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契·病弱世子的毒医妃》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雨夜惊鸿 夜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泥泞的山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归晏如浑身湿透,单薄的粗布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紧绷的线条。她踉跄着奔跑,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身后隐约传来的呼喝声和犬吠如同跗骨之蛆,让她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师父下落不明,唯一的线索指向这危机四伏的京城。她刚入京郊,尚未寻到落脚之处,便不知为何暴露了行踪,引来这伙不明身份的追兵。他们下手狠辣,招招致命,绝非普通盗匪。 “不能停……停下来就完了……”归晏如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强迫自己忽略腿上被暗器划伤的刺痛,拼命向前。慌不择路间,她一头扎进了一片浓密得反常的树林。禁地石碑的模糊影子在雨幕中一闪而过,她已无暇顾及。 不知跑了多久,体力即将耗尽之际,前方隐约出现一座废弃庙宇的轮廓。她如抓住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破庙内蛛网密布,神像倾颓,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尘土气。然而,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血腥与某种奇异冷香的铁锈味,瞬间冲入归晏如的鼻腔。医者的敏锐让她心头一凛。 借着残破屋顶漏下的微弱天光,她看到了角落里的景象—— 一个男人。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玄色的锦衣被撕扯开,露出精壮却布满狰狞青筋的胸膛。他似乎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修长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面,指节泛白。那张脸……即使在极度的痛苦扭曲下,依旧能看出惊心动魄的俊美轮廓,只是此刻苍白如纸,薄唇紧抿,一丝暗红的血迹从嘴角蜿蜒而下。他紧阖的双目下,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压抑低吼。 这绝非寻常的伤病!归晏如瞳孔微缩,师父教导的种种关于奇毒异症的知识瞬间在脑中闪过。此人症状凶险,若不及时施救,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 追兵的呼喝声似乎更近了。救,还是不救? 几乎是本能战胜了理智,归晏如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快步上前蹲下。她迅速从怀中贴身藏着的油纸包里取出仅剩的几根金针,指尖因寒冷和紧张微微颤抖,但落针时却异常沉稳精准。 “得罪了!” 她低语一声,认准几处要穴,毫不犹豫地刺下。 金针入体,男人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股狂暴的痛苦仿佛被暂时禁锢住,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他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些许。 归晏如刚松了口气,正欲探查他的脉象。突然!一只冰冷、湿滑却如同铁钳般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扼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归晏如痛呼一声,骇然抬头。 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如同浸透了寒潭深水,幽邃得不见底,带着刚从地狱挣扎回来的迷茫,但转瞬间,迷茫便被刺骨的冰寒和浓重的杀意所取代!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皮到骨都剐开看透。 “谁派你来的?”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彻骨的冷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归晏如的心上。扼住她手腕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 破庙内,空气仿佛凝固。雨声、风声、追兵的喧嚣,似乎都被隔绝在这方寸之地外,只剩下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死寂。 归晏如强忍着手腕的剧痛和咽喉间因恐惧而涌上的腥甜。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或迟疑,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那双淬了冰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审视猎物般的冷酷算计。 “无……无人派我来。”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因疼痛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基本的清晰,“我……我是逃命至此,无意闯入……”她试图扭动手腕,换来的是更重的钳制,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无意?”何萧然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冷笑,那笑容非但没有缓和气氛,反而更添几分森然。他身体里那股被强行压下的、如同岩浆般灼烧撕裂的剧痛仍在隐隐翻腾,提醒着他刚才的狼狈与脆弱,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全然窥见!这比杀了他更让他感到耻辱和暴怒。“禁地之内,时机如此凑巧,身怀金针绝技……好一个‘无意’!”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扼住她手腕的手指又收紧一分。 归晏如脸色更白,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她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和蕴含的可怕力量,那是常年习武或握持兵刃留下的痕迹。他绝非普通人!禁地、锦衣、这迫人的气势……一个让她心惊的身份呼之欲出。 “我……我懂医术!”她急中生智,这是她目前唯一的筹码,“方才你……你所患之症,非常凶险!我能压制它一时,但……但若不解救,恐伤及根本,下次发作只会更烈!”她直视着他冰冷的眼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而不闪躲,“我若真是他人派来的刺客,方才你毫无反抗之力时,为何不直接取你性命,反而耗费金针救你?” 这番话似乎戳中了要害。何萧然眼底的杀意微微一顿,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更深地刺入她的眼底,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破绽。她说得没错,刚才那濒死的痛苦绝非伪装,而她施针的手法……快、准、稳,绝非庸手。那几针确实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但这并不能洗清她的嫌疑。反而更证明她价值非凡,也更危险——一个能精准拿捏他最大弱点的人! “医术?”他嗤笑一声,声音依旧冰冷,“懂得医术,更懂得把握时机接近目标。说,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谁告诉你……我的‘隐疾’?”最后两个字,他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警告和血腥味,仿佛只要她说错一个字,那扼住她手腕的手,下一刻就会移到她脆弱的脖颈上。 归晏如心念电转。师父失踪的谜团、那些不明身份的追兵、眼前这位显然位高权重又身患怪疾的世子……这一切是否有关联?她不能暴露师父和追兵的事,那会让她陷入更深的泥潭。 “我不知你是谁!”她急声道,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急切,“更不知你有何隐疾!我逃命至此,只为躲避后面追杀我的人!进来时只看到你倒在此处,痛苦异常!我……我身为医者,见死不救有违本心!仅此而已!”她微微喘息,补充道,“那金针只能暂时压制,效力……快过去了!你若不信,大可杀了我!但杀了我,这世上恐怕再难有人能缓解你方才所受之苦!”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是她孤注一掷的赌注。 何萧然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雨水打湿的额发贴在颊边,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和医者特有的……悲悯?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孤勇。 她在赌。赌他对自身“隐疾”的忌惮,赌她医术的价值。 而他也确实……赌不起。这如同附骨之疽的痛楚,折磨他多年,遍寻名医无果。方才她那几针的效果,是前所未有的。 扼住她手腕的力量,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丝。 就在这时—— “搜!那丫头肯定跑不远!血迹到林子边就淡了,肯定藏在这附近!” “仔细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上头有令,她手里的东西至关重要!” 追兵粗粝凶狠的呼喝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犬吠,清晰地穿透雨幕,逼近了破庙! 归晏如脸色骤变,眼中瞬间涌上绝望。完了! 何萧然的眸色也在刹那间变得更加幽深莫测。他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那份真实的恐惧,绝非作伪。追杀?她也是被追杀至此?她手里有什么东西,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外面的喧嚣,如同沸水般浇入这紧绷到极致的对峙之中。破庙腐朽的木门,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何萧然的目光在归晏如惊惶绝望的脸和破庙门口之间飞快地扫过。电光火石间,一个冷酷而高效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扼住她手腕的手猛地松开,却在归晏如以为获得一丝喘息之机时,那只冰冷的大手如鬼魅般上移,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扼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唔!”归晏如呼吸一窒,双手本能地去掰他铁钳般的手指,却如同蚍蜉撼树。 何萧然的脸近在咫尺,冰冷的呼吸喷在她的额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比方才更加危险的光芒,那是属于猎食者的、掌控一切的眼神。 “想活命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冰冷的威胁,“从现在起,你是我的‘药奴’。闭上嘴,听我的。”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拂过她腰侧,将她藏在包袱里的那卷陈旧医书和几包可疑的药粉瞬间卷入自己宽大的袖中,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若敢出声,或露出半点破绽……”他扼住她脖颈的手指微微加力,让她瞬间感受到死亡的窒息,“我会让你比外面那些人,死得更痛苦百倍。” 话音未落,破庙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砰”地一声粗暴踹开!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猛地灌入庙内。几道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黑影,堵在了门口。为首之人目光如电,扫过昏暗破败的庙堂,最终,落在了角落里姿态暧昧却又充满致命压迫感的一男一女身上—— 只见那位玄衣锦袍、气势迫人的俊美男子,正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一名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女死死禁锢在怀中,一只手还暧昧又危险地扣着她的脖颈。少女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的雀鸟,眼中满是惊惧与……屈从? 归晏如被迫紧贴着何萧然冰冷坚硬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却隐含爆发力的心跳,以及那扼住她命门的手指带来的死亡威胁。她只能按照他的指令,将脸埋在他胸前,身体僵硬地扮演着“药奴”的角色,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这个男人的心思,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可怕!他不仅要利用她,还要彻底掌控她! 门口的追兵显然也被这意外的一幕震住了,一时竟无人上前。 何萧然缓缓抬起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门口的闯入者。那眼神,不再是方才面对归晏如时的审视与杀意,而是一种久居上位者被冒犯领地时,那种睥睨众生、视人命如草芥的极致冷漠。 “何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门外的风雨声和追兵的呼吸声,清晰地回荡在破庙之中,“……敢扰本世子清静?” “何……何萧然?!”为首的追兵头目,一个脸上带疤的魁梧汉子,在看清角落里那玄衣男子冰冷俊颜的刹那,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连握刀的手都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身后的几名手下更是骇得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堵在门口的气势瞬间瓦解。 靖王世子何萧然!这个名字在京城权贵圈层乃至黑白两道,都代表着绝对的实力、冷酷的手段和不容侵犯的威严。擅闯皇家猎场禁地已是重罪,更遑论撞破这位煞神……如此私密且狼狈的一幕?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破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风雨声似乎都小了下去,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 何萧然依旧维持着将归晏如禁锢在怀的姿势,只是扣在她脖颈上的手指微微松了一线,让她得以艰难喘息,却依旧不敢妄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寒潭古井,无波无澜地扫过门口几人,那目光中蕴含的威压,却比任何利刃都更让人胆寒。 “认得本世子?”他薄唇微启,声音比外面的夜雨更冷,“很好。省了本世子自报家门的麻烦。”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怀中归晏如湿漉漉的发顶上,姿态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狎昵,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惊扰本世子的兴致,你们……有几条命可赔?” “世……世子恕罪!”刀疤头目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溅起泥水。他身后的手下也慌忙跟着跪下,头埋得极低。“卑职等不知世子在此!绝非有意惊扰!实是……实是奉命追捕一名要犯,追踪至此!”