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椛中饮》 第1章 初相识 大周朝皇宫的春日宴,向来是京城贵女们翘首以盼的盛事。朱墙金瓦间,衣香鬓影,笑语盈盈。贵女们或抚琴,或吟诗,或作画,争奇斗艳,只盼能在这满园春色中觅得一段锦绣良缘。 云箐暮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桃花下,浅粉色的衣裙几乎与花瓣融为一体。她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却越过那些热闹的人群,投向御花园深处僻静的角落。 "小姐,太子殿下在找您。"贴身丫鬟小翠悄声走近,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箐暮轻轻点头,理了理衣袖:"我这就去。" 绕过几处假山流水,她在湖心亭见到了当朝太子陌元翊。太子一身明黄衣袍,玉冠束发,正背对着她欣赏池中游鱼。 "殿下。"云箐暮福身行礼,声音轻柔却不失恭敬。 陌元翊转过身,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箐暮来了。事情进展如何?" "已经打听清楚了,三皇子每逢宫宴都会独自在西北角的梅林吹笛,避开人群。"云箐暮垂着眼帘,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臣女打算一会儿''偶遇''他。" 太子满意地点头,伸手替她拂去肩头一片并不存在的花瓣:"记住,本宫要的是他完全信任你。那个废物虽然不受宠,但最近朝中有些老臣开始注意到他了。" 云箐暮感到那只手在肩上停留的时间略长,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臣女明白。" "你父亲在礼部的位置,全看你这差事办得如何了。"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去吧,别让人起疑。" 离开湖心亭,云箐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丝不适。她从小就知道,身为礼部侍郎之女,婚姻不过是政治筹码。只是没想到,父亲会将她押在太子这一局上,让她去接近那个传闻中阴郁孤僻的三皇子。 穿过大半个御花园,人声渐渐稀落。云箐暮放慢脚步,果然听见一阵清越的笛声从梅林深处传来。那曲调悠扬中带着说不出的孤寂,让她不由自主地驻足聆听。 笛声戛然而止。 "谁在那里?"一个清冷的男声从林中传出。 云箐暮定了定神,缓步走进梅林。落英缤纷中,她看见一个身着靛蓝色锦袍的男子立于梅树下。他身形修长,面容俊美得近乎锋利,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却不见半点风情,只有深不见底的冷冽。 "臣女云箐暮,冒昧打扰殿下雅兴。"她福身行礼,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歉意和仰慕,"只是被笛声所引,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陌千晏——当朝三皇子,人称"冷面阎王"的陌千晏眯起眼睛打量这个不速之客。宫中女子见了他要么避之不及,要么虚情假意地奉承,还从未有人敢这样直闯他的清净之地。 "云侍郎家的千金?"他冷笑一声,"迷路也该有个限度,这里离宴席可远了。" 云箐暮不慌不忙,抬眼直视他:"殿下吹的是《梅花三弄》吧?只是第二段的转调处,为何要改原谱的羽调为角调?" 陌千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确实改了调,但这细微变化寻常乐师都未必能听出,这个看似娇弱的贵女竟一语道破。 "你懂音律?"他语气中的冷意稍减。 "略通一二。"云箐暮微笑,"家父好琴,从小耳濡目染。殿下改得极妙,原谱太过缠绵,经此一变,倒显出梅花的傲骨来。" 这不是奉承话。陌千晏能看出来,她是真心欣赏这个改动。他神色稍霁,将玉笛在指间转了一圈:"云小姐过奖了。" "不知殿下可否再吹一曲?"云箐暮试探地问,"方才那曲,臣女只听了一半。" 陌千晏本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将笛子举到唇边。悠扬的笛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一首《春江花月夜》。云箐暮静静聆听,在适当的段落轻轻击节相和,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欣赏。 