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朝露》 第1章 第 1 章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地面,空气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锅炉。十五岁的陆易熙成了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孙悟空,却没有孙悟空那样的法力。炙热的白天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知了就在这样漫长的白天里嘶鸣,震得人头昏欲裂。 巷子口右转200米是便利店。陆易熙记着妈妈的话,无精打采地在路上跋涉。哪有200米,2公里还差不多。正当她以为自己走错路时,便利店的招牌终于出现了。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推门进去。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将她完全裹在里面,于是她容光焕发,又是那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不,还不是。大圣活泼外向,她却不是。 至少在家里不是。 “一天天的不爱说话,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这是爸爸形容她的话。 “您好,一盒创可贴。” 听到声音,正在用电脑看剧的姐姐头也不抬,伸手一指收银台旁边的架子,“要哪种,自己拿。” 陆易熙低头看着架子上花花绿绿的盒子,在一众古怪的字眼中终于找到了创可贴。她选了一盒最便宜的放在柜台上,这次的声音明显小了,“要这个。” 对方偏头扫了一眼,按下键盘的暂停键,报出一个冰冷的数字,“九块八。”活脱脱像极了物理老师宣布成绩时的样子。 陆易熙心里轰得一声。不是五块八吗?她再次瞟了一眼架子。那个空掉的位置,下面的标签明明是五块八。 是对方记错了?还是标签贴错了?或者是自己看错了。其实那标签是指下面那排的,不是上面的?要不去换一盒? “要不要?”对方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额头上几丝皱纹若隐若现。 “要要要。”陆易熙脑子里的犹豫全没了,一边付钱,一边默默地滴血。 今日折损四块钱。 推开门,热气又铺天盖地涌来,吸干了她身上为数不多的精力。她又开始懊悔。刚才有点被那个姐姐吓住了。要是自己拒绝要,换一盒,或者问下是不是对方记错了价格,也许就能省下来这四块钱。 四块,也不少的。 算了,她又哪里会有那种勇气?大家都知道,陆易熙是最没胆子的小孩。 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 —— 快走到巷子口时,一个柔软的身影从眼前刷地掠过。是一只猫!一只灰色斑纹的猫!好像是巷子里哪家养的,今早搬家时见过。怎么忽然往那边跑?丢了怎么办? 她小跑着追过去,跟着那只猫跑过路口,经过一个商场和一片老旧的小区,来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一个男孩正坐在树下,右腿支起,靠着树干休息。他的右手搭在膝盖上,手背上有一处明显的伤口,鲜血流了出来,滴在地上,将那点小草都染成了红色。 陆易熙瞪大眼睛,心里害怕起来。这……混社会的哥们! 然而那只猫咪却走了过去,站在男孩身边,转了几圈,似乎有些慌张。见男孩一直没醒,猫咪有些着急,伸出舌头去舔男孩的伤口。 陆易熙的害怕渐渐变成了担心。猫咪能靠近,说明他至少不是个坏人,而且跟猫咪很熟,估计是这附近的人,也有可能就是巷子里的哪户人家也说不定。只是,猫舌头能消毒吗? 生物课上学过,人的唾液有一定的消毒作用,但是不强。那猫呢?跟人能一样吗?她又想起一些因为抚摸猫咪或者跟猫咪一起吃东西而患病的新闻,便越来越担心了。 她立即小跑回家,将创可贴交给妈妈,然后从散落一地的箱子中找出医药箱,翻出碘伏、止血药和绷带,最后飞快跑出了家门。 “哎,你干什么去?” “一个朋友受伤了,我给处理一下。”陆易熙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刚搬来就有朋友了?”妈妈疑惑着,小声自言自语。她进屋走到弟弟身边,将创可贴拆开,贴在他刚刚被刀片划到形成的小伤口上。 半厘米的伤口,几滴鲜血早就凝固,不用创可贴一天也就好了。可谁让受伤的是家里最宝贝的陆岁安,而这位宝贝又非要创可贴呢。 “这下就能快点好了,不许哭了哦。”妈妈擦了擦陆岁安脸上干涸的眼泪,温柔安慰。 “嗯嗯。”陆岁安点点头,继续摆弄手里的玩具。 “自己弟弟受伤了不见上心,朋友倒是上心得很!”爸爸听见了二人方才的对话,冷着脸指责陆易熙的行为。 妈妈无奈笑了笑,“哎呀,岁安这点伤口,都快好了。是他自己非要创可贴。” “那也是自己弟弟!没见她这么着急,平白对一个外人上心!以后咱俩老了,一点儿都指望不上她,还是得靠我们岁安。岁安,爸爸老了,你养爸爸吗?”爸爸抚摸着陆岁安的脑袋,眼里满是慈爱。 “当然养爸爸,还有妈妈。”陆岁安抬起头,甜甜地回道。 妈妈的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忍不住摸了摸岁安的小手,“好孩子。” —— 见她靠近,猫咪有些警惕地弓起身子。陆易熙指着碘伏和绷带,认真解释道:“给他包扎,包扎,你知道吧?他伤口严重,不能一直裸露在外面的。” 猫咪似乎听懂了,后退几步卧在地上,眼神依旧有些警惕。 树荫下,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张酷似韩国男团的清秀的脸,有点像同桌那张东方神起海报上的某个明星。 然而,此刻这位明星的眼下却有几处擦伤。 擦伤……流血……八成是跟人打架了吧,她想。就算不是个坏人,能打架也是不好惹的。好学生是从来不打架的,连吵架都罕见。她就是。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陆易熙更听话的孩子了。 她骄傲地走到男孩身边蹲下,轻声道:“喂,你醒着吗?我给你上药。” 男孩没有回答,依旧靠着树干坐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若不是他肚子上那微微的起伏,陆易熙差点以为他没了。 又叫了几声,对方毫无反应。陆易熙想,莫不是昏迷了吧。可自己也没法送他上医院,也没手机给他叫救护车。算了,赶紧给他上完药回去喊妈妈帮忙叫个救护车。 她取出棉签蘸了碘伏,轻轻地往涂在伤口上。男孩很清瘦,手背苍白的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身上沾了些泥土和灰尘,就像刚刚在地上滚过一圈。而身旁被压坏的一大片小草也证实了陆易熙这个猜测。 绝对是打架受伤的。 虽然猫咪亲近,但只要打架,就不是好学生。好学生是会坐在教室里乖乖学习的,就像她一样,才不会跟人打架。那可是会被记过,通报批评,丢人死了。若是被记在档案上,一辈子就完蛋了。 上完药后,陆易熙拿出绷带来准备包扎。猫咪忽然又叫了起来。 陆易熙举起绷带,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无奈地道:“别叫了呀,我是给他包扎,又不是要勒死他。” 男孩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稍稍往后退了一些。事实上,他靠在树干上,无法再后退。 那种带着审视和警惕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落在她身上。 人对美好的事物向来没有免疫力。按照本能,被一个好看的男生注视时,她的心应该不可控制地加速跳动几下,那是一种名叫“雀跃”的心情。初三开学时,隔壁班那名列第一又帅气的男生笑着跟她说话时,她就有过那种心情。 然而,这种雀跃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出现,就被男孩眼里的警惕压死了。 她可以容忍那只猫警惕,正在接受上药的男生警惕什么?这是对陆易熙善良品质的质疑。 善良又懦弱的品质没有让她转身潇洒离开。她咬着嘴唇,心里有些不高兴。 男孩皱眉问道:“你要勒死我?”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很干净,却又有种成熟的感觉,至少比她班里那些同学都要成熟。 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人无语。 陆易熙想起方才,尴尬地解释道:“是给你包扎,不是要勒死你。你手背上有伤口。” 男孩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准备起身。 陆易熙忽然站起来,着急道:“包扎完再走,不然伤口容易感染,好得也慢。” 绷带都拿来了,总得派上用场吧。虽然这个男生说话让人生气,可是善良的陆易熙还是不要和一个受伤的人计较了。 其实,用不着。他想。可是当他看到手上淡黄色的碘伏和白色的药粉,看着眼前的女孩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知怎地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 于是他坐下来,任凭对方给她包扎。 她的动作笨拙,却很轻,很认真,“你要记得去医院看看。刚刚猫给你舔伤口了,我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没事,它打过疫苗,做过驱虫,很健康。” “那你也要记得去医院。” 男孩没有吭声。 “下次你遇到这种情况,不用给别人上药包扎,最多给叫个救护车就行了。当然,不管是最好的。” 陆易熙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坏人很多。你要有戒心。” 这是在关心我哎。看来他也没有那么讨厌。陆易熙悄悄在心里给他加了几分,有些高兴地说:“谢谢。” 还真是挺单纯。不但给陌生人包扎,而且别人随便说句关心的话就那么高兴,估计他们家里人一定将她保护得很好。所以她才不了解这世界的险恶。男孩想。 “碘伏给你,记得擦一下。脸上擦伤不严重,不用止血包扎。”陆易熙将碘伏塞进他怀里,转身回家,步伐轻快。 “等等!” 男孩忽然追上来。 陆易熙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刚才,对不起。” “嗯?什么对不起?”陆易熙一时没想起来。她愣了楞,“对不起”三个字太重,是属于成年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还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 “就是,我说你要勒死我的话,对不起。”他认真地道。 炙热的阳光被隔绝在树荫之外,滋滋的凉意包裹着她。陆易熙仿佛被赋予了独属于成年人的重视。原来,十五岁的她也可以得到这种重视。 她已经完全不计较他的冒犯,潇洒地挥挥手,“嗨,没事。”假装她从一开始就不在意一样。陆易熙,是爽快的江湖儿女。 良久,男孩拿起碘伏,对着阳光,轻轻晃动里面的液体,心想她到底是傻还是单纯?连玲玲都比她精多了。” 回到家,妈妈问起陆易熙朋友的事,她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对方是谁,住哪里,怎么受伤的,好歹也能应付妈妈。 于是她说出以前同学的名字,随便胡诌。好在她一向道德品质高,妈妈整理屋子又很忙,也没有细究。 只是……说谎,好像不是一个好学生该做的事了。 陆易熙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有了一个小小的污点。 第2章 第 2 章 因为刚搬来,妈妈打算去拜访巷子里的人家,为此需要买点礼物。 爸爸表示同意,但是再三嘱咐不要买贵的。 “都是些普通人家。”他说。 没有可以利用的关系。陆易熙在心里默默接了下句。她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对爸爸的处事风格很熟悉。 有人说他势利,有人说他厉害。陆易熙不太能分清世界上的对错,但对此一向都有种微妙的心理。 排斥又羡慕。 排斥,是因为她不太喜欢这样。羡慕,是因为她也希望自己真的能变成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很有能力,可以做成许多困难的事。 而陆易熙,只知道缩在自己的壳里,除了学习,什么也做不成。 “那到时你跟我一起还是?”妈妈问爸爸。 “我当然不去。”爸爸嗤笑一声,仿佛这是个十足愚蠢的问题。 “行吧,那我把岁安带着。” “岁安还要写作业呢,带熙熙去吧。” “啊?”陆易熙的脸皱成一团,“算了吧。” 不想去。 “啊什么?”爸爸扫了她一眼,不由拒绝地说:“让你去就去。你也大了,该懂点事。” 不懂事,是天大的责备。陆易熙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极轻地“哦”了一声,接受了这个任务,以此成为一个懂事的孩子。 其实也不难。跟着妈妈进门,在妈妈的要求下问好,然后乖巧就行。她一向擅长乖巧,这是一个好学生的必备技能。不需要说什么,除非别人问起她。 没几天,任务就完成了。除了西边紧挨的那家,他们的邻居,一直大门紧锁。听说住着一对父子,姓杨。孩子放暑假后,两个人就去外地旅游了,还没回家。 听到旅游两个字,陆易熙有些羡慕。他的爸爸一定很爱他,就跟自己的爸爸爱岁安一样。 至于母亲的存在,大家没提,妈妈也没再问。彼此还不熟悉时,不适合打听**。 令人遗憾的是,巷子里没有同龄的女孩,这意味着她将迎来一个孤单的暑假。 她也有朋友。只是那些朋友都住在从前的学校六中附近。而现在的新家,距离六中很远,坐公交要将近一个小时。 没有友情能经得起多次一个小时公交的考验,而且还是在烈日炎炎的暑假。她早有预感。果不其然,在几次长途跋涉次见面后,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以后再见。 “等以后天气凉了我们再见吧!” 可是谁都知道,等天气凉了,陆易熙就不在六中,而是在二十六中上学了。那时,她们都各自会有新的朋友,还能有多少见面机会呢? 也许,这已经是分别。好在,她已经习惯分别,也没有多少伤心,只是觉得遗憾。要是还继续在六中上学就好了,友情可以久一点。 但那不可能。搬家是因为爸爸工作调动,而陆易熙也不可能每天花费两个小时在上学路上。 黄昏时,热度降下来。陆易熙便会爬上屋顶,坐在上面看杂志,或者发呆。屋顶上有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扫去一身的疲惫。 夕阳落下,粉色的余晖笼罩着整座城市。人声、车声、知了声,都响在耳边,却又远远的,都被屋顶隔绝在外。这里很安静,陆易熙喜欢这里。 从近到远,有那么多的房子、高楼和人群。但是她一点也不喜欢,她只喜欢夹在房屋和人群中的树,以及很远处的山,以及眼下的天空和微风。 她躺下来,看着被映成粉色的天空,感受着微风吹过身上的凉爽,心想,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 因为层高限制,巷子里的住宅都只有两层。坐在屋顶上,四下的风景尽收眼底,也包括西边邻居家的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仅有的色彩是一堆丑陋的干瘪的花,可怜巴巴的,似乎快要死了。 花是无罪的,丑的花也是。邻居一直没有回来的迹象,陆易熙索性提了壶水,冲着那堆丑丑的花就浇了上去。 花瓣被骤然而下的水柱冲击,瘫倒在地上,刚才还艰难挺立的生命力荡然无存。 她直觉感到自己做错了事,立即飞奔下楼,将水壶归位,回房看书,假装无事发生。 但花还是活过来了。 次日,它们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直直挺立着,花瓣饱满,叶子鲜绿。紫色、黄色和粉色的小花安静地开放,花瓣基部骤然变深,像极了丑了吧唧的人脸。不过因为这顽强的生命力,倒也有点好看。 是对的,她想。于是她自觉承担了给花浇水的任务。虽不知道是什么花,但夏天水分蒸发很快,她便每日浇一次。 第八次时,院子里有了人。是一个男孩,身穿白色短袖,牛仔裤,很高,很瘦,看不清脸。但陆易熙直觉地感到,对方是一个帅哥。他站在那些花旁边,看着残留的几滴水渍,有些疑惑。 陆易熙忽然有些紧张。她屏住呼吸。如果他抬头,她一定会条件反射地蹲下去,躲开他的视线。 “快走啊,傻站着干什么?”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应该就是他的父亲。他推了一把帅哥。两人便一道进屋去了。 紧锁的大门果然开了。陆易熙好奇心很重。她越过自己家门,假装不经意间从那敞开的大门经过,刻意放慢脚步,往里瞅了一眼,随即飞快往巷子深处跑去。 一闪而过的视野中,陆易熙看到了他的脸。 真的是个帅哥!陆易熙站在角落里,弯着嘴角静静地开心着。 他们隔壁住了一个帅哥哎。 她高高兴兴地转身往回跑,再次小跑着经过那敞开的门,雀跃着飞快朝里看了一眼,赫然发现对方正朝门口走来。那张脸有几分熟悉。 心里又喜又疑惑,手脚便乱了方寸,下一刻迎来撞击。脑门剧痛,她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捂着额头飙泪。 而那被她撞到,或者说她撞到的人,低头看着她,十分不高兴。她感觉到阴沉沉的低气压,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是愣在地上,眼眶微热。 “你是哪家的?”对方的声音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和冷漠,像极了她最讨厌的那位教导主任。 陆易熙捂着额头,闷闷地说:“隔壁搬来的。” “爸。”帅哥从里面走了出来,弯腰将一个小瓶子塞在她怀里,“擦点药,不然会很疼。” 原来是他的爸爸啊,好讨厌。但是,陆易熙握着药瓶,突然感觉也没那么疼。 帅哥的爸爸“嗯”了一声,再也没说话,径直进了门。 帅哥蹲下了身,低头看她,“真对不起,我爸心情不好,你别怪他。” 他的脸距离她,只有半米。陆易熙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皮肤很白,几乎没有瑕疵。额前头发有些长,一直垂到了眉毛。眼下有受伤后又恢复的肉粉色。 有点像海报上的韩国明星。可是明星很会保养,不会有受伤…… 陆易熙忽然想起来了!是上次树下那个男生! “是你!”陆易熙笑着脱口而出,“你好啦?!”她又看了眼他的右手,只剩下一道微微凸起,高兴地道:“你真的好啦?!” 她高兴的样子,就像是当初受伤的人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男孩被感染了,也跟着笑起来,“是,我好了。” 他一笑,脸就更好看了。陆易熙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隔壁住了一个帅哥,这以后的生活也就能多一些好心情。 “上次谢谢你。”帅哥很有礼貌地伸出手来,对她道:“起来吧。” 陆易熙的心中开始小鸟在唱歌,右手伸出来被他握住,差点就要红了脸。 “以后要小心哦。”帅哥微笑着回答。 陆易熙佯装平静地“哦”了一声,心中的小鸟开始唱交响乐。 她再次爬上屋顶。 盆里的土湿漉漉的,是刚刚浇过水的样子。空空的水壶放在石台上,壶口下面一片水渍。 他方才就站在那里,给花浇水。想到这是帅哥养的花,她顿时觉得它们其实也挺特别的。 陆易熙后来才知道,这些特别的花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三色堇。 院子里很安静。陆易熙在屋顶上待了很久,不见有人出来,也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就跟从前的许多天一样。 方才的帅哥仿佛是一个幻影,然而湿漉漉的盆土证明着他的存在。 —— 陆易熙从屋顶下来,回到房间里拿起药瓶,对着镜子涂药。 额角已经青了,隐隐泛着紫色。陆易熙的手碰到伤处,忍不住倒抽冷气。不过想想这药瓶的主人,那疼痛便淡了许多。 “怎么了这是?”妈妈心疼地看着她的额角,“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别自己随便涂药。” “隔壁给的,说可以用。” “能行么?”妈妈接过药仔细看了,的确是治疗瘀伤,这才放心一些,“明天要是还这样,妈妈就带你去医院。” 晚饭吃的萝卜炖排骨,陆易熙最喜欢的菜。她高兴地端起碗筷,挑了一块排骨夹进碗里。美食总能短暂地治愈内心的不快。 “熙熙。”爸爸走来坐在她边上,亲自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态度很好,“多吃点,妈妈知道你爱吃,特地给你做的。” 爸爸竟然给她夹菜,这可是不多的。陆易熙十分惊喜,甜甜一笑,“谢谢妈妈,也谢谢爸爸。” “岁安,快来吃饭了!”妈妈喊着弟弟。陆祎宁顺方向望去,看到弟弟正在玩手机。她刚想要喊弟弟来吃饭,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那不是爸爸的手机,也不是妈妈的手机,而是一个刚拆封的新手机。包装盒还放在一边。 察觉到姐姐的目光,陆岁安抬起头,笑着将新手机晃了晃,“姐,爸给我买的新手机,酷不酷?” 陆易熙嘴巴里的排骨瞬间没了味道。 爸爸更喜欢弟弟,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但是每次被迫面对这个事实时,她并不能做到坦然接受。此时此刻,刚才的排骨就有了一种安抚的味道。陆易熙咬着嘴唇,看着爸爸道:“你给岁安买了新手机?” 爸爸没什么反应,继续夹菜,“嗯,弟弟就要上初中了,也该有个手机。” “可是。”陆易熙将爸爸夹的排骨拨到一边,戳着碗里的米饭,小声地抱怨,“可我还没有手机。” 爸爸的脸拉了下来。 “说什么呢好端端地饭也不吃了。”妈妈牵着陆岁安走到饭桌边,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陆岁安自顾自吃饭,对这些微妙的氛围浑然不觉。 “咱们的好女儿,因为弟弟有了新手机在这里闹呢。”爸爸冷冷地说道。 陆易熙彻底没了胃口,最终只吃自己的米饭,作为无声的反抗。 “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不吃排骨呢?”弟弟陆岁安终于抬起头,关心地问她。十二岁的陆岁安还是个孩子,不懂家里的弯弯绕绕。 陆易熙闷头扒拉米饭,“没事,好着呢。”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妈妈洗完碗进了陆易熙的房间,轻抚着她的背,温柔地道:“熙熙,没事的,爸爸也想给你买,只是今天钱没带够,所以就先买了一个,等晚上弟弟觉得好用了,明天再给你买。” 陆易熙撅着嘴,摇摇头,“我不要。” 这么假的假话,她要是还听不懂,就真的智商堪忧了。 “好了,别说气话了。有了手机,可以随时联系爸爸,妈妈,同学,不好吗?你和他们那么久没见了,难道暑假不约着出去玩吗?” 提到这里,陆易熙心里那点关于搬家的抱怨便冒了上来,转头不去看妈妈,“这么热的天,又那么远,我才不去。” “那妈妈给你买也不要?” 面对妈妈的温柔,陆易熙的夹枪带棒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妈妈和爸爸不同,她对两个孩子没有太多的区别对待。妈妈的确更照顾弟弟,但那是因为弟弟小,需要人照顾。陆易熙是独立懂事的孩子,需要操心的地方就很少。 妈妈那样好,能轻易察觉陆易熙的情绪变化,所以过来安慰她。 她不应该跟妈妈撒气,更何况,她也的确想要一个手机。于是她没有骨气地“嗯”了一声,又问,“不贵吧?” 妈妈笑了笑,“不贵的。给我们熙熙,什么都不贵。” 陆易熙开心地抱着妈妈,脑袋蹭到她的怀里,感受着家的温暖。 第3章 第 3 章 一个崭新的包装盒出现在床头。 她眼里一亮,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图案显示,是个手机!除了颜色是白的,别的都和昨天弟弟的一模一样。旁边放着一张小小的卡片。 “妈!这是给我的么?”陆易熙激动地叫起来。 妈妈笑着走进来,擦了擦手,坐在床边摸着她的头,“当然,还有这个手机卡,你自己装哦。” 陆易熙兴奋地拆掉包装,在妈妈的帮助下装上手机卡,开机,设置,最终拥有了一个属于陆易熙的号码。 当妈妈的手机铃声响起,陆易熙看着新手机的拨出界面,觉得好像在做梦。 “熙熙高兴吗?”妈妈温柔地看着她。 陆易熙连连点头,“很高兴。” “高兴就好。快来吃饭吧。” “好!” 陆易熙高高兴兴地洗漱完坐在餐桌边,开始享用她最爱的牛肉包。陆岁安还在睡觉。爸爸拎着钥匙经过身边,不咸不淡地说:“新手机还好用么?” “好用。”陆易熙沉浸在拥有新手机的喜悦中,昨晚和爸爸的不快荡然无存。 “三千块的手机,当然好用。” 牛肉还在嘴里,可那一瞬间陆易熙忽然尝不出它的味道。她呆呆地看着爸爸,看着他脸上略带鄙夷的模样,说不出话来。心里酸酸的,就像被人捏了一下。 “好了,去上班吧,好端端地和孩子说这些。”妈妈端着小米粥出来,不满地说。 爸爸冷哼道:“都是你惯的,见到自己弟弟有就非要。一下花出去六千多,买两个手机,我们家到底是有多富裕。” 关门声砰地响起。 陆易熙慢慢回神,咽下去还在嘴里的牛肉,委屈地问,“爸爸为什么那样说我?” “熙熙别放在心上。爸爸只是心情有些不好,乖,快吃饭吧,吃完我们去杨叔叔家拜访。”妈妈一边往陆易熙的碗里添菜,一边默默叹了口气。 杨叔叔家……陆易熙应该很高兴的,可是好像也没那么高兴。比起去杨叔叔家,她更希望爸爸能回来,好好地跟她说话,比如…… 比如什么呢? 她一时想不出来。 她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里,余光一直跟着妈妈。眼前不时闪过陆岁安抱着玩具跑来跑去的身影。身边放着刚买的手机,可是她却没那么喜欢了。 当妈妈收拾好东西时,她已经把手里的书翻了好几个来回。 “走吧熙熙。” “哦。”陆易熙低着头地站起来,理了理衣角。 “好了,要去别人家,别带着自己家的不高兴去。”陆易熙难过了一早上,妈妈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连你也这样……可是陆易熙向来是没有脾气的,只有服从的份。她按下心中的苦水,“哦”了一声,对着镜子梳了梳刘海,随即跟着妈妈屁股后头往外走。 —— 隔壁的大门半掩着。妈妈敲了敲门,“有人在吗?我们是隔壁新搬来的。”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正是帅哥的爸爸。可今日的他却不同,很有礼貌地微笑着,“原来是你们啊,正想着今天过去拜访,没想到你们先来了。” “您冒昧了,我们新搬来,还是先来拜访你们。” 妈妈将礼物递给对方,对方忙推拒道:“哎呀瞧你,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真是的。” “应该的应该的。” 熟悉的场景,陆易熙仿佛又回到了过年的时候。几个回合以后,礼物安安稳稳地放在了院子的地上。 “这是我女儿陆易熙。熙熙,快叫杨叔叔。” “杨叔叔好。”陆易熙乖巧地问候。 “哎真乖,你好啊熙熙。”杨叔叔笑着同她打招呼,又朝里面喊了一声,“杨潮,来客人了。” 帅哥也正好从卫生间走出来,衬衫湿漉漉的一大片,大约是方才在洗衣裳。他身上,有肥皂的味道,很好闻。 “阿姨好。”帅哥微笑着,很有礼貌地问候。 “这是我儿子,杨潮,潮湿的潮。我叫杨威,威武的威。咱们进去说话吧。杨潮,把东西提进去。” 原来他叫杨潮。 那几天拜访经验告诉她,赶紧帮忙提着东西进去,否则回去要被妈妈唠叨了。于是她迅速提了两个盒子。 杨潮空出来的右手顿住,“给我吧,我来就行。” “不,我来!”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如此坚定。 杨潮见状,遂领着她进了客厅,将东西放在地板上。 陆易熙完成任务,回到妈妈身边站着。杨潮拎着热水壶去厨房,出来时端着两个果盘。陆易熙主动要接过一个,杨潮却越过她,自己端到了客厅桌上。 完了,手慢了。她想。 杨威欣赏地看着陆易熙,“这孩子真有礼貌,还帮着杨潮提东西。听说你以前在六中上学?” “是的,杨叔叔。” “真好,我还听说你期末考试全级第一,很厉害,继续加油!要是你将来能上清华北大,叔叔也跟着沾沾光了。”杨威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陆易熙心里很高兴,觉得杨叔叔也不是昨天那样讨厌。他看起来人不错。 妈妈笑着道:“可不能再夸了,要不然她该骄傲了。” “孩子有骄傲的资本嘛,哪像我们家杨潮,一直吊车尾。上次高一期末考,直接考了倒数两百多名,将来考个二本都玄乎。” 陆易熙偷偷瞟了一眼杨潮。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杨叔叔说的人不是他一样。心理素质真好。要是自己,一定要尴尬死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兴许分科就好了。男孩子么,总是文科弱一些。” “那可不是,各个科目都吊车尾,倒是均衡。” 烧水壶的声音滋滋响了起来,杨潮转身去厨房。白衬衫的衣角微微飘动。 帅哥的脸好看,成绩却那么差么? 妈妈不愿说别人的坏话,哪怕只是应和对方对孩子的批评,遂改了话题,问道:“我听说杨先生自己打算开公司?敢问是做什么方向?” “准备搞搞建材。听说房地产以后会红火,想来做建材很有希望。” “那蛮好的,我们家老陆也这么说。也许杨先生能上咱们市的富豪榜啊!” “谬赞谬赞。创业也有风险,不如你们稳定,一个公务员,一个医生,不愁吃喝。” “手头也紧啊,要不是孩子爷爷以前做生意攒了些钱,这孩子上学……”妈妈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还是做生意更好些。” 大人间的吹捧,陆易熙没有兴趣。她神思漂移,琢磨了下那丑了吧唧的花,又开始研究院子的格局。 妈妈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微笑着道:“熙熙,去厨房给哥哥帮忙。” “嗨,不用,倒个水么。”杨叔叔客气道。 “应该的,这孩子从小内向,还是要多锻炼才好。”妈妈催促道:“去吧熙熙。” 内向,锻炼,这两个词听起来哪一个都不是对她的肯定。陆易熙刚刚被杨叔叔夸才好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了。好气,但是为此生气又很小心眼的样子。说不清的愧疚,和无法言之于口的低落,就足以让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不得安宁。 杨潮正将茶叶分装到杯子里。陆易熙慢慢走过来,皱着眉头。 杨潮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陆易熙自然不可能告诉杨潮自己是因为妈妈那句话不高兴,遂咬着嘴唇说没有。 杨潮也没继续追问,只说:“酸梅汤可以喝么?冰的。” “喝的。” 杨潮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大杯的酸梅汤倒了一小杯递给她。 透明的玻璃杯,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手心里溢出水珠,从指尖跌落。甜甜的酸梅汤带着它冰凉的温度,慢慢抚平她心里的燥热。 “这个很好喝的,怎么做的?”一小杯酸梅汤瞬间见了底。 “酸梅粉兑的呗。”面对她略带疑惑的表情,杨潮将角落里的酸梅粉拿起来给她看,“你去火锅店吃,也是这个兑的。一个味。” 回想起之前火锅店的酸梅粉,似乎的确这个味道。陆易熙不禁笑了,“原来这样啊。” “要不然他们给你现熬?那多费事。”杨潮从包装袋里拿出来几小包递给她,“带回去喝吧。” “谢谢。”陆祎宁放下杯子,将小包酸梅粉放在裙子的口袋。 杨潮又问她,“额头还疼吗?” “不疼了。” “那就好。我爸撞到你的事,你是不是没有告诉阿姨?” “对,我怕她说我冒失。” “那我要谢谢你了。要不然阿姨肯定要找我爸理论。” “那也不一定…”陆祎宁小声嘟囔着,又开始皱眉,和刚进厨房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杨潮问她,“和阿姨吵架了?” “倒也没有,就是她说我内向什么的,我不爱听。” “那你和她好好说说。妈妈总是最爱自己孩子的。” 爱……陆易熙从未用这个词考虑她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它太深重,太宏大,不是一个十五岁女孩能够想明白的事。 她所理解的,只有好与不好。妈妈对她好,爸爸对她一般,仅此而已。 可她还是会为“对她好”的妈妈那一句话难过。陆易熙真是很糟糕的小孩吧。 杨潮看不懂她心里的风起云涌,只是从她那一筹莫展得脸上察觉出她浓浓的心事,遂安慰她道:“别想不开心的事了。我对这一片很熟,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真的吗?”她仰起头。 “真的。” —— “阿姨,请喝茶。”杨潮端着泡好的茶水放在桌上。 妈妈客气地道:“这孩子,真会说话。熙熙,快叫人。” 陆易熙道:“杨潮。” “这孩子。”妈妈轻轻打了她一下,“杨潮比你大,要叫哥哥。” 陆易熙憋了半天,觉得这俩字烫嘴。但是在妈妈的催促下,她终于妥协,低头道:“杨潮哥。” 杨潮笑道:“谢谢妹妹。” 陆易熙分不清这是礼貌,还是取笑。也不能当面问,所以她回复杨潮一个乖巧的微笑。 她不知道的是,杨潮真的挺喜欢她这个妹妹。 从他昨天回来的时候。 三色堇,耐阴性和耐旱性都很好。即使在这炎热的夏季,一个月不浇水都没事,只是面上看起来会干枯一些。 而他昨天回来时,却看到三色堇被人浇了水,盆里的泥土都被溅了一些出来。张伯伯经常养花,深知这点,杨潮也不曾麻烦过他,而且张伯伯也没法进门来浇水。所以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隔壁新搬来的人,站在自家屋顶上往下浇。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隔壁新搬来的小姑娘,这些天站在屋顶上给你们家的花浇水哎,人怪好的。”张伯伯说。 是怪好的。在对酷热避之不及的夏天,有多少人会在意一些花的死活呢。一定是很善良的小姑娘。 就跟那天给他上药的小姑娘一样。 很快,他发现那天也是她。他还没来得及说谢谢,爸爸就已经撞到她,态度还很差,他觉得非常难堪。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小姑娘,只是她可能会连带着对自己的印象很糟糕了。 好在并没有。 甚至在今天,她的妈妈能客客气气带礼物来拜访,一看便知是丝毫不知情,否则无论如何也都无法这样有说有笑的。 是她没有说。 她真是个很好的小姑娘。 “谢谢妹妹。”他说。 要是他的妹妹就好了。他想。 算了,还是别当他的妹妹了。也没那么好。 第4章 第 4 章 “熙熙,下午去乐福超市帮妈妈买点东西好不好?邮电局十字路口往北五百米就是。” “邮电局十字路口?”陆易熙表示迷茫。她好像听过这个地方,但具体是哪里并不清楚。 “就出门过巷子口继续往前一直走到幼儿园那里,过十字往北五百米就是。” 脑子开始犯晕。不是邮电局十字么?为什么又冒出一家幼儿园?附近是有几所学校,可都是小学和中学,并没幼儿园。而且她向来分不清东西南北,因为这事没少被陆岁安嘲笑。 妈妈准备出门上班,“实在找不到你就问问别人,大家都知道的。”她将需要的清单交给陆易熙,附带一张百元大钞,“小蛋糕不能买,老吃对身体不好。薯条也不行,别的喜欢吃的都可以买。” “真的吗?”陆易熙高兴地接过。 “当然。” “好!” 黄昏时的屋顶吹风活动改为超市游。 陆易熙拿着钱,欢快跑出门。一百元,大宝库,想买什么都可以! 杨潮正提着垃圾往巷子口走。陆易熙飞奔到他身后,戳了下他的后背,甜甜一笑,“杨潮哥。” 杨潮转过头来,“嗯?” “乐福超市怎么走?听说是在邮电局十字和幼儿园附近。” “去超市?你一个人?” 陆易熙点点头,“对啊。” “你应该让家长陪同。” “我九月就要上高一啦,不小了。” 杨潮看着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小女孩,心里犯嘀咕。她连邮电局十字和幼儿园都不知道,明显不熟悉周围环境,家里倒是真放心让她自己一个人去。难道是为了培养独立性? “刚好我也要去,一起吧。”杨潮主动提出。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杨潮哥。”陆易熙露出感激的眼神,随即跟着他一起往前走。 虽说这一片治安很好,但她这么没有防备心,万一遇到坏人还挺危险的。杨潮忍不住提醒,“你还小,在外面还是要多一点警惕心。就算是认识的人,也要防着一点。” 陆易熙重重点头,“当然,我都知道的。” 真知道么?杨潮表示怀疑。 杨潮一边走,一边指着周围的小店给陆易熙介绍,“这个洗衣房号称干洗,实际上是洗衣机洗了甩干的,不要去……这个面店的烩面好吃,你可以尝尝,拉面就算了,一般……这个包子铺的牛肉包子好吃,3块一个,虽然贵了些,但真的好吃…… 陆易熙默默记在心里,一时间有种上课的错觉。她也曾经过这条街,但从未进去这些店,自然谈不上了解。如果后面有机会和妈妈一起去,她就可以是资深讲解员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实验中学门口,陆易熙活动范围的最西头。跟着杨潮继续往西,她终于看到了妈妈口中的幼儿园。墙壁全都刷成粉色,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城堡。 “这就是幼儿园,这个路口就是邮电局十字。” 陆易熙四处张望,提出异议,“好像没有看到邮电局哎……” “幼儿园这里以前就是邮电局。后来市政府统一规划,增设学校时这里就改成了幼儿园。不过路口的名字叫惯了,大家也就没改。”杨潮解释道。 陆易熙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问道:“杨潮哥,你是不是从小就住在这里了?” “不是,我也是六年级才搬到这里的。不过比你住的时间长一点,所以知道这些。” “那你为什么搬家呢?也是因为杨叔叔工作调动吗?” 树上的蝉鸣尖锐地撕裂,杨潮微微皱眉,“算是吧。” 陆易熙似乎感同身受一般地点头,叹息道:“大人就是这样,他们调去哪里,我们就得搬到哪里。我以前住的地方和我朋友可近了,现在隔了好远,坐公交都要一个小时。” “那你可以交新的朋友。” “巷子里没有和我一样大的女生。” “多走几条街就有了。”杨潮鼓励她。 陆易熙的心里微微一亮。是啊,多走几条街就有了。 可是,她的心情又随之变得黯淡。爸妈是不喜欢她经常出门玩的。就算是和朋友出去,也不能次数太多,否则便是无心学习,净想着玩了。何况现在没有朋友,老是在外面晃,更不是一个好孩子的行为。 陆岁安天天和新朋友出去踢球。那是因为岁安成绩不好,爸妈早就习惯了,懒得说他。可陆易熙不同,她要一直做一个懂事的小孩。 绿灯亮起,杨潮带着她穿过马路,往超市的方向走去。 陆易熙问他,“杨潮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能笑我。” “我不笑。” “咱们现在走的地方就是北么?” 杨潮还是笑了一声,“对,我们现在走的方向就是北边,身后是南边。” 陆易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对了杨潮哥,叔叔说你在高一,那你在哪里上学呢?” “二十六中,今年上高二。” “二十六中?”她停下正要踢小石子的动作,高兴地道:“那我们以后就在一个学校啦?” “是的呀!”杨潮学着她拉长了尾音,随即又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可我在十七班哎,小学霸。” 陆易熙“啊”了一声。不过小学霸……这个称呼还挺逗的…… “怎么?小学霸失望了?”杨潮逗她说。 “没有,”陆易熙老实地道:“你长得好看,也行。” 杨潮哈哈笑道:“谢谢。” 远远看到超市的牌子后,陆易熙眼睛弯弯的,满是笑意。她愉快地踢着地上的石子,路上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怎么这么开心?” “妈妈说我可以买好吃的。” “就因为这个?” “对呀。”她再次扬起尾音。 杨潮被感染了,跟着笑起来,看着她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心里也变得柔软。真是很容易满足的女孩子。 —— 超市里,琳琅满目的货架,陆易熙进门后直奔右手的货架而去,哐哐抱了五瓶酸奶。 走着走着,悲催地发现行动极为不便。 杨潮推着小推车悠悠走来,在她身边停下。她将酸奶丢进去,甩了甩胳膊,抱怨道:“好重。” “嗯,对,推车长得太小了,一点也看不到。” 陆易熙被逗笑了,抬脚就要去踩他,杨潮迅速躲开,抱着胳膊道:“恩将仇报。” 不同于陆易熙对食物的热爱,杨潮的推车里堆了很多蔬菜。他甚至还能判断蔬菜的品相,从一堆一模一样的蔬菜里找出来品质好的那种。 陆易熙道:“你会做饭?” “嗯。”杨潮拿着一个大大的红薯,又放下了。 “会洗衣服,又会做饭,太贤惠了。”陆易熙夸奖道。 杨潮看了她一眼,“小学霸,我知道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陆易熙抬头看向别处,哼着不成形的调子。杨潮戳了戳她的后背,就像她那会儿一样,“快走吧。” 陆易熙“哦”了一声,慢慢推着车跟在他后面。 “杨潮,你会做什么饭啊?” “很多,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萝卜炒腊肉,这几个菜做得最好。” 陆易熙听饿了,“那我能吃吗?”说完才发觉有几分冒昧。 好在杨潮并不觉得,爽快答应,“当然,反正我爸最近一直在外跑生意不怎么回来。对了,你喜欢什么菜?” “我喜欢的很多。火锅,牛腩面,卤味,你做的那几样我也喜欢,但我超级喜欢的还是萝卜炖排骨和饺子。” “萝卜炖排骨,好说。饺子我可不会,你要吃的话我买回来给你煮。” “好的呀,但是要香菇肉馅的,不要韭菜。” “好。” 经过烘焙区,陆易熙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紫色、红色、黄色、蓝色,各式各样的盒子琳琅满目。熔岩蛋糕、黑森林蛋糕、肉松小贝……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 “想吃哪个拿呗。” 陆易熙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放弃,“算了。妈妈说不健康。” “又不是天天顿顿吃,没事。拿一个吧。” 陆易熙有些心动。是啊,只是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她也一个月没吃过了。可是,妈妈发现了还是会不高兴的。她不想被妈妈教育。 “算了。妈妈一看结账单,就知道了,她会不高兴的。”陆易熙垂头丧气地往前走。 那一瞬间,她仿佛是一只垂头丧气的兔子,两只直立的耳朵耷拉下来。 “小事,我给你买呗。” 仿佛是来自上帝的声音。陆易熙猛地转过身,看到杨潮站在彩色的盒子旁边,宛若神明,身上都是金黄色的光。 “要哪个?这个吗?”他指着热卖的一款黑森林蛋糕,“这个卖的最好,还是动物奶油的,多健康。” 不该平白接受别人的恩赐。然而面对杨潮的慷慨,和小蛋糕的诱惑,陆易熙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点头如捣蒜。 一盒小蛋糕稳稳地落在推车中。 结完帐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收银台。杨潮提着两个大袋子,没有直接离开超市,而是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那盒黑森林蛋糕递到了陆易熙手上,“吃吧,吃完再回去,阿姨也不会发现。” —— 陆易熙跟着杨潮走出超市,很心虚。她五瓶酸奶,应该挺重的。虽然杨潮一再强调没事,但她还是过意不去。 作为补偿,她将袋子里的生抽拿出来抱在怀里,减轻他的负担。 “哎呦我去,杨潮,小女朋友吗?!”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冲过来,拍了拍杨潮的肩,激动地打量着她。 “去你妈的!”杨潮踢了对方一脚,“说话没个把门的,我隔壁家的妹妹,以前六中的,开学去二十六中学报到,上高一。” “原来是学妹啊,失敬失敬。”对方丢下篮球,对着陆易熙抱拳,表示尊敬。 陆易熙则表示十分震惊。刚刚杨潮说……去你妈的……他居然会说脏话……这实在太违和了。他会做饭,会浇花,又对长辈十分礼貌,陆易熙以为他是一个十足的绅士。没想到居然还会有这一面。她感到自己的认知发生了偏差。不过,想想第一次碰见那天,他跟人打架受伤的样子,也许跟这一面是同一种人。 杨潮,有两种性格哎。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我就说了肯定不是,都是李顺瞎猜。”又一个男生走来。他顺手捡起滚到脚下的篮球,一路拍着走到陆易熙跟前,笑着道:“你好啊学妹。” 李顺“嘿”了一声,“陈竟,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竟耸耸肩,“我没有,你别血口喷人。” 李顺无语,“哎呦我去,你心眼真多。” 杨潮说:“行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们就别互相泼脏水了。今天找我来干嘛?” 李顺说:“打球啊,你好久没去了。说是跟杨叔旅游回来就去,也没见你来,我们找了替补的,被二十七中的人可劲追着打,脸都快丢光了。” 陆易熙终于说话了,“你会打篮球?” 杨潮说:“嗯呐。” 李顺差点翻个白眼,“长那么高个子,还不会打篮球,那不白瞎了?杨潮可是我们学校最会打的。” 陆易熙依旧十分疑惑,“可是打篮球的人不都是比较黑的,他为什么那么白?” 李顺脑袋直往后仰,“学妹损谁呢?” 陆易熙无辜地道:“我没有。” 杨潮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可能是基因问题。” 陆易熙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合理,点头道:“好吧,那你跟他们去吧,我自己回去。” 杨潮道:“先跟你回去,放下东西再走。”说着顺手将一个袋子塞给了两手空空的李顺,又将陆易熙怀里的生抽塞给了陈竟。 “好。” 一路上,杨潮跟李顺、陈竟三人说说笑笑,谈论着二十六中的事,神情随意自在,笑声爽朗肆意。那样的肆意,有种亲近在里头,和面对陆易熙的绅士和面对长辈的尊敬是不一样的。 那是和朋友在一起的亲近的自由的杨潮。 陆易熙羡慕那样的杨潮。 她觉得自己更想要这一面的杨潮。 第5章 第 5 章 杨潮将袋子放在陆易熙家客厅的地板上,回了自己家。陆易熙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点点往客厅或者厨房转移,陆岁安的电动小汽车呼呼地从卧室里驶出来,车上的喇叭发出救护车一样的急救声。 “让一让,让一让!”陆岁安拿着遥控器开始有模有样地指挥交通。 陆易熙很烦这样,此刻不知为何,她却没有从前那么抵触了。她看着小汽车在客厅的桌子和架子下钻来钻去,忽然想: 这种男生的玩具,杨潮哥小时候玩过吗?他喜欢么? 啪地一声,小汽车撞上转身准备往冰箱里放酸奶的陆易熙。陆岁安从沙发上腾地坐起,跑过来拿起小汽车。一个红色的车门晃了几下,咣当掉在地上。 “哎呀……”他心疼地捡起车门,拿着那个漏风的小汽车,安了好几次都没安上去,脸刷地垮了下来。 “额,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陆岁安就跑进卧室了。 她将“不好意思”四个字默默咽了下去,心底有点愧疚。她知道这是陆岁安最喜欢的小汽车。虽然她不是有意的,他操控也有问题,可小汽车到底是因为撞上她才少了一个车门。 他的房间响起倒腾东西的声音。 陆易熙将最后一瓶酸奶放进冰箱后,走进去,果然看见陆岁安在柜子里翻来翻来,脸色十分焦急。 “找什么呢?” 陆岁安急道:“就汽车的说明书啊,上面有写怎么维修,可现在死活也找不到。” “好像……”陆易熙提醒道:“当时被你扔掉了。” 陆岁安“啊”了一声,一脸你逗我的表情,“真的?” 陆易熙肯定地点点头,“我记得很清楚,你说要这东西没用,就扔进垃圾桶了。” “完了……”陆岁安一屁股坐在地上,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陆易熙不忍心,蹲下来,“真抱歉,刚才不小心撞上了你的车。” 陆岁安叹口气,低声道:“是我自己技术不好,跟你有啥关系。” 陆易熙的心里软软的。她这个弟弟,不在乎别人的情绪,却也不会将自己的坏情绪都撒在别人身上。陆易熙心里有点感动,试探性地道:“那你可以不告诉爸爸吗?” 陆岁安抬起头,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这个车三百块,告诉爸爸,他会骂死我的,我才不会跟他说。” 真是好弟弟。陆岁安十分欣慰,“那我们再试试修一下吧。” 两个人回到客厅,在网上查找了相关方法,又对着车门一阵捣鼓,半天还是没将车门装回去。 杨潮三人正好从门口经过。 陆易熙跑到院子里喊道:“杨潮哥。” 杨潮停下脚步,“做什么?” 陆易熙问,“你会修车吗?小孩子玩的那种电动的小汽车。” 杨潮捧着小汽车和车门端详半晌,掏出手机来开始搜索。李顺和陈竟也开始琢磨这辆小汽车的构造。试了几次后,他俩不好意思地放下车,尴尬笑了笑。 陆岁安说:“切,我就知道。” 陆易熙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他还小。” 陆岁安反驳,“姐,我就要上初一了,我不小。” 杨潮转头看了他一眼,对陆易熙道:“这口气,跟你还挺像的。” 跟你还挺像的……陆易熙觉得,这句话里,杨潮跟她的关系更亲近,而不是弟弟。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毕竟弟弟跟杨潮没说过话,没见过面,也没有一起去过超市,杨潮也没有给弟弟买过小蛋糕。 陆易熙很高兴地去看杨潮划拉手机屏幕。 那屏幕上显示着一排商品列表,每一个都长得跟现在这辆小汽车的模样差不多。杨潮点进去一个,往下划拉,看了看又退出来,点进去下一个。反复几次后,他终于找到一个型号相符的,看卖家也是信誉比较高的,于是点进客服消息,编辑了一句话发送出去,又拍了张“事故现场”的图片发送。 “您好,小汽车不小心撞到东西,车门被撞掉了,请问要怎么安上去。我们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我不是东西。陆易熙想解释,又觉得这句话好像在骂人,于是咽了回去。 几段长长的官方回复弹出来后,客服终于发过来一条人工视频。杨潮将视频点开,陆易熙也跟着看。 原来汽车内部有一个地方是可以按下去的。 杨潮拿起小汽车,按着那个地方,果然与车门连接处的凸起缩了回去。 陆易熙惊喜地“啊”了一声。 杨潮又拿起那个车门往里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车门成功安上,严丝合缝。 陆易熙高兴地道:“你好厉害!” 陆岁安兴奋地拿过小汽车,开始遥控着在地上行驶,方向和速度都没有半点问题,喇叭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响亮。他眼中满是敬佩的目光,大声地道:“杨潮哥真是太厉害了!” 听到两条发自内心的彩虹屁,杨潮拍拍手起身,“要不是因为这是进口玩具,我早就修好了。” 李顺无语,转头对陈竟说,“这,这,这叫什么?” 陈竟会意,“孔雀开屏……” 杨潮毫不客气地道:“我要是孔雀,先啄了你们俩的狗头。” —— 小汽车呼呼地跑了十几个来回,爸爸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门就抱起陆岁安高兴地亲了几下,而后对陆易熙笑了笑。 爸爸总是这样,他永远爱陆岁安。对于陆易熙,他有一种说不清的疏离感。只是爸爸如今这样看着她,愿意对她笑,也就够了。她很知足。 她将爸爸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听见陆岁安认真地道:“爸爸,我今天不小心将车门撞坏了,杨潮哥给我修好了,他好厉害。” 陆易熙默默在心底吐槽,说好的不告诉爸爸呢。不过既然没透露自己,也算还行。 “杨潮啊……”爸爸沉吟着说道:“他……他成绩不好,你少跟他来往,不然也要被带得成绩不好了。” 陆岁安本来成绩就不好,而且杨潮很好。 她心里感到愤怒,愤愤地将手里的擦鞋布丢下。 她才不要给羞辱杨潮的人擦鞋。 “可是杨潮哥很好啊,他今天给我修车。”与她比起来,陆岁安显然勇敢很多。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小,难道你还不听爸爸的话?” “我当然听爸爸的话。不过……”他挠了挠头,似乎转头就和杨潮哥分道扬镳是很没有江湖义气的事。 “你要是答应离他远一些,今年过生日,爸爸就给你买你最喜欢的那双球鞋。” 陆岁安眼里一亮,果断抛弃了杨潮。 陆易熙没有吱声。她不想远离杨潮。杨潮挺好的。她相信他。 “熙熙,愣着干嘛?爸爸的鞋怎么还不擦?都是灰,明天上班要不好看了。”妈妈拎着包进门,边换鞋边催促道。 “噢好的。”陆易熙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擦鞋布,正要擦掉那皮鞋上的灰尘,愣了两秒后忽然又丢掉了擦鞋布,默默跑进自己的房间。 妈妈不明所以,问爸爸,“她怎么了?” 爸爸将陆岁安揽在怀里,皱眉道:“谁知道呢?我可没惹着她。她一向心思奇怪,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会儿自己就好了。” 妈妈本想去找陆易熙谈心,可着急做饭,一会儿还要去给病人夜诊,一时顾不上,等晚上回来后,她早把这事给忘了。 陆易熙坐在大门口,等到天黑了,杨潮才出现。 他一身是汗,脸通红,白色的T恤也有些脏了。T恤的袖子依旧完全包裹着胳膊,没有挽上去,也不嫌热。 “杨潮哥,你袖子这样放下来,不热吗?”陆易熙问他。 杨潮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笑着说:“是挺热的。不过袖子挽起来,胳膊就要晒黑了。” 陆易熙咬了咬嘴唇,“杨潮哥,你这样,真像个女生。” 杨潮摇摇头,弯下腰来,认真地对陆易熙道:“妹妹,以后这种话不要和男孩子说噢,大家不喜欢听到的。” 陆易熙低下头,“好吧,不好意思。” 杨潮问她,“怎么了,妹妹?” 陆易熙愣了愣,辩解道:“我没有,就是好热。我要回家吹空调了。” 爸妈在房间里说话,门虚掩着。陆易熙忽然听到了杨叔叔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地走到门边。 “所以两个人就这么离了?” 离了?莫不是离婚?!陆易熙心中一震。 “对啊,所以那孩子就一直跟他爸一起生活。你说那当爸的,就一个儿子,也不好好对他,真是……”妈妈嫌弃地道。 “那他们前段时间去哪儿了?” “听说是要缓和一下父子关系,两个人出去旅游了,昨天才回来。也不知缓和了个什么,孩子自己拉了行李箱回来,他爸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回,家门口还把谁家孩子给撞了。” 难道这是在说杨潮哥家吗?!那个被撞的孩子应该就是自己。原来,杨潮哥和爸爸的关系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好。 她忽然觉得他们两个有点像,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而且……离婚?这个和天塌了没两样的事情居然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杨潮哥的身上,那么他其实就是所谓的“单亲家庭”。