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暴女穿成古代失宠妻》 第383章 第三百八十三章 也不知怎地,娘娘身在宫室,却与康德郡王妃章道炆成了挚友,年岁相当,孩儿同岁,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这没有血缘的舅甥关系。 三十几载,没有血缘又如何,早已如亲的那般才是! 可惜啊,康德郡王府败落之后,头一个落井下石的还就是段不问的两个挚友。 一是侍郎大人赵长安,二来……,远在瑞丰的睿王殿下。 白凤跟时柏许二人,偷摸交换了眼神,两人虽是年岁隔着点,但却马上读懂彼此眼里深意。 ——睿王是扮戏来着? ——瞧着不像,六伯对老郡王那是忠心耿耿。 ——怎地个说法啊?老郡王与世子离世之前,赵长安还做了监斩官啊! 何为监斩官? 就是看着挚友父子的头颅,直接被砍断,落到地上。 啧—— 二人本来被一路颠簸折磨得没个人样,这会儿也打起精神,双双出声,“殿下还是歇着,我二人随着凤将军、六伯上山去寻。” 嘁! 你二人就算了。 睿王只看来一眼,两人就马上看出殿下嫌弃,下一刻,听得睿王说道,“你二人养身子要紧,本王虽说略有些疲累,但也不碍事儿。” 说完,再不耽误,起身招呼凤且行路。 事已至此,凤且心中了然,康德郡王府没有跟睿王、赵长安闹翻,甚至—— 这全盘是扬大戏? 凤且凝神静气,也不耽误,引着睿王、六伯出了营帐,几位将军也跟着同行,加上随从护卫,浩浩荡荡乌泱泱一群人,像是要去干仗。 骑马不快,但也好过脚走。 只是天上开始落雪,走得甚是不稳,快到一半时,第三拨搜山之人听到动静,奔来迎接。 “启禀大将军,仙女口下风口百来丈之处,发现厮杀痕迹,只是山雾缭绕,看得不齐全。” 凤且上前一步,“何意?” 带头之人咽了口口水,“西徵人好似是来过那峭壁之下,属下们看来,像是西徵贼子的尸首,恐怕是——” “夫人恐怕是跟西徵人交手了?” 庄圩听来,顿觉不妙,“可看到夫人他们一行人的踪迹。” 报信之人摇了摇头,“峭壁之上,少见踪迹,但仙女口这屏障上头,宽几百顷,夫人他们只怕是与属下等人错过了。” 寻人艰难,尤其雪越下越大。 马蹄脚下打滑,几次踉跄,马背身上的睿王也被闪了几次,险些摔下马来。 几次三番,睿王不得不弃了马匹。 改为步行。 凤且行走带风,但若要说赶上遥遥在前的段六,还是有些吃力,段六年岁不小,可这一身的本事,断然不容小看。 其他人官兵,看到段六遥遥领先,还不断深入密林探看,心道,这位老先生若与夫人一较高低,又是谁占上风呢? 众人怀着各种心思,一路行走。 沿途走来,睿王几乎也知晓了近半个月来的战事,听得说大规模冲突不多,但大荣不曾想到西徵竟是这般能忍,丢了西亭,死了个皇子,却能龟缩到仙女口之后。 睿王轻叹,“三郎,你言下之意,作何打算?” 就此镇守仙女口? 凤且搀扶着睿王上到一块石台上,“殿下,龙将军从开州驰援过来,总也不能久待,否则影响开州防务。一来等圣上与兵部之命,二来近些时日,只怕是要准备一次强攻。” “嗯……,圣上与兵部都觉得近几年来西徵越发大胆,不顾两国盟约,屡次进犯,于国于民,都是挑衅、伤害。故而,大荣也不必再容忍下去。” 圣旨与兵部之令,大致都是这个意思。 凤且点点头,“不瞒殿下说来,我也是这般的想法,西徵贼子屠戮了几个村落村民,还劫船杀人,可以说是尸横遍野,其恶行真是罄竹难书。在曲州靖州两地,早已激发民愤,我等守疆戍边的将士,若不能驱逐西徵财狼,那才真是枉为大荣汉子。” 睿王颔首,“三郎,你与众将士如此忠心耿耿,枕戈待旦,屡建殊勋,事后本王定会如实上报朝廷,嘉奖众将。” 