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他好像暗恋我》 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日头刚落,一辆马车在太溪山脚旁匆匆驶过,马蹄接连踏破洼地积水,胶着的空气之上,厚重云层闷雷滚滚。 马车拐过弯道,忽起一阵大风撞开车帘,露出一双无光自亮的眼眸。 “殿下,这不是回府的路。”眼睛的主人握紧了身侧的长刀,侧耳关注外头的动静。 黑暗中只依稀能看见车厢正中还坐着一人,谢辛楼听着外头车夫的自言自语,右耳边传来自家主子不甚烦闷的语调:“停车。” 外头的车夫闻言,回应道:“殿下,不久前才下过一场雨,现在正好雨停,若是停车耽搁了时辰,回去的路就更不好走了。” 他回着,手里又甩了几下马鞭,愈发加快了速度。 沈朔心中冷笑不止。 “辛楼。” 他话音未落,手边的人便身形一动。 与此同时,天际骤然亮起一道闪电,狰狞的闪电悬在马车头顶,片刻的光亮照出车夫那张艳丽的面孔。 车夫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左右,白皙精致的面庞上,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一丝不苟盯着前路,他眉心微蹙,屏息凝神,似乎在计算什么。 打雷时他瞳孔无意识颤了颤,下一秒就被身后窜出的手一把拽进了车厢。 他“啊!”的一声仰面倒在地上,车轮碾过石块,车厢猛地一震,把他颠得七荤八素,双手无力地蜷缩至身前。 马车仍在山道上呼啸前进,但车内之人却把目光尽数投到了眼前这个心怀不轨之人身上。 沈朔稳坐中央,胳膊枕着手边的软垫,淡淡开口:“自己说,还是本王帮你一把。” 年轻的车夫缩在地上不住颤抖,害怕地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而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嘴无声地一张一合:“系统,开启防御一级。” 天际轰地炸开一道雷鸣,在车夫颤抖的同时,一柄寒刀狠狠插入他脖颈旁的地面。 刀刃离他的脖子只有一根寒毛的距离,车夫本能察觉到了死亡的痛意,心跳随之加速。 而在他感受到体表系统给他加诸的防护后,他的心跳又很快平复,立即转换了副可怜模样,不经意抬起头,泪水从眼角滑落:“......大人,有话好说!” 谢辛楼面无表情看着他,浅浅张口:“回殿下的话。” 车夫歪着身子躺在地上,额前的发散在泛红的面颊上,声音似水般柔弱轻颤:“......回殿下,小的今日才上任,不小心搞错了回王府的路线,怕雨大误了回府时辰,这才想抄近道。” 寒刀“歘”地逼近,刀刃嵌入皮肤,温热的血随之渗出。 “啊!!!” 车夫被吓得失声尖叫,与此同时,天际再次响起一道惊雷,闪电与声响几乎近在咫尺。 侧面的车帘被风架到了窗沿上,暖黄色的光照进车厢,车夫这才看清,原来长平王沈朔一直斜靠着软垫闭目养神,从始至终没有睁开过眼。 同时他也看清了沈朔的长相,果真像系统说的那般端方俊逸,尤其那如墨的剑眉和深邃的星眸,完美的古典二次元男神。 只可惜是个看不见媚眼的瞎子。 发现自己刚才那番精湛的表演完全被人无视后,车夫暗骂了一句,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完成任务。 与此同时沈朔忽然睁开了眼,眉头轻微一挑,谢辛楼立即出手制住了马车,车与人堪堪停在原地。 山野密林何来的光? 沈朔瞥了眼窗外,看到马车停在一道围栏之外,围栏外插着一圈金赤色大燕国旗帜与灯笼,围栏内,则是半月前刚圈禁的太溪山皇家行宫。 他从袖中抽出手,轻轻放下了车帘。 “甩开本王的侍从,将马车引入太溪行宫,你是想给本王冠上个不请自来、藐视皇威的罪名?”沈朔回过眼来,声音不大,语气也平和,可年轻的小车夫清楚听出了里头的杀意。 “辛楼。” 沈朔只唤了声这个他反复挂在嘴边的名字,车夫脖颈边的刀动了。 车夫瞪大了泛红的双眼,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为自己争取道:“小的并不是想陷害殿下,小的是想求殿下救人!他如今正在行宫内,此人能解殿下心结,他死了殿下定会后悔!” 又是一样的说辞。 两年来,沈朔已经从不下百人的口中听到“请殿下救人,他死了殿下一定会后悔”之类的话。 