他语速极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要犯?”何萧然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在归晏如冰凉颤抖的颈侧皮肤上划过,激起她一阵战栗。他语气慵懒,却透着刺骨的讥诮,“本世子怀里的,不过是刚收的一个不懂规矩的药奴,正在‘调教’。”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成功让归晏如的身体更加僵硬。“你们要找的‘要犯’,莫非是她?” 刀疤头目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归晏如。少女被世子高大的身躯和宽大的衣袖遮挡了大半,只露出一张苍白惊惶的小脸,湿发凌乱地贴在颊边,眼中水光盈盈,充满了恐惧和……依赖。确实与之前那机敏逃脱的医女判若两人。但……那眉眼轮廓,那身破烂的粗布衣裳,分明就是她! “这……”刀疤头目额头冷汗涔涔。世子亲口说这是他的“药奴”,若强行指认,无疑是当面打世子的脸,后果不堪设想!但上面下了死命令,那丫头和她手里的东西,必须带回去!他心念急转,硬着头皮道:“世子明鉴!卑职等追捕之人,乃是一名窃取重宝、杀伤数人的女贼!此女狡诈异常,卑职恐其……恐其蒙蔽了世子!可否……请世子容卑职近前细辨一二?若真不是,卑职立刻退走,绝不敢再扰世子清静!”他话说得恭敬,但“窃取重宝”、“杀伤数人”的指控却异常诛心,意图给归晏如打上危险的标签,暗示世子可能被利用。 归晏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近前细辨?她脸上并无易容,一旦被仔细看…… 就在此时,一直看似慵懒倚靠着的何萧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一直紧贴着他胸膛的归晏如,清晰地感觉到他沉稳的心跳节奏……乱了一拍!紧接着,一股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灼热感透过他湿冷的锦衣传递过来,仿佛冰层下开始涌动的暗火! 糟了!金针的压制效果要过了!归晏如心头剧震!她猛地抬眼,正对上何萧然垂下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方才的冰冷算计似乎被一丝极难察觉的隐痛和……更深的暴戾所取代!他扼住她脖颈的手指,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些。 何萧然此刻心中亦是警铃大作。那该死的灼痛感如同跗骨之蛆,正从四肢百骸深处悄然复苏!他必须立刻解决眼前的麻烦,否则一旦在这些人面前失态……后果不堪设想! “呵。”何萧然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破庙里显得格外阴森。他不再看跪地的追兵,而是将目光完全锁在归晏如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听见了吗?我的小药奴。他们说你是窃宝杀人的女贼呢。”他用指腹摩挲着她颈侧的脉搏,感受着她因恐惧而加速的跳动。“你说,本世子是该信他们……还是信你?” 压力瞬间全部转移到了归晏如身上!她不仅要扮演好“药奴”,还要应对追兵的指控,更要敏锐地察觉到何萧然身体的变化——他需要她再次出手压制隐疾,否则两人都要完蛋!这是绝境,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归晏如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恐惧,眼中瞬间蓄满了委屈又依赖的泪水,仰望着何萧然,声音带着哭腔和恰到好处的颤抖:“主人……奴……奴家冤枉!奴家只是跟着师父在山里采药,师父……师父被坏人害了!奴家拼命逃出来,什么都不知道!更没见过什么宝贝!他们……他们就是追杀奴家的坏人!想害奴家性命!”她一边说,一边用未被禁锢的手,状似无意地、带着极度依赖地紧紧抓住了何萧然胸前的衣襟,指尖却借着衣物的遮掩,极其隐蔽且精准地按在了他胸口一处关键的穴位上!同时,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低语:“……气海…快压制不住了!” 这大胆的举动和精准的点穴,让何萧然身体再次一僵!那按在穴位上的指尖,带着微弱的暖意和一种奇异的引导力,竟让那蠢蠢欲动的灼痛感被强行按捺下去一丝!她的反应之快、应对之巧、医术之精,远超他的预期!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更有……一丝被精准拿捏住弱点的忌惮和……棋逢对手的兴味? 随即,何萧然抬起头,看向门口追兵的目光已彻底化为万年寒冰。他不再废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威严: “本世子的药奴,轮不到你们置喙。” “滚。” 一个“滚”字,如同重锤砸在刀疤头目心头。他浑身一颤,知道再纠缠下去,世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世子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比方才更盛!他背后的主子再硬,此刻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是!卑职……告退!惊扰世子,罪该万死!” 刀疤头目咬牙,重重磕了个头,眼中满是不甘和惊惧。他狠狠瞪了一眼被世子牢牢护在怀里的身影,一挥手,带着手下如潮水般迅速退出了破庙,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破庙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越发急促的风雨声。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几乎在追兵身影消失的瞬间,何萧然扣在归晏如脖颈上的手猛地一松!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比刚才更加惨白。一股更猛烈的灼痛如同火山般在他体内爆发开来,让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呃……”压抑的痛苦低吼从他紧咬的齿缝中溢出。比上一次更猛烈的痉挛席卷全身,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被猩红的血丝和难以承受的痛苦占据,方才的冰冷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野兽般的挣扎。 金针压制,彻底失效!隐疾的反扑,来势汹汹! 归晏如被骤然松开,跌坐在地,大口喘息。脖颈上残留着清晰的指痕,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锁定在痛苦蜷缩的何萧然身上。 机会!也是更大的危机! 她挣扎着爬起,迅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金针包,眼神变得异常冷静锐利,再无半分刚才的柔弱惊惶。 “不想死就别动!”她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再次扑到何萧然身前。这一次,她不再有任何犹豫和恐惧,眼中只有医者面对危重病患时的专注与凝重。指尖寒芒闪动,数根金针以比之前更快、更精准的速度,刺向他周身几处更为凶险的要穴! 生死一线,她必须再次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这不仅是为了他的命,更是为了她自己唯一的生路! 欢迎大家,我们一起走进何萧然和归晏如的世界吧! 这是一个病弱狠厉世子和坚韧毒医圣女的故事。宿命纠缠,高能权谋,极致拉扯,身世反转,看点多多哟! 何萧然会如何处置归晏如?追兵杀到了怎么办?晏如如何解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金针劫 破庙内,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声,以及篝火余烬偶尔爆裂的噼啪轻响。风雨似乎小了些,但寒意却更深地渗入骨髓。 归晏如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凉的石柱,浑身脱力。连续两次在生死边缘全神贯注地施针,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手腕和脖颈上传来的剧痛此刻才清晰地反馈到大脑,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秀眉。指尖因为过度用力施针而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几根染血的细小金针。 在她对面几步之遥,何萧然倚靠着斑驳的墙壁,闭目调息。他脸上那骇人的惨白和暴起的青筋已然褪去,呼吸也趋于平稳,但眉宇间残留的痛楚痕迹和额角未干的冷汗,昭示着方才那场非人的折磨是何等酷烈。玄色的锦衣被冷汗浸透,紧贴着他精悍的身躯,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却也透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风暴过后的寒潭,表面恢复了平静无波,内里却翻涌着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目光落在对面那个蜷缩着、狼狈不堪却眼神异常清亮的少女身上。 就是她。 这个自称逃命、来历不明的小医女,用几根纤细的金针,两次将他从生不如死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她的医术……精准、大胆,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遍访名医多年,从未有人能如此有效地压制这如附骨之疽的“焚心”之症。 价值连城。却也……危险至极。 归晏如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强撑着抬起头,迎上何萧然的视线。没有畏惧,也没有谄媚,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疲惫和冷静。“暂时……压下去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效力比第一次更短。你体内……似有火毒沉积多年,根深蒂固,金针只能治标,无法拔除根本。” 她点出了事实,也是她的筹码。 何萧然没有立刻回应。他撑着墙壁,慢慢站直身体。纵然脸色依旧不佳,但那属于靖王世子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感,随着他挺直的脊背,重新弥漫开来,瞬间填满了这小小的破庙空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归晏如,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 “名字。”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归晏如沉默了一瞬。“归晏如。”她没有隐瞒。在这种人面前,无谓的谎言只会招致更深的猜忌和更残酷的手段。 “身份。” “无父无母的孤女,随师父在苍梧山学医。” “师父?”何萧然捕捉到关键词,眸色更深,“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归晏如的心猛地一揪,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痛楚和迷茫。“师父……名讳‘悬壶老人’。半月前……在采药途中失踪,只留下……打斗的痕迹和血迹。”她声音艰涩,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我下山,只为寻他。” 悬壶老人?何萧然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名字……他似乎在某个极其隐秘的情报卷宗里瞥见过,与宫廷秘药有关?线索模糊,但足以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她的师父失踪,她立刻被身份不明但显然势力不小的追兵追杀……这绝非巧合! “追杀你的人,是谁?”他继续追问,步步紧逼。 归晏如摇头,眼神带着一丝困惑和愤怒:“我不知道!他们蒙面,下手狠辣,只说要我手里的东西……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 “东西?”何萧然的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她,缓缓抬起了右手。宽大的袖袍中,滑落出两样物件——一卷用陈旧油布包裹的薄薄书册,以及几个颜色各异、用桑皮纸包好的小药包。正是他方才从她包袱中搜走的。“可是这些?” 归晏如看到那卷书册,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师父失踪前夜,郑重交给她保管的!只说是师门传承,让她务必收好,不可示人。至于那几个药包,不过是她平日里配制的普通止血散、解毒丸之类。 “那……那医书是师门之物!药包是我自己配的寻常药物!” 她急切道,挣扎着想站起来,“还给我!” 何萧然却轻易避开了她徒劳的抢夺,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掂量着那卷陈旧的油布包裹。入手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能让青阳侯府(刀疤头目退走前,他曾瞥见其腰牌一角徽记)如此大动干戈、不惜闯入禁地也要追回的“重宝”,会是这卷看似普通的医书? “师门之物?”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归晏如,你当本世子是三岁孩童?青阳侯府的人,会为了区区一本‘师门医书’,冒着得罪靖王府的风险,闯入皇家禁地?”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归晏如完全笼罩,投下浓重的压迫阴影。“说出它的真正价值。或者……”他的目光扫过她纤细脖颈上清晰的指痕,语气森然,“本世子不介意,用更‘有效’的方式,让你开口。” 破庙内的空气瞬间再次凝固。余烬的微光在两人脸上跳跃,映照出何萧然冷酷的审视和归晏如苍白却倔强的脸庞。 归晏如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眼前这个男人,比外面那些追兵可怕百倍。他拥有无上的权势,洞悉人心的冷酷,以及……对她医术的绝对需求。她必须在保住性命、守住师父遗物的前提下,找到一线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愤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仰头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世子殿下,”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属于医者的沉静力量,“无论您信与不信,这卷医书,在晏如手中,确实只是记载了师门医术和一些罕见病例的笔记。它真正的价值……或许只有我师父,或者……那些追杀我的人才知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何萧然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话锋一转,直指核心: “但晏如知道,它对您而言,此刻一文不值。真正对您有价值的,是晏如本人。” 她抬起手,指向他心脏的位置,指尖还残留着施针后的微颤,眼神却无比坚定: “您体内的‘焚心’火毒,已侵入心脉,非朝夕可解。金针压制,一次比一次效果更弱,间隔更短。下一次发作……恐怕就在几个时辰之内。若无晏如施针,您即便能强撑过去,也必遭重创,损及根基。” “而普天之下,能暂时压制您此症的……”归晏如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目前看来,只有我。” 这是**裸的摊牌,也是她唯一的、最大的筹码!她将自身医术的价值,与他最致命的弱点,直接捆绑在了一起! 何萧然的瞳孔猛地收缩!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迸发!从未有人敢如此直接地、近乎威胁地戳破他的死穴!扼住她脖颈的冲动再次涌现。 然而,归晏如毫不退缩,眼神清亮如雪原上的寒星:“杀了我,您或许能得到这卷您认为价值连城的书,但您失去的,是唯一能延缓您痛苦、为您争取时间寻找根治之法的人!” “世子殿下,”她微微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坦诚,“我们之间,与其互相猜忌胁迫,不如……做一场交易?” “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破庙内,篝火的余烬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丝暖意消散。