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扶着一位贵妇人缓缓走来。男子虽未着制服,但衣服上有金线绣成的龙形暗纹,表明了他的身份。而他身边的贵妃,年纪虽然不小了,但保养极好,举止从容,气度雍容华贵。 见着二人走来,秀女们齐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贵妃娘娘。” 当今太子萧北辰,其实是这位贵妃亲生。现下皇后无子,听说体弱多病,不宜掌权,一直以来都由贵妃执掌后宫。喻燃也只是在前生进宫后不久就听闻皇后逝世,却连对方的面都未曾见过。 萧北辰表情平淡地扫了一眼众秀女,道:“平身吧。” 贵妃笑道:“太子选妃,此乃国家大事。此事本该由皇后娘娘亲自操办,不过皇后娘娘身体抱恙,这便让本宫接手。” 说罢,她微微蹙眉,叹道:“希望太子娶妻,也能为皇后娘娘冲冲喜,叫她身体能早些好起来。” 可惜,知道前生发展的喻燃知道,至始至终,后宫大权都在贵妃手里,那位号称是“体弱多病”的皇后,从未好过。 萧北辰先把贵妃扶到位置上坐下,自己再坐在她旁边。 按照流程,众秀女先是轮流去自我介绍。介绍完之后,再由萧北辰和贵妃来问几句话。问话倒是贵妃开口的多,萧北辰只是偶尔说几句。在这个过程中,萧北辰表情始终淡淡,看不出有什么喜欢或者偏好。贵妃更是保持着一抹微笑,瞧着倒是性格温和。 等了一会儿,就轮到喻燃了。 她按照提前打好的腹稿来介绍,全程微微低头,表现出自己从小地方来的拘谨状态。 自我介绍完,贵妃按例问话:“徐州喻家之女,离京城还挺远的呢。一路过来,怕是劳累吧?” “多谢贵妃娘娘体恤。”喻燃垂头答道,“能够成为秀女、前往京城乃是臣女福分,万万称不上劳累的。” 贵妃微笑点头道:“倒是个懂事的女子。” 一个没深厚背景、家乡偏远的女子,问这两句已经差不多了。喻燃觉得差不多可以结束,谁知道一直很少开口的萧北辰却突然说话了:“怎么一直低着头,抬起来看看。” 贵妃似有所觉,侧头看了萧北辰一眼。 喻燃无法,只好抬头。 她虽抬了头,眼睛却未看向萧北辰和贵妃两人,而是仍然看向地面。 一方面原因是体现身份尊卑…… 另一方面,虽然喻燃自认为演技不错,但她并不能保证,自己在与萧北辰对视的时候,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以免/流露出不符合当下身份的情绪。 毕竟,眼神是很难藏住的,无论恨或爱。 “嗯,容貌端丽,在秀女里也算上乘。”贵妃点点头,又问萧北辰,“太子觉得如何?” “还算不错。”萧北辰答道。 凭借喻燃对萧北辰的了解,她都不用看对方表情,一听就知道,他看上自己了。 就这么喜欢她这张脸吗?一见到就动心思了。 喻燃漠然想道。 好在还有祁思谦提出的那个办法。以萧北辰的性格,如果他想要的女子和其他男子有流言蜚语,无论真假,在他心里都是根刺,至少不会让她以秀女的身份就此进宫。 至于后续的报复,只能见招拆招。不过现下萧北辰与她交往不深,报复应该也不会过于上心。 选秀的结果不会当场公布,而是在五日后向中选秀女下达聘书和对应的礼单,未收到的秀女自然落选,可以回家再行婚配。 由于萧北辰的态度,原本在一众秀女里不太起眼的喻燃会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而在这后三天里,关于喻燃的流言将成为她们攻击喻燃的武器。 甚至,如果传到萧北辰或者贵妃耳朵里,喻燃自然会落选。 喻燃非常清楚,一个流言,哪怕它听起来就不像真的,哪怕它只是由一件小得不起眼的事情传播而成,只要它形成了规模,那么它就有了一定的分量。 至于事实和真假,并没有很多人会在意,更别说去费心力探寻。有时解释再多,在不明真相者眼里,照样是“名誉有损”四字。 喻燃回到客栈,却惊讶发现,不止是明月在等她。 “给你顺路带了些糕点,”祁思谦伸手点了点桌面,上面放了几包糕点,“你尝尝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带些来。” “这……祁公子破费了。”喻燃认出这糕点是京城最有名的糕点店里的,每天售出的分量有限,“多谢你。” “无需客气,小事而已。”祁思谦微笑道。 明月看两人似乎有事要谈,也不多留,给两人留出空间。 “祁公子来,不是单纯给我送糕点的吧?”喻燃给两人倒上茶水。 这话倒是不错,他主要是想来看看她。 毕竟萧北辰身为太子,相貌风度也算不错,虽然喻燃说她不想被选上,但他没办法完全放心。 “是啊,其实我是来追求你的。”祁思谦以玩笑的口吻道,“我可不想你嫁给太子。” 喻燃看他一眼,对他这样的玩笑话有点无语:“谁爱嫁谁嫁吧,别找我就好。” “那……太子那边?” 一想到这事喻燃就郁闷,恨恨喝了一大口茶水。 祁思谦明白了,这萧北辰果然还是对喻燃起了心思。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自然会传到一些人的耳朵里。”祁思谦道,“只是在这之后,也会有麻烦找上门,你得有个准备。” 喻燃点头:“我明白。” 无论是因为她被萧北辰看上而引起一些秀女们的敌视,还是萧北辰得知流言后可能的报复,都是她即将面临的危机。 “如果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祁思谦看着她,道。 喻燃与他对视片刻后,移开眼神。 暂时……她只想和祁思谦保持表面上这样的合作关系。其他更多的牵扯,她并不想考虑。 喻燃清楚,现在两人所谓的合作,有她刻意引导和试探才得以达成。她本就动机不纯,债欠越多,越难还。她怕祁思谦想要的,她给不起。 当然,心里这样想,却不能直接拒绝。 “我知道了,多谢祁公子好意。”喻燃道,“如果我解决不了的话,就要拜托祁公子了。” 不过以她前生能在后宫活这么久的能力,大部分问题应该不算难解决。 祁思谦听了她的回答,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好。” 他喝下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 慢慢来……还不能操之过急。 “这几天,为了让流言看起来真一点,我还会来找你。”祁思谦道,“如果我不来,我的小厮祁昭会代为前来。祁昭你认得的,就是你之前见过的那个。” 喻燃微微皱眉:“要这么频繁吗?” 说实话,这看起来……根本不只像个流言啊。 “喻姑娘无需太过在意。”祁思谦笑道,“你只需扮演好一个深受京城纨绔困扰的被追求者就好。有人拿这个流言跟你说事,你也可以用这样的理由回复。” 喻燃犹豫着,没有立即回答。本来是两人商量好要传流言,结果却要她当一个无辜者吗? “放心,虽说我们是这样扮演,但总有人会猜测,猜测你是真的不喜欢我,还是因为秀女的身份不好明着答应我,所以吊着我。也总会有人猜测,我到底是真动心,还是一时兴起。” 祁思谦微笑道:“流言不就是这样传出来的吗?” 他说的没错。 这样一来,当外界的猜测成为纷扰的流言,那么喻燃所表演的“无辜者”,反而就可以成为“事实”。 当有人拿这些流言来攻击她时,她自然可以表明自己是“无辜者”的事实,作为反击的余地。 “好,就按你说的来。” 两人谈完事情,又一起吃了饭,祁思谦才回去。晚上,喻燃躺下时,还在想与之相关的事情。 选秀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而这位武宁侯次子,不顾自己名声地帮她,行事堪称离经叛道,心思也显然不像普通纨绔那样简单。 而这样的人,她前生会完全没听过吗? 喻燃隐隐有种感觉,这一世已经和前生有所不同,改变却不完全来自于她。 她回想起前生和叛军联系的途径。 或许现在可以联系试试,看看能不能给她一点意料之外的消息。 第5章 赴宴 喻燃以为祁思谦只是一天或几天来一次,没想到一觉起来就看见祁昭带着打包好的清茗轩早茶给她送来了。 “姑娘,这是今早现做的,还热乎着呢。”祁昭张罗着把餐点摆好,“味道和店里的比应该不差。” 喻燃一看,发现都是自己上次比较喜欢的菜品。她没把自己的偏好告诉谁,没想到却被人看出来了。 她按下有些复杂的心情,向祁昭点点头:“多谢祁公子。” 祁昭摆手道:“我家主子叫姑娘不必客气。早茶也送到了,我就不打扰姑娘了,先行告辞。” 一旁的明月见祁昭离开,终于没按捺住好奇:“小姐,您和祁公子这是……?” 她压低了声音,悄声问:“祁公子是喜欢您吗?” 喻燃心口一跳,立即道:“这…我怎么会知道!” 明月听了这话,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祁公子对自家小姐是显而易见的有所图,而自家小姐……显然也不是没有察觉。 她还不清楚喻燃对这祁公子的态度如何,但至少现在来看,就算隐约知道祁公子的心意,小姐也没有表现出讨厌。 她明月虽然称不上什么聪明人,但在这类问题上还是很敏锐的。 不过……既然小姐自己还没有明确心意,她也不好把事情说得透彻,免得小姐又害羞了。 “小姐也不清楚吗?不过小姐还是注意些好,我觉得这位祁公子可能有些动机不纯。”明月故作认真道。 喻燃被明月问得有些心烦意乱,也没太去注意明月的语气,只随意答道:“嗯,我知道了。” 喻燃吃了早饭没多久,就又听见有客上门。 总不能又是祁思谦的人吧,这才走了多久?今日她这里可真是热闹。 喻燃叫明月去看看。 明月回来:“是位丫鬟,说她主子是刘侍郎家的女儿,下午设宴请了诸多闺秀,要请小姐您也赏脸前去。” “刘侍郎的女儿?”喻燃思索片刻,想起来了这人是谁,“似乎是昨日参加选秀的秀女之一。” “小姐,您要去吗?”明月担忧道,“刚才那丫鬟话虽说得好听,但我能瞧出来,她的态度像是在施舍人似的,总归是让人不舒服。” 丫鬟是这个态度,那主子很大可能也差不离。 喻燃心里明白,这群京城闺秀,要请她一个小地方的赴宴,看不上她的身份背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也就是冲着萧北辰表露出来的对她的偏好,才让她赴宴。 总之,肯定算不上什么好事。 况且,喻燃还记得,这位刘侍郎,以前应该是楚家门生。 “都特地来邀请我了,不去是不行的。说不定有人还盼着我不去,得罪了人,好方便来报复呢。”喻燃对这类手段非常清楚,“不仅要去,还得好好打扮。” “明月,去把我那套新衣和首饰都拿出来吧,还有我那些胭脂水粉。” 明月眼睛一亮,立马应是:“好的,小姐。” 还是那套带着水红色牡丹的衣裙,与选秀那日不同的是,喻燃认真化了妆,戴上好些件首饰。 施粉挽发,描眉点唇。本就不俗的五官,在雪肤红唇的鲜明色彩对比下,更显得明媚动人。 耳上戴着碧玺耳坠,发间插着玉簪珠钗。款式虽比不得京城时兴,但仅仅是这些许宝光,便能衬得喻燃隐隐有华贵之相,竟不输于京城闺秀。 明月望着自家小姐,叹道:“小姐本身就生的好看,再仔细打扮,连我一个女子都要为你动心了。” “瞎说什么呢,”喻燃嗔怪道,“怎么就爱说这些话。” 明月偷笑,就知道她家小姐会害羞。 不过,喻燃虽然有些受不住夸,但平时还是很端得住的。当她收敛笑意、平视于人时,眼里自然会流露出难以忽视的锐利。 下午,喻燃准时赴约。 宴会上果然都是一些京城闺秀,有几个是太子秀女。为首的就是刘侍郎之女,邀请喻燃的人,刘芝。 喻燃一到场,就凭借她的装扮吸引了大批目光。喻燃对这些或惊艳或嫉妒或打量的目光都视若无睹,举止从容。 刘芝也看见了她,随意地点点头:“喻姑娘来了。” “喻燃受刘小姐相邀,自然不会推辞。”喻燃微笑道。 人到齐后,众闺秀便依次落座,茶水和点心都已经备好,闻着味道就不差。不过大家都知道,她们不是为此而来。 “早听闻喻姑娘在选秀时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今日一见,果然是惊为天人呐。”一人瞧向喻燃,缓缓笑道。 话音刚落,她旁边的人也帮腔道:“你有所不知呢,今日她的打扮,我看着比选秀那日还要用心。若是叫太子殿下瞧见现在的她,怕不是当场就要把她定下了。” 喻燃先是发现做主的刘芝不发一言,便知道这话是有她授意的了。 她也露出一个微笑:“毕竟是刘小姐来邀请我,不好好打扮,怎么对得起刘小姐的诚意呢?” “至于太子殿下,我身份低微,未敢肖想。只想着穿得体面些便罢了,不去夺众位小姐的风头。” 坐在主位的刘芝听了这话,面色微沉。 她叫人说那些话,是暗指喻燃以色媚主。如今喻燃如此回答,不就是在说,她们的精心打扮,还不如喻燃的低调装扮更打动太子吗? 刘芝端着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没有立即出言反驳。但有人却坐不住了。 “喻燃,你可别太自以为是。”坐在刘芝下首的女子不屑道,“容貌不过一时之新鲜,看腻了便罢了,就凭你的家世,又能得意多久?” 话虽不太好听,但说的也有道理。喻燃心想道,面上没有一点因此动怒。 她反而点头道:“您说得没错。我的家世比不上诸位小姐,自知也无法在太子殿下身边立足。” 说着,她叹气道:“可选秀一事,凭我一介微末女子,也无法插手。归根到底,还是要看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的意思。” 众人看她说得坦诚,反而不太适应了。 还是刘芝终于开口道:“喻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好选择。” “实不相瞒,我在小地方待久了,初来京城是新鲜,但待了这么多天,才发觉自己更想念家乡。”喻燃半真半假道,“听说被选秀选上了,是不是就一辈子离不开京城了?” 刘芝试探出了喻燃的态度,看出她无意争宠,也放松了些:“确实如此。” 喻燃叹气道:“那……岂不是连家也回不了了?还是一直待在家乡更好。” 方才那个出言不屑的女子轻哼了一声:“你倒是真性情。” 喻燃没答话,只是露出一个看似无害的微笑。 气氛缓和了些许,虽然对于喻燃来说,她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她来参加宴会的目的,就是表达自己无意承宠的态度。从比选秀时更张扬的打扮到与宴会上众人的对话,她已经表现得非常明确。 而且看样子,刘芝也明白了她的意向。 按理说,只要刘芝或者别的秀女把她和祁思谦的流言传到萧北辰或者贵妃耳朵里,这事就算皆大欢喜了。 不过喻燃还不会因此就放心。 她前生是领教够了楚悦瑶的手段的,哪怕楚悦瑶现在还年轻,她也不会低估对方做事的狠厉。 众人又聊了些轻松随意的话题,大多围绕着京城名门,谁家公子拜了名师求学,谁家老爷又新娶进一房小妾。 喻燃百无聊赖地听着,突然有些想知道关于祁思谦的事。 她想起从明月那里听到的流言,道:“说起来,我在来京城前,听到一个奇怪的流言。” “说京城有个纨绔,青面獠牙的,又壮又能打,是武宁侯之子。” “这谣言可做不得准。”立即就有那快言快语的接上话了,“说那打人的应该是武宁侯次子吧,不过他的相貌倒是英俊,在京城也算数一数二了。” “也不全是假话。”有人冷哼道,“爱打架倒是说得一点不错。我家堂弟的腿被他伤了,还没见好呢。” “这人性情无常,有时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仗着他爹是武宁侯,最后也只是大惩小戒了事。就算他有家世有相貌,也不受人待见。” 见这话有越说越多的趋势,刘芝轻咳道:“就算是在私下里,也少说些这种话,注意口舌。” 她暗暗看了一眼喻燃,见喻燃只表现出纯然的兴趣,无其他不妥,才松了口气。 她已经听说了武宁侯次子祁思谦和喻燃的流言,本想拿到宴会上说几句的,但看了喻燃的态度,才没有提。 这么看,祁思谦还没有在喻燃面前表明自己的身份? 若是两人没什么便罢了,若真如流言所说,祁思谦对喻燃有意,那她们这些在喻燃面前说了祁思谦坏话的人,被知道了岂不是要遭罪? 祁思谦行事无常,这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传闻。 见刘芝出言制止,喻燃也见好就收。 看来祁思谦跟她说的不是假话,这人在外面风评确实不算好。只是在他们两人的相处中,喻燃没瞧出来他有传言里的暴戾。 他那双修长漂亮的手会一言不合就打人吗?喻燃不知道,她不太能想象出来。 她还是会更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所感受的。 宴会结束,喻燃识趣早早告辞,回了客栈。刘芝把客人们送走,就听丫鬟来报:“楚小姐来了。” 刘芝点头,去往待客厅。 坐在这里喝茶的人,正是楚悦瑶。 “芝芝。”楚悦瑶见刘芝前来,亲昵地唤道。 “悦瑶怎这个时候来?糕点恰好没了,我吩咐下人去做,还要些时候呢。” “知道你下午宴了客,我来你这里,又不是为了吃糕点的。”楚悦瑶压低了点声音,“喻燃也来了吧?” 刘芝点头:“我叫人试探了,这丫头果然是乡下来的,目光短浅,无意争宠。” 楚悦瑶掩嘴笑道:“不是谁人都有承宠的福气的,她受不住也是正常。” “悦瑶,太子殿下和娘娘那边……” “喻燃和武宁侯次子的流言会传到他们耳朵里,喻燃要以秀女入选,已无可能。”楚悦瑶眼里流露出一丝狠厉,“但是这样还不够。” “只有让她嫁作人妇,才能彻底断了太子的念想。” 楚悦瑶举止优雅地喝下一口茶:“太子可以纳其他人为妾,可谁叫这喻燃占了太子的眼呢?” 刘芝思索道:“正好喻燃和祁思谦有流言传出……” 楚悦瑶微笑道:“不如就成全这对眷侣。” 第6章 典当 次日,祁昭如昨日一样送来早点,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一同前来的还有祁思谦。 “听说你昨天去赴了刘家女的宴会?”祁思谦与喻燃同坐一桌,慢条斯理地吃着,“没刁难你吧?” 喻燃摇头:“倒也算不上。小事而已,应付得来。” 祁思谦瞧她神色,确实没什么勉强模样。 “刘家女和楚氏嫡女向来走得近,听说两人关系不错。”他道。 喻燃挑挑眉:“是么。” 这倒是如她所料。无论刘楚两人关系到底是否是真亲密,大多数时候总归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此时吃饭的没有别人,祁思谦也不避讳:“贵妃已意属楚氏嫡女为太子正妻。所谓选秀,也不过是走走流程。” 喻燃轻笑一声:“合情合理。哪怕太子对我有意,凭我的身份也做不了正妻。不过就算只当个妾,楚悦瑶也忍受不了。” 祁思谦却摇头道:“若真心要娶,又何做不了正妻?你的身份既然能入选秀女,称不上高门大户,也算是清清白白。” 他冷哼一声:“说白了,不过是粗浅至极的见色心喜,而那点微末的喜欢,却抵不过权力利益的一毫罢了。” 喻燃冷淡道:“帝王之家,权力制衡自当如是。只若是过于依赖外戚势力……” 她摇了摇头,剩下的话没说完。 前生萧北辰登基后,外戚之患更为显著。朝堂有楚氏门人掌握大局,而在军事上,除去明哲保身的武宁侯,剩下一位上将军是如今的贵妃母族之人。 萧北辰当太子时逆来顺受,坐上了至高皇位,总还是不甘心于被权力制衡。奈何他野心虽有,却能力不足,在与外戚暗斗之时,大越因这些被触痛的沉疴积弊而形势衰微。 叛军趁此揭竿而起,根据前生喻燃听闻的,领头者亦是皇室血脉,更能称得上是名正言顺。 想来,在她前生亡故之后,按照叛军之势,已然攻下京城、改换帝王了吧。只可惜,她终究没活到那一天。 祁思谦闻言道:“姑娘看似只是位秀女,看得倒是比东宫那位清楚。” 他语气里没有丝毫试探之意,仿佛就是在真真切切地夸奖喻燃。 喻燃笑道:“祁公子谬赞。太子殿下或许未尝不懂,只是身在局中,许多事想不想做,都情非得已。” 前生困于深宫的她,也是如此。 祁思谦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透出些许怀念,只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饭毕,祁思谦说自己有事要办,便先行离开了。喻燃想着,不如就趁此去探一探前生她与叛军联系的那条路子。 喻燃是在萧北辰登基、自己封妃后又过了两年才与对方有了联系。这是个神秘组织,为叛军做事,但似乎并不完全归属于叛军麾下。