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神侍【西幻】》 第1章 教堂 蓝天不夹杂一丝阴霾,白塔尖耸穹顶立着三两只鸽子。 “我深深地忏悔,为爱月城无故失踪的两百一十位平民。” 神父双手合十,闭眼忏悔。他立于神殿内最中心的位置,阳光被尖窗聚集,为神父肃穆的黑袍渡上金辉。 神殿建造奇巧,大块纯净剔透的白水晶镶入特定的位置,不费吹灰之力将此方照亮。 穹顶正下方便是神像,由城内最善雕刻的巧匠领着数百人夜以继日地雕刻,才复原出耀日圣城至高神殿神像万分之一的神性。 不知是否因为神父莅临的原因,这座由巨石打造的神像竟然遍体生辉。莹润的金光与神父身上栖息的阳光交相辉映,不由让人感叹神迹降临。 神父银发长落,微蹙的眉宇带着悲悯的神情,大理石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轮廓被柔和的光晕模糊了边界,像是初晨的雾气拂过枝条。 一道雪白的长带却落于神父高挺的鼻梁之上,将那双眸遮住,让人难以窥见全貌。 神殿还聚集爱月城数百位民众,数十位神殿人员,以及爱月城罗曼世家的代表团。 民众的区域在最外侧,冰凉的水晶栏杆将他们无情阻隔。 不少民众只能穿黑灰的麻布衣裳,看过去了无生气,黑灰的颜色像是老鼠的皮毛,让人不禁浮现恶意的联想——说不定麻衣浸透了馊臭的汗水或者暗藏可怕的疫病。 威廉·罗漫,罗曼世家爵位的传承者,同时也是爱月城一城之主。 他正在心里在嫌弃鄙夷民众,可事实上,他所站的位置也不过是神殿次低一阶的平台上,与民众团也不过数十米距离。 转眼间他脸上便带着谦卑的笑意,仰望水晶梯上层层而立的神使们。 威廉公爵两侧站着两位妙龄少女,正是罗曼世家的两位贵女。二人皆是一袭简单的修女袍,长发由黑方头巾一丝不苟地包裹。青春貌美,寡淡的衣衫并不能削减颜色,反倒更衬托出她们的清新脱俗。 左侧蓝眸少女,甜美动人,顾盼生辉,显然是静不下来的性格,正悄悄踮脚偷偷望高台的神父。 仪式进行到忏悔阶段,所有人都在闭眼祈祷。少女的动静一下便被威廉公爵察觉。 威廉公爵皱了眉头,心下生出不满。满殿肃穆,如此隆重的仪式岂容他人捣乱,况且心不诚的人可是会被神父厌弃,那杰妮芙接下来的选拔仪式...怕是不容乐观。 神侍选拔仪式脱胎于诸神世纪的明日祭——那是诸神林立、百家争艳的时代。人类族群方兴未艾,众神广设神堂,教化信徒,其中以耀日神殿为首,吸纳近约半数人类的信仰。耀日神殿为播散光明神之光辉,设置百年一次的明日祭。光明神亲下神坛,真身降临至耀日主神殿。届时万众集聚,聆听天神教诲。再由光明神亲自选出最纯净、最善良的信徒赐福,而被赐福之人会被耀日神会尊为圣女,百年内受其供奉。 而数千年过去,珂维斯大陆却再无神降,昔日种种宛若镜花水月,神的痕迹被岁月的洪流磨灭。人们惶恐不安——“这是否意味着,神,抛弃了人类?”,信仰的高楼摇摇欲坠,阴翳笼罩每一位信徒的心头。 众神的神教轰然倒塌,唯有光明神会屹立,用百年一次的明日祭证明——“神不会抛弃他的信徒”。 神父张开双臂,一只夜莺从教堂的三角窗飞入,翩迁灵巧地落于神父右肩。 “神不会抛弃他的信徒。”仪式进行到最后阶段,神父吟咏般说着。 百层高梯上的神侍纷纷黔首回应,右掌握拳置于左胸口,献上最高的敬意。 “神不会抛弃他的信徒。”神父大人一呼百应,一时之间教堂阔落的空间到处回响着众人的话语。 露西,威廉公爵身侧的另外一位养女,栗发棕眸的少女,温柔祥和。她也将双手交叠放于心口,纤细的脖颈微弯。与众人一起低声默念,对神献上最高的礼节。 威廉公爵看到稳重柔顺的露西,才长舒一口气。露西自成为罗曼家族第一贵女,便包揽各种赞誉,课程也是样样拔尖。威廉公爵心下满意,暗道:还好自己当初把明珠从贫民窟里发掘出来。 这时,一道柔和的白光自神像漫射,笼罩整个教堂。一阵暖意传遍露西的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都恍若新生。 不少民众震惊地低唤,瞠目结舌的样子惹笑了阶梯上的神侍。 在这般温暖的抚慰下,没有人舍得浪费一丝一缕的时间。但是神的恩赐总是吝啬的。当神迹散去,人们恍若有所失。 “哦!天哪!感谢光明神,我感觉我的肚子不再疼痛。”水晶栏杆外,最靠近神殿内部的人叫道。 “天呐!还有我!我的眼睛又看清了!”“哦哦!还有我...” 流浪汉捧腹而笑,女郎手舞足蹈,孩童肆意欢唱...这是神迹,感谢神明! 仪式在众人的笑语中落下帷幕,神父迎风伫立,肩上的夜莺也婉转地哼唱,雪白的纱带斜斜地飘着,他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而百阶楼梯之下,露西在人群中却莫名感受到一阵寒意。 露西,原名路茜,一位来自文明社会的女孩,自十年前来到这个世界。这个错乱的时代打破了她对现代科学的信奉,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玄学的力量。 十年前,这个身体六岁,是一位出生在贫民窟的孤女。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就是她的形容词。穿越而来的路茜靠吃虫子的尸体、树根草皮活过那个寒冬。她很庆幸,严寒下的尸体很难变质,由此孵化的卵虫没有疫病。 她活了下来,靠着现代社会微薄的知识。活下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认识这个世界。 脏乱的黄泥土地,破败的木棕屋子,深邃的西方面孔,无法辨明的口语...这是西方社会,稚嫩的文明像是一个孩子。 她混迹于人群,看到教堂上的十字架与白鸽,看到身披雪白神袍的人立于明堂内唱诗,看见用黄金制作的方箱放置于教堂的门口,前来祷告的衣着华丽的贵妇用钱币换取刻着耀日图腾的“信仰水晶”,“叮咚”一声投进箱子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清鸣之声犹如寺钟,自脑海钻入,却漂荡整个灵魂。 “维拉夫人,您已洗清身上的罪孽,神依旧会慈爱的爱着他的信徒。”年迈的牧师慈祥地笑着对一位贵妇人说。 路茜觉得“信仰水晶”也许有一个另外的名字,在她的世界盛行于西欧中世纪,也就是“神权时代”教会用来敛财的产物。 或许她来到了中世纪。 她年幼的身体很差,只有薄如纸的皮勉强包裹住纤细的骨,头发沾满了黄腥味的泥土,一团一团的,又痒又重。发育不良的身体比不上贫民窟的其他孩子,富人偶尔象征意义施舍的吃食从来都轮不到她。并且,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可是当胃饿的抽搐,头晕眼花的恶心铺天盖地的侵袭,她用自己好不容易学来的蹩脚的词语搭讪“孩子王”。毫无疑问,孩子王抓了一把泥土碎石拍在她的脸上,嘲笑她的异想天开。周围的孩子发出哄笑,也随便抓手头的东西砸过来。 被赶走了...回到墙角的路茜突然觉得很累。