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闲安郡的河道上,那时候他刚游船回府,就被一个从水里爬上来的人拽着袖子祈求救命,要他去一家农户的猪圈里找一个人,莫名其妙不让他走便罢,还撕坏了他的衣袖。 第二次是在宁富县,他野炊完回府,被一个猎户打扮的人拦住,要他交出金疮药,还试图拉他一起去救人,争执之下撕坏了他的衣袖。 第三次是在回京路上,他躺在马车里,被一个卖身葬妹的小倌拦住,要钱不说,非要带自己去郊外乱葬岗,哀求之下撕坏了他的衣袖。 ...... 直到第六次之后,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不再扯他衣袖了,也不再**裸暴露目的,而是采用了迂回策略。 从不断偷自己的贴身之物,再到超绝不经意摔坏自己珍爱的古董,再到明目张胆私造官盐官铁企图嫁祸给自己......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沈朔处理了个干净。 而就在处理完这十一个人之后,他忽然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到一个银白色大厅里排着队站满了人,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堆厚厚的资料,根据身旁一只大圆球的指示走入待定的光圈,每个光圈顶上都各自标注了名字。 而其中一个光圈顶部,便标注了“《夙夜长平》沈朔 s 级”字样。 手捧资料、容貌艳丽的年轻男子在进入光圈前,身旁的圆球照例宣读: “宿主您好,系统012竭诚为您服务。 宿主等级:快穿局白月光组A级员工 攻略对象:长平王沈朔 攻略等级:s 任务目标:请宿主不惜一切代价攻略沈朔让他爱上你,并达成为你而死的结局。” 在圆球宣读完后,男子自信地收起资料:“这么容易的任务C组那帮废物都完不成,还得我出马,真是浪费时间。” 说罢他仰着头进入了光圈,再然后,沈朔就在一个月之后的晚宴上看到了他。 这一现象实在匪夷所思,沈朔不得其解,也深受其扰。 对面派来的人不仅城府愈深、手段愈发高明,甚至到了沈朔几乎分辨不出攻略者和普通人的地步,且对方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和这样一帮“怪物”周旋,久之,他的精神也变得岌岌可危。 为求自保,沈朔下令,凡有靠近者,一杀了之,因此,长平王弑杀成性的名声也逐渐传遍了京城。 被迫在那些糟糕的回忆里走了一遭,沈朔皱了皱眉回过神来,谢辛楼还握着刀等他的指令。 他没有立即下令,因为眼前这个新来的攻略者的说辞里,多了一句前人不曾说过的,兴许能问出些什么。 沈朔倚着软垫,目光一点点扫过车夫的五官:“本王这辈子还没有在乎过谁的生死,何况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你凭何敢说出这样的话,又凭何妄断本王有心结,你究竟是何人?” 面对质问,车夫睁着双水眸,神情可怜至极,加之脖子上还流着一丝微弱的血,委屈之下,他直接落下了泪:“呜呜呜——” 沈朔:“......” 谢辛楼:“殿下,属下没用力。” “本王知道。”沈朔按了按太阳穴,本来就烦,这会儿再被哭声一扰,头疼得快要爆炸。 他睨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车夫,冷声道:“扔出去。” “既是夜里、山林里又有狼有虎,扔了小的便没命了!殿下开恩!”车夫抽泣挣扎着,却忽然伸出手,一下抓住了沈朔的衣袖。 沈朔像被蛇咬了一般抽手,谁料那小子手劲大得出奇,“刺啦”一声将沈朔的衣袖撕下了一角。 沈朔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在谢辛楼拔刀砍下车夫的手之前,这小子又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嗖的一下窜出马车,下一秒又被谢辛楼拽着衣领拖回来,而之前被他攥在手里的一小截衣袖,被他故意丢入了草丛。 沈朔的眼神如刀,将车夫捅了个对穿,但终是咬牙切齿道:“捆起来,带走!” 谢辛楼麻利将人捆成了个没骨头的粽子,直视他可怜的双眸,脱了他的鞋堵上了他嘤嘤抽泣的嘴。 捆完人,谢辛楼驾着马车以最快速度回了王府,路上大雨滂沱,将他浑身浇了个透。 