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逢时》 嵩山之变(四) 摘星阁悬于孤峰之巅,琉璃顶映着天光,却透不进半分暖意。那股萦绕不散的香风,此刻在空旷的大殿内变得粘稠、滞重,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十二名黄衣女弟子分列两侧,如泥塑木雕,脸上挂着一种非人的、凝固的微笑,眼神空洞地穿透众人,投向虚无的远方。她们的存在,非但没有增添丝毫生气,反而让这高踞云端的楼阁,弥漫着比古墓更深沉的死寂。 柳时衣的左手还紧紧按在肩头那道被剑气洞穿的伤口上,粗粝的布条浸透了血,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锐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她此刻心中的冰寒。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几步之外、被殷裕和沈溯勉强搀扶着的萧时身上。 萧时的脸色已非苍白,而是一种泛着死气的灰败。他嘴唇上的青紫像是凝固的毒血,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呛咳,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无形的手撕扯。汗水混着嘴角不断渗出的、带着腥气的黑血,沿着他紧绷的下颌滚落,砸在光洁如镜的冷玉地面上,晕开一小滩令人心悸的暗色。 “萧大哥!”殷裕的声音带着哭腔,袖中的银链垂落在地,发出无助的轻响。他徒劳地试图用袖子去擦萧时嘴角的血污。 沈溯脸色铁青,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飞快地在萧时身上几处大穴点过,试图暂时压制那狂暴的蛊毒反噬。她的判官笔紧握在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笔锋暗格内渗出的药粉气味,在这浓重的异香中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苦涩。“撑住!毒气在冲击心脉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然而,柳时衣的目光,却如被无形的锁链牵引,越过了痛苦挣扎的萧时,穿透了那层若有若无的轻纱轿帘,牢牢锁在轿中端坐的身影之上。 轿中人纹丝不动,如同与那华丽的轿辇融为了一体。只有她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在昏暗的光线里,透出一种非人的惨白。猩红的指套覆盖着五根手指,尖锐的顶端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每一枚指套上,都蚀刻着微缩的、却纤毫毕现的嵩山剑阵图!那些微小的石柱、云纹,甚至柳时衣昨夜在古墓玉棺上看到的、以及今日在擂台上石柱基座留下的裂纹,都被一丝不苟地复刻其上。这不再是装饰,而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挑衅! “诸位,”轿中终于传来声音,依旧是昨夜那沙哑的调子,此刻却像钝刀刮过粗糙的砂石,每一个字都带着磨砺人心的寒意,“掌门已在阁中久候。” 话音落下的瞬间,轿帘被一只戴着血红指套的手猛地掀开! 端坐其内的,是一位身着玄色道袍的女子。道袍的料子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深沉的暗芒,宽大的袖口垂落,遮掩了手臂的轮廓。她的面容被一张薄如蝉翼的银色面具覆盖,只露出线条略显冷硬的下颌和那双眼睛。 那双眼! 柳时衣的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那不是活人的眼睛!瞳孔深处,没有焦点,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如同两潭凝固了千年的寒潭死水。目光扫过众人时,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审视几件没有生命的器物,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纯粹的漠然。 而更让柳时衣全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那女子额角——一道狰狞扭曲的旧疤,如同盘踞的毒蛇,从银色面具的边缘蜿蜒爬出,暴露在光线下!那疤痕的形状、走向,赫然与昨夜古墓玉棺上所见、今日擂台上若虚道长白发披散后露出的血云印记,分毫不差!只是这道疤痕更深、更旧,颜色暗沉如凝固的紫黑血块,透着一股腐朽而强大的邪恶气息。 柳时衣腰间的月见刀,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嗡鸣!那嗡鸣并非龙吟,更像是濒死野兽的凄厉嘶嚎,刀身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要挣脱刀鞘的束缚。刀柄上那些暗红色的血云符咒纹路,骤然亮起妖异的红光,如同被唤醒的活物,顺着柳时衣握刀的手腕向上蔓延,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与此同时,玄衣女子额角那道紫黑的血云印记,也同步亮起了同样幽暗、不祥的光芒! 红光与暗芒,在空旷阴冷的摘星阁内隔空呼应。刀鸣声、印记的邪光、柳时衣手腕上蔓延的灼痛,还有玄衣女子那双毫无生气的死水之眸……瞬间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恐怖图景。 “你……”柳时衣喉头滚动,一个充满惊骇与杀意的字眼几乎要冲口而出。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手腕的灼痛,牙关紧咬,几乎要渗出血来。是她!古墓中那股窥视感的源头!擂台石柱上那诡异的裂纹……若虚道长额角的旧疤……所有线索在这一刻汇聚,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玄衣女子那双死水般的眸子,似乎终于因为月见刀的异动和柳时衣眼中迸射的杀意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激起的波纹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她没有再看柳时衣,戴着猩红指套的右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姿态,轻轻抬起。 食指上那枚刻着微缩剑阵的猩红指套,对准了摘星阁穹顶正中央。 “噌——” 一声轻响,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指尖在虚空之中,极其随意地、优雅地一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空间被骤然撕裂的、令人牙酸的“滋啦”声。整个摘星阁内镶嵌于琉璃顶下、墙壁上、立柱间的无数星宿图案,那些原本用各色宝石、琉璃、甚至夜明珠镶嵌而成的星点,在这一弹指间,骤然活了! 它们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冰冷的玉璧和琉璃中硬生生剥离出来,悬浮于半空!每一颗“星”都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强光,光芒流转间,迅速拉长、塑形,化作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剑气!剑气森然,通体流转着与玄衣女子额角印记、柳时衣刀上血纹同源的幽暗红光,带着撕裂魂魄的尖锐杀意! 嵩山之变(五) “封!” 玄衣女子沙哑的厉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粘稠的空气。那双覆盖着猩红指套的手印结成的瞬间,摘星阁内亿万悬空的致命剑气骤然一滞!尖锐的嗡鸣被强行扼住,森寒的剑光凝固,仿佛整个空间都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攥紧,即将碾碎! 柳时衣劈出的那道燃烧着怨毒与自身心头精血的血色刀虹,距离洞开的玉棺缝隙仅有咫尺!棺内莫凌峰胸口透出的那截属于月见刀的幽蓝刀尖,清晰得刺目。狂暴的刀意、被操控的杀念、撕裂灵魂的痛楚,混合着“毁掉它!”的冰冷尖啸,在她识海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的头颅撑爆!她的手臂肌肉因巨大的对抗力量而虬结隆起,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刀锋在凝固的空气中剧烈震颤,却再难寸进! “呃啊——!”柳时衣双目赤红如血,眼角迸裂,更多的鲜血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月见刀妖异闪烁的血槽之上。她感觉自己成了两个意志的战场,身体随时会在这毁灭性的拉扯中分崩离析! 玄衣女子面具下的嘴角似乎绷紧了一瞬,结印的双手微微下沉,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沉重的力量波纹般扩散开来,强行镇压着濒临失控的玉棺虚影和狂暴的刀意。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落在了柳时衣身上,或者说,落在了那柄仿佛拥有自我意志的月见刀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力量对峙达到顶点的刹那—— “噗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声响起。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幽蓝剑气,毫无征兆地,如同毒蛇般自玉棺虚影那洞开的缝隙中电射而出!