曲终,两人之间那种初见的隔阂似乎消融了些许。 "云小姐为何不在宴席上?"陌千晏收起玉笛,状似随意地问道。 云箐暮低头浅笑:"满园春色,却都是做给人看的。臣女更喜欢真实的东西,比如殿下的笛声。" 这句话让陌千晏心头一震。多少年了,他在这宫中戴着面具生活,连父皇都只当他是个不成器的儿子。而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却说他笛声"真实"? "殿下不信?"云箐暮看穿他的疑虑,"那臣女斗胆问一句,您为何独自在此吹笛,不去赴宴?" 陌千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我若出现,怕是会坏了那些贵女们的兴致。谁愿意嫁给一个母妃出身低微又不得圣宠的皇子呢?" "可您是皇子啊。"云箐暮轻声说,眼神清澈得不含一丝怜悯,"血统不会因为宠爱而改变。况且..."她顿了顿,"臣女觉得,被所有人追捧的,未必就是最好的。" 阳光透过梅枝斑驳地洒在她脸上,那双杏眼中似有星辰闪烁。陌千晏突然发现,这位云小姐和他想象中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女不太一样。 远处传来钟声,午宴即将开始。 "臣女该回去了。"云箐暮行礼告辞,转身时却又回头,"殿下若是不嫌弃,改日可否再为臣女吹一曲?" 陌千晏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他看着那个粉色身影消失在梅林尽头,心中某个角落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 而云箐暮走出梅林后,脸上的纯真笑容渐渐褪去。任务的第一步,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只是不知为何,心头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沉重。 宴席散后,云箐暮再次向太子汇报。 "他对我已有印象,接下来只需制造几次''偶遇'',慢慢建立信任。"她平静地说。 太子满意地点头:"很好。边关最近不太平,军报就快到了,在那之前,我要你成为他最信任的人。" 云箐暮低头称是,脑海中却浮现出梅林中那个孤独吹笛的身影。她迅速掐灭了那一丝不该有的同情。 这只是一场交易。她的家族需要太子的庇护,而太子需要她这把温柔的刀,插入三皇子毫无防备的心脏。 第一次写不会请见谅[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相识 第2章 藏书阁 翌日, 云箐暮站在藏书阁的窗边,指尖轻轻抚过一册《山海经》的封皮。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书页上,映出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浮动。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却始终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姐,三殿下今日真的会来吗?"小翠在一旁低声问道,手里捧着云箐暮备好的茶点。 "会来的。"云箐暮语气笃定,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每月初七,他都会来查阅古籍,三年来从未间断。" 这是她"偶遇"陌千晏的第七天。自从春日宴那次初见后,云箐暮便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三皇子的行踪——太子的情报网给了她极大便利。她知道他辰时会在御花园练剑,午饭后常去梅林吹笛,每月初七则会独自来藏书阁研读古籍。 "可是小姐,您这样..."小翠欲言又止,圆脸上写满担忧。 "我自有分寸。"云箐暮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去外面候着吧,看到三殿下过来就咳嗽两声。" 小翠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头退了出去。 云箐暮深吸一口气,翻开手中的《金石录》。这是她精心准备的"诱饵"——一本记载古代铭文拓片的珍贵典籍,扉页上有她刻意模仿的破损。她需要陌千晏的专业知识,更需要他放下戒备。 门外传来两声轻咳。 云箐暮立刻调整姿势,将书册摊在膝上,眉头微蹙作苦恼状。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她身后。 "《金石录》?"