约莫到半山腰时,前头段六忽地停住脚步。 他举起手来,止住后头人说话行走,只是慢慢拔出腰间藏住的短刀,虎视眈眈看着前方。 凤且微愣,凝神一听,好似左边林子之中,确实有动静。 跟在后头之人, 也得了手势,个个连喘气声都不敢放开,一时之间, 这密林中唯有寒风卷树干的刷刷声响。 忽地! 只见段六身形猛地的矮下,“隐蔽!” 后头之人马上蹲下,凤且护住睿王,刚抬头,就见段六挥刀,“铛铛”两声,挥开两柄小弩箭。 有贼子! 下头人这时早已递了弓箭,段六引弓搭箭,顺着弩箭来的地方,连发三箭! 片刻之后,段六眼神凌厉。 “是个高手,一箭未中!”说完,欲要追出去,阿苍挤在凤且后头,忽然疾呼,“六伯,六伯,这弩箭是我们夫人的。” 啊? 夫人! 阿苍急起来,朝着密林就喊,“夫人!夫人——唔!” 一旁沈丘笛猛地捂住阿苍,“小子,莫要引来贼子!”若不是他快速拖着阿苍后退,这小子差点踢到睿王。 混账! 不想活了? 阿苍挥舞双手,欲要解释,那弩箭就是夫人在曲州城里,从贼子身上缴来的,但弩箭后头的尾巴坏了,是几位丫鬟姐姐给重新做了五彩线。 睿王听来,微微一愣。 “不言,有这等的能耐?” 话音刚落,段六忽地提了下头人递来的朴刀,纵深一跃,没入密林,不等后头人追上去,就听得邦邦邦的刀剑相向之声传来。 “打……打起来了?” 凤且吩咐龙一二等人护住睿王,起身带着众人就要下去,就在这时,悉悉邃邃的声音朝着众人越走越近。 大伙儿举着早已出鞘的刀,定定的看着那身影靠得越来越近。 就在凤且要下令砍杀时,忽地一个大脑壳从灌木里探出头来,“大将军!快快快,夫人被个高手追去了——” 是满大憨! 第384章 第三百八十四章 话音刚落,其他几人也从旁侧涌上小道。 包括白陶! “大将军——,啊……啊,睿王……殿下……” 庄圩再是没忍住,亲自上前,抓过白陶,“既是知晓殿下在前,还咋咋呼呼作甚!” “夫人……,夫人!” 结结巴巴的白陶,也傻了眼,哪里知道逃生回来,突遇高手差点 没命,忽地又柳暗花明,见到了睿王。 不是! 睿王不是在瑞丰封地上,怎地突然出现在仙女口啊? 就在白陶发懵之时,凤且已没入密林,他赶紧追了上去,“将军,那高手厉害着呢——” “白陶!” 睿王出声,白陶这才赶紧跑回来,单膝跪地,“末将白陶,见过殿下!” “不必担心,是六伯。” 啊? 白陶愣住,“六……六伯?” 庄圩笑道,“白陶怕是不知,六伯从前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手。” 待白陶起身,挪到人后,阿苍也挣脱开沈丘笛的钳制,“白小将军,六伯是康德郡王府的六伯,这等人物,你不知?” 白陶挠头,“听说过,但不曾见过。适才飞扑下去,我们几人都直接被夫人踹开,正面举刀扛了上去!” 龙一二等人早已等不及,抓了白陶过来,当着睿王的面,就要开始审问。 白陶面色为难,“夫人……,夫人那边……?” “不用你操心,大将军已过去了,快些当着殿下的面说来,你们怎地怂恿夫人夜上仙女口?” 又是怎地迷路? “大人差了三波人来寻,你们都不曾碰到?” 白陶咽了口口水,“殿下,将军,本来是走得好好的,可山里头突然来了迷雾,走着走着……,我等就迷路了。” “嗯?” 睿王也好奇,循声看来,白陶低垂着脑袋,“夜路难行,好似是遇到鬼打墙一样,怎地也走不到正道上……” “那你们怎地受伤了?” 看着万铁生与赵二扶着的瘸腿孙丰收,庄圩质问起来,白陶偷瞄了庄圩一眼,又看了睿王殿下,飞快低头,知是躲不过去,只能如实说来,“天灰蒙蒙亮时,我们行路不小心滑下去,属下依稀记着有处近路,滑下几丈高后……” 白陶不敢说了。 