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绝对是个花瓶》 第1章 走马灯? 天上乌蒙蒙的布着黑云,偶尔几道闪电划过,蓦地将大地照亮,只一瞬,又重归寂寥。 拔地而起的山河塔符文飞绕,锁着天下人深恶痛绝的魔尊,谢栖。 炼魔阵覆盖了整个山河塔,那群仙者仍不放心的将谢栖手脚束缚,锁着沉而冷的铁链,将他细白的腕肤都磨出了血痕。 “吱呀——” 有人推开塔门,谢栖动了动眼皮,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仙君清冷卓绝,塔中暖黄的光除不掉他身上的风尘,正踏着风款款行来。 谢栖被关了大半年,视力被炼魔阵磋磨得看不清那仙君的脸,等他走近,心中才掀起丝丝波澜。 沈席玉人如其名,面如冷玉,貌若天神,品性更是玉洁松贞,芝兰玉树。 谢栖忘不了自己是如何喜欢他,如何模仿他,又如何因他入魔的。 而他事到如今也仍然不知道,为何仅仅因为一句喜欢沈席玉,师门就将他丢进魔窟,想置他于死地。 后来他入魔出世,师门却震惊于他还活着,无数次想将他围剿杀之。他得活命,得见一面沈席玉,却被众仙门逼成了魔界至尊。 最后,仙门以沈席玉为饵,将他捕获。 过往的回忆如走马灯,让谢栖的眼睛聚不了神,直到那人蹲下来,他才在恍惚中回神,下意识道:“大师兄……” 这个称呼太久违了,谢栖咂摸着其中的情绪,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爱还是恨? 谢栖想了想,恨意不多,喜欢是真喜欢。 他被不争气的自己气笑了。 “嗯。”沈席玉应着,蹲下来与他平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栖看着他的脸,好半天才说:“我真的蛮喜欢你的。” 沈席玉一顿,轻微的叹气:“不好奇我是来做什么的?” “取我狗命?” 沈席玉被他的平静弄得一愣,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谢栖仰头看他,有些费力地笑了笑。 “那群仙君道长曾经那么护着你,现在却敢让你单独来见我,就说明炼魔阵要成功了,我的确是死到临头了。” 谢栖许久不说话,嗓音沙哑到极致,但脸上的笑容却释然。 沈席玉回忆往昔,不知他为何如此平静,“你不恨我?” 谢栖没力气仰头了,说话说太多,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我刚入魔那段时间,的确恨你。可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被我喜欢而已……” 他垂下眼睫,轻轻地说:“有什么理由恨你呢。” “……”沈席玉默然,很久之后才张了张嘴,声音像冰山上的雪,叫人心寒:“那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谢栖愣住,不得不抬头看他,眼里漾起了不可置信的光,久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而沈席玉冷漠的眼神更让他如坠寒窟。 谢栖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情绪起伏,像在看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什么?”谢栖嗓音干哑,身上后知后觉的地泛上疼—— 炼魔阵在榨取他最后的生命,而他只顾得上眼前的沈席玉。 沈席玉依旧淡淡的:“把你丢进魔窟是我提议的,但你没死。” “为,为何?” 谢栖费力地发出声音,身下光泽暗淡的炼魔阵亮了一下,他的眼前陷入了一瞬间的黑暗,很快又重见光明。 沈席玉见状,缓缓道:“别激动。” 他抬起谢栖的下巴,眼神轻飘飘的,像在看一个死物:“先说遗言。” 谢栖努力平复情绪,身下的阵法有一下没一下的亮起,眼前也一阵阵的黑。 “为何?”他执拗地问。 “遗言。”沈席玉道。 谢栖的听觉也有些涣散了,感受到了嗡嗡的耳鸣,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面前的人也开始扭曲。 