然而,一场关于生命、秘密与未来的冰冷谈判,却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欢迎大家,我们一起走进何萧然和归晏如的世界吧! 这是一个病弱狠厉世子和坚韧毒医圣女的故事。宿命纠缠,高能权谋,极致拉扯,身世反转,看点多多哟! 何萧然会接受交易吗?他会提出怎样苛刻的条件?归晏如又能争取到什么?(保护医书?寻找师父?安全庇护?) 交易达成后,归晏如将如何被“安置”?是真正的药奴,还是名义上的?何萧然会带她回王府吗? 离开破庙: 天将破晓,他们如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青阳侯府的人会否在附近监视或埋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药契 破庙内,寒意彻骨,篝火余烬的最后一丝青烟也消散殆尽。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角落里无声对峙的两人。何萧然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而归晏如那双清亮如寒星的眼眸,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交易?”何萧然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带着一丝玩味,更带着刺骨的审视。他缓缓收回那几乎要扼上她脖颈的手,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颈侧残留的指痕,激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你凭什么认为,本世子会和一个来历不明、身怀‘重宝’、且胆敢威胁本世子的人……做交易?”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破她所有伪装,挖掘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算计。 归晏如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背脊挺得笔直,不让自己的脆弱暴露分毫。“凭我能为您续命。”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何萧然最致命的弱点上,“也凭您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查清这卷医书背后的秘密,需要时间去找到彻底根除‘焚心’之法,更需要时间……去对付那些敢在您眼皮底下动手的人。”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破庙门口的方向——青阳侯府的追兵。 “而我,”她深吸一口气,坦然迎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需要活着,需要庇护,需要追查师父的下落。我的价值,就是我的医术。它能让您活着,为您争取到您需要的时间。我的所求,对您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何萧然嗤笑一声,眼神却更加幽深。她看得太透,将他当前的困境和需求剖析得一清二楚。这份洞察力,这份在绝境中寻求生机的冷静,远超她的年龄和处境。“庇护一个被青阳侯府追杀的人,追查一个可能牵扯宫廷秘辛的‘悬壶老人’……这可不是什么举手之劳,归晏如。” “所以,这是一场对等的交易。”归晏如毫不退缩,“我用我的医术,换取您暂时的庇护和追查师父下落的承诺。在您找到根治之法前,我保证尽全力压制您的‘焚心’之症。若在此期间,我能助您解开医书之谜或找到师父下落,便是额外的价值。” “若你治不好呢?”何萧然逼近一步,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若你心怀叵测,趁机下毒,或者……本就是他人安插的棋子呢?” “我的命,在您手中。”归晏如抬起下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上面青紫的指痕触目惊心。“每一次施针,都如同在您面前自断退路。我若有异心,您随时可取我性命,易如反掌。至于下毒……”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自信的弧度,“世子殿下,若我真有此心,方才您毫无防备之时,机会岂不胜过现在百倍?” 破庙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何萧然的目光在她苍白倔强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理智告诉他,留下这个身怀秘密、被强敌追杀的医女,后患无穷。但身体里那暂时蛰伏却随时可能爆发的灼痛,以及她对“焚心”之症精准的判断和压制能力,都让他无法立刻做出“杀”这个最安全的选择。 她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续命,可破局;用不好,便是引火烧身。 良久,他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记住你今日所言。你的命,从此刻起,是本世子的。” 归晏如心头猛地一松,几乎站立不稳。成了!暂时……活下来了! 但何萧然接下来的话,立刻将她刚燃起的希望打入更深的冰窟: “交易可以。但条件,由本世子来定。” 他缓缓踱步,玄色的衣摆扫过冰冷的地面,声音如同宣判: “第一,你以‘药奴’身份随本世子回府。在府中,你需谨言慎行,只对本世子一人负责。你的来历、医术,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字。违者……” 他顿住,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第二,本世子会命人追查‘悬壶老人’下落,但结果如何,非你所能置喙。你只需做好你‘药奴’的本分。” “第三,”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她身上,“这卷医书,暂由本世子保管。在你证明你的‘忠心’和价值之前,它不会回到你手中。”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何萧然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本世子的‘焚心’之症,若因你施救不力、延误时机或别有用心而加重、失控……你,以及任何与你有关之人,都将承受百倍于本世子痛苦的代价。挫骨扬灰,九族尽诛。”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森然。 归晏如的脸色在黑暗中更显苍白。这哪里是交易?这分明是苛刻的卖身契!她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师父的遗物,甚至连生死都完全系于他一念之间!所谓的“庇护”,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华丽、也更危险的囚笼! 屈辱、不甘、愤怒……种种情绪在她胸中翻涌。但最终,都被求生的本能和对师父下落的担忧强行压下。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沉静的冰寒。“……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何萧然对她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触手温润的白玉佩佩,上面并无繁复花纹,只简简单单刻着一个古篆“靖”字。 “戴上它。王府的信物,也是你的‘枷锁’。” 他将玉佩抛给她。“从今往后,你名‘素问’。” 素问……上古医书之名。他在提醒她,她只是他的一味药,一件工具。 归晏如默默接住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玉佩,冰冷的玉石贴在掌心,却像烙铁般灼人。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发白。 药契,已成。 黎明将至,雨势渐歇。 破庙外,天色呈现一种压抑的灰蓝色。泥泞的山路在微光中蜿蜒,如同蛰伏的巨蟒。 何萧然的隐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庙门口,单膝跪地:“世子,外围已清理干净,暂无埋伏。车驾已备于林外官道。” 他口中的“清理干净”,显然是指那些可能还在附近徘徊的青阳侯府眼线。 何萧然微微颔首,看也未看归晏如,率先迈步走出破庙。寒风卷起他玄色的衣袂,背影挺拔而孤绝。 归晏如——现在应该称她为素问——默默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和脖颈的疼痛都提醒着她昨夜经历的一切。她紧紧攥着那枚“靖”字玉佩,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林间湿冷,雾气弥漫。何萧然的步伐看似沉稳,但素问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呼吸比平时略显急促,步伐的节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金针的压制效果……正在飞速流逝!下一次焚心之痛的反噬,恐怕比前两次更为猛烈! 她的心悬了起来。必须在抵达王府前,为他再次施针!否则,一旦在途中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官道旁,一辆外表并不起眼、内里却异常宽敞舒适的玄色马车静静停驻。拉车的两匹骏马神骏非凡,即使站在泥泞中也显得气宇轩昂。马车旁侍立着数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护卫,看到何萧然出现,齐齐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铁血的气息。他们的目光在素问身上一扫而过,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却无人敢多问一字。 何萧然径直登上马车。素问犹豫了一瞬,也低着头跟了上去。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松木清香,与何萧然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布置简洁而考究,软垫厚实,小几上固定着茶具和几卷书册。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寒风和窥探。 马车缓缓启动,平稳而快速地驶离这片是非之地。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何萧然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但素问清晰地看到,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正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变得苍白。 焚心之痛,如期而至!且来势汹汹! 素问的心猛地提起。她立刻从袖中(她的金针包在隐卫“护送”她上马车前,已被检查后还给了她)取出针包,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世子!您……” “闭嘴!” 何萧然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如同受伤的困兽,带着强烈的抗拒和暴戾。他死死压抑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灼痛,声音嘶哑,“本世子……不需要……” 强烈的自尊让他无法在一个刚刚被他胁迫的“药奴”面前,再次展露那不堪一击的脆弱! 然而,身体的反应却无法欺骗。一股灼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唇齿间溢出,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素问看着他强忍痛苦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恐惧、怜悯、医者的本能……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若出事,她也必死无疑! “得罪了,世子!” 她不再犹豫,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猛地扑上前,手中金针快如闪电,在他抗拒的目光下,精准地刺入他手臂几处要穴,暂时截断部分痛感传递! “呃!”何萧然身体一震,眼中暴戾更盛,抬手就要将她挥开! “别动!”素问厉喝一声,此刻她的眼中只有病患和医术,再无半分畏惧。她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欲挥起的手臂,指尖精准地按在他腕间脉搏,脸色凝重无比。“脉象灼乱,火毒已冲撞心包!强行压制只会反噬更烈!不想前功尽弃、筋脉尽毁,就配合我!” 她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在何萧然被痛苦和愤怒灼烧的理智上。他看着她近在咫尺、布满专注和不容置疑神情的脸,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和按压穴位带来的短暂舒缓……那凝聚起来的暴戾,竟奇异地被压制下去一丝。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充满了屈辱、愤怒,却也有一丝被强行拽回悬崖边的……惊悸。 最终,他紧咬的牙关微微松开,紧绷的身体泄去一丝力气,算是默许。 素问不敢耽搁,屏息凝神,金针如雨点般落下,刺入他胸前、背后数处大穴。这一次施针,比在破庙中更加凶险!马车颠簸,空间狭小,而何萧然体内的火毒如同被激怒的狂龙,疯狂反扑! 汗水很快浸透了素问的鬓发和后背。她全神贯注,指尖稳如磐石,每一次落针都凝聚着她全部的心神和医术。车厢内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金针微不可闻的破空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根金针稳稳刺入穴位。 何萧然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猛地一松,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焚尽的灼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他靠在软垫上,大口喘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猩红和暴戾已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素问也几乎虚脱,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扶着车厢壁才勉强站稳。她看着暂时平静下来的何萧然,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忧虑。金针压制,一次比一次艰难了。必须尽快找到更有效的方法! 马车依旧在官道上平稳疾驰,向着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也暗藏无尽风波的靖王府驶去。 车厢内,暂时恢复了寂静。但两人之间,那根名为“药契”的弦,却绷得更紧,更危险。而前方等待他们的王府,绝非避风港,而是另一座需要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龙潭虎穴。 素问(归晏如)将如何以“药奴”身份面对王府众人?会遭遇何种审视、猜忌或刁难? 何萧然会如何安置她?是囚禁?还是放在身边?会给予何种程度的“庇护”? 抵达相对安全的环境后,素问能否开始着手研究更稳定的压制或缓解之法?王府的资源能提供什么帮助? 何萧然会否立刻开始研究那卷师门医书?能发现其中隐藏的关于焚心之症或宫廷秘药的线索吗? 王府之外,青阳侯府得知目标被世子带走,会作何反应?阴谋是否会继续渗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王府深 玄色马车并未驶向靖王府那气派恢弘、象征着无上尊荣的朱漆正门,而是在一条僻静的侧巷尽头,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角门前。门扉紧闭,高墙深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素问跟在何萧然身后下了马车。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却感觉比在颠簸的马车中更加虚浮。