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书不该放在西阁吗?" 云箐暮"惊讶"地抬头,正对上陌千晏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今日他穿着一袭墨色长衫,腰间只系一枚白玉佩,比初见时更显清瘦。 "殿下!"她慌忙起身行礼,故意让书册从膝上滑落,"臣女不知..." 陌千晏弯腰拾起书册,动作优雅得像在拾起一片羽毛。当他看到扉页的破损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谁把这书弄坏的?" "是臣女不小心..."云箐暮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臣女本想查阅几个古字写法,谁知..." "云小姐对金石学也有兴趣?"陌千晏打断她,语气中的怀疑显而易见。 "家父收藏了一些青铜器,上面的铭文我总看不懂。"云箐暮抬起脸,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听说殿下精通此道,本想请教,却不小心..." 陌千晏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转身走向靠窗的长案:"拿来我看看。" 云箐暮暗自松了口气,捧着书跟过去。陌千晏从案几下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精巧工具——小刷子、镊子、薄如蝉翼的修补纸。 "坐。"他简短地命令道,自己则在她对面坐下。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陌千晏全神贯注地修复着书页。他手指修长,动作精准得像个御医在施行手术。云箐暮假装认真观看,实则暗中观察他——他皱眉时左边眉毛会比右边抬得略高,思考时会无意识咬住下唇内侧,成功修复一处难点时,眼角会微微弯起,虽然转瞬即逝,却是真实的喜悦。 "好了。"陌千晏终于抬起头,将书推到她面前,"下次小心些。这书是前朝孤本,损毁了就再难寻觅。" 云箐暮接过书,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殿下手艺真巧!这破损处几乎看不出修补痕迹。" "不过是跟老师学了点皮毛。"陌千晏收起工具,语气平淡,但云箐暮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满足。 "殿下可否教教我?"她趁势追问,"这样的小修补,我也能自己处理。" 陌千晏明显怔了一下:"云小姐为何要学这个?" "我喜欢古书。"云箐暮迎上他的目光,声音轻柔却坚定,"它们承载着那么多故事,却因为岁月而脆弱不堪。若能学会修复,也算是对先人的一种敬意。" 这是真话。尽管接近陌千晏是太子的命令,但她对古籍的热爱却是真实的。父亲的书房里就收藏了不少珍本,她从小就在那些泛黄的书页间长大。 陌千晏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最终,他微微颔首:"若云小姐真有兴趣,每月初七我都在这里。" 云箐暮眼睛一亮:"那臣女就先谢过殿下了!" "不必言谢。"陌千晏站起身,"只是这手艺枯燥得很,云小姐怕是坚持不了几次就会放弃。" "殿下小看人了。"云箐暮也站起来,故意让袖中藏着的一卷竹简滑落在地——这是她准备的第二个"诱饵"。 竹简滚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古文字。陌千晏弯腰拾起,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这是...《尚书》逸篇?云小姐从何处得来?" "家父旧藏。"云箐暮故作随意,"可惜断简残编,许多字都看不清了。殿下若有兴趣..." "这上面记载的是周公辅政时期的重要史料!"陌千晏难得流露出激动的神色,"你看这里——''王若曰'',这是周成王对周公的称呼方式,与现存版本大不相同!" 云箐暮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位"冷面阎王"谈起古籍时,竟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纯粹而热切。这与太子描述的那个"阴险狡诈"的三皇子判若两人。 "殿下若喜欢,不妨拿去研究。"她听见自己说,"放在我这儿也是暴殄天物。" 陌千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云小姐可知这竹简的价值?" "在懂它的人手里才有价值。"云箐暮微笑,"就当是谢殿下教我修复之术的束脩吧。" 