她蜷缩于自己用几块破布搭建的“住所”,身心俱疲。 这时,米尔来了。 米尔个孤僻的瘦弱男孩,亚麻色头发遮住半张脸。人是阴郁的,脑子是不太正常的——天天抱着一节白骨,念着不知名的咒语。那节白骨纤长,看起来像是指骨。虽然贫民区饿死的人不少,地下的泥土不知道埋葬多少白骨,但是很少人将其收藏起来。因此怪孩子米尔也被孩子团排斥。 “走开。”路茜不想理他,毕竟怪异意味着危险。 米尔对她并不友好,经常偷走她的存粮,毫不客气的说,她的头晕眼花也是拜他所赐。弱者挥刀向更弱者,同病相连在米尔的眼中就是——他能欺压的人来了。这里都是毫无道德感的“坏孩子”,说不定他们连“道德”两个字都不会写。 路茜身上泛着密密麻麻的痛意,胃也像是被吸尘器吸着,挤压抽空的难受。她浑浑噩噩的脑袋只剩下三个字——好饿! 米尔突然将那节白骨伸到她的面前,嘴里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路茜眼中的米尔变成两个、三个,耳边嗡嗡,只听见一声不男不女的怪异声音说—— “你想活下去吗?你想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强大吗?你想要一座金山的财富吗?” 一道深紫色的雾气萦绕白骨,阴森地闪烁着危险的光。一道似男似女的声音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着,轻柔的呢喃像是贴着人的耳膜刮磨,充满神奇堕落的魔力。 路茜被眼前的一幕震惊,脑海中闪过错乱的想法。 难道这是童话世界?眼前这个紫色气团是...阿拉丁神灯? 紫色气团漂浮在指骨上方,像是一道迷你的龙卷风,纤细的“尾部”从指骨长出,明显与传统意义中的神灯形象并不搭边。 阿拉丁神灯没有灯,而眼前这个指骨依旧兢兢业业的诱惑着—— “可怜又善良的孩子,我能满足你三个愿望。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你想要的我都能为你实现。” 路茜虚弱的半眯着眼,嘶哑地问:“你是谁?” “我是可以帮你实现愿望的神明。” “为什么找我?” “天呐!一看见你这个善良可爱的小女孩饿着肚子,我仁慈的心便抽痛起来...你信仰的神明根本没有回应,在我的恩赐下,你会迷途知返。” 路茜浑身难受,听着这紫雾嘲哳的声音更是头痛。 “撒谎...你根本不是神。”这里可是贫民窟,善良可怜的孩子遍地都是,哪里用得着“精准扶贫”。路茜心中的猜测渐渐明了,这怕是另有所图。 紫雾浑身一震,沉睡百年的他已经难以想象现在的孩子。曾今万民臣服于众神的画面仿佛还是昨日,如黄金般的信仰不容置疑。它实在想不出在“神明”这个名号下,这个年幼的孩子还存有置疑之心。 它已经十分虚弱,微弱的神力只够控制着一个孩子,每一秒的存在都加剧魔力的损耗,它不便多言,只能铤而走险化作一道紫光没入女孩的身体。 刺骨的痛意,森寒的凉意,由点化线,再蔓延成一张细密的网紧密地缠覆于她的躯体。她忍不住蜷缩,难以遏制的泪水无声落下,张大的嘴呼不出一丝声音,喉间被翻天倒海的痛苦堵住。 软的不行来硬的? 路茜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的穿越?为什么是她被魔鬼缠上?为什么就是她要死? 她内心的不甘化作一团火焰在五脏六腑内燃烧。从吃喝玩乐的现代到食不果腹的西方,从文明发达到文明贫瘠的落差,她知道中世纪的可怕,可她从未放弃生的希望。可是当她接受一切并用尽全力活着的时候,为什么又出现神或魔鬼来给她当头一棒呢? 她真就非死不可吗? 思维如闪电一般快速地闪动,眼前如走马灯,变换出前世的景象,从大山到城市,从土妞到律政俏佳人,她从不信命,但她相信自己。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瞪大眼睛,爬起来,一把抓住米尔手中拿着的指骨。 手部皮肤被力量撕扯的灰白,骨节发出咯吱的声响。 她要把那节指骨从中间折断。 “啊啊啊,该死的,快阻止她!”紫气气急败坏地说。可惜它神力有限,现在又处于转换魂体的关键之时,实在无力操控米尔。 只得眼睁睁看着路茜爆发将本就脆弱的指骨掰断,最后一闭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1.架空文,部分设定参考西方历史。本文世界背景为魔法式微的中世纪西方世界。 2.女主恶女万人迷,男全洁。女主喜欢伪装成温柔解语花但是实际上非常恶劣,包括但不限于谎话连篇,薄情寡义,两面三刀……为达成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3.存在伪骨科、训“狗”元素,并有变态出没。 4.剧情和感情46开。没有剧情就立不住人设,没有人设感情就食之无味。 5.自割腿肉,尽量保持日更,如果三次有事会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教堂 第2章 命运 高台之上,神父慈爱而神圣,他的福音与伟力将在今日从教堂外数百个民众的嘴里传遍爱月城,也许不过半刻,连稚子都会用不成调的曲子歌颂他。 神侍选拔仪式对路茜而言,是不能失去的机会。作为威廉公爵的养女,她完全没有人身自由,连个人财产都被严苛的监视。旁若她连此次选拔的名额都无法拿到,等待她的就会是被威廉公爵嫁与隔壁老掉牙却沉溺于声色犬马的斯兰城主。 神父正是关键人物。路茜在心中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神父依旧能够代行耀日神的权柄。你不是说百年前天国之门已经被关闭了吗?神父应该不能再用神力。】 【主人,我没有骗你!】脑海传来小海焦急地回应,作为跟了路茜几年的聪明灵,在路茜刚开口便知道它这位聪颖又多疑的主人——又怀疑它了。 小海,也就是当初那一团紫气。在路茜的拼命反抗下,它落得个不上不下的处境,只得与路茜契约成为她的附庸。可是它肩负着重启神明荣光、接引神明重新下界的使命,现下丧失自由之身的它只得求爷爷告奶奶地祈求路茜帮助。 【光明神作为主神,神力深厚且权柄稳定,应该早在异端刚显之时便为耀日神会做了准备。因此耀日神会才能在天国之门关闭后依旧继续明日祭,但神力流动被断绝,耀日神会存储的神力应该也不多了。神父刚刚的赐福应该也是依赖圣器。】 神父光风霁月的外衣被褪去,也只不过是一位普通的人类。令人不适的森寒退却,路茜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放下心。 【他会发现你了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姆斯海林最强大的海灵。】清润的声音在脑海中的回应。 路茜左胸下方的肋骨处隐隐发烫,她忍不住说—— 【小海,什么时候能把你一说话就发烫的毛病改掉。】 【我尽力!