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枚冰冷的“靖”字玉佩,仿佛那是她与这个陌生而庞大的世界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角门无声地开启,仿佛一张沉默的巨口。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名贵熏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核心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让素问呼吸微微一窒。 踏入王府的瞬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目光所及,是重重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院落回廊。青石板铺就的路径在精心修剪的花木掩映下曲折延伸,通向未知的深处。高耸的粉墙黛瓦隔绝了天空,只留下一线压抑的灰蓝色。极致的静笼罩着一切,没有市井的喧嚣,甚至听不到鸟鸣虫唱。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训练有素的侍卫巡逻时铠甲鳞片摩擦的轻微声响,以及风吹过庭院古树发出的沙沙声。这种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被无数双眼睛注视、被无数条规矩束缚下的、令人心悸的沉寂。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透着百年勋贵的沉淀与威仪。飞檐斗拱如猛兽蛰伏,廊柱粗壮需数人合抱,上面雕刻着象征王权的蟠螭纹样,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巨大的太湖石假山嶙峋矗立,如同沉默的守卫。来往的仆役侍女,无论老少,皆穿着统一制式的深色或青色衣衫,步履轻快而无声,低着头,目不斜视。他们的动作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彼此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谈。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素问的胸腔。这里的一切都秩序井然,等级森严,容不得半点僭越和“意外”。她这个突然闯入的“药奴”,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澄澈却深不见底的寒潭,显得格格不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低垂的眼帘下,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隐含轻蔑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在她身上无声地扫过。她粗陋的湿衣,脖颈上未消的指痕,以及那苍白惊惶未定的神色,都成了众人眼中解读世子殿下此次“意外”归来的注脚。 角门内,一位身着深褐色锦袍、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早已垂手恭立。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眼神却锐利如鹰,透着洞悉世事的精明与久居人下的恭谨。他便是靖王府内院的大管家何忠。他身后半步,垂首侍立着一名十六七岁的侍女,穿着王府二等侍女的水绿色比甲,身量苗条,容貌清秀,低眉顺眼。 何忠的目光在素问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瞬,便迅速移开,仿佛她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他恭敬地向何萧然深深一揖,声音平稳无波:“世子爷回府。老奴已命人备好热水姜汤,并清理了听涛阁。”他只字未问素问的来历。 那侍女也上前一步,声音轻柔:“奴婢春棠,见过世子爷。” 她的目光在素问苍白的脸和狼狈的衣着上飞快掠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低下头。 何萧然对何忠的周到安排只是略一颔颔首,目光甚至未曾在素问身上停留。他径直向内走去,声音冷淡得不带一丝情绪: “忠叔,她名‘素问’,是本世子的药奴。安置在听涛阁西厢的‘静思斋’。一应用度,按最低等仆役供给。” 他脚步未停,玄色的衣袂在微光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没有本世子的命令,她不得踏出静思斋半步。日常所需及……煎药所需,” 他顿了一下,终于侧首瞥了素问一眼,那眼神冰冷依旧,“由春棠负责传递。任何人不许与她交谈,更不许探问。” 静思斋?素问心中默念。听名字便知,那绝非什么好地方。最低等仆役的用度?囚徒般的禁锢? 何忠眼皮都未抬,躬身应道:“老奴明白。静思斋即刻洒扫布置。春棠,带素问姑娘过去。” “是,管家。”春棠恭敬应声,这才转向素问,微微屈膝,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素问姑娘,请随奴婢来。” 何萧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重重回廊深处。 素问站在原地,感觉周身的寒意更重。王府的深宅大院,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冰窖。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和茫然,努力挺直了因疲惫和伤痛而微微佝偻的背脊。药奴……静思斋……最低等用度……这不过是开始。 “有劳。”她对着春棠,声音沙哑却平静地吐出两个字。然后,迈开脚步,跟着那抹水绿色的身影,走向那座名为“静思斋”的囚笼。每一步,都踏在王府冰冷光滑的青石板上,也踏在她未知且荆棘密布的前路上。 王府深似海。她已身在其中,退无可退。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袖中那几根冰冷的金针,和心中那份对师父下落永不磨灭的执着。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静思囚 跟着春棠水绿色的身影,穿过几道垂花门,绕过几丛即使在深秋也修剪得一丝不苟、却毫无生气的枯竹,最终停在了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角落。 静思斋。 名字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禅意,现实却冰冷得刺骨。 这是一间孤零零矗立在听涛阁西侧最边缘的厢房。听涛阁本是世子居所,自有其轩敞气派,但这静思斋,却像是被遗忘的附庸,被高大的院墙和几株枝叶凋零的老梧桐紧紧包围,几乎透不进多少天光。院墙极高,灰扑扑的,上面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更添几分萧索。墙角堆积着未及清扫的落叶,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 春棠无声地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微弱霉味和冰冷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素问踏入门内。 这是一种死寂的、被世界遗弃的静。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听不到外面王府的任何声响,只有自己踏入时,脚下木板发出的、空洞而突兀的“吱呀”声,在这方寸之地被无限放大,敲打着耳膜。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映入眼帘的,是近乎空旷的简陋。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 靠墙放着一张窄小的硬板床榻,上面铺着半旧不新的靛蓝色粗布被褥,浆洗得发硬。没有帐幔,光秃秃的,透着冷意。 窗前一张掉漆的方桌,配着一张同样陈旧的圆凳。桌面空空荡荡,只积着一层薄灰。 墙角一个半人高的旧木柜,柜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面似乎也是空的。 门边放着一个半旧的铜盆,搭着一块同样半旧的粗布巾子。旁边一个同样掉漆的木架,上面空空如也。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妆台,没有书架,没有屏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墙壁是素白的,但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经泛黄,甚至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墙体。窗户纸有些破损,冷风从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唯一算得上“特别”的,是房间角落里,靠墙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半人高的空药柜。药柜的抽屉上还残留着模糊的药材名称标签,但里面空空如也,散发着淡淡的、混杂不清的药草陈味。这大概是此处曾作为书库或低级仆役居所时留下的唯一痕迹,如今也成了无用的摆设。它突兀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她“药奴”的身份。 地面是冰冷的青砖,缝隙里积着陈年的污垢。整个房间异常阴冷,比外面更甚,仿佛阳光从未眷顾过这里。唯一的光源来自那扇破损的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也是灰蒙蒙的,无法驱散室内的阴郁。 春棠站在门口,并未踏入,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素问姑娘,这便是静思斋了。被褥和盆巾是干净的。稍后会有人送热水和晚膳过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素问脖颈上依然刺目的青紫指痕和腿上的伤,“世子爷吩咐了,您若需……药材,可写在纸上,由奴婢去取。” 她的措辞谨慎,将“疗伤”模糊为“药材”,也划清了界限——她只是传递者。 素问环视着这个将成为她囚笼的地方。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简,简到只剩下生存最基本的物件,透着一种刻意的怠慢和忽视。那空荡荡的药柜,更是无声地强调着她工具的本质。 没有愤怒,没有抱怨。她只是缓缓走到那张冰冷的硬榻边,指尖拂过粗硬的被面。触感冰凉,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有劳。” 她对春棠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干涩。 春棠微微屈膝:“奴婢告退。若无吩咐,请姑娘……静思。”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外面合上。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如同实质般包裹了素问。只有窗外偶尔掠过枯枝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风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她走到窗边,透过破损的窗纸缝隙向外望去,只能看到一截高耸的、压抑的灰色院墙,以及墙头上一线同样灰蒙蒙的天空。 静思斋。好一个静思斋。 这静,是流放的静,是囚禁的静,是等待着被遗忘、被消耗殆尽的静。 素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但更深的,是一种被投入无边深渊的孤寂感。师父下落不明,身陷囹圄,前途未卜…… 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疲惫之下,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她走到那个空药柜前,指尖拂过那些模糊的标签。当归、黄芪、茯苓……都是些最普通不过的药材。 药材……她需要药材。不仅仅是为了压制何萧然那随时会爆发的“焚心”之症,更是为了她自己。她的伤需要处理,她需要在这死寂中,为自己找到一丝生机,找到研究更有效压制火毒的方法! 她从袖中取出那小小的金针包,还有那枚冰冷的“靖”字玉佩。金针是她唯一的武器,玉佩是她身份的枷锁,也是……暂时保命的符咒。 素问走到桌边,拿起那块粗布巾子,沾了点铜盆里残留的湿气(显然春棠口中的“稍后”还未来到),开始仔细地清理自己腿上的伤口。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 在这座华丽王府最寂静、最简陋的角落里,被遗忘的药奴,开始了她无声的抗争。第一步,活下去。第二步,找到师父。第三步……在这看似无解的“药契”中,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寂静的囚笼里,只有她自己清理伤口的细微声响,以及那越来越坚定的心跳。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焚心再炽 静思斋的死寂,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素问躺在冰冷的硬榻上,粗硬的被褥摩擦着未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细密的刺痛。疲惫像沉重的山峦压着她,可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弦,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地感受着每一次心跳的鼓噪,每一次血液流过太阳穴的嗡鸣。窗外,连那点微弱的风声也彻底消失了,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静。 就在她意识在疲惫与清醒的边缘浮沉之际—— 砰!砰!砰! 粗暴而急促的砸门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炸响!木门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撞开! 素问猛地坐起,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传来一个冰冷、急促、不容置疑的男声,穿透门板,带着铁锈般的寒意: “素问!世子急召!速带金针随我来!” 是那个一直沉默跟在何萧然身后、如同影子般的侍卫!她记得何忠唤他凌风。 来了!比她预想的更快! 素问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枕边的金针包塞入袖中,连鞋袜都来不及完全穿好,踉跄着冲到门边,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凌风如同一尊冰雕,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透出的焦灼。他没有看素问,目光越过她,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被迅速移动的物品。 “走!” 一个字,如同出鞘的利刃。 素问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疾行的步伐。凌风的脚步又快又稳,在曲折的回廊间穿梭,对王府的路径熟悉得如同呼吸。素问几乎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腿上的伤口被牵动,火辣辣地疼,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她能感觉到,凌风身上散发出的,不仅仅是冰冷,还有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是对她?还是对世子此刻的处境? 沿途遇到的仆役侍女,远远看到凌风那山雨欲来的气势和身后狼狈跟随的素问,无不骇然变色,慌忙退避到墙根,深深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王府森严的秩序,在世子可能失控的危机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很快,他们来到了听涛阁主屋。此处与静思斋的荒僻死寂截然不同。殿宇轩敞,廊柱雕梁,即使是在深夜,廊下也悬挂着精致的琉璃风灯,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晕。然而此刻,殿门紧闭,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氛如同厚重的帷幕,笼罩着整个院落。 