命人将车夫关入暗室后,沈朔冷着张脸,连伞都不打,一路走去浴池殿。 沈朔不信外人,不喜人伺候,扔了身上的锦袍后独自泡入偌大的温池,靠在池边一点一点缓解胸中郁结之气。 泡了足有一刻钟之后,他睁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那可是云锦。” 沈朔咬牙的同时也十分不解。 即便是名贵的丝织品,也不至于脆弱到一扯就裂,且那车夫胳膊细得一看就不曾习武,自己又怎会抽不出手? 沈朔细细想来,好似每一回被扯坏衣袖都有同样的感觉,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帮助他们。 是那个被攻略者称之为“系统”的不明物吗? 银白色大厅,还有那些人、光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们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还得是在爱上他们的前提之下? 沈朔这两年来一直在想此事,越想越奇怪,越想越头疼难解,思绪始终似那胶着的空气凝滞不前。 但想来想去,他还是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是时候该转变方式了。 以往他对于这些别有居心的攻略者,采取的都是强硬手段,但不论赶也好杀也好,上一个消失后下一个很快又会出现,强行回避,只会永无止境。 这回他决定改换思路,将计就计,先留着那车夫的性命,想尽办法从他身上探听真相,知己知彼,才好早日结束这场噩梦。 想清楚后,沈朔往脸上浇了捧水,清水顺着下颌线凝聚成水珠,一滴一滴又落回水面。 “滴答,滴答。” 空旷的殿内,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放大。 沈朔听到了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某个浑身湿透的人正背对着温池,静静立在帷幔之后,雨水顺着裤腿已经在脚下汇出了一小滩积水。 谢辛楼握着刀柄,一动不动站在阴影里,雨水不住从他身上滴落,落在地砖上,清晰传到沈朔耳边。 “怎么还站着,想把自己冻出病么?” 沈朔话音刚落,谢辛楼便闷闷出声:“属下不冷,属下想守着殿下。” 都有鼻音了还说不冷。 沈朔默默转过身来,想透过氤氲薄雾看清他的影卫:“本王好好的,守着做什么。” 语音顿挫间,温池内传来水流波动之声,谢辛楼握刀柄的手紧了紧,还是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属下忧心。” 沈朔知道他在忧心什么,便道:“辛楼,人已经被关起来了。” 说话时,他想起自己扔衣服的时候没控制力道,将它们尽数扔去了门边的角落,干净的衣物也挂在屏风后,得走上温池,穿过帷幔才能拿到。 于是他没有起身,只在水里说,声音也比在马车里时柔缓了不少:“对本王心怀不轨的人,一段时日内只会出现一个,既然人控制住了,你便不必太过担忧。” “本王不信其他人,唯一信任、能说上话的只有你,你若病倒,叫本王怎么办?” “赶紧回屋换衣去,把本王的姜参汤分一半走,明日准你休沐。” 沈朔都这般说了,谢辛楼自是奉命行事,身为沈朔的贴身影卫,一向都是沈朔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绝不违抗。 “属下告退。”他应下令,放轻脚步,拖着湿漉漉的衣摆走出屋外,又轻轻关上了门。 沈朔趴在浴池边上,放松身子泡了一阵后,起身走出帷幔换上干净的衣袍。换完后甩甩手正打算回屋,他却忽然想起一事,回到角落捡起了那身脏衣。 以往衣服脏了坏了都是由下人拿去处理,他从不过问,但这回沈朔想好好研究下衣袖的断裂口。 他在衣物里翻找,谁知翻了两遍,却没找到那件被撕了一片衣袖的里衣。 沈朔胸中猛地窜起一道火焰,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浴池殿。 迄今为止,他已经丢了三十三个囊佩,四十五个扳指,以及六方手帕、三条发带、吃过的桃核不等 ——这些可恶的攻略者,如今竟然连里衣这等私密之物也不放过?! 可是明明整个温池只有他自己一人,明明车夫已经被关了起来,为何东西还能在自己眼皮底下不翼而飞?! 真是太放肆了! 