你要知道我最近积攒的力量全部给你做预知梦了,现下一滴力量都没有了。】 小海可怜巴巴地说。不过他话音一转,又诱惑路茜, 【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快速积攒神力!你看神父的脖子上挂着的,手指、手腕上带着的,全是圣器啊!你只要把他们搞到手,我们就不缺能量了。而且我敢担保,一个圣器至少能做两个预知梦。要知道我们靠自己攒了十年,也才不过给你做了两个预知梦。】 【是吗?可是接近他的话,应该会很危险。】 神父被神使们簇拥着,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备,俨然把神父当作易碎物品对待。 威廉公爵捧着大肚,脸上带着热切的笑意,迎上去。可惜他那臃肿的身材让他不如一般人灵巧,只得被挤在人群外。 人太多了,黑袍神父被银袍神使淹没,场面滑稽起来。银袍追着神父走,威廉公爵追着银袍走。银袍人莫名分出两队,威廉公爵错乱起来,只得两头跑。他巴巴地喘着气,脸上的肉一颤一颤,还得堆起笑意。 路茜不由在心中嗤笑,将视线转向杰妮芙。 “父亲大人,你看起来比伊万还可怜。”杰妮芙果然不负众望,将这句话直白的说了出来。 威廉公爵一听,脸涨红,嘴呼呼喘息,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憋的。 “哦——我的天呐,杰妮芙,你的淑女课上到哪里去了。”威廉公爵左瞟一眼右看一眼,才吹胡子瞪眼地低声说,“最近不许伊万出笼子了。” “父亲大人,我只是太关心你了。”杰妮芙抿唇,蓝汪汪的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威廉公爵,撒娇道:“求求您了,要是没有伊万的陪伴,早课又是该多么的无聊和痛苦。” 伊万是杰妮芙圈养的宠物,是一只昂贵的洛兰西犬,如今五岁有余,和杰妮芙形影相伴。 威廉公爵整理刚跑乱的衣襟,心里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又说:“杰妮芙,你再说下去,就该到卡尔塔管家处领罚了。” 杰妮芙哀叹一声,整个人像是打湿的向日葵,沮丧地跟在威廉公爵后面想要继续求情。 路茜注意到左边一团的神使散开,神父缓缓向背对着他的威廉公爵走来。 她不再看热闹,整理好衣服,轻步走到威廉公爵右侧。 “父亲,神父来了。” 她轻声提醒正在和杰妮芙理论的威廉公爵。 他浑身一震,立刻转身,严肃脸庞,试图重振罗曼世家的脸面。 神父风姿卓越,一袭黑袍也掩盖不了他一身风华。 神使也都是千挑万选的五官标致之人,配上耀日神殿特制银色长袍,显得十分英俊。站成一排后更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但是在神父这里,全然沦为陪衬,就连银衣折射的柔和光芒也都亲亲切切地围着神父雀跃。 神父对最近的神使低语。不一会周遭的人群纷纷退去。 “威廉公爵,日安。”神父颔首,郑重说:“请放心,我已受命护卫队莱斯队长调查失踪之事,以他的智慧才能必然能查明真相,让爱月城无辜的两百一十位民众安息。” 威廉公爵听闻此言,立刻双手合十虔诚鞠下一躬道:“多谢神父,感谢耀日神!” “我深知神父此行任务繁忙,不仅需要选取合格的神侍候选人,还要肩负为光明神传教的使命。" 珂维斯大陆光明神会独大。势力比王国贵族还要庞大。许多公爵、王爵等明面上是皇室大臣,而实际上却受制于耀日神会。每一次明日祭光明神殿都会派教会人员随行迎接候选人,并在各地停留七日稳固神会的信仰。 而爱月城的委派人原是另一位神父,却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更换为斐尔神父。斐尔神父是十二位神父中最受光明神青睐的一位,曾听闻光明神数次入他的梦,为他传教解惑。如今十二位神父隐隐以他为首,是未来最有可能继承主教之位的才俊。 "今日顺道将我的两位女儿带来,向您问安。” 他向后退了两步,将这两位美丽动人的女儿大大方方地展示。 “露西”他拍了右侧栗发少女,“杰妮芙”又笑着拍了拍另外一边的蓝眸少女,让她们二人上前一步。 “还不快向神父问安。” 为了这一幕,她们二人已经练习了许久。 二人双手提起裙摆,屈膝颔首。 明明斐尔带着眼纱,但是他的脸庞分毫不差地转向她们二人的位置。 周围暗香浮动,清冽的味道像是高山冰雪,含混被封存的草木气息,无声占据这方空间。斐尔抬起左手虚握住胸前挂着的银色长链上的耀日挂坠,温润声音伴随着他颔首的动作, “愿神赐福于你们。” 少女们莹白的脸颊泛起喜悦的笑意,双手交叠覆于心口,再次屈膝,悦耳的嗓音像是教堂早会外星琼鸟清脆的啼鸣。 “感谢神的仁慈!” 斐尔寡淡的唇勾起微小的弧度,柔和而谦抑,稍纵即逝的笑意转眼便被替换。 他问:“威廉公爵,明日祭一城只有一个名额,你要选哪个女儿?” “这...”威廉公爵犯难,他五官堆挤,脸都皱了起来。 “露西温柔娴静,杰妮芙活泼可爱,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他将双手捂心,像是舞台上夸张的演员,说:“让我亲手斩断一位女儿的机缘,对一位仁慈的父亲来说真是太残忍了!” 斐尔安静地看着威廉公爵的表演。 路茜心中嗤笑。对于她们两个养女,损失哪个他都不心疼,毕竟一开始就是为了明日祭才收养的她们。如今故作姿态,不过是试探神父的底线,毕竟让神父挑出来的可是和他自己推选出来完全不一样。要是再走点运,神父一下将他两个女儿都看上了呢。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连神父肩上的夜莺也都不再梳理羽毛。 路茜和杰妮芙的心神也被攥住,决定她们命运的一刻到来了。 斐尔静默不语,风吹动他银白的长发,发带飞舞,他伸出手,闪闪发亮的圆形物体置于他的掌心。 威廉公爵在授意下,走上前端详。 “这是...耀日神殿的徽章。”他出声,像是恍然大悟,“神父您的意思是用它来决定吗?” 抛硬币吗?路茜深吸一口气,手指忍不住收紧,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迹。 【主人,这种涉及运气的事,你向来比不过杰妮芙。】 路茜心中不是滋味,嘴里也泛起苦涩。 【是啊,她简直是命运的宠儿。】 小海和她成为一条船上的盟友后,只能相互扶持。路茜的想法一开始很简单,就是活好;而小海想的就多了,它需要寻找神之钥与恶之心打开天国之门。经过它的感应,推断是曜日中心城的方向在吸引着它。 那这般说来,这两样东西和光明神殿脱不开关系。一拍即合,小海也不再藏私,将自己的预知能力以梦境的形式借给路茜使用,以此来寻找出路。 第一次预知梦的主人公就是杰妮芙,同样是贫民窟的孩子,她却在某日被权贵看上,从此脱胎换骨成为公爵的养女。 于是路茜故意接近杰妮芙,做了无耻的小偷将梦境中杰妮芙的话语和行为全部复刻一遍。 