忽然,一只手盖在他眼睛上,紧接着耳鸣如潮水般退散,身上稍稍舒服了一些。 谢栖依旧问:“为何?” 沈席玉沉默良久,反问道:“知道你为何叫谢栖吗?” 谢栖原来没有名字,他是半路被捡回师门,名字也是路过的大师兄给取的。 他喃喃:“师尊说,是有了栖身之地的意思。” “不,我取的是弃,弃子的弃。” 谢栖眼前一片黑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走了,他浑身无力地瘫软下去,意识朦朦胧胧的,只问:“弃?” 沈席玉不答,但能感觉到掌心下那双眼睛湿濡一片,他顿了顿,“你没多少时间了。” 谢栖安静地闭眼,睫毛扫过他掌心,没再说任何话。 沈席玉又问:“不说遗言?” 等了一会儿,谢栖才轻声问:“说什么?” 沈席玉希望他说什么遗言,阐述自己的后悔还是恐惧他的作为? 他向来听话,可这次无力奉陪。 沈席玉道:“苍怀以为你会给他留话。” 苍怀,谢栖的师尊。 谢栖终于没力气了,无力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像是凭着本能开口:“那我祝师尊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沈席玉松手,不再帮他压制阵法,任由他被阵法蚕食,转身时,听见了虚弱的声音: “也愿师兄,山河常在,不失所爱。” 沈席玉没有回眸,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才回头望去。 只见炼魔阵瓦解,一把血色长剑立于谢栖所处的位置,符文飞绕,可镇山河。 … “谢栖?” “谢栖?” “谢栖?” 听见有好多人叫自己的名字,谢栖扶着昏胀的脑袋抬起头,然后看见了一张放大的脸,被吓得往后一倒。 顾师长见他被自己吓到,连忙直起了腰,叮嘱道:“谢栖,生病了可以告假,没必要强撑着来上课。” 谢栖茫然地看着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可没等他多想,旁边又窜出来一个少年,抬手摸上了他的额头,然后缩回了手:“烫的要死,谢栖,我送你回去休息。” 谢栖再度茫然。 这谁? 还没想明白,少年就把他架起来,一副要逃离此地的架势:“走走走,带你去休息。” “方见夜!你去凑什么热闹,坐下!画个符人带他去就行了。” 叫作方见夜的少年被强制拉了回去。 方见夜? 是谁? 谢栖沉默。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大号符人身上了,顾师长朝他挥挥手,“先去休息吧,以你的资质,缺两节课没关系,也别把自己逼太紧……” 课? 魔尊也要上课了? 谢栖思忖着,直到纸人把他驮到了外面,微风卷席过碎发,他观察四周景致,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不是魔界,而是日月山海门。 日月山海门,修仙界魁首,他的师门。 然后,谢栖又反应过来,自己应当已被炼魔阵折磨死了,不该如此轻松的在日月山海门骑符人。 那么,他现在是—— 走马灯! 第2章 原来不是走马灯 符人驮着谢栖来到南清院,他双脚落地,让符人自行销毁。 院子里有一株蓬莱仙木,枝桠上结着无数花苞。谢栖站在树下,伸手摸上粗糙的树干,想着这走马灯是不是太真实了一些。 话说走马灯不应该是临死前闪回的画面么,他怎么还身临其境了? 莫非魔修和正经修仙者不一样? 谢栖想着,一抬头就被刺目的光晃了满眼,阳光暖洋洋的落在他身上,给他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被关在山河塔半年没有见到阳光的谢栖觑着眼睛,久久凝视着那光芒,直到眼睛实在受不住,才闭上了眼。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声音。 “谢栖。” 沈席玉一打外面进来就看见了少年的背影,他身形颀长,穿着门派里发的青白弟子袍,跟个棒子似的杵在那。 他道:“听顾师长说你病了,怎么不进屋休息?” 身后人近在咫尺,谢栖却不敢回头。 