沈朔勃然大怒,将衣物扔回地面,大喝一声:“来人!给本王把整个王府里里外外搜个干净!” 开文大吉[求你了][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第2章 大燕法度严明,王公贵族不得私豢精兵,像沈朔这般的嗣亲王,府内护院不得超过三百,随身护卫不得超过十人。 沈朔安排在身边的影卫算上谢辛楼一共有七个,对外称为“随身护卫”,实则所做的事远比随身护卫更多,身手也远超寻常护卫。 平日里除了影卫头领谢辛楼,其余人基本不漏面,然而自从昨晚沈朔下了令后,六名影卫齐齐出动,跟着府内上上下下,一齐搜查那件里衣的去向。 谢辛楼昨晚喝了姜参汤后便睡了,被院中动静吵醒时,身体没有昨晚那般发寒了,但胸口仍然有些隐隐作痛,呼吸略有困难。 他起身穿衣洗漱完毕,脚步还有些发虚,刚打开房门,头顶就倒挂下一人,对着他喊道:“头儿,你可算醒了!” 谢辛楼眼神还略有模糊,只瞧见两道毛虫般的粗眉,便认出是自己的副手松山。 “头儿,你身体怎么样?没染上风寒吧?” “无碍。何事惊慌?” 松山从梁上下来,对他眉飞色舞讲述道:“昨晚殿下的里衣被偷了,殿下气得让王府所有人集合,正一间一间查过去呢,连厨房烧水的小赖子都没放过!” 听到“里衣”二字,谢辛楼登时清醒,盯着松山问道:“殿下查到哪儿了?” “查完了,就差咱们这座院子了。”松山啧啧叹息:“虽说殿下平日里也没少生气,但气成这样我还是头一回见,严管家说要咱们辰时末就在院中等着,我瞧头儿还没起,就来叫你一声。” “头儿~~真要查起来可怎么办啊,我房里还藏着小薇的钗子头巾,这要是被殿下发现,我得被游府示众......” 松山还没说完,轻舟从左边窜出来,也学着松山的语气对谢辛楼祈求:“头儿~~我房里还藏着两只巨肥巨香的脆皮烤鹅,管家不让我多吃,说胖了就飞不动了,要是被发现,殿下会把我赶出去的。” 轻舟说完,东风、西风、南风和北风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个都藏了东西,嚷嚷着让谢辛楼想办法帮他们遮掩过去:“头儿,王府上下只有你的话殿下愿听,咱们的小命可都攥在头儿手里了!” 谢辛楼面色凝重。 “现在几时了?” “辰时一刻。”松山回头看了眼漏刻。 “老严来时同他说不必查,我自去找殿下说明。”谢辛楼退后一步,眼前两扇门当即合上。 松山等人一听这话,立马松了口气,转悲为喜,各自啃着苹果坐等严管家上门。 而屋内的谢辛楼,则以最快的速度将被子里的那件里衣找出来叠整齐,叠好后,又有些迟疑—— 殿下对外界向来警惕,若他知道是自己未经主张拿走了里衣,会作何感想? 殿下嫉恶如仇,知道我辜负了他的信任,他便再也不会信任我,也不会再需要我......我会被逐出王府! 谢辛楼胸口猛地刺痛了一下,四肢顿时没了力气,一下瘫坐回榻上。 是我做错事在先,殿下赶我合情合理......可我走之后,殿下身边再无能日夜守护他的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便会趁虚而入,届时殿下孤身一人对抗他们,受到的伤害何止万分! 谢辛楼胸口一阵阵涌起酸楚,与刺痛一起,令他咳出一口血,但吐完血后,他的眼眸却变得格外清亮。 既然自己已是罪孽深重,若是没有尽到守护好殿下的责任,辜负父母、先长平王与王妃的托付,往后下到黄泉更是无颜面对他们。 因此,不论殿下如何责问、如何打骂,自己也必须留在王府,留在殿下身边! 谢辛楼用手帕擦去血迹,深呼吸缓过来后,又重新抚上那件里衣。 他昨晚本该将这件衣服烧掉的,只是心底一丝怪异的情绪让他将之留了下来,不仅留了下来,还塞进了被窝里抱着昏睡了一晚。 一晚上烧退了许多,醒来鼻尖还充斥着沈朔常用的熏香味,那一刻仿若置身云端。 他轻抚着云锦细腻的织面,看到衣袖处的裂口,忽然停下了动作。 殿下从不在意丢弃之物,为何会突然在意这件里衣? 谢辛楼眼前浮现起那名车夫泪眼汪汪的模样。 “头儿!老严来了!” 门外松山来敲门报信,一下将谢辛楼唤回了神。 他整顿好心绪,将里衣揣进怀中,出了屋找到老严:“叫其他人不必查了,我去回禀殿下。” 严管家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平日里严肃得不苟一笑,板着脸的模样和沈朔如出一辙,唯独对谢辛楼有那么几分笑颜。 “不愧是谢大人,这么快就破解了这桩悬案,快些去吧,殿下气得连早膳都没用呢。” 