凌风一步未停,直接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汗味和奇异焦糊气息的味道,猛地冲了出来! 殿内灯火通明,却更衬得气氛压抑。何忠佝偻着背,脸色惨白地站在外间,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平日里的精明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切的恐惧和无力。春棠则跪在角落,身体微微发抖,头埋得极低。 凌风没有丝毫停顿,带着素问径直闯入内室。 眼前的景象,让素问倒吸一口冷气! 奢华精致的寝殿此刻一片狼藉。名贵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厚重的锦帐被撕扯下来一半,凌乱地堆在床边。 何萧然蜷缩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他身上的玄色寝衣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精壮的胸膛袒露着,上面布满了狰狞暴突的青紫色筋络,如同活物般疯狂扭曲跳动!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死灰,额角、脖颈处青筋虬结,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在地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他十指深深抠入坚硬的地砖缝隙,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可怕的惨白,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涣散失焦,瞳孔深处翻涌着狂暴的猩红血丝和无法承受的极致痛苦,喉咙里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威严的靖王世子。他只是一头被体内地狱之火焚烧、濒临崩溃边缘的困兽! “按住他!” 素问的声音尖利地划破了内室的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过了何萧然痛苦的嘶吼。她眼中再无半分怯懦,只剩下医者面对危重病患时凝如寒冰的专注。 凌风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猎豹般扑上前,用尽全力死死按住何萧然剧烈痉挛的双肩!他强壮的手臂肌肉贲张,竟也几乎被何萧然那源于生命本能的狂暴力量掀翻! 素问扑跪在何萧然身侧,袖中金针滑入指尖。这一次,她甚至没有说“得罪了”。时间就是生命!指尖寒芒连闪,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金针如同精准的箭矢,刺向他胸前、背后、头顶数处最为凶险、也最为禁忌的要穴!有几针落下的位置,连凌风这种见惯了生死的人都忍不住眼皮一跳! 汗水瞬间浸透了素问额前的碎发和单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何萧然体内那股“焚心”火毒,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岩浆洪流,比在马车中那次猛烈数倍!金针刺入的瞬间,仿佛能听到火毒撞击针气的嗤嗤声!每一次落针,都像在与一头狂暴的凶兽搏命,指尖承受着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她手腕发麻! “呃啊——!” 何萧然在剧痛和外来力量的刺激下,猛地昂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一只滚烫得如同烙铁般的大手,竟在混乱中猛地抓住了素问正欲落针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素问痛得闷哼一声,却毫不退缩,另一只手闪电般落下最后一针,刺入他心口上方一寸的膻中穴! “母……火……” 何萧然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虚空,破碎的音节从染血的齿缝中挤出,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就在素问以为他要彻底失控时,那抓住她手腕的力道,连同他体内狂暴肆虐的火毒,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岩浆,猛地一滞!紧接着,如同潮水般开始缓缓退去…… 何萧然紧绷如弓弦的身体骤然一松,整个人瘫软在地,只剩下剧烈而痛苦的喘息。眼中的猩红和狂暴迅速消退,被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弱取代。他松开了钳制素问的手,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地,微微颤抖着。 寝殿内,只剩下粗重交错的喘息声。 素问跌坐在地,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控制不住地颤抖。她看着地上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何萧然,心有余悸。这次压制,险之又险!金针的效力……比她预估的衰减得更快! 凌风缓缓松开手,退后一步,依旧如标枪般挺立,但看向素问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审视,是戒备,也有一丝……确认。 何忠颤巍巍地探进头,看到地上气息渐稳的世子,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世子爷!老奴……” “都……出去。” 何萧然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靠在床榻边,脸色依旧灰败如纸,冷汗沿着鬓角不断滑落,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令人心悸的深寒。他扫过凌风、何忠,最后落在跪在角落的春棠身上,“今日之事……若有半字泄露……” 未尽之言,杀意凛然。 “是!” 凌风、何忠、春棠齐声应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迅速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内室的门。 内室只剩下何萧然和素问两人。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劫后余生的喘息尚未平复,冰冷的审视与无声的较量已然开始。 何萧然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素问苍白汗湿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她红肿破皮的手腕——那是他刚才失控时留下的印记。 “这次……”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能……撑多久?” 问的是效力,更是他岌岌可危的生命线。 素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虚脱和手腕的剧痛,迎上他深寒的目光。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窗口。 “世子,” 她的声音同样沙哑,却异常清晰冷静,带着医者的笃定,“此次压制,比马车中艰难三倍不止!您体内火毒已深侵心脉,每一次发作都在加速消耗根基!金针压制,如同筑堤拦洪,效用逐次锐减,间隔越来越短!下一次……可能就在三五日后,且只会更烈!” 她顿了顿,直视着何萧然眼中翻涌的暗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若想活命,单靠金针饮鸩止渴已是绝路!必须辅以汤药内调,清火固元,延缓火毒积聚,为寻找根治之法争取时间!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两人心知肚明。 何萧然的瞳孔微微收缩。素问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将他刻意回避的现实血淋淋地剖开。身体的状况,他自己最清楚。那逐次加剧的痛苦和虚弱感,骗不了人。 “说。” 他吐出一个字,冰冷依旧,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素问心念电转,迅速提出早已想好的要求: “我需要一处能安心配药、不受打扰的角落,无需奢华,只求僻静无扰。” 她首先指向最基本的需求,“就在静思斋内隔出一个小间即可。” “一份基础药材清单,由我开出,需按时按量供给。” 这是核心资源。 最后,她试探性地向前一步,目光扫过寝殿角落一个摆放着几卷古籍的书架(她进门时就留意到了):“若能……查阅一些王府珍藏的、关于火毒或疑难杂症的珍本古籍、医案……” 这是为后续接触那本被扣的师门医书或寻找线索铺路。 何萧然沉默地看着她。昏暗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疲惫和病容无法掩饰,但眼神却锐利得惊人。她在抓住他的弱点,争取生存空间。要求不算过分,甚至可以说是必须。但…… 良久,他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忠叔。” 门外的何忠几乎是立刻应声而入,垂手恭立。 “静思斋内,辟一药室给她。所需器物,按……中等仆役用度置办。” 他略过了最低等的限制。 “所需药材……” 他看向素问。 素问立刻报出早已在心中默念数遍的十几味药材名称,多是清热、凉血、护心、固本之物,如丹皮、赤芍、玄参、生地、麦冬、五味子、丹参等。 何萧然对何忠道:“按单,由库房支取,交春棠递送。不得有误,亦不得多给。” “是,世子爷!” 何忠躬身应下。 然而,当素问提到“古籍医案”时,何萧然的脸色骤然一沉,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古籍?” 他冷笑一声,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和冰冷的警告,“做好你的本分!方子写出来,自有府中供奉的陈大夫验看!王府藏书,岂是你一介药奴可窥?” 陈大夫?王府的供奉大夫?素问心中一凛。这将是另一个需要面对的障碍。 何萧然撑着床沿,缓缓站起。纵然身形不稳,但那属于世子的威压感,随着他挺直的脊背,重新弥漫开来,瞬间填满了内室。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依旧跌坐在地的素问,目光如同看着一件刚刚证明了自己价值、却仍需牢牢掌控的工具: “记住你的身份,素问。你所需一切,皆为本世子恩典,只为续命。”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素问心底,“今日所见,永埋心底。若药无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刚刚见证了他最狼狈时刻的寝殿,最后落回素问身上,吐出的话语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森然: “静思斋,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素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只低声道:“……是。” 凌风无声地出现在门口。 “送她回去。” 何萧然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新跌坐回榻边,闭上了眼睛,只留下一个疲惫而孤绝的侧影。 素问在凌风冰冷目光的“护送”下,沉默地走出听涛阁主屋。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她被冷汗浸透的背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腕被捏伤的地方,此刻才清晰地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却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般的殿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能救人也可能害己的双手。 静思斋的囚笼依旧冰冷,但这一次,她手中,似乎多了一点点……微弱的筹码,和一个隔出来的、小小的药室。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杀机暗藏。但至少,她暂时,又活过了一关。而下一关“焚心”发作的倒计时,已然开始。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药室微光 回到静思斋时,天色已蒙蒙亮。深秋的晨光吝啬地透过破损的窗纸,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屋内依旧死寂,昨夜被粗暴打破的宁静重新凝固,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治只是一场噩梦。 但手腕上清晰的青紫淤痕,和身体深处涌上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疲惫,都在提醒着素问,那不是梦。她扶着门框,微微喘息,目光落在内室角落里——那里,原本空旷的地方,一夜之间,已被一道简陋的素布屏风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药室。 何忠的执行力毋庸置疑。 素问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屏风后,空间逼仄,仅容一人转身。靠墙放着一张半旧的条案,上面摆着一个崭新的、但质地粗糙的陶制药碾,一个同样质地的研钵,几叠裁剪得不太整齐的桑皮纸,还有一束捆扎整齐的空白药包。条案旁的地上,放着一个半旧的小泥炉和一个配套的小陶药罐。 这就是她争取来的“战场”——简陋、寒酸,却带着一丝新置办的、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气息。与她梦想中师父那弥漫着药香、摆满珍奇药材的药庐相比,不啻云泥之别。然而,看着这些工具,素问麻木的心底,却悄然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至少,她可以开始了。 她走到条案前,指尖拂过冰凉的药碾。粗糙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踏实感。她拿起研钵,轻轻敲了敲,声音在寂静的药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接着是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素问姑娘?” 是春棠的声音,比昨夜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 素问拉开屏风,走到外间开门。 春棠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藤编篮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包用桑皮纸包好的药材,正是素问昨夜开出的清单所列。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素问手腕上刺目的淤青,又迅速垂下眼帘,将篮子递过来:“姑娘,这是您要的第一批药材。管家吩咐了,按方子给的量,都在这里了。” “多谢。” 素问接过篮子,入手微沉。她打开最上面一包,是丹皮。片状的外皮,断面紫红色,带着特有的辛凉气息。品质尚可,但绝非上品。她又检查了赤芍(根条粗细不均)、玄参(个头偏小)、生地(略显干瘪)、麦冬(有些许杂质)、五味子(色泽稍暗)……分量确实严格按方,但药材品质只能算中等偏下,甚至有几味明显是陈年旧货。 何萧然的“恩典”,果然有限。素问心中了然。王府库房岂会没有好药?这不过是提醒她“药奴”的本分,以及对她能力的试探——用次等药材,你能如何?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对春棠点点头:“有劳了。” 春棠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只低声道:“姑娘若无事,奴婢告退了。药渣……需每日清理,交予奴婢带出。” 这是规矩,也是监视。 “知道了。” 素问关上门,隔绝了春棠探究的目光。 提着药篮回到小小的药室,她将药材一一取出,在条案上摊开。晨光透过屏风的缝隙,落在这些品相参差的药材上。她没有丝毫嫌弃,反而神情专注,如同面对稀世珍宝。师父教导过,药材无贵贱,善用者能化腐朽为神奇。 她首先拿起那品相最差的生地,仔细掰开一小块,凑近鼻尖轻嗅。气味沉郁,是陈了些,但药性未失,只是凉血养阴之力稍逊。