他脑子里作一团浆糊,不知何种情绪占据上风,抚摸树干的那只手忍不住用了些力。 沈席玉先是拍了拍他的肩,随后扣上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屋子的方向走。 “别站在日头下,先进屋休息吧。” 谢栖看着他的背影,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额头,低着头默默无闻的往前走。 临死前的那一段对话还在耳边回响,谢栖的浆糊脑袋却没了思路,全身的注意力集中于那只牵住自己的手,依旧凉凉的,像一块暖不热的玉。 南清院原来是沈席玉一个人的住处,但谢栖刚来门派那段时间不要脸,硬是蹭进了这所院子。 所以这这院子只住着沈席玉和谢栖。 而谢栖年少无知时又喜欢和沈席玉睡一张床,后面长大了一些,谢栖才睡起了自己的房间。 也不知道这走马灯是哪个时期…… 谢栖正想着,就被沈席玉推坐在床上,他看着这屋子的装饰,也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屋子还是沈席玉的。 因为他模仿沈席玉,模仿到了方方面面,连自己的屋子都跟他的一模一样。 谢栖依旧捂着额头,又深深的低着头,一路上都没看沈席玉。 沈席玉摸了他另一手的脉,让他在床上躺好,自己则拿了包药出去熬了。 听见关门的声音,谢栖才缓缓抬起头,顶着愈发昏沉的脑袋,理着乱成一团浆糊的思绪。 不对劲。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他虽然只死过一次,但也意识到了走马灯不应该这么长,从醒来到现在起码有一刻钟了。 谢栖抿了抿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腕骨白皙,没有被铁链勒出的伤痕。 他又揭开衣衫,没看到炼魔阵在身上留下的咒纹。 混乱的脑子还没想出结论,身体就先闻到了一阵苦味,谢栖下意识去找味道的来源,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沈席玉背着光,像山河塔那夜一样,只不过这一回,谢栖不需要他走近,就能看见他的脸。 他一手端药,一手关门,神情淡然地走了过来,将药搁在那边的小茶几上,又从纳戒里翻出一袋蜜饯。 沈席玉看了他一眼:“不是让你躺着?算了,过来吃药。” 谢栖盯着蜜饯,低头走了过去。 按平常人家的熬药方法,这药是得熬上一两个时辰的,沈席玉能这么快端进来,应该是用仙罐熬的。 不过仙罐都是用来熬灵药的,而面前这碗黑乎乎的药,显然不是清澈透亮的灵药——拿仙罐熬普通药草?大师兄还是如此不拘小节。 谢栖坐在椅子上喝完药,抓了枚蜜饯嚼。 沈席玉在旁边看着,又给他递了一枚蜜饯,“今天怎么了?” 谢栖看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如果不是走马灯的话,又会是什么能让他回到宗门? 总不能是重活一遍吧。 沈席玉把他面前那包蜜饯拿走了,谢栖抓了个空,不由自主的抬头,撞进那双充满探寻的眼睛。 他撑在桌上,另一只手举起了那包蜜饯,“怎么不说话?” 谢栖又移开视线,“头晕。” 沈席玉把蜜饯放回去:“那吃完就睡一觉吧。” “好。” 谢栖用蜜饯冲散了嘴里的苦味。 没一会他就躺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准备用睡梦结束这段不知是回忆还是走马灯的片段。 闭上眼之前,他似有所感的看向了沈席玉。 师兄如往常一样,在他生病时守在他床边,端了本书看。 他问:“师兄会把我丢进魔窟吗?” 沈席玉莫名其妙的看他,然后认真想了一会儿,给出了四个字:“如有必要。” 谢栖缓慢眨眼:“大概什么情况下会这样?” “……”沈席玉不知道怎么回答,皱着眉,像是在思考把他丢进魔窟的可能性。 谢栖没能等来他的回答,实在扛不住汤药带来的睡意,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他意识不清地想,或许这次真的要死了。 然后他在傍晚醒来了。 谢栖躺在床上,木木地睁着眼睛,嘴里是一阵苦味。 不对劲。 十分有十分的不对劲。 满打满算的全是不对劲。 