谢辛楼点过头,运起轻功,眨眼的功夫就从影卫小院到了沈朔书房前,在进门之前,原地捏拳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才迈了进去。 沈朔正靠在椅背上,脚下是摔裂了的砚台,漆黑的墨洒了一地。 谢辛楼来到案前,没敢看沈朔,二话不说便“咚”的一声跪了下去:“殿下,属下有罪,那件里衣......是属下拿走的。” “是你?”沈朔紧皱的眉心随之松开,睁开眼望向底下跪着的人,语气透露出一丝意外。 从昨晚到现在,他怀疑过自己判断失误,攻略者其实另有其人;怀疑过是自己力道太大,将里衣甩去了不起眼的角落;也想过是浴池殿不知何时溜进了野猫、老鼠,闻着香味就把衣服叼了走——可他万万没想到,是他最信任的影卫悄悄拿走的。 “为何?” 沈朔睁大了眼,从书案后起身,绕至谢辛楼面前。 随着他的走近,谢辛楼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攥紧。 “你知道本王一向信任你,本王也从未强迫你做任何事,你有何想法大可说出来,为何要私自行动,为何要瞒着本王?” 沈朔的话,字字句句戳在心头,谢辛楼的胸口像被万把银针扎穿,开口字不成句:“殿下,我......” 呼吸不上来,耳根子也憋得通红,愈发像心虚惭愧到连解释都无法。 沈朔看着他,眸中露出失望之色:“果然,辛楼,是我对不住你。” 谢辛楼一口鲜血堵在喉间几欲涌出,然而听到沈朔的话,他紧绷的下巴猛地抬了起来:“殿下说什么?” 沈朔也才缓过一丝情绪,见他吓得脸色苍白,伸手将人从冰冷的地面扶到了侧榻上。 “我说,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周到。” 就在昨晚,沈朔下令让王府上下搜查里衣之后,便独自到了书房,思考了一个晚上。 根据他以往的经历,攻略者们都是突然从他身边冒出的。 大到富商之子、乡绅望族,小到车夫猎户、菜农小吏,这些人原本就存在于大燕,有父母亲人,有族人好友,与自己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可偏偏从某一日起变得不对劲。 不仅行为举止变了,甚至连样貌也变得不同,一个个俊丽非常、年轻活力,且其他人从没发现有任何不妥。 所以说,那些“怪物”是通过夺舍附身的办法,抢占一个躯体,再将其变成自己的模样。 这些“怪物”不断变换夺舍之人的身份,将范围自百姓缩至王府,再从王府缩至自己身边人,说不准哪一日,自己一抬头便是一张熟悉的脸,以及一双陌生的眼睛。 沈朔被这一想法惊得打翻了手边的砚台,他不敢想,倘若有朝一日谢辛楼被夺舍,自己还不曾发现,那该多么绝望! “不可能,辛楼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我最清楚!绝不可能发现不了!” 沈朔连声安慰了自己好几句,可安慰着安慰着,回想与谢辛楼相处的回忆,忽然发现,能回想起来的画面竟屈指可数。 明明谢辛楼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可脑海里就是想不起来他的喜怒哀乐是什么样子。 甚至连他说话的语气,也只能想到一些冷冰冰的“属下遵命”“属下告退”。 像个人形木头。 这太可怕了...... 但沈朔还是清楚谢辛楼的为人,这一点,绝错不了。 所以从现在起补救还来得及。 他唯一信任的人,绝不能让他遭遇不测。 “我昨夜不曾控制情绪,竟忘了那剩下的半截衣袖,车夫绑回来后身上便没有衣袖的踪影,定是被他有意丢在了行宫附近。等圣上的人搜查下来,那件里衣便是证据。” 沈朔将理由说明,同时也帮谢辛楼做好了解释:“你拿走里衣是为了烧掉吧,做得好。若是让粗手粗脚的下人们拿去,指不定会被谁看见。” 沈朔了解谢辛楼,他性格最为单纯可爱,绝不会有那种偷人私物的腌臜心思,拿走里衣只会是这一种可能。 谢辛楼愣了一阵,怀中的里衣不由有些发烫。 沈朔说着,兀自叹了口气,慢慢走到他面前。 “这些年我一直在学着如何当好一个王,以富贵尊崇标榜自己,既担起责任守住王府,也控制不住脾性惹得你们胆颤,与你也有了距离,你不愿事事打扰我也是正常。” “不过我也不禁回想,我们是从何时起,开始变得这般疏离的?” 沈朔伸手推开身边的窗户,和风卷着水汽吹入书房,他的眸中覆上一层直达眼底的水润。 “父王与母妃、盛御史与谢夫人,一晃经年,我也快忘了他们的样貌了。” 