她又捻起几粒五味子,放入口中轻嚼,酸涩中带着一丝回甘。陈年之味微重,收敛固涩之效仍在。 “丹皮清血热,赤芍散瘀痛,玄参泻火毒,生地养阴津,麦冬润心肺,五味敛耗散……” 素问低声默念着药性,指尖划过粗糙的条案,仿佛在无形的琴键上弹奏。她闭上眼,昨夜何萧然发作时的惨状、那狂暴的火毒在脉象中的灼烈冲撞感,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仅靠压制不够。必须疏导,必须滋养,必须固护他已被反复摧残的心脉根基! 一个初步的药方在她心中迅速成形。以丹皮、赤芍为君,清血分热毒,化瘀通脉;玄参为臣,直折火毒之势;生地、麦冬为佐,滋养被火毒灼伤的阴津,润养心肺;五味子为使,收敛因剧痛和火毒耗散的元气。 但药材品质不佳,需在配伍和炮制上弥补!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在静思斋药室的第一次劳作。 研磨:取适量丹皮、赤芍,放入研钵。纤细却有力的手腕握住研杵,开始均匀、有力地研磨。起初有些滞涩,手腕的淤伤隐隐作痛,但她很快找到节奏。“沙…沙…沙…” 研杵与钵壁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药室里规律地响起,如同心跳。粉末逐渐变得细腻均匀,散发出浓郁的药香,驱散了一室陈腐。 切片:将干硬的生地放在条案上,用一把同样崭新却不够锋利的小铡刀,仔细地切成薄片。刀锋不够快,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巧劲。每一次下刀都全神贯注,切出的薄片厚薄不一,但已尽她所能。 煎煮:在小泥炉里生起炭火(这也是春棠一并送来的)。火苗跳跃,映亮了她沉静的侧脸。她将研磨好的丹皮、赤芍粉,连同玄参、生地片、麦冬、五味子一起放入陶罐中,注入适量的清水。盖上盖子,只留一丝缝隙。 接下来,便是等待。她拉过那张旧圆凳,坐在炉边。火光跳跃,药香随着水汽的升腾,开始在小小的药室里弥漫开来。不再是昨夜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焦糊味,而是带着清苦、微辛、回甘的、属于生命的复杂气息。 素问静静地坐着,听着陶罐里药汁渐渐沸腾发出的“咕嘟”声,看着水汽在罐盖边缘凝结成珠,又滴落回去。手腕的疼痛在专注的劳作后似乎也减轻了些。疲惫如潮水般再次涌上,但她强撑着,不敢睡去。火候是关键,文火慢煎,方能尽取药性。 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只有炉火的噼啪声、药汁的沸腾声和她自己清浅的呼吸声相伴。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她想起了苍梧山的清晨,师父在药庐里熬药的背影,空气中也是这样弥漫着令人安心的药香。那时的她,只觉岁月静好,不知人间疾苦。 如今,物是人非。师父下落不明,她身陷囹圄,为一个冷酷的世子熬着续命之药。苦涩在心间蔓延,但看着那跳跃的炉火,嗅着那越来越浓郁的、带着希望的药香,一种奇异的平静感也油然而生。 只要还能熬药,就还有希望。 她小心地调整着炭火,让火焰保持温和。药香越来越浓,萦绕在鼻尖,也仿佛萦绕在心间。这清苦微辛的气息,是她对抗命运、对抗这冰冷王府的武器,也是她寻找师父、完成承诺的微弱烛火。 不知过了多久,药汁已煎至浓稠适中。素问小心地熄了火,用一块厚布垫着,将滚烫的药汁倒入一个干净的粗瓷碗中。深褐色的药液在碗中晃动,散发出浓郁而复杂的药气。 她看着这碗凝聚了她所有心力和希望的药汁,眼神复杂。它能否延缓那焚心之痛?能否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能否……让那个冷酷的世子,对她多一丝“药奴”之外的考量? 答案,未知。 她将药碗放在条案上,等待它自然冷却到合适的温度。然后,她需要将它交给春棠,由她送去给那位……需要验看的陈大夫。 药室里的炉火已熄,只余炭火的余温。晨光渐渐变成了明亮的秋阳,透过窗纸的破洞,在药室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温暖的光柱。光柱中,细微的尘埃无声地飞舞。 素问坐在光柱边缘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疲惫终于彻底将她淹没。她抱着膝盖,将头轻轻抵在膝上,在弥漫的药香中,沉沉睡去。 小小的药室里,炉灰尚温,药香未散。被遗忘的角落,因这一碗深褐色的药汁,仿佛有了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暖意。而更深的考验,随着这碗药离开静思斋,即将开始。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药关 深秋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暖意,透过窗纸的破洞,在静思斋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摇摇晃晃的光斑。药室里的炉火早已熄灭,只余下淡淡的草木灰烬气味,与残留的药香交织在一起。 素问坐在旧圆凳上,面前粗瓷碗中深褐色的药汁已不再滚烫,温凉适中。她看着碗中自己的倒影,平静的面容下,心绪却并不平静。这碗药,即将离开她唯一能掌控的方寸之地,去经历王府规则的第一道严苛检验。 叩门声准时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刻板的规律。 素问端起药碗,拉开房门。 春棠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带盖的提盒。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素问手中的药碗,又垂下眼帘,低声道:“姑娘,药好了?陈大夫已在西偏厅等候验看。” “嗯。” 素问将药碗小心地放入提盒内。春棠立刻盖上盒盖,动作麻利。 “药渣……” 春棠提醒道。 素问转身从药室里拿出一个用桑皮纸包好的药渣包,递给春棠。春棠接过,放入提盒另一层。 “有劳。” 素问看着春棠提起食盒,转身欲走。就在春棠迈步的瞬间,素问忽然轻声问道:“这位陈大夫……在王府供奉多久了?” 春棠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陈大夫是太妃娘娘当年从宫里带出来的老人了……精于调养,最重规矩。” 说完,她不再停留,提着食盒,快步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 宫里的老人……太妃娘娘的人……最重规矩。 春棠的话如同几颗小石子,投入素问心底,漾开几圈涟漪。太妃……世子何萧然的祖母?这位陈大夫的身份,比她预想的更复杂,也更棘手。 * * * 王府西偏厅。 此处陈设雅致,却透着一种疏离的严谨。紫檀木的桌椅一尘不染,摆放得如同尺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名贵的沉水香气息。 一位身着深青色锦缎长袍、年约五旬的老者端坐在主位下首的椅子上。他面容清瘦,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透着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便是王府供奉大夫,陈景和。 何忠垂手侍立在一旁,神态恭谨。 春棠提着食盒进来,恭敬地行礼:“陈大夫,管家,药送到了。” 陈景和微微颔首,目光如电,落在食盒上:“打开。” 春棠依言打开盒盖,先取出那包药渣,恭敬地放在陈景和手边的紫檀小几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端出那碗深褐色的药汁,置于几上。 陈景和并未立刻去碰药碗,而是先拿起那包药渣。他解开桑皮纸,动作沉稳而精准。深褐色的药渣混合着未完全研磨碎的根茎叶片,暴露在空气中。 他伸出两根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手指,捻起一小撮药渣,凑近鼻尖,闭目轻嗅。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丹皮、赤芍、玄参、生地、麦冬、五味子……” 他缓缓睁开眼,报出药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目光锐利地看向春棠,“方子呢?” 春棠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正是素问写下的药方,双手呈上。 陈景和接过,展开,目光迅速扫过。纸上字迹清秀工整,药名、分量、煎煮方法(先煎、后下等)标注得清晰明白。 他对照着药渣,又仔细嗅闻了一遍,甚至挑出几片较大的生地片和五味子仔细看了看成色。半晌,他才将药方放下,脸上看不出喜怒。 “药材粗陋,品相下乘。” 他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丹皮辛散之力不足,赤芍化瘀之效欠佳,生地滋养之功大打折扣……用这等药材,妄图调理世子贵体?简直儿戏!” 何忠在一旁微微躬身,没有言语。 陈景和的目光终于落在那碗药汁上。他没有立刻去尝,而是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精致的小皮囊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他将银针缓缓探入药汁中,停留片刻,再取出。银针光洁如初,并未变色。 他这才端起药碗,凑近唇边,却并未饮用,只是极其轻微地啜了一小口。药汁在他舌尖停留片刻,随即被他面无表情地吐入一旁侍者早已备好的唾壶中。 “药性驳杂,君臣佐使……倒也算分明。” 他放下药碗,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帕,仔细地擦拭着嘴角,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清火、养阴、固元……路子不算错。但!”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严厉起来,直视着春棠: “此方药力平平,仅堪固守,于世子沉疴,不过是杯水车薪!且五味子收敛过甚,若与世子体内……某些旧力冲突,恐生郁滞之患!开方之人,只知纸上谈兵,不通权变,更不识世子贵体之根本!” 他的批评尖锐而直接,几乎否定了素问的全部努力。尤其那句“不通权变”、“不识根本”,更是暗示素问不明王府内情,甚至可能触及某些禁忌。 “陈大夫的意思是……此药不可用?” 何忠终于开口,语气谨慎。 陈景和捋了捋长须,沉吟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药方虽粗陋,药材亦下乘,但观其配伍,倒也无明显毒害冲克之弊。”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世子之症……非常理可度。既然世子执意要用此人此药……” 他看向那碗药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深意的弧度: “药,可送。但需告知开方之人,今日之药,若三剂之内,世子脉象未见丝毫和缓,痛苦未得寸厘之减……” 他目光扫过何忠和春棠,声音带着冰冷的警告,“那便是庸医误人,罪无可赦!届时,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 三剂!这是最后通牒! 何忠躬身:“老奴明白,定将陈大夫的话带到。” 春棠脸色微白,低头应道:“是。” 陈景和不再多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药送走。他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的验看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沉水香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掩盖了那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 * * 当春棠端着那碗历经波折、终于通过“检验”的药,再次出现在静思斋门口时,她的脸色依旧有些发白。她将药碗递给素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姑娘,药……陈大夫验过了。”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将陈景和那番严厉的批评和最后的三剂通牒,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素问。 素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只有她端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药材粗陋、品相下乘、药力平平、杯水车薪、纸上谈兵、不通权变、不识根本……还有那最后的三剂生死令。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她心上。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愤怒、委屈或恐惧并没有汹涌而至。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早就知道,在这王府之中,她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陈大夫的刁难,不过是预料之中的第一道坎。他的批评,有些是事实(药材确实次等),有些是偏见(不通权变?),有些……则可能是深藏机锋的试探或警告(不识根本?)。 “知道了。” 素问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多谢你告知。” 春棠看着素问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张了张嘴,似乎想安慰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低声道:“奴婢告退。” 房门关上。 素问端着那碗温度正好的药,走回药室。她将药碗放在条案上,自己则坐在圆凳上,静静地看着碗中深褐色的液体。 药香依旧,但此刻闻起来,却多了一丝沉重和……决绝。 三剂。 这是她仅有的机会,也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陈景和的话在她脑中回响。“五味子收敛过甚,恐生郁滞之患”?她微微蹙眉。这个说法……似是而非。五味子固涩元气,针对的是火毒灼烧导致的元气耗散,正是对症。除非……何萧然体内除了“焚心”火毒,还有别的、需要宣泄的“旧力”?这“旧力”是什么?是否与他呓语的“母…火”有关? 她仔细回忆昨夜何萧然发作时的脉象,那灼烈狂乱之中,似乎……确实隐隐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阴寒滞涩之感?当时情况危急,她专注于压制最狂暴的火毒,并未深究。 一丝寒意爬上素问的脊背。难道陈景和并非全然的刁难?他看出了更深层的问题?还是……他本就知晓一些内情,借此敲打警告? 这王府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素问的目光重新落回药碗上。无论如何,这第一碗药,凝聚了她的心血和对病情的判断。它或许无法立竿见影,但至少,应该能为他被反复摧残的身体,带来一丝滋养和缓解。 希望,它真的有效。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碗壁。温的。该送去了。 她端起药碗,走向门口。这一次,她需要亲自将这碗药,送到那位冷酷世子的面前。等待她的,将是他的态度,以及……这碗药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评判。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苦药初尝 端着那碗承载着太多重量的药汁,素问再次行走在王府曲折的回廊间。午后的阳光斜斜照下,在她身前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沿途遇到的仆役,远远看到她手中捧着的药碗,无不露出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神情,随即又迅速低下头,装作未见。 目的地并非昨夜的寝殿,而是听涛阁的书房。凌风如同门神般守在紧闭的门外,看到素问,冰冷的眼神在她和她手中的药碗上扫过,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侧身让开,抬手敲了敲门。 “进。” 门内传来何萧然的声音,比昨夜平稳许多,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深沉的疲惫。 素问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充足,布置却异常简洁冷硬。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满了卷宗和舆图,墙上悬挂着锋利的宝剑和一张巨大的疆域图。