庄圩重重一喝,“殿下跟前,还犹犹豫豫,可知大将军一夜不曾入睡,你们几个死不足惜,可夫人呢——” 白陶听得脖颈一缩,旁侧几个人来之前就说好,全由着白陶。 “……瞧着眼前豁然开朗,想着走出密林就是仙女口下头的大道,怎地说来,是倒是大道,可是西徵后营取水的大道——” “你们无意闯入了西徵大军的营地?” 刘戈再是从容,也没压住惊讶,这话一问,众人都围了上来,白陶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殿下,我等七八人,与西徵那边取水的小队人马正面碰上……” “后来呢?可有人没回来?” 莫说庄圩着急,就是文忠、沈丘笛、龙一二等人,也连声问道,沈丘笛还抓来满大憨,“怪不得尔等身上都有血迹,原来是厮杀过,快说,夫人可有受伤?” “没没没!” 满大憨把头摇成拨浪鼓,“夫人那等本事,若不是她在,我等肯定是要被俘虏的。” 白陶接过话茬,“狭路相逢,只能杀了过去。” 说到这里,白陶还生了得意,“若不是他们叫来援军,区区几十号人,压根儿不够我们砍的。” 白陶也是能耐不浅,当然,跟段不言没法比,但杀几个取水的西徵人,压根儿不是问题。 “援军还来了?” 庄圩失声,“你们真的没有落下人去?” 文忠也指着白陶,“白小将军,如实说来,寻你们的第三波人马,在峭壁之下看到尸首。” “……不是我们的。” 白陶豪气摆手,“夫人与将军的逆风斩合二为一,简直神乎其神,我等退了回来,除了孙丰收被乱箭所伤,其他人都还好。” 孙渠瘪瘪嘴,“夫人旧伤未愈,此番大力杀敌,早已扯开……” 睿王瞧着几人提及段不言来,无不含着尊重敬意,遂含笑问道,“尔等都跟着不言,没个丫鬟来着?” 白陶听到睿王直呼夫人名讳,微微一愣,赶紧垂首答话,“夫人此番从曲州城来,只带了一个丫鬟,她身旁也没个会拳脚功夫的,所以……,就末将几个跟着。” 原来如此。 睿王会心一笑,“不言如今倒是顽皮许多啊。” 白陶欲要再开口,庄圩在后头无人看见之处,狠狠掐了这混账一下,疼得白陶马上咽下话语。 “殿下,此处风大,不如我们先行上仙女口,大将军在,老先生又是夫人故人,应是不碍事儿。” 总不能一家人打到一起吧? 睿王笑道,“也好,劳将军带路。” ** 密林深处,段不言先发制人,掏出最后的夺命小弓弩,朝着那凝神静气的身影,就直接射出去。 此等功力,如若不先发制人,段不言这会儿困饿交加,未必能杀了对方。 旁人不曾觉察,寒风吹得纱纱作响时,段不言已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 很轻,但却不是虚浮缥缈纯粹没有声音,而是一步步压着力度走来。 碰到了残雪,咯吱一声。 段不言十分果断,掏出与西徵贼子砍杀时,都没舍得用的弓弩,朝着那厉害的人物,连发两箭,直奔面门。 铛铛两声! 呵!果然躲了过去,段不言马上转身逃窜,白陶万铁生几个不知死活的还凑来,“夫人,是谁?” 是谁?! 飞起来一脚一个,“散开,逃命!” 啊啊啊啊! 白陶摔在蓬松的残雪之中,啃了一嘴雪泥,欲要起身,就看得段不言抽出逆风斩,三声竹箭全部被拦截。 “有贼人!” 完了,白陶以为是又摸到西徵贼子控制的西坡上,心道要死,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第385章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万铁生与满大憨直接抓起他,“小将军,咱先散开!” 