陌千晏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将竹简小心收入袖中:"我会妥善保管,待研究完毕即刻奉还。" 离开藏书阁时,云箐暮的嘴角还挂着那抹胜利的微笑。计划进行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陌千晏不仅答应教她修复古籍,还收下了那卷竹简。那是她从父亲书房"借"来的真品,为的就是钓住这位痴迷古籍的皇子。 "小姐,您笑什么?"小翠好奇地问。 "没什么。"云箐暮收敛笑容,"去告诉厨房,我要做一盒桂花糕。" "桂花糕?这个季节哪有桂花..." "用去年腌制的。"云箐暮打断她,"记得装在那只青瓷食盒里。" 小翠瞪大眼睛:"那不是您最宝贝的..." "快去。"云箐暮不再解释,转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她需要为下次见面准备更多"诱饵"——太子给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云箐暮成了藏书阁的常客。她总是带着各种问题和"不小心"损坏的古籍去找陌千晏。而他,尽管表面上仍是一副冷淡模样,却再未拒绝过她的请教。 一个月后的雨天,云箐暮抱着一摞书匆匆赶往藏书阁。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但她顾不上这些——太子昨日召见她,询问进展后明显不悦,要求她加快速度。 转过回廊,她差点撞上一个人。 "二殿下!"云箐暮慌忙后退行礼,怀里的书差点滑落。 陌景瑞——当朝二皇子伸手扶了她一把,力道大得让她手腕生疼:"云小姐雨天还这么用功?" 他比陌千晏年长两岁,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阴鸷,看人的眼神总像在掂量猎物的价值。 "只是去还几本书。"云箐暮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听说云小姐最近常与三弟切磋学问?"陌景瑞似笑非笑,"真是...出人意料。" 云箐暮心头一紧,脸上却不露分毫:"臣女只是请教些古籍修复的小技巧。" "是吗?"陌景瑞松开她,从她怀里的书堆中抽出一本,"《兵法辑要》?云小姐对这也有兴趣?" 云箐暮暗叫不好——这是她准备给陌千晏看的,他最近在研究古代兵法。 "家父命我抄录一些,说是...增长见识。"她勉强编了个理由。 陌景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将书还给她:"替我向云侍郎问好。说起来,他上次奏请修缮礼器的事,还在我案头压着呢。" 这句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云箐暮强撑着笑脸道谢,直到陌景瑞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才长舒一口气。 二皇子显然已经注意到她的行动,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第3章 解释 宫中诗会的请帖送到云府时,云箐暮正在绣一幅鹤舞九天的图样。小翠慌慌张张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小姐!宫里来的帖子!"小翠气喘吁吁地递上烫金信封,"说是三日后在澄瑞亭举办诗会,邀请各家贵女参加。" 云箐暮放下绣绷,接过请帖。指尖触到那精致的云纹蜡封时,她心头微微一跳——这是皇后宫中的印记。 "听说三殿下也会出席。"小翠凑近,压低声音,"太子府上刚才派人来传话,说让小姐务必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云箐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请帖边缘。自从那次雨日在藏书阁分别后,她已经七日未见陌千晏了。这期间她去过两次藏书阁,都扑了个空。据太子给的消息,陌千晏被皇帝临时派去督查京郊水利,昨日才回宫。 "小姐?"小翠见她出神,轻轻唤道。 "去准备吧。"云箐暮收起思绪,"把我那件天水碧的襦裙找出来,再配上月白色的披帛。" 小翠领命而去,云箐暮则走到书案前,翻出自己平日记录的诗稿。诗会不比私下相处,众目睽睽之下,她必须表现得既不出挑也不平庸,既能引起陌千晏注意又不至于太过显眼。 这个度,很难把握。 三日后,澄瑞亭内花团锦簇。云箐暮到得不早不晚,亭中已有十几位贵女在座。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陌千晏——他今天穿了一身靛青色锦袍,玉冠束发,正低头品茶,仿佛周遭的莺莺燕燕与他毫无关系。 "云妹妹来了!"兵部尚书之女林月如迎上来,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快来,我给你留了好位置。" 云箐暮微笑致谢,任由林月如拉着她坐到前排。这位置太过显眼,但她不便推辞。落座时,她状似无意地朝陌千晏的方向瞥了一眼,对方却连头都没抬。 "听说今日皇后娘娘也会来呢。"林月如凑在她耳边低语,"怕是要给三殿下选妃了。" 云箐暮心头一紧,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表情:"林姐姐说笑了,三殿下何等人物,怎会在这等场合选妃?" "怎么不会?"林月如嗤笑一声,"他虽是个不受宠的,好歹也是皇子。再说了..."她压低声音,"娶个有家世的妻子,说不定还能在朝中多得几分支持呢。" 云箐暮垂眸不语。林月如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在朝中举足轻重,这番话恐怕不全是闲谈。 诗会正式开始,皇后果然驾临。众女行礼后,司礼太监宣布今日以"春"为题,即兴作诗。 "既然是三皇子在场,不如请殿下先开个头?"皇后含笑提议。 陌千晏起身行礼,神色淡然:"儿臣才疏学浅,恐扫了诸位雅兴。不如请各位小姐先展示才华,儿臣最后补拙便是。" 皇后似乎早料到他会推辞,笑着点了林月如的名。林月如胸有成竹地起身,吟了一首工整的七绝,赢得满堂喝彩。接着几位贵女依次展示,有的清新脱俗,有的华丽铺陈,但都不出云箐暮预料。 "云小姐可有佳作?"皇后突然点名。 云箐暮心头一跳,起身行礼:"臣女拙作,恐难登大雅之堂。" "无妨。"皇后和蔼地说,"听闻云侍郎家学渊源,想必云小姐也不遑多让。" 云箐暮余光瞥见陌千晏终于抬眼看她,手心微微沁出汗来。她必须作诗,但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沉吟片刻,她轻声道: "春风不解语,乱点桃花雨。 片片落衣襟,依依似私语。" 诗很简单,甚至有些稚气,但胜在清新自然。皇后满意地点头,众人也礼貌称赞。云箐暮正要坐下,却听林月如轻笑一声: "云妹妹这诗倒是应景,只是未免太过简单了些。三殿下以为如何?" 亭内霎时安静下来。云箐暮僵在原地,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尤其是那道来自角落的、如有实质的视线。 陌千晏放下茶盏,瓷器碰触桌面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诗贵真性情,不在辞藻堆砌。"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分明,"云小姐这诗虽简,但''不解语''与''似私语''前后呼应,将春风拟人,颇有巧思。反观林小姐方才那首,辞藻虽华美,却不过是前人牙慧。" 一席话说得林月如脸色煞白。云箐暮惊讶地看向陌千晏,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为自己辩护。他仍是一副冷淡模样,但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泄露了一丝情绪。 "三弟此言差矣。"一个声音从亭外传来,"诗以言志,自然要讲究些格调。" 二皇子陌景瑞摇着折扇步入亭中,向皇后行礼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云箐暮一眼:"不过云小姐能得三弟如此维护,想必确有独到之处。不如请云小姐再赋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是**裸的刁难。云箐暮感到一阵恼火,但更多的是困惑——二皇子为何针对她?是因为那日在回廊的偶遇,还是... "二皇兄此言正合我意。"陌千晏突然起身,"不过既然要赋诗,不如我来出题?" 不等众人反应,他走到亭边折下一枝半开的桃花:"就以这''未放之花''为题如何?限七律,一炷香为时。" 这难度陡然提高。七律格律严谨,又要即兴创作,连陌景瑞都挑了挑眉。云箐暮看着陌千晏手中的桃花枝,突然明白他这是在给她解围——他出题,意味着她可以有思考的时间,而非立刻被架在火上烤。 "好题目。"皇后打圆场,"来人,点香。" 香炉摆上,众贵女纷纷低头构思。云箐暮凝视着那枝桃花,忽然有了灵感。她提笔蘸墨,在纸上疾书。不到半炷香时间,她便搁笔起身: "臣女拙作,请诸位指教。" 亭内众人惊讶于她的速度,连陌千晏都微微睁大了眼睛。云箐暮深吸一口气,清声吟道: "未展芳心不欲狂,含羞默默立斜阳。 宁教风雨摧残尽,免被俗人折取伤。 一点春愁凝晓露,三分傲骨耐清霜。 他时若遂凌云志,散作天香满帝乡。" 