没想到,即使已经将机会截胡,她最后还是看见和杰妮芙相谈甚欢、一见如故的威廉公爵。 但也许是她剽窃得太彻底了,十分契合威廉公爵一开始的想法。在纠结片刻后,他决定将她们二人留下,这才有今日爱月城的双珠。 斐尔缓步走到路茜的身前,伸出手。那枚徽章安静地呆在神父莹白的手掌上,金色的花边精美繁复,花纹勾勒出立于橄榄枝上的白鸽。 路茜定定地着手掌,忍不住深吸几口气。 她心中有莫名的预感,命运之神会再次眷顾杰妮芙。无论她选择哪一面,只有杰妮芙选择的才是正确的结果。 她到底重生在了哪里?西方的神明,善良的少女,命中注定的好运,杰妮芙一定拿了童话故事的女主剧本。 路茜抿唇,她先是抬头看向淡然的神父,接着是皱眉的威廉公爵,再是另一旁紧张的杰妮芙。 杰妮芙清楚的知道,在运气这一方面她从未输过。作为一位淑女,一位正直的女士,她是否要开口说明自己的特殊呢?她目光在露西和那枚徽章游移。接着,她和露西深邃的视线相接。她嘴唇翕动,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说出口了,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发胸腔轰鸣,干涩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路茜环视一周,扫过周身一张张白皙面孔。对于神父提出“抛硬币”的方法,他们多为顺服的态度。既然如此,只能自己争取。 “神父。” “用抛硬币的方法,轻易的将如此重要的决定交给命运,未免有点太过轻率。”她单薄的脊背挺直,一字一句地说。 斐尔道:“命运即神喻。被命运眷顾的孩子,便是被神选择的孩子。” 路茜目光明朗,大方地直视斐尔,追问道:“那品德呢?才能呢?旁若邪恶的人被命运选择,那神也会选择他吗?” 斐尔轻笑一声。旁边的威廉公爵被吓呆了——他实在想不到他的另一位女儿竟然敢公然顶撞神父还质疑神的威严。他深吸一口气,只得祈祷神父大发慈悲,千万不要和她计较,不然罗曼世家世代的荣光将要蒙上阴翳了。 神呐,他愿意突发疾病,用他的昏厥来阻止这一幕。 “你是露西对吗?”神父突然问道。 “是的。” 他肩上的夜莺扇动翅膀飞到路茜的肩上。 “回来。”还不等路茜做出反应,神父突然冷声说道——显然是给那只不太绅士的夜莺。 夜莺毛茸茸的触感仿佛还在肌肤上残存,莫名的刺痛却在被夜莺的喙轻啄过的地方显示存在感。 “抱歉,露西小姐。对于你的提问,我在此郑重地做出回答。”斐尔翻转右手,金色徽章神奇的浮空,发出柔和的光芒。他托举这枚徽章,说道:“这枚徽章用夜萤石铸就,日日在神殿聆听神音,早已净透光明神的神力。” “它已然是枚圣器。光明神赐予它窥探命运的力量,光明的属性会让它青睐拥有美好的人。所以露西小姐,你的担心不会发生。” 斐尔话音刚落,威廉公爵就赶紧说道:“神父说的没错,用这枚徽章决定吧。没有什么比光明神的力量更让人信任了!” 此话一出,已经是没有辗转的余地。路茜低眉掩饰情绪,再抬眼自然地将嘴角扬起,以崇敬的姿态,顺着“台阶”轻声说:“既然是耀日神的力量,那便是毋庸置疑。” 站在威廉公爵阴影里的杰妮芙小心地观察路茜的神情,谨慎开口道:“姐姐,你先选吧。” “谢谢杰妮芙。”路茜笑道。她没有拒绝杰妮芙的好意,毕竟在这位善良的妹妹心中已经对她极其愧疚,即使她本身没有做错什么。 “那我选择和平鸽的那一面。”路茜对杰妮芙扬起明媚的笑容,又对神父说:“神父,既然是决定我们命运的徽章,可否由我来抛掷?” 斐尔颔首,杰妮芙也捏紧裙摆紧张地看向接过徽章的路茜。 明亮的神殿内,被抛起又掉落的徽章,发出清脆的叮咛声。 不停旋转的坚硬物体在地面上发出无止的摩擦声,金色光线下飞散的尘灰像是被拨动的命运之线震颤。 【天呐,它竟然立住了。】 没错,那枚徽章像纸一样边缘竟然垂直立于地面。 在场众人无一不惊愕,连斐尔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3章 她的计划 “这这这,神父——”威廉公爵连着几声惊叹,又拖着长音,眼神游移,瞟向神父的方向。 斐尔眉头紧蹙,思忖片刻,便将手抚向耳后。 “不可!”距离他们数米距离的神使急切上前。 路茜只感到一阵疾风略过,再看去那神使已然单膝重重跪地,道:“神父,请停止您的举动。主教交代过,您在外不可私自摘下眼纱。” 斐尔叹息,修长手指从银发中抽出,发丝散动间,耳后隐约出现金色的碎光。 神使见此,这才泄下一口气,行礼退去。 一番插曲下来,徽章的情况出竟出现变化。 清越的金属声回荡,刚刚还立着的徽章倒下。周遭盘旋的浅金流华消散,一轮金色的太阳图案赫然露在上面。 所有人都不出声,对轮番上阵的怪异情况镇住,像是无主的稚儿、愚者,等待全知全能的神父为他们解答。 斐尔从地上拾起那枚徽章,握住的一瞬间夜莺发出一声悦耳的啼鸣。他细细感受徽章传来的讯息,却诧异地发现得不到任何回应。 突然,他胸前的挂坠发出一道刺目的强光投射到徽章上。徽章在这束光下缓缓升起,最终在空中投影出模糊的字体。 那字迹仿佛蒙上了水雾,挂坠供给的力量便是抹布,缓缓擦拭水痕,显露出命运的真言。 当“杰”字出现,杰妮芙猛然捂住嘴巴。 路茜的双眸一下暗淡下来。 等待着神迹的每时每分,都是煎熬。挂坠的光芒越来越小,可是这才擦到第三个字,看起来就有些力不从心。 当挂坠贡献出它的全部力量,空中漂浮的字迹错乱的排列,唯有“杰妮芙”几个字最为清晰。 威廉公爵口吃的毛病又犯了,“这这这——” 神父将徽章与吊坠拿回,沉默片刻,才说道:“恭喜你,杰妮芙小姐。” 杰妮芙瞪圆眼眶,激动地一把抱住一旁的威廉公爵,发出欢呼,却不小心打落威廉公爵头顶的帽子,将他头发稀少的脑袋露了出来。 杰妮芙的欢呼被按下暂停键,动作也僵硬住,心中悲叹自己又搞砸了。她已经预测到威廉公爵定然会对她进行严厉的斥责。 没想到,威廉公爵自然地从地上捡起帽子戴上,双手重重拍杰妮芙的肩膀,满是笑意道:“我最亲爱的女儿啊,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真是祝贺你,父亲为您感到开心,不用如此紧张。平日我固然严苛,但是今天的我可是非常好说话,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杰妮芙蓝汪汪的双眼瞬间泛起亮光,她充满惊喜道:“真的吗?父亲。” “我想为伊万换个狗窝,还有玩具,还有还有——” 另一旁的其乐融融,更显路茜这边的冷清。即使她面色镇静,挺直的腰杆让她看上去与平时并无异常。 但是此情此景下,却总让人觉得她的内心还是十分难过,平静的面容只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外壳。 慈爱善良的神父忍不住走向路茜,安慰道:“请不要灰心,露西小姐。您刚刚不卑不亢的态度十分另人欣赏,毫无疑问,您是一位出色的贵女。” “谢谢您。您真是善良,”露西没有想到斐尔会安慰她。