喻燃通过他们将宫内消息传递出去,也能得到一些有关叛军的消息以及其他帮助。 前生传递消息的那些宫内棋子们自然是寻不到了,不过喻燃还记得他们在京城的一个驻点,是一家典当行。 虽说两世时间不同,地标或许也有差异,但好在喻燃是记得街坊名字的,循着地址便可以找到。 当然,如果这个势力现在已经进入京城、这些年也没有改变地址的话。 “明月,随我出门一趟吧。” 喻燃不打算瞒着明月。前生在传递消息上,明月就帮她许多。 明月自然不会不应。喻燃又从母亲留下的首饰里挑出一件,揣在身上。毕竟去的是典当行,贸然前去十分可疑,至少该寻一个做生意的由头。 一切收拾妥当。两人低调出门,由喻燃带路,向记忆里的地址走去。 明月看自家小姐虽在带路,但又透露出陌生,只以为是那位祁公子给的什么地址,并无其他怀疑。 这典当行所在的地方相对偏僻,行人不比集市繁华处那样多。两人终于走到,喻燃看着那家小小门面,松了口气。 还好,她们没有白跑一趟。但这也意味着,早在此时,叛军还未显露头角,这方势力已经开始试图在京城里布局了。 如今的大越表面平静,实则已然遍布暗涌。有人积累势力,等待时机,只为一朝倾覆。 喻燃收敛起发散的心神,走向那家典当行。 店面不大,布置倒是干净。掌柜的是名中年男子,神色倦怠,漫不经心地坐在柜台后拨弄一把老旧算盘。喻燃两人进来也不算悄无声息,他也未曾抬头,像是对做生意也不甚热衷。 喻燃看他没反应,抬手敲了敲柜台。 掌柜这才抬头,看向来人。 “有东西要当。”喻燃开门见山道,“还请掌柜掌眼。” 她从身上拿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的是她带来的首饰。 “活当死当?”掌柜接过布袋,随口问道。 “活当。”喻燃道,“长辈留的东西,不好弄没了。” 掌柜随意点头表示知晓,把布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枚金戒。正中镶嵌一颗珍珠,珍珠两侧是对称的两块雕花翡翠。 掌柜先是随意地看了看,神色逐渐认真起来。他又拿起戒指,对着光线,仔细瞧了瞧。 喻燃观他神情,顿感有些不对。 难不成,这枚戒指有什么问题? 掌柜终于放下戒指,方前随意的神情全部收起,隐晦地打量着喻燃。 喻燃神色不变,心里却有些紧张。 孰料,掌柜却并未先提戒指的事。 “姑娘不是京城本地人吧。”他道 “掌柜何以见得?”喻燃面色从容,微笑道,“我看这满大街走的京城人和我一样,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吗?” “姑娘说笑了。”掌柜笑了两声,给她答疑解惑,“您衣着低调,随从简单,来在下这偏僻小店,与我一个懒倦的半老男人谈生意。在下在京城也有些时日了,清楚京城里生长的小姐们是什么样,全京城可找不出一个像您这样的。” 喻燃听了,转念一想,确实如此。天子脚下长大的小姐,哪个不是金枝玉叶?更别说如今风俗更崇尚高调奢华,要让这些小姐们只带个侍女丫鬟,穿着朴素,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里办事,怕是没有乐意的。 不过喻燃也没有直接点头承认,而是接着问道:“哪或许我只是哪家女眷派出来办事的呢?叫下人跑个腿,还是很常见吧。” 掌柜仍是笑:“在下虽已过了耳聪目明的年纪,但是主是仆,总还是能分得清的。” 喻燃终于点头:“掌柜好眼光。想来无论识人还是辨物,都是一把好手。” “吃饭用的本事,自然不能荒废,分内之事当不起姑娘称赞。”掌柜道。 “那我这枚戒指,掌柜应该也看出名堂来了吧?”喻燃道,“烦请掌柜出个价。” 掌柜却收敛笑容,缓缓摇头。 “抱歉,姑娘。你这戒指,敝店收不下。” 喻燃皱眉:“掌柜何出此言?” “姑娘言此物是长辈所赠,看来您那位长辈并未对姑娘详述这戒指的材质。”掌柜拿起戒指,让光线洒落在正中的珍珠上,微微转动。珍珠因光照散发出莹莹微光,十分好看。 “此乃东珠。” 竟是东珠! 东珠这名字,当过后妃的喻燃当然听过。这种传闻里极为珍贵又极为美丽的珍珠,只有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才能拥有。一般是太后、公主、皇后,就连受宠的贵妃,也极难能拥有它。喻燃自然也是没有的,她只知道前生楚悦瑶封后之后,常戴的一对耳坠就是东珠制成。隔着距离,喻燃也分不清这大名鼎鼎的东珠到底和普通珠子有什么区别,因而也无法辨别这枚母亲留下的戒指是什么材质。 她的母亲,怎么会有这样的戒指?又将这戒指留给她? 喻燃想起自己本就曲折的身世,只感觉迷雾又多一重。 “掌柜……” “姑娘放心,来者是客,此事在下不会说给外人。” 掌柜将戒指递还回去,喻燃接过,装进布袋里。来时不知道,如今清楚了这枚戒指的材质,只感觉这布袋都沉甸甸的。 至于掌柜所言,不会说给外人,但若是有内部人,自然另当别论。喻燃对此心知肚明。 虽如此,至少掌柜愿意卖她一个面子,她现下还不愿、也没有那个本事把人灭口。 或许,这也是个试探的机会。如果这铺子背后有什么势力,得到这个消息,大概会有所反应。 于是喻燃领情道:“多谢。今日叨扰了,这便告辞。” 说罢,她转身欲走。 掌柜却道:“姑娘留步。” 喻燃回头,目带疑惑。 “姑娘的物件,若执意要出,再等待些时日,或有结果。”掌柜低声道。 喻燃没问怎么方才还说收不了,如今又可以收了,只道:“几日。” “早则五日,迟不过七日。”掌柜向喻燃拱手行礼道,“在下在此恭候姑娘。” 喻燃离开了典当行,路上整理思绪。 典当行并不简单,这是显而易见的。东珠不是寻常商人能担得起的东西,而在数日后那位可以做成这笔生意的人,身份自然不同寻常。对方定然对自己的身份来历有所猜测,只是喻燃自己也摸不着头脑,或许这些人的消息,还能给她更多线索。 她算了算日子,约定的时间在选秀结果出来之后。 看来真如祁思谦所说,怕是要叨扰他一段时间了。 走过两条街,一路上默不做声的明月突然低声开口:“小姐……” 她今日跟着小姐走这一遭,一路上看得分明,小姐和那掌柜的对话她也听在耳里。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典当什么东珠,但她能敏锐地察觉到,内里的暗流涌动似乎不是小事。 自从到京城这些天以来,除去一开始的新奇,明月也明显地意识到,这里的人与事,都不同于她熟知的徐州。 喻燃看她神情,立即明白了。 如今的明月还是个刚刚进京不久的小姑娘,才离开家乡不久,虽说聪慧,但经验有限,还是懵懂。就像某些小动物,嗅到大事欲来的味道,虽不明所以,仍然难免惊慌。 “明月。”喻燃唤她。 明月抬头,愣愣地看着喻燃。 “这些年来,你伴着我长大。”喻燃酝酿词句,缓缓开口,“我寄人篱下,始终是客;亲生父母,也不知尚在何方。” “如今到了京城,无处可依,前程未卜。说实话,我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好主人。” 这是喻燃活过两世的实话。 “小姐!”明月叫道。 喻燃止了她的话,接着道:“你跟我多年,也帮我很多。说是主仆,却意同姐妹。现下前路茫然,我不想一无所知到头来被人作为提线木偶,只能主动出击,步步为营。这些事我不想瞒你,也要让你清楚未来凶险。” 明月听她叙述,不自觉红了眼眶。只因两人还在街上,碍于体面,没有落下泪来。 喻燃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前生的明月,还有前生的、初来乍到的自己。 那时的她,举目无亲,即将就要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却还要因此遭受各种嘲讽与非难。有人嫉妒她,有人祝贺她,她却只觉茫然无措,身如浮萍,只能随波而逝。 喻燃拉着明月的手,带她走到了街道偏僻处。又拿出手帕,为她拭泪。 “好明月,不要怕。”喻燃缓缓拥抱住明月,轻声道,“你若不愿跟我,我会赠你钱财,让你自行离去。你若不愿离去,那便随着我,往前走吧。” 第7章 旧恨 广阳殿内,贵妃郑氏未着首饰华服,只有手腕上缠着一串乌木佛珠。她端坐案前,神色淡然,执笔抄写着佛经。宫女站在一旁,为她研墨。 萧北辰走进殿内,向她见礼:“母妃。” “皇儿来了。”贵妃并未抬头,淡淡道。 萧北辰看了眼研墨宫女,宫女向他行礼,退去。 萧北辰拿起墨条,亲自研墨。 “还有两日,就是下旨确定秀女的时候了。”萧北辰道。 “嗯。”贵妃放下笔,端详着抄写的佛经,“楚家姑娘嫁过来之后,皇儿要好好待她。至少你的头一个子嗣,要是楚氏所出。” 萧北辰放下墨条:“儿臣明白。” “你父皇年纪渐大,国事操劳,你要慢慢分担些。楚相是悦瑶的祖父,也是你的祖父,他熟知国事,若有需要,可多多向他讨教。” 贵妃一边说着,一边将抄的佛经收起。 萧北辰记得,自己的母妃说过,抄佛经是为了给父皇、自己以及皇后祈福。但在看她抄佛经时,他却觉得这个亲生生育了他的人心里并没有自己。 和楚悦瑶的婚事,是贵妃早早为他选定。他清楚,身为太子,他的婚事不是家族私事,而是天下事,不能完全由他做主。 楚悦瑶是当朝丞相的嫡亲孙女,自幼受楚相教导,萧北辰可不认为楚相只教了她相夫教子。可想而知,哪怕他们会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亦有利益与算计。 有时萧北辰在想,如果他不是太子,如果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娶喜欢的女子为妻,会不会开心许多? 就像他在选秀时一眼看见的,那个家世低微,衣着简朴,低着头没有看他,但美得让他一瞬动心的女子。 贵妃轻飘飘地看了萧北辰一眼,哪怕太子已经学会了从表情上隐藏心思,但还是无法完全隐瞒她这个亲生母亲。 “皇儿,是在想那名叫喻燃的秀女吧?”贵妃说道。 萧北辰心思被看出,也不再隐瞒:“她身世普通,当不了正妻。但若是纳她为妾,应当合适。” 在他想来,只是多纳一个妾,想来不会影响母妃为他的谋划,她大概会答应他的要求。 贵妃却看向他。 “皇儿可曾听说这几天京城里的一个流言?” 萧北辰顿感不对:“什么流言?” “武宁侯次子,祁思谦,最近与一名女子走得很近。” 萧北辰心生不妙。 “而那女子,正是喻燃。” 萧北辰皱着眉,走在回东宫的路上。 祁思谦怎么搅和了进来? 这人行事一向放纵,近些日子更是越发猖狂,本人作风跟他的名字“思谦”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一个月以前,祁思谦还领着校尉一职,在御林军当差。却因和与他同职的另一人起了冲突,一脚踹断了对方几根肋骨,被对方亲朋告上门来。而且被伤的人有个朋友是东宫门客,这事还因此传到萧北辰这里来。 萧北辰为了东宫脸面,加上祁思谦本身有错在先,便要对方给个说法。谁料祁思谦软硬不理会,甚至有要硬来的也没一个能打得过他。萧北辰也不想把这小事闹大,此事便僵持不下。祁思谦的父亲武宁侯现在虽未掌兵,但他是个冷硬性子,在军中还有威望,萧北辰更是不敢招惹他。 最后还是祁思谦声称这校尉当着没意思,自己上请辞官,这事才算勉强了结。 萧北辰又想起贵妃最后说的话。 “祁思谦年纪也不小了,他若是喜欢,一并把婚事办了也好。” 自己先看上的人,要在自己眼前嫁给别人?还是那个跟他结过梁子的祁思谦?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萧北辰只觉得烦躁无比,恨不得把祁思谦一剑斩了来解恨。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一道轻柔的女声,唤回了萧北辰的思绪。 他侧头一看,此女正是他未来的太子妃,楚氏嫡女,楚悦瑶。 “平身吧。”他说。 楚悦瑶随之起身。她暗暗端详着萧北辰的神情,想来是贵妃把那个传言告诉他了。不过,他还是心有不甘。 “臣女观殿下神情,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楚悦瑶语气里透出一丝羞涩,关切道,“臣女即将要与殿下结为夫妻,夫妻一体,殿下若有什么事,臣女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想要让殿下的心情能舒缓些。” “既然还未成婚,便不能算是一体。”萧北辰冷冷道,“请楚小姐注意分寸。” 楚悦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生气,微微一笑道:“抱歉,殿下,是臣女唐突了。” 两人一时无话。萧北辰垂眼冷漠地看着楚悦瑶,突然想起一件他偶尔听过的事。 “你那庶兄,这次秋闱又落榜的那个,如今还未娶妻吧?” 楚悦瑶愣了愣,答道:“是。” 此人虽说并未娶妻,却常年喜欢流连于花街柳巷,还赎了两名女子当外室。楚家对这个庶子也并不重视,只要他不把人往家里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秀女里选一个赐婚给他,你觉得如何?” 楚悦瑶一听就知道,所谓“选一个”,实际上已经有人选了。 对于大多数京城闺秀来说,这桩婚事都算不上好。虽然是楚家子弟,却只是个不受重视、也没有才华的庶子,甚至还有流连花柳的爱好。这样的人,实非良缘。 也只有那些家境一般的秀女…… 楚悦瑶又想到了喻燃。难道是她?太子不想她与祁思谦成婚? 虽然不知太子为何有如此打算,不过若是如此,倒也不错。喻燃嫁进楚家,便是楚家人了,自己身为楚家嫡女,她在自己手里还能翻出什么风浪吗? “臣女并无异议。”楚悦瑶顺从道,“兄长想必也会感谢殿下赐他良缘。” 萧北辰闻言冷哼一声:“良缘?叫他赶上了而已。” 说罢,他气性不消,也不等楚悦瑶,自己径直走了。 这个荒唐的赐婚,目的只是不想让祁思谦这混蛋得偿所愿而已。一件喜欢的东西,他哪怕是把它摔了、毁了,也不想给跟他抢的人。 话虽如此,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终究还是让他恼火。 “祁公子,您是没有其他事情做了吗?” 喻燃看着又跑到她这里来的某人,有些无语。现在谁还能觉得外面的谣言是假的? 连她自己都怀疑他们俩有什么了。 祁思谦也不生气,笑眯眯道:“我不是说过嘛,我现在无官无职,的确是闲人一个。” 喻燃:“……” 好吧,谁让这位找的理由合情合理,又是帮了她忙的人呢。 喻燃看他也没什么正事,索性也不理他了,只专心拿着书看。 她自小便爱看书,说来奇怪,童年的人与事她记得模糊了,反倒是那些启蒙书还记得清楚。到了叔父家,也没人管她平日里做什么,她也是得了空就看书。 前生入宫之后反而是看的少了,重生到现在算来,喻燃重新拿起书本的时间不算太久。不过,以此时的眼光与心境,再读一遍以前的书,不仅加深了记忆,新的感悟也是水到渠成。 于是两人坐在一起,一人读书,一人就在旁边看着。 祁思谦光是看,也不觉得无聊。不如说,他非常喜欢,甚至于享受这样的氛围。 午夜梦回,萦绕他的总是那些噩梦。梦见她一身嫁衣,自己求而不得;梦见她香消玉殒,自己却姗姗来迟。 每到这时祁思谦就会惊醒,然后就把回忆里曾经和她相处的画面一次次翻出来,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会保护好她。 他守着那些回忆,就像守财奴守着他的珍宝。而现下的场景,也会被他珍惜地拾起,放入这个珍宝匣中。 喻燃也不知为何,很习惯他的目光。她沉浸地读书,没有因为祁思谦的注视而分心。就好像他像这样看她,本就是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这样安静又莫名和谐的场景持续到喻燃放下书。 祁思谦把糕点推到她面前:“吃点东西。” 喻燃看他一眼,道谢的话她这些天已经说腻了,加上祁思谦也不是跟她在意这个的人。她便也不再客气,捻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好吃。 她又鬼使神差地看向祁思谦,发现对方也目光灼灼地看她,好像在期待什么一样。 喻燃斟酌道:“糕点很好吃,我很喜欢。” 祁思谦立即点头笑道:“喜欢就好。” ……果然如此。 明明最开始说的也只是帮忙和合作,明明祁思谦没有必要请她吃饭、买糕点,还去记她的喜好。 明月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又出现在她脑海里。 “祁公子是喜欢您吗?” 喜欢这种事,自然不是几顿饭、几块糕点可以衡量的。但喻燃也知道祁思谦的心意可能不止于此。 可喻燃经历过前生的事,哪怕此生不嫁,她也不想和其他别的人共享一个夫君了。 前生萧北辰喜欢她吗?当然是喜欢的,要不然也不会把她纳入后宫。但他又能有多喜欢?或许就只像他喜欢的奇珍异宝那样,供他赏乐把玩。 喻燃不会把祁思谦和萧北辰作比较,这样不尊重祁思谦的心意。但她和祁思谦相处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了,没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只是一时兴起。 可能是喻燃不自觉的看祁思谦看得久了点,祁思谦便凑近了些距离,问道:“怎么一直看我?” 喻燃被喊回神,一眼就看到祁思谦近距离的脸。她心头一跳,欲盖弥彰地垂眼避开目光,又清晰地看见了他的嘴唇,薄薄的,看上去柔软又泛着粉,唇峰线条分明,像两座小山。 “咦。”祁思谦又凑近了些,惊奇道,“你耳朵红了。” 喻燃:…… 她伸手按住祁思谦肩膀,一把把人推开:“……你靠太近了,热得慌。” 祁思谦得了便宜,点到为止,顺着她的力道拉开距离。 “再有两日就要给选中的秀女下旨了。”祁思谦道,“你不着急离开京城吧?” 喻燃也把心思放到正经话题上,给自己散散热度:“是不着急。” “住的时间久,客栈到底不如宅院舒心。”祁思谦道,“我在京城有宅院。” 喻燃一愣,犹豫道:“武……你家还有别人吧,会不会不方便?” 祁思谦没注意到她的口误,道:“不是我家,是我自己买的一处院子。平时只有我和我几个手下会在那里。房间有空的,你去的话不会不方便。” 喻燃点点头,想了想,又认真道:“那我给你结房费吧,按……客栈上房的价钱给你,可以吗?” “……我不是要赚你的钱才跟你说这个。”祁思谦的口气硬了些,“你住你的就是,我不差这点钱。” “道理不是这样算的,我也不差这点钱。”喻燃无奈道,“你帮了我,这些天又请我吃饭、送我糕点,我不能一点态度都没有,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 就要你心安理得的享受才好。祁思谦心道。 但他最终还是退了一步:“那你帮我抄书吧。我借了些书,到时候要还回去,在还之前抄好。” 喻燃也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想在现在就欠他太多,笑道:“好。” 第8章 梨花 喻燃和祁思谦约好第二天去祁思谦那座宅子,看看她喜不喜欢住。喻燃其实对那宅子并不挑剔,再怎么说那里的生活环境肯定是要比这客栈好些的。只是祁思谦还是说让她先看看,喻燃也就答应下来。 喻燃主仆二人坐上祁昭准备的小轿,出发往那宅子去。 “那处院子的地方稍微有些偏僻,”祁昭解释道,“但其他都是一等一的好。” 喻燃笑道:“偏僻也不是坏处。我觉浅,周遭安静,反而睡得好些。” “姑娘不介意就好。”祁昭道。 喻燃确实觉浅。前生死前的日子她就心神不宁,难以安睡,重生以来,她夜里更是常常噩梦。早晨被惊醒倒还好了,若是半夜惊醒,便很难再次入睡。 来了京城之后,兴许是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重生了一回,往日噩梦在此生可以避免,喻燃的噩梦之症才好些。 只是她依然容易惊醒,一旦客栈里往来的声音大些,她就又睡不着了。 但此时,坐在这顶晃悠悠的小轿里,哪怕外面还有市井喧哗,喻燃竟然突如其来地感受到几分睡意。 时间和地点都不是很恰合时宜。但喻燃又想到祁思谦,他的名字取得很君子,却算不上一个严格守礼的人…… 她的头轻轻靠上明月的肩膀,陷入浅眠。 