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纸张的气息,以及一种属于兵戈和权力的冰冷味道。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 何萧然并未坐在书案后。他斜倚在窗边一张铺着白虎皮的宽大躺椅上,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墨色锦袍,领口微敞,露出些许苍白的肌肤。他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窗外萧瑟的庭院。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更显深邃莫测。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昭示着昨夜的消耗和身体的虚弱。 听到素问进来,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药?” “是。” 素问走到他身侧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将药碗轻轻放在躺椅旁一张同样铺着虎皮的小几上。深褐色的药汁在精致的白瓷碗中微微晃动。 何萧然这才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素问依旧红肿破皮的手腕上,那圈青紫的指痕在纤细的腕上显得格外刺目。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移开,落在药碗上。 药汁散发着浓郁而清苦的气息,混杂着微辛和回甘,与书房里原本的墨香、皮革味格格不入。 “陈景和看过了?” 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看过了。” 素问答道,声音平静。 “他说什么?” 何萧然拿起药碗,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碗壁,并未立刻饮用。 素问垂着眼帘,将陈景和那番“药材粗陋”、“药力平平”、“杯水车薪”、“纸上谈兵”、“不通权变”、“不识根本”的批评,以及“五味子收敛过甚,恐生郁滞之患”的质疑,还有那句“三剂无效,罪无可赦”的最后通牒,一字不差,毫无修饰地复述了出来。 她语调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没有委屈,没有辩解,只是陈述事实。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寒鸦啼叫,更添几分萧索。 何萧然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只是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液,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在审视一碗穿肠毒药。 “郁滞之患?”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又像是洞悉了什么。“他倒是……一如既往地‘谨慎’。” 他不再多言。端起药碗,凑到唇边。 素问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平静伪装几乎要裂开。她能清晰地看到何萧然微微蹙起的眉头——那是面对浓烈药味本能的抗拒。她甚至能想象那药汁入口的苦涩将如何冲击味蕾。 何萧然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他仰起头,喉结滚动,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将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 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异常清晰。 他放下空碗,碗底与几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素问紧紧盯着他的脸,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何萧然闭上眼,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忍耐那汹涌而上的强烈苦涩。他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制呕吐的**。几息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神最初有些许的茫然,随即恢复了惯有的深寒。他似乎在细细感受着什么。 没有立刻的舒缓,没有明显的痛苦加剧。仿佛那碗药只是一碗水,灌下去便了无痕迹。 就在素问心中微沉,以为毫无效果时—— 何萧然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口气息绵长而深沉,带着一种仿佛将胸中郁积已久的灼热闷气排出体外的感觉。 紧接着,他原本紧锁的眉头,竟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舒展了一丝丝。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若非素问全神贯注地观察,几乎无法察觉。仿佛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弓弦,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根纤维。 他重新靠回躺椅,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 “比想象的……更苦。” 只是陈述味道。 但素问的心,却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漾开了一圈巨大的涟漪! 那细微的吐气!那眉宇间一丝丝几乎不可见的舒展! 这绝非错觉! 药,有效了!虽然效果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它确实存在!它像一缕微弱的清泉,流入了那片被烈火焚烧的焦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无比的凉意和滋润! 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感瞬间涌上素问的心头,几乎让她眼眶发热。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保持住表面的平静。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流露都是危险的。 “良药苦口。” 她垂下眼帘,低声回应,声音依旧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蕴含的微颤。 何萧然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躺椅扶手上冰冷的玉雕兽首。阳光在他指尖跳跃,映照出那依旧苍白的肤色。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似乎与之前不同了。那碗深褐色的苦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只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却打破了某种坚冰般的死寂。 何萧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萧瑟的景致上,过了许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又像是对素问说: “这方子……谁教你的?” 素问心头一凛。他是在问师承?还是怀疑方子来源? “家师‘悬壶老人’曾教导,火毒炽盛,灼伤阴津,需清、养、固三法并用。此方……是晏如根据世子脉象,在师门所学基础上加减而成。” 她谨慎地回答,既点明师承,又强调了自己的判断。 何萧然没有再追问,只是那摩挲玉兽的手指,似乎停顿了一下。 “下去吧。”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明日此时,药照旧送来。” “是。” 素问躬身行礼,端起空药碗,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门外,秋阳正好,带着一丝暖意洒在身上。素问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感觉胸中那口一直憋着的浊气,也随着何萧然方才那一口,缓缓吐了出来。 手腕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的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一分。 第一关,过了。药,有效。 虽然前路依然漫长而艰险,虽然三剂之期如同悬顶之剑,但至少,这微弱的药效之光,让她在这冰冷的王府深海中,看到了一丝真实的、可以抓握的希望。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空碗。碗底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药渍。 苦,但值得。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微澜渐起 静思斋,药室。 晨光熹微,再次吝啬地透进窗棂。素问早已起身,昨夜短暂的安眠并未驱散所有疲惫,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比昨日多了几分沉静的光彩。她站在条案前,面前摊开着昨日用过的药材,以及那张承载着三剂生死令的药方。 第一剂药那微弱却真实的效力,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虽小,却给了她方向和力量。 她仔细回忆着何萧然服药后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那口绵长的浊气,眉间一丝几乎不可见的舒展,还有……那句“比想象的更苦”。这不仅仅是抱怨,或许也隐含着对药力冲击的感知。 “清、养、固……方向无误。” 素问指尖划过药方上的“五味子”。陈景和的“郁滞”警告言犹在耳,昨夜她反复推敲,结合何萧然呓语的“母…火”和那脉象中一闪而过的滞涩感,她决定进行极其谨慎的微调。 “减一味五味子分量三成,增一味……川楝子。” 她在心中默念。川楝子,性寒,味苦,有小毒,却能疏肝泄热,行气止痛,正是化解可能存在的“郁滞”的良选,且其寒性对火毒亦有克制。但用量必须精准,多一分则毒,少一分则效微。 她将新的配伍和分量仔细写在另一张桑皮纸上。就在这时,春棠送来了今日的药材。 篮子里的药材,品相比昨日更差了! 丹皮碎屑增多,赤芍干瘪发黑,玄参几乎全是细小根须,生地更是干硬如柴,麦冬杂质明显……唯有五味子和新增的川楝子,品质尚算正常。这绝非库房无意为之,而是刻意的刁难!是陈景和的警告?还是王府某些人落井下石? 素问看着这些几乎算是药渣的“药材”,心一点点沉下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有精妙方剂,用这等劣物,药效必然大打折扣,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愤怒在胸中翻涌,但很快被她强行压下。愤怒无用。她深吸一口气,如同面对最凶险的病症,开始对这些“次品”进行二次精炼。 挑拣:枯枝败叶、明显杂质被一一剔除,只留下勉强可用的部分。丹皮碎屑收集起来,准备研磨更细。 炮制:干硬的地生切片前先用少量黄酒浸润软化;赤芍仔细刮去发黑表皮;玄参根须单独存放,准备久煎取汁。 研磨:对丹皮碎屑、部分赤芍进行更精细的研磨,力求物尽其用。 整个上午,她都在与这些劣等药材“搏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腕的淤伤在反复用力下隐隐作痛。但她眼神专注,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手中不是残次品,而是稀世珍宝。药香依旧弥漫,却带着一种不屈的抗争意味。 临近晌午,第二碗深褐色的药汁终于煎好。色泽比昨日更深沉,药气中除了清苦回甘,还多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川楝子的独特辛烈气息。 * * * 听涛阁书房。 何萧然端坐在巨大的紫檀书案后。案头堆积的卷宗似乎比昨日更多。他执笔批阅,墨迹在纸上流淌,速度依旧,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眉宇间那层仿佛刻印上去的冷硬和烦躁,似乎……淡了那么一丝丝。 昨夜,是他近半年来,罕有的一个没有在子夜被焚心隐痛骤然惊醒的夜晚。虽然依旧睡得并不安稳,梦境纷乱,但那如同跗骨之蛆、时刻灼烧脏腑的痛楚,在服下那碗苦药后,竟真的如同被一层微凉的薄纱轻轻覆盖,虽然无法根除,却不再那么尖锐刺骨,让他得以拥有了一段相对完整的、不被剧痛撕裂的睡眠。 晨起时,那种仿佛整个胸腔都被掏空灼烧的疲惫感,也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分。精神,比往日稍振。 这变化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常年被“焚心”折磨、早已习惯在痛苦深渊挣扎的他而言,这一点点如同萤火般的舒缓,却显得如此……珍贵。 他依旧冷着脸,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批阅公文时,依旧会因为某些蠢笨的奏报而心生戾气。但当那股熟悉的、因烦躁而即将引动体内火毒的灼热感刚刚升起时,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微凉的药力轻轻抚过,竟奇异地没有像往常那样瞬间燎原。 “比想象的更苦……” 他脑海中无意识地闪过昨日那句评价。苦是真苦,但这苦之后的……一丝丝安宁,却让他无法否认。 叩门声响起。 “进。” 何萧然头也未抬。 素问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裳,发髻简单挽起,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颊边。她将药碗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离那些重要的公文稍远。 何萧然的目光从卷宗上抬起,先扫过药碗。今日的药汁颜色更深,气味似乎也更复杂些。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素问的脸上。 她看起来比昨日更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嘴唇也失了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沉静,甚至……比昨日多了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属于专注者的神采。他的视线下移,再次掠过她手腕上那圈未消的青紫。淤痕似乎淡了些,但破皮处依旧显眼。 “方子改了?” 他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不再是昨日那种审视毒药般的眼神。 “是。” 素问垂首应道,“减五味子三成,增川楝子一钱。川楝子疏肝行气,可解郁滞之虑,其寒性亦助清火。然此物小毒,用量需慎,故只敢微调。” 她没有隐瞒,清晰地说明了调整的用意和谨慎。 何萧然闻言,眼神微动。疏肝行气?解郁滞?她竟真的将陈景和那番话听了进去,并做出了应对?这份敏锐和胆识……他端起药碗,凑近鼻尖闻了闻。那股新增的辛烈气息,想必就是川楝子了。 依旧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这一次的苦涩,似乎比昨日更甚,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辛烈感,从舌尖一直烧灼到喉咙深处。何萧然眉头瞬间拧紧,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咳出来,只是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脸色都憋得有些发红。 素问的心再次提起。川楝子的味道确实霸道,她担心他直接吐出来。 几息之后,何萧然才缓过气。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闭着眼,似乎在更仔细地感受着体内药力的流转。那股辛烈霸道的气息在胸腹间冲撞,带来些许不适,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比昨日更清晰一点的微凉感,如同细小的溪流,缓缓冲刷着那些被火毒常年盘踞的燥热角落。