它的目标,并非僵持的柳时衣或玄衣女子,而是下方—— 正被碧蚕蛊反噬折磨、蜷缩在污血与蠕动的碧绿蛊虫之中,意识已然模糊的萧时! 剑气速度太快,带着一种源自玉棺深处的阴寒死意,超越了在场所有人的反应! “萧大哥!!!”殷裕的嘶吼带着肝胆俱裂的惊恐,他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用身体去挡!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灰影如同撕裂凝固空间的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瞬间挡在了萧时身前! 是魄风! 他腰间的软剑“噌”地一声弹出,化作一道扭曲的银蛇,试图拦截那道致命的幽蓝剑气。但他的速度终究慢了一线,或者说,那道自玉棺射出的剑气,本身就蕴含着某种无视防御的诡异特性! “嗤啦!” 幽蓝剑气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魄风仓促挥出的软剑剑幕,紧接着,毫无怜悯地洞穿了他挡在萧时身前的左肩胛骨!鲜血如同炸开的红雾,瞬间染红了他灰色的劲装! “呃!”魄风身体猛地一晃,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碎了牙关,愣是半步未退,右手软剑死死钉入地面,支撑着身体,如同一道绝望的人墙,依旧挡在萧时与那恐怖玉棺之间。鲜血顺着他垂落的手臂,滴滴答答,落在萧时身下污浊的黑血之中。 “魄风!”沈溯的惊呼带着撕裂的沙哑。判官笔在她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厉芒,她猛地踏前一步,不顾漫天悬空剑气的威胁,笔锋如毒龙出洞,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狠狠点向那悬浮的玉棺虚影!她试图攻击这诡异力量的源头,为魄风和萧时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她的笔锋还未触及玉棺,异变再生! 那幽蓝剑气洞穿魄风后,并未消散,反而诡异地一折,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猛地射向因担忧魄风而心神大震、扑到近前的殷裕! 太快!太近!太出乎意料! 殷裕只觉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瞳孔中倒映出那点急速放大的幽蓝死光!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或格挡的动作! “噗——!” 幽蓝剑气精准无比地没入殷裕的右胸! “啊——!”殷裕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向后猛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根冰冷的殿柱之上,又颓然滑落在地。他蜷缩着,右手死死捂住右胸,指缝间,诡异的幽蓝光芒伴随着暗红的鲜血疯狂渗出、蔓延!那光芒如同活物,迅速沿着他的血管纹路向上侵蚀,所过之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仿佛血肉正在被冻结、被异化! “殷裕!”沈溯目眦欲裂,判官笔的攻势被硬生生打断。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炸开。摘星阁内,五人之中,柳时衣与刀意僵持,魄风重伤,萧时垂死,殷裕遭诡异剑气重创……转瞬之间,竟只剩下她一人尚能站立! 嵩山之变(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心。 玄衣女子那双死水般的眸子扫过瞬间崩溃的战局,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掌控一切的漠然。她维持着镇压玉棺和柳时衣刀意的印诀,如同欣赏着垂死挣扎的猎物。粘稠的异香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和碧蚕蛊的腥臭,构成地狱般的气息。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 “嗬…嗬……”被魄风挡在身后、蜷缩于污血中的萧时,喉咙里突然发出破风箱般急促而怪异的抽气声。他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紧了脖颈,灰败的脸上血管狰狞暴突,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紫黑色。 “噗!” 又是一大口污浊的黑血混杂着内脏碎块狂喷而出!这一次,喷吐的力道之大,竟将几条正在他身下污血中疯狂扭动的碧绿蛊虫也冲击得飞溅起来!其中一条最为粗壮、通体碧绿中隐隐透出一线金芒的蛊虫,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萧时自己喷涌出的、那混杂着幽蓝剑气残留光芒的污血之上! “嘶——!!!” 一声尖锐到几乎要刺穿耳膜的虫鸣骤然爆发!那条沾染了幽蓝光芒的碧蚕蛊虫,身体猛地剧烈膨胀、扭曲!原本碧绿的身体瞬间被一种妖异的幽蓝与暗金交织的光芒覆盖,体型在眨眼间暴涨了数倍,变得如同手指般粗细!它身上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腥臭,而是一种混合了阴寒、暴戾、剧毒以及某种……古老洪荒气息的恐怖波动! 变异的碧蚕蛊虫猛地昂起头部,没有眼睛的口器张开,发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带着幽蓝与暗金波纹的震荡!这震荡并非声波,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冲击,瞬间扫过整个摘星阁! 嗡——!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冷的油脂! 这变异的能量震荡扫过悬浮于空的玉棺虚影的刹那,那具散发着幽幽青光、正被玄衣女子力量强行镇压的玉棺,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暴到极致的血色光芒! 那不是柳时衣刀上血槽的红光,也不是玄衣女子额角印记的暗芒,而是一种粘稠、厚重、仿佛由无尽生灵的鲜血凝聚而成、带着滔天怨念和毁灭气息的——血光!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大地心脏炸裂的巨响在所有人灵魂深处爆开! 玄衣女子闷哼一声,身体在轿辇上剧烈一晃!她那双死水般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显露出惊骇!她覆盖着猩红指套的双手印诀疯狂变幻,试图重新掌控,但已经迟了! 玉棺虚影周围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那粘稠厚重的血色光芒如同挣脱了万年枷锁的洪荒凶兽,带着湮灭一切、吞噬一切的恐怖意志,轰然爆发!血光所及之处,玄衣女子强行凝固的亿万悬空剑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消融、崩解、化为虚无! 恐怖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血色怒潮,以玉棺为中心,排山倒海般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柳时衣! 那“毁掉它!”的冰冷意志在血光爆发的瞬间被强行冲散!月见刀上沸腾的血槽光芒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骤然黯淡!束缚柳时衣手臂的狂暴力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沛然莫御、根本无法抗拒的毁灭洪流! “噗!”柳时衣再次狂喷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这股血色怒潮狠狠掀飞!月见刀脱手飞出,打着旋儿斜插在远处冰冷的地面上,刀身嗡鸣,血槽光芒明灭不定,仿佛也遭受了重创。 她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玉砖上,全身骨骼欲裂,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是无边无际、翻涌咆哮的血色光芒,耳中是空间破碎的轰鸣和能量肆虐的尖啸。在这灭顶之灾降临的瞬间,在这意识即将被血色彻底淹没的刹那,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啼哭声,如同穿透了万古时空的尘埃,无比诡异地在她混乱的识海深处响起—— “哇…哇……” 那哭声稚嫩、无助,带着初生婴儿最纯粹的恐惧和依赖,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柳时衣灵魂最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这哭声……为何如此熟悉?又为何……让她感到一种源自血脉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嵩山之变(七) 毁灭的血光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带着湮灭万物的咆哮,轰然席卷!粘稠、厚重,仿佛由亿万生灵的怨念与不甘熬煮而成的血海,瞬间吞没了摘星阁内的一切。 柳时衣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败叶,被这股无可抗拒的洪流狠狠掀飞!骨骼碎裂的剧痛、内脏移位的翻江倒海,在灭顶的血色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月见刀脱手飞出,斜插在远处冰冷的地砖上,刀身嗡鸣黯淡,如同濒死的哀鸣。