沈席玉见他醒来,慢悠悠的开口道:“中途给你喂过几次药,觉得苦的话那边还有糖。” 谢栖捂住眼睛,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看他一副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样子,沈席玉疑惑的皱皱眉头,“被苦到了?” 谢栖坐直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师兄,人死前的走马灯是什么样的?” 沈席玉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想了片刻后回答:“大概是像幻觉一样在眼前晃。” “那魔修的走马灯,是身临其境的吗?” “……”沈席玉默然,“死到临头,怎么可能身临其境?” 谢栖茫然的看过来,像浆糊一样运作的脑子终于走上正轨,他抓着沈席玉的手:“师兄,我来门派有十年了吧?” “十一年了。”沈席玉奇怪地看着他,点了点他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松手。” 谢栖听话地缩回手。 心中翻起了滔天大浪。 所以,他回到了十年前的日月山海门。 他又抱住了自己。 好不容易重新运作的脑袋又成了一团浆糊。 第3章 这个叫方见夜的 自从意识到重生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内,谢栖找到了无数自己还活着的证据,终于在某堂课上,相信了这个事实。 不是走马灯,不是幻境,更不是梦。 大学堂这边,晚霞的光影透过窗棂,斜斜的落到了桌上,谢栖拿着镇纸把玩,骨节印出几分绯色。 等到上面的师长合上书卷,宣布这节课已经结束,他便放下沉甸甸的镇纸,往外面走去。 一个少年出乎意料地跟了上来,谢栖看着他的脸,记起了他的名字,是刚重生那会儿想要借自己名义逃课的方见夜。 方见夜不爱穿门派发的服饰,一袭乌黑的劲装裹在身上,显得意气风发,低奢华贵。 谢栖让他跟着自己走了一会儿,方见夜果然忍不住了,伸着手就要搭上他的肩。 谢栖往旁边一避,表情淡淡的对上他的视线。 方见夜不像上次那样自然,明显有些怵他,讪笑道:“谢栖,哦不,谢师兄,你肩上有灰。” 谢栖也懒得追究他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害怕,别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那也用不着你来拍。” “是是是……”方见夜一脸狗腿,眼睛一转又凑上来说:“是这样的,我刚来门派不久,觉得师兄有眼缘,不知师兄可否和我交个朋友?” 谢栖这两天上的课是九州文学课,是九州千百年的历史。 但这人刚来门派不久,应该要多上修炼的课才是,怎么也跑来上文学课了。 谢栖问出心底的疑惑,方见夜伸手挠了挠脸颊,“这不是,跟着师兄来的吗……” 他轻咳一声,又从万宝囊里掏出来一个亮闪闪的大宝贝:“不过师兄,朋友也不是白交,这龙呤纳戒就当给师兄的见面礼了。” 晚霞之下,龙呤纳戒闪着莹莹的光辉。方见夜殷切地望着谢栖,就差亲手给他戴上纳戒了。 谢栖看着那枚价值不菲的纳戒,才终于从前世的记忆中抠挖出一点关于方见夜的信息。 前世,也是这么一个晚霞弥漫的下午,掏出大宝贝的方见夜被他狠狠驳回了做朋友的申请。 后来也见过方见夜几次,是他在当魔尊被围剿的时候,方见夜领着他的好友团,牛逼哄哄地来,凄凄惨惨地走。 要说为何记得那么清楚,便是因为这枚龙吟纳戒戴在他其中一个朋友的手上,这戒指实在是漂亮,就算在血雾中,也能散发出夺目的光辉。 谢栖盯着那枚龙吟纳戒出了神,方见夜以为他喜欢,连忙往前送了送,再次发出邀请:“交个朋友,师兄。” 谢栖移开视线,声音淡淡的,“可以,但不收礼。” 他推回那枚纳戒,自顾自的往南清院走。 方见夜捧着纳戒跟上来:“师兄可是不喜欢?我这还有许多宝物。” “留着自己用吧。” 方见夜又吃了几回闭门羹,见他实在不愿收,才将东西收了回去,嘀咕着:“谢师兄还真如传闻中那样高不可攀啊……” “传闻?” 