从这点上来说,杨潮哥比她要可怜一些。她无法想象爸妈离婚的情景。 不过大家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基本性格孤僻,可是他看起来特别开朗,比她要开朗多了。 只是为什么呢?陆易熙想不通。杨潮哥成绩不好,可是长得好看,性格又很好,杨叔叔为什么不好好对他?如果她是杨潮哥的爸爸,一定会对他很好的。 “真是没谱。” “就是,那孩子也真可怜。” “我看未必,那小子心眼多着呢。听说今天熙熙去超市,他陪着一起去的。刚巧今天他爸的生意许可审到了我们那里,哪有这么巧的事?十有**是他爸让和咱家打好关系。再说成绩不好的,品行能好到哪里去?” “这样啊,那平日里应付一下就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也别给人家难看。” 陆易熙心情复杂地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空调的风慢慢地吹着,她脑子里都是今天杨潮哥带她去超市的情景。 真的都是为了什么生意许可吗? 她想去问问他,可是就像她无法问爸爸为什么不够爱她一样,她也难以质问杨潮对她照顾的原因。 她讨厌这种感觉。 第6章 第 6 章 那一晚她睡得很不好。 连着好几天再碰到杨潮时,她总是下意识躲避。 杨潮觉得奇怪。不过女孩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她不想说,他也就不去问。这是对别人**的尊重。 陆易熙心里说不清的矛盾。她想要跟杨潮做朋友,又害怕别人真怀有目的。因为想要单纯的友情,所以讨厌变成别人的工具。 只是每每看到陆岁安那辆玩具车时,陆易熙心里又很过不去。 如果杨潮哥只是出于善意,那自己这样就是在伤害别人。那么陆易熙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姐姐,这个单词什么意思?”陆岁安抱着作业本问她。 陆易熙解释完后,说道:“手机和词典都可以查。” “这不是问你快嘛。”陆岁安索性在她身边坐下写作业,凡是不懂的地方都一一问她。 陆岁安向来都是假期快结束才开始疯狂补作业,如今假期还没到一半,真是铁树开花。陆易熙问他,“怎么这次这么勤奋?” 陆岁安苦着一张脸,开始抱怨,“爸爸给我报了国际中学,让我这周之内无论如何得把英语做作业写完。” 国……际……中……学…… 陆易熙震惊了。 学费天价,一只脚踏进常春藤的国际中学。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天去超市的路上,杨潮告诉过她,附近2公里的地方就有一所国际中学。 难道他们搬到这里的原因除了爸爸的工作调动,还有为了陆岁安上学…… 陆易熙的心狠狠揪起。自己还上六年级时,妈妈就曾对爸爸提过国际中学的事,当时爸爸说的是: “学费太贵了,简直是天价,咱们付不起。不如安安稳稳让她上个普通公立,考个好大学。再说了,月亮也不总是国外的圆。” 怎么……怎么到了陆岁安这里,就完全变了?天价的学费,进常春藤的机会,爸爸都愿意给成绩中下游的弟弟,而不是永远名列前茅的她? 她早已接受爸爸不够爱她的事实,可为什么在这种人生大事上,都要剥夺她的机会。 中学不一样,后面几十年的人生就都不一样了。天价学费付不起,换成陆岁安就付得起了……陆岁安要上学,她就要跟着搬家,离开六中和她的朋友们来到遥远的这里…… “姐姐,你怎么了?”陆岁安看着陆易熙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收起作业本,小声说:“我不问你还不行吗?” 这种类似示弱的举动落在陆易熙眼里,不亚于一种示威。她咬着嘴唇,愤怒地道:“你行,你什么都行,要不然爸爸也不能给你报国际中学。” 陆岁安也不高兴了,“谁愿意上啊,英语难得要死!” 她求之不得的机会就这么被别人踩在脚底。 他根本不需要,根本不想要,可是爸爸偏要塞给他。为什么,为什么陆岁安就能拥有这些?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响起。隔着厚厚的门框,陆易熙听到爸爸和别人说话。她迅速跑进卧室,将自己锁起来。 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爸爸。 客厅里,爸爸听说了她的反常,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抚着陆岁安的情绪,继续陪他写作业。 后来,妈妈也回来了,敲门让她出来。陆易熙没有理。 晚饭时,她实在饿得受不了。炖排骨的香味一直往鼻子里钻,几经纠结之后,她终于打开房门,坐在餐桌边。 晚饭果然有萝卜炖排骨,是陆易熙最喜欢的菜。她想要吃,可真看到了,又觉得没什么胃口。 “熙熙。”爸爸走来坐在她边上,亲自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态度很好,“多吃点,妈妈知道你爱吃,特地给你做的。” “谢谢妈妈。”陆易熙对妈妈勉强一笑,继续吃着自己夹的排骨,对爸爸夹的那块不理。 她敏感地察觉到爸爸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对她的安抚。可她却没法那么平静地接受。于是不吃他夹的排骨就是一种反抗。 爸爸的脸果然拉了下来。 陆易熙感到反胃。她知道当爸爸给她夹排骨时,她应该表示感谢。有一个词,叫做“下台阶”。可陆易熙不想下,她就想让爸爸知道她不高兴。她几十年的人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台阶。 “姐,你怎么还生气啊,都一个下午了。”十二岁的陆岁安想不明白为什么陆易熙因为学校的事情不高兴。在他眼里,踢足球才是大事。国际中学还要学他最怕的英语,他才不爱去。 陆易熙闷头扒拉米饭,“没事,好着呢。”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妈妈洗完碗进了陆易熙的房间,轻抚着她的背,温柔地道:“熙熙,你是不是在怪你爸爸?” 陆易熙垂下眼皮,摇摇头,“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一生气就挂脸,岁安都看得出来。” 陆易熙没法反驳,沉默了半天,鼓着勇气轻声道:“妈妈,我觉得这样不公平。我也是爸爸的孩子,可他……” 妈妈皱起眉头,不高兴地道:“熙熙,你不能这样想。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的,虽然有些钱,但也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国际中学。你以后总要嫁出去,这个家还要弟弟来撑,你一个姑娘家也要靠弟弟帮忙。” “我不用他帮忙,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熙熙!”妈妈突然声音很大。陆易熙被吓了一跳,眼睛开始发热。 妈妈看着陆易熙的泪光,于心不忍,可声音依旧强硬,“他是你弟弟。” 陆易熙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也是你的孩子。你是爱我的。可是为什么,你要站在爸爸和弟弟的那一边? —— 妈妈走后,陆易熙呆在房间,不知所措。她做错了吗?可是明明她被剥夺了机会,为什么妈妈还要指责她? 她悲哀地发现,妈妈爱她,但是更爱弟弟。 这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世界。 “陆易熙。” 是爸爸的声音。隔着门框,很重,很闷。陆易熙的心一下子提起,她感到害怕。 “我给你夹菜,岁安也问你,妈妈也安慰你,你还要干什么?你都十五岁了,还这么不懂事吗?一天天的闹,别给脸不要脸。”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不久前给她夹的那块排骨,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笑话。 陆易熙的眼泪瞬间涌出,脸是烫的。她伸手去擦,可眼泪仿佛决堤一般,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要是我方才没闹就好了,妈妈不会生气,爸爸也不会说这么难听的话。可是,这么重大的人生选择,她又如何忍得住不难过呢? 当个好孩子好难。 她又爬上了屋顶。 热气还没有消散,暖烘烘的,幸好有几丝微凉的风吹过。 陆易熙坐在屋顶上,看到隔壁院子的两个房间都亮着灯。有一间屋子的人在说话,她认出了那是杨潮哥的爸爸。而另一间,紧挨着他们家墙的,就是杨潮哥的房间。 爸妈都喜欢陆岁安,只有杨潮哥和她更亲近。可现在,他也变成了有目的的人。 她无论做什么,都好像没人爱她。她是一个永远会被放弃的小孩。 杨潮哥也不喜欢她。 这个世界的人都不喜欢她。 活着真无聊,死了算了。她站在屋顶边缘,生出要跳下去的冲动。 那坚硬的地面仿佛有种巨大的力量,想要将她吸下去。陆易熙看着那段距离,发觉不算太高,跳下去怕是不会死,只会摔断腿。到时跟不上开学,课落下,成绩倒退,就更糟了。 而且,她真的害怕。 头晕目眩。 她不争气地后退一步跌坐着,觉得还是先活着,至少上完初三再死。 屋子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陆易熙缩成一团,躲在黑暗中。 杨潮出门了,往厨房走去。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抬起头张望。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藏在黑暗里的陆易熙。 他不由后退一步,想要说话却没出声,而是转头看了眼爸爸的屋子,最后朝她的方向走来,站在墙根下,压低声音道:“你在那里干什么?” 天色已晚,借着微弱的灯光,陆易熙看到他的脸紧绷,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浮上来,原本干涸的眼泪此刻又冒了出来。 她抽咽着道:“我下去就是了。”说着就要往下爬。 杨潮紧张了,“你小心点,别摔了。” 陆易熙没有理他,自己慢慢爬到楼梯口。消失在他视野的前一秒钟,她有些决绝地道:“我不看了,你也没什么好看的。” —— 为了不吵醒爸妈,她轻手轻脚地走回房间。陆岁安正在客厅里吃东西,盛着米饭的碗下面垫着一本书。 书皮是蓝色的。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最爱的一本漫画书。 是她好不容易买到的珍藏版。 当时陆岁安要看,她不想借。奈何他软磨硬泡,陆易熙才借给他。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对它。 然而此刻,这本她无比珍重的漫画却被陆岁安当成了垫板。 “你干什么?!”她一把大力拉开陆岁安,将漫画书从碗下面拿出来,悲痛地发现书早已散架,成了两半,封皮和内页被洒上了大片的饭渍和油渍。 她气地直抖,对弟弟道:“你有病吗?!拿我的书垫碗。” “不就一本书吗……”陆岁安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一本漫画值得姐姐这样伤心。 “我借给你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让你好好保存,你就这么对它?” “我再给你买一本就好了啊,你吼什么?买的玩具玩久了,也会坏掉的啊。” 她崩溃了,大声道:“那是因为你不爱惜。我跟你说过了要爱惜它,那是我最喜欢的漫画书,是珍藏版,是我好不容易托朋友从外面买来的,现在买不到了。” 陆岁安愣愣的。他从来没有见过陆易熙大发脾气的模样。他红着眼睛,哭了。 陆易熙也哭了。陆岁安不爱书,不懂得一本书对她的意义。她知道的。她当初为什么要把这本书借给他。 爸爸听见两人哭哭啼啼,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开门后忙冲过来抱着陆岁安,擦了擦他的眼泪,关切地说:“怎么了怎么了?快跟爸爸说。” 陆岁安还没开口,陆易熙哭着控诉,“我的书,我最喜欢的书,陆岁安给搞成了这样。” 爸爸看了看茶几上惨不忍睹的漫画书,又看着陆易熙,不高兴地说:“一本书?你就凶你弟弟?” 陆易熙不敢置信地说:“可那是我最喜欢的书啊。” “比你弟弟还重要?” 陆易熙哑口无言,只有温热的眼泪不断涌出。 爸爸拿出钱包,摔在陆易熙脚下,“这里面,有三千块。拿去买你的书,应该是够了。” 陆易熙呆住。脸上再次无形被人扇了一巴掌。 明明是陆岁安的错,为什么爸爸要来凶她? 不对,她早知道爸爸更爱陆岁安,为什么还这么难过? 可是她的书坏了啊……就算真的再买一本,那也是不一样的…… 她跑出了家门。 第7章 第 7 章 天色已经很晚,路边依稀几个行人经过。店面大多关闭,只剩下路灯和24小时便利店的灯还亮着。 她跑出了巷子。横冲直撞地在黑暗中拐了好几条街,超过了她平时的最远活动范围,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到哪里都好,反正不想呆在那个所谓的家。 她想逃离那个不公平的家。 她不想被他们找到,抓着教导。 她讨厌他们那所谓的谆谆教导。 跑累了,她便停下来走着,不时朝后面转头看去。没有人来。不知是根本没来找她,还是找不到。她不想去猜。但没被找到,就是好的。 她的心太乱了,只剩下三个字:为什么?她明明成绩很好,却总是得不到爸爸的另眼相看。她看不懂爸爸,也看不懂这个家。还有妈妈,也是站在爸爸和陆岁安那头。 路灯的微光隐匿在无边的黑暗中。她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前路,只能一直往前走。前面是哪里,她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她也不知道。但不管是哪里,都比那个家要好。 她就那样胡乱地游荡,像是中元节游荡在街上的鬼魂。要是鬼魂也好,活着也没多大意思。妈妈、爸爸、陆岁安,互相都有彼此。他们三个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没有人需要她,也没有人爱她。 似乎过了很久,她来到一片荒地。中央是大土堆,四周散落着无数土块、石块和木头。空荡荡的,她走近那个土堆,踩着一个小石头站上去,下来,上去,下来,机械又麻木。 忽然间,远远传来几声狗叫。 她浑身冰凉,神经紧绷,终于觉得害怕。 她想死,但不想被狗咬死。小时候奶奶被狗咬伤的场景历历在目,因此她平日里遇见狗都是绕道走的。 她忍住内心的恐惧,轻轻后退,生怕惊扰了对方。狗的听觉和嗅觉相当灵敏,而且现在夜深人静,再近一些只怕就要被发现。 十步之后,她猛地转头,朝路上快步走去,并刻意减少发出的声音。目之所及,没有别的人类活动的模样,只有大片的黑暗和死寂的房子,和她来时一样。 她记得,来的路上有几家24小时便利店,距离现在的位置大概四五条街。那是她唯一的希望。跑到便利店那里,就够了。 那刺耳的狗叫声不但没有远离,反而越来越近,几乎就要靠近身后不远处那个大土堆。 来不及了,她想。 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她开始拼了命地奔跑。渐渐地,嗓子开始发痒,疼痛,胸腔喘不过气来,双腿也越来越沉。可她顾不得了,只能一直往前,沿着方才的记忆,在黑暗中一直奔跑。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终于看到了便利店的灯光,心中亮起无限的希望。她不敢懈怠,继续加速跑着,就像是体育考试八百米最后的冲刺。 最后十米!她卯足了劲。 可就在到达的那一刹那,便利店的灯啪地关掉了,隐没在路灯的光中。她愣愣地站在店门口,不知所措。 有人吗?她颤抖着手敲了敲便利店的门。 有狗,我害怕。她小声说道。可是店里没有人回答她。仿佛方才的光亮是一个幻影。 狗叫声还在不远处,像是幽灵一样,尾随着她而来。它们就在不远处,就在那里,正寻找着她的方向。 她要回去!她要回去!可是她早已忘记了回去的路。 她蹲在便利店门口,找到一根长长的棍子。她握着棍子,蹲在路灯外墙角的黑暗中,缩成一团,警惕地注意着狗叫声的方向,准备搏一搏。 只是不知不觉间,眼泪又掉了下来。今天已经哭了好几次,真是的。除了奶奶去世那几天,再没这样过。 有人脚步声传来。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激动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一个人影朝她走来,用手机的手电筒照路,却不是从便利店出来。 这么晚在游荡,难不成是坏人?! 她往角落靠了靠,握紧手里的棍子。 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妹妹?” 握着棍子的手松开。手电筒的光亮中,是熟悉的杨潮的脸。她的心猛然放下,却同时像是被人攥紧,酸得发疼。 此时此刻,杨潮不再是那个可能对她有目的的人,只是她在这里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手电筒照在她的脸上,她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等再睁开眼时,杨潮已经蹲在她身前,“陆易熙,你怎么跑了这么远?” “有狗。”她扯住他的袖子,嗓音沙哑,小声却激动地控诉,指着那狗叫声的方向。 杨潮看了一眼,又仔细听了听,的确是有狗在叫。不过并不是流浪的烈性犬。他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没事儿,那狗是人家里养的看门的,过不来。” “真的?可是刚刚明明有几只狗追我,我一直跑过来的。” “那可能是你跑过来时惊到它们了。没事,它们尽管来。我不怕狗,我打得过。” “你真能打过?” 杨潮点点头,“真的。”他举起右边的胳膊,“有肌肉,你摸摸。” 隔着薄薄的衬衫,的确能摸到硬硬的肌肉。 “这下信了吧?” “嗯。” “那跟我回去吧。叔叔阿姨在找你。” 生命的危机解除,那些糟心事又浮了上来。她低着头,小声道:“不想回。” 杨潮问她,“为什么?” “就是不想回。” “和家里吵架了?” “反正不想回。” “陆易熙,”杨潮一直温柔的声音严肃起来,“你不回家,你能去哪里?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玩什么离家出走?是,你的家里是有一些让你不高兴的事,可你现在跑出来,连基本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证。除了刚才追你的狗,可能还会遇到人贩子,把你抓起来卖到深山老林里,给不认识的人生孩子,一辈子也出不来……” “你别说了。”陆易熙听得心里发毛,不由打断了他。 “所以,你得保护好自己。回去不是低头,是合适的选择。等你长大了,能够保护自己,去哪里都可以。现在要回去,好吗?” 陆易熙沉默着。她知道杨潮说得有道理,可她不想低头。她讨厌那个家。长大还要很久,这种不能自由的感觉太难受了,有种寄人篱下的卑微感。 “陆易熙?”杨潮改变策略,再次温柔地跟她说话。 固执的陆易熙心里一软,咬着嘴唇道:“干嘛?” 原来她是吃软不吃硬啊,杨潮想。 黑暗中,他的声音异常清晰。 “你有事情,可以告诉我,不要这样一个人跑出来,很危险。” 陆易熙的强硬摇摇欲坠,在做最后一丝挣扎,“我也不能什么都告诉你啊。” 后来很久,陆易熙都记得他那天晚上的话。她的倔强骤然崩塌。 “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于是她跟着他回家。 —— 巷子口,杨潮转过身来看着她,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有点为难。 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近了很多。既然杨潮说什么都可以告诉他,于是陆易熙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要对我说什么?” “关于你的名字……”他慢慢说道。 陆易熙不明所以,“我的名字?” “对,我也知道一些风水玄学的事。你的名字里这个熙字很好,是大吉,可你这个年纪的学生不太能压得住。不如你换个名字。你弟弟叫岁安,你就叫岁宁,怎么样?” 陆易熙张大了嘴巴,“你居然还懂风水玄学?” “以前喜欢,看过一些。我建议你还是改一改。” “岁宁……岁安”,她默念着两个名字。 她刚和陆岁安吵架,不愿意和他搅和到一起,因此对陆岁宁这个名字表示抗拒。可是那个名字从杨潮嘴里念出来,她又觉得很好听,舍不得不要。于是她采取折中的法子,“宁字好,但岁字我要换掉,我晚上想想叫什么。” 杨潮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有点可怜。 她最终没有告诉杨潮自己为什么离家出走,但有一件事杨潮几乎是确定的。 她不是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她是单纯的,但她并不幸福。 —— 家里的大门开着。陆岁安趴在沙发上睡觉。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是去找她了么? 陆岁安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忽然醒了。看到她回来,他立即拿出手机打电话,“喂,爸,姐回来了。你和妈快回来吧。” 挂掉电话后,他看着陆易熙,似乎是有些歉意,又很难开口道歉。 几番纠结之下,他慢慢挪下沙发,拿出一个盒子走进陆易熙的卧室,放在书桌上,最后头也不回地逃走。 是一款游戏机。 陆易熙不了解,也不知道多少钱,但她知道这是陆岁安最喜欢的,当时磨了爸爸好久才给买。 有爸爸的爱,有国际高中的名额,放弃一个游戏机,这算什么?她不需要。她将盒子放在他卧室门口的地板上,“我不要,你拿回去。” 换下睡衣在床上躺了十几分钟,她听到关上大门的声音。她的心里紧张起来,她知道他们回来了,她要被迫接受他们的“教导”了。 爸爸开始隔着卧室门批评,“你现在真是翅膀硬,学会离家出走这一套了。这么晚,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你倒是跑得没影,我们找你老半天都没看见。你一个孩子,在外面碰到什么危险你就不害怕吗?你真是存心要气死我!” 妈妈则直接推门进来,眼泪涟涟,“熙熙,以后别这么吓我们。你说你要是遇到危险,我们可怎么办呢?咱们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你以后就别做这么冲动的事了,好吗?” 妈妈从来没有这样过,她过意不去,想要道歉,却又生出试探的心思,“那我能上国际高中么?” 爸爸脸色一变,大步走进来,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威胁我吗?你给我起来,爸妈跟你说话呢,你就这么睡着。” “好了,你出去吧,我跟孩子说。”妈妈坐在陆易熙床头,耐心解释,“熙熙,不是爸妈不想让你上,实在是我们家条件有限,只能供一个人。你最后还是要嫁人的,咱们家还得靠你弟弟……” 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陆易熙听到后面甚至觉得有些累了。 说来说去,全是车轱辘话。明明是那么爱她的妈妈,却在这件事上坚定地维护着陆岁安的未来。 而不是她的。 陆易熙烦躁地用被子蒙住脑袋。 妈妈问她,“你听明白了没有?” 陆易熙不想说明白,闷闷地回道:“我上不了,我知道,你走吧。” “你这孩子。”妈妈叹口气,离开了。 世界这才安静下来。 她终于将被子拉下来,喘了口气。 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1点了。 她在浏览器里搜了几个带有“宁”的词语,最后选了一个,想要发给杨潮看看,至少和他说话,心情会好一些。可她却忽然意识到还没有杨潮的号码。 于是她只能放下手机,辗转反侧许久,终于睡过去了。 ——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12点多了。头昏脑胀的,她努力了一番才从床上爬起来。 因为饿了。 客厅里,爸妈和陆岁安正在吃午饭。看到她来了,妈妈忙打开一个饭盒,里面是她爱吃的饺子。那饭盒上印的logo是她最喜欢吃的那家,只是每次去都要排很久的队,所以她每次去都要挑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 自从搬家后,她就没再去了,因为那里距离现在的家很远。妈妈是医生,平日里一直很忙,可她居然去那么远的店里为自己排队买饺子。 陆易熙的心倏然软了一些。 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对面毕竟是我的家人。 “熙熙,到爸爸这里来。”他刻意软了声音,对陆易熙招手。 陆易熙硬着头皮走过去,坐在爸爸身边,感到了浓浓的压迫。 爸爸将饺子放到她面前,又摆好筷子,耐着性子说道:“熙熙,你要相信,爸爸是真的想让你们两个人都去国际高中的。可是咱们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是能力有限,供不起两个人。你能不能理解爸爸,就帮爸爸一个忙,别再闹了,好不好?” 妈妈殷切的目光注视着她。 陆易熙实在无法抗拒她的温柔和爸爸难得的请求,最终僵硬着点了点头。 爸爸高兴地笑起来,忙给她夹了一个饺子,“快吃,我就知道你是爸爸的乖女儿,过几天爸爸带你去游乐场玩去。” 她知道她上不了国际高中,能获得的只有面上的和谐。不过算了,她也确实累了,不想去争,因为压根也争不到。 至于所谓的游乐场,最终也没有去成。 好在对于改名字的事情,爸爸欣然应允。 第8章 第 8 章 “杨潮哥,我想好了,我想叫陆祎宁,你觉得怎么样?”她的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她去掉了那个“岁”字。 “挺好的,叔叔阿姨同意了?”杨潮问。 “对的。明天就带我去改,至于学籍档案要等开学才办。” “也是。那我以后就叫你祎宁了。”杨潮张开手掌对她晃了晃,笑着说:“你好啊,陆祎宁同学。” 这三个字被他念得真好听。但同时,她也意识到一个问题,“杨潮哥,你以前好像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除了昨天晚上。” “是吗?那我以后会叫你名字的。”杨潮倒了一杯橙汁给她,“喝吧。还有,你的手机号给我,以后出门要记得随身带手机,万一遇到危险也好联系到人,你说是吧祎宁?” 她想起昨晚被狗追得狂奔,最后被他找见的情景。所以杨潮哥说的联系到人是他自己么?那他对自己的照顾是因为善良还是像爸爸说的那样呢? 昨晚之后,她已经认定杨潮是朋友。朋友就该坦诚相待。她相信和爸爸没有关系,可她必须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陆祎宁报出手机号,很快手机铃声响了几声后停止。 “存一下。”杨潮催促道:“想什么呢?” “我想……”陆祎宁慢吞吞地存下号码,抬头道:“杨潮哥。” “嗯?”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能生气哈。” “除非你把我的电脑砸了。”杨潮开玩笑地说:“快说吧,磨磨唧唧的,跟个……”他顿了一下,“说吧。” 陆祎宁怕杨潮生气,心虚地说:“你对我挺好的,是因为杨叔叔的关系吗?”她越说越小声,“我爸爸说杨叔叔的许可证现在审批到了他那里,所以……” 一瞬间的愣神后,杨潮说:“所以陆叔叔觉得我是因为要帮我爸的生意才跟你套近乎?”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表现出生气或者难为情,反而很自然,就像他们谈论的是买大土豆还是小土豆。 陆祎宁老实道:“我觉得不是,但我还是想问清楚。” “那你前几天回避我也是因为这个?” 仿佛案底一样的过去被人揭开,陆祎宁尴尬地说:“是有一点。你……”她小心翼翼地看他的眼睛,“没生气吧?” “没有。”杨潮很坦然,“你直接问我,我还挺高兴的。” “为什么?” “真诚。” 突然被夸奖,陆祎宁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有啦。” 杨潮的确很高兴。前几天陆祎宁莫名其妙疏远,他内心的确是有点失落的。但那毕竟是对方自己的选择,他不好去追问什么。如今她问起,说明是真的想要和他做朋友的。 至于她所说的。爸爸的确提过,只是被自己拒绝了。 “带你去超市是因为觉得你人好,挺善良的,跟我爸的生意没关系。” “我就知道。”陆祎宁舒了一口气,心里轻松许多,笑容也跟着明亮了,“那杨潮哥,你能帮我申请一个□□号么?老师同学都在用,可我还没有。” “好说。”杨潮接过她的手机,打开□□软件,按照提示一步步操作。 陆祎宁看着他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挥舞,连带着手机都变得高级起来。 “昵称叫什么?” “啊……”陆祎宁思索着,“每天早睡早起?” 杨潮失笑,“这也太直白了。” “有吗?” “当然,换一个。” 陆祎宁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杨潮建议道:“那就小兔子撑伞?多可爱的。” 她脑海中浮现出小兔子的模样,心脏也变得柔软。是挺可爱的。 不过,她总有种直觉,这话好像也在说自己。想着想着,心里就跟着暖起来,仿佛冬日泡在了温泉中。从小到大,还没有人用“可爱”形容自己。可爱是被爱的小孩,她是被爱着的吗? 是被眼前这个人…… 她被自己疯狂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即按下暂停键。 “好的。” “头像选哪个?” 陆祎宁没有主意。杨潮便上网查,真找到一张小兔子撑伞的图片作为她的头像。确切来说,是撑着一片大荷叶。 “谢谢。” “除了可爱,还有独立。你还是要慢慢学会给自己撑伞。” 给自己撑伞……陆祎宁默念着这几个字,似乎和老师上课时讲的独立也没区别。可她没法做到。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怎么独立呢? 至于心理上的情绪,那是自然反应。伤心就是伤心,难道还能不伤心? “好了。”杨潮将手机还给她。聊天界面上,“小兔子撑伞”已经和“潮水”成了好友,“潮水”发了一个你好的表情包,悠悠地招手。 “以后聊天也方便。” “好的,谢谢杨潮哥。”陆祎宁感激地道。 “以后不用老是说谢谢,怪官方的。” “不好意思,我……” “也不用抱歉不好意思什么的,也很官方。” “我这是礼貌。”陆祎宁认真解释。 “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这么礼貌。换成行,好的,都可以。” 距离似乎又拉近了一些。陆祎宁不由地弯起嘴角,“好的,杨潮哥。” “这就对了,陆祎宁。” —— 回家后,陆祎宁面对着聊天列表里的蓝色头像开始琢磨。深蓝色的海面上,一个黑色的背影正驾着帆船乘风破浪。 慢慢摸到了他的□□空间。 “二十七中的人打不过就说打不过,说什么没发挥好,可笑!” “有没有人知道学校门口的小面为什么能做得那么难吃,浪费粮食!” “这次考试排名终于摆脱了倒数200,成功跃升为倒数202,给自己点赞!” …… 陆祎宁看着笑了起来。 这和她认识的杨潮一点都不一样。她以为的杨潮是温柔的邻居哥哥,而另一面的他是开朗的,会取笑人的,永远乐观的杨潮。杨潮哥和他的两个朋友在一起时会开玩笑,很直爽,很自由,和她却总有种照顾妹妹的感觉。 她也想长大。 点赞的图标刷地亮起。 陆祎宁呆滞地看着屏幕,她竟然给杨潮的说说点了赞。 点赞本来也没什么,可她点赞的那条偏偏是杨潮注册□□号后发的第一条,是翻到最底下才能看见的。 “终于上初一了,以后可以嘲笑小学生了!” 陆祎宁刷地赶紧取消,仿佛没有这回事,连忙放下手机,开始哼奇奇怪怪的调子。 隔壁杨潮正在打游戏,忽然收到□□提醒:小兔子撑伞给你的说说点了赞。 等他结束去看,发现并没有点赞。奇怪,系统bug?莫不是点赞又取消了。杨潮觉得有点逗。她单纯,心思倒也不少。 —— 陆岁安的国际中学申请通过了,暑期游学项目正式开始报名。2周时间,去英国,人民币4万。 虽然陆岁安连th的两种读音都无法区分,也不懂dad和dead的读音区别,爸爸还是给他报了名。 4万,陆祎宁一个人在床上坐了很久。 直到黄昏的天空变成了黑沉沉的一片,她站起身,打开卧室的灯。 书桌上是中考成绩单。语文的分最高,136,其次是英语,135。 可她依然没有去暑期游学的机会,就像她不能去上国际中学一样。 “我不去!坐飞机要12个小时!屁股都要坐死了!”弟弟哀嚎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没有那么夸张,这次是学校统一组织,大的飞机,宽敞着呢。”爸爸饶有耐心地解释着。 “那也累死了,”陆岁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足球丢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汗,“爸,你给我买个头等舱,我同学说头等舱可舒服了,可以一直睡着,还有人送红酒。” 爸爸一听都气笑了,“头等舱?!你爸我还没坐过呢!想什么呢!头等舱要多出2万多块钱,不是你挣钱,真能想!” “那我就不去了。” 这样明晃晃的拒绝,陆祎宁从来不敢。 可是陆岁安敢。他也有足够的底气。 “我钱都交了,你不去,找打呢!” “就不去!”陆岁安腾地站起来,大声喊道:“我不想做12个小时飞机,英国远死了!”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陆岁安的肩上。 爸爸怒气冲冲地说:“不懂事的,打死你算了。” “打死我我也不去。”陆岁安梗着脖子,丝毫不让。 这样貌似剑拔弩张的气氛却让陆祎宁生出一丝羡慕。她想,自己何时才能有这样的勇气和爸爸正面对峙,不畏强权地说出那个“不”字。 此时此刻,连想象那种场面似乎都是一种离经叛道。 “姐姐不是英语好,又爱学习,让她去嘛!非拉着我做什么?” 陆祎宁心跳加速,陡然生出一丝希冀。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居然这么轻松地被陆岁安说出来了。这小子,倒也有讨人喜欢的地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说出来就有机会,如果不说…… “瞎说什么?一个姑娘家,浪费这些钱做什么。” 如果不说,至少不会这么被羞辱吧。 姑……娘……家…… 陆祎宁有些站不住了。她慢慢地坐下,手不小心按到台灯。暖黄色的光亮起,将她笼罩在里头。 记忆中奶奶屋里的灯,那个她更愿意称之为“家”的地方,也是这种颜色。 她想起某个晚上,自己在睡梦中咚地滚落到地上,会有人打开灯,用温暖的小被子裹着她,重新放到床上。 她想起雨天的屋檐下,奶奶抱着她唱歌,青蛙从水潭中跳过,吓得水中的虫子慌忙逃窜。 她又想起烈日炎炎的午后,奶奶将冰好的西瓜切好给她吃,风扇呼呼地吹着。 而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白色的纸钱,土黄色的棺材,和一处凸起的坟冢。 “熙熙,你爸妈不来接你,你不要伤心。爸妈工作压力大,养两个小孩很困难。”奶奶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亲昵地道。 “奶奶,我不伤心,我有奶奶。”四岁的女孩仰起头,真诚地道:“真的。” 她是真的不伤心。 别人都说她没有爸妈,一定很伤心,可实际上不是,她从记事开始就跟着奶奶,奶奶就是她的父母。 至于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只在每年过年时回来一次,更像是亲戚。好几次父母回来,奶奶推着她去亲近他们时,她都感到无比生疏。 尤其是在爸爸逗弄弟弟,却一板一眼地指责她不懂礼貌时,那种生疏感渐渐沦为抵触。次数多了,抵触变成了伤心。 “奶奶,爸爸为什么不喜欢我?”她咬着嘴唇,望着汽车后轮扬起的尘土,努力不让自己说出对爸爸的抱怨来。 “爸爸也喜欢你,只是对小的会更偏爱一点。你是他的女儿,他也喜欢你的。如果他不喜欢你,就不会在意你是不是懂礼貌了。” 她没有答话,只是默默转身,将那辆汽车抛在身后。 台灯已经旧了。 它原本是陆岁安的,在她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天,就变成了她的。 “你看弟弟对你多好,看你没有台灯就把自己的给你了。” 而弟弟则拥有了一个新的。 如今,台灯的光已经暗淡,而那面上的污渍却一直洗不掉,明晃晃地留在那里,每一次都让她觉得难受。 成绩单上那鲜红的135分也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引以为傲的荣耀,在爸爸这里永远不值一提。 她一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爸爸喜欢自己,所以她一直在猜测那个问题的答案。成绩好?容忍弟弟的无理取闹?对老师和同学都有礼貌? 每一样,她都完成得很好,可她始终也没有得到爸爸的认可。 他的要求太高了,高到她根本看不见,摸不着。 而现在,她逐渐意识到: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喜欢。 那是一个陈述句,并不是一个问题。 爸爸不喜欢我。 没有原因。 第9章 第 9 章 在没收暑假零花钱的威胁以及海外风土人情的诱惑下,陆岁安最终同意参加英国游学。 爸爸要去外地出差,陪同的任务落在妈妈身上。往常总是念叨很难请假,去省外也要打报告的妈妈,这次不知怎地请下两个礼拜的假。 于是陆祎宁迎来了两个礼拜的独居生活。 与旁人以为的凄凄惨惨不同,陆祎宁觉得很清净。她终于能在这个家里自由地呼吸。不用怕说错话,不用担心面对冷脸,也不必做出那些勉强的微笑,这样很好。 陆祎宁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空调和电视机,调到她最喜欢的动漫频道,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快乐地享用。 空调吹了一会儿,有点冷,她便从主卧抱出妈妈的蚕丝被盖在身上。软软的,就像是被云包裹住。 动漫看到一半时,□□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潮水:听说你家里人都出远门了? 小兔子撑伞:对啊,我一个人在家,可快乐了。想干啥干啥。 潮水:一个人在家,不害怕? 小兔子撑伞:不害怕,我还挺开心的。 潮水:那就好。 过了几分钟,提示音又响起来。 潮水:那你吃饭怎么解决?我记得你好像不怎么会做饭。 小兔子撑伞:爸妈留了钱,让我出去吃。不过我想学学,网上有很多做饭视频。 潮水:行,那你学。要是想来我家吃饭给我发消息就行。 小兔子心里叮地响了一下。 杨潮哥是请我去他家吃饭么? 她也有过这个想法,可总觉得有点冒昧。现在他自己提,那就不算冒昧了吧…… 今天吃了,明天还能去吗?后天呢?两个礼拜,天天去杨潮哥家吃饭也不好,他会烦的吧。 犹豫一番后,小兔子说:谢谢,我先自己试试,不行了去你家哈。 生肉太腥气,也不好处理,陆祎宁决定炒鸡蛋。她虽然不怎么会做饭,平日只帮忙备菜洗碗和蒸米饭,但学习一向是她擅长的。 —— 动漫结束了。陆祎宁任性地不关电视,任凭广告的声音响着,给做饭当配音,又将厨房的门大敞着,这样客厅的冷气会进去,也不至于太热。 陆祎宁兴奋起来,她要开始做饭了。 不是热菜和蒸米饭这种简单的程序,而是炒菜!后者的复杂度绝非前者可比。只要成功炒菜,她就是一个会做饭的人了!而且家里现在没人,不用担心没炒好,或者哪里出错被指责,被嘲笑。 完全自由的做饭空气! 她将米饭和水放进电饭锅,红色的指示灯亮起。第一道工序完成。 冰箱里的鸡蛋是妈妈昨天买的,很新鲜。她才不管一天只能吃一个鸡蛋的传言,阔气地挑了2个,作为今天午饭的荤菜。 她拿起一个,学着妈妈的样子在碗边磕了下,蛋壳纹丝未变。再磕一下,一条小小的裂缝出现。 真奇怪,妈妈平时一下就磕好的。陆祎宁深吸一口气,稍稍用了些力气,第三次磕了上去。 鸡蛋应声而碎,蛋黄和蛋液流到了掌心里,顺着橱柜的边缘滴落,而碗里只剩下可怜的一点,还混合着一点蛋壳的渣子。 心里瞬间充满浪费粮食的可耻。 陆祎宁心疼地处理好现场,总结经验,又拿起另外一枚鸡蛋,在碗靠里的内侧磕上去,这次的裂缝显然比方才那次要大一些。 有戏!陆祎宁呼了口气,再次使了力气。 丝滑的蛋液乖乖流进碗里,空空的蛋壳握在她的手心。 第二道工序完成! 不对,还少一个成功的鸡蛋。 陆祎宁又跑去冰箱拿了一个。两下之后,又一团完美的蛋液落在碗里。两个圆圆的蛋黄漂浮在透明的蛋液中,就像是小时考试双百的两个0一样,昭示着陆祎宁初次做饭的胜利。 筷子搅散,放点盐。 最后打开燃气,热锅,倒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油,眼见着淡淡的黑烟冒出来,赶紧将鸡蛋液倒进去,铲子搅散,流动的蛋液很快就变成了一块块松软的炒鸡蛋。 渐渐地,它们裹上一层焦焦的颜色。 差不多了。陆祎宁关火,拎起锅,努力将炒鸡蛋扒拉到盘子里。 手腕有些酸。这个炒锅真的好重啊。 光吃炒鸡蛋可不够,她还得再做一道菜。 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 她去冰箱里拿了油麦菜洗好,又剥了几块蒜,试着将蒜拍成蒜末,结果蒜瓣直接滚得七零八落。 她叹了口气,将蒜一个个摆好,切成薄片,又切成丝,最后才切成小小的蒜丁。自然比不上妈妈剁的蒜末那么细,但味道想来没什么差别。 再次热锅放油,陆祎宁将蒜末丢进去,用铲子开始扒拉。结果猝不及防地,几滴油溅了出来。她条件反射地躲开,愣了愣,望向方才放铲子的碗,里面果然有几滴水。 该死!她骂了一声。好在家里没人。 油开始冒烟。 她应该要把油麦菜丢进去。然而望着那一直往外溅的油滴,她生了退却的心思。饭吃不饱没关系,被油烫到可就完了。 短暂的思考后,她用锅盖挡着自己的脸,关掉了燃气。 第一次关于做饭的尝试就这么结束了。虽然没有蔬菜,好在米饭蒸得不错,鸡蛋炒得也好。她愉快地选了一个精致的碗,盛上米饭,和炒鸡蛋一起端到客厅的茶几上,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饭。 往常这是不被允许的。吃饭要在靠近厨房的餐桌上,可现在没人,所以做什么都行。 吃完自己亲手做的午饭后,陆祎宁就碗筷丢在茶几上,继续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十分惬意!唯一的遗憾是有点没吃饱。 —— 两集电视剧结束,陆祎宁悠悠地将碗筷端到厨房清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肚子又开始叫起来。 不至于吧。她悲催地想。 要不去把油麦菜做了?想到刚才油滴溅出的景象,陆祎宁立即打了退堂鼓。明天吧,她想。 那出去吃?现在正是下午2点,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外面火辣辣的太阳,没走多久,就要被晒化。她宁愿饿死。 陆祎宁摸出了手机。 小兔子撑伞:杨潮哥,我刚刚炒鸡蛋了,很成功!你家中午吃的什么? 潮水:恭喜恭喜呀!我一个人打游戏到现在,还没吃呢! 小兔子撑伞:那你什么时候吃饭呢? 潮水:你饿了? 她的心思直接被人点了出来,有点尴尬,又有种隐秘的亲近感。 只因为这三个字似乎只存在于和奶奶,以及妈妈的对话中。 小兔子撑伞:有一点。 屏幕那头,杨潮笑了一声,将游戏机暂停,回复道:我正准备洗菜做饭。 你要过来吃吗? 不知为何起了逗弄的心思,杨潮没有将后半句发出来。 他盯着屏幕,仿佛是在看一场表演。 陆祎宁的消息麻溜回过来:那我能去你家吃饭吗? 杨潮愉悦地回复道:可以啊,半小时后过来。 小兔子撑伞:好啊好啊,我给你带酸奶,可好吃的。 潮水:不用,我不爱吃。 好干脆利落又冷漠的拒绝啊。陆祎宁有些失落。可杨潮也没错,人家还请她吃饭来着。但是,但是……自己可是好心好意要把自己最喜欢的酸奶给他啊…… 胸膛胀胀的,很闷。空调,电视剧,酸奶,都没法让她像刚才那样高兴。这个家,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潮水:能吃辣吗? 陆祎宁顿了一下,回复道:一点点。 杨潮哥在关心她的口味。她应该大气一些,不要计较刚才那么冷漠的拒绝。 可是好难。 —— 半小时后,陆祎宁一脸漠然地踏进隔壁大门。 饭菜刚好出锅。鱼香肉丝和萝卜炒腊肉已经摆上餐桌,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陆祎宁的肚子不争气地又开始咕咕叫。 杨潮端着两碗米饭放在桌上,对她道:“快坐下吃吧。” 陆祎宁“嗯”了一声,毫无骨气地坐下。 “对了。”杨潮走到冰箱前,再转身时手上多了一瓶酸奶,打开盖子放到她面前,“昨天打球别人给的,你喝吧。” 陆祎宁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半个小时以来的拧巴摇摇欲坠。 她的眼睛一亮,“给我啊?” “对啊,我不爱喝酸奶,你不是爱喝吗?正好拿去喝。” 胸腔里那些闷闷的空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豁然开朗的清明。 真是的,杨潮哥不喜欢喝酸奶,个人喜好而已,她那么在意做什么?自己也不喜欢吃豆腐,别人要因为这个对她生气,她也会觉得难以理解。 多大点事啊,陆祎宁高兴地笑了。她喝了一口酸奶,随即拿起筷子,开始扒饭。 杨潮奇怪地看着她。一瓶酸奶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她是真的爱喝啊。 鱼香味的笋丝和肉丝刚一入口,陆祎宁就大为惊艳。和妈妈做菜讲究的清淡养生不同,这道菜调料丰富,味道咸香、酸甜,一下子就抓住了人的味蕾。 同时也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 奶奶做饭的口味也很重。 爸爸说那是老人家味觉减退的缘故,几次三番要奶奶少放调料。可奶奶依然会放过多的盐、醋、油、辣椒。 陆祎宁不觉得“不健康”。她从小吃,也没怎么生病,可见奶奶做的饭菜挺健康,而且也确实好吃。 “我手艺放在十里八村都是好的!要不是为了照顾你爷爷和爸爸,我就去给人餐馆当厨子了,现在说不定也是大厨!”奶奶说起这些,眼里有难得的骄傲的光。 后来奶奶过世,她到城里跟爸妈一起生活,天天吃清淡的饭菜,一时很不习惯,久而久之也被同化了。出去吃饭辣度选“微辣”,火锅也从麻辣换成番茄和菌菇口味,只在小料中放一点辣。 久到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从前也吃过重口味的饭菜。 一时间,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遗憾和怅然。 如果奶奶还在,尝了妈妈做的饭,一定会说:“这啥饭?一点盐和辣椒都没有,能吃吗?” 不知怎地,有种想哭的冲动。 “好好吃饭,想什么呢?”杨潮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杨潮哥,你做饭真好吃。”陆祎宁眨了眨眼睛,笑着说。 杨潮骄傲地说:“那必须。” 第10章 第 10 章 两道菜的味道正合她的心意,陆祎宁心情很好,愉快地一边吃饭,一边和杨潮聊天。 “杨潮哥,你很喜欢打篮球吧?” 杨潮“嗯”了一声,“当然,男生基本都喜欢打篮球。” “那你能教我打篮球吗?” “你?”杨潮不由笑了一下。 上了球场,到底是她打篮球,还是篮球打她?看着陆祎宁期待的眼神,他一时说不出取笑的话来。他想,也许陆祎宁并不是真的想打篮球,只是没什么朋友,想要和他们在一起。 “打篮球危险,容易被砸到。女孩子脸上受伤可不好。过几天我们出去玩时,我让李顺把她妹妹带上,你回头和她妹妹一起玩。画画,唱歌,看动漫什么的。” 陆祎宁心动起来,连忙问,“他妹妹和我一样大吗?” “一样,也是开学上高一,不过成绩没你好,期末考得差,暑假被她爸关在家里一直没出来。到时你和我们一起去,他爸肯定放她出来。” 听见杨潮对自己的夸奖,陆祎宁心里美滋滋的,晃了晃脑袋,差点坐不住就要站起来。 两道菜还剩下一半时,杨潮放下筷子,“你吃吧,我饱了。”说完走到电视前坐下,拿起了游戏机。 这就意味着剩下的菜全是她的了?陆祎宁心中大喜,装模做样地问道:“杨潮哥这么快就吃饱了,不饿吗?” 杨潮头也不回地道:“天气热,没胃口,你吃吧,别浪费,米饭在电饭锅里还有。碗筷放着,一会儿我洗。”游戏启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嘞!”陆祎宁努力扒饭,不一会儿两道菜就剩了一丁点。 她感觉饱了,但是还能吃!味道重一些果然很下饭。 妈妈说过,在别人家里喝茶不能见底,吃饭也不能吃完,显得好像饿死鬼一样,没礼貌。但是就这么丢着好浪费。浪费食物是可耻的,浪费好吃的食物则更加可耻。 她转身望向杨潮哥。对方正沉浸在游戏中,丝毫没有察觉陆祎宁在做着怎样重大的决定。 纠结过后,她无奈选择了讲礼貌,于是将碗碟端到厨房。 台子上放着一盘切好的鸡块和一小碗干辣椒。 ……这是要做辣子鸡的?…… “能吃辣吗?” “一点点。” 可如果只放一点点,又叫什么辣子鸡? 她又想起刚进城里生活时,面对满桌清淡无比的饭菜无法下口,小心翼翼地说:“妈妈,味道好淡。” 妈妈还没说话,爸爸先开口了,“小孩子家的,懂事一些,不要挑食。你奶奶口味重,你跟着吃,没办法,现在都要改过来。” 后来她知道,妈妈也是改过来的,所以她也要一样。而且清淡的口味对身体好,爸爸也是为了她们好。 可是现在,却有人不要求她什么,反而因为她改掉了原有的菜单。 一瞬间,她竟然不敢相信这样特殊的待遇。 —— “说了我洗。你都没有橱柜高,洗什么?” 杨潮端着剩下的碗碟进来,正看到陆祎宁对着一盘鸡块发呆,“你要吃辣子鸡?你没吃饱?” 是辣子鸡,真的是辣子鸡!她在心中呐喊道。 她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我说吃一点点辣所以没做吗?” “对啊,只放一点叫什么辣子鸡。我琢磨着换成五香鸡,又不太会做,我回头学一下。” “哦。”陆祎宁低着头,跑出了厨房。 水流声响起,杨潮开始冲刷碗筷。 陆祎宁站在外面,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想:杨潮哥要真是我的哥哥就好了,在那个家里我就不再是一个人。 “杨叔叔不回来吃饭吗?” “他最近在外跑生意,经常就在外面吃了。” “那上次说的许可证批下来了吗?” “嗯,手续资质都齐全,都批下来了。他老是想着托陆叔叔或者别人,其实根本就不用,正经走程序,没多久也就下来了。老一辈的思想,没办法。” 流水声中,杨潮的声音多了几分老成。他真的很像大人,虽然只比自己大一岁。 等杨潮带着抹布出来时,便看到陆祎宁翘首期盼,眉头深锁的模样。 “干什么呢一直站在这里?”杨潮抓着抹布开始擦餐桌。 该死,她刚才怎么没想到进去把抹布拿出来擦?陆祎宁心中懊悔,小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不坐着喝酸奶,在门口站这老半天。” 抹布马上就要擦到放着餐巾纸的地方了,陆祎宁眼疾手快地拿起餐巾纸,给杨潮的抹布腾了地方。 杨潮被逗笑了,“非要找点活干?” 抹布擦干净原来的地方后,陆祎宁放下餐巾纸,慢慢道:“得做点什么,不然就没有礼貌。” “朋友之间,要什么礼貌?” 厨房的水流声再次响起,杨潮开始洗抹布。陆祎宁愣在原地,脑子里全是杨潮哥方才的那句话。 朋友之间,要什么礼貌? 对啊,她在学校时,和同学在一起聊天,随意地用对方的笔,还能偷看彼此的试卷成绩,算什么礼貌呢?不过是太熟了。计较那些虚的就显得陌生。 那为什么在杨潮哥家里,她就不自觉地开始讲礼貌。她想,也许因为这是在杨潮哥的家里,所以他们不仅仅是朋友,更是客人与主人。 跟妈妈去别人家时,妈妈总是会主动洗碗。主人往往热情拒绝,最后结果仍然是大家一起洗。“就算最后不洗,表面样子也得做到,否则就是无礼。”妈妈郑重地说。 就像是过年送红包一样,一个假装说不要,一个假装说要给,推来推去的,各有各的心思,全不是嘴里说的那样。 她知道杨潮哥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下意识在做妈妈教育的事。 然而杨潮哥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他不像妈妈,不像主人,他只是陆祎宁的朋友。 就像那天,他也说过: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这么礼貌,所以不要自己说谢谢或抱歉。 是朋友啊……陆祎宁仿佛卸下了重担,自在地半躺在了沙发上,还顺手将空调调高了一度。 就算在他家里,也是朋友啊。 一碗洗好的圣女果出现在茶几上。 “厨房和冰箱里还有别的,想吃的自己拿。我要继续打游戏了,刚才中途退出,位次估计又掉了。” 按理说,在别人家做客这个点也该告别了。可这是杨潮哥家里,所以她可以继续待着,再不用顾忌什么所谓的礼数。 电视屏幕上是一款打拳的游戏。陆祎宁起初看着好奇,听他讲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便掏出手机来继续看开始昨晚没看完的一个动漫。 “爷爷……” “哎!”杨潮的脑袋腾地转过来,哈哈大笑。 好欠揍…… 陆祎宁十分无语,正要开口,对方又速速回头,继续盯着屏幕,嘴里念叨着“我去我去……” —— 也许是吃饱了的缘故,陆祎宁开始脑袋沉昏,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她关掉动漫,靠着沙发闭目养神,企图眯一会儿。可是杨潮打游戏的声音不断地干扰她,就像一把小锤子不断锤她的脑袋,告诉她不许睡,不许睡。 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比如爸爸在客厅里打电话声音很大,比如弟弟在隔壁不明所以地大吵大闹。 解决方案有两个: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找点事情做,比如看动漫,听音乐,或者换到二楼杂物间去睡。 鉴于陆祎宁现在就要睡,鉴于他们是朋友。她决定选择第三个。 “杨潮哥……”她打了个哈欠,“小声点,我眯一会儿。” “OK,我静音。”周围立即静默。游戏的声音没了,杨潮的自言自语也消失了,只剩下空调运行着。 他甚至不曾拒绝。 为了减少对陆祎宁的打扰而降低音量,爸爸不会,陆岁安不会,可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杨潮哥会。 迷迷糊糊地,她想,到底血缘关系意味着什么。如果存在血缘就意味着可以不用考虑对方的心情,那么血缘是否就是一种束缚?如果…… 她睡了过去。 空调低低地响着,冷气悠悠地吹着,一切都很安静。 她睡得很踏实。 不用在意爸爸回来没有及时迎上去,不用在意没有帮妈妈择菜,也不用在意上次给陆岁安辅导的功课毫无起色。在这里,在杨潮身边,她只是陆祎宁。 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陆岁安被绑架了,对方要赎金一千万。为了筹集资金,爸妈焦头烂额,却还是缺少三百万。 此时,有人看上了她,要买她回去给儿子结婚。爸妈欣然应允。她哭着喊着说不要,却还是被绑上车。 深山老林里,流着口水的陌生男子冲她憨憨地笑。 她被吓醒了。 落日余晖中,是黑色的屏幕,“天道酬勤”的题字,洁白的墙壁,和……专心致志戴着耳机看手机的杨潮。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初始的陌生和空旷都变成了温暖。她慢慢起身,身上盖着的毛毯滑落下来。 这毯子……是杨潮给她盖上的? 纯墨绿色的毯子,毫无任何花纹,和她喜欢的粉色碎花毯子一点都不一样。可是陆祎宁摸着这毯子,却觉得它分外可爱。 “杨潮哥,谢谢你。” 杨潮哥沉浸在手机的世界里,没有察觉她醒来。 陆祎宁抱着毯子,慢慢走到他身边,戳了下他的肩膀。 杨潮这才摘下耳机,接过她手里的毯子,笑道:“醒了?” 隐秘的亲近的台词。