明月有些惊讶,但没有吵她,保持了安静。 喻燃并没有睡多久,在隐约感觉周围声音变小、前进速度变慢时,她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明月在她耳边悄声道:“快到了,小姐。” 喻燃点点头,掀开轿帘,看窗外的景象来驱散睡意。 确实是挺偏远的,可能比之前去的那家典当行还要更偏僻,不过跟典当行并不是一个方向,甚至两者可以说是一个南面,一个北面了。 附近的行人比京城中央地区少了许多,也更为安静。 轿子很快就停了下来。祁昭道一声:“姑娘,到了。”随后掀开门帘。 明月扶着喻燃下了轿。 眼前是一处小巧的宅院,低调的风格让喻燃想起了叔父家,还有自己生活了几年的徐州。门前一侧有一棵梨树,正值花期,一簇簇的洁白花朵绽放在枝头,像是一捧捧新雪。 祁昭解释道:“这是宅子上一任主人种下的,已经到了结果期。” 明月好奇:“那果子好吃吗?” 祁昭笑道:“主子买下这宅子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尝上。” 随意谈笑了几句,祁昭便抬手推开了院门。 庭院里没有什么装饰,地上只有被风吹落的雪白梨花。一行人刚走了进去,就见祁思谦推开一间房的房门,走了出来。 他穿了一身文武袖的样式的青衣,如瀑青丝用白玉冠束起,眉目舒朗,面若冠玉。腰佩一柄长剑,一手搭在剑柄上,露出一枚青玉扳指。 站在落了梨花的庭院里,如画一般。 “走吧,我带你看看。”祁思谦对喻燃笑道,“院子不大,很快就看完了。” “……好。”喻燃道。 她走在祁思谦身侧,跟着他看院子里各个房间,却有些心不在焉。 以前喻燃不理解,萧北辰怎么能就见她一眼就看上了她。 现在……喻燃好像能稍微理解了。 “你觉得如何?”看完一圈,祁思谦问喻燃,“还喜欢这里吗?” 喻燃根本记不清楚有什么细节了,但大体上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她不想暴露自己走了神,只简单点头道:“这里很好。” 反正这院子也不大,不存在什么找不到路的情况,喻燃并不是很担心。 “被褥什么的都有,如果还有其他需要的……” “我会自己去买的。”喻燃赶紧道,“多谢祁公子。” “其实,你不用那么客气。”祁思谦道,“可以叫我的名字。” 思谦。 这两个字在喻燃舌尖上滚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祁思谦也并不勉强:“喻姑娘按自己习惯便好。” 喻燃只能点头。 “吴婆。”祁思谦叫了一声。 一名中年妇人作仆役打扮匆匆走出来,向两人见礼。 “这是吴婆。”祁思谦介绍,“她不能说话,但手脚勤快,负责这里的一些杂事。你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她。” 喻燃表示明白,又对吴婆说:“您好,我叫喻燃,承蒙祁公子关照,要在这里住些时日,麻烦您了。” 吴婆受宠若惊,连连摆手,示意不麻烦。 几人又走向正厅,桌上摆着糕点,吴婆接着端上热茶后退下。 “你平时,也在这里住吗?”喻燃问道。 祁思谦没有直接回答,饶有兴致道:“现在才想起来问我这个?” 喻燃面无表情:“……我觉得我还可以反悔。” 祁思谦笑了两声,不再逗她:“我平时不住这里,只是偶尔要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会过来。” “而且,你我是两个房间,我总不至于会走错的。” 喻燃硬邦邦道:“那就好。” 她又补充道:“住了你的,吃食不能再叫你负责了。饭菜的钱我会给吴婆。” “好。”祁思谦说,“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跟吴婆点菜。”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祁昭的声音:“主子。” “我有点事,先失陪了。喻姑娘可以随意吃喝,四处看看。吃饭就在这里吧,我已经吩咐了吴婆。”祁思谦道。 “好的。祁公子去忙吧,不必在意我。”喻燃道。 祁思谦因她的称呼,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这点细微的情绪在喻燃发现之前就已隐去。随后他向喻燃展颜一笑,离开了大厅。 他走之后,喻燃不自觉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砰砰跳动的心口。 “什么事?”祁思谦随祁昭走到书房内,以大厅里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是关于喻姑娘的事情。属下想着应该叫您知道。”祁昭道。 “前天,喻姑娘去了典当行。她是特地去的还是一时兴起还不能确定。但更重要的是,她拿出来要典当的,是一枚东珠金戒。掌柜把事情往上报,过程中查到了喻姑娘的身份和您与她的关系,这才先报到属下这里来。” “燃儿手上有东珠?”祁思谦皱眉,“有说这物品的来源吗?” 祁昭因祁思谦的称呼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回答:“说是长辈所赠。” “长辈……”祁思谦思索道,“以徐州喻家的家世,是不可能拿出东珠的。所以燃儿口中的‘长辈’,不会是喻家的人。” 他想起当年,才八岁的喻燃突发重病,说是要找名医医治,匆匆搬离京城,他甚至没见她一面,更别说好好告别。 后来她又怎么去了徐州,成为了喻家的女儿,这些祁思谦还未完全查清。在京城的时候,他只知道她叫“燃儿”,父母都在宫里当差。 喻燃父母确实有接触到东珠的可能,但宫里的贵人,显然不会无缘无故就把无价的东珠给只是在宫里当差的下人。 近十年前的事情,还涉及皇室,查起来并不容易。 “还是先从徐州喻家那边入手吧。”祁思谦吩咐道,“燃儿那边……告诉她一些十年前宫里的情况,再试探一下她是不是特地找上的典当行。” “属下明白。”祁昭点头应是,又问,“那您的身份?” “……先不告诉她。”祁思谦道。 喻燃以为祁思谦准备的饭菜也是像他那日请自己去吃茶点一样,是丰盛精致的类型,没想到端上来的就是普通的家常菜。虽然仍是香味扑鼻,但与丰盛精致就有所差距了。分量也算不上多,估摸着就刚刚好。 她看着祁思谦坐在这桌饭菜前,这样堪称温馨的氛围,竟然显得恰如其分。可明明初次见他时,他还是个坐着奢侈小轿招摇过市的纨绔。 “吃吧,喻姑娘。”祁思谦给喻燃碗里夹菜,笑道,“在我这里不必讲究。” 喻燃没由来地想起来一个人。 那个在她童年模糊记忆里的“哥哥”。 她已经记不清楚对方的声音外貌了,但隐约感觉,对方和她在一起时总是笑着的,爱用亮亮的眼睛看着她,就好像里面全心全意,只有她的身影。 会是他吗? 其实只是毫无来由的灵光一现而已,甚至除了当面问他,喻燃没有其他办法去调查这桩陈年旧事。 那个“哥哥”也只是喻燃记忆里的一道模糊的影子,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和对方在一起,连具体做过什么也记不得了。 然而喻燃的心还是由于这个不靠谱的猜测,不受控制地跃动起来。 毕竟,如果这个猜测是真,那就说明当年的旧人不仅治好了病,而且身体健康,成为了一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思绪一闪而过,喻燃终究没有因为这个毫无依据的猜测就问祁思谦。如果是他,当然很好;但如果不是,那就有不小的可能,那人并没有挺过病痛,已经消失在这世间了。 再留一段时间的悬念吧,喻燃对自己说。 “祁公子,你怎么老是爱给我夹菜。”喻燃语气有些无奈,“你在饭桌上待人都是这样热情的吗?” 一边的祁昭飞快瞟了一眼祁思谦,又怕祁思谦察觉,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吃自己的饭。 居然有一天能听见有人能用“热情”来形容自家公子,实在是让他长了见识。 这就是动了心的男人吗。 祁思谦当然懒得分注意力给自家小厮,不答反问道:“喻姑娘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喻燃便光明正大地端详他,祁思谦也坦然地任她看。 最后,喻燃十分真诚地蹦出几个字:“我看不出来。” 毕竟在她眼里,祁思谦做出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太奇怪。 祁思谦:…… “好吧。”祁思谦的语气蔫蔫的,“我就是爱给你夹菜。” “至于别人,”他又换了副不在意的态度,“他们又不是没长手。” 没错。祁昭暗暗点头,这句话才像是他认识的公子。 喻燃挑眉:“那我也长了手。” 祁思谦面无表情:“别管,我乐意。” 说着,他又给喻燃夹了一筷子:“别说了,快吃,菜要凉了。” 喻燃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从善如流开始吃饭了。 第9章 口谕 虽说和祁思谦约定了要搬到他那小院里住,不过喻燃还是要等到秀女入选的旨意下来之后再动身。这也意味着她还要在客栈里住上一日。 喻燃想着要等典当行掌柜那边的消息,却也不知道要在京城继续住多久。虽说祁思谦说她可以自己添置些生活物件,但若是在京城待不了太久,添置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太子选秀的事情应该是十拿九稳选不上了,喻燃对此倒不是太担心。 不过萧北辰和楚悦瑶也迟迟没有对她做什么,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让她有些不安。 快了,等到旨意下来,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喻燃自我安慰地想。 喻燃没想到,到了公布当日,宫里依旧派了人来。 喻燃偷偷看了对方的阵势,也没看到类似聘书与礼单之类的物件,心里更为疑惑。然而此时已经不容她多想,只能先准备接旨。 前来传旨的是宫里的太监,看着眼生。 “传贵妃娘娘口谕。徐州喻燃,容貌淑丽,知礼守节,本宫见之心喜。特邀其参加明日宫宴,申时开宴,不得延误。” 喻燃领了旨,等了一会儿,见那太监没有接下来的旨意,便道:“这位公公,此次劳您前来,就只有贵妃娘娘的口谕吗?” 那太监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抄着手道:“哎呀,喻姑娘怎么还跪着,您可没有被太子殿下选中,哪里还有别的什么旨意呢?” 现在还不是得罪人的时候。喻燃没有多话,站起身。 贵妃就算不那么喜欢她,应该也犯不着让一个太监来专门找她不痛快。这个太监会是萧北辰或者楚悦瑶的人吗? 喻燃有了些猜测,具体是谁,还要她去了明日宫宴,再去观望各方反应。 喻燃本想花点银子跟这太监试探点消息,对方的态度让她打消了这个心思。就算对方说了,她也不敢信。 她的钱也是花一点少一点,不如省省。 “多谢贵妃娘娘赏识,也辛苦公公跑这一趟,喻燃一定按时赴宴。”喻燃微笑应道。 那太监等了片刻,看喻燃没有要孝敬他的意思,阴阳怪气道:“喻姑娘可要好好准备。宫规森严,若是冲撞得罪了谁,喻姑娘您,甚至你们喻家,都担待不起的。” 喻燃仍是不为所动,像是没听懂话里的警告:“多谢公公提点。” 太监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见那太监走了,喻燃也不再维持表情,凝眉叹了口气。 她一介普通秀女,就因为被萧北辰看上了,就能受邀参加宫宴?显而易见,贵妃叫她参加,肯定不是真因为什么“容貌淑丽,知礼守节”这种理由。 再说了,喻燃心知肚明自己和祁思谦的流言已经传到了萧北辰甚至贵妃耳里,这时再说她“知礼守节”,听起来颇为讽刺。 如此理由,加上传旨太监的态度,喻燃几乎可以肯定在这次宫宴上她一定会受到某些针对。 但她不能不去。 喻燃再次感受到一种无力的窒息。前生身处后宫,她就在这样的窒息感中谨慎求活;如今重生一回,本以为逃离便可以摆脱,到头来还是要任由这场未知的宫宴来改变她的命运。而这一切,也只是由于上位者的一个念头,一句话。 而以她的力量,要改变这些、掌握自己的命运,竟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这分明是她喻燃自己的未来,可无人在意她的意愿和想法,她只能顺着权力的浪潮,随波逐流。 什么时候,她也能成为那股影响时局的风呢? “怎么了?”祁思谦推门走入,两人才来往了几天,但他显然已经没把自己当成客人了。 他异常顺手地放下买来的糕点,又自己给自己倒上茶:“我听说方才有宫里人来了,是选秀的事情吗?” 喻燃看他一副不太所谓的样子,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安心。她解释道:“不是选秀,那太监说我已经落选。是贵妃叫我去参加明日宫宴。” “宫宴?”祁思谦皱眉道,“我可没听说其他秀女有被邀请去的,今日只有你这里和楚悦瑶那边宫里来了人。”他生怕传流言的方法没有奏效,这才匆匆赶来。 “看来,是贵妃特意邀请你的。”他说。 “可我一个落选秀女,特意邀请我去做什么?”喻燃弄不清楚贵妃的意图,有些焦躁,“楚悦瑶是未来太子妃,她要是参加就合情合理。可我又有什么身份?” 她前生确实参加过宫宴,但那是因为她入选了。宫宴上她地位最低,也没见到其他落选的秀女。 这便显得贵妃的邀请越发奇怪。 祁思谦也感觉到这事有些棘手:“按理说,宫宴我要是硬蹭着去,也不是不行,无非是又落点口舌罢了。只是家父说明日有同僚家眷过生辰,对方点了名要我去,我已经答应了。” 祁思谦当时听到时,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按他的性子,与其躲着藏着,不如去正面看看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于是就答应下来。 前生祁思谦此时还未在京城,所以也无法预先判断这场生辰宴是否原本就有。 此时一听喻燃也莫名其妙在被邀请去宫宴,两场宴会都在明日,如此巧合,让祁思谦瞬间警觉起来。 “对方有可能是冲我来的。”祁思谦说。 喻燃还在思考楚悦瑶会给她下什么绊子,闻言惊讶道:“什么?” “我们俩好歹也传了这么多天的流言。”祁思谦解释,语气带着献宝的意味,“我可从来没跟别的什么女子传过。” 喻燃暂时忽略掉他的语气,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以为你对我很上心,对我下手是因为你?” 祁思谦看喻燃不为所动,也不知她是毫无察觉还是对他无感,只好接着她的话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我得罪的人不算少,这回可能是连累了你。” 实际上,祁思谦心里也清楚,他的猜测可能性不小。他以前行事恣意,从不怎么在意得罪了谁,加上这次说是“假传流言”,但情难自抑,老是打着传流言的借口来见她,让人猜测他这个纨绔动了真心。 总之到底还是他欠考虑了。 喻燃隐约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摇头道:“这事怎么说连累二字。传流言这件事,是我们两人一起商定的。再者说,我不相信楚悦瑶在这里面就一干二净。我觉得,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有人看你不顺眼,然后他们一拍即合,给我们设下这场宴。” 她双目澄澈,与祁思谦对视:“你我既然也利用了流言,难道还不清楚吗?有些事不论真假,只要有可能,便值得利用。” 祁思谦从她的话语和目光中得到了宽慰。 是的,这就是她,祁思谦一直都知道。他知道喻燃不会因为这件事怪他,反而是他,试图依靠喻燃来消解内心的自责。 是他存私心,是他别有图。 是他一直隐秘地想要向她渴求,无论是友谊、宽容,或是爱。 “我明白了,谢谢你。”祁思谦说。 喻燃失笑:“何须言谢?” “眼下要紧的还是应对明日的宴会。”喻燃道,“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那边的生辰宴,虽然不得不去,但不难应对。”祁思谦道,“我的性子他们都清楚,不会来刻意恶心我,最多给我找点小麻烦。” “倒是你那边,宫宴要入宫参加,若有意外很难知会外界。而且宫宴上皇上一定会出席,言行更是需要注意,需要更谨慎些。” 喻燃是前生在后宫里过日子的人,对这些自然清楚。她也会全力去应付这次宫宴,但她始终担心的还是权力的压制。 试问,若是贵妃,甚至皇上要她去做什么事,那她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吗? 喻燃无权无势,除去一个和她终究是隔了亲的喻家,她也只有一直跟着她的明月,以及一条命而已。 “我会注意,你也要万事小心。”喻燃不想把自己焦虑的情绪暴露在祁思谦面前,仔细叮嘱道,“宴会最容易被下手的就是食水。虽然按现在的形势应该不至于下要命的毒,但若是中了招,同样十分麻烦。” 祁思谦点头应是。同时他也有些奇怪,喻燃居然会对这些阴私手段如此敏锐?他听说徐州喻家只是小门小户,应当没有太多腌臜事才对。 难道是从别的什么途径接触到了? 两人说是商量应对办法,可事已临头,除去小心谨慎,也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喻燃心里带着焦虑,试着调整自己的状态;祁思谦则是破罐子破摔地想,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拼着自己隐藏许久的势力因此暴露,也要让喻燃平平安安。 他重生一回,不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吗? 祁思谦早在重生那日就已经发誓,这一世,无论自己的私心是否如愿,都要护她万事周全,一生平安喜乐。 “不要太担心,喻姑娘。”在商讨的最后,祁思谦反而笑容轻松,“明日很快就会过去,而你最后也会平安无事。” 他这样笑,像个浪迹情场的风流公子,眼底却唯有一人。 哪怕知道明天还有一场大战要打,哪怕还不想全然接受另一个人的感情,喻燃看了这样的他,听他这样说话,仍是无可避免地感到动心。 这不能怪我。喻燃在心里默默想道,没有人能抵挡住的。 她当初从未预想,为了传出流言而故意做出的假戏,最后也可能成真。 “真的吗?”喻燃问。 “只要你相信的话。”祁思谦答。 第10章 宫宴 喻燃选了一身旧衣裳去宫宴。 这身衣裳虽然旧,但料子和款式在当时都是挺好的,只是现在来看可能有些陈旧过时。反正京城里的人都觉得她喻燃是个小地方来的,家里又穷又没地位的,那她穿件旧衣裳不也是理所当然。 别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待她,喻燃不那么在乎。反正衣裳虽旧,但干净整洁,称不上失礼。 “贵妃没说允许我带丫鬟,为免意外,你还是在宫外等我吧。”喻燃对明月道,“我一个人赴宴。” 明月知道这宫宴可能别有目的,心里担忧,但确实如喻燃所说。 她点点头:“小姐,我会等您出来。” 为了按时,喻燃提前了些时间出发,进了宫,有个宫女来领着她走。中间那宫女遇到了熟人,也不管自己还带着人,又随口聊了会儿天。 这宫女连接待引路的活都不走心,估计是看她装扮又知道些消息,看不起她。喻燃心想好在自己提前了,耽误一下也可以接受。 最后到达的时候,离约定时间还有点距离。那宫女向喻燃随意行一礼就离开了,喻燃也懒得管她,重头戏还在后面。 喻燃的座位被设在末位。她到场得早,等了许久,才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宫妃。 喻燃还记得前生设宴的理由,虽未明说,但就是为了让大家在太子正式大婚前看看准太子妃,肯定这位新太子妃的地位。至于她,那是顺带。 