谢栖前世就不太关注门派的事,一心只扑在沈席玉身上,将他身上对外的冷意学了个十成十,自然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 方见夜“啊”了一声,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见他并未生气,就试探性的开口:“就是说谢师兄为人冷漠,一身傲骨之类的。” 谢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说,谢师兄不近人情,一心修道,似寒梅傲雪,如山涧冷泉,跟大师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说的大师兄正是沈席玉,也不知道门派里的辈分是怎么排的,只要是个弟子,都得喊沈席玉为大师兄。 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与沈席玉相像,谢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而方见夜见他一时没说话,又斟酌着开了口:“但大师兄好像不这么认为。” “嗯?”谢栖看他。 晚霞在他脸上打出侧影,轮廓好似镀了一层金边,侧看过来的眼晴印着金火,带着几分散漫。 方见夜眨了眨眼,轻咳一声说:“就是有人被大师兄听见在议论你,大师兄就说——” 他学着沈席玉的语气:“谢栖分明不像你们说的那样。” 看了看谢栖,他又轻咳两声:“因为大师兄跟你同吃同住嘛,就有人问他那他应该是怎么样的。” 方见夜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道:“大师兄就说,你是挺乖巧的一个孩子。” 聊着聊着,到了岔路口,方见夜要去弟子居,临走前在手上结了个印,往谢栖掌心一拍:“留个传音窗。” 谢栖点头,同样把自己的传音窗给了他,随后转身离开。 方见夜受宠若惊的看着对方那还未消散的传音窗印记,忍不住兴奋了一下,兴高采烈地蹿回了弟子句。 回到南清院,谢栖又观望起那结满花苞的蓬莱仙木,不住地想方见夜刚才说的话,神情恍惚。 乖巧? 那前世为何提议将自己投入魔窟?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又为何,为他取名为弃? 难道是骗他的? “……”谢栖揉了揉眉心,有些无语现在还在四处找理由的自己。 沈席玉骗一个将死之人干嘛,闲的? 他回了屋。 入夜,春寒料峭。沈席玉推开了自己屋的房门,见床上鼓着一团,他退出门外看了一眼,确定这是自己的那间后,见怪不怪地走到了床边。 他不过三天没回来,谢栖这家伙怎么又认错屋子? 谢栖睡熟了,眉头紧蹙,像是被困在什么噩梦里。 他梦到炼魔阵里无力挣扎的大半年,见不到日月星辰,甚至连看见它们的权利都被剥夺。 他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又感受到一阵凉意自手腕传来。 谢栖费力睁眼,像是在永久的黑暗中探寻出一片光亮,自梦境的泥泞里跋涉出一条小道。他眯着眼看清面前的人,有些呆滞。 沈席玉探完他的脉,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陈述道:“你睡了我的床。” “呃……”谢栖爬起来,朦胧地去找鞋,“我马上走。” 沈席玉将他摁回去:“算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好休息。” 他说罢就要出门,谢栖顶着看见他时那乱七八糟的心情,“师兄去哪睡?” “你那边。” 沈席玉关上门,挡住了外面的料峭寒风。 谢栖愣在原地。 这时,沈席玉敲了敲他的传音窗,“我说,你这屋子与我那间也太像了,怪不得你总是认错。” 谢栖抿唇,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以前不是认错了,他那是故意的。 但是他保证,这一回是真的认错了,太久没回日月山海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屋子是哪间,只能挑了一间记忆里最多的屋子。 谢栖捂着脸躺下。 