但此刻,陆祎宁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理所当然地沉浸在这种亲近里。 “嗯,我要回家写作业了。” “别人送我的,我也没用过。”似乎是为了担心她有所顾虑,杨潮特意解释,“对了,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陆祎宁指着自己,诧异地道。 “对啊,反正我要做饭,两个人一个人也没什么差别。” 陆祎宁想吃什么? 没有任何原因。不是为了照顾她的难受情绪,不是为了让她给弟弟让步,也不是因为有别人正好想吃,而是简单地问她的意愿。 陆祎宁,奇奇怪怪地成为了晚饭的提议者。 这是家里不曾有过的殊荣。 “还没想好?”杨潮叠好毛毯放进卧室的柜子,陆祎宁还在原地沉默不语。 “中午吃得多,晚上随便吧。” “小米粥,凉菜?” “行。” 小米粥的热气中,杨潮又问她,“明天中午吃什么,我正好明早买菜一起。” 陆祎宁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老实道:“吃饱了,想不到。” “要不吃饺子?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吃饺子?什么馅来着?韭菜鸡蛋还是白菜猪肉?” “香菇肉馅的,不要韭菜。” “我不会做,外面买回来煮没关系吧。” “当然没。”陆祎宁立即说。 当然没关系。她吃什么,别人就做什么,而且没有任何目的,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介意什么。 “我听阿姨说你早上起不来,早饭我就不做你的了。” “啊……当,当然。”好像被抓到小辫子一样,陆祎宁的脸有点热。 第11章 第 11 章 “宁宁,今天吃的什么呀?”妈妈的消息蹦出来。 直接说去杨潮家吃饭,只怕妈妈会觉得不太好。陆祎宁咬着嘴唇,说谎一向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外。 想了想,她还是在撒谎和全盘托出之间选择了一个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的借口。 “杨叔叔没在,杨潮哥的饭做多了,怕浪费就让我过去吃了。” 嗯,的确是在杨潮哥家里吃的,也的确是杨潮哥邀请她去的,不是她自己要去的。 “那你有没有给人家带礼物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妈妈的消息又发了过来。“你肯定没有给人家带礼物对不对?咱们家差这一顿饭么?” 陆祎宁对着“咱们家”三个字出神。是他们的家,可这里是她的家么?她不知道。 这里有她的房间,给她一日三餐,给她买衣裳,应该算是她的家。然而心底里的感觉告诉她,不是的。 只有老家,奶奶的屋子,才是她的家。 她曾经的家。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会做事呢?我不是给你留了钱,不能出去吃么?就算人家请你去吃,你也得推辞,推辞不过再带礼物过去,这才是礼貌。” 大人虚伪的世界,让陆祎宁觉得反感。很快,她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愧疚。她在做什么?她在质疑爱她的妈妈。 “行了,不说了,我们要先倒倒时差,累死了。” 屏幕渐渐暗下去,最后归于一片漆黑。陆祎宁眼神虚无地盯着那漆黑的屏幕,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和杨潮哥之间不需要这样。可是既然妈妈发话,她不能不照着做。爸妈的话和老师一样,都是圣旨。 既然答应了杨潮哥,第二天的饭肯定要去吃。反悔太没品了,而且他做饭真的蛮好吃,想来煮饺子调的汤汁也会很不错。 礼物……她想半天也没想到要带什么。她还从来没有给男生送过礼物。男生喜欢什么,她也不清楚。 陆岁安喜欢玩具车,足球,火影忍者,爸爸喜欢工作,杨潮哥喜欢打篮球,喜欢打游戏。 网上搜了篮球和游戏机,凡是好些的价格都不低。不如直接买了饺子去杨潮哥家里,还划算。 “杨潮哥,我今天在我家冰箱冷冻层发现了饺子,明天带去你家煮哈。”发完这条消息后,她仿佛像是等着审判一样守在手机前,战战兢兢地等着结果。 小红点亮起来的那一瞬间,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去。 “好的。” 毫无感情的两个字,却让她高兴地舒了一口气。那以后她就每天带食材去他家,既解决了吃饭,又解决了妈妈的问题。 实在是两全其美。 爸妈不在,她可以尽情睡懒觉。等明天醒来估计又到10点多了。那时天很热,去外面买饺子简直就是酷刑。 于是已经换上睡裙的陆祎宁重新换了衣服。她记得巷子口往邮电局十字的街上就有一家饺子店,当时和杨潮经过时,她还看到了上面的字。 可干带。 —— 素饺子和猪肉的都卖完了,只剩下羊肉的。陆祎宁别无选择。 “老板,我要干带饺子,羊肉馅的。” 7点钟,热气褪去大半。 陆祎宁站在饺子店门口,不明白为什么饺子这么扎实的东西,还能有这么多人当晚饭?明明那天和杨潮哥来时人还不多,怎么到了饭点就人满为患。 不过也说明他们家饺子真的很好吃。 “几位啊?” “一位。” “哎好的,等一下。”服务员用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应付完店外的客人,又涌进吵嚷的店里去了。 这一等,就是20分钟。眼见着服务员从门里来来回回许多回,愣是没把她的饺子带出来。 陆祎宁越等越气,差点就要走。可是她向来没有骨气,于是忍下了这口气。 “你好,我的饺子。”陆祎宁皱着眉头拦住又要冲进门里的服务员。 “知道了,现在没位置,你等一下。有位子我立马叫你。”对方说完,又端着盘子进去了。 我就干带饺子,等位子做什么?陆祎宁迷惑不解,但人家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而且在她后面来了不少人,也都在等着。还有三个人已经无聊到坐在台阶上打牌。 早知道要等这么久,刚才就坐在等位的小板凳上了。现在倒好,只能在这里站着。 她觉得很累,走到台阶边,正要坐下,却看见那上面一层薄薄的灰,硬是没坐下去。用手机看动漫也觉得没意思,吵吵闹闹的,什么都没劲。 只能靠着墙开始发呆。 坐在家里吹空调看动漫不好吗?为什么我要受这份罪?如果妈妈没发那条消息就好了,我就不会平白无故多出来一项任务。 人生好艰难啊,我真是命途多舛。 “嗨,小妹妹!” 一声嘹亮的招呼打断了她对人生的哀悼。 陆祎宁茫然地回神,看着眼前的寸头男生,觉得有几分眼熟,“你是?” “我,杨潮兄弟,李顺。那天在超市我们见过。” 李顺身量壮,又中气十足,陆祎宁想他估计能打死这样十个自己,因此对他说话便分外轻声细语一些,“李顺哥好。” 许是叫杨潮哥习惯了,如今叫李顺哥也自然说出口。对方一听,眼里刷地亮了,“哈哈哈,好,以后就这么叫,听得哥心里真舒坦。” “好。”陆祎宁弱弱点头,“李顺哥也是来买饺子的么?” “不是,这家店一到饭点就排队,再好吃我也不来,我是去杨潮家里打游戏。他说新买了游戏机,喊我去玩。白天太热,我正好现在去。” 新买的游戏机,还好自己没买。陆祎宁暗自庆幸。 “你呢?在这里排队吃饺子?” 刚想要说干带,可陆祎宁仿佛做贼心虚一般转了话头,低头“嗯”了一声。 李顺看看排队的人,语重心长地劝道:“哥劝你别等了,估计还得半小时。这样,你真想吃,我给你出个主意,带点干的回去自己煮,虽然没有店里汤煮的好吃,好歹不用排队。” “干带不用排?”陆祎宁傻了眼。 “对啊。都包好的,直接袋里一提就完事。”说到这儿,服务员刚好出来了。李顺抓着他大声道:“我们要……” 他转头冲陆祎宁大声道:“你一个人,三两够了吧?” 陆祎宁脑子飞速旋转,“要半斤吧,这样可以吃两顿。” “好,”李顺继续对服务员道:“要半斤饺子,干带就行,不用煮,赶紧提了给我们,我们就走了,不在这里排队。” “哦,干带啊,那行,你等着,我马上提过来。” 原来长得壮还是很有好处的嘛!陆祎宁羡慕李顺的身量,同时也意识到,这服务员刚才以为她要在这里等位吃。 该死! 陆祎宁咬着牙,想骂人! “快回家吧,发什么呆?” “哦。”陆祎宁最终还是考虑到在杨潮哥朋友面前的形象,没有争辩,从李顺手里接过饺子。 两人一路同行,李顺问她,“你叫什么?杨潮只说你姓陆,没说你名字。” “陆祎宁。” “挺好听的。祎宁,听说你成绩很好啊。” “还行还行。” “嗨谦虚啥啊,成绩好就是成绩好,我要像你这么优秀,我爸能乐疯。话说,你们六中的篮球队也不错,可惜还是比不上我们二十六中。别看我们学校成绩比六中稍微次一些,篮球队和足球队绝对是省里第一,想当初……” 本来担心和李顺不熟,路上会尴尬,结果没想到对方自来熟,说是篮球来更是滔滔不绝。其间陆祎宁跟着附和,李顺兴致就更高了。就这样说了一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 李顺要去杨潮家。分开时,陆祎宁小心地道:“李顺哥,今天碰见我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诉杨潮哥?” “啊?为什么?”李顺觉得莫名其妙。 “就……反正你不要告诉他就好。”陆祎宁有点着急。 李顺忙道:“行行行知道了,怎么还都有秘密了,跟我妹似的。” 陆祎宁放心回了家。可有两件事她不知道。第一,李顺本来只会在杨潮跟前提上一句就完了,根本不会说得很细,可自己这一提醒反而引起他的兴趣。第二,李顺此人,嘴上从来没有把门。 “杨潮,你跟隔壁的小学妹闹矛盾了?”李顺从冰箱里摸出一瓶可乐,笑眯眯地凑到杨潮跟前打听。 杨潮转头,一脸不解,“没有啊,什么情况?” “不可能没情况。”李顺打开可乐,仰起头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巴,一屁股坐在地上,连眼前的游戏机都来不及看,就将方才在饺子店见到陆祎宁的事说出来,最后还特别点明陆祎宁不要自己告诉杨潮。 对于自己答应了但没做到,李顺毫无心理负担。 真是识人不清啊,杨潮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 —— 陆祎宁高高兴兴地提着饺子去杨潮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知道了。 半袋饺子下锅,咕嘟咕嘟,香味飘了出来。 热水扑着锅盖,杨潮打开,加了一碗冷水进去,不着痕迹地说:“去荣辉饺子店买的?” 陆祎宁“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一闻就是他们家的,味道跟别人不一样。昨天买的吧?” “啊……能闻出来?” “冷冻层好些日子,煮出来没有这么新鲜的。” 陆祎宁不知道冷冻饺子和新鲜饺子的区别在哪里,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藏食物的松鼠,塞满的洞穴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她解释说:“妈妈说我要给你带些什么才好。” “你不是说喜欢香菇肉馅的吗?” “主要香菇肉馅的卖完了,也没得选。”陆祎宁老实道。 “那你喜欢吃羊肉馅的吗?” “还行。” “那就是没那么喜欢。陆祎宁,你喜欢的是香菇肉馅的,不是羊肉馅的,尽管它更贵。” 陆祎宁愣住了。 杨潮又往锅里添了一碗水,“你要给我带吃的,我很高兴,但我希望你是自己想要给我带,不是因为阿姨的话,也不想你放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的。”她说:“你希望我把你当朋友,不是大人。” “还有做自己,不要总是委屈自己。即便是阿姨说的,你不想做,也可以不做。” 陆祎宁的眼睛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问:“杨潮哥,你为什么像个大人?就算是学校高中的男生,也没有你这样成熟的,他们不会做饭,也不会像你这样说很多道理。” 杨潮正在叉饺子的手微微顿住,“有些人就是早熟,比如我这样的。” “也挺好的其实。早熟就会更加懂事,懂事了,家长就会满意。”陆祎宁叹息道:“我要是像杨潮哥这样懂事,也许爸妈就能更喜欢我一点了。” 虽然永远也比不上对陆岁安那样喜欢。 杨潮有一瞬间的沉默,但很快,眼中的凝重一闪而过。他问陆祎宁,“叔叔阿姨不喜欢你?” 陆祎宁点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说这个了,好烦。” 杨潮说:“的确挺烦的。吃饭吧。” 他将锅里的饺子都捞上来放在碗里,陆祎宁端出去放在餐桌上。 她正等着杨潮哥煮剩下的,却见杨潮哥从保温桶里拿出了一盘饺子,笑着说:“香菇肉馅的。” 陆祎宁眼睛一热,泪水吧嗒流了下来。 杨潮被吓了一跳。他还没遇见过女生在面前哭的场景,顿时手无足措。 他将饺子放在案板上,手放在陆祎宁的肩膀上,“怎么了?哭什么?” “我……”陆祎宁说不出话来。 你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很重要。她在心里道。 她擦了擦眼泪,声音有点哽咽,“你人真好。” 杨潮故意逗她,“你也挺好的。李顺在我这儿不知道蹭了多少顿饭,也没管我叫爹。” 陆祎宁噗嗤一声笑了。 “开心就好,吃饭。” ——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在杨潮家里开始了蹭饭的日子。 主要是,杨潮做饭真的很好吃。她也练过几次,可味道总是不大对。她做的饭,生抽是生抽,醋是醋,彼此就像是闹分手一样,无法融合,以至于做出来的饭总是乏味,只能果腹,不能享受。 可杨潮就不一样了。他会做各种各样的菜,即使是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都能做得很好吃,清淡却不单调。 有时,陆祎宁在网上看到某道菜,想要吃,杨潮就会按照菜谱去做,三次之内,就能成功。对于这种技能,陆祎宁只能羡慕。她也要杨潮教他,可杨潮拒绝了,理由是她小,总是用天然气做饭很危险。 “我在家试过的,没事儿,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也不行。等你成年了我再教你。” 陆祎宁吐槽道:“做个饭还要成年?” “当然,你现在又没有橱柜高。”杨潮取笑道。 陆祎宁无语地直翻白眼,“明明比橱柜高,你在开什么玩笑。” “对对对,瞧你长得都比橱柜高了。” 陆祎宁发现,杨潮也挺能取笑人。两个人熟起来后,这种场面就越来越多。而她总是想不出反击的话来,只能无语地瞪回去。 但是她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看到了真实的杨潮哥。那个不是总爱讲道理,不是像大人,而是会跟朋友玩闹的杨潮哥。 第12章 第 12 章 杨潮常在黄昏时和李顺陈竟约着打球。 陆祎宁跟着去过。 空旷的体育馆里,篮球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到处是穿着短袖的男生,吵闹着,欢呼着。偶尔几个裸着上身,陆祎宁慌得赶紧低下头。 只有杨潮一个人穿着长袖,一如既往。 “杨潮,你又穿长袖,真是不嫌热。”一名裸着上身的男生走来。 “我可没你们那么没素质,公众场合脱衣服。”杨潮有点命令似的说道:“穿上,今儿有学妹过来。” 对方并未对杨潮的语气不满,探头看向他身后,“学妹?什么学妹?我去!”说着立即飞奔到看台上,扒拉出自己的上衣套上。附近几人也赶紧将衣服穿上了。 “来!”对方高声邀请道。 “你去坐一会儿。”杨潮对陆祎宁说完,三人走到场地中央。 陆祎宁坐在看台上,好奇地看着他们。 她看过男生打篮球。李顺说杨潮打得很好,陆祎宁想象不出来。他明明看起来要比李顺更清瘦一些。 然而战局一开始,陆祎宁就明白了。 杨潮是属于灵活那一挂的。 围追堵截之中,他身形矫健,接连闪躲避让,轻轻松松就将篮球传给了李顺。后者一个飞跃,球进了。 “好!” 欢呼声响了起来。 杨潮笑着跑回原地,双手压着膝盖,弯腰说道:“再来!” 这次对面换了战术,不给杨潮带球的机会,而将他死死困住。那距离很近,让陆祎宁都觉得有点窒息。 杨潮无语地看着对方,“闫非你们什么情况?都不打球了?就围我一个?” 闫非一脸无赖,“是啊,就围你一个!” 杨潮被气笑了,“有没有道德?” “打球的人,要什么道德?” 杨潮听罢,双手一扬。篮球竟越过对面,直直飞了出去,正冲着陈竟的方向。 陈竟抓住机会,接住球就朝篮筐跑去。对面防守迅速移动。很快,陈竟跳起投篮,防守跟着跳起,似乎要将这个球盖下。 下一瞬,陈竟忽然停止投篮,而是往后抛出。篮球经过几轮,又重新回到杨潮手里。 此时的他,站在三分线外。 对面的人跟着围过来。 杨潮飞快跑到三分线处,眼神分外专注。 只见他站定,抬手,抛球,而后篮球越过一众人群,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球进了。 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陆祎宁从他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自信。心漏了一拍。 杨潮哥还挺帅的。她想。 而且,她第一次觉得,篮球打得好和成绩好,或许是一样的。 杨潮抱着篮球走向闫非,友好地笑了一下,紧接着用力斜着将篮球拍在地上。下一刻,篮球猛然弹起,正正砸中此人的下巴。 “哎哟。”一声惊呼后,闫非一屁股坐在地上。 陆祎宁觉得自己的下巴也莫名痛了一下。 杨潮抱着双臂,悠悠地说:“好巧,我也没什么道德。” 陈竟走过来,微微一笑,“这个我同意。” —— 陆祎宁喜欢看杨潮打球,但坐得久了,也觉得没意思。那种等待的感觉并不好。 “要不我教你打球?你不是之前说想学?”杨潮看她孤零零地坐着,主动提起。 陆祎宁学了一会儿,很快发现她并不喜欢打篮球。她只是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感觉而已。 后来她就不去了,一个人在家里看动漫,画画,期待着明天见到杨潮,也很惬意。 她没有系统性地学过画画。只是随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画出一些人物、风景和动物,不写实,都是可爱型的。 杨潮见她喜欢,提议说:“你既然喜欢,要不报个班?” “学画画都要开始学素描,我不喜欢素描。” 她发现,在杨潮这里,她总是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不喜欢”。而当初面对妈妈时,陆祎宁支支吾吾地,半天才憋出来四个字,“素描很难。” 妈妈鼓励她,“只上了三节课,要不你再试试,咱们不能半途而废。” 陆祎宁又支支吾吾老半天,憋出来三个字,“不了吧。” 幸好美术班的老师人很好,退了剩下的课时费。陆祎宁的心理负担小了很多。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在妈妈那里留下一个“半途而废”的印象。 杨潮听了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夸她,“这不挺好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而且,我觉得你画的这些也挺可爱的,很好。” “真的吗?”陆祎宁很高兴地问,“美术老师说只有小孩子才画这些,不画素描永远都不是专业的。” “瞎说。”杨潮说道:“你常看的漫画不就是这种风格的?” “嗨,人家那是专业画手,跟我不一样。” “那你就变得专业啊。” 陆祎宁的心里涌起了一些希望。 “你觉得我可以?” “事在人为。” —— 杨潮带她去看了一场画展。 票是玲玲给的,却是杨潮找她要的。 “反正你被关在家里出不来,不如给我。” 玲玲一开始不情愿,听说陆祎宁喜欢,便将票拿了出来。 “就当是我看了,记得多拍照。”玲玲惨兮兮地说。 两人去了艺术中心。 静谧优雅的展厅中,陈列着许多画作。不是油画,不是素描,也不是国画,而是古风流派。翩翩君子手握折扇在山间浅笑,紫色发带的少女持着发簪在地上划出一道银河。幽暗的丛林中,一双绿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 所有这一切,都和陆祎宁从前看到的完全不同。她从未想到,能够展出的并不止是美术课本上那些传统的风格。 这还只是一层。 第二层,是科幻风。 第三层,是Q版日常。 手机相册不知道存了多少照片。她的心里从未有过的激动。 或许,我真的可以,她想。她意识到,这比考第一名还让人振奋。仿佛冥冥之中,人生终于有了可以期待的东西。 她高兴地跟杨潮说起曾经的幻想。 “你知道吗?我在画一只猫,它一直在流浪,后来有一天,它遇到了一个姑娘,被喂养了好几天,决定要留下来,然后……” 说起这些时,她和平时的自己判若两人,脸上和眼睛里都是兴奋的光。 离开时,杨潮对她说:“我给你也拍张照吧。” “我?”陆祎宁诧异道。 “对。” 她站在那幅紫色少女的画作前,摆弄了一番头发,然后露出微笑。 “好了。”杨潮将手机还给她,说:“走吧。” 她握着手机,想要给他也拍一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口。 走出大门,她问杨潮:“是回去吗?” “这附近有个花鸟市场,要不要去逛逛?” “好哎!” 和画展的静谧相比,花鸟市场则充满了烟火气。 熙熙攘攘的人群、植物、鱼类、猫狗、鸟,甚至还有蛇!陆祎宁吓得练练后退,差点踩到别人的脚。 杨潮拉了她一把,笑着说:“这就吓到了,这么胆小?” 陆祎宁舒了口气,“我这是正常人的胆量,是你胆子大。” “还有更胆大的呢!看不看?”他神秘一笑。 陆祎宁有种要被捉弄的感觉,“什么意思?” 杨潮走近那几条正在蠕动的蛇,伸出手靠近。 陆祎宁头皮开始发麻。 杨潮的手摸上了玻璃缸。 陆祎宁全身汗毛直立。 杨潮的手伸了进去。 “啊!”陆祎宁大叫一声,再也忍不了了,用力往后拉了他一把。杨潮抬起手来,哈哈大笑。 陆祎宁又无语又担心,“你被咬到怎么办?” 杨潮说:“没事儿,没毒的蛇,性子温顺。刚才摊主让别人摸,我看到了。” “那也不能啊!那可是蛇啊!” “嗨,真没事,走吧!”杨潮说着继续往前走。 陆祎宁气得直跺脚。 “猫!过来看!” 陆祎宁眼里一亮,又高高兴兴地跑去看了。 几只布偶和蓝白正在窝里睡大觉,旁边贴着“请勿触摸”四个大字。陆祎宁看着它们安静的模样,觉得心都要跟着一起化了。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杨潮时,有只虎斑,似乎和杨潮关系不错。 “杨潮哥,那个叫小虎的猫也是你养的吗?它去哪儿了?我再没见过它。” 杨潮说:“它是流浪猫,被人弃养了,我喂过几天,后来给它找了领养。” “虎斑还有人弃养?那不是品种猫么,还挺贵的。” “弃养跟品种没关系,不要就是不要了。” “好吧。”她叹口气,又问,“杨潮哥,咱俩什么时候去新家看看它吧?我觉得它还挺聪明,通人性的。” 杨潮第一次拒绝了她。 “它在新家生活得挺好的,咱们别去了。” 这话听着,有种相忘于江湖的感觉。 —— 夜晚,她躺在床上时,总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自从奶奶去世,她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可是现在,有人跟她一起逛超市,一起吃饭,一起看动漫,虽然是杨潮打游戏,自己看动漫,但那也是一样的。 她觉得很放松,比她这几年所有的日子加起来都要放松。 然而她知道这些是不能长久的。爸妈会回来,他们也总有长大的一天,也总会迎来分离。 就像当初的奶奶。尽管她曾许愿想和奶奶永远在一起,可是当奶奶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依然毫无办法。命运的选择权,从来都不由她自己。 她只能期待,这样的日子慢一些,再慢一些。 手机屏幕亮起,已经是晚上12点了。她辗转反侧,还是打开了和杨潮的聊天框。那里满是他们最近的聊天记录:明天吃什么,什么时候去超市,关于樱桃小丸子和心智成熟的相关性讨论。 最后停留在最近的一条聊天记录,内容还是一如往日的平常。 潮水:中午就吃素面了,我家没醋了,你带点来。 小兔子撑伞:行,那再多放点辣椒,我觉得我可以再多吃一点点。 潮水:不能多了。女孩子辣椒吃多了,容易长痘痘。 小兔子撑伞:那我自己放。 一个无奈的表情包之后,潮水回复道:那我就当没看见。 陆祎宁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觉得心里暖暖的,也同时,她又感到怅然。她挣扎着,还是发送了一条消息。 “杨潮哥,我们能一直是朋友吗?” 她呆呆地盯着屏幕,直到它变灰,完全暗掉。 她失望地丢下了手机,闭上眼睛。 咚咚的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 她激动地打开手机,屏幕刺眼的光差点照瞎她的眼睛。她眯着眼睛适应片刻,才看清他的回复。 “午夜抑郁的点到了?快睡你的觉吧,明天中午还起不来可就没饭吃了。” 她不由被逗笑了。 对啊,明天还要去杨潮哥家里吃素面呢。 第13章 第 13 章 接连数日的暴晒之后,天气迎来了变化。 正如新闻里说的那样,温度骤降10度,天空乌云密布,阴沉沉的,没有光亮。 难得遇到不热的天,杨潮本来约好跟李顺白天去打球,结果学校因暴风雨预警关闭操场,附近体育馆也暂时歇业。 往日热闹的街道冷冷清清,只剩下几家饭店依然开门。 陆祎宁眼巴巴地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她也想出去玩。 杨潮挥舞着锅铲开始炒牛腩,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一级预警,公园都关门了。” “啊……”陆祎宁遗憾地趴在餐桌上,不想动,“难得爸妈不在家,又不晒,好可惜。” “没事,这场暴风雨之后就会有几个不热的晴天,到时咱们去吧,叫上李顺玲玲一起。” “真的?”陆祎宁高兴地道:“那说好了,不能反悔。” “反悔什么啊。老早以前说去花鸟市场,上次不就去了?那仓鼠还在呢!” 陆祎宁转头看着正在努力干饭的仓鼠,白白胖胖,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点名。 之前两人去花鸟市场闲逛时,陆祎宁摸着柔软的猫咪,爱不释手。杨潮问她要不要买一只回去,陆祎宁立即说不要。她还没有办法养自己,更何况是一只猫。 最后买了一只仓鼠。陆祎宁以为总比猫好养,结果仓鼠在家没几天就开始精神萎靡。她以为被坑了。后来仓鼠转移到杨潮家里养,一天比一天精神。 陆祎宁不禁感叹,“我真的除了学习这件事,其他什么都干不好。” 杨潮说:“学习能做好已经很棒了。多少家长都要这样的孩子。别人要是听见,一定以为你在炫耀。” 糟糕,杨潮哥成绩就不好,陆祎宁忙解释,“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我说别人嘛。” 对哦,杨潮哥又不是别人。陆祎宁高兴起来,跑到小仓鼠身边逗弄了一阵。它瑟缩着往后躲,似乎有点怕她。 几天不见就认生?陆祎宁有点无语。 —— 暴雨是从午后开始突然下起来的。 陆祎宁刚从隔壁回来,趴在沙发上看她最喜欢的漫画。鲜亮的颜色颇有梵高的风格,和这阴沉沉的天一点儿都不一样。 猝然间,天空一阵巨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瓢泼大雨来临。湿润的水汽混合着泥土的味道,一股脑地涌进屋子。 窗户哗啦响动,陆祎宁听得心惊,忙过去关上。 她抱着漫画书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朦胧的雨幕,心里倒很安宁。说来也怪,雨天竟比晴天还让人觉得踏实。晴天要做许多事,要上学,要考试,要努力,可是雨天就不一样了。她可以窝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只是一只快乐的米虫。 过了一会儿,她去上厕所,才发现客厅一角渗水了。这地方原本在刚搬来时就要修,可爸妈都说忙,又想着暑假不会有大雨,就这么搁置下来。没想到有一天,真面临这个隐患时,家里只有她一个。 “妈妈,客厅漏水了……” 消息没发出去,手机上出现了一个叹号。网络已经断了。 接着,通信也跟着断了。 陆祎宁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试着打开灯,却没有亮。接连三个房间的灯都毫无动静后,陆祎宁才无助地意识到:停电了。 而且是大面积的停电。手机上附近所有的无线网络都消失了。 问妈妈工人的联系方式是没辙了。眼下最紧要的是,她要怎么度过一个黑漆漆的晚上? 从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的记忆了。 在遥远的农村,晚上停电时,奶奶会点上蜡烛,抱着她讲故事。昏黄的烛光下,她在奶奶怀中听着故事入睡,迷迷糊糊被放到土炕上。 她不记得奶奶讲了些什么,只记得那怀抱很暖,所以停电的夜晚一点儿都不可怕。 可现在不同了,这个家里没有奶奶,也没有蜡烛。 陆祎宁决定去杨潮家借点。 巷子里几棵大树被拦腰折断,枝叶树干横亘在路上,阻挡了来往行人。 杨潮家大门紧闭。 “杨潮哥!杨潮哥!”她敲得很用力,可是一直没有响动。 “孩子别敲了,杨潮下午出去了。”张伯伯披着雨衣,艰难地拨开树枝往家里走。 杨潮哥去了哪里?他去干什么?他不是说暴雨一级预警所以要在家里呆着么? “张伯伯,能借我蜡烛么?我家里没有。”陆祎宁急问道。 “我家也没有,好几年都没买过蜡烛了,等等吧,兴许晚些能来电。” “来啥啊,一片都停电了,估计要到明天才能修好。”王阿姨道:“快回去吧孩子,外面风大雨大,别感冒了。”王阿姨说完,也关上了门。 明天……那意味着她要一个人度过这个没有蜡烛的黑漆漆的夜晚?一想到这情景,陆祎宁就觉得孤单而且害怕。 望着被树枝堵住的道路,陆祎宁心中只觉流年不利。她一手打着伞,一手扶着墙壁,小心地跨过树枝艰难地前进着。最近的便利店离这里200米,巷子口往南一会儿就到了。 雨势没有减弱,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到最后,雨声变得几乎和雷声一样大,轰隆隆地响着。脸上、胳膊、双腿,早已经湿了,只剩下前胸后背得以幸免。 简直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便利店终于到了。然而那里大门紧锁,毫无生气。 陆祎宁感到十分委屈,眼里一热,眼泪落下来,混着雨水,流到了脖子。 她真的很爱哭,忍不住。 可是没办法,路还得接着走。她又小心扶着墙壁,沿着原来的路回去。一路上行人稀少,市政的车呼啸而过。 那车大约是去修电路的吧,但愿能早点修好。 她换下被雨打湿的衣服,用毛巾小心将身上湿的地方擦了,最后换上干净的衣服,用燃气灶烧了些热水喝。 天渐渐暗下来。 陆祎宁打开燃气灶,将冰箱里冻的一些饺子煮了。香菇肉馅的,是杨潮哥前天买的,知道她爱吃,特意多买了一些给她放冰箱。还好没有化得厉害,应该不至于变质。 烧水,下饺子,捞出来。简单的步骤,几乎不需要任何技巧。陆祎宁将饺子盛在盘子里,学着杨潮的模样调好料汁,轻轻咬下一口蘸着吃。似乎还是那样的味道,可是她总觉得缺点什么。 声音,她需要一点声音,无论是杨潮哥说话的声音,还是打游戏的声音,都好。 然而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任何生命陪着她,只有暗下来的天,滂沱的雨,空荡荡的房间。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以前她一个人在家,是自由快乐的,可在杨潮哥家里待久了,她竟觉得独自在家是难以忍受的孤单。 要是杨潮哥在就好了。她又忍不住想起他,不知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他那里会有电吗?他晚饭吃的什么?她拿出手机,想要问问他,抱着一丝希望看看信号,还是明晃晃的叉号。 天彻底黑下来时,手机的电量只剩下20%。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消耗,陆祎宁不玩小游戏了,直接睡觉。 轰隆一声巨响,是重物倒塌的声音。 陆祎宁急忙跑到客厅去看,发现外面的屋檐上,一大块水泥轰然跌落,屋檐豁开一个口,雨水直接灌进来,涌进客厅。 陆祎宁吓坏了。 半分钟的沉默后,她急忙跑进屋里拿扫帚开始扫水。可惜雨水灌进来的速度远大于她扫的速度,不知不觉间雨水已经浸湿沙发,眼看着就要往卧室里流。 如果是大门的问题,她还能找个东西把门堵上。可是漏的地方在屋顶,她根本够不到。若要找几个凳子椅子叠起来她站上去,还没弄好就得摔。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雨水哗啦啦地在房间肆虐,无能为力。 陆祎宁蹲下来,抱着双腿,有些难受。她想奶奶。 “祎宁!祎宁!” 门砰砰地响了起来。恍惚间,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陆祎宁回神,急忙望向外面。朦胧雨幕中,似乎是杨潮哥的声音。她一把抹了眼泪,顾不得带伞,直接冒雨冲进院里,打开大门。 果然是杨潮哥。他拿着伞,浑身湿透,脸上全是雨水。 看到熟悉的人,陆祎宁终于忍不住了,指着身后哽咽地说:“杨潮哥,我家漏了。” 杨潮看了眼破洞的屋顶,一把将手里的蜡烛塞给她,“回屋里去,屋檐下等我,”转身回了自己家,扛了个梯子过来。 那一瞬间,陆祎宁觉得自己看到了超人。 他看起来很瘦,可是扛起梯子又仿佛很轻松,那么高大。 “杨潮哥,这是做什么?” “压下防水布啊,不然你家今晚要被淹了。”他支好梯子,将怀里揣着的防水布打开,嘱咐陆祎宁说:“扶好了。虽然是三角形稳定,但还是要扶一下。” 这种时候,他还开玩笑。陆祎宁却笑不出来。 梯子是三角的,应当很稳固,可陆祎宁心里直跳,因为那梯子看起来太高了,杨潮哥越往上爬,她就越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杨潮哥离她越来越远,陆祎宁心里怕得要命。她死死地抓着梯子,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猛然间,一阵大风吹过来,杨潮哥手里的防水布哗啦展开。陆祎宁的心几乎跳出来,她再也忍受不了,哭着道:“杨潮哥,你下来吧,我害怕,太高了。” “哭什么,我都上来了,你扶好,我一会儿还下去。”他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你别怕,我老是爬墙爬屋顶,你家这高度不算什么。” 陆祎宁真害怕。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告诉杨潮哥家里漏水,为什么要同意他上去。屋顶漏了就漏了,家里淹了就淹了,可是杨潮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要是万一受伤,万一……她不敢想下去。 泪水汹涌而出,温热着脸颊。可是她的身体那样冷,冷到失去知觉,双手也麻木,只是死死抓着梯子。 “扶好了,我下来了。” 杨潮哥的身影终于出现。他踩着梯子,一点点地下来,最终踩实地面。陆祎宁双手松开,几乎失去知觉。 “眼睛怎么红了?哭了?”杨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着说:“没事,都说了我老爬,我以前还爬过梧桐树,比你家这屋顶高多了。” 陆祎宁拼命地摇头,吸了吸鼻子,“以后不要了,我害怕你受伤。” 杨潮忽地愣住。 一瞬间,所有的雨声、风声和折断的树枝都成为了背景远去,只有她方才的话异常清晰。 我害怕你受伤…… 一米七的男生,爱跑爱跳,受伤是常有的事。没有人在意,也没有必要在意。他习惯了。可是眼前这个小她一岁的女孩却在意。 第14章 第 14 章 “好了,我知道了。”杨潮温柔地伸出手,想去擦掉她的眼泪。 然而在手刚要触碰到她的脸时,他又觉得不合适,于是便收回来,岔开话题道:“晚饭吃了么?” “吃了,煮的饺子,前天你买的那些。” “那就好,你快进去吧,外面冷。”杨潮说着就要走。 “等等!” “怎么了?”杨潮回过头来。 陆祎宁脑中飞速旋转,断断续续地道:“我家……燃气……打不着了!” “打不着了?” “对,就不知道怎么,滋滋响,就是不点火。”陆祎宁面不改色地说,将诚实这一良好美德抛诸脑后。 杨潮跟着她进了厨房。 他先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一条缝,接着旋转燃气灶按钮。 火苗一下子着了。 陆祎宁特别捧场地说:“你好厉害!我刚才怎么都打不着。” “没事,下次碰见这种就等一会儿,不过要记得把窗户打开通气。” “好。” “蜡烛拿过来。” 黑漆漆的屋子里亮了起来,陆祎宁的心也跟着亮起来。 杨潮发现灶上还放着一锅水,问她,“你要烧水?” “嗯。” “保温壶呢?拿过来。” “我家没有。” 杨潮听罢回了自己家,三分钟后拎着一个保温壶回来,放在厨房案板上,又往锅里添了些水,“一会儿烧好了就装在这个里面,可以保温12小时。” 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平常都没有的坚毅。陆祎宁看着他的脸,觉得很踏实。她站在他身前,忽然发觉他是那样高大,身影几乎将她完全覆盖在里面。 “叔叔阿姨快回来了吧?” “嗯,明天中午。” 一会儿她还得扫水。虽然堵了屋顶,但是先前流到卧室里的水还是不少,也许自己又要挨骂了。一想到这些,陆祎宁就头痛。 “那就好,赶紧把屋顶修了。这防水布也就能撑一天。不过天气预报说明天雨就停了,还好。” “杨潮哥,我拿感冒药给你喝吧。你刚才淋了雨,万一感冒会很难受。” 杨潮表示不屑,“我又不是林黛玉,不用。” 陆祎宁惊讶了,“你还知道林黛玉?” 杨潮随手拿起旁边的苹果咬了一口,“红楼梦里的人嘛,没看过也听过,很有名的。” “那你还知道什么书?” “金庸,鲁迅,汪曾祺,我好歹也上过语文课,虽然成绩不好,陶冶情操还是够的,我家里还有几本书呢。” “书?”陆祎宁更好奇了,“之前去你家没看到啊。” “在我房间里,没放客厅。以前看呢,现在不怎么看了。” 陆祎宁想了想,“杨潮哥,你要不要试着好好学习啊?如果你能看下去书,试一试,你也能考好呢。” 杨潮哈哈笑了几声,“小学霸开始给我上思想品德课了。我可不是你以为的好学生,试试也不行,我不是那块料。” “为什么试试也不行?”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喜欢某本书和喜欢学习是不一样的。我讨厌学习,讨厌考试,讨厌成绩,刚好跟你是反过来的。” 杨潮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似乎在笑。可是陆祎宁莫名觉出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她还想要再说点什么,水开了。杨潮吃完苹果,将锅里的水倒进保温壶,还剩下一些,“我帮你提卫生间去,你晚上洗漱用。” “好。”陆祎宁指着卫生间的方向,“洗手台下面白色的大盆,倒那个里面就行。” 杨潮提着热水,进了卫生间,从洗手台下面抽出折叠的白色大盆,慢慢往里加水。 起身的时候,他还是不自觉看到毛巾架上那条粉色的。他想,那一定是陆祎宁的毛巾。女孩子都喜欢粉色。 “凉水你自己加,我回了。”杨潮做完这些,扛着梯子回去了。 陆祎宁巴巴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直到大门砰的一声锁上。 他回家了。 他不会来了。 陆祎宁蹲在卫生间的热水旁,任由蒸汽扑着她的脸颊。 热的,眼睛也是。 如果杨潮哥和她是一家人就好了。他就不用走。 天空阵阵白光闪过,紧接着又是一声惊雷,夹杂着大风和暴雨,屋檐上的那块防水布摇摇欲坠。 她的身后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她落寞地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盯着那蜡烛开始发呆。 方才杨潮在,这屋子里有人气,烛光是温暖的。现在他走了,屋子里冷冰冰的,连烛光都变得瘆人。 黑漆漆的夜,仿佛要将这烛光给吞噬一般。屋外的惊雷还在劈着,陆祎宁蜷缩在沙发里,靠着那点烛光和方才的陪伴念想,作为这雨夜中唯一的依靠。 得到又失去比从来没得到更难受,她现在才算切身体会了。 如果,如果他真的可以在这里,该多好。 她想要他在这里。 她找出雨衣披上,走进雨中,敲开了隔壁的大门。 “杨潮哥,我害怕,你能在我家陪我吗?” —— 两个人开始扫水。 陆祎宁望着杨潮,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和酸涩。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依靠的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而是这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朋友。 于是,蜡烛又重新可爱起来。地板也干了。 杨潮去厨房里煮夜宵吃。 漫画看完了,陆祎宁从卧室箱子里抽出一本书,凑近一看是张爱玲的,之前书店打折凑满减时买的。 她没看过张爱玲的书,但凑满减的书里只有这一本是小说,其他都是教辅材料。 “薇龙到香港来了两年了,但是对于香港山头华贵的住宅区还是相当的生疏。” 香港……她内心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很有一种神秘的味道。纸醉金迷,殖民地,开放,到处的英文和粤语,和她以为的城市一点儿都不一样。又因为手续上的繁琐,更多了一种异国他乡的感觉。 她这辈子,恐怕是没有去香港的机会了,在书里看看也好。 然而书里的香港又和她以为的相差甚远。腐朽的旧社会,自甘堕落的沉迷,金钱和感情的诱惑,都让那里成为了一个吃人的牢笼。故事的女主角,为了**,自愿成为了姑妈的工具,清醒地堕落。 还是新时代好啊,这样子的故事不会发生,她想。 “唱完了,她留心偷看梁太太的神色,知道梁太太……” “看什么呢?”杨潮凑近来看她手里的书,“这么弱的光,别看坏眼睛了。张爱玲?你还小,看这个干什么?” “看这个怎么了?看书还分年纪?”陆祎宁放下书,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杨潮。 杨潮一屁股坐在沙发里,接过热水,也不喝,只是捧在手里暖着。他无声打了个哈欠,“少不看红楼,老不看三国,还是有道理的。比如你看张爱玲的书,时间久了都看破红尘了,哪里还有女孩子的朝气?” “你还看过张爱玲?”陆祎宁诧异道,这可不像是男生会看的书。 “翻过几页也算看的话,确实看过。”杨潮笑了几声,“行了,逗你的,张爱玲嘛,没看过也听过,书里面都是男男女女那点事,没几个正常的。你少看些。” “现在看的这篇确实不正常,我差点都要对香港有偏见了。”陆祎宁说:“杨潮哥,你去过香港吗?” 杨潮的眼神忽得一滞,片刻后又随意地说:“香港那么远,我哪去过?” “也对,我们还小,也许等大了就能去。” “你想去?” 陆祎宁摇摇头,“也没那么想,我更想去国外。老是学英语,都没怎么跟外国人说过话。我要是能去国外,就能学以致用,好好练练了。语言,本来就是交流工具。结果现在大家都是中国人,用英语说话,好奇怪。” 杨潮笑着说:“学霸就是学霸,出国就是为了学习。我也想出国,可那是为了玩。” “出国的玩怎么能叫玩呢?那叫增长见识,拓宽视野。”陆祎宁悠悠地拉长音调,模仿着孔乙己的句式。 杨潮“哟”了一声,“孔夫子,受教了。” 陆祎宁受了杨潮的赞赏,骄傲地昂起头颅。跟杨潮哥待在一起久了,她渐渐也能坦然接受别人的赞许,而不是每每都要低下头去说哪有。 时间已经9点,可陆祎宁还不困。平日里两人在一个房间里,一个打游戏,一个看动画,倒也和谐。如今游戏机没电,手机电量也不足,能做的只有说话解闷。 陆祎宁说:“杨潮哥,你给我讲讲你的事呗。” 杨潮正在弹桌子的手指停下,抬起眼睛看着她,“什么事?” 陆祎宁说:“就小时候的事啊,学校的事啊。”说这话时,陆祎宁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下来,倍感心虚。她想,也许他能说到那些关于秘密的事,比如父母离婚那个隐秘的禁忌。 “那不就两句话总结?从小调皮,不爱学习。”杨潮打趣道:“还不如你来给我讲讲学习方法?” 两句话就将话题岔开。 陆祎宁被他一带,还真起了讲讲学习方法的心思。她正襟危坐,慢慢地道:“也不是不行。虽然我年纪低,但方法这种事,一向都是通的,比如语文这门课,既然你有积累……” “停停停,”杨潮连忙打断她,“没让你真讲,你一提学习,我就想走了。” “别……”陆祎宁咬着嘴唇,委屈地说。 她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第15章 第 15 章 “你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儿呗。”杨潮反客为主。 “我?” “对啊。” “不了吧。”陆祎宁下意识觉得排斥。 向别人剖白小时候的事情是一种亲密的行为,她还没有准备,也不打算有这种准备。 “行吧。现在不早了,也没事做,睡吧。我在这里,你去卧室。”杨潮又点燃了一支蜡烛给她,“进去睡吧,小心拿着,别被蜡油滴到。” 陆祎宁下意识地沉默,并没有伸出手去。这是逐客令?杨潮哥不高兴了吗?看他表情,像是没有,可心里呢? 陆祎宁有些不安。她在这里没有别的朋友,杨潮哥是她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又对她很好。她不能毁了这些。 可以前的事她也不想告诉别人。 直到杨潮催促,她才伸手,握着蜡烛进了卧室,心中煎熬。 其实杨潮哥也不能算别人吧。 外面风雨交加,她心里害怕,便将卧室的门半开着,这样好像他们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待着,心里踏实许多。 风还在呼呼地刮着,雨大颗大颗地砸着,而屋子里是温暖的烛光。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男孩在沙发上静静地躺着,随手摆弄一个魔方。 她又想起了方才的话: “你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儿呗。” 因为觉得亲密,她从未对别人说起过,所以一个人放在心里很久。可是久了,觉得有些憋闷,有些重,想要别人也知道。 就像是一壶烧开的水,烫着她的心脏,太煎熬了。此时如果能打开一条小小的缝,让温度降下来一些也好。 也许是外面的风雨太大,也许是那烛光太暖,最开始的逃避后,她想要告诉他。 外面摆弄魔方的声音停了,陆祎宁不确定杨潮睡了没有。她起身走到卧室门口,小声地说:“杨潮哥……” “嗯,”立刻有声音回应她,也是低低的。 似乎过了将近一分钟,陆祎宁才说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但你不能告诉其他人。” 杨潮说:“当然,我的嘴一向很严。” 陆祎宁放下心来。 她从卧室里出来,杨潮也跟着在沙发上坐起。 “其实,”她有些惆怅,“我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我奶奶一直照顾我。” 听到这话,杨潮视线一滞,失去了焦点。他接着她的话问:“那你后来是因为上学进城的吗?” 过了半分钟,陆祎宁才说话:“也不全是。上小学时奶奶就跟爸妈提过让我在城里上,爸爸说没有名额什么的,还有档案不好转,我就接着在村里接着念,后来四年级刚上了一个月,奶奶病了,被送到市医院,我每天都去看她,可奶奶还是过世了。没办法,爸妈就把我接进城了。” 原本应该是一件伤心的事,可过去了五年,陆祎宁发现自己早就不像奶奶刚出事时那么伤心了,现在说起只剩下遗憾。 “所以你觉得叔叔之前不接你进城是托词,后来接你进城是因为奶奶没了,没人照顾你,只能接你到身边。”杨潮一针见血地说。 “也不是那么确认啦,只是怀疑。”陆祎宁犹豫地说:“城里上学麻烦也是真事。” “那你户口在哪儿?跟着你奶奶,是农村户口还是跟着父母,城镇户口?” “好像是跟着妈妈的,算是城镇户口吧。” “那你的怀疑就是对的。本人和子女户口都是城里的,上学有什么难的?何况只是小学,又不是高中。”杨潮斩钉截铁地道,丝毫没有议论大人的愧疚感。 这样直爽大胆的性格让陆祎宁惊讶又羡慕。怀疑变成了确认,陆祎宁慢慢地说:“如果这样的话,我觉得爸爸是有点不对,可我这样想又觉得自己不对,我不该这么去怪爸爸的。他们说也有自己的困难。” “那你觉得他爱你吗?”又是一个直面人心的问题。 陆祎宁沉默了。 片刻后,她说:“他没有那么爱我,他更爱弟弟。妈妈也是,妈妈比爸爸爱我一点,但也更爱弟弟。奶奶最爱我,可是奶奶不在了,我觉得有点……不公平。” “任何解释都没有你自己的感受来得直接。爱与不爱很明显,既然他们没那么爱你,做事又没那么多考量,你心里怪他们是合理的。不必愧疚。” 不必愧疚…… 她被杨潮的四个字吓住了,这和父母奶奶教给她的完全不同。 她学到的认知是:即便父母不对,也要体谅,因为父母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是对孩子的恩赐,教养长大更是不易。于是对父母不能有任何怨言。 可如今杨潮却说:不必愧疚。 她看不清前路,可她想去靠近杨潮那条路。那条路实在太有诱惑力,似乎可以轻松卸下她背负的重担。 仿佛是为了寻找答案和支撑一般,她问杨潮:“可是我们是父母生的,吃穿都用他们的,这样说会不会不太好?” 杨潮似乎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同寻常的冷淡,“难道是我们自己选择被生下的吗?吃穿的确是我们欠着。可是祎宁,物质和精神原本就是两个概念。提供吃穿金钱是事实,关爱匮乏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去争,实在流氓。” 物质和精神……陆祎宁渐渐有些明白杨潮的意思。 “更何况,给你的吃穿也没有那么好吧。”杨潮说:“我看陆岁安身上穿的可都是名牌。” 是啊,她怎么能不知道呢?陆岁安的衣服,动辄上千,而她的,从来不曾超过三百。 “祎宁,如果你为了避免麻烦,可以附和他们的话。可是你心里不要觉得愧疚。他们不爱你,或者没那么爱你,你觉得难受,怪他们,这十分正常,你没有错。你心里不要觉得自己错了。你没有错。” 你没有错。 四个字仿佛有千钧重量,重重砸在陆祎宁心里。在爸妈和奶奶那里,她听到的是:“爸妈工作很辛苦,你要理解”,“我供你吃穿,你就给我甩脸子?”,又或者“你弟弟,还比不上一本漫画?” 她被教导的是:任何对于父母的置疑都是不对的,所以她在怪着父母的同时也在苛责自己。 可是杨潮却说:你没有错。 她仿佛是一个囚犯,被人拿掉了身上的铁链,从牢狱中拯救。她觉得身上轻了很多,有些释然地问,“杨潮哥,你真觉得我没错啊?” “当然,而且你挺听话,挺乖的,连我爸都喜欢你。如果你爸怪你,肯定是他的问题。” 如果你爸怪你,肯定是他的问题……陆祎宁被这种无条件的信任震惊了。 在奶奶那里,她都没法去和爸爸争,可是如今在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朋友这里,她却获得了永远的支持。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会毫无缘由地支持她,站在她这边,即便她的对立面是自己的父亲。 陆祎宁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将自己的心里话都告诉他,“杨潮哥,我以前总想爸爸为什么不喜欢我,后来我想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原因,就像我不喜欢物理一样。” “也许是……”杨潮有些不忍心说下去。 他听过一些。 她的父亲,在和别人闲聊时曾说:“女孩毕竟是女孩,长大了要嫁人,都是别人家的,费心干什么?家里的东西,最终还是要给岁安。” 他知道陆祎宁并不是一定要家里的东西,只是那四个字说出口,都像是一种伤害。 可他还是选择说出口。比起迷迷糊糊的安慰,他想让她清醒地面对。 “重男轻女。”杨潮说。 陆祎宁沉默了。 好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政府机关的人,也会吗?不是说他们最开明,最以身作则,最……”她的头低了下去。 “我想人是有弱点的,无论是谁。” 曾经听到的话在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一个姑娘家,浪费这些钱做什么。 这个家还要弟弟来撑,你一个姑娘家也要靠弟弟帮忙。 你以后总要嫁出去。 原来,真的有答案,而且很简单,就像1 1的求和,摆在面上的理所当然。她怎么就没算出来。 第16章 第 16 章 天色大亮,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晕染在粉色的碎花被子上。小花瓣沐浴在日光中,暖洋洋的。 陆祎宁睁开眼睛,习惯性地看了下手机,居然才早上7点40。这实在不符合她的睡眠习惯,看来是昨晚比平常早睡的缘故。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残留着雨后湿润的味道。陆祎宁懒懒打了哈欠,翻身想要接着睡,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沙发上的杨潮。 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天的事。 杨潮哥在她家哎。她顿时睡意全无,掀开被子整理好衣服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睡梦中,他缩成一团,眉头皱得很紧,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心情很差。原本盖在身上的毯子被踢到了沙发下面,陆祎宁捡起轻轻盖在他身上,却意外看到杨潮胳膊上的淤青。 是在手肘上面,靠近肩膀的地方。她心里微微一酸,想要去拿上次没用完的伤药给他涂,又怕弄醒他,便暂时作罢。 既然睡不着,索性找点事做。陆祎宁没敢刷牙,轻手轻脚用冷水擦了脸,拿出昨天那本张爱玲的小说趴在桌上看。杨潮哥说不推荐,不过她还是想知道那故事的结局。 8点半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杨潮哥的。 她好奇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杨威”。给自己爸爸备注是真名?还……挺少见的……挺叛逆…… 铃声响了五秒之后,杨潮哥才动了。他微微睁开眼睛,摸到桌上的手机,放到耳边。 “喂,爸。好的,我知道了,你一会儿回来拿吧,我在呢。”杨潮挂掉电话,神思渐渐清醒,这才掀开毯子起身,同时也发现了歪着脑袋的陆祎宁。 杨潮停下要掀开毯子的动作,而是先整理好衣服才拿掉毯子,起身笑了笑,“早,可能来电了。” 来电了……来电了!陆祎宁腾地起身,连忙跑到门口打开客厅的灯,果然亮了。她欢欢喜喜地给手机充电,看着熟悉的绿色闪电符号亮起,心想着终于可以继续把昨天的动画看完了。 杨潮将毯子叠好,放在一边,“我先回去了,中午见。” “好。”陆祎宁问他,“杨潮哥,你为什么给杨叔叔备注名字呢?” 杨潮笑了笑,“防诈骗嘛。有骗子会冒充老师啊班长的,给学生家长打电话,说孩子出车祸住院,要转钱什么的。我现在只写名字,不写爸爸,这样骗子就算拿到手机,也不知道他是我爸,只能叫名字,我爸一听就知道了。” 陆祎宁恍然大悟,“杨潮哥,你好厉害。” “那当然,不过你别学我。我爸知道这个,也同意的,可你要是改了,叔叔阿姨不见得理解。” “那倒是,你想得好周到啊。对了,你等下。”陆祎宁跑到柜子旁边,翻出上次杨潮给她的没用完的伤药,“我看到你胳膊上有伤,拿回去涂一涂吧。” 杨潮愣了愣,随即又温柔地笑了,“没事,你留着吧,我家里还有。再说了,男生么,磕磕碰碰常有的,留点疤也没什么。” 陆祎宁说:“啊?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就算你真这么说,可是磕着碰着也挺疼的,留疤也不好看的。” 陆祎宁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连那些细小的绒毛都清清楚楚。脸颊软软的,看上去很好捏。杨潮不自觉地心软,遏制住想要捏她脸的冲动,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好的,我知道了。” 