到了宴席快要开始的时候,楚悦瑶、萧北辰两人相伴而来。喻燃按规矩行礼,萧北辰没有多看喻燃一眼,反而是楚悦瑶,似笑非笑地留下一个眼神。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喻燃心想。 贵妃和皇帝的到场宣告了这场宫宴的开始。众人起身向皇帝行礼,再入座后开席。 喻燃是此生第一回见到皇帝。皇帝自二十六岁登基,改年号为嘉宁,至如今已经十五年。虽说嘉宁帝才四十有一,还比不上武宁侯年纪大,看着却已经显露老态。 他身边的贵妃与嘉宁帝年纪相当,却保养得当,两人从外表来看都不像是一辈人。 按照前生的发展,再有两年,嘉宁帝崩,萧北辰继位,改年号贞安。 今生的发展虽然与前生已然不同,但喻燃不认为这点改变能影响到嘉宁帝驾崩一事。当时时局动荡,她在东宫后宅里,多少也听到一点风声。 嘉宁帝似乎并非是自然死亡。 如今再看他贵为九五之尊,却比常人更加衰老的面色,喻燃猜测,如果嘉宁帝真的被人谋害,那么这次针对他的死亡所做的谋划很可能已经持续许久。 如今的喻燃,能力和地位微末,自身且难以保全,更别说改变这样的大事。 她不关心嘉宁帝是死是活,她只会靠着自己仅有的这点重生带来的先知,在这场时局突变中,尽可能保全自己,或者更进一步,谋夺利益。 “你就是楚卿的孙女,叫悦瑶是吧。” 嘉宁帝在贵妃的服侍下吃了几口菜肴,看向下面的楚悦瑶。 楚悦瑶盈盈起身一拜:“是。悦瑶见过陛下。” 嘉宁帝打量她两眼,淡淡点头道:“朕相信楚卿的家风。嫁于太子后,你就是皇室的人了,须谨言慎行,安分守己,替太子打理好后院杂事,早日添个子嗣。” 楚悦瑶姿态恭顺:“是,谨遵陛下教诲。” 喻燃看着此情此景,默不做声。早在上一世她已经经历过,当时的她并无人关注,只一句“太子另选的侍妾”就匆匆带过,嘉宁帝并未看她一眼。 “末席的那个,是太子选的妾?”嘉宁帝随口问。 贵妃轻飘飘地看了眼喻燃,笑道:“不是。不过这也是个好孩子,臣妾想着,趁着太子和悦瑶的婚事,也可以再促成一桩姻缘。” 喻燃手一抖,筷子险些没拿住。她暗暗深呼吸一口,缓缓把筷子放下,不自觉发抖的手被她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藏在桌下。 喻燃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面部神态,最终也只能做到面无表情,咬牙压制着恨意。 又要这样轻描淡写,用一纸薄薄婚书,就改变她往后的人生吗?! “选秀那日,悦瑶的兄长来接悦瑶,结果一眼就看中这姑娘了。”贵妃解释道,“太子没看上她,但嫁进楚家,对她来说也是个好去处。陛下觉得呢?” 嘉宁帝却把目光放在喻燃身上,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贵妃的话。 “走上前来,让朕看看。” 这俩还真是父子,萧北辰当初也是这么叫她抬头。 喻燃一边满心烦躁地腹诽,一边也只能走到御前,向嘉宁帝行礼。 “……容貌甚佳,也不怪人对你一眼动心。”嘉宁帝道,“哪里人?” “回陛下,臣女来自徐州喻家。” “嗯。”嘉宁帝听了,似乎又没什么兴趣了,“你退下吧。” 喻燃依言回席,听见贵妃还在问:“陛下觉得这婚事如何?” “随意吧。”嘉宁帝摆了下手,“你决定就行。” 贵妃微笑应是。 喻燃看着桌上的菜肴,御膳房出品,色香味俱全,但她只觉得反胃。 她选秀那日从未见过什么“楚悦瑶的兄长”,并且据她所知,楚悦瑶家里可没有关系好到能够在宫外等她接她的兄长。 由此可知,所谓的“一见钟情”大概只是个借口。 对喻燃的家世来说,贵妃说的不错,她嫁到楚家自然是算高攀。可这也意味着,喻燃在这场赐婚中毫无权力,嫁过去之后只能任由楚家人拿捏。 哪怕现在的喻燃和楚悦瑶还没有前生那么多的积怨,喻燃也不认为对方会就此放过自己。更别说在身家性命都被他人拿捏的情况下,喻燃从不会天真地祈祷上位者的怜悯。 ……可那是天子赐婚,她根本无权拒绝。 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喻燃突然想起昨天祁思谦对她说的话。 “明日很快就会过去,而你最后也会平安无事。” 喻燃还清晰地记得他说这话的语气,如此笃定,好像他已经预言到了结局。 虽然说对抗天子赐婚听起来完全是异想天开,但祁思谦给喻燃一种有别于他自身年龄、身份的神秘感,让她愿意去想背后还隐藏着其他可能。 反正事已至此,情况也不会更糟糕了,对喻燃来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那就期待吧。喻燃心中暗叹,如今的自己,就是一个抓着救命稻草的赌徒。 嘉宁帝现在胃口也不算好,没过多久就和贵妃离开了。没了皇帝在场,众人说话也稍微放开了些。 “喻燃妹妹。”楚悦瑶笑吟吟地开口,“你我两家就要结亲了,怎么也不和我熟络点。” “楚小姐。”喻燃心情不好,此刻不想摆出笑脸待人,“您是要嫁给太子殿下的人了,以后应当以太子殿下的利益为重。若是还把心思放在楚家身上,我担忧您太过受累,影响健康。” “至于我,若是以后成婚,我成了楚家的人,与您太子妃的身份也是君臣有别。”喻燃神色淡淡,语气毫无恭顺,“喻燃虽说是小地方出身,这点规矩还是明白的。” 呵呵,这喻燃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暗讽她一个名门出身的女儿不懂规矩呢。 楚悦瑶想着,脸上表情却依然温柔如春风。 看来,让喻燃嫁给她那个废物庶兄,倒真是一步好棋。既帮太子办了事,拉近了未婚夫妻两人的信任关系,又能把这个不省心的狐狸精捏在自己手里,随意搓圆捏扁。 现在敢跟她说话夹枪带棒,以后她楚悦瑶自然会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喻燃妹妹倒是通透,明白事理。”楚悦瑶皮笑肉不笑,“我向来最欣赏你这样聪慧的人了,我觉得我们以后,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她最后那三个字说得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喻燃耳里。 完全被你拿捏、受你摆布的“好朋友”吗?喻燃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喻燃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不时有人明里暗里打量她的目光也被她抛在脑后。 殿中馥郁的熏香让人窒息,靠着身上旧衣的清淡浆洗味,喻燃有了一丝呼吸的余地。 她突然很想逃。 喻燃抬眼看,桌上的盛宴佳肴,杯中的醇香美酒,乖巧恭顺的宫女,和衣香鬓影、暗自交锋的宫妃。 鱼是盘中餐,人是笼中鸟。 宫宴落幕,暮色四合,夕阳的残辉唯余远方一抹亮色。 喻燃迎着那抹光,向宫外走去,身后拉出一条长长暗影。 明月见到喻燃,立即迎了上来:“小姐,你出来了!” “辛苦你等我。吃饭了吗?” “哎呀!小姐怎么还关心这些小事!”明月叫道,“我已经吃了。小姐,这次进宫……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贵妃给我安排了婚事,皇上答应了。”喻燃叹道,“对方是楚家的人。” 明月震惊,愣在原地。 “还、还能反悔吗?”她结结巴巴地问。 “我甚至都没答应,这场婚事就定了下来。你觉得呢?” 明月瞬间丧了气:“可是,小姐你明明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他了……” 喻燃默然。 两人相顾无言。不知不觉,天际那抹余晖也隐去了。 天色竟然已经这么晚了,祁思谦那边结束了吗? 喻燃此时不想再去那家客栈了。她想要去见祁思谦,问问他昨天那句话。 “去那个小院吧。” 两人紧赶慢赶,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到达时,已经没有行人了。 小院与皇宫中心的灯红酒绿不同,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光亮。 喻燃试探着推了下门,门没锁。 她让有些害怕的明月走在自己身后,推门进去。 两人在大厅点了灯,喻燃让明月先等在大厅,她去其他房间看看。 祁思谦不会犯不锁门这种失误,应该还有别人在。 喻燃拿着点好的灯笼,一间间房看过去。前两间都没人,直到她进入书房。 昏黄的灯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室内,家具的轮廓有大半陷入阴影。 喻燃敏锐地听见,里面有粗重的呼吸声。 她靠着这点灯光,摸索着前行。里面的人似乎也反应过来有人进屋,发出一阵衣料摩擦声。 “是谁?祁昭吗?” 男声低沉沙哑,听起来很不正常。 喻燃心里一跳,快步往里走去。 这人显然是祁思谦,他出事了! “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喂!” 没等喻燃问完,她就被一具滚烫结实的男性躯体紧紧抱了满怀。 第11章 良药 “......燃儿?” 祁思谦意识模糊,喃喃唤道。 他的声音近在喻燃耳畔,灼热的吐息亲昵地叫着她的名字,让喻燃也不由得耳尖泛红。 喻燃几乎以一个亲密无间的姿态被祁思谦拥抱,两人的衣物完全无法阻挡彼此的体温,喻燃能感觉到对方的胸膛不断穿来的热意,烫得她的心也加速跳了起来。 她本能地想要远离,可环住她腰间的手臂宛如铁铸般有力,全然不允许她的逃脱。 喻燃手里的灯笼已经滚落在地,眼前的光又暗了下来。 喻燃感觉到祁思谦状态不对劲,她安抚地拍了拍祁思谦的背,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还清醒吗?需要我帮你什么?” 祁思谦因为喻燃的声音唤回了一些神智。他松开怀抱,自己往后退了两步。 “喻姑娘,你快走。”祁思谦的声音里是压抑的痛苦,“我......被下药了,你不要靠近我,出去,把房门锁上!” “下药了?!”喻燃着急,“那应该以解毒为重......” “我不想强迫你!”祁思谦低吼,打断她,“快走,好吗,我求求你了......” 他咬着牙,跌跌撞撞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把用于收藏的匕首,猛地拔刀出鞘,刀光晃亮了喻燃的眼,一瞬就划过祁思谦的左侧上臂,带出一串血珠。 血腥味瞬间就涌了出来。 “好!我马上出去,你尽量保持清醒,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喻燃脚步凌乱,往房门的方向走,“我给你找药,你坚持住!” 她灯笼也没拿,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门。喻燃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的门“砰”一声关上,似乎还落了锁。 喻燃咬咬牙,还是先去找药吧。 喻燃母亲给她留下的东西里有一个木盒,里面是一盒子药丸,说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吃了可以缓解些。喻燃自己吃得不多,最近是刚重生时做噩梦吃了一颗,可惜效果并不明显。倒是在前生后宫之中,这盒药好几次保了她一口气,不过如果遇到足够致命的情况,再多药也没什么用。 这盒子的药也被她带到京城了,只是行李都还放在客栈,没拿过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祁思谦中的大概是春药,不知道自己的药对春药有没有用。 “小姐!”明月在大厅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发生什么了?” “我得回客栈一趟!”喻燃脚步匆匆,“你去烧些热水,准备几条干净手帕。” “这么晚了,怎么出门!”明月急道,“现在可没有马车了,小姐要一路走过去吗?” 喻燃也发愁这个问题,走过去时间太久了。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两人循声去看,是吴婆。她提着灯笼,衣着整齐,看起来像是才从外面回来。 吴婆不能说话,指了指外面一个方向。 喻燃随着她指的方向提着灯走去一看,居然是一匹马。 “有马的话,倒是可以快去快回。”喻燃把灯笼挂在马鞍一侧,翻身上马。 她的动作有些生疏,但非常标准。明月惊讶道:“小姐,你还会骑马?” “小时候学过。” 喻燃扬起马鞭,利落一抖,口中喝道:“驾!” 马儿十分配合,撒开蹄子载着她向前跑去。 明月担忧的声音逐渐变远:“小时候学的现在还能骑吗?小姐路上小心!” 祁思谦背靠房门,身体滑坐在地。黑暗中,身体里流窜的热度把他的脸烧得通红。 宴会上他对食水万分注意,谁知道有人“不小心”把手帕落在他这边了,虽然祁思谦躲开了,但手帕上还是有一股奇怪的香气朝他扑来。 祁思谦及时屏住呼吸快步离开,在他路过花园池塘时,却听见有人在水里挣扎。 祁思谦不想管闲事,直接就要走。突然又跑来一个丫鬟,很快把落水者救上来。 那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脸上带着惊慌,衣衫轻薄,被水打湿后曼妙曲线一览无余。 她抬起头,似乎是无意间与祁思谦对视,眼神波光粼粼,含着爱意。 祁思谦却看过一眼就不再看她。 祁思谦已经感到药效在发作,虽然他吸入的香气不多,但这药性很烈。再加上这莫名其妙的“落水”戏码,目的为何简直一目了然。 就是不知道这算计他的人是谁。是这做戏的女子,还是另有其人?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哪怕自己什么也没做,但要让人看见,他必然要落人口舌。 祁思谦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他不想让这种流言蜚语传到喻燃耳朵里。 祁思谦吩咐祁昭留下调查,自己骑了马,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他的小院。 剧烈的运动让药效发作更快,祁思谦觉得自己快要烧了起来。 进了院子,他叫吴婆去请大夫,自己则回了书房,也不点灯,就独自枯坐。 祁思谦不受控制地想着喻燃。 她就像他此生向往的清泉,在他被**烧灼时,她是他唯一的解药。但反之,越是想她,却得不到她,他就会在痛苦的折磨里更进一分。 可那又如何呢?祁思谦想,他爱她,那么爱她的后果就是他理应承受的,怪不到任何人。 祁思谦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违背喻燃意愿,甚至伤害她的事。 更何况,他此时的**,不是由纯然的爱而产生。混杂有他人算计的**,又怎么配给她? 但在喻燃出现在他面前时,意识混乱的他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紧抱住了她。 祁思谦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贪婪又小心地汲取她的气息。他感觉到了喻燃的惊讶、安抚和关切,她的声音也唤回了祁思谦的理智。 祁思谦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冒犯。 于是他推开喻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把喻燃赶出了房间,自己在里面落锁。 隔着一扇房门,祁思谦还能听见声音。她匆忙的脚步声、隐隐的交谈,以及渐渐远去的仓促马蹄声。 她走了?也好,不要再管我了。祁思谦半合双眼,气息粗重。 喻燃上次骑马确实是在童年时了,不过不知道是一时情急还是小时候的练习深入骨髓,她骑马的动作很快流畅起来。 马鞍旁边挂着的灯笼发出晃动的光,借着这点光亮和路边点的路灯,喻燃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御马向前。 她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客栈,把所有行李拿走了。这是户部安排的住处,如今贵妃都要不顾喻燃的意愿将她嫁人了,她不是没脾气的人,就算不告而别一回又怎么了? 以贵妃等人的能耐,只要她还在京城,早晚都能知道她在哪儿。但能晚上几天,对喻燃来说总不是坏事。 “我回来了!”喻燃下马推开院门,带着全部行李。 明月听见声音连忙跑过来接她:“小姐,这不是我们的行李吗?” “对,我们不住客栈了。”喻燃翻找出来放药的盒子,匆匆往祁思谦在的书房走去。 房门居然打开了,吴婆站在外面。她看见喻燃过来,给喻燃打手势。 “里头有别人?”喻燃似懂非懂,侧头看了一眼。 正好有人出来了。是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药箱。 “是大夫吗?”喻燃问,“我是他的朋友,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是烈性春药。”大夫不疑有他,答道,“对症的解药比较难配,如果把药效发泄出来,自然而然就能解除。” “那如果不发泄呢?” “会难受一阵子,等待身体自身去对抗药性。这位公子体能很好,对抗药性没有问题,只是会难以忍受,并且需要时间。” 喻燃又拿出那盒子药,拿起一颗给大夫看:“您看这个对他有用吗?” 大夫接过药丸,仔细端详片刻,闻了闻,又刮下一点粉末尝了尝。 “或许能帮助他的身体对抗药性,能让他舒服一点。”大夫给出结果,“但无法对症,仍然需要一定时间恢复。” “我明白了,谢谢您。” “让大夫把药给我。”祁思谦在房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喻姑娘,你不要进来。” “好。”喻燃也是大气,直接把整个盒子给了出去,“麻烦您了。” 大夫点点头,把药盒给房里的祁思谦拿过去。 把药送到祁思谦手上后,大夫很快出来关上房门。 “我这边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大夫说,“我就先回去了。” 喻燃点点头,吴婆去送大夫回去。 于是又只剩下了祁思谦和喻燃两人。 “你还好吗?”喻燃隔着门板问,“有没有舒服一点?” “......嗯。”过了一阵,喻燃才听见门后传来一声回应,“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喻燃正要答应,祁思谦又说:“算了,你还是去休息吧。今天去参加宫宴应该就很累了,还要因为我跑前跑后。我自己坐一晚上,明天就好了。” “是很累了。”喻燃干脆也靠着门坐下,“但陪你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何况......我也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是宫宴上的事情吗?”祁思谦问。 “是。”喻燃言简意赅,“贵妃要把我指婚给楚悦瑶的哥哥,皇上同意了。” 祁思谦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喻燃听见房里的人似乎起身走动,在一声极轻的“嗤”声过后,传来压抑的闷哼。 “你怎么了?”喻燃着急问。 “......没事,药效犯了。”祁思谦含混过去,“你......要嫁吗?” “太子我都不想嫁,你说呢?”喻燃一针见血,“楚家对我来说又能是什么好去处?” “楚悦瑶的兄长就是个流连花丛的浪子,一事无成。把你指给他,看来楚悦瑶是容不得你。”祁思谦道。 “......皇命难违。”喻燃叹道,“我愿不愿意有何人在意?抗旨还要连累喻家,我承担不起。” 祁思谦顿了一下,突然道:“你想要离开京城吗?” 