她的意识在血浪冲击下剧烈震荡,视野被无边无际的猩红充斥,耳中只有能量撕裂空间的尖啸和空间本身碎裂的呻吟。 死亡的气息冰冷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这灵魂即将被血色彻底吞噬、意识沉沦的刹那—— “哇…哇……” 那声微弱、稚嫩、带着初生婴儿最纯粹无助的啼哭,再次无比清晰地穿透了血色狂潮的轰鸣,无比诡异地在她混乱识海的最深处,骤然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一闪而逝的幻听。伴随着这声啼哭,一片破碎、冰冷、带着檀木与血腥混合气味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般猛地从她意识深渊中浮起! 狭窄。冰冷。坚硬的触感贴着柔嫩的脊背。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头顶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上方狭窄缝隙的雕花孔洞,扭曲地投射下来,映出棺盖内侧繁复到令人眩晕的血色符咒纹路……玉棺!是那具玉棺!只是这视角……这感觉……她竟像是……躺在棺内?! 无边的恐惧攫住了幼小的灵魂。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腐朽的死气。她本能地张开嘴,发出微弱却用尽全力的哭泣—— “哇…哇……” 就在哭声发出的瞬间,上方那紧闭的棺盖缝隙处,猛地探入一只染血的手! 手指修长却沾满粘稠的暗红,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的味道。那手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颤抖和急切,摸索着,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覆在了她冰冷、满是泪痕的小脸上。粗糙的指腹带着血污,笨拙地、却又无比轻柔地擦过她的眼角。 一个压抑到极致、带着无尽痛楚与不舍的低沉男声,如同濒死的叹息,穿透棺盖的缝隙,模糊地钻入她幼小的耳中: “…衣…活下去…” 衣?那是……她的名字?这声音……这染血的手掌带来的、那绝望中仅存的、滚烫的暖意…… “呃!”柳时衣在现实中猛地痉挛,一口鲜血再次呛咳出来,混合着无法抑制的泪水。巨大的认知冲击如同冰锥刺入脑髓!她不是寻仇者?她是……玉棺中那个被藏匿的婴孩?!那个在师父莫凌峰倒下前最后一刻,用染血的手掌给予她温暖和名字的人……是他?! 混乱、荒诞、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将她的理智撕成碎片!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撕裂了血色狂潮,压过了所有轰鸣! 是玄衣女子! 玉棺虚影爆发的血光冲击,其核心的毁灭力量,绝大部分竟被玄衣女子强行结成的印诀所吸引!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粘稠如血海巨浪的光芒,狠狠撞在她身前! 她身下那华丽坚固的轿辇,在接触血光的瞬间,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化作一缕青烟!玄衣女子悬空的身体剧烈一震,覆盖着猩红指套的双手印诀瞬间崩溃!那股镇压一切的阴冷力量如同被重锤砸碎的琉璃,轰然消散! “噗——!” 大股大股腥臭的黑血如同喷泉般从玄衣女子面具下狂涌而出!她身上的玄色道袍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撕扯,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脸上那张薄如蝉翼的银色面具——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 面具自眉心处,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狰狞翻卷的巨大伤口,从裂开的面具下暴露出来!伤口从额头斜贯至左眼下方,皮肉外翻,边缘焦黑,仿佛被某种极其凶戾的爪印撕裂!更诡异的是,伤口深处,竟隐隐透出一种与玉棺血光同源的、令人作呕的暗沉血色!这绝非新伤,而是一道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此刻却在血光冲击下彻底崩裂的、极其古老的致命伤! 面具碎片崩飞,露出了她下半张脸惨白如纸、线条冷硬的皮肤,以及那双因剧痛和力量反噬而彻底扭曲、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疯狂的眼睛!额角那道盘踞的紫黑血云印记,此刻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散发出妖异的黑红光芒,似乎要吞噬她整个头颅! 血光如跗骨之蛆,缠绕着她,疯狂侵蚀、撕扯!她悬空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在血色狂潮中翻滚、坠落! 嵩山之变(八) 另一边,血色怒潮同样无情地扫过魄风、萧时和殷裕所在! “呜!”魄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他本就重伤的左肩被血浪狠狠拍中,如同被万斤巨锤砸过,肩胛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死死撑着钉入地面的软剑,试图稳住身体,护住身后的萧时,但身体依旧被冲击得向后滑退,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深的血痕,口中鲜血狂喷! 被护在他身后的萧时,蜷缩在污血与蠕动的蛊虫中,身体被血浪边缘扫过,猛地一颤,口中再次涌出黑血。然而诡异的是,那条吸收了幽蓝剑气、体型暴涨、周身幽蓝与暗金光芒交织的变异碧蚕蛊虫,却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嘶鸣! 它细长的身体如同弹簧般弓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能量波纹瞬间扩散,竟在萧时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层极其稀薄、如同水膜般的幽蓝暗金护罩!狂暴的血光冲击在这层看似脆弱的护罩上,竟被奇异地扭曲、滑开大半!萧时虽然依旧遭受重创,气息奄奄,但身体并未如其他人般被血光直接撕裂! 而倒在不远处、被幽蓝剑气侵蚀、右胸伤口不断蔓延青灰色的殷裕,则成了血光肆虐最直接的靶子! “不要——!”沈溯发出绝望的嘶喊,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 但太晚了! 毁灭的血浪如同倾倒的山峦,狠狠拍向蜷缩在地、毫无抵抗之力的殷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灰色的身影,带着一股燃烧生命般的决绝,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侧面撞入血浪与殷裕之间! 是魄风! 他竟在自身被血浪冲击、重伤濒死的绝境下,硬生生凭借着非人的意志力,强行拔出了钉入地面的软剑,以身体为盾,横在了殷裕身前!他扭曲着身体,试图将软剑横挡在身前,但这仓促之举在灭世血浪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噗——!” 血浪毫无阻碍地吞噬了魄风! 他挡在最前面的右臂,连同手中的软剑,在接触到粘稠血光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岩的蜡像,无声无息地消融!血肉、骨骼、精钢打造的剑身,尽数化为飞灰!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被血浪残余的力量狠狠抛飞出去,砸落在远处冰冷的地面上,右臂齐肩消失,断口处焦黑一片,再无半点鲜血渗出,只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弥漫开来。他倒在那里,生死不知,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魄风——!!”沈溯的声音彻底撕裂了,带着泣血的悲鸣。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如同火山在她体内爆发!她不顾漫天残余的血色能量乱流,判官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惨烈光芒,如同燃烧的陨星,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刺向那悬浮在空中、兀自散发着恐怖血光的玉棺虚影! “给我碎——!” 笔锋撕裂空气,带着沈溯所有的功力、所有的恨意、所有同伴重伤垂死的绝望,狠狠点在了玉棺虚影那布满血色符咒的棺壁之上!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金铁交鸣之音,如同神祇的丧钟,骤然响彻整个濒临破碎的摘星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溯的判官笔,稳稳地点在玉棺之上。笔尖与冰冷的玉质(尽管是虚影,却传来实质的触感)接触之处,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猛地荡漾开来! 那并非能量的涟漪,而是空间的涟漪! 涟漪所过之处,玉棺虚影上流淌的粘稠血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那翻涌咆哮、毁灭一切的血色狂潮,竟随着涟漪的扩散,开始疯狂地倒卷、坍缩! 