他走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些什么,转过头来,郑重地对陆祎宁说:“昨天太晚了,困,有些话没来得及说。你记得,要好好念书,将来工作了,能养活自己,才能逃开你不喜欢的地方。遇到跟叔叔阿姨有不同意的地方或者冲突,如果没法解决,就不反抗,可以的话嘴上说点好听的,私底下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个成语叫……对,阳奉阴违,是这个意思。” 陆祎宁睁大了眼睛,无比震惊,“阳奉阴违?这样是不对的吧?” “那也比你一味争辩理论的好。你争不过的。” 是啊,她争不过。这一点,连杨潮都看出来了。可是陆祎宁还是试图挣扎,“但也许,我能说服他们呢……” 杨潮说:“所以我说的是没法解决的情况。不过祎宁,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你在意的绝大多数,都说服不了。所以别难过,努力长大就好。你愿意的话就说点好听的话,做点表面功夫,能好过一些。” “可我好多时候,没法做到。我知道他们想听什么,可我就是不想说,我想凭什么。他们让我不开心了,为什么我还要说好听的话让他们开心,这不公平。那样的话他们就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了。” “祎宁,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就是对的。你的不高兴只会让他们觉得没有教好你,而不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你如果实在不愿意,也就算了,无非是辛苦一些,你自己决定就好。但是我建议你可以试一试,不是为了他们开心,是为了那样你能好过一些,真的,你可以试试。需要说点什么发泄的话,你可以来找我。” 杨潮离开后,陆祎宁一个人坐了很久。 真的要变成那种阳奉阴违的人吗?就像是很多时候爸爸做的那样。 真的要说那些表面的话,来让自以为是的大人得逞吗? 然而就像杨潮哥说的,她哭过,争辩过,可什么也没有改变。他说,那是为了自己好过一些。 他真的好像大人,好像那种已经工作好几年的人。虽然只是差一岁的朋友,却更像是哥哥和妹妹,老师和学生。 也许,可以试一试。 —— 电路,信号和交通都已经恢复,只有小巷子里的路还没来得及打扫,于是各家都开始自己清扫门前的落叶枯枝。 陆祎宁也拿了扫把,在门口扫落叶。杨潮家的门开着,他人却没出来,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早啊祎宁。” “杨叔叔早。”陆祎宁乖顺地点头问好。 杨叔叔笑眯眯着走来,对她说:“昨天杨潮回来找你了吧?” 陆祎宁指了指屋顶,“嗯,他昨天还帮我家换上防水布了,不然我家就要被淹了。” “那就好。”杨叔叔满意地点头,“昨天他在电视塔那里帮我们搬东西,结果搬到一半忽然就打雷下雨的,我想着你在家一个人肯定害怕,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就不好了,所以就让他回来看看你,看来这小子做得还挺好。” 原来杨叔叔这么好啊……陆祎宁觉得感动,笑了笑,“谢谢杨叔叔。” 可是感动之余,她又有几分惊讶和失落。原来是杨叔叔的缘故。如果杨叔叔没开口,杨潮哥会回来找她吗? 她不确定。但是他对她好,就够了。她贪念这些,哪里舍得不要。 “所以,你能帮叔叔一个忙吗?” 陆祎宁“啊”了一声,“我能帮叔叔什么呢?” “你肯定能。”杨叔叔弯下腰来,说:“我约你爸和部门的人吃饭,他一直没答应。听说他今天出差回来,你帮叔叔说说呗。” “可是……”陆祎宁感到为难,“我爸爸不会听我的。” “哎这是什么话。”杨叔叔拍了拍陆祎宁的肩膀,“你是他孩子。你只要开口,他肯定听的。” “我……其实……”陆祎宁咬着嘴唇,实在没法将家里那些私事脱口而出。 只是她并不知道,杨叔叔早就知道她爸爸的差别对待。他一开始找的就是陆岁安,可陆岁安才不理他,一口回绝,烦了还会骂人,只有陆祎宁懦弱心软,得到一点善意就想去回报。 杨叔叔看她不愿意,继续说:“祎宁,叔叔很喜欢你,你杨潮哥对你也不错,你就帮我们这一次,好吗?要是你爸爸实在不答应,就算了。要是答应,叔叔送你个ipad。” 陆祎宁沉默了几秒钟,想起杨潮的模样,最终慢吞吞地道:“那好吧,我试试。不过ipad就不用了,叔叔。” 第17章 第 17 章 “宁宁我们回来啦!” 听见妈妈的声音,陆祎宁愣了一下。她是高兴的,可同时又有一种失落感。 这些天自由自在的日子要结束了。 陆祎宁心里不由自主又生出愧疚来,但想起杨潮哥的话,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丢下扫把,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朝院子里走去。 “哎呀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妈妈牵着弟弟小心翼翼地走进家门,望着还没来得及倾倒的树叶和那堆庞大的水泥石渣,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姐!”弟弟则漠不关心,怀里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塑料盒子冲进客厅。在那一闪而过的身影中,陆祎宁看着似乎是个游戏机的包装。 陆祎宁接过妈妈手里的行李箱,“昨天打雷下雨的,屋顶就漏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妈妈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转头冲刚进门的爸爸道:“要搬来之前我就说要找人修一下,你说不用,现在好了吧?” 爸爸不耐烦地说:“行了,你就会事后诸葛亮,搬来这么久你怎么不修?” “我这不是忙吗?” “我就不忙?昨天刚出差结束都没来得及回家歇一歇,直接中转去机场接你们,觉我都没睡。你们看着弄吧,我手机里应该有电话,你找找,我先去睡一觉。” 爸爸将手机递给妈妈,就快步走进卧室睡觉了。 他似乎困极了,都没来得及注意客厅和卧室几处墙角渗水的痕迹。倒是妈妈仔细查看着,详细问陆祎宁昨天的情况。 陆祎宁一五一十地说了,特别强调了杨潮爬梯子放防水布的情况。妈妈听后笑了,“还真是个好孩子。” “嗯,杨潮哥特别好。”陆祎宁连连道。 “我去!”弟弟垂头丧气的声音传来。 妈妈转头看了一眼,批评道:“岁安,刚回来不要打游戏,休息一会儿吧。” “不要,上了两个礼拜的课了,让我玩一会儿。” “这孩子。”妈妈叹口气,接着打开卫生间检查渗水。 陆祎宁心里好奇,“妈妈,游学也上课吗?” “上呢,不过不多,也就三次,跟着当地学生一起上,哪有他说的两个礼拜。其他基本都是和人家一起玩,不过他自己语言差,又不肯学,融入不了,才觉得无聊。真是浪费钱。还不如让你去。哎我那个眼霜呢?” 妈妈开始翻箱倒柜找她的眼霜。 陆祎宁默默低下头。那几个简单的字“还不如让你去”,十足讽刺。 她成绩好,英文也好,可是爸爸不会让她去,妈妈也不为她说话,所谓的“还不如让你去”看起来似乎是承认她的优秀,是对她的肯定,可是她知道不是的,她不会有去的那个机会。 所以这种虚伪的肯定,她宁愿没听到。 “真是,要的时候永远找不到。”妈妈终于放弃,拿着爸爸的手机找到号码开始联系人来修。 “对,是我们家,啊已经有人联系过了吗?那行,那麻烦您快点来吧,谢谢。”妈妈挂掉电话,对陆祎宁说:“你联系的?真是懂事了。” 陆祎宁敷衍地笑笑,等回到卧室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应该是杨潮联系的吧。她发消息问他,果然是。隔了会儿,她又忍不住给杨潮发消息,将妈妈方才的话告诉他。 小兔子撑伞:我不该这么狭隘地去解读妈妈的意思,我好像是一个很差的小孩,可是我忍不住。 潮水:我昨晚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阿姨的确不会为了你去跟叔叔说让你去国外暑期游学,那么在这件事上她的确不公正。你不开心,这很正常,你没有错,不要有愧疚。 如果做不到的话,可以一点点地来,试试,不断地暗示自己,你的心情是一个正常人的情绪,没有问题。祎宁,相信我,你是一个很好的小孩。因为善良的人才会愧疚。你看新闻上那些罪犯会有愧疚感吗? 小兔子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许久,耷拉的耳朵终于竖起来了一点。她浅浅地笑了,“谢谢你,杨潮哥。” 潮水很快回复道:“既然自己想去国外,那就努力学习,快点长大。等你工作了,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英国、美国、冰岛、澳大利亚看袋鼠,哪里都去,还是靠自己去的,那才精彩。” 小兔子被潮水勾勒的未来吸引住了。她真的能有那样一天吗?现在的她连去外市都觉得遥远,可杨潮却说她有一天会去到澳大利亚那些地方,她做梦都不敢想。 她问,“杨潮哥,你真觉得我将来能那样吗?” “你是学霸哎。学霸可是将来的成功人士,有什么不可能的。而且你又能画画,小才女。” 学霸,成功人士,小才女,陆祎宁不自觉多了些底气。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未来,被杨潮哥那么说出来,好像多了实现的可能。 她不由开始想象自己将来去国外旅游的情景,觉得人生也充满了希望。这一刻,她的生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对了,明天我和李顺他们去KTV给玲玲过生日,你一起去吧。玲玲和你一样大,也是今年上高一,兴许你俩能聊得来。” KTV……陆祎宁心中泛起一些不好的遐想。 失足的少女沦落风尘,凶恶的经理逼良为娼,黑漆漆的房间里上演法制节目。即便是不谙世事的学生,到了那里,内心的**也会被无限放大。 那种地方,陆祎宁从来都是避而远之,可杨潮却那么轻易就说出来,好像是去逛公园一样随意。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避而远之的同时,陆祎宁也对那里抱有一种冲动。 她也曾想过也许有一天,可以暂时脱离乖乖女的轨道,去那些地方见识一下。即便是人性的丑陋,堕落,没见过,总会觉得有些刺激。 此时,这个机会就摆在面前。陆祎宁的心里从最开始的诧异,抗拒,再到纠结,最后内心那些对于放纵的渴望占据了她的大脑。 她兴奋地回复道:“我去的,但是咱们只喝水,不喝酒好吗?” 不喝酒,是她最后的坚守。倒跟纯真没关系,主要是酒太难喝。乡下时去别人家里吃席喝了一小口,顿时被那奇怪的味道怀疑人生。她真不明白着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而杨潮也显然对她能想到喝酒这件事表示惊讶,“当然不喝酒,咱们是去给玲玲过生日,又不是跟大人似的谈生意,喝酒做什么?” 这下轮到陆祎宁疑惑了。KTV,不喝酒,那还叫KTV吗?也太正经了。她迟疑地发送消息:“KTV不都是要喝酒的吗?” 屏幕那头的杨潮皱着眉头,心想这陆祎宁绝对是新闻和小说看多了。 “我们去的是正经KTV,没人让你喝酒,也没人会拉着你不让你走,你别想歪了,放心吧。” 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陆祎宁有点尴尬。她回复说:“我没想歪,我当然放心。” 杨潮假装相信她,“那就行。” 陆祎宁放心了,但同时,又因为太过正经的KTV而有点失落。那不就和普通的店里一样吗? 时间地点发来后,陆祎宁就开始琢磨着出去的理由。妈妈对于她的管束还是比较严格的,每天出去不能超过两次,每次不能超过2小时。 至于理由,必须要十分正当,比如去同学家里写作业,去超市买东西。而和朋友去KTV显然不算是一个正当的借口。偏偏陆祎宁又不是一个太会撒谎的人。 于是一个下午,陆祎宁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编造一个不被妈妈看出来的正当理由,结果到了晚上,依然大脑空白。 “宁宁,端饭了,发什么呆?”妈妈在厨房里叫她。 “有点困。”陆祎宁小声说,快步走进厨房,将妈妈做好的饭放到外面的餐桌上。 原本妈妈打算一家人出去吃。她刚回来,挺累的,不想做饭。奈何爸爸在睡觉没起来,妈妈只得继续在家里做饭,否则他又要生气。 “去叫爸爸吃饭。” “好。”陆祎宁慢慢挪着步子走到主卧门口。 爸爸正在睡着,还在打呼噜。看到这情景,她生了怯意,悄悄走到弟弟身后,“妈妈要叫爸爸起来吃饭。” 很好,她没有撒谎,是实话,只是少了人称而已。 “哦,那你去吧。”弟弟头也不回地继续打游戏。 陆祎宁着急道:“哎呀,我去了,没叫起来。” “真是的。”弟弟终于放下游戏机,不高兴地起来,进主卧推了爸爸一下,“爸爸,快起来吃饭。” 爸爸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都没睁开,“你们先吃吧。” “妈妈说叫你起来呢。” “那就让妈妈留点吧,我现在不想吃。”爸爸烦躁地转了个身,“你出去吧,门带上。” 叫爸爸吃饭的活动就这样宣告失败。陆祎宁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去,否则免不了被数落几句。 至于杨叔叔说的事,实在是太难了。就……再说吧。 弟弟安然无恙地出来,跟妈妈抱怨。妈妈也没怪他,摸了摸他的小脸,“那我们岁安就先吃吧。” 绕过弟弟的游戏机走向餐桌时,陆岁安的书包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书包敞开着,里面那本彩色的图册设计简约时尚,分外惹人注意。而且上面全是英文,估计是陆岁安从国外带回来的。 她忍不住将那图册拿出来,封面是一幅马场的图。 满目的绿色田野之中,矗立着一座尖顶的小楼。几个欧洲面孔的小孩正坐在马上,笑得很开心。棕色的栅栏上,几只蝴蝶飞舞着。这场景,她只在国外的小说里见过类似的描写,都无法想象,可陆岁安却已经去过那个地方了。 那上面的文字翻译过来是:圣伦斯马场,欢迎您的到来! “我找个东西给你垫着吧,免得汤汁到处洒。” 妈妈转身去厨房里。陆岁安着急吃饭,左顾右盼的,一眼看到了陆祎宁手上的图册,走来拿了过去,“这是我的哈。” 顺手垫在汤下面。 陆祎宁心疼无比,却没有立场阻止。那的确不是她的东西。她要不起的东西,在弟弟那里,却不过是触手可及,不值得留恋。 妈妈说:“岁安,给姐姐讲讲我们在夏令营的事,也让姐姐听听。” 是为了让陆岁安和她拉进关系。 可陆祎宁不想听。 陆岁安说:“没啥好说的,又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叽叽喳喳的,饭也不好吃。”任凭妈妈如何劝导,他始终懒得说。 陆祎宁就像一个乖小孩那样,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倔强地说:“妈妈,没事的,反正我也没多大兴趣。” 第18章 第 18 章 晚饭后,陆祎宁十分懂事地洗完碗筷,又洗了一盘水果,擦得干干净净,端到妈妈面前,几乎有些谄媚地笑着,“妈妈,明天上午……” 这些字仿佛像是磁铁一般,将她的嘴唇锁住,动弹不得。她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想出去一下。” “去干什么?”妈妈拿起苹果啃了一口,靠在沙发上,视线盯着眼前的电视。节目里的夫妻一直吵架,调解员正在努力分析原因,劝服双方,力求保住一个圆满的家庭。 似乎对于陆祎宁的行踪,她并不关心。可是陆祎宁知道,妈妈八成要拒绝的。 妈妈要她去超市,和她自己要去,是不一样的。 “听说……超市里的零食……打折,我想去买点。”陆祎宁越说越小声。 这样为了一己之私而刻意的撒谎实在是超出她的心里承受能力。 “行,正好我明天买菜,咱俩一起去。” 陆祎宁傻了眼。买菜?今天一直没提买菜,怎么她要出去了妈妈就要买菜? “我,我可能起不了太早。”陆祎宁默默地低下头。 妈妈转头笑着,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地说:“知道了,早饭给你留着,等你起来吃了,咱们就去。又是9点起来对吧?放心,我不会那么早叫你。” 妈妈这样好,这样体贴,衬托出陆祎宁心里那些小九九无比的圆滑世故,且龌龊。那一瞬间,陆祎宁觉得自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满腹的愧疚感淹没了她,她低头说了声好。正要离开时,她又想起杨潮的话,觉得还是要尊重自己的心情,争取一点自由的权利。 于是她声音很小地说:“妈妈,我想明天出去玩。” 妈妈皱眉,“有点热吧?” “天气预报说这场暴雨后就都凉快了,不热。” “过几天吧,我们今天才刚回来,你就出去玩,不太好。” 隐隐的,陆祎宁的愧疚感都消失了,她觉得有点反胃。 又变成了那个不懂事的小孩。 可她要得明明不多。 —— 天黑的时候,□□的红色提示又亮了起来。 “我拉你进群聊哈。” 群名叫“玲玲生日小分队”。 潮水:咱们1点40左右出发,2点直接在KTV碰头,唱到5点去吃饭。 尔东:准了。 潮水:谢谢九千岁(翻白眼的表情)。晚饭吃什么?我给咱定一下。 凌凌漆:老北京涮羊肉呗,听说新开的,就在KTV附近,可好吃了。 六六大顺:就是,涮羊肉涮羊肉,就这么定了。 潮水:不过祎宁好像不是很爱吃羊肉。要不我们换一个? 凌凌漆:潮汕牛肉火锅?也好吃。 尔东:定什么了就?当我们几个死人吗? 潮水:祎宁刚进群,陈竟你说话注意点。 尔东:(不好意思的表情)@小兔子撑伞,不好意思哈,你明天想吃什么? 潮水:陆祎宁你想吃什么就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都很好说话的。 凌凌漆:就是就是,我最好说话了。祎宁,我比他们都温柔,相信我。(比心) 六六大顺:你?(翻白眼的表情)前两天夺走我一盘鸡翅的人是不是你? 看着屏幕上热火聊天的文字和不断下拉的聊天框,陆祎宁心乱如麻,又开始纠结。她无法说出我不去了的话,也没有勇气跟杨潮解释自己的退缩。 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又按,始终没打出来一句完整的话。那些聊天信息让她觉得高兴,她想要靠近,却被自己的退缩横亘在眼前。她讨厌自己的无能。 很快,私聊信息过来了。 潮水: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习惯和他们说话?没事,他们都很好相处的。 小兔子撑伞:杨潮哥…… 两分钟后,她终于硬着头皮将消息发了出去。 小兔子撑伞: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可是我没有办法跟妈妈开口。 屏幕那头,杨潮感觉出这已经超出了陆祎宁的承受能力。虽然他给她讲了很多,但她到底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 他问她,“可以电话吗?” 陆祎宁愣了一下,随即下床关上卧室门,接通电话,压低声音,一五一十地将下午的事告诉了杨潮。 杨潮说:“你可以试着和她沟通,或者我帮你。” “真的?” “当然。” 陆祎宁忽然想起那个晚上。因为漫画书和国际高中的事,自己崩溃之下跑出家门很远,被狗追着,又找不到回去的路,是杨潮找到了她。 他说:“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那时他的确定,和现在一模一样。 —— 半小时后,杨潮站在她家客厅,手里拎着一盒茶叶。 透着卧室的门缝,杨潮悄悄向她点了个头。陆祎宁看不懂茶叶的牌子,只觉得包装很精致。茶叶盒可以留着给她当个收纳盒。 “阿姨不用倒水,我说几句话就走了。” “这孩子,来了就坐呗。”妈妈执意给杨潮倒茶,问起他和他父亲的近况。 杨潮礼貌地笑笑,“还可以的,谢谢阿姨。我来是有件事想拜托您。” “瞧你,都是邻居,说什么拜托的话?有什么需要的,你直说就好了。之前你请祎宁到你们家吃饭,阿姨还没来得及谢你呢。”妈妈说着又剥开一个香蕉塞给杨潮。 杨潮笑着接过,“您客气了。是这样的阿姨,我朋友有个妹妹,叫李玲,二十六中的,跟陆祎宁一样,也是9月上高一。李玲成绩不好,暑假作业写不明白,他爸想找人给补习一下,听说祎宁学习挺好的,托我过来问问,看行不?” “这样啊,那孩子住哪儿?” “就咱东南角1公里,电影院那儿,不远。如果祎宁可以的话,玲玲过来也行。不过我想祎宁整天窝在家里,容易闷出病来,情绪估计有时也不大好,出去走走也好。” 容易闷出病来,情绪也不大好……这有些戳中妈妈的心思。难道陆祎宁总是有奇怪的想法,真的和整天待在家里有关? “没事,就让她走走吧。她也没什么朋友,平时不爱出去,就爱窝在房间里,是得出去走走。” “行,那这价钱,李叔叔说就按市场价……” “嗨你这孩子,都是学生帮忙看看作业,说什么价钱?她要是真能交个朋友,也是好事。” “好的,谢谢阿姨,那明天2点,我带她去我朋友家,大概6点多吃完晚饭回来,可以吗?” “6点多啊,有点久了,5点吧,晚饭她在家吃就行了,也不打扰人家。” “行,那就听阿姨的。” 行?行什么?!晚饭她不要在家吃,她要在外面吃!陆祎宁急得直接冲出卧室,跑到茶几旁边,紧张地看向杨潮。 妈妈对她说:“宁宁,杨潮说朋友妹妹想让你补习呢,我想着能交个朋友,就答应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妈妈。”陆祎宁心道,有问题的在后面,我要出去吃! 她皱眉瞪着杨潮,杨潮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微笑着站起来,“阿姨,祎宁,那我就先走了。祎宁,一会儿我让玲玲把你□□加上。” “好的。”妈妈正要起身去送,忽然听见弟弟房间一阵声响,忙对陆祎宁道:“你去送送杨潮,我去看看。” 陆祎宁又失落又生气。 她觉得杨潮肯定有办法说服妈妈,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送他出门的路上,她一直没说话,企图用沉默来表示抗议。 杨潮表示没看见,直到出了大门,陆祎宁马上要锁门时,他才转头捉弄人一般地笑了,“你肯定在想我刚才为什么没坚持?给你留个发挥的余地。你要想一起在外面吃了,自己跟阿姨说哦。” 说罢,杨潮拉了一下门,门锁应声而落。陆祎宁气愤的眼神被隔绝在里面。 “如果开不了口,就算了,我会在晚饭之前送你回来的!” 上扬的尾音,陆祎宁听出来他的揶揄。 他是故意的,她明明知道她想在外面吃饭。 她转身望着客厅。妈妈正在陆岁安屋子里收拾东西,似乎是玩具撒了一地。杨潮为什么非要让她自己说呢?好难啊。此时此刻,她好想拥有一只哆啦A梦。 只要许愿,妈妈就会笑着对她说:“宁宁,明天晚饭不做你的了,自己在外面吃了回来哦。” 这一刻,人生的无力有了最直接的具象化解释。不是上国际中学要花钱,不是买手机要花钱,也不是去国外游学要花钱,而是简简单单地想在外面和朋友吃饭,她都做不了主。 可是每次妈妈要她出去买菜买药买东西,她都去了啊。为什么自己要出去,要在外面吃饭,妈妈都推三阻四? 好像只有刚搬来时,自己要去找以前的同学,妈妈都立即同意了。她那时以为妈妈变得更好说话了,现在想想,大约是因为国际高中的事对她的一点小小补偿吧。 而现在,时过境迁,那些补偿就都没有了。 长大了就可以随便出去了吧?她想长大。 陆祎宁: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 “妈妈,”几经煎熬之后,她还是硬着头皮挪到妈妈身边。爸爸已经醒了,妈妈正在厨房里给他热下午的饭。 锅里的菜滋滋地响着,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可是,更好的时机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只能趁着自己还有一丝勇气时开口。 “明天,是玲玲生日,我想跟他们在外面吃。” 妈妈揭开锅盖,里面的热气扑上来,“在外面吃花钱又不卫生,回来吃吧。” 陆祎宁抠着手指甲,心砰砰直跳。妈妈说的很有道理,她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可以被反驳的理由,只有无助地乞求,“妈妈……” “好了,听妈妈的话啊,宝贝儿。”妈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柔地说着。 她低下头,垂头丧气地走出厨房。要不,还是求求杨潮吧,她肯定有办法。可是,她不能总是依靠他的呀。 明天和他们一起唱歌,一定是很高兴的。一起在外面吃饭,是这个故事最好的收尾,陆祎宁不想错过。只要一想到她被送回来,错过那让人快乐的时刻,她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爸爸吃完饭,接了个电话和朋友出去喝酒。妈妈在厨房里洗碗,陆祎宁又挪了过去,拉着妈妈的袖子,咬着嘴唇道:“妈妈,我真的想去。” “这孩子,”妈妈有些不高兴了,“不都说了在家吃吗?你非要在外面吃?外面的饭调料又重,不健康,听话啊。” 陆祎宁吸了吸气,举着旗子冲锋陷阵,“可是妈妈,我想和他们一起吃饭。” “为什么?不就一顿饭吗?” 陆祎宁认真地道:“妈妈,我没有什么好朋友,和他们一起吃饭,我高兴。” 妈妈微微愣住。她似乎的确忽视了这点。陆祎宁在六中是有一些同学朋友,以前也去他们家写作业。自从搬到这里来,离原来的地方太远,于是见过几次后,再也没了交集。 她想着等开学就好了,反正有新的朋友,也就没当一回事。只是此刻她才意识到,陆祎宁也会心情不好的。 也许是该给她一些空间。 之前因为国际中学和国外游学的事,陆祎宁一直不高兴,心里有意见,她都清楚。孩子能够现在求她,很不容易了。如果能借此缓和关系,倒也不错。 想通这点,妈妈的脸色好了很多,又恢复往常温柔的模样。她弯下腰来,看着陆祎宁的眼睛,笑着说:“那就去吧,注意安全,跟杨潮一起回来,别乱跑。” 陆祎宁眼里刷地亮起,心里的战场忽然变成春天的草地,阳光明媚。她激动地拉着妈妈的胳膊晃着,大声道:“谢谢妈妈!”说完开心地跑回房间去了,听声音似乎在打电话。 那样开心的陆祎宁,妈妈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第19章 第 19 章 收到陆祎宁发来的消息时,杨潮是有点惊讶的。 今天由他一个小辈开口让陆祎宁在外面吃饭不太妥当,明天中午让李叔叔帮忙打个电话是最好的做法。大人们之间,不管心里喜欢与否,在外都会维持体面。所以他并方才没有提,对陆祎宁说的话逗她的成分居多。同时,他也想给她一个契机,一个能够勇敢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契机。 八成是不行,她一向胆小。只是……她竟然真的成了?杨潮为她感到十分高兴,“你怎么做到的?说什么了?” 陆祎宁想了想,删除了那句“我没有什么好朋友”,只说:“我就说和你们一起吃饭,我高兴,妈妈就同意了。” 肯定是有说了些别的。虽然比起陆祎宁爸爸而言,她的妈妈还算温柔好心,但绝不是什么都能应的人。胆小的姑娘能够勇敢地迈出一点点,就是莫大的进步。 他发送了一个大大的拇指,“为你点赞,很棒!” “谢谢啦!我真高兴,我觉得妈妈好好。” 她的兴奋,隔着屏幕传来,让他的心里也跟着软软的。 是啊,那可是妈妈。 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他的妈妈也是很好的。 如果当初,他能跟着妈妈走就好了,生活一定会比现在要好一百倍。 他已经很久没有妈妈的消息了。 刚离婚时,妈妈去外省打工,那时还常常给他发消息,打电话。后来,她结婚了,电话就少了,变为一个月一次,再然后半年一次,甚至更久。上次的消息还停留在八个月前的那条短信。 “你的生活费打给外婆了,记得找她拿。” 外婆给了他六万。 在公立学校中,这是极高的生活费了,对于他可算是巨款。记忆中,似乎妈妈再婚后,每次给他的生活费都很多。她有钱。她过得很好。这两点在外婆和邻居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印证。 杨潮每次拿到生活费时,也很激动。他可以去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只是时间久了,依然不免有点落寞。要是妈妈能和他一起,该多好。 但如果非要选择,他还是宁愿她离开。 所以□□列表的好友里没有她。 妈妈曾真诚地给他道歉,“对不起啊小潮,他不喜欢我和以前牵扯太多,所以妈妈不能常常联络你。” 他,是她现在的丈夫。 杨潮明白。他理解。他问,“妈妈,你现在幸福吗?” “我很幸福。只是,”她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有你,就更好了。” “我不在,你才能更幸福。但是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小潮,”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你现在好像长大了,像个大人。” “人总要长大的,妈妈。等我再长大一些,我就能够见到你。我会保护你。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再欺负你。万一他突然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去对付他。” 杨潮越说越高兴,沉浸在那样的畅想中,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阿岚,要不要先吃饭?” 有点绅士。 阿岚,这样亲切的称呼,杨威从来没有叫过。他只会喊她的大名“赵岚”,或者是“喂”。 在外婆手机里,他偶然看到了妈妈和她的丈夫,以及……一个小孩的合照。她又有了新的孩子。但照片里的她,却比他记忆中还要漂亮,年轻。 她是真的幸福。真是太好了。 香港,虽然很远。但是他长大了,总能到的。 —— 出发的时间是明天下午1点40,但陆祎宁从这天晚上就开始兴奋了。 在99 的群消息中,小兔子撑伞终于冒了出来,第一次发出了消息: 太好啦!准时见! 尔东发送了一个拍手的表情:恭喜恭喜呀。那你想吃什么? 小兔子撑伞:涮羊肉吧! 潮水:?你不是不吃羊肉? 小兔子不好意思地回复道:羊肉饺子不吃,羊杂不吃,但是涮羊肉吃的,还……挺喜欢。 尔东:哈哈哈哈哈,@潮水,有意思!有意思! 潮水:你的笑点真低。 尔东:没你做人的底线低。 小兔子捧着手机皱起眉头,慢慢打字:我觉得杨潮哥做人的底线不低啊…… 尔东:小妹妹,知人知面不知心,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哦不对,这篇你还没学。 潮水发了个锤子的表情包:好了陈竟,别瞎说,不要调侃学妹,她脑子不够用,你说什么她都会当真的。 她脑子不够用……陆祎宁看着杨潮作为正义战士打出来的字,莫名有种被保护和被取笑的双重感觉。 尔东:OK,fine。 接着是潮水的一条语音消息,“OK,fine”,捏着嗓子,发出细细的音调,非常……欠揍。陆祎宁从来没听过杨潮用这种调调说话,觉得新奇又好笑。 潮水:学了两句英文就开始装洋人。 尔东毫不客气地回击:你是阉人。 潮水:老子先阉你。 六六大顺发了个扶额的表情:你们好脏啊,有姑娘在呢。 “就是就是,”凌凌漆的消息浮了上来,“我们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都要被你们带坏了。” 尔东:小说看多了吧。再说……姑娘?祎宁是姑娘,你可不是。 凌凌漆:怎么不是了?!!! 陈竟无视玲玲的愤怒,@小兔子撑伞道:“学妹,叫声陈竟哥呗!” 陆祎宁很听话地打出三个字:陈竟哥。 陈竟道:哈哈哈哈哈,玲玲你看看人家,多乖的。 玲玲气愤地发出一个地雷:你浑身上下心眼子多的,好意思让我叫哥!呸! 接着就是两人喋喋不休的辩论,杨潮和李顺都没有劝架的意思。 陆祎宁有些担心,私信杨潮问:“他们吵,没关系吧?” 杨潮说:“没事,又打不起来。” 打不起来……陆祎宁对这些人的行事风格表示震惊。 不过在玲玲发了一句“我累了,歇一会儿”,然后陈竟回复:“好的,玲玲同学”,并附上一个戴墨镜微笑的表情时,陆祎宁终于认识对方独特的相处方式并表示尊重。 几分钟后,玲玲发来了好友申请,陆祎宁欢欢喜喜地同意了。还没等她发消息,玲玲就发来了一个比心的表情包。 “不好意思哈,之前杨潮想让我跟你联系来着,可是我手机被我爸收了,今天才还给我。” “没事没事,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杨潮说你成绩好,人也好,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 成绩好,人也好,在杨潮心里,她好像还挺优秀的呢!陆祎宁不自觉地微笑,回复说:你也很好的。 “那必须!” 陆祎宁很惊讶。竟然有人面对别人的夸赞,不佯装反驳说“哪有哪有”,也没有大方接受说“谢谢”,而是热情高涨地说“那必须!”隔着屏幕,陆祎宁仿佛能看到她高昂的头颅和自信的笑容。 她忽然明白了玲玲能和杨潮玩到一起的原因。不止因为她是李顺的妹妹,更是因为她这样热烈直爽的性格。谁都会喜欢她的。 陆祎宁也被她的热情感染,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好感倍增。一来二去地聊着,时间就过去了一个小时。陆祎宁知道这个姑娘和她同岁,除了成绩一般,性格爽朗,也爱看剧,看动漫,看小说。但与陆祎宁专心功课,心无他物不同的是,玲玲爱唱歌,爱打鼓,爱看展,家里还养了一只布偶。仿佛她的世界是五彩斑斓的,而陆祎宁的世界是灰色而庄重的。 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陆祎宁默默羡慕。但很快,她又觉得这种想法是不该有的,至少是她不该有的。唱歌,打鼓,养猫,都是不她该向往的事情。 —— 吃完午饭后,陆祎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翘首期盼着杨潮的到来。 时间从12点半到1点,再到1点10分,过得奇慢无比。陆祎宁忍不住想起一句话:这就是时间的相对论。似乎也有点道理。 1点30的时候,杨潮的消息发过来:10分钟后出发。 “嗯!”陆祎宁忙道:“都收拾好啦,就等你啦!” “是吗?还挺遵守时间的,给你点赞!比玲玲好多了,她拖拖拉拉的,十次有八次能迟到。” 玲玲?似乎杨潮哥跟她更熟呢。陆祎宁心里莫名有点微不可察的失落。要是杨潮哥也能跟她这么熟就好了。 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候,陆祎宁从卧室里拿出书包背上,越过妈妈身边,“我走啦妈妈!”小跑着奔到院子里,跑到大门外面。 杨潮正在那里等着她。 “慢点!”妈妈高声道,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能这样开开心心的,多好。这孩子要是能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她干啥去了?”爸爸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心情这么好,平日里也没见她这么高兴过。” “杨潮朋友的妹妹也是今年上高一,想找她帮忙补补功课,孩子能多一个朋友就高兴。” “朋友?”爸爸嗤之以鼻,“哪来真心的朋友?她以为是朋友,人家不过是让她补补课而已。现在能好几天,等到上学了,不在一个班,还是分道扬镳。” 妈妈不同意爸爸极端的论调,但也不愿意去为此吵架,便只叹口气,“孩子能高兴些也是好事,随她去吧。” ———————————— “走吧杨潮哥!”陆祎宁兴奋地背着书包,跟着杨潮往路口走去。 杨潮笑着问她,“这么开心?” “那必须!跟大家一起,我很开心的。” “开心就好。”杨潮锤了一拳她的书包,“装的什么?” 陆祎宁晃了晃书包,像小孩子卖弄玩具一样地展示道:“酸奶、黄桃罐头、还有借给玲玲看的漫画。” “你不是不爱别人碰你的书吗?”杨潮还记得之前陆祎宁因为弟弟弄坏漫画那件事很伤心,于是没有提弟弟,只说别人。 陆祎宁没有察觉这里面的细节,只觉得杨潮记性很好,“其实还好啦,只要好好爱护我的书,是可以碰的。” “我也可以吗?”杨潮笑着道。 “可以的,只要你好好对它就行。”陆祎宁仰着脸问道:“可以吗?” “当然。”见陆祎宁要将书拿出来,杨潮忙制止了。他拉上陆祎宁书包的拉链,“我就问问,没真想看,我对漫画兴趣不大。我只爱篮球和游戏。” 到了邮电局十字时,继续往南走,陆祎宁的步伐渐渐变慢,露出疲惫的神色。 杨潮停下脚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书包,“是书包重么?” 陆祎宁苦着脸,“有点。” “我看看。”陆祎宁没力气反抗,任凭杨潮将书包从身上扒拉下来,拉开拉链检查。 他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全貌,里面居然有5个大黄桃罐头。说大,是因为一个足有500g。也就是说,陆祎宁背着将近5斤的书包走了600米…… 他刚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还以为这书包就是这样的,毕竟玲玲一堆稀奇古怪的书包。“我背吧。”杨潮不由分说地将书包甩到自己肩上拎着。 “没事,我来吧,很重的。”陆祎宁忙抓着书包的带子。 “知道很重还背。”杨潮皱眉道:“撒手,说了我背就我背。” 不容拒绝的语气。陆祎宁条件反射地撒开手,愣了愣,忙跟了上去。 “下次不要背这么重的东西了。他们吃不到没什么,你不要那么累,自己舒服最重要,知道了吗?” 陆祎宁点点头,“知道了,杨潮哥。” 午后的阳光里,风微微地吹着,身上泛着丝丝凉意。一所屋子前面停了一辆新车,挂着红色的布条,很喜庆。鞭炮声忽然响了起来,惊得陆祎宁忙捂上耳朵,躲到杨潮身后。 一高一矮的两人,在这震天动地的鞭炮声中,越过弥漫的烟雾,慢慢向前走去。 第20章 第 20 章 虽然杨潮哥说过这个KTV是个正经地方,但陆祎宁依然摆脱不了心底的刻板印象。 幽暗的紫色,淡淡的香薰,灰色的拐角,都让陆祎宁觉出一种不正经的刺激。 进去这里,她就不是单纯的陆祎宁,而是去过KTV的社会学生了。近在迟尺的离经叛道,唤起她内心隐秘的兴奋。 “外面的饮料酒水不能入内。”前台的小哥长臂一横,拦在杨潮身前。 陆祎宁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这一幕和她想象中有漂亮姑娘扭着腰走来搭话的情景一点都不一样! “张哥!”杨潮笑了笑,有种混社会身上特有的自来熟,“就这一回,改天一起吃饭。” “那也不行,你这太明显了,老板最近管得严。”小哥秉公执法,不为所动。 陆祎宁打了退堂鼓,轻轻扯着杨潮的衣服,小声道:“杨潮哥,算啦。” “没事,”杨潮拍了拍她的胳膊,又笑着对小哥说:“你就当这里是我妹妹的作业不就得了?张哥,我下次还带我朋友来呢。高二分班,不少新同学,到时都算你业绩。” “哈哈哈作业,你小子真能胡说八道!”小哥忍不住笑了声,弯下腰对陆祎宁说:“好妹妹,快进去写作业吧。”又对杨潮说:“你小心点,里面东西别让服务员看见,不然老板要扣我钱。” “放心吧,我知道的。”杨潮说完,带着陆祎宁往里走,拐进昏暗的楼梯间,上了二楼。 紫色和白色的光交织着,居然还有点高贵?陆祎宁觉得奇特。 杨潮推门而入。与此同时《蓝莲花》的音乐响了起来,只是唱歌的人嗓音一般,情感一般,倒显得音乐过于精致。 很快,唱歌的声音停下,只剩下伴奏空饷。 “嘿!肯定又是玲玲最后一个。” “那还用说?”杨潮放下书包,转头一看身后空空如也,门口歪着一个脑袋,正外这边偷看。 杨潮被她逗笑了,“进来啊,站在门口干什么?” 陆祎宁龟速走进来,对陈竟道:“你好,陈竟哥。” “你好你好,”陈竟笑着指了角落里的屏幕,“想唱什么歌,自己点就行。” “好的,谢谢陈竟哥。”陆祎宁微笑着,然后坐在杨潮旁边,两只手无措地抠着。她没有点过歌,不好意思坐过去。 杨潮打开书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上桌面。陈竟不可思议地看着,惊呼道:“好儿子,咱俩感情啥时候这么好了?” “祎宁要你爹带的。”杨潮面不改色地将一瓶黄桃罐头推到陈竟面前,“吃,吃不完不准走。” “老沉了。”陈竟感慨完,对陆祎宁说:“谢谢祎宁同学。” “不客气的。”陆祎宁乖巧地微笑,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仿佛这里不是KTV,而是上课的教室。 陈竟不由笑道:“你真逗。” 杨潮戳了戳陆祎宁的胳膊,“去点歌。” 陆祎宁“啊”了一声,心中浮起考试的紧张感,“等会儿。” “等什么啊,等玲玲他们来了可就有的等了。”杨潮怪道:“你不是爱唱歌么?我老听见你哼。” 陆祎宁又“啊”了一声,“你听到了?” 杨潮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是聋子。” 陆祎宁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又有种亲切感,坦言道:“其实,我没有来过KTV,也没有点过歌。” “这样啊,那你过来吧。”杨潮挪到点歌台旁边坐下。陆祎宁也跟着坐过去。两个脑袋凑得很近,开始探讨点歌的事,宛如做题一般。 “你看,都有分类的,这里就是女歌手,这里是男歌手,还有华语的,日本的……” 陆祎宁听得认真,好像是在上课。她慢慢发觉,其实并不难,只是自己的胆怯给它蒙上了一层复杂的滤镜。 “蓝莲花……”高亢的声音又响起来,一下子打断了上课的节奏,淹没了杨潮的声音。 杨潮啪地按了屏幕,配音骤然停止,只剩尴尬的人声。 陈竟说:“你干什么?正唱呢!” “我们点完你再唱。” “孺子不可教啊。”陈竟摇了摇头,放下话筒,开了黄桃罐头,挖起一勺放进嘴里,清新香甜,十分可口,不由赞叹道:“很好吃,谢谢学妹。你可比玲玲好多了。” 陆祎宁转头笑了,“不客气的。”又继续开始听课。 点了几首后,杨潮鼓励她说:“没事的,一会儿你随便唱,好坏无所谓,开心就行。” “对,开心就行,咱也不是专业歌手,主打一个高兴。”陈竟举着勺子,开始传授经验,“高音唱不上去也不用硬拉,伤嗓子。节奏找不准也没事,可以开原唱。” “就是,你看他唱成那样也挺自信,你肯定比他唱得好。” 陈竟的勺子举在半空,快要被气笑了,“杨潮,嘴这么损呢。” 杨潮说:“事实。” 陈竟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陆祎宁,“学妹,告诉你个秘密呗,你杨潮哥以前有个女朋友。” 陆祎宁的脑中忽然警铃大作。KTV已经足够离经叛道,杨潮哥竟然还有过女朋友!他真的不是一个好学生哎。 杨潮翻个白眼,“我都听烦了,你还没说烦。” 陈竟继续道:“你的杨潮哥,上初二时喜欢上了同班女生。那时他成绩很好,数学离满分就差10分,当然,还是没我好,因为我的数学离满分只差5分。” 初二就喜欢女生啊……陆祎宁觉得自己的人生和对方比起来,真的是很循规蹈矩了。 杨潮接过话茬,懒懒地道:“后来上了初三,我和对方在一起,成绩从此一落千丈,一直吊车尾到现在。而你陈竟,稳居前三不动摇。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早恋影响学习。千八遍的,词都一样,烦不烦?” “还行。” 早恋果然很影响学习,陆祎宁暗暗地想。不过…… “你以前成绩很好?”陆祎宁问道。 陈竟无语道:“喂,重点是这个吗?” 陆祎宁没接话,继续问杨潮,“那你跟女朋友分了,现在努力学,也可以追上去的吧?”她问得很认真,丝毫没觉得这个话题和此刻的环境格格不入。 杨潮靠着沙发,按了按肩膀,随意地说:“落下太多,早学不动了。” “你试试呗!以前成绩好就说明你很聪明,肯定能补上来。”陆祎宁有点着急。 “好了,”杨潮将柠檬水递到陆祎宁面前,“喝水吧,你一提学习我就头疼。” 他这么抗拒,陆祎宁也不好再提,想着以后有机会好好给他洗脑吧。 —— “我来啦!”穿着碎花裙子的姑娘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身运动服的男生。 陆祎宁立即站起来,“是玲玲吗?” 玲玲一个滑步闪到她跟前,嘻嘻笑着,“对啦,是我,班花。” “自己封的。”李顺跟陆祎宁打了招呼,便对杨潮和陈竟吐槽道:“出门挑裙子挑了半天。你说她昨晚怎么不挑好?” “女孩子嘛,理解理解。”杨潮说。 陈竟说:“呵!上次她迟到半小时,你差点就先走了,忘了?”说着将两罐打开的黄桃罐头分别递给李顺和玲玲。 对于他们这种几乎算是正面吐槽玲玲的行为,陆祎宁替玲玲觉得有些尴尬,却见对方欢快地接过罐头坐下,开始挖着吃。 陆祎宁忍不住道:“他们说你,没关系么?” 玲玲挖了一勺,含糊地道:“没事啊,我也老说他们。今天你在,我心情好,不跟他们吵。” 对于这种独特的相处模式,陆祎宁再次感到匪夷所思并表示尊重。 新的歌响了起来,是王菲的《催眠》。 陆祎宁震惊地看向杨潮,“不是前面还有好几首么?” “我切了。” 宛如被赶鸭子上架一般,陆祎宁被塞了一个话筒。杨潮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没事的,开心就好。” 可是他们四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哎。陆祎宁想要唱歌的心,被这注视的目光一看,顿时坐立不安,心砰砰直跳。 于是第一句就这么跳了过去。 陆祎宁尴尬地握着话筒,有种做错题的慌乱感。 第二句也这么跳了过去。 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出不来。 “太阳上山……” 是杨潮的声音。陆祎宁不可置信地转头。杨潮正握着话筒,努力地唱着。男生唱女声,本来就累,更何况是王菲的歌。 李顺他们都哈哈笑着,可陆祎宁却笑不出来。 “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杨潮放下了话筒,看着她说:“你看,很简单吧?” 陆祎宁眼里有些热。她点了点头。很简单的。 第二口蛋糕的滋味。 第二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从头到尾~忘记了谁,想起了谁,从头到尾~再数一回,再数一回,有没有荒废~” 玲玲高兴地拍手欢呼,“很好听哎!你好适合唱王菲的歌呢!” “没看出来啊,学妹还是很有天赋的。”陈竟感慨道。 李顺跟着玲玲拍起手来,“是很好听,你以后多多唱吧。” 杨潮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那鼓励的眼神给了陆祎宁足够的信心。她觉得自己第一次拥有了勇气。 她拉长了嗓子,继续唱着,歌声悠扬又随性,是和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她完全不同的模样。 杨潮忽然意识到,在这个看似完美小孩的躯壳下,藏着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她静静地唱着,他们跟着轻轻地晃。所有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却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挑剔,而是欣赏。 这一刻,她成为了歌声的主角,故事的主角。她沉溺在歌声里,也沉溺在他们的目光里。 原来,被人注视着,也可以很快乐。 第21章 第 21 章 玲玲喜欢孙燕姿,陈竟喜欢许巍,李顺喜欢陈奕迅,杨潮最喜欢周杰伦。 “你为什么选周杰伦的歌?”点歌的时候,陆祎宁问他。 杨潮说:“因为好听啊,喜欢。” “我爸说周杰伦唱歌字都听不清哎。” “可是好听啊。” 对于周杰伦的记忆,是在附近音像店里传来的“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接着便是爸爸的一句“字都听不清,算什么歌,还是刀郎的好。” 虽然那音乐很特别,但陆祎宁觉得爸爸说的很有道理。她最喜欢王菲。和王菲空灵丝滑的声音比起来,周杰伦的吐字确实含混不清。 只是,当《晴天》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轻快的前奏响起,陆祎宁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 有夏天和稻田的味道。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微光洒在他脸上,映出朦胧的白色轮廓,是独属于聚光灯下的美好。 很好看,他长大了也许可以去当歌手。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杨潮扭过头来,对陆祎宁微笑了下,“好听吧?” 陆祎宁的心莫名跳了一下。她连笑都忘记了,只是愣愣地点头,“嗯。” “周杰伦的歌嘛,必须好听。” 是的,是很好听,你唱得很好听。她心里默默地道。 弥漫着青草味的音乐里,陆祎宁完全沉迷其中,再也挪不开目光。只是她没有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变了。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音乐**来临的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一次一次地,敲打着她的胸膛。 从未有过的开心,激动,同时夹杂着隐秘的紧张。她的胸膛很胀,却和从前难过的情绪不同,而是一种全新的渴望。 她忽然有些渴望杨潮能回过头来看她,像刚才那样。只要一想到,她心里的那只小兔子就要高兴地蹦起来。 “看什么呢?被我帅到了?”杨潮打了个响指,将她的神思唤回来。 面对真实注视的目光,陆祎宁下意识觉得慌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低低“嗯”了一声。 杨潮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对陈竟他们说:“听到没听到没?” 陈竟说:“听到了大哥。我就说了,唱歌最容易讨女生开心。” “同桌的你”四个字亮起,杨潮笑着将话筒丢进陈竟怀里,“别乱说,人家可是小学霸。” 陈竟微微一笑,不再反驳,专心致志开始唱歌。 陈竟的话,陆祎宁没有听到。她的脸很热,心跳很快,已经不是平日的自己。她觉得今天的自己太奇怪了。以前被帅哥注视,也很高兴,有那种“雀跃”的心情,可如今这样无法控制的慌乱显然是不一样的。只是……这样隐秘的快乐,又像是毒药一样,诱惑着她,裹挟着她,最后剩下的只有无意识望向杨潮的目光。 “所以,我爸终于同意放我出来,还把手机还给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写作业写得有多辛苦……”玲玲察觉到陆祎宁的走神,顺着目光看去,杨潮正在和她哥扳手腕。 “啊你都没有听我说话,看他们干嘛?”玲玲委委屈屈地说。 陆祎宁忙收回目光,抱着玲玲的胳膊撒娇,“对不起,对不起。” “呀。”玲玲被吓了一跳,“不要这么说,怪正式的,下一首歌,你就陪我一起唱好啦。” “没问题。” —— “到点啦!去吃涮羊肉喽!”陈奕迅的《十年》刚刚响起前奏,玲玲便无情地打断自家哥哥的深情款款。 “等我唱完这个。”李顺说。 玲玲拒绝,“你那会儿都唱一遍了。” 李顺说:“好听嘛。” 玲玲无语道:“女朋友都没有,你都感受不到这首歌的真谛。” 陈竟哈哈笑了两声,“精彩。” 女朋友,这个陆祎宁平日里都羞于提起,不,应该说都不在她认知范围内的词汇再一次被他们轻松提起,宛若吃饭喝水一样。 如果说那是属于学习不好的孩子的特权,那陈竟为何也参与其中? 等等,杨潮哥以前也有过女朋友……陆祎宁心里微微泛起波澜,觉得胸口有些堵塞,和方才听到时的情绪有些不同。 杨潮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应该很漂亮吧? “走喽!”玲玲挽着她的胳膊,欢呼道:“涮羊肉!” 三个男生在前面打打闹闹,陆祎宁看着那快速移动的身影,忍不住问玲玲,“杨潮哥以前有女朋友?” 玲玲踢着踩着路上的枯叶,“对啊,初三时交的,两个月就分了。很可惜哎。听我哥说,杨潮难过了好一阵子,三个月才慢慢好起来的。人家女孩子可没有那么难过。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是流水有情落花无意,陆祎宁心里默默纠正,“杨潮哥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分手啊?” 她费了一番功夫,将“分手”这个禁忌词汇念出来。 玲玲对陆祎宁短暂的挣扎浑然不觉,扑哧笑了一声,“祎宁,分手跟人好不好没关系。有的时候人太好容易被踹,那些浪子渣男反倒会被一直追着。” 玲玲看起来颇有心得,只是这番奇怪的言论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好人怎么会被……她不知怎地想到了自己。 她那么努力去当一个好孩子,却并没有得到父母更多的关爱,而弟弟自由散漫,成绩吊车尾,却是父母眼里的宝贝。也许,男生跟女生之间的感情也像是这个样子吧,没有什么道理。 可她还是觉得杨潮哥很可怜。难过了三个月,真的好久啊。那个女生一定很好很好,才让他念了那么久。那么他现在,还会想着她么? “那个女朋友很漂亮,很优秀吧?” 玲玲想了想,“我没见过,但听我哥说很漂亮,性格好,成绩又好。那时她的成绩是年纪第一,陈竟第二,杨潮哥第三,我哥么……倒数200多吧。你说怎么他们成绩怎么都能那么好啊,哎,话说你们成绩好的学生到底有什么诀窍吗?” 话题无意识拐到了学习这里,陆祎宁老实回答说努力就好。玲玲切了一声,表示无语。 “陈竟也这么说,不过我觉得这玩意跟努力关系不大,是看天赋……” 玲玲开始阐述她对天赋和成绩关系的见解,陆祎宁听了几句就开始走神。她没见过那个优秀的姑娘,也没见过那个为情所困的杨潮。 她想象不出来。 那个因为分手而难过的杨潮,是她不认识的,也没看见过的杨潮。 那个被他喜欢的姑娘,那样幸福,有幸得到过一个完全属于她的杨潮。 而陈竟和李顺也让她觉得有些羡慕,他们见过伤心的杨潮。就连玲玲也知道那些事。 那陆祎宁呢?她要怎么做,才能像他们一样和杨潮哥亲近?也许永远也没有办法吧。她有几分悲哀地想着,他们毕竟早认识他那么久。 “真的假的?”远处的柳树下,白色T恤的少年声音清澈,笑容爽朗,颇有兴致地望向同伴,似乎对那个话题很感兴趣。 “去你妈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笑骂着踢了陈竟一脚,两个人你追我赶的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陆祎宁的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这样就够了,她想。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他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就很好。 —— 小小的包间里,玲玲坐在她旁边,一起看菜单,“就点个鸳鸯锅,酸菜和辣的,然后牛肉、羊肉,不够一会儿加,菜么,涮牛肚,茶树菇炒牛肉,这两个好吃,”玲玲边说边勾画,问陆祎宁,“你呢?你想吃什么?” “给她点个番茄牛腩吧。”杨潮走过来站在陆祎宁身后,手搭在她的椅子上,低头看菜单,“她喜欢的卤味和炖排骨着上面都没有。” 陆祎宁呆呆坐着。杨潮离她很近,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说话和呼吸的气息。 虽然……他以前也许多次离她这么近,可是她的心从来没有一次像眼下这样,乱得像一团毛线,却又期待他再近一些。 她被自己胆大的期待吓住了。 “涮羊肉店里点番茄牛腩,你们可真有意思。”玲玲勾上,又问陆祎宁,“还吃什么?随便点,反正我生日,我哥掏钱。” 又是一道数学题。杨潮方才点的番茄牛腩正是她想要的,可是有点贵,她若再要点只能选便宜的。若不点,倒是有点辜负玲玲的热情。 “那就蒜蓉空心菜,和桂花凉糕吧。”她有些试探性地道。 “啊?你居然吃这么素?怪不得你这么瘦。”玲玲摇了摇头,“我可是一点都吃不下去。” 玲玲不爱吃菜和凉糕啊……男生更不爱吃的,陆祎宁觉得自己没考虑周全,有些不好意思。 右手边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人,随即菜单被拿去。