恍然间,喻燃想起他们初见的第二天,祁思谦也像是现在这样,试探着,对需要帮助的她伸出了手。 “不用连累任何人。”祁思谦继续道,“但你要从此失踪,和喻家也斩断联系......” “我愿意。”不等他说完,喻燃就答道。 祁思谦低低笑了两声:“怎么不再多问问我?我的动机,我的手段,这些我都还没说。” “......你是在记仇吗?”喻燃不可思议道。 “怎么这样说我。”祁思谦语气委屈,“我只是知道你小心谨慎,这没什么不好。”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也不是眼瞎耳聋之人,不会连一点信任都不给你。”喻燃道,“况且,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不会害我。” 祁思谦笑声愉悦:“那你的眼光确实很好。” “祁......思谦。”喻燃轻声唤出他的名字。 “虽然我一直处处受限,总是很难有别的路可以走。”她说,“但如果我把这些都抛却斩断,我会有机会拥有完全不同的未来,对吗?” “对。” 丝毫不用迟疑,祁思谦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我们私奔吧。”他邀请道。 第12章 月夜 “......你说什么?” 喻燃听见了祁思谦说的话,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私奔,好少见的一个词,谁和谁?我吗? “皇上都答应了,按理说你就是别人的未婚妻。”祁思谦还有些愤愤不平,“我不想让你跟他成婚,要带你走,那不就是私奔?” 喻燃张了张嘴,发现竟然无处反驳。 谁敢想,她也会有要私奔的一天? 说实话,虽然一切都发生得突然,但她却接受得异常顺利。毕竟在喻燃内心,也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个牢笼。 “具体要怎么办?”喻燃担心道,“你有把握吗?皇上要是追究,那就是抗旨。” “总不会让你来当抗旨的人的。”祁思谦倒是有信心,“我有办法,不会牵连你我。” “就知道你不是什么简单纨绔。” “喻姑娘是在怪我吗?”祁思谦状似委屈,“你最开始又不信任我,我说再多,也是平白惹你怀疑。” 喻燃:...... 这种想打人又莫名心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你干嘛老是费心费力帮我。我现在可没什么能拿出来回报你的。”喻燃硬邦邦道。 “喻姑娘,何须问我。”祁思谦叹道,“你这样聪明,一定心知肚明。” “我只是想不明白。”喻燃低声道,语气困惑,“话本里多的是情深似海的人,可现实里又有几个?更多的只是那见色起意之人。” “但你不是。” 祁思谦惊讶于她的通透,明明喻燃今年也才十八,正是最期待风花雪月的年纪。 就像和她一般年纪的楚悦瑶,她和太子虽说成婚出于利益,但多少也会期望拥有夫君的一颗真心,否则也不会如此针对喻燃。 可喻燃看起来,是真的没有幻想和期待了。或者说,比起幻想,她更想要用利益保护自己。 可惜祁思谦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他知道她重情,于是试图通过给她利益和真心将她捆绑。 心里虽然想要她,但祁思谦不会这么说。 “你不用为这些事情多费心神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也想要这样做,无论是与你假传流言,还是要带你私奔。”祁思谦道,“我不想你被困在这荒谬的婚嫁纠葛之中。” “你合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你也合该自由、快乐地度过一生。” 喻燃愣了下,失笑道:“你的祝愿很美好,我也收下了,谢谢你。” “可是,我又哪里有什么是合该拥有的呢?”喻燃抬头,灯火微暗,月色却舒朗。她看见那棵梨树,白色的花朵在暗色背景下十分明显。 “世间疾苦甚多,我这点实在算不上什么。比我更难过的人,也不是都合该拥有苦难的。” “我想要的,我会尽力去拿到。”她淡淡道,“要是有人不让我拿,那大不了就让他们再把我的命拿去,不过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毕竟如果把她逼到最后,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什么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祁思谦无言。 她就是这样,喻燃从他认识起就是这样的性格了。别人看她貌美,看她温和,看她知礼,但祁思谦清楚,喻燃比许多人都要坚韧,除非剥夺她的生命,否则别想将她轻易打倒。 不过祁思谦想,既然上天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要是再让喻燃走到那一步,岂不是自己太过无能? “赐婚虽然是定了,但筹备婚礼还需要时间。”祁思谦道,“作为马上要嫁人的女子,你想要去求神拜佛,祈祷一个美满姻缘,听起来完全合情合理。” 喻燃跟上他的思路:“京城附近的寺庙,最有名的就是大觉寺了。” 大觉寺位于京城西面的栖霞山上,连一些皇亲国戚也常常来此供奉。 据喻燃前生所知,如今的贵妃就信佛,每隔大约半月,便会去大觉寺进香。之前她不清楚,但这个习惯自从她嫁给萧北辰,就未曾变过。 “大觉寺所在的栖霞山,靠近京城的那一侧山势和缓,但背向的一侧却相当陡峭。寻常人来上香,几乎不会走这一侧的路。”祁思谦道。 确实如此。喻燃思索着,除非是皇上出行这种大阵仗,要仔细搜查有无埋伏,一般人去上香根本不会往背面走。 “你的意思是,假借上香之名,从栖霞山背面逃跑?”喻燃问。 祁思谦摇头道:“不是逃跑,而是被刺杀。” “若是有身手好、熟悉地形的人刻意埋伏在栖霞山背侧,几乎不会被发现,是个适合刺杀的好地方。” “刺杀我?可是没有理由啊。”喻燃疑惑道,“费尽心思埋伏在栖霞山,就为了杀一个无足轻重的我?” “确实没有。”祁思谦说,“但有刺杀别人的理由。而在这个过程中,你也可以自然而然,被刺杀而亡。” “你要刺杀谁?”喻燃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因此更加凝重,“要冒风险在栖霞山刺杀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是哪位皇亲国戚?还是权臣?” “栖霞山......大觉寺,”喻燃压低声音,“难道是贵妃?” “你怎么知道?”祁思谦脱口道。 喻燃不知如何回答,按理来说现在的她还不那么了解贵妃,不知道她礼佛的习惯。现在谈重生的事,更是无从谈起。于是她忽略掉这个问题,道:“你和贵妃有仇?” 一边问,喻燃一边回想着前生的情况。在萧北辰成婚之前,她确实听过贵妃身体抱恙的消息,难道就是这次刺杀? 可是前生她在京城根本没有听说过祁思谦的名字。 “不是我去刺杀。”祁思谦看喻燃刻意略过,也不再追问,“我只是得到了一些要行刺的消息。我们也不用掺和这些,只需要借着混乱,做出你被劫走失踪的假象,从而脱身。” “放心,就算混乱,我也会保证你的安全。” 祁思谦的回答倒是解除了一些喻燃的疑问。不过他竟然能得到行刺这样隐秘的消息,还能借由这个消息展开策划,又让喻燃对他能力的估计又高了几分。 “我很放心。”喻燃道,“不过你之前说的是‘我们’,等我脱身,难道你也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你嫌我了吗?”祁思谦低声道。 喻燃哭笑不得:“我哪有这个意思,就想问问你的打算而已。” “喻姑娘,我自己清楚,被不喜欢的人跟着,可能是会厌烦的。”祁思谦却自顾自的说着,“刚刚我还没控制住冒犯了你,你却不计前嫌,大晚上一个人骑着马跑去给我拿药……” “祁思谦,”喻燃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打断他,“你是药效犯了吗?乱七八糟说什么呢。” “我如果厌烦你,我还不去睡觉反而在这里跟你说话?”喻燃的语气果断,但在祁思谦没看见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迷茫。 “脱身之后,我也没处可去了。京城肯定不用说,回徐州也可能要连累喻家。”喻燃道,“你说的,要私奔,就不给我一个解释?” 祁思谦愣了半晌。他知道以喻燃的聪慧,自己的心思已经不是秘密了。可自己从最开始接近她,目的就算不上单纯。这次喻燃帮他找了药,祁思谦也总是疑心,她对他的关心只是出于她对帮过她的人的善良好心而已。 “对不起。”他道,“是我错了,我脑子不清醒。” “等你脱身后,我也会找个借口离开京城。如果你没有想去的地方,那就和我去永城吧。” “永城?那里有什么特殊吗?” “我父亲是武宁侯祁岳川,他年轻时曾在永城驻兵,在那里有些人脉。”祁思谦道。 “好,那就听你的吧。”喻燃装作才知道祁思谦的身份,“你就是那位传言里的武宁侯次子?” “看来你听过关于我的流言了。”祁思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们都怎么说?” “嗯,我想想啊。”喻燃装模作样思索片刻,道,“说你青面獠牙,凶狠残暴,行事荒唐,还老爱打人。” 祁思谦:...... 虽然这些话他也不是没听过,早就见怪不怪了。但从喻燃嘴里说出来,他怎么有一种想把跟她说这些的人找出来揍一顿的冲动呢? “干嘛不说话啦?”眼见把人逗沉默了,喻燃带着笑意道,“你不会也想着打我吧?” “怎么可能!”祁思谦立即反驳,随后又反应过来,“喻姑娘,逗我很好玩吗?” “这怎么能是逗你呢,我是在帮你转移药效的注意力。”喻燃睁眼说瞎话道。 “......那我谢谢你了。”祁思谦哪里会信她的话,“其实你要是真逗我也没什么,我挺乐意的,真的。” 这下轮到喻燃无语了:“你中这药确实是厉害,啥都往外说。” “我不跟你说话了,你再吃点药,试试能不能闭眼休息一会儿。”喻燃道,“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 “你别在这里守着了,回去休息吧。”祁思谦劝她,“我这边不用担心。” “中招的人少说这种话。再说了,你吃的是我拿来的药,我在这里看着点情况也是应该的。” 祁思谦劝不动她,也只好由她去。 不过到了最后,还是喻燃先撑不住,睡着了。 她今天经历了被赐婚的情绪激荡,又骑马跑了一趟给祁思谦拿药,称得上是身心俱疲了,自然撑不过身体比她好很多的祁思谦。 祁思谦听见门外的呼吸变得均长,知道喻燃怕是睡着了。 这么睡在外面,身体肯定是不舒服的,加上夜晚风凉,容易风寒。 祁思谦把绑在手臂上包扎的布条勒紧了些,疼痛变得鲜明,驱散了一些药效带来的热意。随后,他打开门,一眼便看见靠着门框睡熟了的喻燃。 他又是心疼又莫名高兴,连忙把喻燃轻轻抱起,回到房中。 抱人的动作牵扯到手臂上的伤,时刻提醒祁思谦注意自己的行为。 他身体的反应没有消退,行为却没有逾矩。他将喻燃抱到书房唯一一张小榻上,又给她盖上薄被。 喻燃没有惊醒,反而在被盖上被子后,睡得更熟了。 房里没有点灯,祁思谦坐在喻燃的榻前,借着门外泄进的月光,专注地看她的脸。 没有白天的温和或是锋利,她如此安宁,像一个还未经历世事、天真的孩子。 祁思谦掐着自己上臂的伤口,执起她垂落在一边的手,缓缓落下一个极致轻柔的吻。 第13章 情起 “小姐!你你你......他他他......” 明月昨晚本来是想等喻燃回房的,但最后撑不住睡了,一大早跑过来,就看见喻燃睡在书房的榻上,旁边还站着个祁思谦。 她是知道祁思谦昨晚中的是什么药,这下看见喻燃直接就在书房睡了,实在忍不住多想,直接瞪视祁思谦。 “小声些,你家小姐还在睡。” 祁思谦一句话让明月更是出离愤怒了,也是想着不去吵醒小姐,她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祁公子,你什么意思!”没有吵醒喻燃的顾虑,明月也不再压抑了,和祁思谦对峙,“小姐还专门跑一趟去拿药,她说她上次骑马都是小时候了,担心死我了,你怎么这样!” 祁思谦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没做不该做的。喻姑娘她昨晚陪我说话没撑住睡着了,我才把她放到屋里去睡。” 明月半信半疑,看祁思谦眼下有睡眠不足的青黑,这才勉强相信。 “等小姐醒过来,我再问她。”明月说完,先转身走了。小姐在书房睡一晚肯定不舒服,如果还要洗澡补觉什么的,她得提前准备。 祁思谦见她走了,又打算回到书房守在喻燃身边。 一夜过去,他身上的药效已经差不多消散了,只是一夜没睡,身上多少还有些狼狈,穿的也还是昨天那身衣服。 上臂的伤口包扎得也很潦草,不过这怪不到大夫,是祁思谦自己折腾的。 祁思谦本来不太想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喻燃面前,但又很想让喻燃一醒过来就看见他。 思索片刻,祁思谦还是去匆匆忙忙换了一件外袍,才又回到书房。 喻燃这一觉睡得很沉,不过也并没有睡到太晚。她醒来时,刚好和坐在一边的祁思谦四目相对。 猛然一下,把喻燃残存那点睡意都吓没了。 再想一想昨晚的情况,喻燃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喻燃不太好意思道:“抱歉,昨晚太困了,没撑住。” “早叫你不要管我,去睡觉的。”祁思谦道,“睡得怎么样?书房的榻不大,会不会睡得不舒服?” “还好。”喻燃没了睡意,也许是昨晚睡得沉,起来反而还神清气爽的,“昨晚是你抱我进来的吗?谢谢你。” 喻燃准备掀被子下床,表情却出现一丝扭曲。 她忘记了,昨天骑马确实是顺畅,但毕竟那么多年没骑马了,腿上力量不足,如今肢体酸痛加上过度摩擦的灼热感,格外酸爽。 祁思谦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也是长年习武的,算是过来人。 “咳。我平时习武,备有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的药,一会儿我去给你拿过来。” 喻燃耳尖泛红,道:“麻烦你了。” 祁思谦看喻燃除了这点小伤,没有别的问题,也放下心。 “你的情况怎么样了,还难受吗?”喻燃反过来问他。 “已经没有大碍,多谢你的药。” “那就好。”喻燃也松了口气。 喻燃决定先洗漱打理一下,再去吃饭。刚好遇见明月过来找她,看了她的走路姿势,沉思片刻,又对祁思谦怒目而视。 祁思谦:…… 他其实很想有一天把明月的猜想坐实。只是借着药性干不尊重喻燃的事,他做不出。 喻燃也看明白了明月的误会,恰好祁思谦还在旁边,让她更是尴尬。她没敢去看祁思谦的表情,跟明月解释道:“我许久没骑马了,昨天一时骑太快,受了点伤。” 喻燃的解释合情合理,明月接受了,不再瞪祁思谦,对喻燃道:“小姐,要去洗漱吗?干净衣服和热水我都准备好了。” 喻燃点点头,向祁思谦示意,和明月离开。 祁思谦也赶紧去收拾自己,还把上臂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藏在外衣下面。 昨晚的兵荒马乱终于随着两人收拾妥当、在一顿温热的早饭里过去。 祁思谦顺便把药膏也找来给了喻燃。 “一会儿我要去查一下昨晚的事,还有栖霞山的情况。”祁思谦道,“你应该不回客栈了吧,就在我这里休息如何?” 喻燃想了想,昨天去拿行李属于情急之举,虽然有些报复被赐婚的意思,但还是稍欠妥当。 她要让自己光明正大地从栖霞山“失踪”,在这之前,要有一个光明正大出现在栖霞山的身份。 但现在她住在祁思谦这里,就不太光明正大了。 喻燃是要逃婚,但她不想让自己身上有能够被人攻击的漏洞,比如在有婚约时,突然住到另一个男子名下的宅院中。 喻燃思考片刻,有了想法。 “明月,你等会儿去原先的客栈一趟。”喻燃道,“跟掌柜的说我们要搬走了,来拿行李。” “可是小姐不是把行李拿回来了吗?”明月不解。 “对,所以我们的行李现在是被偷了。”喻燃笑道。 “没了行李,我们也只好借住在别人家,于是我求助于我的好友祁公子,理所当然。” 这个借口当然算不上天衣无缝。喻燃昨晚去拿行李,虽然已经尽量不引人注意,但多少也会惊动一些人。如果用心去查,很可能会对喻燃产生怀疑。 不过昨晚天色已晚,她的容貌身形有夜色掩盖,就算找上门也可以不承认,就说她们主仆两人没人会骑马。 明月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应下。 饭后,祁思谦和明月都出门办事去了,留喻燃一个人在宅子里。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先给自己上药。 骑马摩擦的部位在大腿内侧,喻燃坐在床上涂药。 祁思谦拿来的药膏涂上去冰冰凉凉的,倒是很好地消解了破皮的灼痛感。 一边上药,喻燃一边又走了神。 她又想起了昨晚。 黑暗中那个猝不及防的拥抱仿佛还残留着热度,祁思谦身体的本能和他对她的呼唤已经说明了一切。身躯灼热,心如擂鼓,热烈的心意无需言说。 再仔细一想,为什么中了药的祁思谦会在这处小院里,而不在别的什么人的床上?为什么他又要果断地自伤? 答案如此明显。 喻燃在心里叹息,怎么会有祁思谦这样的人? 他已经为了她做了很多,却还是有时会自我怀疑,怕她厌恶。 经历了前生的事,喻燃本能地不相信世间情爱,现实不是话本,多少海誓山盟,最后也只是一纸空文。 可是祁思谦却用实际的行动告诉她,他的爱真真切切,没有半分虚假。 喻燃是对风花雪月并不在意,但在面对这样一颗真心时,她无法不动容。 “查到什么了?”祁思谦和祁昭碰上面,问道。 祁昭也是忙了一晚了,答道:“那个落水的女子,是陆家的小姐,陆霜。她是庶出女,生母是通房丫鬟抬为姨娘,向来不受重视。陆霜听说您年轻俊美,又是武宁侯之子,想要用这种方式让您把她娶进门。” 昨天的宴会就是陆延年邀请武宁侯去的。陆延年如今已经年过六十,是已经告老的武将,曾经对武宁侯有知遇之恩。陆霜按照辈分,应该是陆延年的孙女。 “是她一个人的主意?” “暂时不能确定。”祁昭低声道,“不过我发现,昨天那个向您丢手帕的人,现在已经不在陆府了。” 祁思谦皱眉:“这人不是陆府的?” “不是,应该是其他宾客带来的人。但昨天来参加宴会的人不少,比较难查。”祁昭道。 “我被下药的事,让陆家知道了吗?”祁思谦问。 “他们知道了,说是会给一个交代。”祁昭道,“不过也可能最后只是把陆霜推出来当替罪羊。” “陆家非要我一起去赴宴,本就有别的动机,不能完全相信他们。”祁思谦道,“我昨天提前走了,陆家要我做什么还不清楚,这件事你也去查一下。” “是。”祁昭应下。 那头明月也完成了喻燃交代给她的事,演了一出“行李失窃”的戏码。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明月跟客栈掌柜表示不会找他麻烦,但客栈不那么安全,她和小姐会自己找地方住。 随后,明月故意走了一条人多的路径,再回到院子里。 喻燃听了明月跟她复述的事件经过,点头道:“这样就可以了。虽然计划粗糙,但我们本身就不会再在京城待太久,所以也影响不大。” 接下来脱身的计划喻燃没有和明月说明细节,毕竟涉及了祁思谦的安排。不过离开京城、前往永城的计划明月是知道的。 “唉,才来京城没几天呢,又要去永城了。”明月叹道,“好突然。” “连累你和我一起了。你如果不想去永城,回徐州也可以......”喻燃抱歉道。 “小姐呀,我哪有这个意思,我当然要和你一起的。”明月连忙打断道,“要让你一个人去从来没去过的永城,我哪里放心!” 喻燃想起今早明月误会的事,故意说笑:“还有祁思谦陪我呢。” “我可不放心他!”明月大声道。 “嗯?怎么了?在说我吗?”主仆两人正聊着,正主却从门外进来,给两人吓一跳。 “没什么没什么。”喻燃打着哈哈,“我们俩开玩笑呢。” 