他在传音窗里小声的回复:“抱歉,下次不会了。” 第4章 哈哈,好丢脸 清晨,谢栖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师兄的被褥,遛去了院子里。 因为知道这是师兄的床,谢栖满脑子想的都是前世种种,别说闭上眼睛睡觉了,就连睡意也没有。于是盯着床幔直到天亮…… 哈哈。 谢栖苦笑。 没一会儿,沈席玉从院子外面走进来,见他往外走,不由得问了一句。 谢栖下意识躲开他的视线,“我去大学堂。” 沈席玉面无表情:“今日休沐。” 说着,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冲谢栖招了招手:“过来吃。” 打开桌上的纸袋子,只见是一只荷叶鸡,沈席玉不想脏手,吩咐谢栖自己打开。 随着荷叶一层层拨开,露出了底下鸡肉金黄的表皮,馥郁的香气直逼谢栖大脑,他眨眨眼:“给我的?” 沈席玉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嗯,你前段时间不是想吃吗?” 谢栖回忆着,还真找到了相关的记忆。 “那我吃了。” 休沐有两日,因为小时候的自己无赖,要沈席玉无论多忙,都要在休沐日回来陪他。 后来休沐日就成了两人约定俗成般的会面日。 谢栖想到小时候自己死皮赖脸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咀嚼的力道,像是这样就能缓解心中无声的尴尬。 沈席玉坐在对面看他埋头苦吃,手指轻轻敲着石桌,深沉的眉眼中不知酝酿着怎样的思绪。 “谢栖。” 谢栖顿住,低头看着手上的鸡腿:“嗯?” “最近可发生了什么事?” 谢栖咬了口鸡腿,摇头。 “那你……”沈席玉站了起来,视线落在他身上,静静地凝视片刻,“为什么这么伤心?” 朝阳染红周边的云,颜色不深不浅,坠在谢栖眼里,然后朦胧,聚成一眶眼泪。 谢栖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是显得脆弱。 沈席玉愣住,向来冷淡的脸上添了几分无措,只能伸手抚去他脸上那断线珠子一般的眼泪,“被谁欺负了吗?” 他的手冰凉,冷雪似的触碰着谢栖。 谢栖入魔十年每夜都活在魔窟梦魇中,仙门还时不时进行围剿,他像时刻绷紧的弦,只在见沈席玉的那一天稍微放松了一下,就被所在山河塔大半年。 他到底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无非是对沈席玉的留念,却在死前被告知,造成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日思夜想的沈席玉。 他被前世的记忆压着,此时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无数情绪挤压他的理智,所有的一切终于崩盘。 沈席玉看他越哭越凶,一时头疼不已,不由得敲了敲苍怀长老的传音窗。 苍怀那边始终不开窗,沈席玉只好留言:“你查一下谢栖最近有没有被谁欺负。” 他留下这句话,又苦恼起来——这谢栖看着也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主啊。 他想了半天,又继续留言:“谢栖情绪不太好,要不你来劝劝。” 苍怀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沈席玉想到他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作息时间,有点绝望。 但很快他又找到另一个人的传音窗,这次一敲,那窗子就开了。 “楠娇,过来南清院。” 沈席玉传完音讯,发现谢栖眼睛上跟打了胭脂似的,绯红一片。 他头疼地闭了闭眼,哄得有些干巴:“别哭了。” 谢栖难过得耳鸣阵阵,指尖都开始发麻,隔了一会儿,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时,一名女子推开了院子的门,环顾一圈,视线落到了这边,一眼就看到了梨花带雨的少年。 她脚步微顿,走了过去。 楠娇身着一袭彩衣,仿佛九重天上采花饮露的仙子,发髻如云,坠着华光溢彩的流苏。 