吟罢,亭内鸦雀无声。云箐暮心跳如鼓——她是不是太出风头了?这首诗确实比她平时表现的水平高出许多,但她就是忍不住想...想让那个人刮目相看。 "好一个''宁教风雨摧残尽,免被俗人折取伤''!"皇后率先打破沉默,眼中满是赞赏,"云小姐此诗,当为今日魁首。"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称赞。林月如的脸色难看至极,而陌景瑞则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云箐暮。只有陌千晏依然沉默,但云箐暮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诗会结束后,皇后特意留下云箐暮说了几句话。当她终于得以脱身时,发现陌千晏正在澄瑞亭外的樱花树下等她。 "殿下。"她上前行礼,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陌千晏转身,手中竟还拿着那枝桃花:"云小姐今日让我刮目相看。" "多亏殿下出题点拨。"云箐暮低头,看到他手中的花枝,"这花..." "送你。"陌千晏将花枝递给她,"''宁教风雨摧残尽,免被俗人折取伤''...云小姐这是在说自己吗?" 云箐暮接过花枝,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掌,一阵微妙的战栗顺着指尖蔓延:"臣女随口胡诌,让殿下见笑了。" "我不信。"陌千晏难得地直接,"那首诗里有你的魂。" 这句话让云箐暮心头一震。他看出来了?看出那首诗里藏着她对自己处境的隐喻——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强,和被命运摆布的不甘? "御花园的樱花开了。"陌千晏突然说,"云小姐可愿同游?" 这是个明显的信号——他主动邀约了。云箐暮本该欣喜于任务的进展,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臣女荣幸。" 御花园的樱花确实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如云似雾,微风拂过便是一场花雨。两人并肩而行,侍从们识趣地保持距离。 "云小姐可知我为何喜欢古籍?"走了一段,陌千晏突然问道。 云箐暮摇头:"臣女猜想,或许是喜欢其中的智慧?" "因为它们是诚实的。"陌千晏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白纸黑字,写下来就再难更改。不像人心,口蜜腹剑者比比皆是。" 云箐暮心头一刺,强笑道:"殿下似乎对人心颇有成见。" "不是成见,是经验。"陌千晏看向远处,"在这宫里长大,你很快就能学会分辨真笑与假笑,真话与谎言。" 云箐暮突然很想知道,在他眼中,她的笑容属于哪一种? "那殿下觉得,臣女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半开玩笑地问,心却悬了起来。 陌千晏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云小姐的诗里有真心,这就够了。" 阳光透过花枝斑驳地洒在他脸上,勾勒出完美的侧脸轮廓。云箐暮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金色,像是蝴蝶的翅膀,轻轻一颤就能掀起她心中的风暴。 "殿下对朝政可有研究?"她转移话题,也是任务所需,"听闻最近边关不太平。" 陌千晏的表情立刻警觉起来:"云小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云箐暮急中生智,"只是想起父亲近日为此忧心,想听听殿下的见解。" 陌千晏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继续向前走:"西戎人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缺粮过冬,每年这时候都会来边境骚扰,抢够粮食自会退去。" "那为何不派兵剿灭?"云箐暮追问。 "剿灭?"陌千晏摇头,"西戎人居无定所,大军一到他们就躲进深山。劳师动众不说,还容易中了埋伏。最好的办法是加强边境防御,同时开通几处互市,用粮食和布匹换取他们的马匹和毛皮。久而久之,他们有了依赖,自然就不愿打仗了。" 这番见解与云箐暮在太子府听到的截然不同。太子和幕僚们一直主张大军压境,一举歼灭西戎。她不禁好奇:"殿下这想法,可曾向皇上进言?" 陌千晏自嘲地笑笑:"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说的话谁会当真?" 