仿佛这具玉棺虚影内部,突然生出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轰隆隆…… 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漫天弥漫、肆虐咆哮的血色光芒,如同百川归海,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疯狂地拽回,倒灌入那悬空的玉棺虚影之中!血光被吞噬,露出了下方狼藉冰冷的地面,露出了被摧残得奄奄一息的众人,露出了玄衣女子坠落在地、面具破碎、狰狞伤口暴露、气息萎靡的身影!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毁天灭地的血海,竟被玉棺虚影吞噬得一干二净!整个摘星阁内,只剩下那具悬浮于空的玉棺虚影,通体由温润白玉变成了如血浸透的暗红,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饱食之后的死寂红光。棺壁上那些古老的符咒,在血光映照下,如同无数只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摘星阁。 粘稠的异香几乎被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彻底掩盖。破碎的琉璃顶透下冰冷的天光,照亮了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柳时衣倒在远处,意识模糊,泪水混着血污;魄风断臂处一片焦黑,生死不明;殷裕蜷缩在地,胸口幽蓝与青灰蔓延,气息微弱;萧时躺在污血中,身周是变异碧蚕蛊虫形成的微弱护罩,脸色灰败;沈溯保持着刺出判官笔的姿势,笔尖点在血色玉棺之上,全身僵硬,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更深的恐惧;玄衣女子则在不远处剧烈地咳着黑血,破碎面具下的伤口狰狞蠕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具变得无比妖异的玉棺。 突然—— “咚!” 一声沉闷无比、如同敲击在众人心脏上的巨响,从那血色玉棺虚影内部传出! 紧接着,整个摘星阁的地面,开始剧烈地、有节奏地震动起来!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更近!仿佛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心脏,正在地底深处,随着这玉棺的脉动,缓缓苏醒! 嵩山之变(九) 咚!咚!咚! 沉重的心跳声不再是幻觉,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震颤,从地底深处汹涌而来。整个摘星阁仿佛成了巨兽口中的玩物,在每一次“咚”声响起时都猛烈地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巨大的殿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穹顶琉璃碎裂的声响如同密集的冰雹,大块大块带着锋利边缘的碎片裹挟着冰冷的月光,暴雨般砸落下来! “呃啊!”沈溯首当其冲。她刺出判官笔的手臂还僵直地抵在血色玉棺虚影之上,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那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顺着判官笔狂暴地涌入她的手臂,筋骨欲裂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上涌,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重重砸在布满裂纹的冰冷玉砖上,判官笔脱手飞出老远。她蜷缩在地,大口咳血,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噗!”柳时衣被剧烈的震动再次掀翻,身体在布满琉璃碎渣的地面翻滚,细碎的伤口瞬间布满裸露的皮肤。那撕心裂肺的记忆碎片和沉重的“心跳”声在她脑海中疯狂搅动,让她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思考。 “嗬…嗬…”魄风残破的身体被震得离地寸许,又重重落下,断臂处的焦黑创口似乎又裂开了些许,却没有鲜血渗出,只有死寂的黑色。殷裕蜷缩在殿柱旁,每一次震动都让他右胸那幽蓝侵蚀的青灰色蔓延一分,他死死咬着嘴唇,连闷哼都发不出来,只有身体在绝望中微微抽搐。 唯一显得“平静”的,是躺在污血与变异碧蚕蛊虫形成的微弱幽蓝暗金护罩中的萧时。剧烈的震动似乎被那层诡异的护罩吸收了大半,他身下的污血只是微微荡漾。那条变异的蛊虫盘踞在他胸口,幽蓝与暗金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细长的口器微微开合,仿佛在无声地汲取着什么。 而最狼狈的,是玄衣女子——莫凌霜。 她坠落在地,面具彻底碎裂,那道从额头撕裂至左眼下方的巨大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震动的尘埃中。伤口深处透出的暗沉血光,此刻竟与上方悬浮的血色玉棺虚影产生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共鸣,随着地底“心跳”的脉动,那伤口也在微微蠕动、搏动,如同活物!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锥心刺骨的剧痛和力量被疯狂撕扯、吞噬的虚弱感!粘稠的黑血不断从她口中和伤口边缘涌出,她试图撑起身体,但身体在震动中如同散架的木偶,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挣扎、翻滚。那双曾经死水般漠然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滔天的怨毒、惊骇,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她死死盯着那剧烈震动的血色玉棺虚影,破碎面具下惨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念着一个名字,一个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名字。 “不……不可能……”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终于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轰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所有震动都要恐怖百倍的巨响,如同大地被撕裂了咽喉,猛然炸开! 摘星阁中心,那被血光冲击得一片狼藉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坚逾金铁的玉砖如同脆弱的蛋壳,寸寸碎裂、翻卷、迸飞!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在弥漫的烟尘和崩裂的地气中豁然出现! 深坑之下,并非虚无的黑暗。 一种粘稠、沉重、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混合了泥土、岩石、金属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寒死气的光芒,从坑底深处透射上来! 那光芒,是玉质的光泽。 比悬空的玉棺虚影更加凝实,更加巨大,更加……古老! 随着地动山摇的巨响,坑底那庞然巨物,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向上抬升! 首先露出坑口的,是巨大玉棺的顶部一角! 那并非悬空玉棺虚影那种温润的白玉,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厚重、仿佛凝固了无数血泪与时光的暗沉玉色!棺盖之上,雕刻着远比虚影棺壁更加繁复、更加巨大、更加狰狞的符咒!那些符咒的线条粗犷古老,如同洪荒巨兽的爪痕,深深烙印在棺体之上,每一道刻痕都流淌着幽暗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微光! 随着玉棺的抬升,一股无法形容的沉重压力弥漫开来,空气变得粘滞如铅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痛楚。粘稠的异香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阴冷、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腐朽气息所取代。 嵩山之变(十) “呃……”莫凌霜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中脊背!她脸上的巨大伤口剧烈地搏动起来,暗沉的血光疯狂闪烁,与下方正抬升的巨棺顶部的符咒光芒产生了强烈的呼应!仿佛那棺椁本身就是她伤口的源头!她发出痛苦的嘶吼,破碎的道袍下,身体表面也开始浮现出与棺盖上符咒相似的、若隐若现的暗红纹路! “是……是它……”她死死盯着那缓缓抬升的棺盖,眼中怨毒与恐惧交织,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它……真的……回来了……” 沈溯挣扎着抬起头,灰尘和血污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当她看清那从地底抬升的巨物时,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骨髓!那不仅仅是棺椁,那更像是一座移动的、埋葬着远古凶神的玉质山岳!仅仅是露出的一角,散发出的威压就让她体内的真气彻底凝滞,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柳时衣趴在地上,剧烈的心跳声、地底的轰鸣、莫凌霜痛苦的嘶吼、还有识海中那婴儿啼哭的回响……无数混乱的声音和画面疯狂冲击着她的意识。