赵二与孙渠拖着孙丰收,赶紧躲到地埂子下头,还是满大憨脑壳灵敏,指着其中一个方向,“那边向北,咱走那头。” “夫人——” 孙渠低呼,却被满大憨直接提起来丢给万铁生,“何等的时候,贼子追着夫人跑,我等虾兵蟹将的,逃命要紧。” 夫人不止一次强调,万不可拖了后腿! 孙渠欲要再说话,忽地万铁生按住脑壳,一个轻便灰衣身影,攸地凌空出现在不远处,他只是回头扫了一眼几人躲着的地方,就朝着段不言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高手! 白陶咽了口口水,“快,逃出去想法子!” 段六从不曾想过,此生还能得遇如此高手,他脚下生风,在密林之中穿梭前行,那身影竟是不远不近,勾着他追了上去。 呵! 段六岂会不知,前方高手是为了身后那几个鸡崽子的性命吧,故意把自己引开。 他脑子飞速转来,“西徵高手,莫不是竟敦下头之人?” 竟敦,与他也算是老相识了,大荣地大物博,段六又勘破红尘,只愿跟在老郡王跟前,效犬马之劳。 可那老小子如今也七十岁来,还能教养出这么厉害的人物? 呵!小看西徵了! 竟敦与他不同,开山立派,得西徵王庭看重,好些个西徵名将护卫,都出自竟敦旗下。 可诸多时候,都是个命。 段六能得段不问这等奇才,但竟敦广罗西徵人才,却遇不到一个能比得上段不问的。 此也是竟敦终其一生,被段六压制不得翻身的恼怒。 可今日这逃窜脚程,与从前年轻时的竟敦相比,好似不差半分。 段六起了兴致,丢开几个被藏在地埂之下的小喽啰,专心追逐前方之人。 寒风与灌木枝叶,犹如刀剑,捶打着面颊。 段六憋着气,提起脚速,提刀一跃,飞扑过去,孰不知眼前能看到的瘦削身影,忽地转身,唇角邪魅一笑,“且看今日是你强还是老娘——” “不言!” 段六的刀,在那抹身影转回来时,已慌乱收起。 “不言——” 两声低呼,没拦住段不言的逆风斩,她劈头盖脸追杀上来,段六眉头一紧,被逼举刀应对。 三五十杀招下来,二人有来有往。 一个是年过花甲,连夜骑马不得歇息的老人家,一个是通宵未眠,还杀了百十号贼子的妙龄女子。 二人刀光剑影,掌风凌厉,打得招招出残影,没有半分花架子,直奔彼此死穴。 亦不知过了多久,段不言杀得心中大惊。 两人路数, 约莫大半雷同,之前屈非所言,她同段不问如出一辙,如今看来,就是段六所教授。 当然,她在段六喊了那声不言之后,就认出了眼前老者,乃是康德郡王府的最神秘大管家——段六是也。 瞧着山野之外, 无人窥看。 段不言生出试一试的想法,这才有了二人的对垒。 只是,越大越惊心动魄。 其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不止段不言,还有段六,眼前熟悉的面庞,却让段六心中如悬巨石。 越是打得凶猛,他的心口愈发疼痛起来。 直到二人重砍彼此朴刀,气劲相冲,各自气喘吁吁退了三五步,虎视眈眈持刀相向。 但也没有再行进功。 段不言胸口因这酣畅淋漓的打抖,起伏不定,她眼眸此刻含笑,唇角上扬,“六伯,别来无恙啊。” 这声六伯,喊得段六五脏俱焚。 他立在枯树之下,站在残雪碎冰之中,定定看着眼前娇俏的姑娘,唇角剧烈抖动,却再也不能如一开始那般,喊出不言二字。 段不问与段不言,虽说是年隔十多岁的兄妹。 却都在生下来时,孱弱如鸡崽,哼哼唧唧连奶都吃不明白,因此,自段不问幼时,老郡王与郡王妃就吩咐年长些的仆从,直呼小郎君名字。 俗称喊魂。 喊得多了,魂魄也就稳固了。 后来生下来的段不言,亦是如此。 就在段六怔怔看着眼前女子时,他表情之凝重,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眼,最后化为一句,“……你们,可还好?” 你们? 