祁思谦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但也没深究,先说起正事。 “我已经确认了。去大觉寺的时间,定在两日后。” 第14章 前日 行动在两日之后,剩余的准备时间已经不多。 别的事情都好说,但喻燃还有一件必须要在京城做的事,就是再去一趟那家典当行。 当时和掌柜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刚好是可以去的时候。 喻燃猜测,如果这家典当行背后真有什么神秘组织,他们的据点应该不止于京城。但她毕竟对其他地方的情况一无所知,唯一能联系到的就是这家典当行。 而对方给的信息可能关乎于她的身世,喻燃不能不上心。 典当行的掌柜看喻燃来了,他似乎也是早早等着了,并不意外。 他把喻燃迎进店门。 “姑娘,请里面说话吧。”他道。 喻燃随掌柜到了后室,掌柜请喻燃入座,又为她斟茶。 喻燃很想知道消息,但看他这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也只好先按耐住焦急。 “姑娘,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看你的戒指?”掌柜问道。 喻燃自然答应,把早就准备好的戒指递给他。 掌柜再次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道:“果然如此。” “掌柜,还请细说。”喻燃道。 “姑娘或许知道,东珠是宫里的物件,只有世间最尊贵的那些女子才能佩戴。”掌柜徐徐道来。 “我见到过的东珠也不多。上次见了您的这枚,还有许多细节未曾辨明,于是我事后特意去问了我的一位更有资历的同行。” “根据他告诉我的一些事情,我大概可以推测您这枚戒指的来历。” “同行”是真是假,喻燃不清楚,但能得到这种消息,肯定是和宫里有些关系。 不过喻燃没有深究这些细节,追问道:“来历?是能追溯到具体是谁吗?” “具体的人选有些难度,不过我有一定把握可以判断,这枚戒指的主人,应该是皇室血脉,而非后宫之人。”掌柜解释道,“后宫之人所用的东珠,多是作为耳珰、发簪等物,用做戒指的相当少见。与之相对,皇女们佩戴东珠戒指的会更为常见。” “你是说,公主?”喻燃皱眉道。 “是的。不过按照您的说法,这枚戒指是长辈所赠。年纪能当您长辈的公主,并不止一个。”掌柜道。 “可我的那位长辈明明不是公主,虽然我对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名字还是记得的,和皇室没有一点关系。” “那或许是您上一辈的事情了。不过,就算不是公主,您的长辈应该也和某位公主关系匪浅。” 喻燃看向掌柜:“您能把如今现存的公主有哪些,一并告诉我么?” “姑娘可还记得,这里是典当行?”掌柜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掌柜,您都能告诉我这么多消息了,哪里会是一般人。”喻燃奉承道。 “那我倒有一事好奇,想要请教姑娘。”掌柜不急不缓道,“您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跑到我这个犄角旮旯的小店里来的呢?” 喻燃心道果然,掌柜代表的这个组织对她起疑心了。 不过,她重生这件事,是没法和他人言明的。 “这很重要吗?”喻燃笑道,“做生意,无须知道客从何处来,只要能各取所需,这生意不就做成了。掌柜的,你是生意人,应当比我清楚才是。” “那还请姑娘解惑。”掌柜笑容不变,“您能为我们提供什么呢?” “你我都清楚的,这枚东珠戒指,只是饵而已。”他说。 “掌柜的意思,是要考虑上钩吗?”喻燃神色自若,“依我看,你想要的,我能给的,应该就是各类消息情报了吧。” 掌柜闻言,笑着抚掌:“姑娘果然聪慧。您有这枚戒指,身份肯定不一般,我们自然会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上一世和他们合作,给了喻燃不少好处,也没有危害到自己。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底细,喻燃还是对这个组织有一定信任的。 既然如此,再合作一回也没有问题。 “您帮了我大忙,我当然乐意答应。”喻燃道,“只是我接下来马上要离开京城了,怕是没法再方便地联系您。” “您要走了?去哪儿?”掌柜问。 喻燃想了想,前世这个组织是帮着叛军做事,和现在的皇帝、太子应该是不对付。事后就算知道她是逃婚离开,应当也不会背叛她这个合作伙伴,转而讨好皇帝和贵妃等人。 而且她也想要打探打探,对方在其他城市有没有据点。 “去永城。”喻燃答道。 “永城吗?”掌柜的表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 “如今的长公主,皇上的妹妹,她的府邸就在永城。按年龄算,她倒还真能当一当你的长辈。”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喻燃暂时不清楚的隐情,喻燃都无法确定。但这下她知道,去永城还真是去对地方了。 “如果您在永城有什么需要,可以去城南,找一家米铺。”掌柜道。 喻燃在心里记下,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 掌柜笑道:“祝姑娘路上顺遂。” 离开典当行,喻燃思索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她记得自己母亲的名字,是叫宋婉,和皇族萧氏没有关系。但童年的记忆模糊,喻燃知道当时自己身在京城,却不清楚母亲到底是做什么的。 既然在京城,确实有可能和某位公主有所联系。 按照时间推算,当时嘉宁帝还未登基,他的姐妹应该也还没有受封赐地,很可能也在京城。 那么,自己没有消息的双亲,会不会就在这位神秘的公主身边? 对于自己的父母,喻燃除了童年的那点记忆,几乎是陌生的。 在童年的记忆中,父母对她很好,哪怕具体的事情记不清了,但幸福的情绪在过了十几年,依然能带来回甘。 喻燃相信,父母离开她一定是有某些原因的,他们也在离开时把她托付给了叔父,让她多少能有所依靠。 如果有机会能找到他们,问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喻燃也能了却多年来的一个心结。 按照现在得到的消息,喻燃决定先从永城的长公主入手。 在接下来和祁思谦一起吃饭时,喻燃也提起了此事。 “我听说,永城是长公主的封地。”喻燃问道,“你对她有什么了解吗?” 那确实很了解了,前世就很了解。祁思谦心道,却不能就这样说。 “长公主殿下的年纪比较大,关于她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祁思谦道,“长公主比皇上小三岁。她曾经有过未婚夫,但对方突然暴毙,当时的流言都说她命里克夫,没有男子愿意和她成婚。于是她向先皇请求了一块永城的封地,从此便很少前来京城。” “不过在永城,长公主殿下的风评倒是不错。虽然她表面上无法插手政事,但当地官员都要给她几分薄面。长公主看不惯官员剥削百姓、中饱私囊,永城便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喻燃听了,若有所思。 看祁思谦的描述,这位长公主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凭什么影响当地官员的决策?长公主没有夫家,甚至很少进京,看上去和嘉宁帝的关系也十分一般。 那么她必然是掌握了其他什么势力,能让当地官员不得不顾忌她。 “听起来,永城倒是一个适宜生活的地方。”喻燃道。 “是这样。”祁思谦认同道,“永城虽然相比京城较为偏远,算不上富庶,但税赋不重,百姓可以自给自足,日子也还能过得下去。” “那我还挺期待到永城之后的日子了。”喻燃道。 “去大觉寺,还需要爬山。”祁思谦关心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这还要谢谢你的药,确实很有效。”喻燃道,“本来也不是很严重的伤,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药就放在你那边吧,留着备用,我这里还有。”祁思谦道。 “好。”喻燃点头。 “栖霞山那边我去安排好了。”祁思谦道,“但到时候场面可能会很混乱,你要注意安全。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会来找你的。” “你不会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去当劫匪吧?那我怎么认得出你?”喻燃问。 祁思谦没直接回答,而是笑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在计划中,明天,喻燃主仆二人将会前往大觉寺。喻燃会被劫走,“失踪”,明月则会留在京城,打消一些人的怀疑。随后她再和喻燃汇合,前往永城。 时局总是会推着人往前走。 晚上,喻燃躺在床上,思绪复杂,迟迟没有入睡。 明天,“喻燃”会在栖霞山失踪,而她会前往永城,从此,就走向了和前生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这条路走到后面会有什么?喻燃无法预料。 不过应该也不会比前生更差了。 明天要告别的,对于喻燃来说,不仅仅是“喻燃”这个身份,更是她的前生。从前那个在后宫中艰难求存、受人制衡的宫妃,那个饮毒的亡魂,也要随之一同消弭了。 至于前世今生的仇怨,如果喻燃今后能取得与之对抗的力量,她自然不会好心,就此将那些人放过。 第15章 刺杀 喻燃起了个早,毕竟到了现在,她心里想的都是接下来的事,很难多觉。 她穿了一身便于行动、款式朴素的衣服,身上的首饰也相当简约,看上去确实是诚心去大觉寺进香的。当然,这也是为了到时候更方便脱身。 主仆二人收拾妥当,用完早饭,便出发往栖霞山去。 乘坐马车,只能行至栖霞山脚。大觉寺坐落在栖霞山腰往上一段,喻燃不像贵妃,还能乘坐一段小轿,剩下的路她们还得走路爬上去。 好在这一侧的山路确实算不上崎岖,山路由青石铺就,便于前往大觉寺的香客前行。 还没走近寺庙,就能看见山间升起的香火。等到进入大觉寺,那股寺庙独有的焚香气味更是扑鼻而来。 具有离京城近的地理优势,大觉寺向来香火鼎盛。 哪怕心里别有目的,喻燃进入大觉寺后,神情也不自觉肃穆起来。 毕竟她是经历过重生的人,对这些难免会更相信一些。 喻燃走入正殿。 身高数米的佛像浑身贴金,宝相庄严。微微垂下的眉目,仿佛在注视和怜悯着来参拜的世人。 喻燃摒弃杂念,规规矩矩地行礼。 她不是什么遇到事情就求神拜佛之人,她也不认为,对神佛的祈祷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此时拜佛,不过是求一个心安,顺便祝愿自己此番过后的未来,能够一帆风顺。 她低声祈愿道:“信女在此祈求,愿嫁得如意郎,两心相悦,白首偕老。” 低声说出来,是因为这是要为即将到来的赐婚祈福的托辞。 不过,抛开其他,喻燃也真心希望如她话中所说,此生得以婚姻的幸福圆满。 当然,如果最终仍不可得,她不会将就,也不强求。 拜完,喻燃借着殿里的烛火点燃三炷香,再依次插入香炉里。 殿外传来声响,喻燃寻声一看,几名僧人迈着有些急切的步子向山路走去。 喻燃恍然,这应该是贵妃要到了。 她看向殿中的一名僧人,合掌行礼后问道:“师父,我有些累了,请问能有休息的地方,供我喝一口茶吗?” 大觉寺作为达官显贵常来的地方,自然有供人休憩的场所。 僧人带路,把喻燃带到一出偏殿。这里摆放着桌椅茶具。 喻燃合掌道谢。 僧人走后,喻燃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入口一品,苦涩的味道漫延在舌尖。 她并不着急,慢慢等待。 终于,隐藏在最后的回甘,逐渐显露出来。 喻燃端坐在桌前,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喧闹声。 贵妃慌张的命令声和侍卫的利喝混在一起,刀刃交接声不断响起。 开始了。 喻燃放下茶杯,面带惊慌,就像一个真正前来上香的无辜香客。 她推开一点殿门,往外看。 一身黑衣的蒙面刺客和贵妃的侍卫战成一团,有人不省人事倒在地上,有人捂着伤口痛吟。 血腥气混杂在香火味里,熏得人头晕目眩。 喻燃很快观察了一下局势,两边几乎是势均力敌,不过贵妃侍卫那边人手不足,稍显颓势。 喻燃半真半假地尖叫一声,又很快捂住嘴,把门关上。 她特意发出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人,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几个黑衣蒙面人提着刀就跑了进来。 “你、你们是谁?!”喻燃大声哭喊着,往角落缩去,“不要杀我!”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为首的那人目光森寒,冷冷道:“你是谁?” “我、我叫喻燃。”喻燃磕磕绊绊地回答,“我只是来大觉寺上香的,没有惹过你们。” “你说没惹过就没惹过?”那人不理会她的求饶,“你是京城里哪家的女子?” “我不是京城人,我是徐州来京城,参加太子殿下的选秀的。”喻燃向他解释道。 “别想蒙我。”对方冷冷道,“选秀已经结束,你若不是京城人,落选之后就该回家去。” “我虽未得太子殿下看中,却被贵妃娘娘推荐,经过陛下认可,为我另外赐婚。”喻燃苦笑道,“此番来大觉寺,也是想要祈求这段婚事顺遂圆满。” “哦?按你的意思,贵妃也认识你?还关心你的婚事?”他不带感情地笑了两声,“那便好办了。”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把喻燃抓住。 喻燃躲避挣扎道:“你们要干什么?!” 不知计划细节的明月也扑在她身前,喊道:“住手啊!不要抓我家小姐!” 喻燃心下感动,顺势喊道:“你们抓我吧,别抓我的丫鬟!” “一个丫鬟抓来干什么。”黑衣人嗤道,把明月拉开,控制住了喻燃。 明月一脸焦急,喻燃向她使了个眼色,嗓音颤抖像是在强装镇定:“别怕,明月。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杀我。” 领头人看她一眼:“你倒是聪明。” 明月哽咽着点头:“小姐,你一定要平安啊!” 黑衣人强押着喻燃离开偏殿,被卷入外面的厮杀中。他们虽顾忌喻燃的安全,但在步步杀招之间也无法完全做到一心二用。 喻燃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光剑影,就算相信祁思谦的安排,心里也不免紧张得厉害。 身旁的一个黑衣人受伤,血液喷溅而出,直接染红了喻燃的裙摆。喻燃死死捂住嘴,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 她前世在后宫里经历的,更多的还是不见血刃的斗争,这次是真刀真枪的直面厮杀,让喻燃第一时间没法完全适应。 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仔细去看眼前的景象,并记住这一切。 混乱中,黑衣人原本的阵型也产生了改变。喻燃正因为身边没有贴身保护而担心,下一秒就被猛地拉住了手。 喻燃立马看过去,这也是个黑衣人,只露出来一双眼睛。 哪怕是在这种场合,他的那双眼睛看上去依然缱绻多情。 喻燃低声惊呼:“是你吗?祁思谦?” 那双眼睛透出笑意,透着蒙面巾,祁思谦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真好,你一眼就认出我了。” 祁思谦一只手牵着喻燃,另一只手单手持剑,把两人护得密不透风。 喻燃被他紧紧牵着,印象中那双漂亮的手非常有力,两人掌心的热度交融在一起。 “你牵着我,会妨碍吗?”她有些担心地问。 “不会,单手就够。”祁思谦一边退敌一边回答,丝毫不显窘迫,“牵着你的那只手是前两天受过伤的,用来使剑稍显乏力,但用来牵你,却是刚好。” 喻燃稍稍红了脸,祁思谦说的应该是他在被下药时,为了避免失控,自己划出来的伤口。 ......也有她的原因。 “别担心。”祁思谦在挥剑时还有空侧头看向喻燃,眉眼弯起,笑意盎然,“我比他们都要厉害。” 喻燃的心怦怦跳着,分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他的笑意。 在这场混乱中,祁思谦和喻燃两人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其他人想要杀死面前的对手,而他们两人,则是在奔赴一场早已向往的逃离。 祁思谦手里的剑把一切的攻击都抵挡在外,他心中异常坚定,每一次挥剑都干脆利落。 到了此时,他不会让任何人和事阻挡,他为她献上的自由。 两人且战且退,逐渐到了战圈边缘。祁思谦抓住一个其他人都无暇顾及的空隙,拉着喻燃猛地狂奔,两人跑进了一旁的山林。 刺杀贵妃的人应该就是在这片山林里埋伏的,他们虽然行事谨慎,但山林的草木依然呈现出有人造访的痕迹。 祁思谦又挥剑做出有人交战过的样子,让痕迹更加混乱。 身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的浑水摸鱼。祁思谦的装扮完全和黑衣人一模一样,而喻燃的装扮也不显眼,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于是两人脚步稍稍放缓。毕竟在山林中,地形已经不允许他们随意奔跑。 喻燃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逃离了。 “就这样......就可以了吗?”她喃喃问道。 “放心,我还安排了几个人,能对我们的行踪打掩护。”祁思谦道,“最后他们会发现,有人在山林里交战,而你被不幸卷入,受伤后在山林里走失,下落不明。” 喻燃想了想,道:“那不如再做得真一些。” 她看向祁思谦,认真道:“刺我一剑。” 祁思谦惊诧道:“什么?” “血迹是难以反驳的证据。”喻燃镇定道,仿佛她要刺伤的不是自己,“我的衣服上虽然有血迹,但是别人的,无法证明我是在山林里受的伤。” “你剑术很好,下手知道分寸。”她道。 “你......”祁思谦看着颇有些咬牙切齿,“我伤口还没好,滴我的血......” 下一瞬,喻燃却主动抱住了他。 “你之前受伤,我本就难辞其咎。而且,划开旧伤,本就比新受伤更疼。”喻燃轻声道,“你还要回京城,不要留下新伤,惹人怀疑。” 祁思谦已经愣住了,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祁思谦。”她轻柔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叫出他的名字。 “你那么厉害,不会手抖的,对吗?”她说。 祁思谦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她。 “不会。”他低低道。 喻燃松开怀抱,抬头看祁思谦的眼睛。 她发现,一旦认清并且承认了这人对自己的心思,其实他很好懂。 而她,怀着隐秘的愉悦,并不介意哄一哄他。 “是我让你刺的,不算你要伤害我。”喻燃拉着祁思谦的手,“我相信你。” 祁思谦终于调整好状态,点了点头,拔出佩剑,但想到这把剑已经刺伤过别人,又收了回去。 换成一把干净的匕首。 喻燃咬着牙,等待疼痛降临。 刀光一闪。 喻燃:? 不是,怎么没痛觉啊? 祁思谦:“好了。” “好了?”喻燃迷惑。 祁思谦以目光示意。 喻燃低头一看,自己左侧上臂的外侧衣物被划开一道口子。 再透过这衣服口子往里面一看,一道三指宽的红痕正在往外渗出血珠。 伤口又浅又细,难怪没什么感觉。 