人在脆弱的时刻,任何的关心都会汇聚成委屈的河流。水汽眨眼弥漫整个眼眶,她的眼眸变成了湖,盛满泪水。 “没关系,你也还是个小女孩。”神父轻轻摇头,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说:“哭鼻子还是你们的专属特权。” 路茜一直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听见这句话却笑了起来。那弯起的眼角是眼泪的河道,泪珠便在笑意中滚落。 她抿着唇反驳道:“神父,我知道您是在安慰我,但是我还是想说——” “哭泣并不是特权。哭泣是每个哀伤的人的权利。” 她的眼泪一落,好像所有的委屈伤心都走了,狡黠的眼睛沾染湿意,说:“不过,神父应该不会哭鼻子吧。” 话音落地,斐尔肩上的夜莺又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从斐尔的左肩飞到右肩,爪子勾乱神父柔顺的长发。它昂起胸脯,极富韵律与顿挫啼鸣像是唱歌又像是在回应路茜。 “叽叽。” 斐尔一把捉住捣乱的夜莺,耳廓泛起淡红,不知是被夜莺捣乱时抓的还是怎么的,他低声回了句,“没有。” 真是可惜,雪白的长带挡着斐尔的眼睛。而眼睛可是心灵的窗户,只靠一双眼睛便能传达喜悦、哀伤、愤怒等情绪。所以即使路茜再怎么观察,从神父身上得到的情绪反馈也是少之又少。 就像此刻,路茜并不能准确的猜出神父的想法。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需要一步步试探,对于精于心计者,往往能从几句话中猜出对方的边界在哪里,更有甚者可以迅速了解对方的喜恶,顺理成章地表演出对方喜爱的性格。 路茜感到惋惜。 见路茜未言,斐尔的唇微不可察地轻抿,肩上夜莺不停地啄他的脖子。 他没有管,远远地对威廉公爵说:“威廉公爵,该离开了。” 那边威廉公爵和杰妮芙正就伊万的福利待遇争论,热火朝天也接近尾声。 威廉公爵吹着胡子,显然是情绪激动,“那不过是一条狗,有必要还给他修一间屋子吗?” 杰妮芙扣手指,可怜兮兮地说:“父亲大人求求您了!不需要太大嘛,只要比姐姐的玩偶屋小点就可以了。” “你姐姐的玩偶屋是你兄长送的,和我又没有——哦我的天呐,算了,我答应你吧。” 威廉公爵听见神父的呼喊,揉着眉心不欲再和杰妮芙争论,答应了下来。 他们走了过来。 威廉公爵看见神父身边的路茜,猛地一拍脑袋上的帽子,做出懊恼的神情说:“哎呦,我温柔又可怜的露西,我竟然忽视了你的心情。” 一旁的杰妮芙心中喜悦突然被愧疚的情绪侵入,两相混合下只觉得酸酸麻麻,又心重如石。 “姐姐,对不起。”她小声说着。 “我...” 她不知道说什么,劝说的话在当下的情景下会变成炫耀,避而不谈又像是漠不关心.......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对不起。 路茜温柔地笑起来,先是对威廉公爵说:“父亲不必介意。我并未感到伤心,反而为父亲感到高兴。”她将视线放在杰妮芙身上,继续说:“毕竟我们都是父亲的女儿,杰妮芙也是我的妹妹,我应当祝贺你。” 威廉公爵满意地笑着,心底感叹路茜的识时务,也不再多语,却在心中盘算起路茜的婚事。 原先收养两个女儿,一方面是为了神侍选拔,另一方面便是为了拉拢势力巩固权力。爱月城虽然临近圣城,但是毕竟不在权力中心,而前些时日斯兰城主想要与爱月城联姻,他当时拖了下来。现下看来聪明识时务的路茜会是不错的选择。即使联姻的对象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东西。 想到那老东西还有十几个情妇,生活奢靡放浪,他心中又有几分可惜,但又很快消散。毕竟要不是他给路茜新生,想必她现在还在贫民窟挖树根呢!很快,他心中做出了决定。 走出神殿,路茜的贴身女佣可可西拿着斗篷迎了上来。 路茜披上斗篷,在心中问道—— 【徽章的力量的力量吸收了多少?】 【主人,你可真是胆大!我吸收了徽章一半的能量,差不多可以做一次预知梦!在神父眼皮下吸收力量可真是刺激!】 【这有什么。富贵险中求。小海,我可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今日。】 【主人有什么打算?】 路茜摩挲修剪圆润的指甲,边走边想。要是她没有猜错,她唯利是图的父亲很快就要给让她嫁人了。真是过分啊,十年的父女情分在上位者的眼中果然不算什么。 威廉公爵热衷于给自己造势,喜欢被人夸耀他的仁慈和才能,所以在路茜和杰妮芙面前他喜欢扮演慈父,基本上很少体罚她们。而兄长查尔斯就不一样了,他是威廉公爵的亲生儿子。威廉公爵对他的态度很奇怪,将他单独教养在西阁楼,很少见他,但是良师资源不断,对他严苛至极,像是在很诚心地培养继承人。 路茜思考着,眼前突兀出现斐尔背影,思维又跳跃到其他地方——爱月城失踪的人说不定还与父亲有关呢。神父要调查吗? 听说神父都是良善之人呢。 她离开爱月城的机会就在这里。 旁若她的计划能成功,还得感谢斐尔友情赞助的能量。 走出教堂,不远处是罗曼世家的马车,家佣穿着形制相似的衣衫将车马层层围住。闹哄哄的声音从那里传来,一位矮小但健壮的男人压着什么,边抽打边怒叫—— “该死的小鬼,你在这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男人壮硕身躯下压着黑瘦小孩。说实在话,若不是男人的叫骂和在地上抽动的像是蟑螂须的两条胳膊,路茜还真看不出是什么。 “松开,松开。”含混不清的声音从孩子嘴里传出来,夹杂着呜咽和听不懂的音节。 在男人的绝对压制下,男孩的反抗逐渐微弱,像是知道力量的悬殊,最后宛如一条死鱼摊在地上逐渐放弃挣扎。 威廉公爵走出神殿便看见这一幕, “公爵,这是一个小偷!” 第4章 小男孩与契约 威廉公爵目光凌厉扫向小男孩。 男孩倒是在这目光下来了精神,猛地挣脱男人的桎梏,用满是黑泥的手拍打被压痛的膝盖,又“呸”了一声。 “你就是威廉公爵吗?”男孩黢黑凹瘦的脸上两颗灰白的眼球转动。 威廉公爵鼻孔长出一气,面无表情,心中想着——一个小孩?瞧着一群废物如此兴师动众,平白惹神父看笑话。他正正衣襟,微微抬下巴,高傲的姿态展示出不言而喻的答案。 小孩得到答案,眼眸微亮。 他骷髅似的身躯猛地前扑,紧紧抱紧公爵的大腿,边哭边嚎。 “哦——索菲亚,纳米西,还有我的妈妈...好多人都不见了,都不见了——” 两颗大眼珠子像是泉眼,刚嚎叫几句,大珠的泪滴直往下落,他哀求, “我好饿,不见了那么多人,菜地都荒废了,求求您了......” 原来是失踪人口的家属找上门来了。谁都看得出这个鬼精的小孩在演戏,可惜人家说的都是实话。 威廉公爵被酸臭的气息扑了满脸,干净的衣服也被小孩抓出黑色的脏痕。他皱着眉头,强忍住恶心,硬是挤出一抹笑容,顺手搭上小孩的肩膀,说:“可怜的孩子,你放心,银月使已进行搜查,势必将无辜的群众解救出来。你的同伴当然也不例外。” 