而预想中因“行气”可能带来的剧烈冲突(郁滞爆发)并未出现,只有一种滞涩被稍稍化开的……顺畅感?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素问紧张而期待的脸上。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略显狼狈(被药呛到)的模样。 “这味川楝子……” 他开口,声音因刚才的呛咳还有些沙哑,却没了昨日的冰冷,“够劲。” 依旧是评价味道,但语气里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抱怨?还是……一种变相的认可? 素问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低声解释:“此药气味辛烈,但于疏导郁滞确有良效。世子若觉不适……” “无妨。” 何萧然打断她,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卷宗上,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明日照旧。” 他顿了一下,在落笔批阅下一份公文前,仿佛随口一提,声音平淡无波: “手腕的伤,让春棠取些化瘀膏。” 素问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又飞快地抬眼看向何萧然。 他依旧专注于眼前的公文,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句带着一丝……近乎“关怀”意味的话,从未出自他口。阳光落在他执笔的手上,骨节分明,稳如磐石。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着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素问的心头,让她鼻尖微微发酸。她迅速低下头,掩去眼底瞬间翻涌的情绪,只低低应了一声: “……谢世子。” 她端起空碗,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只是这一次,脚步似乎更轻,而胸中那口呼吸,也仿佛更顺畅了些。 书房的门缓缓合上。 何萧然批阅公文的手并未停顿,只是在那墨迹淋漓的笔锋转折处,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凝滞。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扫过书案一角那曾经放置药碗的地方。 深秋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如镜的紫檀木案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那碗深褐色的苦药,连同那句关于化瘀膏的、平淡无奇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第二颗石子,虽依旧微小,却让那冰封的湖面,悄然荡开了第二圈涟漪。 微澜渐起。 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药证 静思斋药室,第三日。 晨光依旧吝啬,但药室里的气氛却比前两日更加凝重。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药香,却仿佛掺杂了一丝无形的硝烟味。 素问将最后一滴深褐色的药汁滴入粗瓷碗中。第三碗药,成了。药色深沉依旧,药气中川楝子的辛烈似乎与清苦气息融合得更为圆融。她看着这碗药,指尖冰凉。成败,在此一举。 与前两日不同,今日的药材品质……竟恢复到了第一次送来的中等水平,甚至那味关键的川楝子,品相颇为不错。这反常的“优待”,并未让素问感到轻松,反而心头警铃大作。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是陈景和……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在等着看她最后的“表演”,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她仔细检查了药渣,确认无误。然后,她走到墙角的水盆边,用清水仔细洗净双手,又理了理鬓边散落的碎发。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手腕上,昨日春棠悄悄送来的化瘀膏散发着清凉的草药气息,淤痕已明显淡去,破皮处也开始结痂。 “姑娘,时辰到了。” 春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素问端起药碗,拉开房门。春棠看着她,眼神复杂,低声道:“陈大夫……和管家,都在书房候着了。” 果然。素问心下了然。最后的审判,来了。 * * * 听涛阁书房。 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 何萧然依旧端坐在紫檀书案后,玄色锦袍衬得他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眉宇间的冷硬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即将出鞘利剑般的锐利所取代。他并未批阅公文,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心上。 陈景和坐在下首,依旧是一身深青锦袍,三缕长须纹丝不乱。他微闭着眼,仿佛老僧入定,但微微绷紧的嘴角和紧握扶手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何忠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素问端着药碗走进来时,三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何萧然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陈景和睁开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即将发难的寒意。何忠则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素问目不斜视,走到书案前,将药碗轻轻放下。 “世子,药好了。” 她的声音在压抑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何萧然的目光落在药碗上,又移向素问的脸。她的脸色比昨日更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沉静。他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淤痕淡了许多。 “嗯。” 他应了一声,端起药碗,动作比前两日似乎更干脆利落。依旧是仰头,一饮而尽。川楝子的辛烈依旧霸道,但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喉结滚动几下,便强行压下。 放下空碗,他闭上眼,似乎在感受着药力的流转。书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等待着,或者说,审判着。 陈景和缓缓站起身,对着何萧然躬身一礼,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却字字如刀: “世子,三剂药期已满。老朽斗胆,恳请为世子请脉,以验此药……究竟是有功,还是有过!” 他刻意加重了“有过”二字,目光如电,直射素问! 来了!图穷匕见! 素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迎向陈景和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何萧然缓缓睁开眼。他没有看陈景和,也没有看素问,目光落在自己方才放下药碗的手指上。指腹似乎还残留着碗壁的温热。 他没有立刻回应陈景和,而是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沉默,让书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陈景和,声音低沉而平稳: “忠叔。” “老奴在。” 何忠连忙应声。 “去把本王这三日批阅的卷宗数目,还有昨夜安寝的时辰、今晨醒来的时辰,报给陈大夫听。” 何萧然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何忠微微一怔,随即立刻躬身应道:“是!回禀世子爷、陈大夫:世子爷这三日,每日批阅的奏报、军情、府务卷宗共计一百零八份、九十七份、一百一十五份,皆按时处置,未有任何积压延误。昨夜安寝于亥时三刻,今晨卯时初刻起身,其间……未闻世子夜半惊醒之声。” 最后一句,何忠说得格外清晰。 陈景和的脸色,在听到“未闻世子夜半惊醒之声”时,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下。他当然知道世子常年被“焚心”折磨,夜不能寐是常态!三剂药,竟能让世子获得相对安稳的睡眠? 何萧然的目光终于转向陈景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陈大夫,本王自觉这三日,精神稍振,夜间安枕,处理公务亦较往日少了几分……躁郁之气。”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算不算‘脉象未见丝毫和缓,痛苦未得寸厘之减’?” 他没有提脉象,而是用无可辩驳的事实(批阅量、睡眠时间、精神状态)狠狠回击了陈景和三日前下的断语! 陈景和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精心准备的脉象说辞(他自信能操控脉象表现),在何萧然这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的实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世子,此乃表象,那火毒深植……” “表象?” 何萧然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本王的身体,本王的感觉,是表象?那陈大夫的意思是,本王在撒谎?还是你陈景和的脉象,比本王自己的感受更‘真实’?” 一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凛冽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何忠的头埋得更低了。素问也感到呼吸一窒。 陈景和额角渗出冷汗,慌忙躬身:“老……老朽不敢!老朽绝非此意!世子贵体安康,自是万福!只是……只是老朽忧心世子,恐那药方虎狼之性,一时压制,反损根本……” “虎狼之性?” 何萧然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终于落在了素问身上,“素问。” 素问心头一紧,连忙应道:“奴婢在。” “告诉陈大夫,你这三剂药,君臣佐使,各司何职?分量几何?煎煮之法又有何讲究?可有一味是虎狼之药?” 何萧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说:“说给他听,让他这个‘精于调养’的老供奉,也听听。” 素问瞬间明白了何萧然的用意!他是在给她机会,用最专业的知识,在陈景和最擅长的领域,进行最有力的反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上前半步,面向脸色难看的陈景和,声音清越而清晰,不卑不亢: “回世子,回陈大夫。奴婢所开之方,以丹皮、赤芍为君,清血分热毒,化瘀通络;玄参为臣,直折火毒之势;生地、麦冬为佐,滋养被火毒灼伤之阴津,润养心肺;五味子为使,收敛耗散之元气,然为防其收敛过甚,第二、三剂已减其三成,并增川楝子一钱,取其疏肝泄热、行气止痛之效,化解郁滞之虑。所用剂量,皆在《本草经集注》所载安全范围之内。煎煮之法,先武火煮沸,后文火慢煎三刻,取其醇和药性,避其辛烈燥性。所用之药,皆为清、养、疏、固之品,无附子、乌头等大辛大热之虎狼药,更无砒霜、水银等剧毒之物。陈大夫精通药理,当知奴婢所言非虚。” 她语速平稳,条理分明,将药方的配伍、用意、剂量、煎煮法阐述得清清楚楚,每一味药的作用都点得精准到位,最后更是直接点明“无虎狼药”,将陈景和的指控彻底堵死! 陈景和听着素问条理清晰、引经据典的阐述,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他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药奴”,在药理上竟有如此扎实的功底和清晰的思路!他那些“虎狼之性”、“损及根本”的模糊指控,在对方精准的剖析面前,显得如此空洞可笑! 他嘴唇哆嗦着,想找出反驳的话,却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难以在专业上直接驳倒对方。尤其对方还抬出了《本草经集注》这等权威典籍! 何萧然看着陈景和哑口无言、狼狈不堪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快意。他重新靠回椅背,手指的敲击声停了下来,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威严: “陈大夫忧心本王,本王心领了。不过,本王的身体,本王自有分寸。这药,暂且还用着。” 他目光扫过素问,那眼神中,有对她方才应对的一丝极淡的认可,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掌控: “至于药材,”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向何忠,“忠叔,库房管事懈怠职守,以次等药材敷衍世子用药,该当何罪?!” 何忠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失察!老奴该死!定当严惩!日后世子所需药材,必……必选上品!” 他瞬间将锅甩给了“库房管事”,同时做出了保证。 陈景和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他知道,世子这是在杀鸡儆猴!严惩库房管事是假,警告他和他背后的人才是真! “都下去吧。” 何萧然挥了挥手,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重新落回桌上未批的公文,“素问留下。” 陈景和如蒙大赦,又羞又愤,几乎不敢再看何萧然和素问,匆匆行了一礼,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何忠也连忙爬起来,躬身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何萧然和素问两人。 紧绷到极致的气氛骤然松弛。素问这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她看着书案后那个依旧专注于公文的冷峻身影,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对他维护之举的震动,以及更深沉的……敬畏。 “手腕的伤,” 何萧然并未抬头,笔锋在纸上流畅地划过,声音平淡无波,“好了些?” 素问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结痂的手腕,低声道:“谢世子赐药,已无大碍。” “嗯。” 何萧然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书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素问静静地站着。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她看着何萧然专注的侧影,看着他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脊背。 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他看似漫不经心,却步步为营,用最直接的事实碾压了陈景和的刁难,又用雷霆手段震慑了潜在的作梗者,最后……还问了一句她的伤。 冰冷与维护,威压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在意,在他身上矛盾而复杂地交织着。 素问的心湖,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已不再是微澜,而是汹涌的暗流。她知道,自己与这位冷酷世子的命运,因为这“药契”,因为这并肩闯过的第一道生死关,已经更深地纠缠在了一起。 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药证如山。人,亦然。 从纯粹药奴工具到可并肩作战的助手,他对伤势的再次询问,素问内心的震动,都让我们感受到一丝丝的甜。 陈大发受挫后,他背后的人是否有新的行动? 何萧然下一次的发作,素问该如何应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