杨潮大手一挥,将陆祎宁刚点的两个菜叉掉,“这多难吃,不点了。” 玲玲有些不高兴地道:“杨潮你真是,人家点上你划掉干什么?” “不好吃啊,”杨潮宛若独裁的君主一样,自作主张地将竹笋炒腊肉和凉粉勾上了。 那是陆祎宁方才想点但是因为价格被排除的菜。杨潮是为她点的吗?他是知道自己的口味的。 …… “我就说竹笋炒腊肉比萝卜炒更好吃吧?” “真的哎……” “凉粉你也试试,我辣椒放的少,你应该可以吃的。” “这个也好吃哎,下次你可以再多放点辣椒,我感觉可以多吃点的。” “女孩子么,少吃点辣椒也挺好的。” …… 这一瞬间,她觉得杨潮对她比对玲玲更细心。至少,是在这一瞬间。她很高兴。 “玉米汁也好喝,尝尝?” 他看过来时,什么顾虑都没了。陆祎宁只觉得踏实,他好像什么都能考虑得很周到。 陆祎宁点点头,说了声“好”。 “虾滑也好吃,试试?” 陆祎宁继续点头。 —— “蛋糕来啦!”李顺欢呼着将一个硕大的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桌上,“今天的主角。” “是巧克力水果的吧?”玲玲高兴地站起来看。 “必须的!”李顺说:“我亲自检查的。” 陈竟悠悠地道:“甜死人的那种,你老了肯定高血糖。” “我喜欢。”玲玲满不在乎地拆开盒子,看到上面的巧克力、草莓、芒果和蓝莓,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才满意。 李顺将蜡烛一一插好点上,顺手将菜单交给服务员,然后将门关上,“我关灯啦!” 屋子里顿时暗下,只剩下蜡烛安静地燃烧着。 玲玲双手交叉抱拳,闭上眼睛,对着烛光许愿。一直大大咧咧的她在这一刻是那样安宁。 大家都专注地看着她。 陆祎宁心里生出无限的羡慕。 “好啦!”她睁开眼睛,吹灭蜡烛。 大家齐声欢呼,“生日快乐!” 陆祎宁小声问杨潮,“不唱生日快乐歌么?” “她不喜欢,不让唱。不过你要是过生日,我们可以给你唱的,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仪式感么?” 陆祎宁微微愣住,声音更小了,“不用了,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杨潮正要帮忙切蛋糕,手忽地顿住了。没有女孩子不想过生日的,哪怕是不喜欢吃甜点的女生。这一天,她们是主角,是被所有人重视的存在。 “哇!我最喜欢的画本哎,谢谢哥!” “艾玛,听你当面叫声哥可真不容易。”李顺感慨道。 “项链,四叶草的,带给你好运。” “哇!祎宁,好漂亮的。”玲玲立即要陆祎宁给她带上了。 “还有这个!”陈竟掏出一个盒子。 玲玲好奇地按下按钮,结果一个青蛙直接跳出来,大声地叫起来,“玲玲生日快乐!呱!玲玲漂漂亮亮!呱!玲玲开开心心!呱!”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陆祎宁笑得很开朗,很尽兴,好像刚才说“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的人不是自己。 杨潮忽然靠近她,小声说道:“没事,以后我们给你过生日。” 陆祎宁一下子愣住了。 她应该说:“不用了,谢谢杨潮哥。” 然而这个承诺是那样美好,充满了诱惑,让她生出无限的期待,甚至于此刻想着就能感到类似于幸福的滋味。 于是她说: “好啊。” 杨潮送给玲玲的生日礼物,是一枚胸针,金灿灿的。别在胸前,闪闪的,衬得她皮肤很白。 她继续羡慕。 直到杨潮忽然又凑近她,小声道:“我到时送你个大的。” 她忽然就没那么羡慕了。 “比这个大吗?”她指着胸针。 “当然,比这个大多了。” 这种区别对待,让陆祎宁有了被珍视的感觉。 她第一次开始期待生日的到来了。 第22章 第 22 章 二十六中在家的南边。出了巷子口左拐,走路15分钟就到。 学校按成绩分班。 想到要和玲玲分开,陆祎宁很是不舍,然而玲玲说:“没事,我爸说了要花钱塞我进去,估计能塞进一班,到时咱俩还能坐同桌。” 果然,报到这天贴出来的名单上,她和玲玲都在一班。 “她爸花钱了。”公告栏前,杨潮单刀直入。 “有钱能使鬼推磨。”陈竟悠悠附和。 而李顺的名字在高二十六班。陆祎宁问陈竟,“为啥李叔叔不给李顺哥花钱?” “学校又不是菜市场。”陈竟翻了个白眼,“能进一个就费老大劲了。好歹玲玲还行,努努力估计勉强能跟上进度,李顺就算了,给他押宝李叔叔血压突突的。” 陈竟去办手续。杨潮带她去高一一班,一面走一面问她,“你会不会有点介意?” “你说玲玲进一班的事吗?” “对。” “是有一点。”陆祎宁坦然告诉杨潮,“但我也很高兴,不会因为分班就和玲玲疏远了。” “那就好。” 而且,其实玲玲有点介意。她怕同学们背后说她,也怕自己跟不上。玲玲忍不住告诉陆祎宁自己的担心,并强调别告诉杨潮他们。 她说:“男生是不会在乎女生的小心思的,我哥他们几个更是。尤其是陈竟,就会损我。” 陆祎宁没有回答,却在心里暗暗道:不是的,杨潮在乎的。 “不过杨潮哥,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更高兴。”连那一点介意也不会有。 杨潮笑了,“我比你高一级。” 陆祎宁忙道:“那你好好学习,进高二一班呗。” “没兴趣。” “到时可以天天和陈竟在一块儿。” 杨潮一脸无所谓,“更加没兴趣。” —— 新学期正式开始了。 她和玲玲成为了同桌。 一班的同学都很友好。最初偶尔几个人聊天时会提起玲玲的事,但并没表示鄙夷或者引起更多议论。反倒是玲玲自己,正如之前所担心的那样,课业有点吃力。好在陆祎宁常常给她讲题,最终没有落下太多。 “我是不是很烦?”玲玲趴在一堆本子里,问陆祎宁。 “没有啊。而且给你讲讲算是输出,费曼学习法,也有利于我巩固。” “什么法?”玲玲仿佛听天书。 “费曼学习法。” “听不懂。不过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样很像小说男女主?”玲玲兴奋起来,“小说里一般都是女主给学习不好的男主补习,两个人天天在一块儿……” 学习不好的男主?也像是杨潮哥哎。我给杨潮哥补习吗?陆祎宁刚一冒出这个想法,就立即否决了。杨潮哥在高二,真要补也是陈竟,她哪里能做。 “后来关系越来越好。感情就是这么升温的……” 脑海中开始野马脱缰。 玲玲给她看的言情小说里一些情节渐渐替换成了杨潮和她的面孔。朦胧的光晕里,她的心飘飘荡荡,像是坐在彩色的热气球上,随着少年的身影一起晃动。 忽然间,周围的打闹声中断了幻想。陆祎宁被自己吓住了,赶紧回过神来打断玲玲的话。 她觉得自己有点疯狂。 她居然将杨潮哥代入小说男主,真是太过分了。 而且杨潮哥根本不会让别人来给他补习。 报到那天,杨潮和她一起去学校,之后每次上学她都是独自一人。 陆祎宁爱睡懒觉,但上学按时早起,从不迟到。杨潮却不同,他可以早上7点半起床去早市吃东西,也从来不会在早操结束前到校。 因此被罚扫地的几个身影中总有杨潮。常有老师和同学走过瞥他一眼,他则抡着扫把吭哧吭哧,旁若无人。 高二总共二十个班,他在十七班。 十七班,不会考上好大学,不会拥有光明的未来。日子久了,打扫卫生也早就失去了惩罚意义。 人流从操场往各个教学楼涌动。陆祎宁路过花坛时停下。 玲玲问,“你不走吗?” 陆祎宁说:“你先去吧。” 玲玲看了眼杨潮,“哎呀他没关系的,你就是心软。” 陆祎宁说:“没事,你先回去吧。” 玲玲走后,她走近前去,喊了一声,“杨潮哥。” “嗯?”杨潮抬起头来,支着扫把,“怎么了?” 班上又有同学跟着停下,看了一眼杨潮就继续回教室了。陆祎宁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神,或许只是好奇而已,可她心里就是不好受。 “你以后早起,就不用在这里扫了。” 杨潮说:“那得早起40分钟,扫叶子我10分钟就扫完了。” 陆祎宁替他觉得难堪,“可是很多人看哎。” “那有什么,劳动最光荣。”一片落叶陷进三叶草的夹缝里,扫把奈何不得。杨潮索性将扫把丢在一边,蹲下去认真地拨开三叶草,捡起那片落叶,丢在一边。 他如果上课有这么认真,早就从十七班出来了。陆祎宁有点怒其不争。 “哎四叶草!”他站起身来,手上拈着一只四叶草,“你不是说代表好运?给你。” 陆祎宁接过,手指不可避免地挨到他的,心脏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四叶草轻轻地在指尖转着,“杨潮哥,被大家看到,真的没关系吗?” 杨潮摇了摇头,啧了一声,“无所谓,我不在乎。” 不在乎?陆祎宁的世界裂开一条缝,透出曙光来。原来,也可以不在乎吗? “你就是太在乎了,才会比较累。” 陆祎宁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她没法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就像她永远也不能像杨潮哥那样不在乎自己的成绩。 —— 高中设了晚自习,九点半才结束。放学时,杨潮总会和她一起走。 高二十七班在七号楼,更靠近校门。陆祎宁所在的高一一班在三号楼,在校园最里面,因此总是杨潮在七号楼下等她。 报到那天她就想去十七班看看,踌躇多次,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是个好孩子,去了十七班我会变坏的。” 只是每次经过七号楼时,她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四楼,看向十七班的方向。 有一次,杨潮恰好走出来,看到了她。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杨潮刚抬起手要打招呼,陆祎宁赶紧移开目光,假装无事发生。 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 放学时杨潮照例在楼下等她,并没提起她白天的反常。他笑着和别人吐槽起某个同学篮球打得多烂,似乎并不记得。陆祎宁悄悄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两人经常说起班里的事。一班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十七班就精彩多了。时间久了,以至于陆祎宁对那里的人和八卦都颇为了解。 “好多人都逃掉晚自习,跑到操场打球,或者翻墙到网吧打游戏。打球还行,去网吧可是把程主任气坏了。程主任杀鸡儆猴,在网吧抓了几个,全校大会检讨,但没什么用,慢慢也就懒得管了。你别看我们班成绩不好,翻墙个顶个的。”杨潮说。 “那杨潮哥,你也去网吧打游戏吗?” “不去,味太大了。” “什么味?” “烟味。” 杨潮和李顺经常跑操场上打球,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快响起前,才会回到教室。 这天,晚自习刚结束,陆祎宁就收到了杨潮的消息。 潮水:你等我一会儿。程主任在我们班发飙呢,我估计要晚点。 小兔子撑伞:啊?什么情况? 潮水:有网吧因为违规被查封,我们班同学正上网着,和人家起冲突了。程主任亲自去捞人了,回来就开始骂。 小兔子震惊了好一会儿,慢慢打出两个字:精彩。 在七号楼下等了二十分钟,程主任先下楼了。过了一会儿,乌泱乌泱的人群才从教室里涌出。 杨潮一行人嘻嘻哈哈地出了教室。李顺也从十六班出来,和他们一起跑下楼。 “祎宁!”李顺先看到了她,跟她打招呼。 陆祎宁笑着招手。 有人认出了陆祎宁,小声跟同伴道:“喏,那就是和杨潮每天一起走的女生。” 后者好奇地看她一眼,而后故意拉长了音调,“是吗?杨潮,你女朋友?” 杨潮拍了一下对方的头,笑骂说:“去你妈的,别乱说话,是我家隔壁的妹妹,才上高一,因为家里挨着才一起回的。” “啊妹妹,好妹妹。”对方取笑着,“哥哥和妹妹,一起回啊哈哈哈……要不要也跟哥哥我一起回啊……” 她总是能很轻易地嗅出旁人的敌意、厌恶或者取笑,哪怕只有一丝。这是陆祎宁独特的天赋,比学习还要信手拈来。 于是她感到不舒服。她有些手足无措,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一声闷响,对方被猝然肘击,吃痛地弯下腰,恼怒道:“干什么?!” “你爹教育你呢,好好说话。”杨潮的气压很低。认识以来,陆祎宁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生气。 李顺也不高兴地道:“祎宁是一班的,好学生,你别这样说人家。” 众所周知,一到五班是年级的领头羊,一班更是校长和老师的宝贝。就连永远板着脸骂人的程主任,面对一班同学也是春风拂面。 那人自知理亏,抬脚要走,却被杨潮拦住了。 “又干嘛?” “跟她道歉。” “道什么歉?开个玩笑而已,玩不起啊。” “有些玩笑不能跟女生开。跟她道歉。”杨潮重重地道。 四周忽然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这里。 对他们来说,打架没关系,可道歉实在有损颜面。对方显然不愿意,杨潮却坚持,寸步不让。 陆祎宁拉了拉杨潮的袖子,“杨潮哥,算了。” 可是他说:“不能算了。” 场面一度僵持下来。似乎过了很久,对方终于低下了头,叹口气,“抱歉,同学,刚才不该开玩笑。” —— 路上,杨潮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他是我们班的,平日里大家打打闹闹惯了,嘴上没个把门,以后不会了。” “没事的,杨潮哥。我知道的。”她有些担心地问,“他会生你的气吗?” “嗨,明天就好了。再说,本来就是他理亏。” “那就好。” “今天上课怎么样?” 陆祎宁老实道:“有个函数没听懂,老师讲得有点快了,我回去再看一看。” “行,那你回去再看看,看不懂的你来问我,我给你讲。” “你?”陆祎宁觉得不可思议,然而直接拒绝会伤害杨潮的自尊心,于是她在脑子里飞快搜索如何委婉一些。 表情出卖了她的想法。杨潮起了逗弄的心思,板起脸道:“怎么?不信我能给你讲题?” 陆祎宁急了,“我没有!” 杨潮将篮球托在手里,懒懒地转着,“还说没有?我可是高二,成绩再差也能讲高一的题。” 好像也对啊,不对,陆祎宁向来是喜欢追根究底的,慢吞吞地说:“你不是初三的时候为……情所困,然后就开始……吊车尾了吗?” 杨潮大笑起来,“为情所困,哈哈哈哈哈,演电视剧呢。” 见他并不在意,陆祎宁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板着脸不过是故意吓她。一气之下,陆祎宁拎起书包就朝杨潮甩了过去。 杨潮一个侧身轻巧躲过,表情十分欠揍,“嚯!力气还挺大!” 确实力气挺大。陆祎宁没有收住,平日里有些重量的书包此刻因为惯性飞出去,落在远处的梧桐树下。 陆祎宁哀嚎一声,拔腿就要去捡。有人却比她更快。 穿着白T恤的少年大步跑到树下,捞起书包,拍了拍土,转身走来递给她,温声道:“小心点,下次可别甩丢了。” 路灯下,他的脸上笼上一层冷白的光,显出冷峻的气质。可他的笑容和声音又有点温柔,将那点冷白化作轻飘飘的雪花,一朵一朵的,都落在陆祎宁的心上。 —— 一个小时后,对于杨潮数学能力抱有怀疑的陆祎宁还是给他发了消息。 小兔子撑伞:杨潮哥,函数我看懂了,但是有道题不会,你能给我讲讲吗? 文字下方,是一个双手抱拳的猫猫。 杨潮不会拒绝小兔子,也不会拒绝猫,更不会拒绝虚心求教的陆同学。他爽快地回复道:“没问题,你来吧,我给你讲。” 他起身开了大门。 很快,大门吱呀响了起来。陆祎宁抱着作业本出现了,顺带给他捎了一瓶可乐。 他收起平日里无所谓的模样,开始认真看陆祎宁作业本上的题目,思考了一会儿,便拿起笔来开始讲。 讲解题目时,他的声音有种老师的严肃和学术气息。如果不是认识杨潮,她肯定以为这是哪个成绩好的男生。 而在陆祎宁忘记某个函数时,杨潮没有直接给她写公式,而是徒手推导了出来。 陆祎宁惊讶地看着他,由衷佩服,“杨潮哥,你真厉害。” “那当然,我高二,这是高一的题,玩着也都做了。”他丢下笔,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有点小小的得意。被人夸的感觉总是很棒的。 陆祎宁收起本子,又忍不住道:“杨潮哥,你这么厉害,会做高一的题,老师说课程都是一环扣一环,你既然高一能学得很好,那后面的要是认真学肯定能学好的。” 杨潮抓了抓头发,开始叹气,“陆老师又开始劝学了?” 陆祎宁咬了咬嘴唇,“我是觉得你很聪明,要是努力,不,认真一些,肯定成绩会变好的。” 杨潮懒得听她开始絮叨,捞起手机开始打游戏。 陆祎宁扒拉着他的手机,“真的,你看你,都能推导公式,我们班同学都是死记硬背的,谁没事去推导公式啊?” 手机被她抓着,杨潮也没法打游戏,无奈笑了笑,“陆老师,你爱学习,我不爱啊。牛不喝水强按头,不至于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要是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多好的。”很朴素的道理。 杨潮的目光相当单纯,“可我没什么想做的事啊。” 第23章 第 23 章 陆老师第N次劝学再度宣告失败。 她忍不住对玲玲吐槽,“我感觉他能学,他就是不学,简直了。” 玲玲揽住陆祎宁的肩膀,“安啦,他就那样。自从分手之后,他就不爱学习,只懂吃喝玩乐,没啥追求。陈竟也说过他脑子好使,劝了几次,没用,就懒得劝了。我也真服了,要是我有个好脑子,肯定好好学习,考个第一,我爸到时什么都给我买。” 陆祎宁又想起昨晚杨潮的话。 为情所困,哈哈哈哈哈,演电视剧呢。 他当时的表情,并不像是分手了走不出来。陆祎宁觉得有点奇怪,“玲玲,真的是从分手了就不好好学习吗?” “当然啊,大家都这么说。陈竟也问过他的,他说分了,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做。” 所以,昨晚他毫不在乎的模样,是装的?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虽然心里很难受,却还是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已经两年多了,杨潮哥这么长情……陆祎宁又问:“玲玲,就分个手,至于这样吗?” 玲玲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祎宁,你没分过手,不知道。我可见过好多,最后闹到人命的都有。” 陆祎宁惊呼道:“人命,疯了吧?!” “就是,跟疯了一样。”玲玲回忆起从前的事,“那时我还上初一,听说哪个学校有男生喜欢一个女生,结果那个女生跟别人好上了,后来这个男生直接拿刀把对方给捅了。” “我天!”陆祎宁实在难以置信,“捅了?!” “对啊,吓人吧。” “吓人……”陆祎宁机械地点点头,“后来怎么样了?” “人没救回来,那男生被抓了。怎么判的我忘了。反正就是搞对象的人吧,啥事都干得出来。” 陆祎宁陷入法制新闻的震惊中,许久都没有脱离。照这么极端的情况比照,那杨潮哥只是单纯的厌学,好像还行? —— 回家后,爸妈正看电视,陆岁安则在一旁吃炸鸡。炸鸡旁边,是一台最新的学习机。陆祎宁看过广告,是点一点可以说英文的那种。 不是才给报了英语培训班么……陆祎宁微微皱眉。 “宁宁回来啦,吃炸鸡吗?”妈妈笑着转过头来,指了指茶几。 陆祎宁看着岁安油乎乎的嘴巴和茶几上四处散落的碎屑,摇了摇头,“不了,我要先写作业。” 作业其实早在晚自习已经写完。陆祎宁进了卧室,弯腰从书桌旁的收纳箱里抽出新的画纸,开始画漫画。 《小白流浪记》已经完成了角色设定和情节构思,今晚就正式开始第一章。 漫画的主角是一只狸花猫,在猫的族群中拥有强大的战斗力。故事一开始,就是它和一只奶牛猫在打架。几个回合后,奶牛猫战败,但狸花也被闻声而来的奶牛猫主人抡了一扫把,瘸着后腿落荒而逃。 陆祎宁没有计划。但实际的进度还是远远慢于她所以为的。一个小时过去,第一幅画才画到一半。毕竟要画一只猫很简单,但要是完善细节,再加上动作神态,以及周围人群和环境,就有点复杂了。 慢慢来吧,她放下纸笔,放回收纳箱里。 已经快11点了。她走出卧室准备洗脸睡觉,却在此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炸鸡的味道。 一个小时了,还没散? 她吸了吸鼻子,确定那味道来自于客厅沙发旁的垃圾桶。真是,吃完也不扔到外面,门窗还紧闭。难怪味道半天也没散出去。妈妈也不管管。这么大的味道,卧室迟早要被腌入味。 果然,垃圾桶里静静躺着皱巴巴的炸鸡袋子,陆岁安还欲盖弥彰地往上面放了一些卫生纸。 陆祎宁屏住呼吸,将垃圾袋扎好,拎着走出院子,出了大门,扔进巷子口的大垃圾桶里。 “祎宁。” 含含糊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几分熟悉。陆祎宁一转身,竟是许久不见的杨叔叔。 因为做生意的缘故,他总在外面不回家,回来也是很晚。上一次见还是那次暴风雨结束后,他说要约爸爸和部门的人吃饭,请她帮帮忙。 陆祎宁没敢跟爸爸提。 她太胆小。从小到大,她甚少提出要求。只要站在爸爸面前,就能感到一种浓浓的压迫感,就像是成绩不好的孩子面对老师。她不害怕老师,不害怕教导主任,却害怕爸爸。 这事就这么一拖再拖。拖得久了,陆祎宁一直没见到杨叔叔,想着此事也许不重要,也许就那么过去了,渐渐也有了侥幸心理。 只是今晚,如此不巧,竟然碰到了。该死的陆岁安,该死的炸鸡。 陆祎宁心内骂着,脸上挤出一个乖顺的笑容,很有礼貌地打招呼,“杨叔叔好。” 杨叔叔朝她走近一步。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脑门,陆祎宁忍不住皱起眉头,胃里有点犯恶心。这玩意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她不明白。 杨叔叔一开口,那酒味更重了。陆祎宁恨不得拔腿就跑,只是碍于杨潮和基本礼貌才硬生生站在原地,脑袋微微后仰,表示拒绝。 “那个……约你爸吃饭的事,他答应没?这都两个月了。” 对方开门见山,陆祎宁也没法打哈哈。只是这种催促和微微带点指责的语气让她有点不高兴,而且她本来也不擅长推诿,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杨叔叔,我……我不敢跟我爸爸说,对不起。” “什么?!”杨叔叔激动地拍了一把垃圾桶。咔嚓一声,陆祎宁不由抖了抖,越发害怕起来。 “自个儿爸爸有什么好怕的?!你跟他说,他肯定同意。你要是帮叔叔这个忙,叔叔给你买最新款的电脑,好不好?”杨叔叔循循善诱,语气软下来,平白有点诡异,让陆祎宁心里发毛。 她尴尬地咬了咬嘴唇,“杨叔叔,真对不起,其实……”她不得已吐露实情,“我爸爸不常答应我什么的。” 如果是在清醒的时候,杨威大约会理解。毕竟爸爸对于两个孩子的差别对待从不对外人掩饰。可他现在酒精上头,脑袋发昏,加之一直没有进展的烦躁,便将这简单地理解为: 陆祎宁不愿帮他,主观上的。 意识到这点,杨叔叔立即冷了脸,一脚踢了下垃圾桶。轰然一声,垃圾桶晃了晃。陆祎宁被猛然吓住,心脏开始突突地跳。 “你这孩子,心怎么这么硬呢?暑假时你爸妈都不在,叔叔看你一个人不方便,让杨潮给你做饭吃。那么大的暴风雨,叔叔担心一个人在家害怕,让杨潮回来找你。平日里还让他多照顾你。叔叔是怎么对你的?你就这么冷漠么?” 他不断地细数自己的好意,越发衬托出陆祎宁的小人之心,激出陆祎宁心中的愧疚。原来……杨潮的好全都是杨叔叔授意的吗? 陆祎宁有些失落。如果全都是杨叔叔授意,那是否说明她对杨潮来说,就只是邻居家的妹妹?可不对啊,她就是邻居家的妹妹啊。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是期待着更加特别一点吗? 她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些苗头,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直觉告诉她,结果会失控。 “孩子啊……”杨叔叔忽然伸出手来,渐渐靠近她的肩膀。 陆祎宁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按照杨叔叔的话,他对她是很好的。可是今天晚上的杨叔叔,让她不由自主地觉得害怕。 “爸!” 路灯很暗,杨潮的脸上冷冷的,表情很淡,和平日里一起回家的他一点都不一样。然而就是这样冷的杨潮,陆祎宁却仿佛看到了救星。 “祎宁,你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回吧。”杨潮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陆祎宁感觉到了那点维护。 至少在这一刻,这点维护是来自于杨潮的,跟杨叔叔没关系。 她又想起了很多事。杨潮给她讲题,要别人给她道歉,教她尊重内心,不要太为难自己。 就算杨叔叔真的要杨潮哥对自己照顾,杨潮哥真能做那么多吗?身为孩子的她,尚且在顺从中潜藏叛逆。更何况是杨潮哥呢? 即便真有杨叔叔授意,也不全是。杨潮哥的确是很好的。 杨叔叔授意也没关系,杨潮哥的好是真切的。她舍不得放弃。 她心情很快好起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土,心里涌起劫后余生的庆幸,“杨潮哥。” “快回去吧。”他催促道。 “哦哦,好。”陆祎宁小跑回家,站在门后又忍不住往外面看。 “走吧!”只见杨潮走过去,想要搀扶脚步不稳的杨叔叔。可杨叔叔伸手推开他,自己扶着墙回去了。嘴里低低地咕哝着什么,陆祎宁听不清,只感觉像是在骂人。 杨叔叔酒品真的很差。 她顾不得不能背后说人坏话这一条法则,将这句吐槽发给了杨潮,并附上一句,“你要告诉杨叔叔,让他别喝酒了。” 杨潮一直没有回复她。应该是照顾杨叔叔,没空吧。 —— 早晨睁开眼,陆祎宁拿起手机,终于看到了杨潮的回复,是在凌晨五点时发来的。 “好的。” “我们后面一起上学吧。” 陆祎宁定定地看着这条消息,像是在做梦。 她愣了好几分钟,才高兴地爬起来洗漱。 当她出门时看到等在外面的杨潮哥时,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不是梦,是真的。 她背着书包跳越门槛,开心地笑了:“杨潮哥,你真的早起上学了?” “上。”杨潮像往常一样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却有点淡,就像是昨晚在路灯下那样,隔着冷白的光,朦朦胧胧的。 她跟着杨潮往前走,不由担心地问:“你有心事吗杨潮哥?” 杨潮拽着她的书包,让她走到前头来,“没有,昨晚睡得晚了,有点晕。” 晚睡早起,确实挺累的,但如果是为了学习早起,那是非常值得的。陆祎宁非常高兴,转过头来看着他,“杨潮哥,你以后会一直像今天这样早起吗?” “会。” 陆祎宁兴奋地睁大眼睛,“真的吗真的吗?” 杨潮点点头,笑容温暖了很多,又变回平日里的样子,“真的。” 就像是一个承诺。 “好哎。”陆祎宁转身背着书包连连跑出去好远,又跑了回来,脸上红扑扑的,眼睛很亮,“杨潮哥,这真是太好了。” 第24章 第 24 章 “我爸昨晚找你是做什么?”路走到一半,杨潮突然停下脚步。 昨晚回家,他也这样问过杨威,“你找陆祎宁干什么?”以他的认知,他不认为除了打招呼,这两人有什么话好说。 杨威酒喝多了,头昏眼花,又因为方才陆祎宁不帮忙而生气,于是懒得搭理杨潮,口齿不清地骂道:“跟你有个屁关系。” 换作平常,杨潮不会再问下去。可一想到方才在外面,陆祎宁面对杨威的害怕,整个人手无足措的样子,他就不忍心。杨威是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事。陆祎宁那么乖顺,杨威到底要干什么。作为杨威儿子的他经常都无法应付,何况是陆祎宁。 杨威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休息,看不到杨潮的表情,只听他说:“不管什么事,你别难为她。她挺小的,人很单纯,想不了太多。” 杨威一听,顿时怒从心起。杨潮竟然站在外人那头! 他忽地来了精神,起身直接在杨潮脖颈上狠狠扇了一下,骂道:“我拼死拼活在外面喝酒应酬,你倒好,帮着一个外人说话!” 杨潮的手早就紧紧抓着一旁的柜子,才不至于被这个巴掌扇到地上。他面对杨威愤怒的目光,平静地道:“不是帮谁说话。她毕竟还小,你是个大人,被别人听到对你名声不好。” “她不是我。” 这是昨晚记忆中杨潮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杨威也没说是什么事,就像从前许多次一样。他总是那么情绪化,不讲道理。 陆祎宁“啊”了一声,下意识道:“没什么的杨潮哥。” 杨潮态度坚决且郑重,“告诉我,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一坚持,陆祎宁就没法拒绝,于是老老实实说出实情。她本想三言两语带过,却在杨潮的循循诱导下一字一句都吐了个干净。 最后,陆祎宁有些愧疚地说:“杨叔叔对我挺好,我的确应该帮他。可是你知道的,我爸爸也不会听我的,说了没用,只会惹他生气。而且我又那么害怕他。” “我爸对你没那么好,他瞎说的。” 陆祎宁又“啊”了一声,小心确认道:“你是说……杨叔叔?” 杨潮说:“对,暑假的时候喊你吃饭,暴风雨那天回来找你,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他没关系。他从来没说过那些话。” 陆祎宁高兴地问:“真的吗?” 杨潮点点头,“是真的。是我看你比我小,人又挺好的,能帮的就帮一下。” 陆祎宁好像又没那么高兴了。 她无法清楚地知道为什么。只是隐隐地,她感觉如果换一个人,如果是另一个年纪小又人好的女孩,杨潮哥还是会对她很好。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她忽然冒出一种自私的冲动:如果杨潮哥只对她这样好呢? “所以不要相信他,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又不欠他什么。反倒是他在瞎编,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在给你造成麻烦。”杨潮的语气明显有些冷了。 就算陆祎宁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来杨潮话里的疏离。她迟疑地问道:“杨潮哥,你是不是和杨叔叔关系不好啊?” 杨潮皱了皱眉,模棱两可地说:“就那样吧,他老喝酒,挺烦人。” “这样啊,”陆祎宁觉得这十分符合常理,不再追问了,“确实喝酒不好,你要劝劝杨叔叔。” 杨潮说:“我知道。如果他再找你提起这事,你不用理他,做不到的话,就说跟爸爸提过了。爸爸说你是个小孩子,别瞎掺和,还批评了你好一会儿,就完了。别再说自己不敢提,否则他会一直问你。” 陆祎宁想了想,又问,“这样算不算撒谎啊?” 杨潮说:“他能为难你,你管撒不撒谎呢,烫手山芋甩出去就是了。” “好吧,那杨叔叔万一跟我爸确认呢?” “他又不傻,没事确认这干嘛。如果真确认,你爸爸也会假装你真说过了。他会觉得你聪明,没有真提。至于你爸爸怎么拒绝,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工作的人,脑子比你转得多。” “哎呀你真是。”陆祎宁刚放下心来,就对杨潮最后的嘲笑无奈叹气,却毫无反驳之力。 “走吧。” “好。” “再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说真的。” 陆祎宁的心微微动了。她扬起笑脸,举起右手,仿佛宣誓一样,“好。我保证。” 清晨的风微微吹着,拂过少年的肩膀。两人静静往前走着,只有鸟叫和脚步声。陆祎宁追着踢路上的小石子,走路有时快有时慢,但杨潮一直在她五米之内。 “杨潮哥,你快过来。”她的声音轻快。 “怎么了?”杨潮快步走去,见她指着一片草丛。绿意盎然的野草中盛开了几朵黄色的小菊花,花瓣纤巧饱满,挂着露水,甚是可爱。 几年间,杨潮从这里经过无数次,从来不曾注意到还有菊花盛开。 “开花了哎,好看吧?”她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和花瓣一样可爱。 杨潮也被感染了,跟着笑起来,“是挺好看的。” —— “祎宁,下午一起出去吃饭?”玲玲给她看群消息,抱怨着:“食堂的菜太寡淡了,人生无望啊。” 潮水:我和李顺中午出去吃饭,你去吗?@尔东。 尔东:又翻墙? 潮水:(翻白眼)请教条。去不去? 尔东:去啊,学校食堂难吃死了。 六六大顺:你俩呢?还是学习?@凌凌漆 潮水:她俩好学生,必须学习呢。 校门在晚饭时间不开放。杨潮和李顺经常通过不正当途径出去,比如翻墙,请教条,以及趁车辆出入的间隙钻出去。陈竟有时也去。 陆祎宁在食堂饭菜和校外小吃街中进行了艰难抉择,五秒钟后重重点头,“去。” 凌凌漆:我俩也去。 尔东:你俩不是在一班勤勤恳恳,从不花天酒吗?尤其是你。 凌凌漆:(扔个地雷)要你管。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几人在七号楼下碰面。杨潮将有班主任签名的请教条分发到大家手中。 递给陆祎宁时,他说:“像吧?我模仿的。” “嗯,挺像的。”陆祎宁看着请教条上那个陌生的学生名字,再看看杨潮模仿的班主任签名,心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她要冒充别人了。 陈竟扑哧笑了一声,“祎宁又没见过你们班主任的字,怎么看像不像?” 陆祎宁认真解释道:“像是老师写的字。” 玲玲白他一眼,“管得真宽。” 保安大爷正在值班室聊天。杨潮将请教条递过去,对方接过后看了一眼就开了校门。杨潮率先走出去,陈竟和李顺接着也顺利通过。 陆祎宁和玲玲正要过去,程主任忽然过来了,对着两人来了一句,“你俩是高一一班的?” 陆祎宁顿时瞪大了眼睛。学校这么多人,他是怎么记得的?!她小心地瞥了一眼玲玲。只见平日里张牙舞爪的玲玲面对严苛的教导主任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低头如同鸵鸟。 程主任平日来一班巡视都是面带微笑,陆祎宁不怕他。因为主任最看重成绩,有了好成绩就有了底气。 上周他来一班,英语老师正带着大家上自习,当着主任的面特地夸了陆祎宁,主任当时还鼓励她加油来着。陆祎宁当然希望程主任记住她,但绝不是现在。 陆祎宁想要否认,可是捏在手里的请教条马上就会暴露这拙劣的谎言。因此她一言不发,被动接受主任目光的凌迟。 “是一班的,你叫陆祎宁是吧?你们老师总跟我夸你来着。” 程主任的语气欢快且确定。陆祎宁的心拔凉。 “怎么不说话?这个时候出去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祎宁的头更低了。 她要在主任心里变成一个坏学生了。 “程主任!”杨潮走了进来。 面对眼前这个经常迟到、旷课、翻墙的学生,程主任面色不悦,“你来干什么?” 杨潮说:“陆祎宁是我朋友,说身体不舒服,我送她回家休息。” 程主任有点不相信,“你俩认识?” “认识。”杨潮给他看了两人的聊天记录。程主任这才相信,挥手道:“行了,那赶紧回家休息吧。” 陆祎宁惊讶地抬起头。就这么放她走了?也不查请假条? “还有李玲,陪她一起回去。” 程主任起了疑心,“怎么还要两个人送?” 陆祎宁的心又提起来。 杨潮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尴尬地说:“她生理期,要买卫生巾。” 程主任、陆祎宁、玲玲、李顺和陈竟都跟着尴尬了。尤其是程主任。他开始反思自己,竟然逼着学生说出女孩生理期的事,真是太不合适了。难怪陆祎宁和李玲刚才一言不发,原来如此。 终于出了校门。 陆祎宁的脸都快要红透了。 玲玲问她,“是不是不好意思?” 陆祎宁很小声地说:“他怎么对程主任说这个啊?” 玲玲说:“嗨,没事。我哥也帮我买过卫生巾呢,是吧?” 李顺罕见地低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那天我妈没在,她起不来,没办法我才去了。” 玲玲说:“再说了祎宁,很有用哎。我刚才都没有想到。你看一说这个,程主任都不查请假条,直接放我们走了。” 陈竟说:“跟这个没关系。你俩就直接说身体不舒服,主任也会放人,根本不会查请假条。他对一到五班学生向来宽容,尤其是一班的。是你们不敢说话,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杨潮没办法才过去,主任才会追问。” 杨潮在陈竟的背上拍了一掌,咬牙道:“让你去你不去。你是高二一班的,你说什么他都信。你非不去。” 陈竟无所谓地笑笑,“你这不是有办法吗?” 杨潮气得踢了他一脚,“太坑了。” 两个人你追我赶的,很快跑到前面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陆祎宁慢慢走到他旁边,小声地道:“杨潮哥,我刚才是不是让你……很尴尬?很不好意思……” 杨潮很快明白过来,笑了笑,“我是觉得这是女孩子的**,在别人面前提起来不好,绝对不是觉得自己丢脸的意思。” “真的?” “真的,我保证。”他笑着举起右手,跟她今天早晨一样,仿佛在宣誓。 —— 吃完饭后,杨潮说自己的手机出问题了,决定去买个新的,要李顺陪他一起。李顺表示拒绝,他要拖着陈竟去打球。 玲玲说:“我跟祎宁要回去写作业了。” 陈竟无语,“都跟程主任说她身体不舒服了,回什么呀?直接回家休息算了。” 杨潮问她,“你想回教室还是回家?如果回教室,遇到程主任就说在家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所以回来接着上晚自习。” 陆祎宁眼巴巴地看着杨潮。 她倒不是怕遇见程主任。她想去杨潮去的地方。 “要不……回家吧?我先去陪你买手机,然后咱俩一块回?” 杨潮欣然答应,“好。” 和大家分开后,陆祎宁问杨潮,“手机怎么了?” 杨潮说:“昨天睡觉不小心掉地上了。能用,但是速度很慢。” 陆祎宁遗憾地说:“好可惜,买一个新的得不少钱呢。” 杨潮说:“那也没办法啊。不过好在,我有钱。” 陆祎宁又惊讶又羡慕,“真的假的?杨叔叔给你很多零花钱吗?” “不是,是我妈。”杨潮的声音里有种特别的温柔,“她定期让外婆给我钱,不少呢。” 这是杨潮第一次提起他的妈妈。他不避讳,很坦荡,也有幸福的模样。于是因为“离婚”而笼罩在杨潮身上的凄凉色彩就消散很多。 陆祎宁想,原来离婚后,妈妈也会给杨潮钱,还不少。好像离婚也没有那么糟糕。如果我的爸妈离婚,我是不是也能有很多钱呢? “阿姨对你真好哎。”她羡慕地说。 “那当然。”杨潮很高兴,又指出她的小心思,“别羡慕,离婚不是啥好事。” 对于杨潮能如此稀松平常地说出“离婚”二字,陆祎宁由衷佩服。 进了商场,杨潮带她径直走进苹果的店面。 陆祎宁以前没来过,但她知道这个牌子的手机很贵。陆岁安多次吵着要买,爸妈一直没同意。 她下意识看向一排排价格。好贵! 没有店员跟在他们屁股后头推销,大家都在各自了解展品。杨潮拿起一个售价6388块的手机,跟店员了解起折扣。 陆祎宁也和其他人一样,开始拨弄展出的手机。 杨潮买下了一个好贵的手机,5388块。刷卡的时候,眼睛都没眨。 陆祎宁忍不住问,“杨潮哥。你不心疼吗?挺多钱的。” 杨潮说:“还好吧,反正我妈给我挺多的,买这手机绰绰有余。老听别人说,正好买一个试试。” 这一试就是5388啊!陆祎宁心里呐喊道。 杨潮拨通了一个电话,迟迟没有接通。他紧紧地皱眉,有点担心的模样。 “怎么了?杨潮哥。” “我想找我爸,但他今天电话一直打不通。”杨潮想了想,“算了……如果陆叔叔问你暑假在我家吃饭的事,你就说只是一两次,其他都是学做饭和打游戏,你也给我带过吃的和饮料。要不然陆叔叔会觉得他欠人情,会发火。” 陆祎宁想,当初妈妈是知道的,爸爸应该也知道。两人回来后没有再提起。现在怎么又要旧事重提。她渐渐反应过来,“是因为杨叔叔?” “对。一直联系不到他,我怕他拿我换人情。有个项目审批一直下不来,他有点着急。” 对不起。 可是这三个字实在拗口,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陆祎宁皱紧眉头,咬了咬嘴唇。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听见一声叹息,“杨潮哥,你真可怜。” 他惊讶地抬起头,望见她悲悯的目光。 她没有怪杨潮的爸爸给她带来麻烦,她没有怪杨潮不能阻止这些。她只是说:“你真可怜。” 杨潮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凝望着陆祎宁的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后,陆祎宁说:“不过,不至于吧。吃饭而已,他觉得不合适,批评我两句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发火呢?再说了只是吃饭,又不是借钱。” 杨潮很认真地说:“大人对这些很敏感的,你还是谨慎一些好了。现在我爸有事要找陆叔叔,我拦不住他,我怕他拿这个套近乎。” 陆祎宁不是很理解杨叔叔到底要做什么,但她能感到爸爸对于不同人的亲近和疏离自有道理。她也相信杨潮。想到昨晚杨叔叔的样子,她的确有点担心了。 杨潮坐在凳子上开始装各种软件,又问了陆祎宁的手机号输入。 店员贴心地说:“同学,我们可以帮你把这个手机的数据直接导入进来。” “算了,这个旧的坏了,运行速度太慢,导完不知道要多久。” 陆祎宁问,“坏这么厉害,都打不开了?” 杨潮说:“是啊,质量差呗。” 店员见状忙说:“我们这个手机可不一样,结实耐用,你放心,用几年都很流畅。” 又有客人进来,店员忙着招呼先走开了。 杨潮装好了软件,起身准备回家。两人往店外走去,迎面一个老大爷,慢悠悠地进来,手里还揣着一个保温杯。 擦肩而过时,保温杯歪了一下,水泼出来,倒在了杨潮的袖子上。 “哎呀!”陆祎宁叫出声,忙将杨潮的袖子拉起来。还好,水不烫,是温的。 “唉小伙子真对不起,我明明扣好了,不知道为啥松了。真对不起啊。还好是温水,不然真要烫坏了可就完了。”老大爷忙道歉。 杨潮说:“没事的爷爷。” 一大块淤青明明晃晃地出现在杨潮的胳膊上,隐隐泛着紫色。陆祎宁心脏揪起,问他,“杨潮哥,你怎么受伤了?” 杨潮笑了笑,“没事,昨晚上厕所没开灯,撞柜子上了,不疼。” 陆祎宁急了,“怎么会不疼?我之前手被门夹,淤青比这小多了,都疼哭了。你这么大的,肯定都要疼死了。” 她越说越难受,眼眶湿润了,说话都带了鼻音,“你昨晚一定疼死了。” 杨潮愣住了。 男生是需要坚强的。男生皮实,受伤很正常。跌倒了就要爬起来,不要唧唧歪歪。 就像在球场上,被人磕了碰了也是常有的事,不能太娇弱,不能太计较,也不能说疼,咬咬牙站起来接着打,才是男生应该做的事。 于是,偶然有个淤青,出血,被李顺和陈竟他们知道,除了起初的慰问,并不会引起多大的波澜。毕竟大家都是男生,受个伤而已,不用像女生那样虚寒问暖,关怀备至。 李顺切菜把自己弄伤过。陈竟翻墙摔下去,半张脸都划破了,几天过去,又是一条好汉。 所以从来不会有人说,“你一定疼死了。” 只有陆祎宁会这样说。 他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小孩子,被眼前这个姑娘呵护着。她看到了那些疼痛,不需要他站起来,只是切身地替他难过。 杨潮望着她脸上的眼泪,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心上。 除了妈妈,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哭。 他忍不住想要触碰她的眼泪,却又觉得冒昧,最终没有伸出手来。 他笑着安慰她,“没事,我是男生。” “男生也会疼的啊。”陆祎宁颤抖着声音,“一定很疼的。” 杨潮的笑容凝住。他面对着眼前的女孩,第一次袒露了自己的心声,“是有点。” 第25章 第 25 章 陆祎宁意识到家里的气压有些低。 妈妈见她回来,忙喊她过去吃饭,而一旁的爸爸却是头也不抬。这实在奇怪,往常他再不高兴也会抬头看一眼陆祎宁表示问候,只有……特别生气时才会不想理人。 就连一直被爸爸捧在手心的陆岁安,此刻也乖乖坐在凳子上吃饭,不似往常那样晃着腿歪着身子玩弄碗筷。 不会……真的是因为杨叔叔的事吧…… 陆祎宁不敢想,不敢问,也不想吃饭了。只想逃走。然而这样的情境下,不吃就是**裸的挑战,陆祎宁没有那个胆子。 她洗了手,战战兢兢地挪到餐桌旁,拉开凳子坐在妈妈身边,闷头只吃米饭和离她最近的那盘土豆丝。 心惊肉跳地扒完米饭,陆祎宁准备离开,一抬眼撞见爸爸冷冰冰的眼神,“吃完了?” 她心里猛地一跳,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只张着嘴巴“啊”了一声。 “过来。”爸爸起身。凳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尖利的刺耳的声音。 “妈妈,”陆祎宁很害怕,仿佛看着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妈妈的衣服。 妈妈叹口气,“杨潮爸爸跟人家说你暑假在他们家吃了两周的饭,和我们家关系很好,唬住了人,资质不过关还给审了。要不是你爸爸发现漏洞,手续就批下去了。你这孩子,给你留了钱非跑别人家吃饭,真是……快去给你爸爸认个错,以后和杨潮保持距离……” 陆祎宁越听心越凉,努力记起杨潮嘱咐她的话,再也顾不得心虚,“没有两周,只是一两次,其他都是学做饭和打游戏,我也给他带过吃的和饮料,不欠他们家人情。” “那正好,以后就别来往了。” “妈妈!”陆祎宁心里着急,“杨潮哥对我挺好的,我……” 妈妈打断了她的话,皱眉道:“祎宁,你现在上学了,可以交新的朋友。杨潮成绩也不好,又有那样拎不清的爸爸。算了吧,别因为他给你爸爸添麻烦。” 添麻烦……陆祎宁咬着嘴唇,心里难受得要命。她恨不得立即从这个家里逃开,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然而她不能,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毫无办法地等待着他们的审判。 “听话,好吗?”妈妈语气软了下来,循循善诱。 陆祎宁掉着眼泪,没法说出一个好字。阳奉阴违说瞎话的道理她记起来了,可是她却做不到。 “陆岁安!”爸爸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吼道。 正端坐在沙发上揣着魔方却又不敢玩的陆岁岁吓了一跳。 “还不过来写作业!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陆岁安赶紧抱着作业本跑过去。 陆祎宁听出了爸爸的指桑骂槐,可是她没有办法。 妈妈终于放弃了,“别在这里站着了,你自己回房间好好想想吧。” 陆祎宁孤立无援,龟速挪动着脚步。经过爸爸身边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那如同利剑一样的目光扎在她身上,让她觉得有些痛。 门关上了。同时,爸妈的争吵声响了起来,那么清晰。 “我早就说让她跟杨潮保持距离。那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大的心眼多,小的充大人。你嫌我说话不好听,我让你跟她说,让你提醒。你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还不是想着孩子没什么朋友,也就跟杨潮关系好点。互相来往着,不欠什么人情也就罢了,她心情还能好点。” “她心情好?她心情好就能让杨威踩着老子做生意?去他妈的!要不是我发现了,真要给他办了,三天之内我就得辞职!到时,全家指着你那点破工资,连你儿子的学费都交不起。” 辞职?!陆祎宁心中一震,怎么会这么严重…… “你别太过分了。你有工作,我没在工作吗?如果不是为了照顾这个家,我至于到现在还是中级吗?我放弃了多少你知道吗?!”妈妈的声音带了些哭腔。 “爸爸,妈妈……”陆岁安也有些害怕了,声音很轻,“你们别吵了。” 爸爸充耳不闻,“行行行,你委屈,你委屈。我今天被人叫到办公室骂,骂了我半个小时,我说什么了?我没凶你吧,我唯一要你做的就是提醒她。” “我提醒了啊。” “那她听了吗?她听了吗?”爸爸又气地拍了下桌子。 妈妈叹口气,疲惫地说:“随你吧,我不管了。” “你就惯着她。”爸爸说完,朝陆祎宁的房间快步走过。 陆祎宁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她连忙站起身,看到爸爸铁青的脸。 “陆祎宁,你差那两顿饭是吗?!你差别人陪你上下学是吗?!你知不知杨威拿这些炫耀,让人以为他们家跟我们家关系特殊,让人给他审了资质。呸,什么东西!如果不是我发现,那手续就批下去了,我这个位子也要给人挤下去了,你知不知道?!” 陆祎宁哭了,“我不知道的。” 爸爸冷笑着:“你当然不知道。别人给你一点好,你就当作天大的恩赐。我供你吃供你穿,也没见你给我个好脸色。你真是好,好得很!” 陆祎宁连连摇头,泪流满面,“不是的爸爸……” “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岁安不乖,我都直接扇他,我扇过你没有?还不是看你是个女孩。要换做陆岁安,这样害我,我巴掌早就上去了。” “爸爸……我没有……”害你……这么重的字眼,她说不出口。这么重的罪名,她也承担不起。看似恩赐的对待并没让陆祎宁感到心安。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明明没有扇自己,为什么她还这么难过。她真的太软弱了。 “一天天的跟个林黛玉似的,也不知道你随了谁。以后少跟杨潮来往,少跟他说话,也别去他家,别跟他一起上学吃饭什么的,听到没有?” 陆祎宁该说听到了,这样审判就能结束。可是她心底挣扎得厉害,竟然反驳了起来,“爸爸,杨潮哥是我的朋友。” 爸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朋友?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要什么朋友?” “可是……” “没有可是!再被我发现你老是和他说话,你就回你姥姥家吧。” 陆祎宁不可置信。回姥姥家?姥姥家可是比奶奶家更偏僻的山上啊,那里连中学都没有,只有山下的镇上才有中学,教学质量跟这里完全比不了……那样,她就全毁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真的要被送去那样完全毁掉人生的地方吗……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妈妈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孩子上高一了,又不是小学。回我妈那儿,学都上不了,你让她怎么办。” 可是爸爸依旧那样冷漠,“上不了就上不了,总比让她影响我好得多。当初接她来我就不愿意,我妈没了不是还有你妈,换个地方没什么分别。你非要说孩子老不在身边,感情疏远了,非要接来。结果现在接来了,也没觉得她有多亲近,白眼狼一个。” “行了,别说了。” “你还有理了。当初刚搬来你就不该去他们家,什么和邻居搞好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在倒好,杨威恐怕那会还以为我们上赶着和他拉关系,呸!什么东西!他儿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什么对陆祎宁好,都是在买股,为的就是有一天好利用。什么好朋友,这世界上,哪来什么真心朋友。” “你也太偏激了,我觉得那孩子挺好的,没什么坏心眼,和他爸不一样。” “龙生龙,凤生凤,一个窝里出来的,有什么区别。” 外面的话,犹如一把刀狠狠插进陆祎宁的心里。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竟然有些麻木。她呆呆地坐在床上,脑子空空地神游着,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原来当初奶奶过世,是妈妈要接自己来的,爸爸压根就不想的。 奶奶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费劲地说话,“熙熙啊,你爸爸说想接你进城去,到时你就跟他去,好好上学……” 不是爸爸,是妈妈…… 爸爸是真的会送她去姥姥家那偏僻的山上的。 爸爸还用那样难听的话来说杨潮哥。她知道,杨潮哥是个好人,他跟杨叔叔不一样。可是爸爸不在乎。他要的只是让她离杨潮远一点。 既然影响到了爸爸的工作,她应该这么做。可是,可是,她不想…… 她的心里太乱了。因为杨叔叔自作主张,差点害爸爸没了工作,她愧疚得要命。 可同时,她又那么委屈和难过。明明是杨叔叔借题发挥,为什么一定要她来舍弃杨潮哥,舍弃掉这个对她那么重要的朋友。 况且,这又跟杨潮哥有什么关系呢?他从来都不愿意这个样子的。 眼泪汹涌地流下。陆祎宁是最糟糕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只会哭。 她拿起手机,想给杨潮哥发消息,问问要怎么办。可看着聊天框半晌,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爸爸那些难听的话,她不想让杨潮哥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忽然想,如果她那会儿真否认了去杨潮家吃饭,会好一些吗?恐怕不会的,爸爸妈妈根本就没有向她确认,根本也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他们只是要她离他远一点。 可她明明是想离他近一些的。她喜欢跟他一起上学,喜欢他给她讲题,喜欢他跟她说话。 她吸了吸鼻子,脸上凉凉的,是眼泪干涸的印记。 她绝望地意识到,她没得选择。 —— “王阿姨给了我两盒巧克力,我明天给你带。” “不行,得给玲玲一盒,不然她要闹。坚果的给你,牛奶的给她,可以吧?” “你的狸花怎么变成小白的,想出来了吗?” “要不就写白化病吧哈哈哈哈哈,虽然听起来有点离谱。不过你将写出第一只得白化病的狸花猫。” 陆祎宁看着杨潮发来的消息,心中酸涩。 手机那头,杨潮还不知道自己被对方被迫划到了禁区。巧克力不是王阿姨给的,是回家后又跑去超市专门买的。 杨潮,一个大男生,因为高一的小学妹在手机店里说的话感动得要命,想着要给她送点什么才好。 从前和前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因为给她过生日专门在网上查了攻略,说女生都喜欢巧克力和花,果然前女友很高兴。他想女生的喜好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花是给女朋友的,有点暧昧。他和隔壁的小学妹是纯洁的革命友谊,送点巧克力再合适不过了。她喜欢吃坚果,一定也喜欢吃坚果巧克力的。 牛奶味得也卖得很好,他便也买了一盒,并拒绝售货员提供的彩色包装,只揣着盒子走了。那包装上居然还有粉色蝴蝶结,太可怕了。杨潮堂堂一个大男生,才不会碰蝴蝶结。 他甚至能想象出陆祎宁明天吃到巧克力时高兴的样子。挺好,小姑娘就要高高兴兴的。 只是,一局游戏都打完了,陆祎宁还是没有回复。杨潮想,一定是在写作业吧,也许等她写完就会回复。 第二局…… 第三局…… 10点钟的时候,陆祎宁终于回了。她从来没有这么久才回消息的时候。因为希望别人也能很快回她消息,所以陆祎宁回消息总是很快。哪怕当时在忙,后面看见了也会马上回复。 杨潮差点以为她手机也坏了,还想着要不给她买一个好了。不过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好。” 杨潮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么高冷的调调,一向是班主任的风格,陆祎宁怎么也学会了。真气人,明天不给她带巧克力了。但很快,5分钟后,杨潮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对不起杨潮哥,我以后不能和你一起上学放学了,所以明天就先不用带了。” 杨潮愣了几秒,这下实在是不能不一般见识了。他都来不及思考,直接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很久才接。 “喂?” 听得出来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杨潮快速问道:“怎么了?” 陆祎宁语速慢得跟乌龟一样,“我爸爸说不太好,不让我跟你走得近。”她思来想去,还是难以将原因告诉杨潮。 可杨潮很快察觉到了,问她道:“是我爸说了什么吗?” 陆祎宁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杨潮有些着急,“陆祎宁。” 