她挣扎着抬起沾满血污的脸,望向那破土而出的巨棺顶部。当她的目光触及那巨大棺盖上最中心、最醒目、如同某种图腾核心的符咒时—— 嗡! 她的头颅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那个符咒!那个繁复、扭曲、充满无尽恶意的核心符咒!它……它和她记忆碎片中,透过棺盖缝隙看到的、倒悬在她头顶上方、那布满血色符咒的棺盖内侧……最中心的那一个……一模一样! 不!不止是相似!是……完全一致! “啊——!!!” 柳时衣猛地抱住了头,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比肉体痛苦更甚万倍的灵魂撕裂感席卷了她!她是谁?她是寻仇者柳时衣?还是……这口自地底重现的、万古凶棺中,那个本该被埋葬、却在绝望中被一只染血的手掌赋予了名字的……婴儿?! 巨大的认知混乱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残存的理智彻底淹没!她蜷缩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玉砖缝隙,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眼前的世界在血色、玉色和混乱的记忆碎片中疯狂旋转、崩塌。 “咚!!!” 地底深处那沉重的心跳声再次炸响,如同最终的宣告! 伴随着这声心跳,那具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暗沉玉棺,终于彻底挣脱了地脉的束缚! 轰! 玉棺本体,带着万钧之势,完全破开地面,悬停在巨大的深坑之上! 它的体积远超悬空的玉棺虚影数倍,通体由那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暗沉古玉雕琢而成,棺壁厚重如山岳,上面布满了层层叠叠、古老狰狞的符咒。棺盖紧闭,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又仿佛随时会吞噬掉敢于靠近的一切生灵。它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一种镇压万古、寂灭轮回的恐怖气息。先前那悬空的血色玉棺虚影,此刻如同受到感召的仆从,缓缓沉落,最终无声无息地融入下方巨棺那暗沉的玉体之中,只留下一抹尚未完全消散的妖异血痕,在古玉深处若隐若现。 整个摘星阁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尘埃在冰冷的月光下缓缓飘落,以及……众人粗重、压抑、带着无尽恐惧的喘息声。 莫凌霜死死盯着那悬停的巨棺,脸上的伤口疯狂搏动,暗红血光几乎要透体而出。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抬起一只覆盖着猩红指套、却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向那巨棺,指向蜷缩在地、痛苦抽搐的柳时衣,声音嘶哑如同恶鬼的诅咒: “祭……品……她……才是……真正的……钥匙……” 嵩山之变(十一) 莫凌霜那撕裂般的诅咒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死寂的空气:“祭…品…她…才是…真正的…钥匙……” “钥匙?”沈溯伏在冰冷的碎玉中,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血污混着尘土。她望向蜷缩在地、痛苦抽搐的柳时衣,又猛地看向那悬停在深坑之上、散发着寂灭气息的庞大暗沉玉棺。那棺壁之上,古老狰狞的符咒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漠然俯视着下方蝼蚁般的众生。祭品?钥匙?用柳时衣的血肉和灵魂,去开启这埋葬着万古凶戾的玉棺?!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沈溯的心脏,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怒火和绝望点燃! “休想!”她嘶吼着,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孤狼濒死的凶悍。她不顾半边身体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扭身,染血的手指死死抠入身下碎裂的玉砖缝隙,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下半身,一点点、无比艰难地向着不远处跌落的判官笔爬去!每挪动一寸,破碎的骨头都在体内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支笔,那是她此刻唯一还能握住的武器! “呃……”柳时衣蜷缩在地,头颅仿佛要炸开。莫凌霜的诅咒、识海中婴儿绝望的啼哭、棺盖缝隙那只染血手掌的温度、还有眼前这具庞大玉棺棺盖上那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核心符咒……无数混乱、矛盾的碎片疯狂撕扯着她的意识!她是柳时衣?她是那个被藏在棺中的婴儿?她是……钥匙?用来开启这具囚禁着她所有痛苦源头的棺材?! “不…不…”她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咽,指甲在玉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留下道道血痕。巨大的认知混乱如同沼泽,将她一点点拖入窒息的深渊。她是谁?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在这一刻,成为开启这具凶棺的祭品吗?! 就在这时—— “嗬…嗬嗬……” 一阵极其怪异的、仿佛金属摩擦混合着液体搅动的声音,从萧时所在的位置响起! 沈溯猛地扭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躺在污血与微弱幽蓝暗金护罩中的萧时,身体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频率剧烈抽搐!他身下粘稠的黑血如同沸腾般“咕嘟咕嘟”冒起气泡,那条盘踞在他胸口、通体幽蓝与暗金光芒交织的变异碧蚕蛊虫,身体膨胀到了极限,几乎有婴儿手臂粗细!它细长的口器深深刺入萧时的胸口皮肉之下,疯狂地吮吸着!幽蓝与暗金的光芒如同实质的液体,顺着口器源源不断地注入萧时的身体! 萧时灰败的脸上,血管根根暴突,呈现出一种妖异的幽蓝色!他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与那条变异蛊虫身上一模一样的、扭曲的暗金色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蠕动、蔓延,散发出一种混合了阴寒、暴戾与古老洪荒的诡异气息!他原本微弱的气息,竟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开始攀升,但这气息却冰冷、混乱,充满了非人的兽性! “萧…萧大哥?!”殷裕虚弱地靠在殿柱旁,看到萧时身上发生的恐怖变化,惊骇欲绝。 “蛊…蛊虫在反噬!它在…在夺舍!”沈溯瞬间明白了那诡异现象的根源,心头寒意更甚!那条吸收了幽蓝剑气和玉棺血光残留的变异蛊虫,不仅拥有了恐怖的力量,更诞生了某种极其邪恶的意志!它正在试图彻底吞噬萧时的魂魄,占据他的躯壳! “阻止它!”沈溯目眦欲裂,顾不得爬向判官笔,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仅存的淬毒短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萧时胸口那条膨胀的蛊虫掷去! 匕首化作一道乌光,撕裂空气! 然而—— 就在匕首即将刺中变异蛊虫的瞬间,那层笼罩萧时的微弱幽蓝暗金护罩猛地一亮!匕首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弹性的墙壁,“叮”的一声脆响,竟被硬生生弹飞出去,打着旋儿插在远处的地面上! 同时,萧时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竟是一片翻滚、粘稠、如同深渊泥沼般的幽暗!那幽暗之中,两点细小却刺目无比的金色光芒,如同野兽的瞳孔,骤然亮起!冰冷、混乱、充满了纯粹的毁灭欲望!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如同洪荒凶兽苏醒的咆哮,猛地从萧时喉咙里爆发出来!强大的声波混合着腥臭的蛊虫气息和幽蓝暗金的能量冲击,如同实质的风暴,瞬间席卷开来! 嵩山之变(十二) 首当其冲的便是离他最近的沈溯! “噗!”沈溯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拍中,身体再次被狠狠掀飞,重重撞在一根布满裂纹的殿柱之上,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鲜血从口鼻中狂涌而出! 那咆哮也狠狠冲击着柳时衣混乱的意识!如同当头棒喝,瞬间将那些纠缠不清的记忆碎片和认知混乱暂时震开!她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弥漫的尘埃和混乱的能量乱流,落在了那双占据了萧时眼眶的、翻滚着幽暗与金芒的兽瞳之上! 那双眼睛! 冰冷!混乱!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原始欲望! 这眼神……这感觉……与她刚才在那片血光爆发、意识沉沦的瞬间,隐约感知到的、来自玉棺深处某个存在的冰冷注视……竟有七八分相似!仿佛同源! 一股无法形容的惊悸感瞬间攫住了柳时衣的心脏! “呃…呃啊……”另一边,莫凌霜的状态更加凄惨。萧时(蛊虫)那一声蕴含了幽蓝剑气和玉棺残留气息的咆哮,如同引动了埋藏在她灵魂深处的炸药!她脸上那道巨大的伤口疯狂搏动、撕裂,暗沉的血光如同失控的毒蛇,疯狂地向她身体其他部位蔓延!