说完这句话,他手臂顺势使劲,想将腿从小孩怀里拔出来,可无奈小孩抱得太紧,他连带小孩的身体甩动都无法摆脱。 他暗瞥一眼。 家仆立马也上前帮忙,说:“快松开,你算什么东西,你——” “咳咳!”威廉公爵猛然咳嗽,看到家仆不明所以的眼色,刚刚没燃起的火被自家仆人重新点燃。他长吸一口气,按捺心火,又使出几道眼色,暗示仆人注意已经被这边动静吸引的神父。 家仆顺着目光看到一旁伫立的神父,吓得脑袋一缩,连忙咽下嘴中未尽的话语。 男孩见此更加大胆,直白的眼神毫不掩饰,说:“公爵不要赶我走。” 他嚎哭太久,说几句便要抽泣一声,又要说。 威廉公爵心头一跳,神奇的预感警示他。他恍惚意识到小男孩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重重出声:“好!” 好什么?威廉公爵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通过小男孩呆愣的目光,显然已经达成了打断说话目的。 路茜在一旁悠然看戏,看到这一幕挑眉。 城堡主权力极大,和西周诸侯类似。一方田地,自成一派,可以自己制定税收,创建军队。虽然这片大陆也有王族,但是因为存在神明和魔鬼,王权始终在神权的阴影之下,比路茜所知的历史还有过而无不及。 城堡主明面由王族所封,实则听命于教会。神父也不只有接取候选人的任务,收集各个领主情况、巩固教会势力也是他们主要任务之一。 而威廉公爵可就是手脚不干净的那一批——他颁布了收取生存税的命令。 生存税,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爱月城的每一个人都要定期收钱。可怜的爱月城民众一出生便负债累累,只能每日劳作供养他们的城堡主。 教会八年前就发现有城堡主用“赎罪币”敛财的恶劣事件,立即明令禁止。而威廉公爵贼心不死,换了个名字继续搞。 如今正是“直属领导”神父巡查,还就在眼前,他额头都惊出冷汗。 “他刚刚偷了什么?”威廉公爵望向身旁。家仆立马说:“马车上坠的金丝。” “拿过来。” 威廉公爵将那不到手指大小的金丝放进小孩的手里。在小孩呆愣的目光下,拍拍他的头,说:“你的了。” 男孩脸上满是被馅饼砸中的欣喜,回过神又拧紧小脸,攥紧手心,像是机警的仓鼠,眼神扫过旁边的人,特别是刚刚压着他的男人。 男人回以凶狠的眼神,不甘杂糅在里面。 威廉公爵对于那一点金丝不在意。比起在城堡里的“宝藏”,这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可就这一点金丝就可以让这个男孩一年不用为生计发愁。 相比于将他的“清白”,一点金丝可谓是划算极了!他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余光瞥见神父素洁的黑袍,心中可谓得意。 他的慷慨,他的智慧,他的仁慈已经在这一幕向神父展示。现在他看到孩子像煤炭黝黑的脸蛋都觉可爱极了。 穷人就是这样,从他的指缝露一点便是他们的救赎。他等着男孩对他感恩戴德,他再谦虚的回应,顺带再在神父面前表达对教会以及光明神的崇敬。如此这般,才是皆大欢喜。 男孩拍拍酸痛的腿站起来。 威廉公爵背手站好,还顺带清清嗓子。 然而男孩将目光投向路茜的方向。 他像一枚炮弹嗖一下冲过去。徒留还梗着脖子的威廉公爵目瞪口呆。 路茜被撞的一个踉跄,混乱中被一双修长的手扶住,借着这一瞬间的力她才不至于狼狈摔倒。 等她定下心神,孩子早已窜走。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公爵,这...还追吗?”家仆迟疑地说。 威廉公爵摆摆手,示意无事。 “露西,怎么样?那莽撞的小鬼可别把我的宝贝女儿撞坏了。”威廉公爵故作心疼的说。心中却长抽口气——如果他刚刚没有看错,是神父大人扶住的露西。 他看向露西年轻娇嫩的脸庞。 她有月光般细腻的肌肤,脸颊的红晕像是城堡石墙下娇艳的蔷薇,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森林中灵动的小鹿,目光流转,是不经意的勾人。 他又看向神父,面容白皙,相貌英俊...咳咳,虽然神职人员不能结婚,但是可以有情妇。这位斐尔神父,看起来年纪不大,又前途光明,假如能有一点沾亲带故的情分,这对于罗曼世家来说是不错的机遇。 威廉公爵心中又是新的计划浮上心头。 而路茜镇定下来,摇头回答道:“没事。” 斐尔无言,轻柔的呼吸像是在自然间吐纳灵气,明明高大挺拔的身躯却毫不引人瞩目。淡然出尘的气质让他傲然脱俗于世外,又浑然天成溶于俗世。 路茜知道是斐尔扶住她。她装作几分涩然,目光不经意与神父相接,又低眉移走眼神。 而斐尔敛眉垂目,心中却还在思考男孩的事。看一眼露西,完全是回忆到她巧合的“挑眉”。 神父坐上去往城堡的马车,心中却对于威廉公爵的作风起疑。 他拿出金色的卷轴,在记录着威廉公爵信息的那一页的“清廉纯洁”“信仰忠实”打上圈。 芳草萋萋,莺鸟啼鸣,车队行驶过蜿蜒小路,去往爬满蔷薇花藤的城堡。 另一架马车里,气氛十分凝重。 当然这是杰妮芙单方面认为。 她坐立难安,一旁的路茜却自得其所。 狭窄的车厢,呼吸相闻。摇摇晃晃,不免有肢体触碰,杰妮芙低着头闻到一股幽香从姐姐身上传来,温柔又恬淡,像极幼时发烧在潮湿的被窝里被姐姐抱在怀里的香气。 她脸上发烫,像是又回到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黑暗如野兽凶恶的古堡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姐姐点燃的烛火是炙热的金红。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不由自主的靠在路茜的肩上,低声念道:“姐姐...” 路茜露出一抹笑,将袖口里的香章拿出悄悄放进手心。 她温柔的拍杰妮芙的背,嘴里低声哼起无名的歌谣,呢喃。 “没关系的,杰妮芙,睡吧。” 杰妮芙听见姐姐温柔的声音,整颗愧疚不安的心都能被安定的情绪包裹,像是陷在云朵中,只想沉沉睡去。 如果可以她愿意把机会让给姐姐。 可是... 路茜将靠在她肩头的杰妮芙调整好姿势,才将手中的香章再放到杰妮芙的鼻尖下,让她睡得更加香沉。 她拿出贴身携带的小刀,划开杰妮芙的手腕,又从另一只手的袖中拿出小瓶子接住。 【清晨月光下的露珠,梦魇乌鸦的羽毛,悲伤红玫瑰的灰烬,黑暗绵羊的羊皮都已经获得。】 【女巫遗族的鲜血也拿到了,现在只差最后一件物品了。】 路茜将装满杰妮芙鲜血的瓶子收好,又让小海将染到垫子上的多余鲜血吸收干净,用提炼出来的力量给杰妮芙治好伤口。 小海对于这个待遇早已经习惯,默默做好一切工作。 路茜整理好裙摆,说:“说吧,最后的一样物品是什么?” 小海回答。 【是圣洁的眼泪,之前不告诉主人,是因为世上很难再获得高浓度的圣洁的眼泪了。】 路茜明白了——也就是说在小海眼中她这个计划连开始都开始不了,筹备阶段就可能会夭折。 