都开始叫全名了。 陆祎宁这才说:“杨叔叔说我们关系很好,让我爸爸单位的人给他批手续,但好像资质不全,被我爸爸发现了,很生气。” 他难以置信地听着陆祎宁的话,实在无法相信。杨威居然这么胆大,为了赶工期,直接利用他和陆祎宁的关系去和人家套近乎,审资质。他是疯了吗? 可他本来也不是个好人啊……杨潮几乎是绝望地想道。 他很快意识到,陆祎宁一定是受了很大的责备,才下定决心划清界限。她十五岁,胆子那么小,容易受伤,那她该有多难过。 “所以杨潮哥,对不起。”隔着电话,她的声音鼻音很重。好像是感冒了,又好像是哭过。 “祎宁,是我对不起,是我的错。” 对不起,是我的错,杨潮第一次对她这样说。 可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个错跟他们谁也没有关系,他们只是被利用而已。 而利用他们的人,从来不会道歉。 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天,杨潮没有在门口等她。 陆祎宁心里仍旧怀着最后一丝期盼,背着书包在大门前等着。五分钟后,她意识到杨潮的确不会来了,便深深地叹了口气,独自踏上去学校的路。 昨天早上还高高兴兴的,以为以后都可以一起上学,没想到一个晚上,就没有了。连放学也不会一起回家了。 她想要发消息问他,“真的不一起了吗?”最终却没有。是她提出来的,他只是践行而已。还要问什么呢。 也许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他没有再坚持一下。他一向很有想法和主见,怎么这次这么干脆利落就答应了。 她在他的心里,不重要是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条路,杨潮哥陪她走了那么久,她以后真的就要一个人走了。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无比落寞而惆怅。如果她一开始就是一个人,那么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被人陪伴过,现在的孤单就有些难以忍受了。 可她却必须忍受。高一、高二、高三,三年,好长啊。 早操结束的时候,她终于又看到了杨潮。这次是在厕所门口。他因为迟到,被罚去扫厕所。他没有看到陆祎宁,只是低着头在洗拖布。 “走啦!”玲玲催促她道。 陆祎宁连忙应声,最后看了他一眼,不舍地回班里去了。 上课,下课,吃饭,到处都是人群。她有玲玲,有同学,并不再是刚搬来时的独自一人。可她心底深处却生出一种沉重的孤独感,铺天盖地淹没了她。 她不想在这里,她只想去他的身边。 “祎宁,你有心事吗?怎么今天好像不开心。”玲玲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忍不住问她。 “物理题太难了,不想学。”她信口胡诌。 玲玲不解,枕在桌上,看着她的脸,关切地问,“可是你英语课还是不开心啊?你为什么不开心?你有什么心事吗?你跟我说说呗。” 陆祎宁忽然眼睛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玲玲愣了下,立即坐起来抽了一张纸巾给她,“啥事啊?”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此刻她竟然惧怕这样的关心。她本来已经习惯沉溺在孤独和惆怅中,可是玲玲一关心,她就溃不成军。 周围几个女生都凑了过来,问她怎么了,需要什么帮助。有人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有人轻抚着她的后背,有人擦了擦她的眼泪。 她们的关心让陆祎宁心底的孤独感减轻了很多。可她仍旧没有办法对别人说出那些私事,只是哽咽地说:“是有一点,我哭一下就好了。” “好。”玲玲拉着她的胳膊,认真地说:“那我不问了,我去给你买点吃的给你。你要什么?” “没事,不用了。” “黄桃酸奶?” “不要。” “茉莉乳茶?” “不要了,真的。” “哎呀,我是霸道总裁,宠一宠自己的金丝雀,怎么样?感动吗?”玲玲笑着说,完全不在乎她的拒绝,主打一个迎难而上。 玲玲那样直爽,倒让她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几次霸道之下,她放弃挣扎,“随便吧。” “那就小蛋糕吧。”玲玲很快敲定,让一个女生陪着陆祎宁,自己下楼去商店。 等回来时,数学课已经开始了。玲玲站在门口,老师不悦地扫了她一眼,让她进来。 玲玲将两个盒子塞进她的书桌,小声道:“小蛋糕,还有这个,杨潮让我给你的。” 杨潮……陆祎宁愣了下,看向那个精美的盒子。金色的包装纸上,打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一点儿都不是杨潮的风格。也不像是店员系的。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她慢慢地拆下蝴蝶结,打开包装纸,里面是一盒坚果巧克力。 “王阿姨给了我两盒巧克力,我明天给你带。” “不行,得给玲玲一盒,不然她要闹。坚果的给你,牛奶的给她,可以吧?” 这是昨晚杨潮发的消息。她划清界限,让他不用带了。可杨潮哥还是给她了。 心里的压抑渐渐缓和。她忽然没有那么难受。她想,杨潮哥还是在意她的。 玲玲说:“你快尝尝,可好吃了。杨潮给我的是牛奶味的,也很好吃,你尝尝。不过他为啥要给你系蝴蝶结?笑死了。” 陆祎宁这才注意到,玲玲手上还有一个盒子,但并没有系蝴蝶结。他……只给自己系了蝴蝶结……陆祎宁有点高兴起来。 玲玲从里面拿出几个塞到陆祎宁手里,“你快尝尝。” 陆祎宁剥开一个,果然很甜。 “对吧?再试试坚果的。” 陆祎宁从精致的盒子里面拿出一个递给玲玲,礼尚往来,“你尝尝。” 玲玲高兴地剥开放进嘴里,“甜味少了一些,但有坚果的味道,也很棒啊!” 此刻,陆祎宁应该说“多拿点”,或者直接抓几个给玲玲,就像玲玲方才给她一样。可是陆祎宁内心却不想这么做。这是杨潮给她的,她不想给任何人,包括玲玲。 玲玲没有察觉到陆祎宁内心的挣扎,将剩下的牛奶味巧克力都分给了身边的同学。大家躲着老师的目光吃起来。其实老师早就发现了,只是懒得点出来。 玲玲真大气。陆祎宁想。她才没有办法舍得将这些分给别人。她将盒子收好,默默塞进书包的最里面。连同那个粉色蝴蝶结和包装纸。 怀着一丝期盼,她打开了手机。只是屏幕上,空空如也,一条消息也没有。 她对自己的期待感到生气。是你要划清界限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 七号楼的灯还亮着,零星几个同学往外走。杨潮没有在等她。 她拿出手机。屏幕依旧空空如也,没有消息。她忽然生出一点冲动,想要打电话给他。 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还要给我吃的?不是都说不用带了吗? 既然给我带吃的,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回家了? 她想要问他,可是到底希望得到怎样的回复呢?也许怎样都不重要,她只是想恢复联系而已。 明知道爸爸会生气,有可能会送她回姥姥家,可是这种强行压抑自己的感觉太难受了。她想打破这一切。 陆祎宁抬头看向十七班的方向。灯已经关了。没有人在。 他已经离开了。 “杨潮今天没在哎。”玲玲说:“你们不一起回家了吗?” 陆祎宁收回视线,“他有事,先走了。” “这样啊。那我们走吧。”玲玲拉着陆祎宁的手,高高兴兴地往校门口走去。 在黑压压的夜色和人群中,陆祎宁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正和李顺几人围在炸鸡店前等吃的。他看起来很高兴,拍了一下李顺的头,兴奋地说着什么。 和陆祎宁的挣扎相比,他不孤单,他很快乐。陆祎宁的疏离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独角戏。 这让陆祎宁觉得自己的惆怅像个十足的笑话。 连那个书包里的蝴蝶结都变得可笑无比。 她咬了咬牙,从书包里拿出那个蝴蝶结、包装纸和巧克力,走向垃圾桶。 最终却没有勇气丢下去。 她没有办法将这份心意丢进恶臭的垃圾里。即使只是她一个人的心意。 眼睛又热了起来。 “然后我俩就……嗯?”玲玲正跟李顺说着,一转头,陆祎宁已经不在原地,背着书包跑了。 玲玲想起今天早上她的反常,对李顺说:“哥,祎宁今天不开心。她不让我跟别人说,但你是我哥,不算别人。” “说啥呢?”杨潮举着两袋炸鸡从人群里挤出来。 李顺接过其中一包,夹了一块吃起来,口齿不清地说:“祎宁今天不开心。不让跟别人说。” 玲玲问他,“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杨潮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她人呢?” 玲玲指着她离开的方向,“跑了。” 杨潮看着越来越远,渐渐模糊的身影,突然觉得炸鸡没了滋味。他将炸鸡塞给玲玲,“你吃吧。”说罢自己离开人群回家了。 —— 路上,身边的同学越来越少,那种孤寂感就更重了。 从前,杨潮哥陪她,以后,她都要自己一个人了。就像她从前许多次一样。 她想,也许她的命本来就不好,注定是要孤独的。从小是奶奶陪着她,后来奶奶走了。她来到城里,爸爸不喜欢她,妈妈好一些,可心里的陆祎宁却不是第一位的。 她也有过一些朋友,因为搬家便不再来往。好不容易有杨潮这么亲近的人,可是,杨潮也和她分开了。而且,他并不在意,并不难过。他少了陆祎宁,一样高兴。她跟他身边的其他人,从来也没有什么分别。 那么她也不要他了。正好,不会被爸爸责备,不会被送回姥姥家。这就是正确的道路。 正确的道路上,从来就是一个人,谁也靠不住。 她想起最近看的电视剧,里面的角色说自己“血里带风。” 陆祎宁也是这样。冥冥之中,她觉得有人在主宰她的命运,无法挣脱。她想,怪不得好多科学家晚年信神了。可是如果真的有神,她觉得一定不是一个好神,不然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 那就这样吧,又能有办法呢。她从来就没有办法。她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 天已经开始冷了。 “祎宁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吧,爸爸和岁安都在等你呢。”妈妈接过她的书包,温柔地说。 这种努力拉近关系的亲近让她觉得有些反胃。那两人何尝在等她?只是低头吃饭。这种话她太熟悉了。妈妈这样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 以前奶奶就喜欢说:“熙熙啊,爸爸很快就回来接你了。他很喜欢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你好。” 说得多了,看得多了,陆祎宁也就不信了。 单纯又不谙世事的陆祎宁,脑子不够分析人心,却从太多经验中被迫学习到了一条真理。 大人们是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瞎话,即便是奶奶和妈妈。她们说得再多,爸爸也不喜欢她。她们知道吗?应该是知道的。可又为什么那样说呢? 意识到这点,陆祎宁总是忍不住地生出抱怨,随之而来的是愧疚,情绪夹杂在一起,折磨着她,让她不能安心。 陆祎宁沉默着洗了手,坐到饭桌上,依旧只吃米饭和眼前那盘土豆丝。土豆丝炒得清淡,只放了一点香葱。杨潮做得比这好吃多了。他会加一点干辣椒和花椒提味,很好的。 眼里又忍不住热起来。 “整天摆个臭脸也不知道给谁看?我上辈子欠你的?” “真有骨气就别花我的钱,别住我的房子。” 冷冷的话像针一样往她心里扎。眼泪终于掉下来,混合着米饭,被塞进她的胃里。热的,咸的。她无处可去。 “别说了,孩子都哭了。” “还有脸哭?一天天。我都没扇她,哭什么哭?” “你真是……” 如同昨天一样,陆祎宁不想听,她想离开,不想吃这顿饭。可是她不敢。 陆祎宁是个胆小鬼。她听着爸爸的责难,经过漫长的十分钟终于吃完饭,随即端着自己的碗进厨房开始洗。 妈妈进来说:“再吃点吧祎宁,你吃太少了。” 陆祎宁哽咽地说:“没事的妈妈,我不饿。” 妈妈叹口气,从她手里拿过碗,“我洗吧。” 陆祎宁用力地握着碗,丝毫不松手,咬着嘴唇,“不用了,妈妈。” 她的力气很大,大到妈妈竟然都不能夺过。妈妈意识到陆祎宁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难过了。想到那天陆祎宁和杨潮出去给玲玲补课,那高高兴兴的模样,妈妈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妈妈走了,陆祎宁机械地洗完碗,回了卧室,将巧克力盒子放进收纳箱,开始画画。 后来,爸爸他们也吃完了。爸爸给岁安辅导作业,过了一会儿又和妈妈说话,提到了她的名字,说着说着又吵起来。 陆祎宁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种很深的无力感漫上心头。 为什么她是小孩子?因为还小,她只能被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她好想长大,那时她就能自己出去住,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灯太亮了。 她艰难地爬起来关掉它,陷入一片黑暗中。 仿佛只有在黑暗中,她才是自由的。 第27章 第 27 章 浑浑噩噩的一天开始了。她没有办法专心上课,脑子里全是巧克力,蝴蝶结,和那个在炸鸡店前面高兴的杨潮。 45分钟的课,老师讲了什么,全没听进去。幸好是英语。如果是数学或者物理,就真完蛋了。她握着手机,不停地点进对话框,又退出来。 她想要杨潮的答案。 终于出现了一个小红点,她点进去,却是陈竟的,问她要不要真题。 “谢谢陈竟哥,我下课去拿。” 铃响后的大课间,她第一次做出了违背自己道德观的决定。 她要去十七班。 她让玲玲帮忙去拿真题,自己则跑到七号楼,上了四楼,来到十七班教室门前,探头寻找着杨潮的身影。 他不在。 有人认出了她,“你是高一一班那个?找杨潮?” 陆祎宁说:“是,他去哪儿啦?” “和李顺他们去操场打球,你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我…” 陆祎宁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掏出手机,一边说着不用谢,一边拨通电话,大声道:“喂!杨潮,那个高一一班的小学妹过来找你了,教室门口呢,快来。” “2分钟。”对方热心地道。 “谢谢。”陆祎宁转身趴在栏杆上,巴巴地朝操场那里望去,心跳得很厉害。她从一开始的迫切中渐渐抽离,开始担心了。 如果真的说出口,杨潮哥会生气吗?会不会觉得她太小心,太敏感,从而想要远离她? 杨潮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操场门口。他远远看到了自己,冲她笑了笑,招手示意。 这是前天晚上到现在,陆祎宁梦寐以求的场景。 她忽然就放下心来。她想,那是杨潮哥啊,怎么会生气呢。 她高兴起来,朝他招了招手,来不及等他上楼,自己快步跑了下去,一不留神撞在了杨潮身上。 呼吸间全是杨潮哥身上的味道。她的心飘荡起来,有种奇异的跳跃的冲动。 杨潮扶住她,放开手,说:“小心点。你找我?”他关切的模样,好像昨天的疏远不曾发生过。 陆祎宁不想再问那个问题了。她急切地想要抓住眼前这一切,想要继续从前亲密的时光。她本以为不会再有了,可是杨潮的关切让她觉得一切都没有变。 昨天的疏远,她不想忍受下去。陆祎宁着急地拉住他的胳膊,“杨潮哥,我想了下,我们别不说话,只要走得没那么近就可以,只要你别对我那么好就可以。” “你的意思是……” “比如说我们不用每次上学或者回家都在一起,但是我可以在你后面,间隔五米就好了。大家住隔壁,回家时间近很正常,不用非要躲着。这样……”陆祎宁小声说:“杨叔叔和我爸爸也不能说什么了。” 杨潮有些动容。她一定想了很久才找到这个折中的办法吧。 他说:“我没有不和你说话,也没有躲着你。” 陆祎宁咬着嘴唇,委屈地控诉,“你昨天都没有跟我一起上学,放学也没有等我。虽然是我提的,但是你也……” 陆祎宁说着觉得理亏,可是不说又难以忍受。她讨厌自己理不清的语言逻辑。 杨潮有点不明白,“你怎么了?陆叔叔生气了,我们保持距离,不是对的吗?” 陆祎宁的委屈没有被理解,反倒被将了一军。是对的。可是她的心里很难过啊,为什么他就不难过呢。 那个问题又冒了出来。 她想问。但她直觉地感到自己要哭了。她现在忍着,但是一开口,她一定会哭的。她不想在这里哭,不想在一点儿都不在乎她的人面前哭。 “我先走了。”她说。 “你等等。”杨潮拉住了她。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追问这件事,但他看得出来她伤心了。 陆祎宁倔强地转过脸去,“我不想跟你说话。” 杨潮低着头凑近她,“到底怎么了?我让你伤心了?” 陆祎宁没有回答,“你太讨厌了,我不想跟你说话。” 杨潮没有生气,很有耐心地说:“陆老师,你得告诉我,我才能改正。你说是吧?” 陆祎宁沉默不语。但她没有拒绝,就是进步。杨潮继续道:“怎么样?肯说话了吗?” 陆续有同学来来往往,发现了她的别扭,好奇地看过来。杨潮无所谓,陆祎宁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她说:“这里人太多了。” “那换个地方。”杨潮拉起她的胳膊,走出七号楼,拐到背面的自行车棚下。看守的大爷早已不见踪影,这里空无一人,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现在可以说了吗?”杨潮坐在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认真地看着陆祎宁。 陆祎宁深吸了口气,“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不能生气。” 杨潮轻轻笑了一下,“看情况吧。”他还一时想不到陆祎宁能有什么让他生气的。 陆祎宁急了,“别看情况啊。” 杨潮双手举起投降,“好好好,不生气。” 陆祎宁慢吞吞地说:“杨潮哥,我想问你……” “嗯?” “我在你心里重要吗?” 话说出来,连陆祎宁都觉得有点肉麻。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杨潮的表情,生怕他生气。 只是杨潮愣住了。 他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久到陆祎宁都着急了。她甚至开始后悔说出口。可是她一只脚已经踏进来,收不回去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杨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陆祎宁如遭雷击,震惊在原地。5秒钟之后,她迅速摇了摇头,语速飞快地说:“不不不不不。你在说什么?我努力学习,不搞别的。” “那你刚才问我……” “那是我觉得我俩关系好。”陆祎宁打断他的话,连忙避开他的眼神,“不是你以为的喜欢。又不是只有那种喜欢算重要,你太狭隘了。” 杨潮松了口气,“行。” 他怎么放下的样子……如果自己真喜欢他,他还不高兴吗?不对,陆祎宁是不会喜欢谁的。她不会早恋,绝对不会。 “那是重要的。” “什么?”陆祎宁回过神来。 “你刚才不是问我,你在我心里重要吗?是重要的。”杨潮郑重地说,像是一个承诺。 这个答案,陆祎宁很满意。她胆子大了一些,继续说:“爸爸不让我跟你走得近,我昨天没有跟你一起上学放学,我很难过。可是你一点儿都不难过。” 杨潮终于明白了,确认道:“所以你怪我真的没有和你一起走,是因为觉得你在我心里不重要?” “是。虽然是我先说的,可是你都没有挣扎一下。你不难过,你还挺高兴的。” 杨潮又不明白了,“我哪里高兴了?” 陆祎宁撇了撇嘴,“昨天放学,你跟李顺他们买炸鸡,挺高兴的。” 杨潮笑出了声,“就为这个?” 陆祎宁又说:“你昨天一天也没有给我发消息。” 杨潮笑着问她,“还有呢?” 陆祎宁想了想,“暂时没了。” 杨潮说:“那到我了?” 陆祎宁点点头,“嗯。” 杨潮说:“陆叔叔有意见,对你生气,你提出来,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对,对你也好,所以我没有挣扎。昨天没给你发消息也是这个原因。就算你难过,也没有办法。爸爸和朋友,肯定要选爸爸,这没得说。” 陆祎宁诧异地看着他。因为他那样理智。太过理智反倒显得绝情。 杨潮继续道:“其次,我也不高兴。我爸瞎折腾,害我少了一个朋友。但不高兴都在心里,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哭啊。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至于炸鸡,晚上没吃饭,闻着香,是挺高兴的,这个我没办法反驳。” 陆祎宁敏感地抓住那几个字,汲取着温情,“你也不高兴吗?” “当然。好端端的不来往了,谁高兴?我又不是冷血动物。”杨潮说完,问她,“怎么样?心情好点儿了吗?” 陆祎宁认真地想了想,老实道:“还行。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你刚才说我重要最能安慰人。” 杨潮叹口气,“你们女生,就爱听这么肉麻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面色一滞,调转话头,“昨天给你的巧克力,好吃吗?” 陆祎宁故意说:“不好吃。” 杨潮不信,“真的?” 陆祎宁说:“真的。” “撒谎。”杨潮笑了笑,“祎宁,其实真的,我没有不和你说话,也没有躲着你。没有我没有真的躲着你。你看,你找我,我就来了。” “那倒是。”陆祎宁又高兴起来,“我也一样的。你要是找我,我也会来的。” “我知道。还有,昨天我爸电话打通了,他说过几天回家,我会跟他说这件事,让他不要拿你说事。” 陆祎宁说:“啊?不要了吧,我有些害怕,杨叔叔会对你生气的。” “可是给你造成这么大的麻烦,也实在是……”杨潮说:“我也很过意不去。” 陆祎宁忙摆摆手,“没事的,杨潮哥,真没事。反正我爸一直对我不太好,我没关系的。” “又逞能?”杨潮毫不留情地指出,“就昨天没一起走,没说话,你都伤心了。” 陆祎宁毫无反驳之力。是啊,只是一天,也没做什么,她怎么就受不了了呢。 “你放心,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杨潮本来打算先解决掉这件事,但为了陆祎宁心安,他还是开始了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 “等我啊。”最后一节晚自习快结束时,陆祎宁给杨潮发了消息。 杨潮很快回过来,“好,等你。” 他真的在等她。七号楼的路灯下,杨潮笑了笑,对她说:“走吧。五米。” 他们又一起回家了。只是没有同行,改为一前一后,间隔五米。但仅仅是这样,就让她足够快乐。 陆祎宁脚步轻快,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她有时踢石子,有时看小鸟,有时蹲下来摸菊花的花瓣。 杨潮觉得好笑,在她身后不远处说:“怎么还蹲下来摸?” “很软哎,手感很好,你也试试。”她背着书包,高兴地笑着,蹦蹦跳跳地走了。 杨潮走到那菊花旁,蹲下来也像方才陆祎宁那样抚摸着那金黄色的花瓣。 的确很软。 “这里的就有些焉了,看来过几天就要枯萎了。” 杨潮走过去看了看,的确是的。 陆祎宁对这些小事很关心。其实她也很爱笑。只是在家里总是压抑太久,笑不出来。 回家后,陆祎大气也不敢出,默默洗手吃饭。和杨潮的秘密违背了爸爸的要求,算是某种程度的撒谎。陆祎宁心惊胆战,惴惴不安,于是在爸爸让妈妈倒茶时自己主动倒了一杯递过去。 爸爸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稍稍缓和,“怎么?知道你爸有好消息?” “好消息?” 妈妈笑着说:“对啊,祎宁,你爸爸升职了哦!” —— 接下来的几天,爸爸的心情好极了,甚至还给陆祎宁发了两百块钱的大红包,让她买自己喜欢的。她发现,因为撒谎而形成的愧疚感虽然有,但不像以前那么强烈了。 也许是跟杨潮不说话的难受太重了,所以抵消了一些吧。她变坏了吗?算了,坏一点也没关系。 陆祎宁捏着红彤彤的人民币,打算给杨潮买点什么。他喜欢的篮球和游戏机,她买不起。网上搜了搜,说是什么刮胡刀,皮带,好像也不是高二男生需要的。 如果买本习题册,杨潮一定很无语吧。一想到他的表情,陆祎宁就想笑。 早饭时,妈妈说:“昨晚我好像听到救护车的声了,也不知道谁家有人生病了。” “救护车?”陆祎宁咬了一口小笼包,“有吗?我没听到啊。” “你睡觉前听不得声音,睡着了倒是很沉,除非打雷,当然听不见。” 爸爸说:“不管谁生病,可别真死了才好。最近房价有上涨的趋势,要真死人,咱们这房子可就卖不了好价钱。” 妈妈有些不高兴,“孩子在呢,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陆祎宁好奇地问,“爸爸,咱们不是已经搬来了,为什么还要卖房子?” “这房子是为了你弟弟上学方便买的。等他上完高中,考上大学,我们就把这卖了,去换一个大的。” 陆祎宁有种吃了苍蝇的不适感。可爸爸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话对陆祎宁的伤害值。 又或者,他只是不在乎。 陆祎宁吃不下去了,抓了两个小笼包,背上书包上学去了。 巷子口等了10分钟,杨潮还没到。他虽然不爱学习,可却是守时。 隔壁大门紧锁。她看爸妈没出来,小心翼翼地敲门,没有人回应。 张伯伯经过,她忙转身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哼了哼,跟张伯伯问好。等他走后,又小心翼翼地打电话,可那边一直是忙音,没有人接听。 也许有事吧。她安慰自己说,给杨潮发了条消息就一个人去上学了。 大课间的时候,杨潮还是没回消息。陆祎宁忍不住又跑去七号楼,直奔四楼。李顺正在和陈竟说话,教室里没有杨潮的身影。 她忙跑过去问,“杨潮哥呢?” 陈竟说:“不知道啊,给打电话没接。你有啥消息没?” 陆祎宁说:“我早上敲他家门,没人开。” 李顺说:“完了不会出啥事吧?杨潮虽然老迟到,但还没有大课间还不来的。” 陈竟说:“瞎说,杨潮最近不迟到了。” 李顺“哦”了一声,“对对对,所以更奇怪了。” 见没有消息,陆祎宁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感到心慌。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可是他昨晚在家,能出什么事呢? 她又想起妈妈早上说昨晚半夜有救护车的声,难道…… 迎面走来一位老师,头顶有些秃。想起杨潮的描述,陆祎宁很快认出那是高三十七班的班主任,有一个应景的姓氏“涂”。他夹着一沓卷子,正准备下楼。 李顺跑了过去,“涂老师,杨潮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杨潮啊,他爸刚打电话过来说骨折住院了。” “住院?”陆祎宁心里膨的一声,石头重重砸了下来。 “怎么骨折的?他昨晚直接回家了。”陆祎宁心里仿佛被人捏了一把,眼睛发酸。 对方奇怪地看了陆祎宁一眼,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冒出来,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说是昨晚半夜上厕所,地滑,就给摔了,他爸连夜送去医院,检查后说是轻微骨折,得住院一个礼拜。” 陆祎宁问,“骨折还能轻微吗?” “当然有。在卫生间滑倒和从悬崖上摔下来,是不一样的。” “哪个医院?” “就人民医院,离咱们这最近的。” 涂老师走后,李顺说:“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他吧。” 陈竟说:“好。祎宁?” 陆祎宁已经跑下楼了。她小跑到校门口,扒着栅栏,心中仿佛被火焰灼烧着,很涨,很难受。 “我想出去。” 说话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门卫大叔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同学,没有请假条不能出去的。现在快上课了,你先回教室吧。” 上课,是要上课了。陆祎宁是爱学习的好孩子,可是在这一刻,她不想回教室,只想去医院看看他。然而这冰冷的铁栅栏仿佛监狱一样困住了她。 她又一路小跑至高一年级办公室,找到班主任,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敬爱的老师撒了谎,“老师,我肚子疼,想请假出去看看。” “啊?”老师一脸担忧,忙起身看着她,“怎么肚子疼,吃坏东西了吗?” 陆祎宁满脸眼泪地摇了摇头,声音很小,“我不知道,我就是疼。” “那赶快去看看吧,你给家长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吧。你还小,没法一个人去医院。” 陆祎宁忙道:“老师,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真的。” 老师想了想,“那好吧,如果有问题,一定要给老师打电话。”说完快速批了请假条给她。 这样丝毫不曾怀疑的信任让陆祎宁心里有些愧疚。但她顾不得了,拿着请假条出了校门,向着人民医院的方向跑去。 第28章 第 28 章 陆祎宁向来体力不佳,早操800米跑了几年依然喘得厉害。都说越运动身体越好,她却并无长进。 跑了没多远就累得停下来开始喘,只能快步向前走着,等心跳降下来后又开始跑。一路跑跑停停,她终于艰难地抵达人民医院。虽然只有1公里,但她的肺却快要炸了。 五层楼高的门诊大楼宛若一个巨大的迷宫。她清晰地记得,奶奶当时也是住在这样的迷宫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冷白色的病房和白大褂,吵吵嚷嚷,到处都是烦躁和迷茫。时间长得看不到尽头,努力挣扎后终于坍缩,变成一个小小的坟墓,荒草丛生。 太着急了,应该问问杨潮在哪个病房的。不能去找涂老师,让李顺或者陈竟帮忙问问吧吧。陆祎宁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消息。 六六大顺:陈竟让我告诉你,是在住院部5楼骨科3病房。你先去,我们上完课中午过去。到了发下情况。 陈竟是认真的学霸。李顺……什么时候这么爱上课了?难道他和杨潮之间的关系也没那么好?陆祎宁替杨潮觉得有点不值。想了想,她又觉得苛刻了。毕竟只是朋友,也没必要立即旷课来看杨潮。看来还是她最重感情。 按照指示牌,陆祎宁到了病房,一眼就看到了杨潮。 他睡着了。 腿包得像粽子一样抬高。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看着好疼。卫生间摔成了这个样子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陆祎宁吸了吸鼻子,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端了凳子坐在旁边,给李顺发了条消息过去。 “医院的人真多,吵死了。”门被推开,有人大声说话着进来。陆祎宁有点不高兴,想骂人,但碍于对方拄着拐杖的艰难姿势,将话咽了回去。 “嗨小姑娘,来看你……”对方倒是很自来熟。 “叔叔好,”陆祎宁站起来微笑着打了招呼,“我来看我同学。” “好,真是个好孩子。”大叔将拐杖放在一边,躺到床上,“你同学可真是不容易,从昨晚到现在,家里人都没出现过,早饭是餐厅的人送来的,上厕所还是我儿子扶着去的。” 家里人都没出现过……那杨叔叔呢? “爸,你怎么又自己跑出去了?”有年轻人进来,不满地对大叔道:“骨折了还乱跑。” 大叔说:“病房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一天透四五回?” 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完全没有减弱的趋势,陆祎宁终于忍不住了,“那个……你们可以小声点吗?我同学在睡觉。” 二人挺配合,立即减弱音量,开始父慈子孝削苹果的画面,还给了陆祎宁一块。 陆祎宁道声谢,咬了一口,沉默着咀嚼。等她被塞了2个香蕉和1个橙子之后,杨潮才醒来。他将被子扒拉到小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接着便看到了陆祎宁。 他有点茫然,等看清后又将被子拉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他想要起身,奈何动弹不得,便只能作罢。 陆祎宁忙站起身,“我扶你起来?” “不用。”杨潮对隔壁床的年轻人道:“大哥,帮忙给摇一下。” “来了!” 陆祎宁说:“涂老师说你半夜上厕所摔倒,就骨折了。” 杨潮说:“地板上有沐浴露,大半夜的也没注意。” 陆祎宁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总是这么不小心,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脸上也是摔的?” 杨潮说:“对啊,真是够倒霉的。” 说完,他向□□身,伸手越过柜子上的纸巾和果盘,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最后放在床头。他并没要陆祎宁帮忙拿,即使她拿会更方便一些。 陆祎宁意识到,杨潮哥的独立性很强,哪怕是在生病的时候。奶奶生病时,虽然有护工照顾,可是自己在时,总会帮忙倒水,切水果。但杨潮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这里也没有看到护工。 “杨潮哥,要不要请个护工啊?很方便的。” “我又不是残了,没必要。”杨潮问她,“你怎么不上课跑来了?” “我……看看你。” 杨潮笑了笑,无所谓地说:“多大点事啊,不至于。你快回去上课吧。” 陆祎宁不知怎地,忽然眼睛一热,急道:“怎么没事啊?都骨折了,脸还摔成这个样子。” 眼泪落了下来。陆祎宁又气又急。她生气杨潮不在意身体,更加痛恨自己的不争气。她为什么这么爱哭?! 杨潮愣住,心里软软的,却又隐隐有种冲动,跳跃着。 他说:“你过来。” 陆祎宁凑过去,靠近他,说话带着点鼻音,“干什么?” 杨潮慢慢伸出双手,碰到她的脸颊,擦掉了她的眼泪。 眼泪是热的,他的手也是热的。他的手很厚实,很有力量,但动作又很轻,那么温柔。 陆祎宁呆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她贪恋这样的触碰。 她隐隐约约觉得,一直以来有些东西呼啸着冲出既定轨道。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情绪波动得厉害,似乎渐渐地已经不再是孩子。 风很轻,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照在雪白色的病床上。她的眼前,是少年苍白却温柔的脸。她的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在这最讨厌的医院,最讨厌的病床前,她居然感到了一种幸福。这幸福,带着诱惑。仿佛伊甸园的蛇一样,吸引着她沉溺。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住了那颗苹果。 “我好像有了一个秘密。”她对着小蛇喃喃说道:“我的心跳得很厉害。” 小蛇挥舞着它雪白色的翅膀,“很好的秘密,不是吗?” “可我好像要变坏了。” “可你很开心,不是吗?” “我很开心,我希望,能一直这么开心。” 杨潮放下手,“好了,不哭了,我真没多大事,养几天就能上学了。” 陆祎宁心中惊涛海浪,脸上平静无波,坐回凳子,“你比我还会逞能。” 杨潮笑着说:“还行吧。” 陆祎宁想了想,“杨潮哥?” “嗯?” “你以后走路小心点,好吗?” 杨潮说:“你把好吗去掉,还以为你在威胁人。” 他以为她一定要被逗笑了,可陆祎宁却没有笑,认真地说:“我说真的,你小心一些,以后不要受伤,好不好?” 她坐在阳光里,眼睛微红,表情认真。 杨潮也认真起来,“好,我知道了。” 陆祎宁问他,“你要喝点什么或者吃点什么吗?我给你拿。” 杨潮说:“不用。说会儿话就行。” “好,你要说什么?” “我爸昨晚回来了,我跟他聊了这事,陆叔叔也警告过他了,以后他不会拿私人关系套近乎了。尤其是你和你弟弟。他不会再找你,你不用担心。” 陆祎宁脸上很平静,没有很高兴的模样。 杨潮问她,“不开心吗?” 陆祎宁皱了皱眉,“我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你受伤了,我开心不起来,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只想你赶紧好起来。” 杨潮怔住。过了会儿,他碰了碰她的胳膊,“好啦。”像是在哄她。 陆祎宁有些恍惚。 “还有就是,陆叔叔那天跟你话说重了。其实没有闹到他要辞职的地步。只是他发泄而已,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原来如此……陆祎宁说:“没事,不重要了。” “行吧,你请假来的?” “嗯。” “还是一班好请假啊。我们班每次都是自己写假条自己批。一会儿快回去吧,好学生不应该请假来医院看我的,要好好上课。”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陆祎宁心中感到委屈,“你别赶我走。我自己的课自己知道,落下的我可以补回来,不用你操心。” 杨潮察觉到她的变化,小心推了推她的肩膀,轻声说:“没有赶你走,这不是怕耽误你上课嘛。” 陆祎宁低着头,不说话。 杨潮无奈地说:“好了,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说。陆同学请假来看我,我很高兴。” “真的?”陆祎宁这才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你很高兴吗?” “当然。陈竟和李顺都没来,你来了,我很高兴的。” 他转身又要去够旁边柜子下的小冰箱。陆祎宁走过去,“我来吧,你要什么。” “酸奶。” 陆祎宁找到酸奶,插好吸管,递给他,“喝吧。” 杨潮往她这边推了一下,“给你留的,喝吧。” 陆祎宁闷闷地咬着吸管。明明他是病人,她该照顾他,怎么反了过来? 她坐在一旁,安静地喝酸奶。杨潮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好像是在发消息。 陆祎宁想了想,还是问他,“昨晚好像有救护车,是你吗?”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是。我爸喝酒了,不能送我。” 那杨叔叔还跟涂老师说是他半夜送的,都什么人啊。陆祎宁替杨潮感到生气,“杨叔叔没来吗?” “跟着一起来的,交完费走的。”他快速地点着屏幕,并不觉得被抛在这里是件不合理的事。 这一刻,陆祎宁觉得某种程度上,杨潮比她更可怜。如果她躺在这里,妈妈是不会不管她的。可杨叔叔就这么丢下自己的孩子。 陆祎宁忍不住问,“他去哪儿了?” 杨潮说:“工作呗,应酬呗。” 陆祎宁抱怨,“比你还重要吗?你都骨折了。” “轻微骨折,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总是这样,将一切都轻飘飘地揭过。 陆祎宁说:“但如果我是杨叔叔的话,我一定会在这里陪你的。” 杨潮的手指顿住。他放下手机,“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当我爸?” 陆祎宁瞪大了眼睛。 杨潮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第29章 第 29 章 “game over……” 无情的电子音冰冷的响起,杨潮皱着眉头,一脸无语。 从中途那些忍不住蹦出的脏话里,陆祎宁能感受到队友有多不靠谱。她递过一块削好的苹果,“要吃吗?” 杨潮丢下手机,接过咬了一口。 降火。 “如果不是辅助拉我后腿,我早就赢了。” “我知道。”陆祎宁点点头,“你打游戏很厉害的。” 这话倒不是恭维。虽说游戏机制设置下,输赢持平居多,可杨潮打游戏十局能赢八局,说一句有天分也不为过。 “那当然,”杨潮很骄傲。 “如果大学能有打游戏专业就好了,你去报,一定很好的。” 如果别人说这话,杨潮会怀疑在讽刺。可陆祎宁不会,她是那样单纯。杨潮清楚这是陆祎宁对他的期盼,心里有些感动,“那我一定报。” 同时心底的惆怅也浮了上来。大学……他连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还能上什么大学呢?上哪里的大学,都是一样的。 “杨潮哥,你想去哪里上大学啊?”陆祎宁将削好的一盘苹果放在他被子上。 杨潮说:“我还没想好。” 陆祎宁说:“那等你想好了一定要告诉我。” 杨潮说:“为什么?” 陆祎宁说:“我努力往你要去的地方考呀,好不好?” 陆祎宁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到杨潮不觉得这只是一个随口的假设,而更像是一种承诺。如果,陆祎宁真的能和他在一个城市,好像……也不错。 他竟然有些期待那样的场景。就像是电视剧演到了终点,他们去了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苹果很甜,甜到他在想起原本十分拒绝的未来时,憧憬地笑了起来。 “好。” —— 午饭时间,陆祎宁去餐厅帮忙带回了一道十分养生的饭菜。 杨潮看着碗里原汁原味的青菜、萝卜和不见几滴油的排骨,脸都拧成一团。 “辣子鸡呢?”他明明说他要辣子鸡的,陆祎宁还痛快地答应了。 “护士说你不能吃重口味的,要清淡一些。” “医院的辣子鸡能有多重口?”杨潮执着道:“我不吃这个,我要吃辣子鸡。” 陆祎宁无视杨潮的抗议,开始支起了小桌板,“吃什么辣子鸡,都骨折了。” “那也比饿死好。”杨潮吐槽道:“这么清淡,怎么吃得下啊?” 陆祎宁已经支好了小桌板,开始摆饭菜,“哪有那么严重。非要吃辣子鸡,是想多躺几天吗?” 杨潮整个人往后撤,忍不住对养生餐翻白眼,仿佛面前的不是午饭,是他刚骂过的队友。 陆祎宁无奈,“吃一下,好吗?” 杨潮仿佛能看到她的两只兔子耳朵耷拉下来了。他心里软了软,“好吧,筷子给我。” 小兔子耳朵刷地又竖了起来。她高兴地递过筷子,“我还听说,先吃菜,再吃肉,最后吃米饭,血糖升得慢,对身体好。” 杨潮表示难以理解,“到胃里不是都一样?”但他仍是听从了小兔子的指示,艰难地开始吃青菜萝卜,接着吃排骨,最后面如土色地吃完了米饭。 只是看到小兔子亮晶晶的眼睛,杨潮又觉得也没什么,就当哄小孩了。 “你刚才在食堂吃的什么?”杨潮问。 陆祎宁摇了摇头,“没胃口。” “哈,我就说不好吃。”杨潮说:“你去外面吃吧。” 他想到医院很大,从这里走到外面要老远,便说:“你等着,我让李顺带饭过来。他正好要来,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超好吃的牛腩面。” 李顺和陈竟来时,除了带牛腩面,还给杨潮带了他最喜欢吃的学校门口的炸鸡。炸鸡被陆祎宁拦了下来,以“不利于恢复”为由强行扣押。 李顺连连抱怨道:“法西斯法西斯!” 陈竟呵呵一笑,拍了拍李顺的肩膀,“听君一席话,炸鸡还能自己吃得下。现在可好,全送给了跑腿。” 跑腿恭恭敬敬地将炸鸡双手奉上,递给李顺,又被杨潮一把拦下,“配着牛腩面吃呗。” 因为炸鸡,她在晚上碰见了杨叔叔。又因为炸鸡,她因为觉得自己在杨潮心里不重要而难过。陆祎宁几乎都要对炸鸡PTSD了。然而当杨潮笑盈盈地望着她时,她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食物是无罪的。而且那家店生意很好,李顺等了好一会儿。 陆祎宁高兴地打开袋子。炸鸡的香味飘出来,杨潮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眼睛直往袋子瞟。真想尝一口啊。最终,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陆祎宁和李顺分完了炸鸡。 陆祎宁吃完饭,提着袋子出去扔垃圾,顺便出去透透气。她打算转一圈再继续回来待着,可是杨潮说什么也不让,硬要她回去休息,下午精神饱满地上课。陆祎宁只得作罢。 她一走,陈竟立即丢下手机,任凭手机上的小人一动不动,被人砍。杨潮骂道:“你有病啊,上啊!” 李顺也怒吼道:“上啊都残血了!拿人头啊!” 陈竟眉头紧锁,“杨潮,你骨折真是因为昨晚在卫生间滑倒?” 杨潮说:“对啊,有够倒霉的。” 陈竟说:“脸上的伤也是?” 杨潮说:“废话。” 陈竟说:“我不信,咱都是身体好的人。我也在卫生间滑倒过,最多疼一下,不会骨折成这样。你这个样子,真不如说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的。还有你脸上的伤,明明就是被人揍的,绝对不是摔倒蹭的。” 李顺茫然地说:“啊?谁揍的?” 杨潮开玩笑道:“陈竟昨晚来我家,给我揍的。” 陈竟一点笑意也没有,脸上是难得的认真,“你是不是昨晚跟杨叔叔吵架了?” 杨潮笑着骂道:“你有病吧?不想打游戏回去写作业去,别跑到这里当侦探。” 陈竟的眼神充满怀疑,“可是……” “可是什么?”杨潮打断了他的话,一脸无语,“还有人吃东西给噎死的。我他妈就是这么倒霉?能有什么办法。高二的男生,卫生间脚滑给自己弄骨折,笑死人。” 李顺愣愣的,终于听明白了陈竟在指什么,替杨潮抱不平,“陈竟,别这么说杨潮爸爸,有点过分了。” 陈竟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没见过滑倒把脸摔成这样的。” 李顺拉了他一把,小声道:“哪有爸爸会把自己儿子揍成这样的。就算真是杨潮爸爸揍的,他也肯定不想让人知道啊,你别戳出来。” 这道理,陈竟当然懂。可是他总觉得奇怪。旁人被父亲揍了,会觉得丢脸,甚至伤心。而杨潮极力否认,就像是在否认一件案底。 他跟杨潮认识好几年。杨潮开朗,直爽,坦诚,可每当涉及和父亲有关的事,杨潮总是避过不提。而这其中,绝对不止妈妈的缘故。 然而这毕竟是杨潮自己的事,他只能作罢。 —— 杨潮出院后,只能拄着拐上学。陆祎宁自告奋勇,“杨潮哥,我骑自行车,带你上学吧。” 杨潮哈哈笑了几声,“我太重,要把你的自行车压坏了。” “哪有?” 杨潮坐在了后座上,陆祎宁忽然感觉自行车猛地往下一沉,连往前推都觉得费力。 李顺悠悠地骑着自行车过来,对杨潮说:“上来。” 杨潮一屁股坐了上去。 自行车飞快离去,杨潮的声音远远传来,“还不跟上?” 陆祎宁连忙蹬着自行车追上去。 李顺能带杨潮哥上学,很安全。不过,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带杨潮哥上学。只是,她捏着自己软软的胳膊,唉声叹气。 杨叔叔不再找她,但为避免麻烦,他们在家附近还是保持着距离,见面也只是打声招呼,并不多说什么。可是当身边没有人,她便会高兴地蹦到杨潮的身边,笑着说:“你好啊杨潮哥!” 甚至于跟着妈妈与杨潮擦肩而过时,她会忽然转头给杨潮一个大大的笑脸,而杨潮那时也会恰好在看着她。 直到有一次,被妈妈发现了。陆祎宁以为自己要挨批评,没想到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去继续往家走,装作没看见。 于是她胆子大了起来,吃完晚饭抱着作业本和画本去杨潮家。她已经想好了应付妈妈的说辞。然而妈妈自顾自擦桌子,什么也没问。 而爸爸,升职加薪,在单位里颇为重用,早不在意和陆祎宁有关的事了。 杨潮恢复的时间比预想中要慢很多。从最开始的两个礼拜到一个月,两个月,等完全好的时候,已经快到元旦了。 作为李顺任劳任怨骑车带他两个多月上学的报酬,杨潮说要请他吃火锅。 “然后给祎宁过个生日。” 陆祎宁愣在原地。 她还以为杨潮忘记了。 “祎宁过生日?几号啊?□□也没提醒啊。”李顺睁大了眼睛,表示疑问。他连爸妈和玲玲的生日都不记得,自然也不会记得陆祎宁的。朋友过生日,向来都是别人通知,他准备礼物,仅此而已。 “十二月二十八。她□□上的生日是瞎写的。”杨潮说。 陆祎宁心里泛起波澜,慢慢地变成温泉,流过心脏和四肢。 外面下起了雪,像羽毛一样轻轻飘落,覆盖着屋顶上,土地上。到处一片洁白,好像时间也跟着停滞。 她没想到这世界上真有人会记得她的生日。 奶奶是农村人,向来没有过生日的意识。爸爸和陆岁安自然是不记得,妈妈虽然很好,可不知为什么也没有给她过生日。 每次听到别人说过生日,她都觉得羡慕。她也曾安慰自己说没关系,可当陆岁安生日时能够拥有大蛋糕和玩具,陆祎宁总觉得酸楚。 因为她清楚陆岁安拥有的不止是生日礼物,还有独属于他的爱。 暑假的时候,玲玲过生日,杨潮也曾提起过要给她过生日,还问过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可是快到了,他没提,她便以为他忘了。 毕竟男生向来神经大条,忘记她的生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虽然他是杨潮,可他也是男生。男生是容易忘记的。 说不期待是假的,但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但是,但是……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滑进陆祎宁的心口。她感到雀跃,兴奋地看着他,说:“你记得?” 杨潮不以为然地道:“当然记得。” 当然记得。陆祎宁很高兴。他说“当然”。 好像她是很重要的人一样。 第30章 第 30 章 群聊“玲玲生日小分队”变成了“祎宁生日小分队”。 凌凌漆发来私信:祎宁你生日不是一月多少号吗?□□上就是这么写的。 小兔子莫名有种被人抓包的感觉,默默打字道:我妈说在网络上要保护**,所以我瞎填的。 凌凌漆沉默几秒后,愤愤道:你还真是听妈妈的话啊,还好杨潮记得,不然我成了什么人啦! 成什么人,小兔子管不了。她看着屏幕上那句“还好杨潮记得”,心里悄悄盛开了一朵小花,软软的,带着点夏天独有的香味。尽管现在是冬天,可是她似乎依然能闻到那样的味道。 是啊,他记得。他记得我的生日。她抱着手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杨潮。 他很高,清瘦,五官立体,线条流畅,再长大一些几乎可以去当明星。如果真的当明星了,她可以当他的助理,天天跟在他身边。 陆祎宁瞥着镜中的自己。美好的幻想出现了一个缺口。脸有点婴儿肥,线条不够清晰,鼻子不够挺,脸上还有几粒雀斑,怎么看都不是一张可以站在他身边的脸。 她忽然慌乱起来。虽然当助理不需要一张完美的脸,可是心中无法解释的担忧如影随形。 杨潮背着书包出门,跟站在门口的陆祎宁打了招呼,“早啊!” 陆祎宁挥手,“早啊杨潮哥。”她看着杨潮的脸,好像比最初见到他时更好看了一些,大约是长了一些的缘故。而自己的婴儿肥一直没有变过,至于那几粒雀斑,这辈子也不会自己消失。 杨潮碰了下她的胳膊,“想什么呢?” 陆祎宁叹息道:“你为什么这么好看?” 杨潮笑了起来,“谢谢。” 陆祎宁说:“我要是也能像你这么好看就好了。” 杨潮说:“你又不是明星,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陆祎宁沉默了下,“你也觉得我不够好看……”虽然她清楚这点,也清楚杨潮哥知道这点,但是从他口中直白地说出,她发现自己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她变聪明了!杨潮的脑子飞快思考。“你不是一眼看上去的美女,是那种耐看型的。跟你相处的时间多了就会发现你性格好,温柔,善良,谁都愿意跟你当朋友的。” 陆祎宁知道杨潮是在宽慰她,小声嘟囔道:“可是,你前女友好像就很好看。” 杨潮提了提她的书包,差点将她整个人拎起来,“好啊你,还敢提我前女友,跟陈竟学的吧。” 她抗议道:“他能提,我也能。” 杨潮放下书包,“好好好,你能你能。” “杨潮哥,我只是觉得,将来你当明星,我当助理,咱们……”太过甜腻的话,陆祎宁说不出口,“就可以赚很多钱。” 杨潮想了想,“是个好主意啊,当明星还挺挣钱的,感觉。” “所以我再长得好看一些就好了。” 杨潮说:“只是当助理,不需要多好看。” 陆祎宁忍不住说:“可是,好看一些,站在你身边,就更好了啊。” 杨潮想了想,“我不这么觉得,我愿意谁当助理就当助理,跟好看不好看并没有关系。你挺好的,别乱想。还有,我要真当明星,你就当我经纪人,比助理强。” 经纪人…… 陆祎宁看着杨潮上楼的身影,她怎么就能没想到经纪人呢。 他说,我挺好的。 我挺好的。 陆祎宁高兴起来,小跑着冲到自己的教室。 —— 12月28号这天,快到元旦了。街道两边到处张灯结彩,纷纷挂上红色的灯笼和对联。下午的时候,雪越下越大,直接压坏了几条电线,许多地方都停电,包括他们说好要去吃火锅的地方。 李顺哀嚎了老半天。他可喜欢吃那家火锅店的毛肚了。 好在学校和他们家附近电路正常,火锅改为去玲玲家吃。原因是他们家上周末刚买了一大袋毛肚。虽然没有那家火锅店的好吃,但味道也不错。 临近放学时,杨潮发来消息:我爸喝多了,我接他回来,你们先去。 陆祎宁的心有点凉。“你们先去”往往意味着这个人不会过来了。 虽然有李顺、陈竟和玲玲陪着她一起过生日,可她却很明显地察觉到,那是不一样的。她非常非常希望杨潮哥能够陪她一起。 李顺将毛肚丢进锅里,摇摇头道:“还是杨潮运气好啊,停电又接叔叔,说好他请我,得,又是我自给自足。” 玲玲将蘸料推到他面前,“吃吧你,人陆祎宁过生日都没说啥,你在这得得得得得。” 陆祎宁笑了笑,“李顺哥,杨潮哥他不是那个意思。” 李顺忙解释道:“嗨,开个玩笑,别当真。来,你的礼物。” 少年们送礼物,主打的就是一个跟国际接轨,不装模作样,直接将礼物摆到面前,要她当场拆开。 是一套崭新的画笔,竟然有48种颜色。陆祎宁在商场看到过这套笔,价格要三位数。她没舍得买。 她正要推手说不要,玲玲却道:“拿着吧,又不贵。” 不贵么?……只见玲玲从包里拿出一套漫画集。精选本!精装版!她攒了好久的钱,都没有渠道买,玲玲居然买到了! 面对她钦佩的目光,玲玲得意地抬着下巴,“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陆祎宁连连点头,恨不得将她供起来。 至于陈竟,第一次颇为郑重地给了她一个包裹。是一套书籍,书名是《平凡的世界》。 “但特别的可是这个。”陈竟打开扉页。 上面写道:希望陆祎宁同学努力学习,早日考上清华大学! 落款是五个她没见过的人名。字迹都干净利落,透出学霸的气质、 “这是?” 陈竟神神秘秘地说:“最近五届的高考状元,给你沾沾喜气!” “我去!”陆祎宁惊呼出声,“你神通广大,这都能搞到,怎么办到的?” “山人自有妙法。”他悠悠地道:“给你沾沾喜气,马到成功哦。” 玲玲看得心里直痒,“明年,我也要这个。” 陈竟呵呵笑道:“别了,给你你也考不上。” 后面便是二人唇枪舌战,李顺只顾吃饭,陆祎宁摸着生日礼物乐呵呵的,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等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李顺送她回家后就走了。陆祎宁望着隔壁的院子,黑漆漆的,空空荡荡。杨潮哥还没有回来。 爸妈在屋子里说话,弟弟在打游戏,没有人记得今天是她生日。 但是没关系,她已经有礼物了。她抱着书本和画笔进了屋子,将它们收进书桌下的收纳盒,满意地盖上盖子。随即又掏出手机来看。 除了玲玲和陈竟的“到家了吗?”,并没有来自潮水的消息。 也许她不应该这样的。人不应该什么都想要。杨潮哥记得她的生日,大家给她送礼物,已经很开心了。 她放下手机,从收纳箱里拿出画本,打开继续开始画《小白流浪记》。 狸花变成小白的原因,她还是选择了杨潮哥的建议,是白化病。于是战无不胜的狸花成了猫群最底端的小白猫,身体虚弱,战斗力持续下降。哪只猫来了都想揍它一顿。今天要画的就是小白被最开始遇见的奶牛猫狂揍的画面。这个它曾经的手下败将,如今却三两下就将它打趴在地。 画着画着,陆祎宁觉得自己有点残忍。虽然在选择白化病时她就有这个意识,但那是为了切合逻辑和画本题目。