覆盖着猩红指套的双手死死捂住头颅,身体在地上剧烈地翻滚、抽搐,发出非人的哀嚎!她破碎的道袍下,那些若隐若现的、与玉棺符咒相似的暗红纹路变得无比清晰,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皮肤上灼烧出缕缕青烟!她的力量在飞速流逝,被那古老伤口和玉棺的双重力量疯狂吞噬! “钥…匙…”在极致的痛苦中,莫凌霜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柳时衣,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如同要将她拖入地狱的恶鬼,“用…她的血…开…棺…否则…都…死……”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覆盖着猩红指套的手指猛地一抬,指向柳时衣!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她本源精血的暗红光芒,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射向柳时衣! 那光芒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指引!一种恶毒的牵引! 柳时衣正被那双占据萧时的兽瞳所震慑,心神剧震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 暗红光芒精准无比地没入柳时衣的眉心! 没有疼痛,只有一股冰冷的、带着无尽恶意的意念瞬间侵入她的识海!这股意念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她识海深处那婴儿啼哭的记忆碎片,缠绕上那只染血手掌的残存温暖,更缠绕上她对棺盖上那核心符咒的恐惧和熟悉感! 嗡——! 柳时衣的身体猛地僵直! 她的双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焦距,变得空洞无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那冲动冰冷、绝望,却又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必然! 她不再挣扎,不再痛苦,不再迷茫。 她缓缓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关节发出生涩的“咔咔”声。她无视了周围的一切——重伤濒死的同伴,痛苦翻滚的莫凌霜,还有那双占据萧时躯壳、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幽暗金瞳。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空洞地,望向那悬停在深坑之上、散发着寂灭气息的庞大暗沉玉棺。 更准确地说,是望向了玉棺棺盖之上,那最核心、最狰狞、与她记忆碎片中完全重合的古老符咒!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地、向着那深坑的边缘,向着那巨大的玉棺走去! 脚步沉重,踏在碎裂的玉砖上,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回响。每一步落下,她眉心被莫凌霜打入的那点暗红光芒就闪烁一下,如同一个邪恶的烙印。 “衣…衣姐!”殷裕看到柳时衣这诡异的状态,惊恐地想要呼喊,但幽蓝剑气的侵蚀让他连发声都无比艰难。 “柳…柳时衣!停下!”沈溯挣扎着想爬起来阻止,但剧痛和脱力让她再次跌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时衣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一步步走向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巨棺。 莫凌霜脸上露出一丝扭曲而疯狂的笑意,尽管伤口带来的剧痛让她身体依旧在抽搐。 而占据萧时躯壳的“存在”,那双幽暗翻滚、金芒闪烁的兽瞳,也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种冰冷而贪婪的“兴趣”,锁定了柳时衣僵硬走向玉棺的身影。 沉重的脚步,在死寂的摘星阁内回荡。 柳时衣空洞的双眼,倒映着越来越近的、如同山岳般巨大的暗沉玉棺,倒映着棺盖上那扭曲的、仿佛无数只眼睛的核心符咒。 她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缓缓地、僵硬地抬了起来。 指尖,正对着那棺盖上最狰狞的符咒中心。 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带着她生命本源气息的鲜红血线,如同被某种力量强行从她指尖逼出,缓缓渗出,悬浮于指尖之上,微微颤动。 那滴鲜血,在冰冷死寂的玉棺气息映衬下,红得刺目,红得……绝望。 棺盖上的符咒,似乎感应到了这滴鲜血的存在,那些古老狰狞的刻痕深处,开始有极其细微的、暗沉的血色光丝,如同沉睡的毒蛇般,缓缓蠕动、苏醒…… 嵩山之变(十三) 摘星阁死寂如墓。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堂内回荡,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玉砖上,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悸的闷响。柳时衣的身体僵硬如木偶,被某种无形而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深坑边缘那座庞大、古老、散发着阴森寒气的石棺。她的双眼空洞失焦,眉心一点暗红的印记——莫凌霜最后打入的精血标记——正随着她的步伐,如同邪恶的心跳般明灭闪烁。 “衣衣!醒醒!停下!”沈溯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铁锈般的血气。她半边身子几乎瘫痪,剧痛撕扯着每一根神经,只能徒劳地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在冰冷的碎玉和琉璃渣中拖行,试图靠近柳时衣。每一次移动,都牵扯得断裂的肋骨刺入肺腑,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她褴褛的衣衫。不远处,她那支沉重的镔铁判官笔躺在血污中,仿佛隔着天堑。 “嗬…呃…”殷裕蜷缩在布满裂纹的巨大殿柱旁,每一次喘息都像破风箱在抽动。右胸那道被幽蓝短剑刺穿的伤口周围,诡异的青灰色正缓慢而顽固地蔓延,如同冰冷的苔藓侵蚀着血肉。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用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柳时衣的背影,里面充满了惊恐和无力。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莫凌霜,此刻状态更为骇人。她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破碎的玄色道袍下,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那张失去面具遮掩的脸上,那道从额角撕裂至左眼下的巨大陈旧伤疤,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频率搏动着!暗沉的血色从伤疤深处透出,仿佛下面埋藏着一颗濒临爆炸的心脏。粘稠的黑血不断从她嘴角涌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她破碎的指套死死抠抓着地面,留下深深的抓痕。那双曾经冰冷漠然的眼珠,此刻只剩下濒死的浑浊和一种令人胆寒的、疯狂的执念。 “钥…匙…”她破碎的嘴唇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如同恶鬼的诅咒,死死缠绕在柳时衣身上,“她…才是…最后的…钥匙…开…棺…”每一次“开棺”的发音,都伴随着她身体更剧烈的抽搐和伤疤更剧烈的搏动,仿佛这执念在疯狂汲取她最后的生命力。 “闭嘴!你这疯子!”沈溯目眦欲裂,抓起手边一块锋利的琉璃碎片,用尽残存的力气朝着莫凌霜掷去! 碎片划破死寂的空气! 就在此刻—— “呜——!” 一声低沉、痛苦,却饱含了非人兽性的咆哮,猛地从另一个方向炸响! 是萧时! 他躺在污血和破碎的碧蚕蛊虫形成的粘稠浆液里,身体正经历着恐怖的异变!那柄洞穿他腹部的幽蓝短剑,剑柄上镶嵌的某种诡异矿石正散发着微弱的、冰冷的光晕,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寒气”正顺着剑身侵入他的伤口!而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仿佛被冻伤又像被毒素侵蚀的青黑色,正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更可怕的是他身下那些破碎的碧蚕蛊虫尸体。这些剧毒之物死亡后流出的汁液,混合着萧时自身的血液和那幽蓝短剑散发的能量,竟形成了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和微弱麻痹气味的暗绿色粘液。这些粘液如同活物般,正顺着萧时腹部的伤口,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 萧时原本灰败的脸上,血管根根暴突,呈现出一种中毒般的青紫色!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肌肉不自然的痉挛和骨骼轻微的错位声!那柄幽蓝短剑仿佛成了某种邪恶的导管,将致命的毒素和冰冷的异种能量疯狂灌入他的躯体!他猛地睁开眼,眼眶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那一点幽蓝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充满了混乱、痛苦和一种被强行点燃的、原始的暴戾! 