她并不意外。因为她还有其他计划,每一个成功率大于1%的计划都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然而上天眷顾——筹备难度最大,成功率最高的计划让她走运给走成了。 “欸,我也没想到女巫的遗族竟然就在我身边,”路茜低笑,“还得感谢小海的提醒。” 杰妮芙和路茜被威廉公爵收养后,最初住在一个屋子。 杰妮芙可不好相处,毕竟在贫民窟活下来的孩子能有多简单? 人与人的交往,往往需要一个契机。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路茜发现和老鼠说话的杰妮芙。 人会对于一切不可控之事抱有最大的恶意,远离、害怕,甚至是扼杀。而群体中的人更是消磨自我,一切不合群的人或者事物会遭受排斥,由此产生多数群体和少数群体。显而易见,多数群体众口铄金便是常态,少数群体形单影只便是异端。 很明显,会和动物说话的杰妮芙受到过不少冷眼和排斥。 她害怕路茜会说出去,便哀求路茜保守秘密。路茜作为新世纪的思想成熟的人,并不会害怕,相反她对于杰妮芙更加好奇关心。 人与人的羁绊,往往需要一个共同的秘密。 “好了,说回正事,圣洁的眼泪我要是没猜错是那位神父的眼泪吧?”路茜说。 【主人你怎么知道?】小海惊叹。 路茜忍住想要抿唇的**,说:“我又不是傻子。” “那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比如说:时间是凌晨白天还是黑夜,需不需要蕴含什么情感,哭之前需不需要混合别的材料,保存有没有什么要求,” 路茜可记得收集梦魇乌鸦羽毛时:严格要求时间子夜,必须处于梦魇乌鸦释放能力之时,且只有最长的尾羽有用。最后又由于不是梦魇乌鸦第一次使用能力而失败。 要求可谓奇葩。 【这个没有什么要求,圣洁的眼泪的核心是高浓度的光明能量,其他并不做要求。就算神父面无表情、心中毫无情感都有效。】 “只要他哭,对吗?”路茜总结。 【没错。】 “恶魔契约可真难制作。”路茜长叹,昂首看向马车顶部繁复精致的花纹,却被上面缀着的金丝宝石闪花眼,不自觉地半眯。 四四方方的一隅天地好像与世隔绝,疲惫与迷惘短暂地被路茜接纳。 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真的肩负着沉重的命运。 重启天国,接引神明下界——这日日被小海念叨的一句话,让她不得不日思夜想,精心筹谋。 第一次梦中的恶魔会成为她的帮手吗?神明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会是神明的牺牲品吗? 世间每一句话都包裹糖纸,谎言难以分便,真心难遇难求。她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她只能相信自己。 蔷薇盛开于猛虎嗅闻之际,前路开拓于执剑挥斩之时。 路茜垂首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睁眼,满目清明。 第5章 查尔斯 黑灰石砖堆砌而成的古堡被火红蔷薇环抱,阳光倾洒,冷硬的灰与热烈的红交缠,璀璨夺目,又瑰丽异常。 高墙下站着一排精神奕奕的家卫。他们左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另一只手紧贴裤缝,各个昂首挺胸,队列连成黑色的长线像是匍匐在黄土间的坚岩。 远远地看见车队,领头一抬手,家卫便把挡在路前的障碍搬开。 为首马车里面坐得自然是斐尔,守卫他的神使以众星捧月之势跟在马车旁边。 神使的银袍在阳光下折射光痕,威风夺目,腰间悬挂银质佩剑,走动间如林间清风,飘逸而轻快。 两队人马交错,罗曼世家的家卫唰唰跪地。 相形见绌,刚刚还让觉得人高马大的家卫现在如鹌鹑蛋一般。 神使们倒是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地快步经过。 一阵风恰巧将一辆马车的门帘拨开,从那斜斜的缝隙里显露出威廉公爵暗沉的双眸。 垂首跪地地家卫们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天色微霞,一行路走了大半天,终于在大地吞吃耀日前到达。 橘色的夕阳将青嫩的草场染成黄金色,小巧的草尖宛如锋利的刀刃,又给无边无际的金色地毯镀上细碎的银边。 马车在此处停下。 家仆们一拥而上,各显殷勤。 斐尔下马车时手上还拿着《神颂》,眉间阴影是散不开的褶皱,嘴唇泛白,细细一看是干涸的唇纹。 他刚刚在马车上为失踪的民众使用祈神术,妄图从神那里获得事件的真相。当他一遍遍低声吟诵神明的赞歌,躯壳里的血流与脉搏鼓动的声音渐渐明晰,当生命的律动无法阻挡,灵魂冲出□□,飘渺的神音取代了鼓噪。 神明温和的力量席卷他的灵魂,温润地回应他:“虔诚的信徒,答案就在你的脚下。”神明不会直白地告诉他答案,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斐尔早已经对这种半抱琵琶半遮面的回答习以为常。 脚下。 脚下是土地,是爱月城,是威廉公爵的古堡。斐尔抽离出来,冷了脸色,脑海中骤然出现一丝的猜想。 威廉公爵刚下马车便又快步去往神父的附近,没想到刚照面,便察觉出神父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只得东打一套,西来一嘴,在斐尔冷漠又暗藏玄机的回应下,可算是猜出了一点东西——神父怀疑他! 怀疑什么呢?除了失踪的大量民众的事他也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了。 威廉公爵心惊肉跳,平民失踪这件事和他确实有脱不开的关系。可是,是谁告诉神父的呢? 大人不是说过,光明神殿早已式微,根本不可能查出来他的手段。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他心中又冷又苦,养女被选中的喜悦被冲淡,从温暖如春坠入森寒冰窖不外如是。 事已至此,他早已无路可退。所幸,他供奉的“神明”神通广大,还有三日便是“神明”重生之时,到时候他还用怕这一位神父,光明神殿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现在只需想想办法拖延三日才是。他心中思忖一番,便又丝毫不受影响喜笑颜开地向神父介绍爱月城。 路茜在马车旁伫立,夕阳将她单薄的身影拉长,到地上就是长长的一条影子。 润软的青草给人软乎乎的脚感,像是不切实际走在云朵上。杰妮芙的贴身女佣已经把她接走了。 她等了半天,她的女佣莱尔西却还没有来。 要是以前,莱尔西就会在草场不远处,在玫瑰花圃旁,那一颗黑色曲折又矮小的月桂树下翘首以盼,带着一件深蓝的斗篷,还没等她下马车便会殷勤的跑来给她围上。 