喻燃:...... 祁思谦眼神心疼:“快点滴血吧,等会儿就不出血了。” 喻燃只好抓紧时间,伪装痕迹。原本有血迹的衣服也被她在树枝上刻意划破,留下布条。 血迹要能到可以滴落的程度才可以伪装,喻燃滴了一些,又努力挤了几滴,那伤口就再也挤不出来了。 “可以了,可以了。”祁思谦还在旁边说道,“他们要是仔细看肯定能发现的。” 他拉起喻燃的胳膊,给她包扎。 喻燃也懒得说他了,至少祁思谦也没耽误她伪装。 包扎好之后,祁思谦领着喻燃继续前进。绕了一会儿,两人站在山崖上,下方是满是草木、不知底细的山谷。 喻燃在这里也留下了布条。 “我们要下去吗?”她问祁思谦。 “对。”祁思谦点头,拉着喻燃的手,环绕过自己的脖子。他的手则放在喻燃后腰,将她紧紧抱在自己身前。 “抱紧我,不要放手。”祁思谦说完,一跃而下。 第16章 墨雪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喻燃条件反射地抱紧了祁思谦。 视野里的山石草木统统飞速向上掠去。 喻燃纵使相信祁思谦,也不免心跳加速起来。 坠落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 祁思谦轻巧地在山石上借力,控制着两人下行的方向。 几次下来,两人很快就到达了山谷。 除去枝叶擦坏的外衣,竟没有再受别的伤。 喻燃抬头看了眼刚刚跳下来的山崖,还有些心有余悸:“你怎么说跳就跳。” “不是跟你说了,抱紧我吗。”祁思谦故作委屈道。 “算了。”喻燃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惊险,“好像也挺刺激的。” “那你不夸夸我身手好吗?”祁思谦期待道,“换成别人可能就受伤了。” 喻燃哭笑不得,夸张地对他抱个拳:“祁公子身手不凡,喻燃佩服。” 祁思谦想要的夸赞显然和这个有偏差,但喻燃已经夸了他,他也不好再借题发挥了,只好想着下次再找机会。 “这一侧的山崖陡峭,只能往下跌落,不能从这里往上爬。”祁思谦谈起正事,“就算贵妃回头要搜查刺客,应该也不太会搜查这里。” “那我们这算是已经脱身了?”喻燃问。 祁思谦点头:“差不多了。搜查刺客的人应该会花费一段时间,还要为你的失踪定论。” “他们会怀疑吗?毕竟没有亲眼看见我的尸体。”喻燃思考道,“搜查刺客应该不止于栖霞山范围,应该还会查京城附近来往人群。” “如果是这样,为了保险,我还需要躲藏几天,等风头过去,再动身前往永城。”喻燃道。 “放心,这一点我也有准备。”祁思谦道。 “绕过前面这座山,就接近皇家猎场了。”祁思谦指给喻燃看,“我也常来这片区域狩猎,范围要比皇家圈定的猎场还深一些,因此在里面特地设了一个补给处。” “那里地方不大,就是一个普通的木制小屋,不过日常的用品都有,包括食物和衣物。” “这样就可以了,藏深一点也减少被发现的可能。”喻燃对小木屋的条件并不介意。 “不过,有一点要先告诉你。”祁思谦有些不好意思,“时间仓促,我还没来得及准备你的尺寸的衣服,补给处的衣服都是我的尺寸的男装。” 喻燃想了想,点头接受了。 她看了看祁思谦的身材,他身量高,是修长的青年男子体型,或许他的衣服自己也勉强能穿......吧? 喻燃不太确定,但暂时也只能先这样安排了。 毕竟她现在的衣服又是染血又是破破烂烂的,实在不能再穿下去。 “我先带着你去补给处吧。”祁思谦关切道,“怎么样,还有力气继续走吗?” “有点累了,但还可以继续。”喻燃清楚现在先让自己尽快安全才是更重要的,加上在祁思谦的保护下她并没有受伤。除去身体上的疲惫,并不会影响行动。 “好,那我们就继续走吧。”祁思谦道,“山谷里的路不好走,小心些。” 祁思谦领路,两人在山谷里前进。 山谷里植被繁茂,没有成形的路可以走。 祁思谦走在前面,不时用剑把挡在前面的草木拨开,让后面的喻燃能够好走一些。 喻燃走得小心翼翼,以免被地面上凸起的石块、树根之类的东西绊倒。 “你说,这里会不会有蛇啊?”她一边走着,一边问祁思谦。 “根据我打猎的经验来看,应该是有的。”祁思谦问道,“你怕蛇吗?” “被毒蛇咬一口就没命了,我当然怕。”喻燃坦然道。 “这里应该没有毒蛇,我在京城从没听过有人被毒蛇咬伤的传闻。”祁思谦回想了一下,“倒是有无毒蛇,有人专门捉来当珍稀货物售卖。” “无毒蛇啊......我还没见过真正的蛇长什么样子呢。”喻燃向往道。 只要不会危及生命,喻燃还是很有探索的好奇心的。 “那你的运气还真挺好呢。”祁思谦盯着前方的树枝,轻声道。 “什么?” “嘘。”祁思谦示意喻燃看向前面,“在树枝上。” 喻燃定睛一看,一条黄褐色的蛇盘踞在树枝上,颜色和树枝的颜色相近。它的体型不算小,尾端隐藏在叶片之中,但看露出来的粗细和长度,估计至少有一米长。 它似乎没有发现有其他生物在接近,一动不动地。 喻燃第一次亲眼看见蛇,心里的新奇多过恐惧。 “原来蛇的鳞片是这样的质感。”她轻声说到,免得惊扰了那条蛇,“这样的黄褐色斑纹,是不是菜花蛇?” 祁思谦点头:“没错。这种体型的,取蛇胆制药或者泡酒都是佳品。” “它没有伤害我们,也不用主动取它性命。”喻燃道,“而且菜花蛇擅长捕鼠,能使周围免于鼠害,留着有益。” “嗯,听你的。”祁思谦也从善如流,他本来也不缺这一个两个的蛇胆来制药泡酒。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没有惊扰到那条菜花蛇。 顾及着喻燃的体力,两人的脚程不算很快。走了好一阵,才走到了山谷另一侧。 这里离栖霞山他们下来的山崖已经挺远了,眼前的景色也开阔起来。 祁思谦从怀里取出一只短笛,放在口边一吹,立即传出一声清越的笛声,回荡在山谷里。 吹完,他向喻燃解释道:“这是传递信号的短笛,能表明我们的位置。” “你在山谷这边还安排了人接应?”喻燃惊奇道。 “确实会有来接应我们的。”祁思谦笑着答道。 两人等了一会儿,喻燃没有看见人影,反而听见有什么像是动物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你这笛声不会让什么野兽也听懂了吧?”喻燃狐疑道。 “它可不算什么野兽。”祁思谦语气带着骄傲。 很快,那动物就从草木中露出身形。 喻燃惊讶道:“是它?!” 跑来的正是她那天赶着去给祁思谦拿药时,骑的那匹马。 这匹马身体健壮,通体漆黑如墨,只有耳尖和尾巴尖长着几簇白毛。 它欢快地向两人跑来,没理会祁思谦,先对着喻燃蹭了蹭。 祁思谦奇怪道:“怎么比起我这个主人,墨雪还更亲近你呢?” “墨雪是它的名字吗?”喻燃伸手揉了揉马儿的脑袋,“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墨雪拿脑袋轻轻拱她。 “它很喜欢你。”祁思谦酸溜溜地道,“我最开始拥有它时,整天对我吹胡子瞪眼的,这才认识你几天,就赶过来蹭你了。” 喻燃好笑道:“说不定是物似主人形呢?” 祁思谦想了想,他喜欢喻燃,墨雪是他的马,所以墨雪也喜欢喻燃,嗯,很合理。 “你也别老是摸它了,叫它来是干活的。”祁思谦可不想让一匹马和喻燃挨挨蹭蹭这么久。 “我们上马吧。”祁思谦道,“接下来我们骑马去。” 喻燃也不拖延,首先上马,祁思谦坐在她身后。 祁思谦拿起缰绳,姿势就像把喻燃抱在怀里。 “驾!”祁思谦一抖缰绳,轻喝一声,墨雪向前奔跑而去。 墨雪载着他们,由山谷边缘向皇家猎场方向的丘陵跑去。 地势渐渐平缓,墨雪就算载着两个人也撒起了欢,步子越跑越快。 墨雪是高兴了,可苦了坐在它身上的两人。 为了保持身体的稳定,祁思谦和喻燃不得不贴近身体。 喻燃坐在前面,本来该享受扑面而来的清风、野外狂野生长的草木,但此时她的心思完全不能放在欣赏风景上。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祁思谦的胸口。属于祁思谦的体温源源不断灼烧着后背,热度一直传到她的耳朵、脸上,喻燃不知道身后坐着的祁思谦会不会看到她泛红的耳尖。 还有那杂乱的心跳声,他们两颗心贴得太近,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等到了永城,我们也可以这样骑马。”祁思谦说道,呼吸拂过喻燃耳畔,嗓音清朗。 “那里也有丘陵,长着许多白头翁和野菊花。”他徐徐道,“到了花期,这些野花无需人去照顾,就能开得到处都是。” 喻燃也顺着聊天,来转移注意力:“你知道得好详细。” “我以前在永城的兵营里待过。”祁思谦微微低头,下巴蹭过喻燃的发顶,“在没有训练的休息日,我总爱一个人骑着马在永城周边跑,哪里的风景好我都一清二楚。” “我还以为你一直在京城。”喻燃没察觉到祁思谦的小动作。 “我小时候在京城,大概十几岁的时候,在永城生活了一段时间。”祁思谦解释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兵营里。永城掌兵的提督是我爹的好友,但也丝毫不带手软的。” “你看起来不太像从军营里出来的,”喻燃想了想,形容道,“更像是话本里那种自由散漫的侠客。” “侠客?”祁思谦笑道,“我还挺喜欢这个叫法的。” “我在军营里也是练武居多,无论是骑射、刀剑还是拳脚,都没人能胜过我。我自然也有了一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特权。” 透过他的述说,喻燃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个形象。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抽条的时候。他虽然容貌俊美,出手却没有一点含糊,别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青涩的,张扬的,孤僻的。 他会一个人踏马出行,去野外看无人在意的片片野花。 “我越来越想要去永城了。”喻燃说。 墨雪仍然在快速地奔跑着,马蹄踏过地面的草叶,发出轻快的沙沙声响。 山间的风变大了,墨雪向着迎风的方向跑,把祁思谦和喻燃的头发都往后吹去。 祁思谦能感觉到,风带着喻燃的发梢,一下一下抚弄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隐隐的香气,或许是她洗发时皂角的味道。她的头发太软,拂在脸上只是一些细微的痒。 他很想松手把那缕头发捉在手心,但又想要维持这个把喻燃拥在怀里的姿势。 “永城也好,其他地方也好。”祁思谦道,“你要是想去,骑着墨雪上路便是。它很喜欢你,而且它是一匹能行千里的好马,哪里它都能带你去。” “可是它的主人不是你吗?”喻燃疑惑道。 “它的主人也会这样和你说。”祁思谦不动声色地略微收紧手臂,把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分。 “无论你要去哪儿,他都可以陪着你。” 第17章 分粥 两人骑马来到了小屋。 这座小屋确实是如祁思谦所说的那般小,基本用木头搭建,看上去和普通山野村户的房子差不多。 若不是墨雪停在了这座小屋的门前,喻燃都没想到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两人下了马,祁思谦率先推门走入,木门似乎算不上结实,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喻燃跟着祁思谦进门,环顾屋内。 屋内的环境倒是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了。 陈设虽然算不上精致,但该有的家具都齐全。屋内应该不久前才被打扫过,没有多少灰尘。 “饿了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祁思谦问道,“这里备了些食材。” “好。”喻燃点头道,“一起吃吧。” 祁思谦进了厨房,把一个陶锅架在灶上,从水缸里舀一瓢清水,再从米缸里舀些米出来,淘洗干净,去掉谷壳之类的杂质。 淘好的米和清水一起倒进陶锅,点燃灶下柴火,就可以等待米粥做好了。 不过仅仅是米粥还有点食之无味。祁思谦又取出一条咸肉,切成薄片,等会儿就可以与粥同煮。 喻燃也进了厨房,祁思谦听到声音,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道:“你可以先收拾收拾,卧房的柜子里有干净衣物,做饭的活我来就好。” 虽然祁思谦这么说,但要让他一个人忙活,喻燃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道:“这个季节外面应该有蕨菜,我出去采一些回来吃吧。” 祁思谦停下手里的活,不太认同地看向她:“你没来过这边,山林里没有明显的辨识物,贸然出去可能迷路。” “没事的。”喻燃坚持道,“我不会走远,就在屋子附近,会保持着一眼就可以看见屋子的距离。” 看祁思谦还有些犹豫,她补充道:“如果找不到我直接回来,不会深入。” 祁思谦终于点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喻燃看他紧张的样子,半调侃半试探道:“我以为明月有时的啰嗦就足够像老妈子了,没想到祁公子你也是这样。” 祁思谦瞥她一眼:“喻姑娘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不想想是你自己的原因?” “你总不会以为,我祁思谦对谁都会这样吧?”他反问道。 话被祁思谦堵了回去,喻燃讪笑道:“不会不会。我知道的,你只是对我很好。” 祁思谦闻言,脸上露出笑意。 不管喻燃心里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有没有明确的意识,但她能这样和自己说话,显然也比一开始亲近许多了。 “既然你都嫌弃我,那我也不和你啰嗦那么多了。”祁思谦故意避开喻燃的目光,状似委屈,“你去吧,我在屋里给你烧饭看火,再给你烧热水。” 喻燃被他小媳妇似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但根据认识这段时间她对祁思谦的了解,知道他现在有些做戏的意思。 不过喻燃并没有点破,而是顺着他的话安慰道:“辛苦你了,我一定很快回来。” 说完,喻燃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话很像不顾家的丈夫,倒是和祁思谦的小媳妇口吻对上了。 喻燃:...... 多说多错,喻燃索性闭了嘴,出门采菜去了。 提出采野菜,并不全是喻燃一时兴起。在墨雪跑过来的途中,她看到过类似蕨菜的植株。 这种菜在徐州也有,喻燃吃过,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不算陌生。 另外......她也想要有一小段独处的时间,整理一下思绪。 找蕨菜的过程很顺利。喻燃想着吃一顿摘不了多少,没带装东西的背篓之类,直接把摘下来的菜拿在手里。 也许是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了,喻燃一边做手上的活,一边不自觉开始思维飘散。 自从重生以来,喻燃总觉得自己仍然被前世的命运所束缚,她所做的努力,全都是为了挣脱束缚,避免前世的结局。 如今的情况可以说喻燃已经和前世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了,甚至在以后,“喻燃”这个名字将会作为失踪疑似死亡的一员,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奔逃时喻燃一直保持紧张,还不觉得,现下稍微放松之后,轻松只余居然感到一丝潜在的迷茫。 自此以后踏出的每一步,都不会再有前生的经验告诉她后果如何。 不过喻燃并不是犹豫的性子,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没有前生的指引又如何?她照样能走下去。反而被前生经历的事情所束缚,才不是喻燃所想要的结果。 就在采集蕨菜这短短的时间里,足够让喻燃坚定心神,驱除那一点些微的茫然。 喻燃一进屋,就闻到丝丝缕缕的肉粥香气。 今日的行动让她神经紧张,连饥饿也暂时被忽略。此时闻到香气,肚子立马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喻燃脸色微红,瞅瞅厨房的方向,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祁思谦应该听不到吧? 不过手上的蕨菜还需要处理了。 进了厨房,香气更浓郁了,祁思谦坐在灶前掌握火候。灶上的陶锅里发出轻微的沸腾声响。 “我一进屋就闻着味了,要煮好了吗?”喻燃问。 “还要些时间。”祁思谦答道,“咸肉比较干,盐味重,可以多煮一会儿。” 喻燃:“正好我把这点蕨菜处理了。” 蕨菜需要清洗后加盐焯水,能够去除苦味,更好地保留脆爽的口感。 喻燃去舀了一瓢清水,开始洗菜。 祁思谦看她对处理蕨菜并非一无所知,好奇道:“你下过厨吗?” 喻燃点头:“有时会去偷摸开点小灶。不好麻烦厨娘叫长辈知会,索性就自己动手了。” 祁思谦无声一笑,燃儿这点倒是从未变过,还是喜欢贪嘴。 不过对他来说,给她投喂些吃食,也是一种乐趣。 “......不过我的厨艺很是一般啦,也不会做什么大菜,只是做一些普通小糖水什么的。”喻燃解释道,“倒是读过些与厨艺有关的书,处理蕨菜的方法也是从书上学的,我是第一次弄呢,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应该没问题的。”祁思谦看了看她手上的操作,鼓励道,“要是实在不行,这锅粥我都让给你吃好了。” 喻燃:...... “开玩笑啦。”祁思谦笑道。 说笑之间,手上的活却没有停。 喻燃把菜洗净,在水里加盐,把菜放进去焯了三五分钟,再捞出来,切成小段。 切好了的蕨菜再加进粥里,祁思谦拿了一柄木勺搅匀。 如此,只要再等上三五分钟就好了。 喻燃看见墙角有一只木凳,便搬过来,在旁边坐下。 “粥快好了,不去饭桌上吃吗?怎么还坐在这里了。”祁思谦道。 “就我们两人,祁公子不必讲究什么,方便就好了。我们干脆就在这里分食好了,也免得挪来挪去。”喻燃无所谓道。 祁思谦自然不会在此时讲究,从善如流道:“好,听你的。” 不一会儿,祁思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揭开盖子,拿木勺舀了一勺看了看,判断道:“可以吃了。” 他拿着火钳,用燃烧后的热灰把剩余的几点小火给灭了。又去碗柜里拿了两只瓷碗,两双木筷,把其中一份递给喻燃。 “这碗不大,先给你来一碗吧。”祁思谦拿着舀粥的木勺,“小心烫。” 喻燃便把碗凑近,方便他舀。 刚出锅的粥冒着热气,米香、咸肉醇厚的肉香,加上蕨菜带来的隐约清爽气味,和谐地融合在一起,飘进在场两人的鼻子里。 “闻起来不错。”喻燃道。 祁思谦笑了笑,给自己也舀了一碗。 “条件限制,吃得简单,喻姑娘将就些。”祁思谦道。 “作为逃亡之人,有口热食便足够了,哪里还挑拣什么。”喻燃吹凉了一口粥,放进嘴里,咸肉的油脂与盐分都煮进了粥里,让这一口白粥有了丰富的滋味。 “况且,吃起来还挺合我胃口的。”喻燃不吝夸赞,“祁公子掌握了一手好火候。” 祁思谦失笑:“一点小能耐而已,你喜欢吃就好。” 两人不再多话,各自吃着手里的那碗粥。 咸肉煮进粥里,口感便不再干涩,过多的咸味融入粥里,更好入口。蕨菜的脆爽清新更是化解了肉类的那一丝油腻,更有时令蔬菜独有的野趣。 一碗热腾腾的、滋味丰富的食物总是能很快抚慰紧张的身心。 喻燃吃完一碗,抬头发现祁思谦拿着木勺等着她。 “再来一碗吧?”他笑眯眯道。 喻燃于是也不跟他客气了,把碗递了过去。 一锅粥,喻燃吃了两碗,剩下的都进了祁思谦的肚子。 吃完饭,喻燃提出她来洗这些锅碗,祁思谦就把烧水的活接了过来。 喻燃一边洗碗,一边随口问道:“你一会儿要回京城吗?” “你才吃完我做的饭呢,这就问我多久走了?”