谢栖刚缓过劲来,眼中就闯进这样一抹绚烂的颜色,他稍稍睁大眼,看着那袭越走越近的漂亮衣服。 他想,这样艳丽的颜色,沈席玉穿着应当好看。 该死,怎么又想到了沈席玉。 来不及懊悔,他听到了一声清咳。 漂亮衣服的主人已经走到他面前,巧笑嫣然地问:“怎么我一来就不哭了?” 谢栖恍然回神,看清了她的脸,站起来行礼:“楠娇长老。” 楠娇是门派长老,不太熟,对她记忆也不是很多。 楠娇望向沈席玉:“你叫我过来是为了……” 沈席玉看了眼谢栖,对方正盯着楠娇的裙摆看,他若有所思道:“不如,将这孩子放在你那儿?” 楠娇:“?” 她瞬间将脸垮下来,“当初说好的,这孩子选谁就谁来带。” 谢栖听他们正议论自己,抬起了头,正巧对上沈席玉的视线。 沈席玉看着他脸上的泪痕,无奈道:“好吧,那谢栖,你有什么委屈跟长老说,我先回避。” “什……”谢栖话还没说完,楠娇就挥挥手,用法力将石桌上的东西清了个干净,笑嘻嘻地坐了下去。 她道:“来的路上我都听说了,被门派的人欺负了是吧?” 楠娇示意他先坐下,而沈席玉也走到了远处,谢栖低了低眸,只好先依着她的意思来。 他恭敬道:“没被欺负。” “那怎么哭得惨兮兮的?”楠娇支着下巴,上挑的眼睛像是狐狸,额心还点了漂亮的花钿。 谢栖抬手抹去睫毛上残留的水雾,淡淡道:“没什么。” 楠娇撇了撇嘴:“谢栖,你要是不给我个由头,你师兄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谢栖沉默,楠娇又开口:“刚刚他在传音窗跟我说,你哭得呼吸不过来了,问我怎么办来着,我说让你师兄也跟着哭。” 谢栖:“……” 楠娇喋喋不休:“唉,到时候你师兄肯定要告诉苍怀,苍怀又是个缺心眼的,万一认定有人欺负你,把门派搞个不得消停怎么办。还记得上次吗,有人给你送错了药,导致你风寒一个月都没好,被苍怀怀疑故意下毒,当时那阵仗……” 谢栖忍不住了:“我昨天做了噩梦,吓哭的。” 楠娇猛地一拍手:“这不就对了嘛,你看看,这由头不是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起身拍了拍裙子,“那行,姐姐我走了。” 楠娇指尖一点,石桌上又出现了那只没吃完的荷叶鸡,她笑道:“你继续吃吧。” 谢栖看着那彩色的背影消失,低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手眼泪。 丢人。 他闭上眼,将头埋进臂弯。 事已至此,暂且忘却前尘吧。总不能这一世还对沈席玉念念不忘吧。 “谢栖,只是做噩梦吗?” 他循着声音看见了折返的沈席玉,下意识扯出一个笑。 .....怎么大师兄又回来了。 第5章 邀约 沈席玉折返回来后,看见谢栖尤为尴尬地挂着两滴眼泪,嘴边带着下意识扯出的笑,好不可怜。 “是的,我就是被噩梦吓到了。”谢栖用力揉搓眼睛,擦去眼泪。 紧接着,沈席玉将他的手腕握住。大师兄的掌心向来很凉,冬天的时候更是冻得刺骨,如今寒春料峭,依然凉的让人心颤。 “......”沈席玉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却在对上他双眼的时候松开手,“罢了,倘若只是做噩梦,就喝点安神汤吧。” 谢栖的手腕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凉意,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颤,沈席玉推推他的肩膀:“进屋吧。” “好。”谢栖反握住自己的手腕,有点发愣。 …… 休沐日结束。 谢栖早早爬起来,脑袋昏沉沉地,咬了张纸,撕成符人形状,让它驮着自己去大学堂上课。 现在还早,路上没几个人。谢栖趴在符人背上睡回笼觉,忽然感觉不是很安稳,睁开了眼睛。 看见另一只符人与自己的并驾齐驱。 “……我的老天爷。”谢栖感叹。 这只符人显然和自己这只随口咬出来的不一样,身上用笔画了云纹金彩,仿佛九重天掉下来的彩霞成精。 楠娇牵着这只符人,略显惊奇地盯着谢栖:“哦?” 谢栖回神:“弟子见过长老。” 楠娇拦住他想跳下来的举动,手指一点,在他的符人身上也牵了根线:“难得见你如此松散。” 松散? 谢栖眯眼,没想明白楠娇的话。