云箐暮正想再说些什么,一名太监匆匆跑来:"三殿下,皇上召您即刻去御书房。" 陌千晏皱眉,但还是点头应下。转向云箐暮时,他犹豫了一下:"云小姐若对朝政有兴趣,改日可来藏书阁。我有些札记,或许能解答你的疑问。" 云箐暮行礼送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陌千晏对边关局势的分析有理有据,远比太子那边喊打喊杀的论调高明。若是他能得到皇帝重用... "云小姐。"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云箐暮转身,看见太子的贴身侍卫站在不远处:"殿下要见您。" 太子陌元翊在偏殿等她。窗棂将阳光分割成规则的几何形状,投射在他明黄色的衣袍上,显得威严而疏离。 "听说诗会上你大出风头?"太子似笑非笑,"连皇后都对你赞不绝口。" 云箐暮低头:"臣女一时忘形,请殿下恕罪。" "何罪之有?"太子走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做得很好。三弟对你另眼相看了?" 云箐暮强迫自己直视太子的眼睛:"三殿下邀臣女同游御花园,还谈及边关局势。" "哦?"太子眼中精光一闪,"他怎么说?" 云箐暮如实转述了陌千晏的观点,太子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果然如此。他一直反对我出兵西戎的提议,看来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 "殿下,三殿下似乎只是...就事论事。"云箐暮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的策略确有可取之处..." "你为他说话?"太子眯起眼睛,手指骤然收紧,捏得她下巴生疼,"别忘了你的身份,云箐暮。你父亲的前程,你们云家的兴衰,全系于你一身。" 云箐暮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却不敢挣扎:"臣女知错。" 太子松开手,转身走向窗边:"边关军报这两日就会到。我要你在那之前,彻底取得三弟的信任。明白吗?" "臣女明白。" "去吧。"太子挥挥手,"三日后我要看到实质进展。" 离开偏殿,云箐暮的双腿还在微微发抖。太子的威胁言犹在耳,但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陌千晏说"诗里有真心"时的眼神。 回到云府,小翠迎上来:"小姐,二皇子府上送来了礼物。" 云箐暮心头一紧:"什么东西?" "一盒上等徽墨,说是...赞赏小姐今日的诗才。"小翠递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云箐暮打开盒子,里面确实是一块雕刻精美的墨锭,但墨锭下压着一张纸条。她借口更衣支开小翠,迅速展开纸条: "诗才虽佳,恐难掩其心。三日后未时,醉仙楼雅间一叙。——景瑞" 这是威胁还是拉拢?云箐暮烧掉纸条,心乱如麻。二皇子显然已经盯上她了,而太子那边又步步紧逼。至于陌千晏... 她走到窗前,看着院中那枝插在瓶中的桃花。陌千晏说他从她的诗里看到了真心,可他不知道,那首诗恰恰暴露了她最深的矛盾——她既不想被"俗人折取",却又不得不主动走向命运的摧残。 夜深人静,陌千晏独自在寝宫翻阅兵书。窗外的月光如水般流淌,照亮案头那页写满批注的纸张。那是他多年来对边关局势的研究,与今日告诉云箐暮的如出一辙。 放下书卷,他走到窗前。御花园的方向一片黑暗,但他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在樱花树下低吟浅笑的身影。云箐暮的诗,云箐暮的眼神,云箐暮接过桃花时指尖的轻颤...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陌生的悸动。 "真心..."他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 多少年了,他在这深宫中戴着面具生活,早已习惯了孤独与防备。可那个礼部侍郎的女儿,却用一首诗撕开了他的防线。她说"宁教风雨摧残尽,免被俗人折取伤",可她知道吗?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有时候连保持完整的资格都没有。 月光下,陌千晏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惊讶的决定——他要信任她,哪怕这可能是个错误。因为在那首诗里,他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灵魂。 