沈朔垂眸看向身前座椅上的谢辛楼,广袖轻扫过他的面庞,谢辛楼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九年前。 沈朔的父亲沈适,乃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弟,与御史大夫盛彦为至交好友,两家私下便时常往来,感情甚笃。 当年朝局不稳、民心动荡,高祖沉迷仙道奄奄一息,太子触怒龙颜被禁足东宫,沈适与御史大夫盛彦联手,助先帝一举登上皇位,改年号为景嘉。 景嘉十一年,沈适携王妃、世子往肃州看望时任刺史的盛彦,岂料先太子遗党蛰伏而出,将盛府团团包围,将上下一干人等杀了个干净。 盛彦与谢霜拼死护下沈朔,沈适与安月王妃以身替盛彦之子盛宣挡下致命刀刃,沈朔与盛宣死里逃生,同一家仆秘密逃回京城。 先太子遗党对新朝仇怨颇深,沈朔回京后便秘密藏起盛宣,向上宣告盛府灭门,无一人生还,先帝痛彻心扉,下令尽数剿灭先太子遗党,大燕上下斋戒三日,为盛御史满门以及长平王夫妇哀悼。 沈适与王妃恩爱,膝下只沈朔一子,惨案之后,先帝仁慈,破例恩准年仅十一岁的沈朔承袭爵位。 大厦一夕倾倒,王府新基未稳,沈朔以一肩挑起王府重担的同时,亲自为盛宣更换了姓名,好好养在身边。 九年过去,王朝更迭,到了如今的天裕三年,沈朔驻守封地,根基稳健,外人在敬畏长平王的同时,也清楚知道他身边那个极受器重的影卫。 “属下也快忘了从前的事,好似已经过了一辈子。”谢辛楼想起父母,除了思念之外更多的是怅然。 可想起沈适王爷与安月王妃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还有他们濒死前的一句“守护好他”,心口则涌现出无尽的酸楚,这一句托付就此成了他一生的责任。 君为臣死,臣万死难敌君恩。 “是啊,回想往日,就像看旁人的故事。”沈朔还记得那日血月临空,满目尽是肃杀,盛彦和谢霜护着自己逃至院中,自己却被刺客捅穿了心脏。 他慌乱中只看见父王和母妃替谢辛楼挡下利剑,将他推到自己面前,叫自己“守护好他”,这一句临终之言,成了沈朔内心最无法触及的苦痛。 若非父王笼络盛彦助先帝谋位,太子一党便不会记恨复仇,盛家也不必遭此灾祸,辛楼也不会小小年纪便失去父母、失去倚仗。 自己也不会孤苦一人,担着偌大的王府,去面对那些笑面虎、温柔刀。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自己欠辛楼的。 “辛楼,我虽是王爷却也不是圣人,尽管数年来还算顺利,却也做不到面面俱到,少不得你在暗中帮我,我不要求你事事都与我说,只是从今往后,你愿意多开口,哪怕说些闲事,我也欢喜。” 沈朔这些年只顾着王府内外,实在遗忘了谢辛楼太多,希望能弥补一二。 谢辛楼想过被痛心斥责,也想过被赶出王府,却不想会听到沈朔这一番肺腑之言,心绪激动之余,他哽着喉生生将血咽了下去:“......殿下,言重了。殿下对属下很好,对府内上下也很好。” “惯会哄人,也就你的话,本王还信上一二。”沈朔笑了,他一笑,整个王府的氛围也不再那么紧张。 解决了里衣失踪一事,沈朔心中舒畅,让底下人都歇了,给了每人十两白银,该干嘛干嘛去。 不过衣袖的事还没完,那车夫有意陷害自己,不能就这么任其不管。 “关了一夜,是时候去审审他了。” 毕竟让他单独待了这么长时间,难保他不会和所谓“系统”谈论什么计划。 第3章 第 3 章 第3章 今日谢辛楼虽是休沐,但听沈朔要去暗室审人,说什么也得跟去。 沈朔拗不过他,便应了下来。 “昨夜风寒可好些?” 沈朔瞧他面色如常,只唇色稍浅,不由关心道。 谢辛楼低下头,回应道:“属下无碍。”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恪尽职守、忠心耿耿做沈朔的影卫,事事以沈朔为先,甚至到了不觉疼痛的地步,沈朔也很担心,一直想找机会劝慰他,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听到谢辛楼说无碍,且确实无甚异常,沈朔便点点头:“那就好,往后可不能这么不顾自己了。” 谢辛楼低头:“属下遵命。” 二人往暗室去的同时,暗室内,车夫鼓着腮帮子好不容易把鞋吐了出来,半张脸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 等系统给他附加的治愈一级让他的脸恢复正常后,他狠狠往地上呸了几下: “狗男人!” 脑海里,系统担忧地询问他的状况:“宿主114,你还好吗?” 