这声饱含痛苦的咆哮,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 嵩山之变(十四) 莫凌霜的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脸上那道搏动的巨大伤疤瞬间撕裂得更开,一股粘稠的、暗红近黑的污血猛地从裂口处飙射而出!这污血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短暂地形成了一小团翻滚的血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和腐败气息! “呃啊——!”莫凌霜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弹动了几下,随即瘫软下去,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她眼中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濒死的灰败。那团由她最后精血和伤疤污秽凝聚的暗红血雾,失去了控制,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嗅到了更诱人的气息,猛地调转方向,朝着深坑边缘、僵立不动的柳时衣——更准确地说,是朝着她眉心那点闪烁的暗红印记——如同被磁石吸引的毒蜂,呼啸着扑去! “衣衣!躲开!”沈溯的警告撕心裂肺。 但柳时衣如同泥塑木雕,毫无反应。 那团污秽的血雾瞬间扑至,狠狠撞在柳时衣眉心那点暗红印记之上! 嗤——! 仿佛烙铁烫在皮肉上!一股混合着剧痛和冰冷恶意的冲击,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柳时衣的脑海! “呃!”柳时衣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一直笼罩在眼中的空洞麻木瞬间被撕裂! 无数混乱、尖锐、痛苦到极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 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幼小的身体,坚硬粗糙的石壁紧贴着她的后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和霉烂的味道。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无边的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心脏。 缝隙!头顶上方,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光线从那里透进来,只能隐约勾勒出上方巨大、沉重、布满奇异凹槽和凸起纹路的石板边缘。那就是盖子!压在她头顶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盖子! 声音!隔着厚重的石板,外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和撞击声!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狭小的空间剧烈震动,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砸在她身上、脸上。还有…一个更近的、带着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微弱的喘息声…就在她身边…温热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手掌!一只冰冷、染满暗红鲜血的手掌,颤抖着摸索过来,覆盖在她小小的、因寒冷和恐惧而蜷缩的手上。那手掌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量。一个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奇异地刻入了灵魂最深处:“…衣…活下去…” “啊——!!!” 柳时衣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的惨叫!她猛地抱住头颅,身体在深坑边缘痛苦地蜷缩、颤抖,如同要将那些深埋的恐怖记忆从脑子里硬生生挖出来!巨大的痛苦和强烈的认知混乱几乎要将她彻底摧毁——她是谁?她是寻仇的柳时衣?还是那个被关在石棺般狭小空间里、在黑暗和绝望中听着外面恐怖厮杀、被一只染血的手掌赋予了名字和生路的……孩子?! 而就在她心神剧震、痛苦蜷缩的瞬间,她那无意识抬起的、带着刚刚因痛苦挣扎而被指甲划破伤口的右手食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随着她身体的剧烈晃动,不偏不倚地—— 滴落在身前巨大石棺棺盖中心,一个深深凹陷的、造型极其复杂古老的石质纹槽之中! 那滴鲜血,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却仿佛能撼动地脉的机括震动声,猛地从那座沉寂万古的石棺内部传来! 嵩山之变(十五) 紧接着—— 咔哒…咔哒…咔嚓嚓…… 一连串密集、清脆、冰冷、毫无感情的金属机括咬合与石质构件摩擦的声音,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活动筋骨,骤然从那巨大石棺的棺盖之下响起! 声音的源头,正是柳时衣那滴鲜血滴落的、棺盖中心那个古老复杂的纹槽! 只见那纹槽周围,一圈圈更加精密、更加深邃的凹槽如同被激活的锁链,骤然亮起——不,那不是光!是某种极其细微、如同水银般流动的、在微弱光线下反射出冰冷金属光泽的液体!这液体顺着凹槽的轨迹急速蔓延,瞬间点亮了以核心纹槽为中心、覆盖了大半个棺盖的、巨大而繁复的连锁机关图案! 整个棺盖,仿佛活了过来! 在那幽暗深邃的古墓之中,四周被岁月侵蚀的石壁静默无声,唯有微弱的光线从头顶的裂缝顽强地渗透下来,勉强照亮了这片被遗忘的土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腐朽交织的沉闷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悄然上演——整个棺盖,仿佛被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唤醒,竟缓缓地、不可思议地开始活动,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巨兽,在无尽的黑暗中睁开了它那幽暗的眼眸! 伴随着这骇人一幕的,是从棺盖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欲裂的巨大齿轮开始转动的沉闷“嘎吱”声。那声音低沉而艰涩,就像是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巨兽在挣扎着摆脱束缚,每一声都伴随着万载尘封的阻力,似乎连时间都在这沉重的声响中颤抖。然而,尽管阻力重重,那声音却愈发坚定,无可阻挡地持续着,如同命运的轮盘终于找到了它的轨迹,开始无情地旋转。 巨大的石质棺盖,在内部无数精密而强大的机括驱动下,开始沿着边缘那些隐藏的滑轨,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后……滑动! 一丝缝隙,在棺盖与棺体之间,悄然出现!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混合了尘土、金属锈蚀、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大量血液干涸后形成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铁锈气味……如同被压抑了千万年的恶灵,从那道刚刚开启的缝隙中,汹涌喷薄而出! 寒气!并非超自然的冰冷,而是深埋地底、隔绝空气万载后形成的、足以冻僵骨髓的阴森地气,混合着那浓烈腥甜的铁锈味,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惨白“寒烟”,瞬间弥漫开来! “呃!”沈溯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刺骨的寒气呛得猛烈咳嗽起来,肺部如同被无数冰针穿刺!她惊恐地看到,那沉重的石棺棺盖,正在柳时衣一滴无意识滴落的鲜血触发下,被内部强大而古老的机关,缓缓推开! 而柳时衣,此刻正痛苦地蜷缩在那道开启的缝隙边缘!她的后背,距离那喷涌着致命寒气和腐朽气息的缝隙,仅有咫尺之遥! 更让沈溯魂飞魄散的是—— 就在那棺盖开启的缝隙之后,在那浓得化不开的惨白寒烟和令人窒息的腥甜铁锈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幻觉! 一只……一只覆盖着暗沉近黑色、仿佛某种古老金属与凝固血垢混合而成的“甲胄”的……巨大的、非人的手掌轮廓!五指关节处是狰狞的金属凸起,指尖是闪烁着冰冷寒芒的尖锐金属爪钩!正从那狭窄的缝隙中,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和冷酷,缓缓地……探了出来! 那冰冷、坚硬、带着死亡气息的金属爪尖,在惨白寒烟的缭绕下,正无声无息地,朝着蜷缩在缝隙边缘、毫无防备、深陷痛苦回忆无法自拔的柳时衣的后心—— 嵩山之变(十六) 冰冷的金属爪钩,撕裂了弥漫的惨白寒烟,带着沉淀万载的死亡气息,无声无息地抓向柳时衣蜷缩的后心!那钩尖上凝结的暗色血垢,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令人心悸的油光。 “衣衣——!!!” 沈溯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带着绝望的穿透力。