然而在一笔一画地描绘重现小白受欺负的场景时,这种残忍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她突然不想这样子了。战无不胜的狸花不应该变成备受欺凌的小白。她想了想,舍弃了最近画的一些情景,改掉了故事线。 狸花不是小白猫。只是因为后来收养它的姑娘喜欢小白猫,所以给它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它没有被奶牛猫揍,而是被一只恶狗追着。它努力逃跑,甩掉了恶狗,却不小心落入捕鼠夹。就在这时,一个姑娘发现了它。 陆祎宁很满意自己改后的故事线,开始画小白被恶狗追的画面。 ——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陆祎宁惊醒了,忙捞起手机,看到上面潮水的消息,激动地瞬间清醒。 “睡了吗?” 小兔子急忙回道:“没有没有。” “那要出来吗?我给你看个东西,挺好看的。” “好的!” 陆祎宁一向懒散,如今迅速起身换衣服。 “天冷,多穿点。” “好的!” 陆祎宁将自己裹得如同一个球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悄悄打开大门。杨潮正站在路灯下,笑盈盈地看着他。 “什么好东西?” 杨潮哈了哈气,“你等着,看好了。”他打开脚下的纸盒子,打火机点燃了那根引线。 伴随着啸响,一点火光冲上了天,瞬间变成一朵硕大的烟花,灿烂地炸开。 接着,一朵跟着一朵,在四周的天空纷纷散开,将整个天空都照亮了。红的,黄的,绿的,紫的,交织在一起,不断地炸响,盛放,是她十几年的所有的生日中从未有过的热闹。 “11点57,还好,没有晚。生日快乐,陆祎宁。” 陆祎宁热泪盈眶。 路灯和烟花的光亮下,杨潮看到了她湿润的眼睛。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和滚烫的眼泪。 “希望你以后都能快乐。” 远处的钟声响了。 第31章 第 31 章 “祎宁,你买了架子?”妈妈推门进来。 “架子?”陆祎宁茫然地放下画笔。她最近并没有买。 “是你的。你出来看下,人家要签收。” 一个比她还高的大家伙出现在客厅门口,外面裹着一层包装,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对方递过送货单,收件人那里是她的名字。 商品名那里简单地写着:架子。 “这是做什么的?” “好像就是个什么货架吧。原本昨天就该送的,结果人手不够就拖到了今天,不好意思。” 对方态度很好,陆祎宁连连摆手说没事。 难道是……杨潮哥给她的生日礼物?脑海中忽然一动。她以为昨晚的烟花就是礼物了,原来这个架子也是吗?有了货架就可以放东西,简直太棒了!不过如果是书架,就更好了。 “您稍等下。”陆祎宁跑回房间拿出手机,一条消息正好弹了出来。 潮水:你的生日礼物,收到了吧?(笑脸) 这么大的家伙!陆祎宁忙拍照发过去,“真是你买的吗?” 潮水:“必须的!保证你喜欢!环保材料,即拆即用。” 陆祎宁签了名字。送货员拿出剪刀将扎带和包装剪开,木头的一角露了出来。陆祎宁觉得这似乎不是货架,就是书架! 最终,一个深棕色的书架落在地上,足足五层。 她静静地看着,有些发愣。 陆祎宁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跟他提起自己想要一个架子。他们说过太多的话。如果她曾经提起,那杨潮哥便是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如果她从未提起,杨潮哥能察觉到,便是一个十分心细的人。无论哪一种,她都是被他在乎的。 想到这点,一种巨大的满足感从心底蔓延开来,包裹住她。 “放哪里?” “放我房间!”陆祎宁高兴地指了方向。 妈妈走过来,“你买了书架?” “是。”陆祎宁想了想,“我攒钱买的,忘记了……” “看着像实木的,得不少钱吧。”妈妈说:“有箱子就好了,白花这钱,看着挺贵的。再说你房间也没多少地方。要是你爸问起,你就说是我买的,不然他又要叨叨。” “好的妈妈。”陆祎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妈妈说:“对了,新买的架子都有甲醛,别放你房间,放到院子里散几天味吧。” 送货员探出头来,“您放心,我们刷漆用的都是水性环保材料,母婴级别的。” 妈妈听了,犹疑道:“那得不少钱吧?” “是要比普通的贵一点,但是健康嘛。” “那行。”妈妈看了陆祎宁一眼,似乎是想说不必花太多钱在一个架子上。 可是妈妈不记得昨天是陆祎宁的生日,也不在乎陆祎宁的房间里一直没有书架,只有收纳盒、收纳箱。而陆岁安的房间里却有。 但是没关系,她现在有了。陆祎宁用毛巾仔仔细细地将书架擦了三遍,然后坐在椅子上,笑出了声。 她也是有书架的人了。 陆祎宁越看越高兴,恢复了一些力气,开始将收纳盒和收纳箱里的书本、画册、文具、奖状、证书都纷纷都摆在架子上。她不时调整,来为它们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都放完后,竟然还剩下一半地方。一直以来,因为空间不够,很多喜欢的东西都没买。现在终于可以大胆买起来。 —— 陆岁安的期末成绩出来了,全年级倒数第四十位。原定的过年旅游计划取消,改为回老家过年。 “老家?”陆祎宁心里一动。虽然奶奶不在了,但如果能回去看看,也很好。 妈妈一边洗着碗筷,一边道:“是妈妈的老家。” 陆祎宁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回房间去了。也对,奶奶家里都没有人了,他们自然不会回去。情理之中的事,但陆祎宁还是有点不开心。 老家亲戚多,大包小包的礼物塞满后备箱,又挤了半个后座,眼看着坐不下了。妈妈看着大红色的礼物盒子,又看看陆祎宁,对着爸爸面露难色,“这些就不带了吧?” 爸爸板起脸来,“说什么呢!刘局过年要回镇上看他爸,咱不得去拜访一下?” “那这瓶酒算了吧?路上带着也不方便,万一碎了。” “那就让岁安抱着。这可是给于家老大的。就算人不回来,放在他家里,回来总能看到,也会记得咱。” “我不报,重死了!”陆岁安坐在地上,依旧在为无法去外地旅游的事难过。 原来不是全给亲戚的。爸爸说的那些人,陆祎宁不认识。她对姥姥家的印象就是高高的山,以及永远古板的脸庞。原来山里附近也有厉害的人…… “这也要带,那也要带,那现在怎么办?我早说不要带这么多。” 爸爸抬手一指正站在门口思考的陆祎宁,“那祎宁就不去了,正好。” 突然被提及的陆祎宁诧异地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显然后者也有些心动。 陆祎宁并不伤心。姥姥不怎么喜欢她,回去与否她不关心。而且一个人在这里无拘无束,倒是比陪着他们好多了。既然爸爸开口,陆祎宁顺势道:“可以的,那我就待在家里吧。” 见她并不介意,妈妈松了口气,“好吧,那你就在家里,等我们回来。记得卫生打扫一下。” “好的妈妈。”陆祎宁站在门口,看着小汽车疾驰而去。她并没有被抛下的伤怀,反而心中一片清明。 是自由的味道。 不用担心说错话,做错事,也不用被爸爸和陆岁安吵,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觉,安静地待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杨潮从院里出来,看到陆祎宁哼着歌往里走,“这么高兴?” “对啊,爸妈和岁安都不在,我一个人看家。”她笑眯眯地说道,很放松的样子。 “不错啊,可以快乐好几天。”杨潮说道:“过年这几天有什么打算?” “待在家里画画呗,有好玩的地方就去看看。杨潮哥你呢?” “差不多吧,我爸要出去应酬,我就跟李顺他们打打游戏,出去转转。” 李顺和玲玲跟爸妈回了老家,陈竟一家去国外旅游,杨潮也同她一样落了单。原本的五人行变成两人行,陆祎宁却很高兴。这种心思放在友情里实在不算坦荡。陆祎宁心中偷偷唾弃,又偷偷高兴。 两个人约好去看新年音乐会。 李顺爸爸的朋友送了两张音乐会的票,家里去不了,便给了杨潮和陆祎宁。名单上都是些不熟悉的歌手,听说是原来酒吧驻唱的,现在打算成立乐队,正式开始音乐事业。 雪停了,天气依然很冷。陆祎宁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举起戴着毛线手套的双手,跟杨潮挥手,“走吧杨潮哥,我好啦。” 杨潮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站起来的兔子。 两人走到街道,拦下一辆出租车。杨潮打开后座车门,让陆祎宁坐进去,随后自己坐在她身边。 巴掌大的距离,陆祎宁莫名开始紧张起来,心跳加速,隐隐有种想要更靠近的冲动。即便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刺激。 密闭的空间里,都是他的味道。陆祎宁的思维飘荡,低着头抠手指,视线却偷偷瞄着杨潮的脸,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一路上杨潮都在看手机,似乎是在和别人发消息,并没注意到陆祎宁的异常。于是她大着胆子,假装看着窗外,实际上一直都在偷瞄他的脸。 越看越觉得好看。 “到了。” 下车后,两个人的距离就拉开了,不似在车上那样近。陆祎宁便悄咪咪地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让一让,让一让!” 焦急的路人小跑着冲过来,陆祎宁快步一避让开路,却由于穿得笨重,身体一歪,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 肩膀却被人扣住了。 杨潮抓着她。陆祎宁稳稳地站在地上。 她茫然地看着杨潮,无比疑惑地想:不是应该像电视剧那样把我撞到怀里吗?陆祎宁开始想象那样的场景,脸微微红了,脑容量开始过载…… 检票进入会场,陆祎宁才发现这里不像是学校大礼堂整齐分布着座位,而是一大片空出来的地方,大家都站在台下等着乐队和歌手。旁边和后面放着椅子。 演唱会还没开始,大家都四处走动着,看演唱会的屏幕、音箱、墙画。杨潮带着她,来到台前,指着那台硕大的家伙,对陆祎宁说:“你看这台音响,可比咱们学校里的贵多了。” “多少钱呐?” “你猜?” 陆祎宁想了想,大胆地报出一个数字,“2万?” 杨潮笑笑,“乘以10都不止,估计得30万以上吧,50万左右的样子。” 陆祎宁张大嘴巴,震惊地说道:“50万?音响……” “行家啊……”有个男生走过来,对杨潮说:“我查了,是49万9999的。” 陆祎宁“啊”了一声,“就一个音响。” 杨潮说:“音响跟音响是不一样的,比如你手机里也有音响,但是9块9包邮。” “说得不错。”对方道:“小姑娘,最贵的价格还有上亿的。” 上亿?陆祎宁说不出话了,这已经超出她的认知范围。 “看过逃学威龙吗?里面周星驰的音响系统,说是足足5个亿。” “没有……”陆祎宁听过他的名字,却没看过他的电影。 “被丈夫娘戳一下就戳掉了1.5个亿。”杨潮说完,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陆祎宁很疑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猜得出来应该是电影里的台词。 两人很快热络地聊起来。黑胶唱片、CD、李老板、三频、陆祎宁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忽然有些自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懂。篮球、游戏,再加上现在的音响,杨潮喜欢的她一个也不感兴趣。 所以从来没有和他聊得这样尽兴的时候。 她觉得失落。学习成绩好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法和他聊到一起。 男生被人叫走了,跟杨潮作别。杨潮挥了挥手,一转头,正碰见陆祎宁低头看着地板。然而地板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抬手在她眼皮下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陆祎宁抬起头,咬了咬嘴唇,小声道:“你懂得好多。” 周围说话的人很多,杨潮没太听清她的话,蹲下身来,歪着头看她的眼睛,“怎么不高兴?你声音大一些,我听不到。” “我……”那样近似于抱怨的话,她无法光明正大地对杨潮说出口。 她讨厌这样别扭的自己。 杨潮偏了偏头,将耳朵凑近她,想努力听清楚她的话。 陆祎宁呆住了。这么近的距离。她再低头几乎可以碰到他的耳朵。她几乎无法承受这样近的距离,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杨潮以为她还在不高兴,碰了碰她的胳膊,“是不是我和那个人聊太久,忽略你了?不好意思。别不高兴了,新年到了,快快乐乐的。” 陆祎宁一愣。 她原本就有些无理取闹,可杨潮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跟她说不好意思……真是的,人家聊个天而已,好好的演唱会,她在闹什么脾气啊? 陆祎宁调整了情绪,转过头来说:“对不起啊,是我不好。” “嗨是我跟他聊太久忘了你,你说对不起做什么?”杨潮摸了摸她的毛线帽子,站起身来。 陆祎宁却说:“不是你忘了我,是我小心眼。你和他聊得很好。可是我什么都不懂。” 杨潮奇怪地看向她,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不懂就不懂,没什么的。” “可是我要是懂,我也可以聊得很好。杨潮哥,我会学的,学不会的,你教我,好吗?” 杨潮的目光变得郑重起来,“祎宁,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你不喜欢的东西,不需要为了我去学,你做你自己就好。” “可是我学了,我也可以和你聊篮球,聊音响。” “那你喜欢吗?”杨潮问她。 陆祎宁想了想,“可是和你聊得多,很好的。” “不要勉强自己,祎宁。就算你真去学了,久了也会不高兴。学你自己喜欢的就好,不要为了别人。你不会那些又怎么样?我们还不是一起上学,一起来看演唱会,不需要非得喜欢一样的东西的。” 杨潮抓住她帽子上晃动的毛球揉了揉,“但是陆同学愿意为了跟我聊天去学,我很高兴。你口嗨就好,不用付出实际行动。” 他结实的力量似乎顺着毛球传递到她的头顶。软软的,温柔的,陆祎宁心中有些荡漾。 他说,不用勉强自己。 是啊,没有聊那些又怎么样?他们各自喜欢各自的,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就很好。想想方才他和那个男生聊的东西,她感兴趣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杨潮哥真好,她想。爸妈总会强迫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可是杨潮哥就不会。 第32章 第 32 章 8点钟,会场里的顶灯刷地暗下,只剩下幽暗的蓝色光晕。舞台上的聚光灯亮起,伴随着音乐,金黄色头发的男孩走出来,身旁是牛仔帽的女孩,很酷。 我要是也能像她那么酷就好了,陆祎宁想。 他们唱起歌来,不是陆祎宁常听的抒情歌曲,是摇滚。她昨天晚上查过的,快节奏的,鼓点密集的摇滚。 肆意、奔放,又热烈,仿佛丝毫不在乎世人的目光。 **的时候,大家跟着跳起来,欢呼,伴唱,气氛进入空前的热烈。陆祎宁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也升起了跟着一起跳的心思,却又无法突破内心那堵墙。她偷偷观摩四周,发现并无人在意,也渐渐大胆了一些,跟着左右摇晃起来。 “跳啊祎宁!”杨潮拽着她帽子的毛球,在她耳边大声道。 于是陆祎宁跟着跳起来,伴随着舞台的节奏,大声欢呼着,呐喊着。 也许是人太多,陆祎宁总被后面的人挤到,又或是被荧光棒甩到。她皱着眉头往后瞧了瞧,果然是一位忘我挥舞着荧光棒的男生。人高马大,很有压迫感。 “过来,”杨潮拉了她一把。 陆祎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站在杨潮身前,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杨潮力气还挺大的……她想。 还有,她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和方才站在他身边完全是不一样的。现在几乎有种……在他怀里的错觉。杨潮跟着鼓点跳起来时,也会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帽子、后背、头发。心跳加快,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慢慢膨胀开来。她跳着,唱着,闻着会场里的香氛和杨潮身上的味道,感受着那近乎于拥抱的距离,情绪激昂,心神荡漾。 也许是摇滚的力量太强大,滋生出她不敢想象的隐秘情绪。她忽然生出一种渴望。 想真的被他抱着。 她想,她好像真的要变成坏学生了。可是这种感觉太好,让她忍不住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她终于意识到这绝不是好朋友的心思。她不去想其中的原因,只是沉浸在这种无法自控的情绪中,感受着心中汹涌澎湃的渴望,和快乐。 —— 年后,天气渐渐回暖。 陆祎宁迎来了她的高一下学期,又开始了路上和杨潮同行的时光。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陆祎宁的目光总是习惯性地追随着他,无意识想要靠近,跟他说话。虽然他们一直走得近,一直在说话,可她总想要再多看见他一些,再跟他多说些话。路上15分钟,太短了。她甚至羡慕高三十七班的同学,能够和杨潮在一个班里。 高三级开始百日冲刺。 誓师大会时,陆祎宁跑去看。主席台讲话,接着众人宣誓。陆祎宁听着有了一种危机感,跑到七号楼,直奔四楼十七班。 高一高二学习新知识,高三是系统性地回顾和复习。上次模拟考,杨潮是高二倒数第五十名。继续这样,他绝对考不上好大学。陆祎宁对此很焦虑。 “你管他干什么,他不想学就不学呗。”玲玲说。 可是陆祎宁没有办法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如果杨潮真是没有能力,也就算了。可他明明可以,为什么非要浪费,蹉跎光阴?就为了那个所谓的感情吗?多不值啊。 “该死。”杨潮退出游戏,笑着说:“怎么了?这么严肃?” 陆祎宁按下他的手机,表情相当认真,“杨潮哥,你必须要学习了。今天誓师大会说,考不上大学的话不好找工作。他们有数据。” 杨潮将手机丢在桌上,伸了个懒腰,“打鸡血的会你也去,到底是学霸。” 陆祎宁说:“我是认真的。” “没关系,就算上大专,各地都有。你想去哪里上大学,我就先去哪里上大专,一样的。”杨潮反过来安慰她。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上大学,我只希望你上个好大学。”她第N次说出自己的希望,而杨潮也像从前许多次一样笑笑,摆摆手,“我没那天分。” “你有的。”陆祎宁笃定地说。好多次她不会的数学或者物理题,都是杨潮给她讲的。虽然他一再强调那只是最基础的题目而已。 “哦。”杨潮耸耸肩,“谢谢。” 陆祎宁想了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郑重地说:“杨潮哥,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别为了一段感情浪费自己的能力。” 杨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最后无奈叹口气,“过去了,这不是落下太久跟不上么?” 陆祎宁忙道:“跟得上,跟得上,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杨潮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我讨厌学习。” 陆祎宁再一次铩羽而归。 —— 五月份时,天气热了起来,大家纷纷换上短袖。而杨潮则一如既往地穿长袖T恤。他爱出汗,却不穿短袖短裤。篮球场上总有男生裸着上身,杨潮从来没有。 李顺一直调侃那是因为杨潮四肢毛发旺盛,杨潮反驳说:“我那是防晒,怕晒黑。” “是是是,你最白,死了十天的尸体都没你那么白。”陈竟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杨潮的确很白,比很多女生都要白。有一些女生曾跑去问他用的什么防晒霜,却被告知他并不用,纯纯基因好。 周末时,玲玲买了电动车,载着陆祎宁去郊外的河边玩。 这里很像是农村,像是奶奶的家。泥土筑起来的屋子,一望无际的麦田,清澈的小河从屋前流过,小鱼小虾在河水中轻快地游着。 陆祎宁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好凉快!” 玲玲说:“是呀,可比城里的空气好多了。” 两人挽起裤腿,慢慢下坡,走到河里。透心凉的感觉从脚底直冲脑门,瞬间冲走多日以来的闷热和疲惫。 “好爽!”玲玲弯着腰,在河里轻轻地走着,摸小鱼。陆祎宁则坐在岸边,眯着眼睛,脚轻轻地在河水里晃着,任凭水流冲刷,感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哎呀,好难抓!”玲玲抱怨道:“眼看着对准了的!” 陆祎宁睁开眼睛,双臂向后撑着岸边,“好像有透视,你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位置。” “听不懂,听不懂,反正抓不到。”玲玲放弃了,小心翼翼地走到陆祎宁身边坐下,“这活还得我哥来,他抓鱼,老有心得了。” 陆祎宁笑了一下,“那杨潮哥呢?” “杨潮不爱抓鱼,哦,不是,他不爱下水。” 陆祎宁觉得奇怪,“真的吗?下水里不是很舒服吗?” 玲玲抬起脚,猛地泼了经过的小鱼一头水,哈哈笑了几声,“不知道。之前有一次我们下水去抓鱼,杨潮都下来了又上去,说湿着难受。陈竟有段时间想学游泳,喊他一起,他也不去。哎,陈竟也一年多没去过游泳馆了,不知道游得怎么样?不过游得再好也没用,听说遇上洪水什么的……” 后面的话,都是关于陈竟的,陆祎宁没仔细听,只是想着原来杨潮不爱下水。对于杨潮的了解,玲玲又比她多了一个。 玲玲与杨潮认识了几年,比她久,对于杨潮的了解也更多。而这一点,自己好像再努力也追不上。但很快,她又开心起来。因为虽然她跟杨潮哥认识的时间没有玲玲久,但是很显然杨潮哥待她要更好一些。 他都没有给玲玲买过大书架。 电话响了起来。陆祎宁拿起手机,是杨潮打来的。她高兴地道:“喂,杨潮哥?” “你们在哪儿?” 陆祎宁说了地方。 “我就来了。”杨潮挂掉电话。 他要来哎…… 陆祎宁忍不住弯起嘴角,心里快乐地哼起了歌。 杨潮是骑着摩托车来的。 陆祎宁还从没见过他骑摩托车,被微微惊了一下。主要是他飞速骑车过来,利落地停下,翻身下车,动作流畅,陆祎宁觉得很养眼,像是在看电视剧一样。 “你看着吧,他绝对不会下去的。”玲玲说。 “嗯嗯,我信。”陆祎宁光着脚,不方便起身,高高举起胳膊跟他挥手,大声道:“杨潮哥,这里!” 杨潮小跑着过来,将钥匙丢在坡上,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陆祎宁和玲玲面面相觑。 说好的不下水呢? “哎哎哎!”玲玲叫起来,踩着水底,对杨潮说道:“你,你不是讨厌衣服湿吗?” 杨潮从水里冒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今天热!这水真凉快,好爽!” 玲玲笑了,“呵!善变的男生!” “说谁呢!”杨潮顺手捞了一把水泼过去。玲玲躲地飞快,那水便不偏不倚地落在陆祎宁的头上。 陆祎宁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站起来。她捞起一捧水,就朝杨潮泼了过去。 杨潮也没躲,就直直地站在原地,被淋了一脸。他又抹了把脸,和陆祎宁同时笑了起来。 陆祎宁说:“你会抓鱼吗?” 杨潮说:“当然,你过来,我教你。” 陆祎宁慢慢走到杨潮身边。杨潮指着经过的一只胖乎乎的小鱼,开始讲解视觉误差,以及如何抓到的要诀。讲解完后,他双手一握,那条小鱼果然被禁锢在了手心。 “好厉害!” “学会了吗?”杨潮松开手。小鱼赶紧摇着尾巴游走了。 “哎呀,装瓶子里呀。”玲玲说。 示范完后,陆祎宁和玲玲开始了抓鱼行动。杨潮一个人泼水,游泳,不时将水点甩到两人身上。两个女孩对此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们的瓶子里已经有了五条小鱼和十只蝌蚪。 陆祎宁高兴地将瓶子给杨潮看,“杨老师,怎么样?” 杨老师点了点头,欣慰地说:“不错不错,就是这些蝌蚪可以放了,不要养。” “为什么?” “因为……”杨潮故意拉长了音调,大笑道:“是癞蛤蟆啊!哈哈哈哈哈!” 陆祎宁吓了一跳,心里直发毛。她仔细地端详着那些“蝌蚪”的样子,的确挺丑的。一想到她在家养出一堆癞蛤蟆,她就头皮发麻,仿佛看到了恐怖片,忙不迭地打开瓶口,想要将它们倒出去,却又害怕地不敢碰。 杨潮伸出手,拿过瓶子,用手指挡着瓶口,将它们全部放生,只剩下五条小鱼在瓶子里游着。 接过瓶子时,杨潮的袖口落下,陆祎宁不经意间看到他胳膊上青色的痕迹,似乎是受伤了。她担忧地看着,“怎么又受伤了?” 杨潮无所谓地说:“男生么,受点伤不算什么,平常事。”说着又扎进水里。 陆祎宁望着他游走的身影,心情低落。她不喜欢看到杨潮受伤,可是他好像经常受伤。 第33章 第 33 章 五月中旬,各大高校自主招生的录取名单公布。高三实验班有些学生被录取,学校特地组织了一场经验分享会,时间在周日下午。 “学校还请了一位二中的同学,之前也是在咱这里上初中的,初三转学去了二中,今年刚被清华大学自主招生录取,还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和宾夕法尼亚大学的offer,学校专门请来做经验分享,你们到时去听听。” “我靠!牛逼啊!”教室里哗然一片。国际中学能进常春藤的都要宣传一番,更何况是主攻应试教育的公立学校。 宣传栏海报名单的第一行,陆祎宁看到了那个名字。 黎笙。 姓和名都带着古典韵味,是江南水乡的雅乐。 “我靠!”陈竟走过来,惊呼出声,“杨潮前女友。” 陆祎宁震惊了。从前玲玲的话清晰地响在耳边:“是很漂亮,性格好,成绩又好的女生,成绩是年纪第一。”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女生…… 陈竟感叹道:“都是分手,一个吊车尾,一个衣锦还乡。祎宁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分手对成绩的影响不在于分手本身,而在于人的选择,这就叫人的主观能动性。” “什么能动性?大老远听见你在这里拽文。”杨潮来到陆祎宁身边,对她笑了笑,往海报上看去。 只一眼,他便愣住了,垂下眼皮,视线从海报落到地面。 陆祎宁从未看到他这个模样。从认识杨潮以来,他总是开朗的,肆意的,温柔的,淡然的。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在意的。即便是一个光鲜亮丽的未来,他也不在乎。他懂文学,懂音响,懂数学,懂物理,篮球和游戏也打得很好,他明明会那么多东西,却不求上进。 学生都想要的好成绩,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有时,他也会烦躁,会生气。可像现在这样隐隐失落和惆怅的情绪,陆祎宁没有一次看到过。 而这仅仅是因为一个名字的出现。 只是看到一个名字情绪就变了,那他当时该有多伤心。他果然还是放不下的。陆祎宁的内心深处冒出一丝丝的酸涩。不过想想,黎笙这么优秀,拥有杨潮哥的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如果自己是男生,也会憧憬跟她在一起的。 “怎么?后悔了吧?后悔跟人家分手,要不然你俩就能夫妻双双把家还了。”陈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取笑。 杨潮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真想找根针,把你这破嘴缝了。” “陈竟哥,”陆祎宁问,“她不是跟你们一级么?怎么先考试了?” “跳级了呗,高一没多久就跳到高二了。” 跳级……陆祎宁再次震惊了。 “我先走了。”杨潮说。 陆祎宁跟了上去,“杨潮哥,你去吗?” 杨潮插兜,恢复了他平日的模样,“这是给你们好学生听的,我又考不上大学,听这没用。时间还是周日下午,一周也就放这个点,我又没疯。” 放在往常,陆祎宁会想他真是不爱学习,会开始劝学,杨潮表示我不听。而此时,陆祎宁想,他真的很喜欢黎笙啊,虽然分手了,都不敢去见她。 —— 陆祎宁和玲玲去了分享会。她想听黎笙的经验,也想见本人。 校长居然也来了。阶梯教室坐满了人,作为嘉宾分享的几个学生正在台下和校长及程主任等人交谈。其中一个高马尾的姑娘引起了陆祎宁的注意。对方很白,比别人都高出一个度。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什么叫“冷白皮”。 也在这一刻,陆祎宁几乎无比确信那个女孩就是黎笙。她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裤,身形高挑,脊背挺直,落落大方。她站在那里,回答着校长的问题,彬彬有礼。虽然只是个学生,说话却从容不迫,并不在意对方的权威,没有一丝畏惧。那样的自信平等,陆祎宁只在杨潮身上看到过。 他们真的很像。怪不得当初会在一起。可后来,为什么会分开呢?这个答案,陈竟也不知道。 “黎笙,你当初转学,老师们真是舍不得你。不过现在也好,以后就是咱学校的优秀校友了,要记得常回来看看。” “一定会的老师,也谢谢您和各位老师的栽培。如果不是您,我也不能有今天的成绩。”黎笙微笑着说。 黎笙初三就转学到二中,能有这样的成绩,是二中和她本人的努力居多,而不是二十六中初中部两年多的“栽培”。这样的话,换做陆祎宁是一定说不出口的。可黎笙就可以。 黎笙很像大人。 杨潮也很像。 他们真的好配。 陆祎宁沉默着注视着她,心情逐渐低落到谷底。自己一辈子,恐怕也无法变成黎笙那样的女孩。对方太自信,太耀眼,怪不得杨潮哥和她分手后一蹶不振,从此堕落。失去这样好的姑娘,谁能放下呢? 聚光灯下,黎笙站上嘉宾台,微笑着面对众人,侃侃而谈,和“怯场”二字完全不沾边。结构清晰,调理清楚,逻辑完整,之后掌声雷动。 能被黎笙喜欢,杨潮那时一定很高兴。可现在一个天,一个地,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杨潮对陈竟都闭口不提。 陆祎宁说:“肯定是黎笙学姐提的分手吧?” 玲玲同意,“我觉得也是。你看人家分手后一路高歌猛进,衣锦还乡。” 陆祎宁叹口气,“我觉得杨潮哥很好啊,你说为什么要分手呢?” “这个……”玲玲想了想,“也许是杨潮移情别恋了?” 陆祎宁皱眉,“才不会。杨潮哥怎么会移情别恋呢?” 玲玲说:“那就是误会呗。杨潮脸好看,肯定有别的女孩子想跟他在一块,后来因为一些事情黎笙学姐就误会了,于是狠心分手。来不及解释的误会……错过一次,从此就是错过一辈子……” 陆祎宁觉得有点离谱,“不能吧?”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玲玲开始畅想,“而且黎笙学姐这个角色是白月光配角,女主角是一个相貌家世都很普通的女孩,和杨潮在一起日久生情,治愈他,救赎他,终成眷属。等到黎笙学姐回国,偶然发现当初只是个误会,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杨潮已经喜欢上别人,只能惋惜。” 会吗?陆祎宁看向那个人群中耀眼的姑娘。不会的。黎笙学姐不会误会,不会惋惜。她会肆意地生长,站在最高处。 “祎宁。”玲玲拍了拍她的手,笑眯眯地道:“我觉得你很符合这个女主角的设定。怎么样?努力一把。” 陆祎宁被吓了一跳。她凭什么呢。她哪里配跟学姐比呢。如果真要努力,她倒是想去帮他们解开那个误会,从此杨潮哥努力上进,一对璧人终成眷属。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又一个同学讲完之后,黎笙和校长耳语后离开了教室。不少学生都目送她离去,有几位跟了出去。 陆祎宁咬着嘴唇,挣扎片刻,最后一咬牙,也跟了出去。 几个学生站在黎笙身边,继续就她方才的经验分享提问,又要起了联系方式。黎笙微笑着回复,大方地掏出手机,说有问题可以随时沟通。过了一会儿,大家散了,黎笙向校门口走去。 陆祎宁想追上去说话,又不敢,就这样一路跟着,到了校外,眼见着黎笙进了奶茶店。 “喂,爸爸,我出来了,对,我买个奶茶就出来了,估计几分钟就好。你这会儿开车过来接我吧,这里就一家奶茶店嘛。学校斜对面,你开进来吧。现在不是上学放学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好开的。嗯,好,我在这里等你啊。” 学姐的爸爸对她真好,陆祎宁想。片刻后,她硬着头皮快步走进店里。 “同学,喝什么?”店员问。 陆祎宁忙摆手说不用,站到黎笙身边,鼓起勇气,“学姐,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黎笙停下玩手机的动作,视线落到陆祎宁身上,露出一个亲近的微笑,“好啊,小学妹,你说说,什么事情啊?如果我能帮,一定帮你的哦。”她微微弯腰,低头来看着陆祎宁说话。这个动作,也很像杨潮。但与杨潮不同的是,学姐的尾音轻快上扬,加了一个“哦”,是女生才有的体贴和可爱。 “杨潮哥和你分手之后,成绩一路下滑,现在吊车尾,他也没心思学……” 黎笙仍旧在笑,但是脸色微僵。 陆祎宁说话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你能不能帮忙给他说说。”她害怕对方拒绝的样子,可为了杨潮,还是努力说下去,“让他好好学习。他很喜欢你,一定听你的。” 黎笙直起身来,倚着台面笑了几声,是讽刺的意味。陆祎宁紧张地抠着手指。 “所以你觉得杨潮成绩下滑是跟我分手的原因?” 陆祎宁解释说:“是别人这么说的。” “别人说的也不一定全对。杨潮自己没跟你说过吧?” “我没有问过。我想他一定很难过,不想提起来,所以我不问他。” “想来他也不会跟别人说。”黎笙的表情有点复杂,看向陆祎宁的眼神却温柔,“你还挺好的,你叫他杨潮哥,你俩是?” “好朋友。” “哦。”黎笙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我劝你离他远一点哦。” “为什么?”陆祎宁很茫然。 第34章 第 34 章 黎笙被爸爸接走了。 陆祎宁呆呆地站在柜台前,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记忆中的许多场景铺天盖地袭来,渐渐串成了一根线。陆祎宁找到了那根线头,轻轻一扯,摧枯拉朽。 她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奶茶店。天气很热,空气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陆祎宁走进这蒸笼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一次遇见杨潮哥时,也是这样热的天。这么久以来,她逐渐信任他,依赖他,甚至因为别人和他走得近而感到落差。可是无论是她,还是他们,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他。尤其是自己。杨潮哥待她那么好,可是她一直陷在自己自以为是的痛苦里,习惯杨潮的拯救,而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他。 她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慢慢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树荫下坐着。花坛边的池中,几尾金鱼摇着尾巴,安静地游动。她忽然想起那次郊外小河中,也有这样快乐的小鱼。那时,杨潮说要来找她和玲玲。他骑着摩托车过来,高兴地扎进水里,却在袖口落下时露出了青色的痕迹。 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无所不用其极。树荫下,纵然微风习习,依然无法阻隔毒辣的日头。她的脸颊渐渐发烫,烫得人发痛。这痛苦逐渐钻入心里,让人无法安生。 “祎宁,你坐那儿干什么呢?”玲玲远远走来。 陆祎宁回神,强打起精神,“闷,发了会儿呆。” “会场都结束了。我等你好半天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你居然在这里发呆。” 陆祎宁慢慢掏出手机,“刚才会场静音,出来忘开了。” “真服了你了,走吧。”玲玲翻了个白眼,突然注意到陆祎宁的异常,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你怎么了?发烧了吗?真有点。要不去医院吧?” 陆祎宁垂下眼皮,疲惫地说:“不用,我是热的。” 我想去见杨潮哥。 玲玲问,“真不用吗?” 陆祎宁说:“不用,我回家休息就好了。真要吃药,家里什么药都有。” 玲玲说:“那好吧,我送你回家休息,咱们赶紧走。大热天的,再晒都要中暑了。你这身体可真虚弱,得加强锻炼啊。” 走路15分钟的距离,玲玲硬是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听到目的地,差点就要拒载。 —— 家里空无一人。 这样也好,陆祎宁想。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情来应付家里任何一个人了。 玲玲将她扶到床上躺下,打开空调,又给她盖好毛毯。看着对方贴心的模样,陆祎宁心中动容,拉住了她的手,“玲玲。” “怎么了?”玲玲将椅子搬过来坐下。 陆祎宁说:“你人真好。” 玲玲笑着说:“怎么了?感动了?打算怎么报答我?” 陆祎宁笑了起来,声音有点沙哑,“怎么都可以。” 玲玲说:“逗你的,不用啦。真不吃药吗?” 陆祎宁轻轻摇了摇头,“真不用。” 玲玲说:“那我将药放在桌上,你需要的话就吃。” 陆祎宁说:“好。” 玲玲走后,陆祎宁望着天花板发起来了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风轻轻吹着。陆祎宁拿起手机,点开杨潮的对话框,又退出来。她找到杨潮的电话,手停在拨号的界面,却很久都没有拨出去。 乱了,全都乱了。 没想到杨潮先打来电话。 陆祎宁接起来,嗓子有点干,“喂,杨潮哥?” “你怎么了?中暑了?玲玲说你有点发烧,送你回家了。” 那边声音嘈杂,好像是在篮球场,想来应该是李顺给玲玲打电话听说的。陆祎宁应该说:“没事,我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可是这一瞬间,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淹没了她的理智。她什么也想不到,只剩下一句近乎乞求的话。 “你在哪儿?我想去找你。” 片刻的安静后,他说:“我来找你。”说完不由拒绝地挂断。 陆祎宁苦笑着。杨潮哥,你看,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你来迁就我,而不是我去有你的地方。 杨潮第一次走进她的房间,“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陆祎宁说:“不用,我好很多了。” 杨潮将体温计递给她,“量一下。”说着转过身去。 陆祎宁接过,放下腋下,“好了。” 杨潮这才转过头来。 陆祎宁说:“其实,我家里都有。” “嗯。”杨潮想了想,“祎宁,你是不是有心事?” 陆祎宁沉默片刻,“我……见到黎笙了。她真优秀。” 杨潮松了口气,“嗨,我以为什么事呢?你不用跟她比,她不是一般人,她聪明,家境好,有这样的成绩不稀奇。你被人拖着,靠自己念到这样,已经很好了。上次考试,你不是还考了,多少来着?第三是吧?” “第二。”陆祎宁撇了撇嘴。 “对对对,第二,二班班长惜败了。”杨潮笑着说:“他那个智商,以前压你一头是不正常的,现在才正常。” “哪有?人家也很聪明的。”陆祎宁有点被逗笑,想要笑出来。可是笑容到了嘴边,又变成浓浓的苦涩。 杨潮仍以为她是在为成绩烦心,继续安慰道:“很好了,真的。” 陆祎宁看着他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杨潮哥,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杨潮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陆祎宁说:“一直对别人好也会很累的。” 杨潮笑了几声,“什么跟什么啊。跟玲玲苦情剧看多了吧?你一天天的,脑子里想这些比我更累。别人要是像你成绩这么好,早就在学校里横着走了。你看看陈竟就是。别想了,休息会儿吧。” “嗯。”也许是真的有点中暑了。陆祎宁脑袋有些晕,有点困,便闭上了眼睛休息。 杨潮本想打游戏,但是想想陆祎宁不舒服便算了。他随手拿起陆祎宁书桌上的画本翻看,发现里面的形象越来越精细可爱。狸花猫身上的毛比他最初看到的饱满了不少,看来她研究过。 狸花猫落入捕鼠夹,血流不止。小兰姑娘路过时发现了它并带回家。 “以后你就叫小白吧。” 于是,狸花猫有了自己的名字。面对着姑娘的示好,小白努力抬起头,想舔一下她的头发,却根本够不着,便放弃了。 伤口包扎好后,小兰给它倒了满满一盆猫粮。小白无动于衷。 “人!我要吃老鼠!”它叫了起来。 小兰莫名其妙。她想了半天,摸了摸它的头,“你不饿吗?” 小白愤怒地叫起来,“我饿!我要吃老鼠!” 杨潮笑出了声。 陆祎宁睁开眼看着他。 杨潮举起画本,“挺好玩的。” 陆祎宁“嗯”了一声,脑袋越发沉了。 杨潮继续翻看着画本。 小兰还在莫名其妙,“好吧,那等你饿了再说吧。” 小白气得打翻了碗,“你不给我老鼠就让我出去!”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后腿根本使不上劲,越想越火大,前爪哐哐砸起了笼子。 宠物医生无奈地对小兰说:“它看起来很凶啊,你真要养它吗?” 小兰提起笼子,叹了口气,“不养了,等它好了就把它放归大自然。” 后来,小白饿得不行了,在吃这奇怪的食物和饿死之间,它选择了前者。它认命地吃了起来,也不再对小兰喵喵叫。因为它发现,小兰根本听不懂它说话。虽然她救了它,但是她和其他所有的人类一样,都听不懂它说话,都非常讨厌。等它好了,就立马走人。 直到有一天,小兰给它带了另一种奇怪的食物。小白视死如归地尝了一口,发现竟然是鱼肉。 它愣住了,它动摇了。 它最爱吃鱼肉,但是抓鱼没有抓老鼠方便,而且爪子还会弄湿。它不喜欢。但是这个人类,居然给它带来了鱼肉,还是没有骨头的鱼肉,刺也很少。 小白激动地吃起来,甚至留下了两行眼泪。 后来,小兰天天给它带鱼肉,小白也就这么留了下来。 …… 杨潮一边看,一边弯着嘴角。虽然整个故事情节很简单,但是却温馨可爱,而且猫和人类的思维差异也很有趣。幸亏陆祎宁没真的用白化病把狸花变成一只小白猫,不然在白纸上画白猫,难度还是挺高的。 不知不觉中,他翻到了陆祎宁最近正在画的一页。小白站在门口,地上是一只新鲜的还在蠕动的老鼠。它骄傲地看着对面。对面是还没有画完的小兰,一定是大惊失色的模样。 他笑了笑,正准备合上画本,却在本子的右下角发现了一处明显的痕迹。那是铅笔写的字,又用橡皮擦掉了。 不像是台词,倒像是个落款签名,两个字,应该是陆祎宁的笔名。她会用什么笔名呢?这个倒是没听她提过。杨潮感到好奇,举起本子,单拎着那页纸对着阳光,努力地辨认着。 许久之后,他愣住了。仿佛用羽毛在轻轻地拨弄着他的心脏,水纹一圈圈地荡开。 那是他再为熟悉不过的两个字。 杨潮。 第35章 第 35 章 窗外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树叶在热浪中微微扭曲。远处响起蝉鸣,声音高亢,此起彼伏。 杨潮看着陆祎宁沉睡的脸,想起了上学期在学校的自行车棚下,自己曾问过陆祎宁一个问题。当时她矢口否认,他信了。依赖和亲近并不一定是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喜欢。这个道理,他比陆祎宁更清楚。 他也是庆幸的。不仅是陆祎宁,他和任何女生都要保持朋友间的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能再近。近了就乱了,比如当初的黎笙…… 他不是没有遇见过喜欢的女生。初三时篮球打得很好的高马尾,高一时班里穿碎花裙的班长,现在隔壁十六班有空气刘海的语文课代表。如果他往前一步,也许真有交往的可能。 然而他都没有行动,甚至多次刻意推开了和她们进一步的机会。比起一地狼藉的结局,不开始才是最好的。就像如果当初他和黎笙没有交往,也不至于突然分手,再无联系,连朋友都没得做。 于是他一直遵循“不要开始”的法则,雷打不动。 然而,当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少女的画本上,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 一开始,他只当陆祎宁是妹妹。可是渐渐地,她渗透到他的生活里,越来越近。理智依然要拒绝,可情感上却摇摇欲坠,如同铁律的法则岌岌可危。 这次,他似乎无法狠下心来推开,而是期待更近的关系。 和陆祎宁。 比从前更期待。 她不是高马尾,不是碎花裙,也不是空气刘海。她是陆祎宁。陆祎宁会给他的花浇水,会因为他受伤而哭。她明明不那么幸福,却温柔地对待所有人。她喜欢学习,也喜欢小虎和小白。 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再问一次那个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我? 陆祎宁又会怎么回答呢?恐怕连她自己都看不清。 那杨潮你呢?你希望她怎么回答呢?他在心里问着自己。 …… 我不知道。 —— “多久了?”陆祎宁模糊不清地道。 杨潮看了下时间,竟然已过去半个小时。他合上画本,偏过头,“可以拿出来了。” “好。”陆祎宁拿出体温计看了,“36度5,我就说没事。” 杨潮转过来伸手。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又慢慢放下了。 陆祎宁举着体温计,略微思考了下没有递给他,而是放在枕头边。 杨潮也没有要的意思。 陆祎宁觉得杨潮现在有点怪怪的。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开口。这样局促,不像是他。 陆祎宁问,“你怎么了?” 杨潮的目光闪了闪,撇开话题,“我想到,你写小白和小兰在家里发生的事情,有一个漏洞。” 陆祎宁的思路被他带了过去,“是什么?” 杨潮说:“小白是流浪惯了的狸花猫,不会愿意一直呆在一个封闭空间里,就算是为了食物。它骨子里还是向往自由的。” 陆祎宁问:“啊?要砍掉故事线吗?” 杨潮说:“不用,设定在乡下就行了。农村地方宽敞,有大院子,小白喜欢,每天村里遛一遛,饭点回去。乡下动物也多,写它和别的动物互动也有趣。” 陆祎宁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她从小在乡下长大,画起来也很容易。 杨潮说:“还有,既然天天给小白带鱼,就写成小兰家里是开渔场的就行了。” 陆祎宁想了想,“有道理。不然每天给猫吃新鲜的鱼成本是有点高。” 杨潮说:“是。你没事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还上课。”他平静地站起身来离去,却在经过客厅时不小心踢到了垃圾桶。 陆祎宁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 黄昏的时候,妈妈回来了。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来,陆祎宁的肚子咕咕叫着,却提不起胃口。 她握着画笔,在纸上胡乱地勾线,汗水浸湿了掌心。已经画过无数遍的小白,此刻变成了一团不知所云的黑色毛线。 “杨威好像今天回来了,你们没碰上吧?” 陆祎宁的手忽地顿住,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爸爸说:“碰上了,随便打了个招呼。心里再烦,面上也得过得去。不知道他又去应酬什么了,一股酒味,估计喝了不少。” 酒?她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一身酒气的杨威生气地拍了下垃圾桶,还踢了一脚。当时她被吓到了,心脏突突地跳。 妈妈说:“听说他最近进展不错,在盯一个项目。要不你就适当给他一些面子,万一后面需要用得着。” 爸爸凉凉道:“那也是他来求我,不是我去求他。他那些工程,真要去挑毛病,哪里挑不出来?” 妈妈说:“人家资质手续都齐全,你能挑什么?” “妇人之见。”爸爸冷哼一声,“他们招标怎么招的,真以为我们不知道?” 妈妈没再说什么。 饭桌上,爸爸盘问陆岁安的作业。陆岁安渐渐大了,自主意识和自尊心也更强,对于爸爸的批评指责感到无比厌烦。 “我本来成绩就不好,我也没办法。你实在气不过,你去上吧。”陆岁安烦躁地说。 “怎么跟爸爸说话呢?”妈妈说。 陆岁安没吭声,放下碗去角落里拿足球。 爸爸气得丢了筷子,“早知道你这样,我何至于找人又花钱的?” “你非要让我转,又不是我自己要去。”陆岁安头也不回地跑了。 “真没良心。”爸爸拍了下桌子。 妈妈说:“消消气,可能是孩子叛逆期到了。过阵子就好了。” 陆祎宁从不参与这样的斗争。她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将自己的碗端到厨房洗了,接着踩着台阶往屋顶上去。 猝然间,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重重的的摔门声,夹杂着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她心里一震,小跑到屋顶上。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十几盆紫色的三色堇翻倒在地。隐隐传来什么东西落下的沉闷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连续不断。是客厅的方向。 杨潮家的门窗隔音很好,她是知道的。这个她从前羡慕的细微之处如今却仿佛变成一道利剑,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 视线被高高的屋檐阻隔,她看不到里面。陆祎宁从屋顶下来,走出家门,来到隔壁。 这里大门紧锁。 自从搬到这里,杨叔叔在的时候并不多。杨潮无所谓。他会做饭,手里又有钱,还不用被父亲唠叨。陆祎宁一直羡慕他的自在。 现在看来,绝不是如此。至少平日里杨潮一个人在家时,很少有白天锁门的时候。 她应该离开。无论里面是否有事发生,发生了什么,都是人家的家事,和旁人没有关系。换做以前,她会离开,然后给杨潮发消息。 但既然黎笙告诉了她,既然她知道了……她便没有办法离开。 里面不是别人,是她最在乎的杨潮哥。 陆祎宁的脸被阳光晒得滚烫,想不起任何的人情世故和交际法则。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有一个念头分外清醒: 我要去看一看。 如果是假的,我就走。 如果……是真的,我要帮他。 她甚至没有去想该如何去帮他,就立即做下这个决定。一向软弱可欺的陆祎宁,此时此刻却生出从未有过的勇气。 花盆底下是杨潮家的备用钥匙。有一次他忘记带钥匙,就是从这里拿的。陆祎宁亲眼看到过。 那时她笑着问杨潮,“我现在知道你们家钥匙了哎。” 杨潮平静地起身,“嗯。” 陆祎宁看他开门,“你不担心我偷偷进你家?” 杨潮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吧,欢迎。” 陆祎宁当然没有偷偷进过。她是那么有原则,胆子又小的姑娘。杨潮知道。 她蹲下了身,抬起花盆,拿起那把备用钥匙。钥匙插进锁孔,缓缓转动,她的心跟着提起来,手轻轻颤抖。 她脚步极轻地走进院子,一步步靠近客厅。门是关上的,推不开。她转身走到窗户边,终于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骤然头皮发麻,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脚底钻出,迅速蔓延至四肢。五月份的太阳火辣辣的,知了在不停地叫着,可陆祎宁什么也感觉不到,眼里只有玻璃后面的那一幕。 尽管有过准备,可事实真正上演时,还是毫不留情地推翻了她预想中的画面。她以为的,远远不及真实的十分之一。 鲜血从白色的T恤渗透出来,晕开,交织成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那个永远开朗肆意的少年,此刻正如蝼蚁一般被人踩在脚下。他的脊背被死死蹍住,动弹不得。他紧紧抓住对方的腿,奋力想要挣脱。 而他的父亲,杨威,手里拿着扫把,正一下下地抽打着自己儿子,眼神恶毒,嘴里在咒骂着什么。 灰尘、鲜血、暴力,和黎笙那天的话重叠。 “杨潮的成绩的确是跟我分手之后下滑的,但分手并不是原因,而是他的爸爸。” “杨威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爸爸。他家暴,打人特别狠。拳打脚踢的,扫把,棍子,拿到啥用啥。” “我不巧看到过一次,被吓到了,所以分手。我可不想跟他们家搅合到一起,你最好也不要。虽说谈谈恋爱可以,又不是结婚,可那么大的心理压力,是个人都会受不了。” 然而这样的心理压力,杨潮每一天都在承受。这样的疼痛,他们从来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有父亲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杨潮哥的后背已经那么多血,他为什么还在打?杨威是疯了吗?不,他就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蔑视生命,而且是自己孩子的生命。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孩子。 杨威松开脚,朝杨潮的肚子踹过去。杨潮忍着剧痛,趁此机会猛地往旁边一倒,迅速爬起身,后背还是挨了一脚。额头狠狠磕在沙发角上,眼冒金星。一时没有办法动弹。 “真是个白眼狼!跟你妈简直一模一样!”杨威怒声咒骂:“早知道你这样,当初就应该把你溺死。” 杨潮回过神,艰难地转身来,靠着沙发喘了几下,凉凉笑道:“真是可惜了。我是我妈生的,不是你。要溺死也是我妈来,你有什么资格?” “去你……”杨威提起扫把。 空气中忽然划过一道呼啸声。 “停下!”一道人影冲过来,拦在杨潮身前,并抓住了杨威手里的扫把。 杨潮猛然睁大眼睛。 是陆祎宁。 他脑子里嗡嗡直响,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浑身的血液仿佛冻结。纷乱的情绪交织着,他几乎来不及反应,焦急地想要起身。只是一动,头就痛得厉害。 杨潮忍住脑子里那种钻心的疼痛,努力扯了扯她的衣裳,“你上一边去。” 陆祎宁没有听。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抓着扫把的手冰冷,“你不要打他,他是你的孩子,他受伤了。” “多管闲事。”杨威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即便考虑到她的爸爸,但对于杨潮的戾气没有尽数收敛,仍是带了一些投在她的身上。 陆祎宁从未见过旁人这样的目光。无谓的,关心的,冷漠的,打量的,她都可以用作为孩子的本能去应付。 只有眼前这些恶意,她几乎无法承受。她敏感地意识到,只有属于大人的坚强和勇敢才可以对抗。 而这些恶意,远远不及加诸在杨潮哥身上的十分之一。虽然她早已明白,可真正体会到时,她才能理解他身上那种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成熟到底来自哪里。 