车夫活动了下巴,道:“微死。这个沈朔果然难搞,还有他身边那个该死的影卫,我现在嘴里还有泥!” 系统安慰他:“毕竟是sss 级的攻略对象,这可是局内最高难度的本之一了,既往的宿主中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能完成新手任务,宿主已经很棒了~” 车夫冷笑一声:“呵呵。” 新手任务,指的就是撕一片沈朔的衣袖,作为开启攻略的标志,用人话来说,就是上班打卡。 新手任务往往最简单不用动脑子就能办到,为防止意外,系统还特意开启权限给对方设定了“百分百被撕坏衣袖”的buff,想完不成都难。 但沈朔是个例外。 根据系统的历史记录来看,最开始的几任攻略者,在沈朔尚未反应过来时尚能保证在完成新手任务后被宰,而随着世界自动升级难度,沈朔越来越难靠近,新手任务的难度也逐步上升。 在前六位之后,完成新手任务的一共也只有两位,剩下的人则选择另辟蹊径,申请换任务,换成譬如偷囊佩、手帕等等比较好完成的,但无一例外,没过多久也被沈朔发现,被惨烈地送回局内。 眼前这个宿主114,是系统跟随了这么多人以来,难得完成新手任务的攻略者,且过程顺利地难以想象,连系统都忍不住感慨: “不愧是竹马组排名第一、未尝败绩的s级员工。” 车夫闻言,得意一笑:“系统任务不会平白无故发布,一定有它的指引作用,如果只一昧完成任务而不思考背后的目的,失败也是预料之中。” 由于他是快穿局派来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于他的工作,系统可以额外开放一些权限,譬如积分双倍,提前接收下一步任务,让他可以根据任务内容推测其中关联。 对此,失败者联盟曾提出质疑:“为什么不给他多开几个,干脆把整条线都给他不是胜算更大吗?” 得到的回复:“世界有自己的意识,干涉太多会遭反噬,且系统发布的任务是根据攻略进展计算得出的参考,做不到按部就班和提前预判太多,需要依靠攻略者的主观能动性。” 翻译成人话就是:领导布置的任务就是这么变态,不然要你们攻略者干嘛? 车夫作为优秀老牛马,自然不会跟上级顶嘴,毕竟完成这一次攻略,他就可以圆满退休回到自己的世界过富贵闲散日子了,所以他毫不犹豫进了《夙夜长平》。 进入世界后,他最先获得的不是身份信息,而是系统给的新手任务,于是他利用权限,一起提前预支了下一步任务。 新手任务:撕下一片沈朔的衣袖。 正式任务一:让沈朔救太溪行宫里的刺客。 车夫在看到这两个任务后,向系统申请调取以往攻略者们的记录,但系统却告诉他,调取记录需要用积分兑换,而积分需要他完成任务才能获得。 车夫:“......” fine。 看来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聪明才智。 第一个任务看起来太独立,没有任何作用,不如就把一、二两个任务连起来一起完成,这个问题普通人都能想到,但关键就在于如何联系。 要让沈朔被撕衣袖后无暇顾及自己,方便自己逃跑,又要让沈朔无法拒绝任务二,想办法让他不得不蹚入行宫刺杀的浑水中。 车夫为此制定了详细的步骤,且出色地完成了计划,于是乎,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还被绳子紧紧捆着,身上一阵酸一阵疼,只得侧躺在地缓解。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思考任务内容,询问系统道:“所以为什么要沈朔救那名刺客,那刺客是谁啊?” 系统不语,只一昧官方回复:“本世界内容只能靠宿主自行获取,系统只负责发布任务,以及简单解答。” 车夫无语:“那我完成了第一个任务,获得多少积分?” 系统:“100哦~” 车夫:“还不错,那可以解锁身份信息大礼包了吧?” 系统:“可以,现在就为宿主导入~” “由于《夙夜长平》世界难度极大,迄今已失败113名员工,系统根据以往失败案例分析,优化了身份挑选算式,测算出成功概率最大、最适合宿主的身份信息为前朝御史大夫盛彦之子,盛宣。” “现在为您载入盛宣身份信息。” 车夫在地上闭目养神,很快,脑海中便获得了有关盛宣的身份信息。 车夫看完这些信息,道:“盛宣此人早就死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作为沈朔的竹马死而复生回到他身边。” 