她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金属爪钩逼近,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在地。断裂的肋骨刺入肺腑的剧痛,让她每一次试图发力都眼前发黑,呕出带着泡沫的血沫。指尖距离那支沉重的镔铁判官笔,依旧隔着一段冰冷绝望的距离。 来不及了! 就在那金属爪钩冰冷的尖端即将刺破柳时衣单薄衣衫的千钧一发—— “吼——!!!”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非人的痛苦咆哮,如同平地炸雷,猛地从萧时所在的位置爆发! 是萧时! 他腹部的伤口,此刻已成为恐怖的源头!那柄幽蓝短剑的剑柄矿石,正散发着一种诡异的、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光晕,丝丝缕缕冰冷的能量如同活物般顺着剑身疯狂涌入伤口深处!伤口周围的皮肉,那中毒般的青黑色已经蔓延至整个下腹和半边胸膛,皮肤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如同蛛网般龟裂的黑色纹路!而渗透进他体内的碧蚕蛊虫毒液与这冰冷的异种能量混合后,发生了某种恐怖的变异! 萧时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骇人的变化!他的肌肉如同被吹胀般不自然地鼓胀隆起,皮肤紧绷得几乎要撕裂,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错位声,仿佛在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拉伸、扭曲!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瞳孔深处那点幽蓝的光芒如同鬼火般疯狂燃烧、扩散,几乎吞噬了整个眼白!那光芒中只剩下纯粹的混乱、痛苦,以及一种被剧毒和异力彻底点燃的、毁灭一切的原始兽性! 这声饱含极致痛苦与暴戾的咆哮,形成了一道狂暴的声浪,狠狠冲击着整个空间! 嗡——! 那只即将触及柳时衣后心的金属巨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混乱和毁灭气息的声波干扰,动作极其短暂地滞涩了一瞬!爪尖在距离柳时衣皮肤毫厘之处,微微一顿! 就是这一顿! “呃!”柳时衣被身后骤然爆发的恐怖咆哮和声浪狠狠冲击,本就因剧痛和混乱记忆而濒临崩溃的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她猛地向前扑倒,身体失去平衡,从深坑边缘那狭窄的立足点,朝着下方幽暗的深坑——以及那正在缓缓开启的巨大石棺——直直跌落下去! “衣姐——!”殷裕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发出无声的呐喊。 “不!”沈溯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柳时衣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砸向冰冷的石棺棺壁!她的额头重重磕在粗糙坚硬、布满古老纹路的石质表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剧烈的疼痛如同最后的警钟,让她陷入黑暗边缘的意识猛地被拉回一丝清明! 剧痛!冰冷的触感!还有……身下这巨大石棺内部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齿轮转动和沉重构件摩擦的“嘎吱”声!那声音冰冷、巨大、毫无感情,仿佛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正在体内苏醒! 她抬起头,额角温热的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视线。就在她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是那道被她的鲜血无意中“开启”的、正在缓缓扩大的棺盖缝隙!浓得化不开的惨白寒烟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铁锈味,正如同瀑布般从中倾泻而出,冰冷地冲刷着她的身体! 而透过那翻滚的寒烟和缝隙,她看到了! 那里面……并非空无一物! 嵩山之变(十七) 在棺盖滑开的阴影深处,在那浓密的寒烟之下,隐约可见……某种庞大、沉重、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轮廓!那轮廓绝非自然的造物,充满了棱角分明的、如同巨大齿轮和连杆组合而成的机械结构!刚才探出的那只覆盖着金属甲胄和钩爪的巨臂,仅仅是这庞大结构延伸出来的一小部分!此刻,那巨臂似乎因为柳时衣的跌落而短暂失去了目标,正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缝隙边缘移动、探寻! 恐惧!一种源于生命本能、对庞大冰冷造物的极致恐惧,瞬间攫住了柳时衣的心脏,甚至暂时压过了记忆的混乱!这不是鬼怪!这是某种……沉睡在这古老石棺中的、由冰冷金属和未知力量驱动的……杀戮机关!她的血,如同滴入锁孔的钥匙,将它唤醒了! 与此同时,那声源自萧时的、充满混乱兽性的咆哮,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呃啊——!”莫凌霜发出一声微弱却凄厉到极致的悲鸣!萧时咆哮中蕴含的那种纯粹的混乱和毁灭气息,与她体内早已被石棺机关气息和自身伤疤引动的某种狂暴力量产生了致命的共鸣!她脸上那道巨大的伤疤猛地撕裂开来,暗红近黑的污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这一次,不仅是污血,连带着她残破躯体内的最后一点生机,仿佛都被这共鸣强行抽离! 她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皮肤紧贴骨骼,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蜡黄。那双浑浊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如同蒙尘的玻璃珠。一直被她死死攥在手中的那枚猩红指套,“叮”的一声,从她枯槁的手指上脱落,掉在冰冷的玉砖上。 莫凌霜,这位一手策划了这场血腥之局、最终也葬身其中的玄衣道姑,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唯有脸上那道彻底撕裂的、如同巨大蜈蚣般狰狞的伤疤,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她承受的恐怖痛苦和最终的绝望。 然而,死亡并未带来平静。 那只在棺盖缝隙处移动探寻的金属巨爪,仿佛拥有某种超越视觉的感知能力!在莫凌霜生机彻底断绝的瞬间,它猛地一顿!随即,带着一种更加精准、更加冷酷的机械式动作,瞬间调转了方向! 嗤——! 尖锐的金属爪钩撕裂空气,速度快得只在视野中留下一道冰冷的残影!它无视了距离,无视了翻滚的寒烟,如同捕食者锁定猎物,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狠狠刺向—— 刚刚咽气、瘫软在地的莫凌霜那毫无生机的胸膛! 噗嗤! 沉闷的穿刺声令人牙酸!锋利的金属爪钩如同穿透朽木,毫无阻碍地从莫凌霜干瘪的前胸刺入,带着淋漓的暗红污血和破碎的脏器碎块,从她后背贯穿而出!爪钩深深钉入她身下的玉砖之中! 紧接着,那只金属巨臂猛地发力回缩! “嘶啦——喀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骨骼被强行撕裂、碾碎的恐怖声响瞬间爆发!莫凌霜那早已失去生命的残破躯壳,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偶,被那只力大无穷的金属巨爪硬生生从地上“拔”了起来!干瘪的肢体在巨大的力量下扭曲变形,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断裂声!暗红的污血和破碎的骨肉组织如同雨点般飞溅开来! 下一秒,那只沾满了碎肉污血的金属巨爪,抓着莫凌霜支离破碎的残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机械般的精准和冷酷,猛地缩回了石棺那道正在扩大的缝隙之中! 缝隙内,传来一阵密集、冰冷、毫无感情的“咔嚓…咯吱…”声,如同巨大的齿轮在咬合转动,又如同沉重的金属压锤在反复锻打、碾碎着什么坚韧的物体…… 这声音持续了数秒,然后归于沉寂。只有棺盖滑动的“嘎吱”声和内部机括运转的低沉轰鸣,依旧如同死亡的背景音,持续不断地回响在死寂的摘星阁内。 深坑边缘,柳时衣趴在冰冷的石棺棺壁上,额角的鲜血流进眼睛,视野一片血红。她亲眼目睹了莫凌霜被那金属巨爪拖入棺中碾碎的恐怖景象,极致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那冰冷的金属摩擦和碾压声,如同地狱的丧钟,在她耳边疯狂敲响。 而另一边,萧时那充满兽性的痛苦咆哮,并未停止! “吼!吼——!” 他的身体已经膨胀到了极其骇人的程度,原本合身的衣衫被撑裂成碎片,露出下面青灰色、布满黑色蛛网状纹路的鼓胀肌肉!他腹部的伤口在肌肉的膨胀下被撕裂得更大,那柄幽蓝短剑几乎被完全挤了出来,只有剑尖还深深嵌在扭曲的皮肉里,剑柄上的矿石依旧散发着冰冷的蓝光,如同邪恶的灯塔!他的四肢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巴”声,整个人如同被强行扭曲成非人形态的怪物!他猛地从地上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野兽扑击的姿势撑起身体,布满幽蓝血丝的眼睛,带着纯粹的毁灭欲望,死死锁定了—— 离他最近、正试图挣扎着爬向判官笔的沈溯! 那双眼睛,已经完全不属于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