顿时又察觉符人的行走速度快了很多,立刻注意到楠娇牵着自己的符人往某个方向猛冲。 “长老???” 楠娇衣袂翻飞,腾云驾雾,不出眨眼功夫带他来到大学堂,紧接着打了个响指,谢栖的符人消失,他重重摔到地上,还来不及爬起来,就听见楠娇说了一句:“不用谢。” 然后风风火火仙雾缭绕的走了。 谢栖爬起来了。 擦了把脸,凭着肌肉记忆找到自己的位置,刚一坐下,顿时心神一凛。 门规第三百七十二条:上下学期间不可使用符人做为载具,违者抄门规三遍。 谢栖心凉凉的。 魔尊就不用遵守这些门规,他想回去当魔尊。 唯一的缺点是会被仙门围剿。 果不其然,上课的师长一来,先给谢栖痛批一顿。下学后,谢栖被留堂罚抄门规,门规五百三十七条,不知要抄到猴年马月。 谢栖又做了个符人,想让它帮自己抄。 然而符人还未动笔,静悄悄的学堂就传来一声呼喊:“谢师兄?” 是方见夜。 他在传音窗敲了几次,谢栖没理,不曾想找到这里来了。 谢栖用手掌压住符人,看着方见夜:“你怎么来了?” 现在刚下学没多久,方见夜从窗子口往里瞧了瞧,然后身子一绕,从门口溜了进来,“听说谢师兄被罚了,特地来看看热闹。” 方见夜腰带那里塞了张纸,谢栖扬眉,仔细辨认那张纸的材质之后,询问:“有事?” 注意到他的视线,方见夜连忙躬身,“师兄真是慧眼如炬——” 他抬头腆着脸笑:“师兄,我今天抽下山任务,抽到甲等了。甲等任务可以请人作伴,想问问师兄有没有时间啊?” 他凑过来,身上的配饰晃得叮当响。 谢栖掌心压着符人,“也行,帮我抄一遍门规。” “得令!”方见夜拿上笔,刷刷刷的低头写起来。 谢栖让符人去另一边抄写,自己再誊抄一份。方见夜盯着符人,眼睛瞪直了:“这东西不是极耗法力?” “是吗?” 谢栖没注意过这些。 方见夜忍不住朝他竖了一下大拇指,边抄边絮絮叨叨:“一大早就听说谢师兄用符人驮自己上学,还是蛮大一个符人,随意操纵如此耗法力的家伙,果然厉害……” 谢栖打断他:“你的下山任务是什么?” 入门第一年,弟子会抽取一个下山任务作为历练。这任务通常是降服附近百姓上报的妖魔鬼怪,从上往下,等级是甲乙丙丁。 甲等任务涉及的范围更大,可能是一个村子闹出的事,有可能是一个镇子。 可是还没等方见夜说话,门边就传来清清冷冷的一声:“谢栖。” 一听到这个刻入骨髓的声音,谢栖几乎寒毛倒立,由他操控的符人应声倒地,毛笔在纸上滚出一圈墨渍。 “大师兄。”谢栖站起来。 椅子哐当一声倒往旁边倒,谢栖眼疾手快的把他踢正。 符人爬起来,符人倒下去,彻底没了法力支撑。 外面已经夜色斑驳,沈席玉逆着月光靠在门上,偏了偏头,视线落在方见夜身上。 方见夜忍不住举起手,毛笔一歪,蘸墨的笔尖在谢栖衣摆上拉出长长的一道黑杠。 沈席玉默然片刻:“我很吓人?” “没有没有没有,大师兄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方见夜讪笑。 开玩笑,帮抄门规也是不可以的,这下被抓包了怎么办。听说大师兄比很多长老都要不近人情,他不会也要被罚抄二三十遍吧。 反观谢栖喊完那声大师兄就低头不语,像是要把自己的鞋尖盯出一个洞。 方见夜拿手肘撞他:“谢师兄,你怎么不说话啊?” “……”谢栖张嘴,“大师兄,我,” “不用抄门规了。”沈席玉走进来,瞧了瞧无力支撑的符人,视线挪到谢栖身上,“你最近梦魇缠身,我同长老们探讨过,允许你用符人。” 谢栖愣神。 对。大师兄总是如此。 沈席玉总是对他实行这般庇佑,前世他少数几次违反门规,都是大师兄和长老们做担保,让他免于受罚。 是庇佑。 然而死前那些锥心刻骨的话还犹在耳畔,是谢栖还是谢弃? 谢栖想不明白。 他抬头,沈席玉正疑惑的盯着他,凉丝丝的手指在他眉心点了点:“回神。又被魇住了?” “哦,我。”谢栖难以开口,只好调转话头:“我在想方见夜的甲等任务是什么,我怕我帮不上忙……” 方见夜闻言,很有眼力见的把下山任务纸交给沈席玉,“大师兄您看。” 沈席玉一目十行地扫完,略显担忧地将目光放在谢栖脸上,停顿几秒做了个决定:“我也去。” 方见夜眼睛登时睁得溜圆,“当真?” 沈席玉点头,“谢栖,先回去吧。” 谢栖抿了抿嘴,“好。” 呃...有人看吗,哈哈[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