系统:“对的呢~” “盛宣比沈朔大两岁,在沈朔五岁时相识,十一岁便生死相隔,相处也只有六年,还是孩童记忆,这么多年过去,其中情谊恐怕不剩多少。”车夫调取脑海中记忆分析道:“而且你给的资料里,他们之间的美好回忆也不多。” 系统解答道:“系统也是抽取的世界资料,具体内容得靠宿主自行获取。史记一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短短一行字深处包含的故事与内情,外人又怎么说得清。” 车夫平复了心情,无奈接受现实,总而言之一句话:靠自己。 系统:“滴~身体数据加载完成,宿主现在已经是盛宣了,身体还是宿主自己的,但左肩上多了一块梅花状胎记,可凭此证明身份。” 车夫现在被捆着,没办法查看自己的肩膀,不过好在很快就有人来了。 门被打开后,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恰好盖在他的上半张脸。 为了不变成瞎子,他紧闭双目,只感觉自己被两个大汉从地上捞起,解开了身上的捆粽绳,转而被绑到了铁架子上。 “都出去。” 沈朔站在暗室中央,谢辛楼清场之后关上了门,点亮烛台后,挎着刀默默守在他身后。 眼前的车夫紧闭双目,一副不敢面对的模样,沈朔打量了一眼,淡淡开口:“想了一晚上,可想清楚了?” 车夫没有回答,抿住了双唇。 沈朔挑了挑眉。 “看来是不打算说,本王这暗室也许久不闻血腥了。” 审讯一事向来都无需他亲自动手,不消多说,谢辛楼便抽刀上前,刀刃抵住了车夫的左肩。 “放心,刺一点不会死,只会痛不欲生。” 谢辛楼手上已蓄了力,就在刀刃入体之前,车夫忽然睁开眼,自眼角淌下两颗浑圆晶亮的泪水。 沈朔:“......” 谢辛楼:“殿下,属下没用力。” “本王知道。” 沈朔面无表情,看着泪水在车夫脸上流淌出笔直的水痕:“后悔了想坦白便直说,本王没那么多耐心。”这车夫年纪不大,还挺能装的。 他话音刚落,只见车夫抽泣了两下,轻轻开口:“我从未想过要害殿下。” “既如此,为何不敢解释你引我去行宫的缘由?”沈朔道。 “我现在不能说。”车夫垂下脑袋,纤长的睫毛上水珠熠熠生光。 沈朔无视了他的动作,冷哼道:“不能,还是不敢?” “太溪行宫建造数年,年初方才建成,圣上携皇后、贵妃四月中旬抵达,于今还有一月时间。在这一个月里,禁军在行宫内日夜排查隐患,我等朝臣更是避之不及,没人敢在这时候招惹是非,便是欲行不轨之徒,也绝不会在这段时日内自乱阵脚。” “你昨日口口声声让本王救人,救的何人?” 沈朔目光锐利,车夫对视不过一秒便瞥开眼。 “不敢说,那便是不轨之徒了。”沈朔知道攻略者有类似未卜先知的能力,因此不多问为什么,只是问:“你是那刺客什么人?” “殿下想知道,不妨救下他亲自问。”车夫话里掺杂着一股气,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那人于我有恩,曾救过我性命,他被困太溪山生死难料,我只是想尽力偿还恩情罢了。” 闻言,谢辛楼不自觉放轻了力道,但刀刃始终没有离开他的体表。 沈朔却冷笑一声。 他这些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套在谁身上都说得过去。 所以他还是不肯说实话。 “笑话,你想救人,扯上本王做什么。”沈朔不耐烦地皱眉,转身欲走:“杀了吧,留着也没用。” 谢辛楼:“是。” 冰冷的刀锋自肩移至脖颈,车夫被冰得颤了一下,大喊一声:“因为我只认识你,沈澜夜!” 澜夜,是沈朔的字,幼时盛宣不知君臣有别,时常这么唤他。 沈朔脚步一顿,转回身时目光在谢辛楼脸上停了一瞬,随即看向车夫:“放肆,你唤本王什么?” 车夫哭得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眼中饱含着难以言喻的委屈以及一别经年的浓浓思念。 沈朔想起来,自己曾在不小心从王府跑丢的大黄狗眼中看到过类似的情绪。 “世人知我长平王沈朔,却少有人知沈澜夜,你到底是谁?”沈朔目光炯炯,显然被车夫的这一声唤起了兴趣。 车夫暗暗调整心情,凭借丰富的经验,准确表演出“秋波流转”的眼眸,用“酥透人心”的嗓音柔声开口:“我是,盛宣。” 沈朔:“......” 谢辛楼:“......” ps: 车夫:我是盛宣啊~ 沈朔:......你是盛宣,那他是谁(无语) 谢辛楼:(吐泡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