陆祎宁心里发毛,却仍旧挡在杨潮身前,寸步未动。那股浓重的酒味,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好在杨威并不想和旁人起冲突,松开手,抬脚走了。 大门砰地关闭。 陆祎宁松了口气,丢下扫把,忙转过身蹲下看着杨潮,哽咽地说:“我送你去医院。你能走吗?还是我扶着你?” 杨潮低下了头,沉默着。片刻后,他轻声道:“不用。你走吧。” 陆祎宁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道:“什么?” 杨潮的声音很平静,“我不用看医生,你走吧。” 陆祎宁咬了咬嘴唇,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怎么能不看医生呢?你伤得这么重。” 杨潮依旧平静,甚至已经算得上冷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今天的事……我爸的事,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包括陈竟他们几个。” 时间仿佛停滞了。 陆祎宁手足无措。 没有一点关系……忽然就将她推到了很远的地方。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迎着杨潮的冷漠,第一次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仍是那样厚实,却凉得可怕。他任由陆祎宁握住自己的手,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个木偶。 就像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一样。可是明明下午,他还在担心着她。 陆祎宁说:“我知道,我不会的。” 杨潮终于抬起脸来,看着陆祎宁的眼睛,但眼神却淡漠。陆祎宁突然觉得她似乎不曾认识他。 杨潮说:“那就赶紧走吧。” 陆祎宁的心被刺了一下。她勉强笑了笑,带着眼泪说:“我送你去医院,我再走。” 杨潮不为所动,“不需要。”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陆祎宁哭着说:“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能不看医生呢?” 杨潮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陆祎宁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汹涌地落下。 杨潮垂下眼皮,重重地说:“我不需要看医生,也不需要你在这里。” 陆祎宁说:“我听不懂。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杨潮说:“那随你的便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说话了。” 陆祎宁震惊地看向杨潮,整个人仿佛坠入水底。杨潮的脸上没有波澜,声音平静地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 陆祎宁问:“为什么?” 杨潮说:“你太烦了。” 第36章 第 36 章 陆祎宁从未见过杨潮这么冷漠的样子。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仿佛她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可他们明明是朋友。 杨潮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他累极了。 陆祎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没有办法说服杨潮看医生,也没有办法就这么丢下他离开,只能木然地蹲在地上。 许久之后,杨潮站起身,脚步虚浮。陆祎宁跟着站起,想要去搀扶,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手。他扶着墙壁,慢慢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陆祎宁独自呆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手无足措,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她无力地坐在地板上,看着纹丝不动的门框。 如果是爸爸或妈妈这么对她,她会习惯性地躲开。可这一次是杨潮哥,她是如此无所适从。 她无法离开,也没有勇气靠近。她担心着他,却只能在原地沉默。她心如刀绞,却无法开口。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地板上晕开红色的血迹,快要凝固了,映在夕阳的余晖中,有种温柔的诡异。 你一定很疼。陆祎宁想,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不让我带你去医院?被人保护的感觉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反倒这么的……抗拒…… 她定定地望着门板。小说和漫画里的女主角通常坚持不懈,越挫越勇,会在此时走过去,狠狠砸开那扇门,也砸开了通往男主角内心的道路。 可是陆祎宁做不到。即便她真的砸门,杨潮也不会跟她走。他们之间,杨潮永远是上位者的那一方。他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影响她,而自己对于杨潮,却起不到一丝作用。 你走吧…… 我们以后不要再说话了…… 你太烦了…… 这些刺人的字眼轻易打倒了她。越挫越勇的风格,从来不属于陆祎宁。她会被打倒,被挫败,被推开,磕磕绊绊,在一场又一场的考试中交出0分的答卷。 房间里的光慢慢暗下来,直到沉寂在浓浓的黑暗中。卧室的门缝下也是黑漆漆的。 没有开灯,他睡了吗?她想。 微弱的光从院子里透过来,照在客厅的廊下,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烛火。可陆祎宁不想去,她想一直待在这黑暗中。哪怕他厌烦。但只要在这里待着,就好。 “祎宁!祎宁!你去哪儿了?” 是妈妈的声音。 双腿已经麻了,像蚂蚁在啃食。陆祎宁艰难地爬起来,颤抖着脚挪到卧室门边,没敢敲门,“杨潮哥。”声音干涩,“我先回家了,你一定要去看医生。” 好吗?她甚至没有办法加上这两个字。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 她从杨潮家出来后,才想到一件事。杨潮不去看医生,至少她可以送药给他。 于是她躲开妈妈,走到巷子口,打算去附近的药店。谁知妈妈很快发现了她,将她带回家,关上了大门。 好在家里还剩下一些治外伤的药。陆祎宁借口有点中暑,将药箱从客厅里拿到卧室,找出来绷带药水和消炎药。虽然时间有点久了,量也有点少,但总算可以管用。 趁着客厅没人的间隙,陆祎宁拎着袋子爬上屋顶,将药丢了下去,并发消息给他。 “对不起,早就该想到的,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给你。你要上药,要看医生,好得快一些。” 夜晚的风丝丝地吹着,很凉快。有小孩在巷子里打打闹闹,远处的商场传来模糊的音乐声。陆祎宁坐在屋顶上,盯着隔壁的院子,可是一直没有人出来。 消息也没有人回复。 杨潮哥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陆祎宁焦急地打电话过去,被挂断了。 她苦笑了一下。没晕就好。 一个小时后,杨潮依然没有来院子里拿药。妈妈已经发现了屋顶上的她,催促赶紧回房间睡觉。 陆祎宁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他有拿药吗?现在怎么样了?他可以给自己背上涂药吗?还有他下午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认真的吗?难道真的就不跟她说话了吗? 她又想,自己是如此自私的人。杨潮哥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该担心他的身体,该想办法带他看医生,而不是在纠结杨潮哥会不会不理她,真是太敏感,太小气了。 五分钟后,她又开始难过。他是认真的吗? 陆祎宁抱着手机,数次想要打电话或者发消息。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如果不打扰他,也许能好得快一些。 结果她到凌晨三点才睡着。第二天铃声响起时,脑袋都快要炸掉了。 想起昨天的事,她打开手机,没有消息。手忙脚乱地爬上屋顶,药已经拿走了。 她放下心来。上药就好。至于说的那些话,等他好了再问他。病人为大。 杨潮哥没有在等她。陆祎宁一个人去了学校。她想这样也好,他需要养一养身体。希望杨威这几天不要再回来了。不知道他今天有好点吗? “我去!你昨晚通宵了!”玲玲看着她的脸,惊呼道。 陆祎宁忙道:“啊?还好吧,只是睡得晚了一些。” “像是唐僧被女妖精吸干精气了。” “哪有这么夸张?”陆祎宁接过小镜子看,“只是写作业晚了,有点累而已。” 班主任来了。两人不再说话,加入早读的队伍中。陆祎宁机械地念着课文,声音含糊不清,脑子里全是昨天的事。 忍不住拿出手机看,消息提示框空空如也。 班主任轻咳一声,从她身边经过。陆祎宁赶紧将手机放回口袋,视线放在课本上,脑子里依然想着杨潮。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走远了,她又拿出手机看。 下早读后,陆祎宁终于忍不住了,给李顺发了消息。她不好联系杨潮,联系李顺总是可以的。 小兔子撑伞:听杨潮哥说你们要报名省里篮球联队比赛。 六六大顺:对啊。 小兔子撑伞:那你们要统一训练吗?我们想看。 六六大顺:不知道啊,杨潮今儿没来呢。 小兔子撑伞:他去哪儿了? 发出这条消息时,陆祎宁很是心虚。如果是陈竟,一定会想为什么陆祎宁作为杨潮的邻居,反倒来问别人。然而李顺没有想这么多,回复她说:我问下。 很快,六六大顺的消息回了过来:在家呢。过两天来,到时队里商量一下。不过你们真的要看吗?天气挺热的。 再追问下去,李顺肯定要觉得她奇怪了。陆祎宁心不在焉回复道:也是。她放下手机,愣愣地想着李顺的话。在家?他还是没去医院吗? “不吃吗?都快凉了。”玲玲将包子推到她面前。 陆祎宁没有心思,推脱上厕所,拿着手机离开教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鼓足勇气拨了杨潮的号码。 漫长的忙音之后,再次被人挂断了。 可他明明还回复了李顺的消息。 是在做别的事,还是选择不接她的电话? 小兔子撑伞:杨潮哥,你好点了吗?有没有去医生吗? 直到大课间,这条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复。 答案显然易见。 陆祎宁觉得,杨潮哥比爸爸还难以捉摸。爸爸也对她冷漠,然而是一直冷漠,从未变过。其中原因她后来也清楚了,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女孩。 而杨潮哥,从前对她很亲近,却忽然不亲近,原因只是因为她想要帮他而已。 爸爸再不喜欢她,他们还是生活在一个家里。而杨潮哥,仿佛真要从此划清界限。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原来并不是必须要经常在一起。如果杨潮不陪她上学,如果她不找杨潮做题,如果他们没有主动去见彼此,他们便可以一直划清界限,做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陆祎宁不想这样。她想见到他,哪怕只是说一句话也好,至少让她知道他有没有好一点。 午饭后,陆祎宁借口回家一趟,离开学校跑到了附近的药店。 “同学要什么?”药店的白大褂小姐姐温柔地问她。 “治伤的药。”陆祎宁顿了下,“就是……” 对方很有耐心,“是自己受伤了吗?” “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伤呢?文具刀划伤?火或者蒸汽烫伤?还是摔倒了有淤青?” “被扫把打的。” 小姐姐的目光一滞。 陆祎宁敲了敲隔壁的大门,没有人开。她将装着药的纸袋放在杨潮家门口,给他发了消息。 “对不起,昨晚的药是我家里的,有点少,只够三天左右。我买了新的,在门口,你记得用。还有,一定要去看医生。” 没有回复。 她躲在巷子口的垃圾桶后。 二十分钟后,那扇大门终于开了。 杨潮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干净的长袖白色T恤,看不出来脊背受伤的痕迹。头发乱糟糟的,神经不振,额头上的一块淤青分外刺眼。 从前,他就是这样,用长袖和长裤掩盖身上的伤。掩盖不了的,就找各种理由。而她和他们,却从没有怀疑过。 他没有立即拿起袋子,而是环顾四周。陆祎宁猛地低下头,杨潮刚好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的心咚咚地跳,生怕他发现。 但是杨潮似乎真的没有看到,他提起袋子,关上了大门。 陆祎宁抬起头,望着空旷的巷子,唾弃自己的懦弱。她明明那么想跟他说话,那么想知道他有没有好一点。可是她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面对冷漠,迎难而上,她还没有办法做到。 —— 晚上,陆祎宁又跑到屋顶。 隔壁的窗户亮着灯。 他在的。 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呢?哪怕告诉我一声你好一点儿也可以。还有你的伤,有好一些吗? 她坐在屋顶上,吹着晚风,却一点感受不到从前的舒爽和凉快。她只想去找他,可又偏偏不能。因为他不想见到她。 这种虐恋,只有电视剧和才有。可她明明只是现实中的人,也并不是在恋爱。他们明明只是朋友,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她不懂物理,不懂父母的爱,不理解杨潮哥。 杨潮哥既然不想理她,那她就不该去打扰。不用再送药,那些至少可以用一个礼拜。 可她还是忍不住给他发了消息,“你好点了吗?” 同样是石沉大海。 困意袭来的时候,只有八点钟。陆祎宁的脑袋已经和铅球一样重了。她没来得及洗漱,就早早地爬上床。等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十点钟。 陆祎宁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关掉闹钟的。她甚至连这个动作的记忆都没有。 爸妈和陆岁安都出门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这本该是多么自由自在的时刻,如果今天不是周内的话。陆祎宁手忙脚乱地整理好冲出家门,终于在大课间快结束时抵达校门口。 程主任已经在外面抓人了。 陆祎宁无助地抓着书包带子,跟着迟到的十几人一起,进入校园,站成一排,挨个接受训话。好好学生陆祎宁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沦落到早上迟到。 “高二的?”程主任问她旁边的学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冷笑一声,“还剩一年多呢,学人家高三?人高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你学人家?” 夹枪带棒,句句针对前面几个高三的。几人不敢抬头,只当自己是鸵鸟。 “你。”程主任认出了她,“高一一班的陆祎宁?” “嗯。”陆祎宁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 程主任脸色微微好了一些,不高兴地道:“快回去吧!下不为例。” 陆祎宁如蒙大赦,小声道:“谢谢主任!”说完忙背着书包跑了。 “哎主任!” 只听后面有人开始质疑,话还没说完就引来主任的怒吼,“迟到你还有理了,跟我这叫!” 第37章 第 37 章 “怎么迟到了?” 是杨潮哥的消息! 他终于肯理我了!一天多的郁郁寡欢荡然无存。陆祎宁高兴地按着屏幕:昨晚太困了,就睡得早。你怎么样了?有去看医生吗? 数学老师正苦口婆心地讲课,陆祎宁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目光紧紧地盯着聊天框。过了一会儿,仍旧不见回复。她失望地放下手机,继续开始听课。 “所以说,这个公式……” 手机屏幕亮起。杨潮的信息弹出来:没有。 陆祎宁忙放下笔,拿起手机发消息:为什么呢?去看医生会好得快一些。 “别玩手机了,老师看你呢。”玲玲碰了碰她的胳膊,使了个眼色,“看你好几回了。” 陆祎宁不敢看老师,装模作样地拿起笔在课本上写字。等过了五分钟,左手偷偷地点开手机,撇了一眼屏幕。 杨潮回了她的消息,“你好好睡觉学习,不要受我影响。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前半句是关心,后半句是远离。陆祎宁在天堂和地狱之间走了一遭,剩下的依然是一片狼藉。 “好吧。那你去看一下医生好吗?” 杨潮再也没有回复。 似乎他今天给她发消息,就是为了告诉她,不要被自己影响。可是她又怎么能做到。她是活生生的人。 而且,影响?说的好像他是什么游戏和小说一样。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去医院,而不是在这里讲道理。 一想到那天的情景,他身上的血,她就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掉了。 陆祎宁又气又急,顾不得应付数学老师,趴在桌上将头埋起来。 她有点想哭。 下课后,玲玲担心地看着她,“祎宁,你是不是和杨潮吵架了?” 陆祎宁的眼睛微红,“没有。我只是……觉得拿他没有办法。” 玲玲叹口气,“他这个人很固执的。” 连着一周,杨潮都没来上课,对外说法是最近懒得去学校,要在家冲赛季。这个理由相当充分。毕竟杨潮从前也经常不来学校,爱打游戏也是出了名的。 听玲玲说,杨潮和李顺打电话时情绪挺正常的,而且因为游戏段位升了还挺高兴。陆祎宁稍稍放下了心。至少说明,他的身体有变得好一点。 反倒是陆祎宁,在群里叽叽咋咋的消息中不见踪影,对外说法是要安心学习,少玩手机。这个理由也相当充分。毕竟陆祎宁爱学习是出了名的。 周日那天,李顺和陈竟杨潮家里找他,三个人一起出去打篮球。 不再多休息下吗?现在就打篮球身体抗的住吗?她很担心,甚至有点生气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打开聊天框,最近一次的对话是在这周二早上她迟到那次。陆祎宁编辑好文字,又全部删掉了。因为杨潮不会回复。 这一周里,有多少次克制着自己不要联系他,已经记不清了。如今,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作为杨潮的邻居,只能从别人那里听到他的近况。 等他再好一些吧,她想。没有什么是比健康更重要的。等他好了,我就问问他为什么说那些话,是不是认真的。 她就这样艰难地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 “杨潮来学校了。”玲玲看了手机,小声地对陆祎宁道。 尽管陆祎宁说没有和杨潮吵架,但玲玲看得出来她这两周来的反常和杨潮有关。从黎笙出现那天,陆祎宁就一直怪怪的。后来杨潮不来学校,陆祎宁熬夜又迟到,说没有关系,她才不信。 甚至,她有点开始讨厌杨潮。陆祎宁这么伤心,他倒是跟没事人一样。玲玲有点不高兴地说:“我觉得吧,你不要因为杨潮不开心,他不值得。他都没有不开心,多冷血啊……” “没有,玲玲。”陆祎宁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也过得很辛苦。” 玲玲翻了个白眼,“辛苦什么呀!他爸又不在家,又不管他学习,他拿着大把生活费,比陈竟过得都潇洒,就……” “别这样,他真的很辛苦。” 看着陆祎宁仿佛有心事的模样,玲玲停止了对杨潮的批判。虽然她仍旧不理解,但是她选择尊重自己的朋友。 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陆祎宁却站了起来。她想要去找杨潮,玲玲知道。 “玲玲……” “你去吧,我会告诉老师你去上厕所了。” 陆祎宁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在尾声中跑出了教室,往七号楼的方向跑去。 一刻也不停歇。 她气喘吁吁地攀着栏杆,上了四楼。 十七班有些吵。同学们各做各的,聊天,吃东西,看小说杂志。老师在讲台上闲散地讲课,自顾自地讲完了一道数学题,丝毫不曾被无人听讲的窘迫影响。 杨潮正坐在教室的最后面。 一种久违的酸楚感涌上心头。明明只是两周多没见,可陆祎宁总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杨潮看起来好了很多,额头上的淤青消失了。他背靠着后面的墙壁,双腿搭在课桌上,两只手在手机上不停地点着,全神贯注地打游戏。旁边的男生凑过来说了些什么,杨潮头也不抬,笑着说了两个字,并给了对方一个肘击。 隔着玻璃,根据口型,陆祎宁识别出了那两个字。 “去死。” 他好像真的没什么不对劲,和从前的他并无区别。 仿佛那天陆祎宁看到的杨潮只是一个幻觉。他还是那么自由又潇洒的人,不曾被欺辱,被伤害。 这世界上,似乎从来就没有任何东西,会被他放在眼里。也没有任何东西会将他踩在脚下。杨潮,一直都是爱打游戏的,开心的杨潮。 陆祎宁忽然生出一种释然。就这样吧。不理她也没关系。至少他好好地生活着。和他的健康和开心比起来,是否亲近自己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杨潮被人提醒,朝这边望了过来。陆祎宁条件反射地蹲下来,慢慢往楼道挪动。 不出意外地被杨潮抓了个正着。 陆祎宁蹲在地上,被杨潮的阴影笼罩着。 “起来。”他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陆祎宁默不作声地起身,跟着他来到楼道的拐角处。正是上课时间,这里没什么人。杨潮靠着栏杆,眼睛看着远处的操场,没有看她。 陆祎宁问他,“你好了吧?” “好了,”杨潮的声音和侧脸一样,冷漠地要命,“回去上课,别来这里瞎逛。” 陆祎宁突然就没法释然了,连日来的委屈从心里冒出来,排山倒海地涌向她。陆祎宁咬着嘴唇,眼泪刷地流下,速度快的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她。可她实在控制不住,只能哽咽地说:“我没有瞎逛。” “你……”杨潮没有预料到她会哭,转过身。他有一丝慌乱,想要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却最终收回了手。 然而落在陆祎宁眼里,居然只有她哭了,杨潮才愿意看她。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杨潮这样对待她。 陆祎宁一边流泪一边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我很难过。可这样剖白的话,她说不出口,只道:“为什么不理我?” 杨潮说:“没有为什么。”他摸出一张餐巾纸,递给陆祎宁。 她没有接。 “你说过的,我什么事情都可以跟你说,那你也要跟我说,你不能这样无缘无故地不理人。” 杨潮沉默了一瞬,仿佛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叹息,“怎么还跟我讲起道理了?” 陆祎宁急道:“是你不讲道理,突然就不理我了。” 杨潮自嘲地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多讲道理的事,你还小。跟你说不清楚,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杨潮在赶她。 陆祎宁不想走,可是对方既然要她走,赖在这里又实在没品。在依恋和面子之中,陆祎宁无法抉择。她真的是一个真不争气的人。 杨潮先一步作出了决定。他抬脚往教室里走去,毫不留情地丢下了她。 陆祎宁又伤心又生气,“杨潮!你又不大!凭什么跟个大人似的来教训我!” 杨潮没有停下脚步。他快步离开了。 记忆中的情景那样清晰。 “到底怎么了?我让你伤心了?” “陆老师,你得告诉我,我才能改正。你说是吧?” “怎么样?肯说话了吗?” “是重要的。” 为什么,他忽然变了。 陆祎宁在原地默默流泪,直到眼泪风干。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杨潮很可怜。她想要去关心他,保护他,可是杨潮却变了个模样,反而将她推得远远的。 个中缘由,她无法对玲玲他们倾诉,只能将所有情绪吞进肚子,眼睁睁看着杨潮离她越来越远。 放学时,杨潮没有在等她。他早就走了。 陆祎宁站在七号楼下,望着空荡荡的教学楼,有种被人抛弃的滋味。玲玲气得拨了杨潮的电话,无人接听。她又拨了李顺的,这次倒是接了。 “你们死哪儿去了?!” “门口炸鸡店,快来。” 玲玲咬着牙,“你俩是真爱吃炸鸡啊!” “怎么突然这么火大?”李顺被挂断电话,感到莫名其妙。 “谁的电话?”杨潮举着两包炸鸡从人堆里挤出来,听到是玲玲时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听着李顺吐槽玲玲的一惊一乍,借口有事先走了。 等陆祎宁和玲玲过来时,只剩下李顺一个人。 —— 两个月前就约好的去游乐场,杨潮忽然缺席。次日陈竟生日,陆祎宁因为感冒没来,杨潮却出现了。 意识到这样刻意的回避,陆祎宁也不去参加他们的聚餐和其他活动了。 慢慢地,连李顺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玲玲索性拉着陆祎宁单独聚餐,不跟男生们一起。从前的五人小团队根据性别分成两组,倒也没什么不可以。本来男生女生喜欢的东西也不一样,他们从前只是习惯在一起,也不是非要在一起。 本来五个人的群,渐渐只剩下三个男生在说话。 “玲玲,我没关系,你去跟他们一起吧。”陆祎宁向来是做惯了老好人的。 玲玲毅然拒绝,义正言辞道:“是杨潮先给你难堪的,我才不跟他沆瀣一气!” 沆瀣一气,这样难的成语,玲玲都能学会。成绩好的陆祎宁,却学不会与人相处。 万般无奈之下,陆祎宁找到了陈竟。 她没法告诉陈竟杨潮忽然这样对她的原因,只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这个?”一向无所谓如陈竟,如今也露出了一丝为难,“我也没遇到过,杨潮就算跟谁生气,很快也就过去了,还没这样老是故意避开的。哎,其实也不是……” 陈竟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年他跟黎笙分手时,也是这样。他颓废了好一阵子,再恢复过来时就跟黎笙两个人相忘于江湖了。那时凡是有黎笙的活动他都不去,路上遇到了也是远远走开。” 后来,便再没有联系了。 “杨潮这人吧,有时候还挺执拗的……” 陆祎宁知道他什么意思。杨潮也许会像对待黎笙一样,与她相忘于江湖,再也不见。也许是觉得残忍,陈竟没有说下去。 但陆祎宁不想做下一个黎笙。 何况,她也无法跟黎笙相比。黎笙是能够和杨潮并肩而立的人,而她,只会卑微地乞求他的怜悯。 陆祎宁翻出了一个手机号码。那是当时分享会时黎笙留给大家的手机号,说是有问题可以问她。 杨潮哥说不要告诉别人,可是黎笙什么都知道,不算是泄密吧。 陆祎宁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你好!” 对方的声音清亮,就跟她本人一样,充满了张扬的生命力。 “喂,学姐。”陆祎宁深吸一口气。 “你好,哪位学妹?” “我是陆祎宁。学姐你来二十六中做升学经验分享,我们在奶茶店见过。” 几秒之后,对面想起了她,“啊!学妹你好,找我什么事情?”相比于那天谈起内情时的满脸拒绝,这次黎笙倒是温和了一些,也让陆祎宁少了几分紧张。 她连忙对黎笙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学姐,我那天在杨潮哥家里,看到杨叔叔对他很不好。可是那天之后,杨潮哥一直躲着我,不见我,也不理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黎笙回答地很快,“当然知道。因为你看到杨威打他了。”她直言不讳地揭开了陆祎宁的遮掩。 陆祎宁没有明白,“可是我没有告诉别人,我也不会。当然,告诉你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陆祎宁的声音小了下来。 “可是学妹。男孩子的自尊比什么都重要。” “自尊?”陆祎宁不理解。 “对,就是自尊。杨潮平日里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他跟别的男生一样,也有自己的自尊。他最不愿意别人知道的,就是杨威家暴这件事。这是他最难堪,最隐秘的事。知晓这件事的人,每次遇到,都会提醒杨潮这个事实,他不愿意面对,所以才要避开。” “当初我知道了,我们分开了,再没联系过。如果真像别人说的,他对我余情未了,怎么好几年都不发消息给我?他不愿意看到我,因为我见到过他的难堪。现在,你知道了,也是一样的,他不会再理你了。” 他不会再理你了。 陆祎宁心里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塌了。她忙道:“可我不想这样子。” “这没办法。你们每见面一次,杨潮都会被提醒你知道那件事,他过不去那个坎。” 陆祎宁沉默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真可笑,她什么也没做,居然背上了原罪,挣脱不了。 同时,她也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学姐,你……不会为杨潮觉得难过吗?” 黎笙愣了一下,“我的人生很长,要做的事情很多。杨潮的事,早就过去了。”她顿了顿,“你也会过去的。” “我也会过去?”陆祎宁有些懵懂。 “有一天,你也会放下这件事。我用了两天,你估计要用两个月。但是没关系,总会过去的。而且学妹,我劝你一句。家暴是会遗传的,杨威家暴,杨潮可能也会有这个倾向。女孩子的未来很珍贵,你不要去赌。” 第38章 第 38 章 “杨威家暴,杨潮也会有这个倾向。” 陆祎宁挂掉电话,心中惊涛骇浪。她无法想象杨潮家暴会是什么样子,甚至她都无法将他的名字和家暴两个字连在一起。她所见过的杨潮,最过分的也就是最近对她避而不见。 他真的会吗? 网上说,子女总会遗传父母的性格,甚至是复刻父母的命运。很多人排斥父母的为人,却在成年人慢慢变成和父母一样的人。 那么有一个家暴父亲的杨潮,也会是那样的人吗?一想到那种可能性,陆祎宁就感到深深的绝望,心里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被打碎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和杨潮不说话的时间越来越久。明明住在隔壁,在同一所学校,偶然碰见的次数却不多。即使碰到,杨潮也只看她一眼,然后便走开了。 他们好像真的变成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一眨眼就到了暑假。 不用天天去学校,陆祎宁想见到的时候应该会多,她要找机会和杨潮说话。要说什么,她也不知道。 然而暑假过了十天,他们一次都没有碰到。 也许,暑假就会这样过去。高二也会这样结束。最后,杨潮迎来高考,去外地上大学,不再回到这里。 他们真的,分道扬镳。 陆祎宁不想那样。她想问清楚,却不知道怎么问。 我们可以见面吗? 上大学了,也要和我发消息,可以吗? 你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可怕的人吗?你不要,好不好。我会害怕。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终于看到很久不见的杨潮,高兴地跑过去,抓住他的书包,“杨潮哥。”可他只是冷漠地回过头,对她说:“我不认识你。” 醒来的时候,枕头被打湿了。 天微微亮。她很少能在没有闹钟的情况下这么早醒。点开手机,置顶的联系人依然没有消息。 妈妈正在打扫房间。垃圾桶里,一瓶桂花酸奶赫然丢在里面,是她最熟悉的包装。 她连忙捡起来。 妈妈“哎呀”一声,“都过期了,妈妈给你买新的吧。” 那不一样,她在心里说。可是有什么不一样呢?不过都是酸奶,不过是因为那是他从前给她的。 她执着地捡起酸奶,在妈妈嫌弃的目光中洗了洗,拿回自己房间,放在书架上。这个书架还是杨潮送给她的。 奶奶,爸爸,妈妈,都不觉得她需要一个书架。可是杨潮觉得她需要,就送给她了。后来,她的漫画,小说,笔记本,玩具,都有了可以栖息的地方,不再只是挤在收纳箱里。现在的它们,触手可及。 而送她书架的人,却已经远离她。 还有这瓶酸奶,是杨潮两个月前给她的,她那时牙疼,就放着没喝。不仅酸奶,他还给过她很多吃的,巧克力,玉米饼,新出炉的五香瓜子,甚至于那年暑假,他给她做过两个礼拜的饭。 两个礼拜,每天都做饭给她吃。暴风雨那天,他踩着梯子给她修屋顶。从家里伤心跑出的那晚,也是杨潮找到了她。 那么好的杨潮,真的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从来都没有主见的陆祎宁第一次怀疑起了别人的说法。 她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在外面游荡。早餐店的生意很好,人多得让她头疼。她随意挑了僻静的地方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她的心太乱,怎么都理不清。 她想去找杨潮,可杨潮不理他。她想知道杨潮是否真的会变成黎笙说的那样,可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一只虎斑猫忽然从眼前经过,脖子上戴着一个金色的东西。陆祎宁记起,她第一次遇见杨潮时,也是因为要追一只虎斑猫。它给杨潮舔舐伤口,还防止她靠近。杨潮说它的名字是小虎。 如果现在这只猫是小虎就好了。她心中一酸,蹲在地上,轻声喊道:“咪咪,你认识小虎吗?” 已经走出五米远的虎斑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陆祎宁愣住。 它仿佛在打量。几秒钟后,它转过身朝陆祎宁走来,站在她的脚边,然后脑袋一歪,蹭起了陆祎宁的膝盖。她忍不住用手抚摸着它的脑袋和后背,尾巴,“你真乖,真亲人,比小虎亲人多了。小虎,你认识小虎吗?” “小虎!” 小虎? 陆祎宁循声看去。踩着恨天高的女人正提着皮包往这边走来。陆祎宁看到了那皮包上的LV字样,意识到这是个有钱人。她刚刚以为虎斑脖子上戴的是铜饰,但如果是跟着LV的女人,恐怕真的是金子。 “小虎亲人,但一般不喜欢别人摸它尾巴,看来它很喜欢你呢。”对方温柔朝她笑笑,“不过我要带它回家了。” “这只猫叫小虎?”陆祎宁忙问。 “对,是叫小虎,怎么了?” “那你认识杨潮吗?” “不认识。”对方感到有些疑惑,但看得出这小姑娘有心事,便也有了几分耐心,“他是谁?” “我的朋友。”陆祎宁说:“他以前喂过一只流浪猫,给它找了领养。那只猫也是个虎斑,也叫小虎。” “他是二十六中的?”对方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对对,是二十六中的。” “那应该就是他。小虎的确是一个男孩给我的。去年4月,我带着大花逛公园,他抱着小虎过来,问我要不要收养。我问他是不是自己的,他说不是,是流浪猫,想给它找个领养。说这猫性格很亲人,很健康,而且已经打过针,做过驱虫。” 女人蹲下了身,摸着小虎的头,“我问他怎么不自己养,他看起来挺爱这只猫的。他说家里人不喜欢猫,所以不能养。我觉得这孩子很真诚又细心,而且猫也确实挺亲人的,就收养了。那男孩身上穿着二十六中的校服,应该就是你说的杨……杨潮。” 他家里人不喜欢猫……还能有谁呢?是因为杨威。小虎紧张杨潮的伤口,那杨潮一定曾经对它很好。杨潮一定很喜欢它。可是因为杨威,杨潮哥却不能收养它,而是选择把它交给别人。 他说:“它在新家生活得挺好,咱们别去了。” 比从前胖了一圈,毛色油光水亮,还带着首饰,一看就知道是被好好爱着的小虎。杨潮却选择跟它相忘于江湖。 难道现在……杨潮也要和她相忘于江湖吗? 小虎,黎笙,现在又轮到她……杨潮似乎总在一次次地推开别人。 而且,可以这么认真对待小虎的杨潮真的会变成黎笙说的那样吗? “你有什么心事吗?” 最近压抑太久了,心里的话无法对任何人说。此时忽然有人问起,陆祎宁就有些绷不住了。因为小虎的关系,她们之间多了一丝亲近。 她抚摸着小虎的脖子,看着眼前这位知心大姐姐,忍不住说:“姐姐,所有的子女都会遗传父母的性格吗?” “这倒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她想了想,“有一些原理,因为子女毕竟继承父母的基因。很多人认为基因决定性格,从而决定了人生。” 陆祎宁学过生物学方面的基因知识,理解起来并不难,这也是她为什么无法反驳黎笙的缘故。 “但是呢,也有很多人认为基因不完全决定性格,比如我。我觉得性格和人生都不是完全由基因决定。除了基因,还有环境,成长,和爱,等等。” 她大约是回想起了一些事情,目光中流露出怅然和温情,“比如我的妈妈,她从小就非常缺爱,但是我并不缺爱。因为我妈妈知道缺爱有多痛苦,所以她尽可能地将所有的爱给了我。于是我不缺爱,我非常幸福。当然,这是另一个反面。总之,人是复杂的,不要以偏概全。每个人的人生不是理论。有人信命,所以屈服了。有人信自己,所以愿意去改变。” 渐渐地,陆祎宁的脑海变得清晰。那一团乱麻忽然就找到了一个线头,慢慢扯出来,找到了方向。 是啊,人生不是理论。她为什么要用理论否定掉杨潮哥?黎笙有她的道理,虽然她成绩的确很好,但在这件事上也不一定对!她不是他,不能对他的人生盖棺定论。 小虎的尾巴打着弯,溜到她的手心。陆祎宁摸着小虎的尾巴尖,心里软成了一团毛线。小猫不喜欢别人摸自己的尾巴和肚子,小虎能自己将尾巴送上门来,一定是很信任她了。 而这份信任并不来自她本身,只因为那个男孩。 “小姑娘,不要信命。”大姐姐语重心长地道:“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想要什么就去追求什么,不要被所谓的宿命论困住了。” “谢谢。”陆祎宁的目光注视着她和小胡离开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然后拨打了黎笙的电话。 黎笙在电话里沉默良久,最终道:“那就祝你好运吧。” 挂断后,陆祎宁着急地往体育馆的方向跑去。玲玲说李顺和杨潮最近每天都在体育馆打篮球。 馆里聚集了很多人,打球的,看球的,送水的,唯独不见他们的身影。她拨了李顺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听,“喂!祎宁……今天我家有事就没去,杨潮在呢……行,你跟他好好说。” 她定了定神,开始拨打杨潮的电话。隔了这么多天,依旧无人接听。 她问了附近的人,得知杨潮去外面买水了。 陆祎宁有些着急,不想再等,便离开体育馆,来到一片宽阔的草地。便利店旁边吃早餐的人太多,这里人少,正是说话的好地方。杨潮回来一定会经过这里。 远处隐隐有些吵闹声,似乎还夹杂着杨潮的名字。陆祎宁循声望去,看到那里聚集了一堆人。 ”怎么?打球打不过开始打架?”杨潮本就心情不悦,如今被带人拦住去路,更是心中窝火,“我懒得跟你动手。真要打起来,我也不会输给你。” 这人刚在球场上输了,这会儿就来堵他,明显是来者不善。 “好大的口气啊杨潮,我最近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对方眯起眼睛,挑衅地道。 杨潮暗暗捏紧了拳头,“你什么意思?” 对方冷哼一声,大声道:“听说……”他似乎是故意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咱们这位球场上的常胜将军,前几年妈妈跟人跑了。我还听说,你爸就是因为这才跟你妈离婚,你妈没脸要你,才……” “你放屁!” 杨潮握紧的拳头顿住。有人比他更快。 是一个女孩。卯足了力气将比她高两头的男生推了出去。后者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陆祎宁。 总是唯唯诺诺的陆祎宁,不仅将人推倒,还板着脸大声骂道:“你才不要脸!你别在这里瞎说。打球打不过,就在这里人身攻击,你才不要脸!” “去你妈的!”输给杨潮也就罢了,如今被一个小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岂能容忍。直接爬起来就要去抓陆祎宁的脑袋。 手还没碰到,就被杨潮制住了。 两个人就那么打了起来。 陆祎宁怔怔地看着杨潮。她第一次看到杨潮打架,原来,他真的会打架。可是,她不害怕,也不抵触。 因为,她知道是为了保护自己。杨威的拳头是伤害自己的孩子,而杨潮的拳头是保护自己的朋友。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 杨潮不会伤害自己的家人,也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 —— 人群散尽。 他们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 杨潮的脸上挂了彩,嘴角带着血迹。 陆祎宁很难受,“疼吗?” 杨潮扯了扯嘴角,“习惯了。” 陆祎宁条件反射地想到是因为杨威,心中酸涩。她将刚买来的创可贴递给他,视线落到他右手的擦伤,说:“我来吧。” 杨潮没有动,任凭陆祎宁将创可贴贴在他的脸上、嘴角和右手。她的手很小,软软的,很温暖,一下一下地拂过他的心脏。 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贪恋这样的温暖,推开的理智摇摇欲坠。 陆祎宁两只手支着长椅,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杨潮哥,我们来聊天吧。” 杨潮说:“聊什么?”他的声音平静,终于没有了冷漠,恢复到了从前。 这让陆祎宁有点高兴。她说:“你不理我,是不是因为我那天看到了杨威那样对你,你没有办法接受?” 杨潮没有立即回答。他能猜到陆祎宁要聊这些,但是没想到她能这么开门见山地提起,完全不给他任何迂回的机会。 而且她是怎么能想到这一点的?她的脑回路,根本做不到。大约是有人告诉她的。如果她真能做到,也不至于无法应付她的家人。 陆祎宁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他信她。除非…… “是黎笙说的吗?”杨潮直接了当地问她。 陆祎宁有点紧张,小心看了看杨潮。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在问她。而且,陆祎宁也不打算瞒着杨潮。她既然要杨潮对她坦诚,她自己就要先坦诚。 她大胆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是,所以是真的吗?” 对于陆祎宁如此的直白追问,杨潮有点惊讶。 陆祎宁见他没有回答,又坐近一些,逼得杨潮退无可退,“是真的吗?你告诉我,不能平白无故不理我。” 少女的赤诚如同春日的阳光。杨潮被这阳光晒着,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缓缓滚动着,仿佛一颗种子在顶着土壤,撬开尘封的枷锁,努力想要破土而出。 陆祎宁不知道,在不理她的这些天里,杨潮的心情并不好。 那天她突然出现,挡在杨潮面前。他心里是那样震惊。他不知道她怎么闯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勇气面对暴怒的杨威,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和陆祎宁的关系,也担心杨威会不小心伤到她。 这么久,杨潮都忍了过来。可是当这个女孩挡在他身前的那一瞬间,他却崩溃了。 她以为的无所不能的朋友不过是被杨威踩在脚下无法挣脱的可怜虫。 要如何面对呢?他们在一起,总会要再碰到杨威。到时,陆祎宁没法心安理得地走开。难道真要让她来保护自己吗?她能保护自己什么呢?该是自己保护她才对。 自己是杨威的孩子,没办法,可是陆祎宁是自由的。她不该知道这些,也不该被卷进来。 杨威是个疯子。虽然他一直没有对旁人动手,可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妈妈挨打时,杨潮也不曾想过有一天拳头也会落到他的身上。 他只能推开陆祎宁。 晚上,杨潮看到她发来的消息,愣了很久。没想到她还能忍着自己的冷漠送药。平日里因为一句话就难过很久的陆祎宁应该抱着被子哭,而不是硬着头皮关心他。 他还是去拿了药。其实他不需要,他只是贪图那一点温暖。 第二天,他看到了躲在垃圾桶后面的她。她明明想见他,想跟他说话,又只能躲着。 他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将她推到自己的世界之外。他想,自己的人生已经烂了,不该再让陆祎宁受伤。虽然她很难过,但比起靠近他,如今形同陌路是最好的选择。 陆祎宁总会放下他的。黎笙用了几天,陆祎宁可能需要更久。但是总会放下的。那时,她会自由自在地活着。 而杨潮就是个混蛋。面对想要帮助和保护他的姑娘,不仅不感激,还那样冷漠无情。即便知道这样很伤害她,可他还是这样做。 他坚守着这样的法则。 直到今天,被他这个混蛋伤害的陆祎宁,在他被人羞辱的时候,却毅然决然地站出来,保护了他。 他忽然就没有办法走开。 他想要去靠近她。 第39章 第 39 章 杨潮终于开口,“当年跟黎笙分开,是有这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因为我能感觉到她在刻意远离我,所以我也远离她。”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黎笙说他会成为和杨威一样的人。这一点,杨潮没有告诉她。 陆祎宁想到黎笙的话,明白她那么做的原因,继续问道:“那我呢?我没有刻意远离你,是你一直在远离我。” “陆祎宁,我没有办法摆脱杨威。他是我的爸爸。”杨潮自暴自弃地说:“可是你不用掺合进来。你和我走得近,总要面对杨威。可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清晨的空气是湿润的。草地上积了很多露水,凉凉的。天还没有热起来,远处的人声飘过来,变成模糊的背景。 “祎宁,我妈妈不是跟人跑的。” “她是被逼走的。从我记事起,杨威就经常打她。后来,她熬不住,开始想办法离开。杨威察觉到了,扣下户口本和她的身份证,以为她没办法。可她还是走了。一年后,律师带来了离婚协议书,他们这才正式离婚。外婆告诉我,妈妈跟人结婚了,对方是个有钱人。杨威嫌丢人,带我搬家到了这里。” “杨威,爷爷,奶奶,还有同村的人都告诉我她是个坏女人,要讨厌她,恨她,因为她抛弃了爸爸和我。可是我不讨厌她,我也不恨她。我理解她。她走的那天,我有点难过,又很庆幸。祎宁,你没见过,杨威打她的时候,有多狠。” 已经过去很多年。这样的事,他在心中已经反复咀嚼太多遍。可是每一次想起,似乎都发生在昨天。痛苦和愤怒在时间的长河里看似被冲散,实则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瞬间聚集,摧枯拉朽。 这个引子,就是始作俑者,杨威。如果不是杨威提起,如果不是杨威刺激他,他们本可以当作什么事都过去了,假惺惺地生活下去。可是杨威偏不。他将杨潮当作自己耻辱的烙印,一遍遍地羞辱。 “后来,杨威开始打我。尤其是喝酒的时候,打我打得更狠。因为当初我知道她要走,却没有阻止,也没有打电话给他。也有可能,妈妈走了,他没有了发泄对象,于是选了我。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有个如此卑劣的父亲。我清楚他恨我,我也恨透了他,甚至有时恨不得他……去死。” 说到最后两个字,杨潮眯起眼睛,扯着嘴角,声音仍是凉凉的,就像是在说一句玩笑话。可是他清楚,那不是玩笑,那是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愿望。 “可是回过头我又想,他毕竟是我的爸爸。有些时候,他对我也挺好的。是为了我,他才一直没有再婚。你搬来的那个暑假,他还为了挽回关系,带我出去旅游。” 他苦笑了下,“但是一想到这些,又是对妈妈的背叛,因为他从来没有对妈妈好过。如果不是我,她更早就走了。是因为我,她才勉强自己留了好几年。” 陆祎宁怔住了。很久之后,她抬起手覆在了杨潮的手背上,温柔地说:“所以杨潮哥是个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愧疚。这话还是你说的。” “善良?”杨潮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可你就是善良啊,因为善良所以才愿意阿姨离开,因为善良所以才会因为那些念头感到愧疚。杨潮哥,你经常劝我不要愧疚,要放过自己,可你却没有做到。” 她手心的热度穿过冰冷的肌肤,似乎抚摸着他的心脏。 “是啊,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折磨自己。”知了叫了起来,响亮的声音尖而细。杨潮低沉的声音终于变了,带着一点恨意和快感,同时也是对自我的诅咒。 “他想要用我的好成绩彰显面子,给他脸上贴金,大谈教育之道。可我偏不,我就要做那个学习最差的,进最差的班级,考最低的分数,让他对谁都抬不起头来。我知道对于大人来说,孩子的成绩就是最大的面子。他想要以此为荣,我就偏不给他!” 陆祎宁心里一惊。她终于明白了,也终于理解他对于“堕落”的固执。不是为情所困,是报复。 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每当旁人对爸爸夸陆祎宁学习好,他笑着说“哪里哪里”时,她也曾打算要叛逆,要做倒数第一,让他丢脸。但是很快,那种想法就消失了。因为太傻。 但是在杨威的重压之下,陆祎宁以为的“傻”在杨潮眼里就变成了“痛快”。 日头逐渐烈了起来,温度开始上升。陆祎宁抬起杨潮的手,轻轻握住了。杨潮没有抵抗。他的手心,汗涔涔的,有点冷。 陆祎宁说:“可是不值得,杨潮哥。你的未来是自己的,不要因为别人就放弃。” “可我不想让他高兴。”杨潮眯起眼睛,似乎是避开烈日,又像是一种纯粹的恨,“哪怕这样会毁了自己,可他难受了,我就高兴。他想要个学习好的孩子,我偏做不到。这就是我能做到的对他的……报复。” “可是你的妈妈会难过的。” 杨潮似乎被刺了一下,蓦地低下头,“不会的,她有新的孩子了,我已经是她的过去。她会打钱给我,却不会再见我。” 陆祎宁想起,那天买新手机,杨潮提起妈妈时脸上的温柔和幸福。她一直以为至少在妈妈那里,他是被爱的。 “她应该是有苦衷的啊。”陆祎宁说:“你看,别人说她的坏话,你不会对她生气,因为你知道她是被逼的,你知道她很不容易。那现在,你不清楚她到底过得怎么样,怎么就能笃定她不爱你呢?” 杨潮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知道她有苦衷,但是我也知道我对她已经不再重要了。” 陆祎宁张了张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杨潮真的很固执,根本听不进去。他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则,任何人都无法撼动。 “所以陆祎宁,我的人生已经完了,我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完蛋。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因为我……” “什么完了?!”陆祎宁霍地站了起来,“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不就能远离杨威吗?你以前劝我好好念书,将来工作了养活自己,才能逃开不喜欢的地方,为什么你自己做不到呢?你上大学了,成年了,难道杨威还能管着你吗?” “又和浑浑噩噩有什么区别呢?”杨潮反问她,“人都会死,在这世上几十年怎么活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会死。你喜欢画画,喜欢好成绩,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所以你愿意努力。可是陆祎宁,我没什么喜欢的东西。我觉得怎么活不重要。” “可是我觉得你本身就很重要。” 这次轮到杨潮怔住了。 似乎是在不断坠落的深渊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努力拉住了他。紧接着,面容显现,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女孩的脸。她无法应付她的爸妈,却闯入他这已经腐朽的人生中,试图想要拉他一把。 “杨潮哥,等上大学了,我们就自由了,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我彻底摆脱爸爸,你也彻底摆脱杨威。你要是无法舍弃他也没关系,我陪你一切面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杨潮哥,我那天看到了,我没办法,我也不能忘掉。可是我都接受了,你也要接受好吗?那不是你的问题。你从来没有问题。有这样的父亲,你能活得这样开朗,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看我,我爸爸比他好多了吧,我还不是这样窝囊?任何人,放到你的处境,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我以后不叫你哥了,我就叫你杨潮吧。这样你就不会总当我是小孩。我不是小孩。我只比你小一岁。我也很坚强。” 杨潮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了。 他想起了黎笙。 和他一样骄傲的姑娘,看到了他骄傲之下的可怜可悲。她说:“杨潮,抱歉,我没法和你在一起了。” 后来,她转学,换了手机号,刻意和他断了联系。她不知道,杨潮本来也要提分手,也要和她断联系。只是黎笙的速度比他更快。 她没有错。没有人应该承受别人的压力。大家都是自由的。所以他从来不觉得黎笙有什么问题,他只是恨杨威,也恨他自己没有办法彻底和杨威决裂。 可是陆祎宁却没有走。她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靠近,甚至为了他的远离而感到伤心。真傻,怎么会有人愿意靠近这已经烂掉的人生? 杨潮想要抓住这一切。他不想放开了。 如果真的可以,真的舍弃杨威。他做一个坏人,抛弃父亲。杨威再婚,再养别的孩子。他们从此分道扬镳。而他,只和陆祎宁在一起,不必再面对那无穷无尽的不知道什么再出现的恶意。就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交朋友,去生活。 他那荒草丛生的心里忽然开出了一朵花,轻轻地摇曳。 对于未来的憧憬渐渐变得明朗。 “走吧,回家。”似乎过了很久,杨潮站起来,第一次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很结实。陆祎宁的手被他包裹着,心里跟着软下来,“杨潮,刚才我说的……” “是有些道理。我爸下午不回来,你要来我家写作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