加油啊~[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解释 第4章 频繁 暴雨倾盆的深夜,一道惊雷劈开皇城上空的黑暗。兵部尚书王崇明浑身湿透跪在御书房外,手中紧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在雨水中洇出朱砂般的血痕。 "西戎十万大军压境!"沙哑的嘶吼穿透雨幕,"雁门关...失守了!" 铜壶滴漏指向寅时三刻,整座皇城却已灯火通明。陌千晏被急促的叩门声惊醒时,手中还握着云箐暮白日里赠的竹简。那卷《尚书》逸篇他研究了整夜,此刻正翻到关键处。 "殿下!陛下急召!"侍卫的声音带着颤抖,"西戎人...打过来了!" 藏书阁的铜灯将陌千晏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站在舆图前,修长手指划过雁门关险峻的山势,突然重重拍在案上:"不对!西戎人去年雪灾死了过半牲畜,哪来的十万大军?" "殿下慎言!"太傅崔衍按住他的手腕,苍老的眼睛扫过门外飘动的衣角,"这军报是太子殿下亲自呈给陛下的。" 陌千晏瞳孔骤缩。他想起三日前云箐暮在御花园的问话——"殿下对朝政可有研究?"当时只当她好奇,此刻想来竟是字字惊心。 "备朝服。"他抓起佩剑转身,"去御书房。" 暴雨如注。当陌千晏踏进御书房时,太子陌元翊正捧着热茶站在皇帝身侧,朝服上金线绣的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三弟来得好快。"太子轻笑,"不过...父皇半个时辰前就召诸位皇子议事了。" 皇帝从舆图上抬头,目光如刀:"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父皇?" 陌千晏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雨水顺着朝服下摆蜿蜒成溪。他忽然注意到云箐暮昨日修补的《边关志》就摊在御案上,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桃花。 "儿臣..." "陛下!"兵部尚书突然闯进来,"西戎先锋已过黑水河!" 满室死寂中,云箐暮正跪在太子府的青石板上。雨水浸透了她单薄的纱衣,手中捧着的古籍匣子重若千钧。两个时辰前,太子亲信将她从云府掳来,要她天明前将这东西送到陌千晏手中。 "记住,辰时三刻,御书房。"太子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就说你新得了古籍要与他共赏。若误了时辰..."剑锋擦过她颈侧,"你父亲此刻正在大理寺喝茶呢。" 寅时六刻,陌千晏被罚跪在太庙的消息传来。云箐暮抱着匣子冲进雨幕,却在宫门处被二皇子拦住。陌景瑞的伞面绘着狰狞的饕餮,雨水顺着兽纹滴在她苍白的脸上。 "云小姐这是要去救心上人?"陌景瑞抽走她怀中的匣子,"让本王猜猜...这里面装的是通敌密信?还是边关布防图?" 云箐暮猛地抬头,正撞见他手中晃动的玉佩——那是她父亲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做个交易如何?"陌景瑞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今夜子时,醉仙楼天字房。" 辰时的阳光刺破云层时,云箐暮已经跪在御书房外的玉阶上。怀中的古籍匣子被体温焐得发烫,里头装着太子要她呈上的"证据"。陌千晏从太庙方向走来,玄色朝服下摆沾着香灰,脸色苍白如纸。 "殿下..."她刚开口就被攥住手腕。 陌千晏的手冷得像冰,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昨日你问我边关局势,今日西戎就破了雁门关。云箐暮,你究竟是谁的人?" 云箐暮疼得眼前发黑,却看见太子从御书房踱步而出。她突然踮脚吻上陌千晏的唇,趁他怔愣时将匣子塞进他怀中:"陛下要见你..." 御书房内,皇帝看着陌千晏呈上的匣子,突然暴怒地将茶盏砸在他额角:"逆子!竟敢私通西戎!" 染血的密信飘落在地,盖着西戎王庭的狼头金印。陌千晏抹去眼前的血,突然看清信末的日期——正是三日前他与云箐暮在藏书阁独处之时。 "儿臣冤枉!"他猛地转头,却见云箐暮跪在门口,手中捧着他昨夜留在案头的《尚书》竹简。那卷本该在藏书阁的竹简,此刻正淌着西戎特制的靛蓝墨水。 暴雨又至。当陌千晏被禁军拖走时,云箐暮听见他在笑。那笑声裹着血沫,比哭更令人心碎:"好一句''宁教风雨摧残尽''...云箐暮,你果然...好诗才..." 家人们~微博可以去搜一下我[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