路茜叹口气,认命地看向不近不远处高高的钟楼,被建造成圆锥型的塔尖挂着纤长的碧蓝飘带,三角窗被肆意的爬山虎霸占,只有一扇窗,也是她最熟悉的一扇窗,没有被遮挡。 她知道莱尔西在那里等她。 黄昏总是吝啬,它快速收敛散落的金子离去,不一会星星便爬上暗紫的夜空工作。 神父和威廉公爵已经离开了。路茜坦然自若走上去往钟楼的小路。 蔷薇和玫瑰的花期相近,这条路穿过玫瑰花圃,小巧的花苞在墨绿的枝叶间含羞带怯地躲闪,隐约的香味混着莫名的气息,秘处草下的虫鸣四起,女孩低哑的抽泣混着晚风一起传进路茜的耳朵。 “谁?!”路茜冷声问道。 像是被吓到,那隐约的哭泣骤然停止。接着左前方的草丛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还好天没有完全黑,借着微暗的光,路茜看见一位头戴草帽,身着亚麻围裙的园丁。园丁的衣服破破烂烂,泥土糊满关节处,还有暗沉干涸在衣服上的不明液体。 园丁脸上满是尘灰,但是不难看出五官。 “加沙?”路茜不确定地问道。 女孩一僵,说:“是。”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要是让卡尔塔管家知道了,你免不了一顿处罚。”路茜面带不忍,嘴上训斥着,却压低声音,在空旷而安静的自然之地,到加沙耳中又像是被大地之母重新加工一般,充满着慈爱与关切。 “我知道...“女孩嗓音沙哑,带着哭腔。也许是见来了人,哭腔减小。 “发生什么事了?”路茜问道。 加沙双眼弥漫水雾,张嘴欲言又止,停顿几息后却咬紧下唇,嘴里呜咽几声。 ”我不想受铁罚,很痛...德索尼娅也受过铁罚。她告诉我一定要听话,不然会被关进扎满钉子的箱子里。呜呜...德索尼亚。” “德索尼亚,你是说那位喜欢戴着红绳的女佣吗?”路茜回忆道。她记忆力不错,这条路走了8年对负责这片区域的佣人都有深刻的记忆。 而在她的记忆里,德索尼亚是负责擦拭家具的女佣,轻松整洁,比园丁工作好了不知多少倍,但是她经常来玫瑰花圃帮助加沙劳作。而红绳是威廉公爵给她的奖赏,她日日带着,便也成了她的标志。 "是的,除了她,哪里还有别的女佣还有红绳。"加沙回答,被浸透酸涩泪水的衣裳混着汗味从她身上传来。 染色布料对于平民和仆人来说价值不菲,怎么会浪费它来做无关紧要的首饰,也就是富人才有财富承担奢雅的爱好。 “她怎么了?”路茜敏锐地从加沙不同寻常的举动和不着逻辑的话语察觉出异常。 加沙一愣,身躯像木偶般摆动,她摇晃地从地上站起却还是弓腰说, “我该回去了,路茜小姐,您快走吧。祝您有个美梦。” 加沙不想说。 路茜作为一位淑女,素来又以温和的性格被家佣赞美,她很少会做强人所难的事。 加沙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傍晚天色下只剩黑色剪影的路茜——她一身素净的黑裙,长发挽起露出瓷白的脖颈。发丝垂落在形状优雅的肩颈线条上,像是柳枝点落春湖,那单薄的肩膀竟是说不出的辽阔与轻柔。 小姐...真的很温柔呢。在这片苍茫与落拓的土地怎么会生出如此灵动纤雅的人呢?像是春水,看一眼便让人觉得美好,让人忍不住亲近。但是她又像是森林与草原交错的树,没有高杉巨大的笨重躯壳,也没有灌丛低矮可怜的伪装,坚韧地活在这座可怕的古堡。 她怎么会是威廉那个魔鬼的女儿呢?她怎么会被...加沙出神地想。 她再回神,只听见路茜在她耳边关切地说道:“好,你快回去吧。要是卡尔塔管家来问,就说帮我采了几株玫瑰花。” 加沙感激地望她一眼,重重点头,才低着头快步离开。 其实很多时候,并没有问的必要。 路茜等了一会,才走到加沙刚刚呆过的位置。被翻过的土壤还带着湿意和板结的泥土截然不同,一道红色丝带泥土半掩盖着掩埋。 显而易见,德尔莱塔已经死了,而她的尸体就在她的脚下。 路茜叹了口气,看来威廉公爵越来越不知道收敛了,连毁尸灭迹都不会做了。 她伸手将那红绳从地里抽出来,准备带回去。 然而加沙的脸又出现在路茜的脑海中,看样子她怕是知道了什么。 真是麻烦,看样子得处理她了,路茜伤脑经地想,心中只得将又给她加工作量的威廉公爵臭骂一通。 只有三天了,非要惹事。 所幸接下来的路并没有异常,她顺利地来到西楼阁。 没错,钟楼就是西楼阁的别称。或者说这栋楼以前就叫西楼阁,后来是她的兄长非要加盖一个石钟放在阁顶,才渐渐被叫做“钟楼”。 一群女佣立刻把她围住,按照惯例梳洗打扮。路茜被换上洁白繁复的裙子,被系上一个又一个蝴蝶结、喷上蔷薇水。接着,女佣又将她梳起的长发披散下来,梳理柔顺。路茜温顺地任由他们给她打扮成一个精致的礼物。 梳洗完毕,女佣排成一列轻步离开。 她提起裙带踏上木制楼梯,皮鞋哒哒叩出清脆的脚步声,来到烛光幽暗的二楼。 “查尔斯少爷。”路茜抱着夸张的裙摆,温顺地行礼。 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水汽和沐浴后的气息。 查尔斯披着黑色长衣,内搭亚麻白色衬衫,**的长发披在肩上。他半俯身,拿着镶制宝石的金剪挑着灯蕊,半明灭的火光渲染着他冷峻的容颜,挺拔的鼻梁与深邃的眉骨投射一小片阴影。 从这个角度看,路茜并不清楚他今日的心情如何。 她这个名义上的兄长,广受城民爱戴。外界传闻他是威廉公爵最出色的儿子,是罗曼世家最优秀的一代,是爱月城不落的月华。 他没有回应,火舌被挑大了。 路茜也没有说话,站在原地不动。 他突然问道:“今日为什么参加神侍选拔?” “今日都是父亲的安排,我无法推辞。”路茜蹙起眉头,低声说道。 七岁进入罗曼世家,八岁遇见查尔斯,阴差阳错地与他纠缠8年,她也算是摸清查尔斯的想法。 他大概是恼怒她没有拒绝父亲的提议,他认为她应该、也可以拒绝。高高在上的查尔斯少爷只想独占一支美丽娇艳的蔷薇,这对于他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就连蔷薇本身都无法干涉。 在查尔斯面前,路茜向来是温顺的,无害的,任他索取的。 “哥哥,我...”路茜故作犹豫,眼神戚戚地看他一眼,像是羽毛轻扫而过。 好吧,亲爱的兄长,他应该是明白她的难处。她只是罗曼世家的养女,连他都要在父亲大人的威慑下生存,又怎么能希望她去反抗罗曼世家的一家之主。他如今又单独质问她,又是想干什么呢? 路茜的眼眸泛起波光,纤长的睫毛轻颤,从他坠着花边的衣领一路向上,向上,最后那柔和的目光落在他的下颚。 这真是一个困难的姿势,既要保持美感,又要矫揉出他最爱的姿态。她的脖颈有些累了,查尔斯真的是太高了。 查尔斯抛下剪刀,转过身,暗红眼眸在昏暗的灯火下变得黑沉,黑色皮质手套扣住路茜的脖颈,强迫她望着他。 目光相接,他极具压迫性的眉目中粘腻阴暗的情绪撞进她的眼睛,冰冷的手套一下下摩挲过细滑的后颈。 她像是被豺狼叼住后颈的野兔,毛骨悚然的颤栗。 “不想说?”他挑眉。 路茜忍不住瑟缩,想了想还是想用老套路说:“哥哥,莱尔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