祁思谦道。 “......说实话,虽然你帮了我很多,但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打你。”喻燃认真道。 祁思谦笑得开心:“那你干嘛不打?” 喻燃诚实道:“打不过就别自取其辱了。” “我不会对你还手的。”祁思谦一副凛然就义的语气,“来吧!” 喻燃:这能忍?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不做点啥岂不可惜? 喻燃看准时机,直接把手上的洗碗水往祁思谦脸上弹去! 祁思谦似乎也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水珠溅了一脸。 他愣了愣,没着急去擦脸,望着喻燃,非常无害地眨眨眼。 喻燃:...... 就弹了点水嘛,这人的样子怎么又还委屈上了? 不过祁思谦这张脸,挂着几颗透亮水珠,这么眨着眼看她,喻燃还真就生不出气来。 算了算了,喻燃一边唾弃自己脑子一抽做出的幼稚行为,一边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扭头洗她的碗去了。 祁思谦这才慢悠悠地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看着喻燃的身影,嘴边的弧度扬了起来。 第18章 袖箭 祁思谦逗人逗够了,也回答了喻燃的问题。 “暂时不回京城。”他说,“我安排了人伪装我的行迹,现在只需要把这一伪装证实,短短不到一日的误差,很难查出来。” 在策划这场“意外”时,祁思谦已经做了准备。他安排了和他身形相近的心腹扮作他的样子,提前出京,去城郊的农庄上办事。 这农庄正是武宁侯家的产业,虽然祁思谦没有视察产业的职责,但如果以“心上人被赐婚,离开京城去散心”的借口出城,再加上视察自家产业的合理性,京城就算有人怀疑到他头上,也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祁思谦现在赶去农庄,后脚要是有人来查,也只能看见一个如假包换的他。 虽然知道祁思谦这人本事不小,不过亲耳听见他说安排了脱身之法,也让喻燃稍稍放心了些。 “既然如此,一会儿你便快些上路吧。对了,带上墨雪。”喻燃道,“万一他们赶得快,提前来查你这边了呢。” 祁思谦好奇道:“你就不担心一下你自己?我走了,你可就一个人留在这深山老林的小破屋里了。” 喻燃才不会被他的话吓道:“你既然选择在这里建造这座木屋,还放了食物在这里,就能够说明附近的安全是能够保障的,至少被人或者野兽袭击的可能性不大。” “都被你想到了,确实如此。”祁思谦笑道。 喻燃:“既然这样,那我觉得一个人在这儿待些时候,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祁思谦感叹道:“喻姑娘为此行逃离付出良多。” 若是普通官家小姐,让她们独自在一个不着人烟的深山木屋里生活几日,能坦然接受的可没有几个。 就连祁思谦自己,也希望喻燃能够永远锦衣玉食、不知苦楚,可是时局不遂人所愿,让喻燃只能做出牺牲,换取这场逃离。 而他,只会支持喻燃的一切计划,为她达成目标。 喻燃闻言,却笑着调侃:“祁公子才是我的大功臣嘛。” 祁思谦露出笑容,很快又故作严肃,装模作样地行礼道:“这是臣的荣幸。” 两人说笑几句,又回到正题。祁思谦道:“我在另一个补给木屋那边安排了人手,会时不时给你送一些食物来。你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他说。” 喻燃挑挑眉。祁思谦有另外的据点她并不意外,可这人明明安排了人手,之前还问她担不担心? 祁思谦看懂了她的表情,解释道:“我吩咐他除非必要,不要来打扰你。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你一个人在这里的。” 如果不是他要出去露脸,祁思谦更愿意自己待在这里。这样的他当然是不会让自己的下属单独和喻燃接触过多的,哪怕人是他自己安排的。 喻燃也表示赞成:“确实无需经常麻烦他,日常小事我自己就可以应对。” 接下来,祁思谦又向喻燃说明了各类物品的存放地点。 小屋不大,他说的地方也并不难找,喻燃一一记了下来,如有需要,就可以快速找到,不用麻烦祁思谦的下属,更加方便。 两人一边聊,一边把手上的活计也做完了。 灶上的水烧开后,祁思谦把柴火用炉子里的灰盖小了些,让水能在一段时间里保持温度。 他拍拍灰,站起身:“这些烧好的水可以兑凉一些拿来洗漱,你身上的这身衣服还要处理了。” 喻燃点头表示明白,这衣服虽然款式普通,但沾了不少血迹,如果处理不好被发现,也确实是一个问题。 于是她也不耽误,早些收拾完她也能早些休息。 木屋里没有建造专门的浴房,只有一个木制浴桶,本来是放在厨房的,祁思谦把它搬到了卧房里。 “这浴桶我用得少,原本有些积灰,叫人来这里补充物资时顺便清理干净了。”祁思谦道,“放在厨房是方便加水,但你来了,总不能还在厨房,便去房里洗吧。” 他又拿出了干净的布巾,一并放在床边。 “衣服......虽然是我穿过的旧衣,但都是洗干净的。如果不喜欢,下次叫我下属去买吧。” 喻燃自然都了解了。没有准备女装,她自然也能够理解,仓促之下确实考虑不到许多细节。 只是一想到,这些衣服都是祁思谦穿过的旧衣,她不自觉就有些脸热。 往浴桶里加入烧开的热水,再用干净的凉水,兑成合适的水温。准备好后,喻燃把房门关上,隔绝了祁思谦的身影。 “如果水温不够了,可以叫我。”他隔着一道房门道,“我再烧些水给你添上。” “好的,”喻燃也扬起声音答道,“多谢。” 随即,门内外一时都陷入寂静之中。 喻燃仗着没人能看得见她,像是发泄情绪般揉了揉脸。 怎么莫名其妙有些紧张呢,她默默想。 喻燃把长发盘起来,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 里面的衣服大多是深色的,喻燃拿出来的是唯一一套浅色衣衫。内衫是白色,外袍则是浅青色,款式淡雅,衣襟上用青色丝线绣着竹纹。 准备完毕后,喻燃才褪去衣物,小心迈入浴桶之中。 热水没过肌肤,带来的感觉格外惬意,喻燃情不自禁舒了口气。 她拿着沾湿的布巾,擦洗身体。 虽说祁思谦可以帮忙加热水,但喻燃还是不好意思拿这种事情来麻烦他。而且,现在也不是可以享受的时候。 因此她没花多少时间,待到把全身擦洗干净、水温微微变凉时,喻燃就擦干身体,准备换上衣服,结束这次洗浴了。 祁思谦的体型虽然不算壮硕,但和喻燃的体型仍然存在差距。 喻燃把衣服的系带调整到最紧,穿在身上依然宽松到有些松垮。过于长的袖口也有些妨碍她的动作。 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体面,喻燃才打开房门。 祁思谦还在外面等着,喻燃一开门,他就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记得这件衣服,外袍长度大概在他的小腿位置,穿到喻燃身上,下摆已经到她的脚踝处了。 不过除去尺寸不太合适外,这个颜色倒是挺适合她。 “是长了些。你先将就着几日,买好新衣我叫人送来。”祁思谦道。 至于颜色款式,可以就按照喻燃身上这套做成女式的来。她既然选了这套,或多或少是更加喜欢的吧? 若是他们能够穿着这样两件相似的衣服走在一起,彼此之间的距离或许也能更近一分吧。 喻燃还不清楚这人打的算盘,向他道谢:“麻烦了。现在多有不便,所需费用我到了永城时再给你吧。” 祁思谦可不想让她付钱,他本来就是想买来送她的。 “不用给了,到了永城,你请我吃饭就好。”他说。 喻燃想了想,再拒绝似乎又显得自己过于客气,于是就答应下来。 祁思谦已经在这里花费了一些时间,是时候要离开了。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打算把一样武器交给喻燃使用。 “在山里比在城里更危险,你还需要一些防身之物。”祁思谦从衣袖里取出一物。 这东西为黄铜制成,细长筒状,前端开口,其中可见寒光闪烁。 “这是袖箭。”祁思谦解释道,把它递给喻燃,“小心不要误触机关。” 喻燃来了兴趣,接过袖箭,仔细观察它的结构。 祁思谦在一旁为她解说:“这是单发袖箭,每次射出一发,之后需要再次装箭。虽然麻烦了些,但它轻便小巧,又易于隐藏在袖中,携带和使用都不费劲,只需放在手腕内侧就好。” 喻燃试了试重量,确实不重,哪怕长时间佩戴也不妨事。 她又拿着往袖口里比划:“确实可以藏进去,看着并不明显。” 接着祁思谦又开始告诉她使用方法:“这个叫蝴蝶翅,使用时拨动蝴蝶翅,引发机括,就可以将箭射出。” 喻燃满眼兴奋:“我想试试。” 两人来到屋外,找了一棵树作为靶子。 祁思谦先示范给喻燃看:“像这样握住筒身,指尖所指就是射出的方向。” 他引发机括,一声轻响,一支小箭飞出,直直钉在树干中心处。 喻燃观察到箭射出的力度和没入树干的深度,感叹道:“杀伤力不弱。” “距离太远就不行了,近距离防身是很好用的。”祁思谦把袖箭重新装填,顺便示范了一下装填的方法,再交给喻燃,“试试。” 喻燃按照祁思谦方才演示的手法,对准树干中心,引发机括。 小箭钉在祁思谦射出的那支旁边一些。 “有点偏。”喻燃比了比,道。 “对于没有习武的人来说,有这样的准头已经足够。”祁思谦道,“若是熟练后,准头自然能更好。” 他上前把树干上的两支箭拔下来,放进腰间的箭插内,再解下来一并递给喻燃。 “箭插装箭十二支,可以系在腰间。木屋放武器的地方还有备用的箭,都可以随意使用。” 喻燃取出一支箭,拿在手里观察。在近距离时,袖箭可以出其不意伤人,但比正常弓箭小不少的形态,除非射中要害一击毙命,否则伤害仍然有限。 喻燃想了想,问道:“这箭能淬毒吗?” 祁思谦一愣,但很快又笑了:“自然可以。在装药物的匣子里,有一瓶乌头毒。解药也一并放在匣子里。” 喻燃前世在后宫生存多年,对于常见的毒药已经算是门儿清了。 乌头就是常见毒药的一种,见效极快,中毒后如果不立即服下解药,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好东西。那我就拿来用了?”喻燃问。 祁思谦自然是没有不能答应的:“当然可以,不过你也要小心,若是不小心沾染感觉有异,一定要立马服用解药。” 喻燃认真点头:“明白。” 第19章 调查 广阳殿内,纱帘堆叠的床边,一名太医跪着把脉。 太子萧北辰在旁静立,眉头皱起,表情颇为忧心。 片刻后,太医收回探脉的手,萧北辰便将贵妃伸出的那节手腕小心放回床帐内。 “母妃如何了?”萧北辰问。 太医恭敬答道:“娘娘气血受损,又遭到惊吓,一段时间内都需静养。由于伤在外处,须内服外用同时用药。饮食上以清淡滋补为宜。太医院会派遣女官前来,负责为娘娘上药。” 床帐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有劳李太医。” 太医向太子、贵妃行礼告退。 “您遇刺受伤后,父皇震怒,下令彻查此事。”萧北辰道,“不久后就应有结果。” “叫皇上操心了。”贵妃轻声道,“负责的是大理寺吗?” “是,大理寺少卿裴大人负责主理此案。”萧北辰回答,又道,“外祖父那边也遣人来了,只是您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儿臣叫他们改日再来。” “不必了,太医也说我需要静养。”贵妃合上双眼,“若没什么事,殿下一会儿也早些走吧。” 萧北辰见贵妃确实无心多言,很快便也离开了广阳殿。 “锦心。”贵妃唤道。 一名离贵妃最近的宫女立即来到她的跟前:“娘娘。” “中宫那边可有消息?” “回娘娘的话,一切如常。”锦心恭顺道。 “嗯,要时常关切着。”贵妃吩咐道。 “是。” “此事里死去的宫人侍卫,以本宫的名义给他们的家属送些银钱去。没有家属的就不必了。” “是,娘娘。”锦心应罢,又犹豫道,“还有一事......” 见贵妃没有阻止的意思,她继续道:“那位被赐婚给楚家庶子的秀女喻燃,在您遇刺那天也去了大觉寺,现在已经失踪了,生死不明。” 贵妃沉吟半晌,道:“她那天是一个人去的么?” “还有她的侍女,倒是活着回来了。只是那小丫头惊吓过度,听说是病倒了,暂时问不出什么。” “叫个大夫看看,早点把她知道的消息问出来。”贵妃淡淡道。 锦心随即应是。 明月受到惊吓了不假,也为自家小姐而忧心。 她知道自家小姐有所安排,可毕竟刀剑无眼,又怎能完全放下心来。 当时一片混乱,喻燃离开后,明月就躲在殿里,倒是没受伤。后来大理寺派人来查看情况,明月自知人微言轻,便托大觉寺的僧人替她问一句喻燃的情况,结果等来的是失踪的答复。 在半是夸张半是真担心的情况下,明月便病倒了,暂住大觉寺。 锦心带着大夫前来,又有贵妃的吩咐,大觉寺的僧人不敢怠慢,带着他们去了明月暂住的房间。 领路的僧人先敲了敲门:“明月施主,有大夫前来。” 明月的声音隔着门板,虚弱得若有似无:“师父请进。” 僧人得到应允,便推了门进去。 锦心走在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靠坐在床上的少女。 她身着素衣,未施粉黛,皱眉抿唇,面带愁绪,脸上看不到几分血色。 倒是很像生着病的样子。 僧人介绍道:“这位是贵妃娘娘身边的锦心姑姑。” 锦心接口:“娘娘听说了你家小姐的事情,深感同情,又听说你病倒,特地叫我请来大夫为你瞧瞧。” 明月一惊,来人居然有如此身份! 她想要下床行礼,可身体还没什么力气,挣扎片刻只好在床上行礼:“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多谢锦心姑姑。婢子身子无力,无法起身见礼,望姑姑见谅。” 锦心微微一笑:“无妨。既然你身子不适,还是先让大夫看看吧。” 大夫依言上前,为明月诊脉。 “确为受惊忧心之症。”大夫道,“姑娘须宁心静气,老夫会配以安神草药。” 明月苦笑道:“小姐还下落不明,婢子如何能宁心静气?只希望能早日好些,去寻找小姐。” 锦心安抚道:“大理寺已经派人在搜查了,你要是知道些什么,也可说出来,提供帮助。” 明月自然听从,一边回想,一边把当时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小姐离开后,外面刀光剑影,婢子手无寸铁,只好在殿内暂避。”明月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哭腔,“谁知道......小姐她......我真该和小姐一起走的......” 锦心随意安慰了她几句,待明月止住抽泣,又问:“你家小姐那日去大觉寺做什么?” “小姐受陛下赐婚,却未曾与未婚夫君谋面,心里忐忑,便来大觉寺上香,以望这桩婚姻能够平安顺遂,圆圆满满。”明月答道。 锦心暂时没有从明月这里听出什么疑点。虽说对皇上赐婚心怀忐忑似有不敬,但也是人之常情,倒是算不上刻意而为。 “在佛祖面前上了香,会保佑你家小姐平安无事的。”锦心说着起身,“你好好休息,我们便不打扰了。” 明月连忙又行一礼:“姑姑慢走。” 锦心点点头,几人起身离开。 房门关上,床上的明月轻轻呼出一口气,这算是应付过去了。 锦心离开房间,又按照明月的说法,去和大觉寺的僧人对了一番说辞。当时见过喻燃主仆两人的僧人也没受伤,和锦心对质后,依然没有什么问题。 这下锦心基本就信了明月,决定就此回禀贵妃。 锦心回到广阳殿回禀时,贵妃正靠坐在床上,喝着汤药。 那汤药闻着就极苦,可贵妃喝药的动作不急不缓,看不出一点不适的神情。 听完锦心的回禀,贵妃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把手中这碗汤药喝完。 锦心从她手里接过空碗,再递给一旁候着的宫女。 “倒是不出意料。”贵妃拿着宫女递过来的手帕,轻拭唇角,“喻燃区区一个秀女,喻家也没什么背景,参和进这件事,应是巧合居多。” 她语气淡淡:“也是那喻燃福薄,天赐的好姻缘,也无命去拿。” 锦心一愣:“娘娘,您的意思是,那喻燃已经......” “大理寺那边搜查过,传来消息,靠近悬崖的树林里,有染血的布条,正与喻燃当日衣着相符。”贵妃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除去来路,就只有一条路可去了。” “坠入悬崖,尸骨无存。”锦心一声叹息。 喻燃和祁思谦两人跳下的山崖正是栖霞山最为陡峭的一段,下得去上不来,来查案的人就算要搜索刺客上山的路径,也不会想到来这里搜查。 这当然也是祁思谦计划好的。 贵妃又问道:“武宁侯家那个混世魔王呢?本宫记得楚悦瑶来提过,有祁思谦和喻燃的流言。” 锦心想了想,道:“听说是刺杀前一日一早就出城了,现在也还未回来。” “如果回来了,就叫人去查一查他,把喻燃身亡的消息传过去,看看他的反应。”贵妃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小心点,别惹到这条疯狗。刺杀看样子和他关系不大,不要得不偿失。” 被叫做疯狗的祁思谦此时刚把赶工出来的新衣拿到手。 这衣服当然就是要给喻燃的了。 不过这区区几日就做好一件新衣确实太难,这套衣服确切来说,是用颜色相近的成衣改造制成的。 基本满意后,祁思谦叫人把衣服包装妥当,再给喻燃送去。 祁昭在一旁道:“公子,我们多久回京?” “怎么了?京城有什么消息?” “暂时还没有,刺客似乎撤得很干净,大理寺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什么。”祁昭道,“只听说贵妃身边的锦心姑姑去了大觉寺一趟。” 祁思谦不太担心:“燃儿向来谨慎,她的丫鬟那边想来也是安排好了的。后面看看贵妃那边的动静就行。” 祁昭应是。 “至于我们这边,顺其自然即可。”祁思谦道,“这里离京城不远,等出城的事情办完,或者京城的事情传到这里......就是时候动身了。” 祁思谦倒是希望事情能进展得快些,让喻燃一个人在山林里,哪怕理智上知道不会出事,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阿嚏!”喻燃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她嘟嘟囔囔:“这山林里的晚上可真比城里冷不少。” 为了防止有蚊虫或者其他什么动物进入,屋子在晚上总是把门窗关紧了的。 这几天喻燃的空余时间都是在练习袖箭,白天就用屋外不远的树干来练。晚上还不想睡下时也练,用的是她从杂物间翻找出来的两块废弃木板。 喻燃还特地用匕首在木板刻出一个近似圆形的痕迹,来作为箭靶。 木屋空间狭窄,但用来练习近距离的射击也是足够了。 先是练习准头,找到手眼协调的感觉,并且对袖箭的手感逐渐习惯。在近距离的射击时,只是保证准头并不算太难。 随后喻燃就开始加大难度。 她开始练习快速、准确的瞄准,要让自己在抬手后立马射击,并且保证射击的精准。 目前,她还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目标。要么就是在抬手后仍然需要些许时间来瞄准,要么就是瞬发时无法准确命中靶心。 一支新箭被喻燃装填完成。 “还得练一练装箭的速度。”她低声说着,眼神专注,迅速抬手。 一道箭影飞速从她手下窜出,钉在木板上。 喻燃看了看位置:“还是差了些准头,倒是有些进步了。” 袖箭虽然对于使用者本身的臂力没有太大要求,但要把它用好,还是需要一些手腕功夫的。 就像近距离瞬发,如果受到抬手动作的影响过大,手腕在发射时不够稳定,或者没有根据这点力道调整方向,就容易使射出的箭偏离目标的位置。 对于喻燃来说,这就是她接下来要琢磨改进的东西了。 不过虽然有这点难题在前,喻燃却兴致勃勃。 她实在是过够任人宰割的日子了,因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就算是基于武器的强大,也是喻燃渴望利用的力量。 她目光明亮,动作利落,又把一支新箭装入箭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