段不言听来,眼眸眯了起来,笑意也慢慢变得诡异冷漠,林间光线不好,昏暗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 段六在此,那就是回到了正儿八经的仙女口了。 段不言不担忧西徵贼子,却开始品鉴段六这一句话,见她迟迟不语,段六一双眼眸,蕴含着极大的悲伤,再次低语,“不言,可还好?” 喔—— 原来如此! 认出来了? 段不言咧嘴冷笑,“六伯,我自是很好!” 段六听得心中一声弦断,好似剑气如虹,杀得他肝肠寸断,忽地,他捂住胸口,腹部剧烈抽搐,冷不丁呕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在林间白雪上头,和着碎叶泥土,犹如破败的杜鹃花。 “六伯!不言——” 凤且虽说带着几人飞奔过来,但秦翔等人功力不够,脚程追不上,这会儿也就凤且先行到达。 看到林间对立二人,凤且微愣,欲要问个明白,忽地看到口吐鲜血的段六,单手提刀,歪着身子靠在树干上。 “六伯,怎地吐血了?” 他赶紧上前扶住段六,段六抬手擦了擦唇边血迹,缓缓摇头,“不言这身手,半分不曾拉下,倒是六伯年岁大了,不敌不言了。” “六伯与不言有些年头不曾见面,这乍然相见,却与寻常人不同啊。” 凤且看着二人身边断枝落叶,淡淡一笑。 “是啊,原以为不言嫁人之后,就放下了身上本事,专心相夫教子,如今瞧来,属下甚是欣慰。” 风雪冷眼看了不远处沉默站立的女子,“还是六伯厉害,我与不言前些时日切磋时,不言这功夫,差点杀了我呢。” “那自然不会。” 段六唇边荡漾出一丝笑意,“不言与姑爷……,最是恩爱,她心中只有姑爷,哪里会舍得呢?” 这是自相逢以来,段六头一次如此称呼凤且。 第386章 第三百八十六章 段不言深深看了段六一眼,抬头看向侧边提刀追来的凤且,甚是从容,“伤口扯开了,其他还好。” 凤且心中划过一丝诡异,既是舒了口气,也是遗憾。 “夫人这是迷路了?” 段不言点了点头,“白陶那混账玩意儿带错了路,到西徵后腰走了一遭。” 啊? 轻飘飘一句话刚脱口而出,段六与凤且都为之一震,“你们与西徵人碰到了?” 段不言打了个哈欠,扶着小腹,寒冷与饥饿带来腹中绞疼,但还是抬手指了个方向,“杀了几十号,倒是畅快,只是如今又饿又困。”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走到段六五六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六伯,适才冒犯了。” 段六几乎克制不住五脏六腑的焚烧之感,但苍白面色之上,还是挤出一丝和煦笑意,“不言,与六伯客气了。” 段不言耸耸肩,抬起右臂,露出腋下,华杉之上,早已被血液浸透干涸,“那下山吧,三郎,莫要生气,要怪就怪白陶。” 白陶:……夫人,我是想过要挨罚,但您这么直白推卸责任,未必有点儿欺负末将了! 段六轻轻脱开凤且的搀扶,目不转睛看着眼前女子。 熟悉的面庞,截然不同的气息。 从前的段不言,哪里会武?哪里能在他跟前走个三五十招,甚至还反压回来,这是段不问才有的能耐。 发生何事了? 段六胸口疼得几乎无法自持,一个念头升腾起来,却又被他甩出脑海。 不不不! 这是郡王府唯一的主子,不言。 你看,那与段不问五六分相像的面容,那同郡王妃一模一样的眼眸。 可郡王妃的眼眸,常年藏着悲伤。 眼前女子一双杏仁大眼,不见悲戚,却明亮得动人心魄,犹如夜空北极灿星。 段六知如今段不言大为不同,因凤且上书的请功文书上,事无巨细,写得极为明白。 但他不愿相信。 包括赵长安。 清谷斋内,赵长安连连摇头,“凤三这是疯了,不言一个宅家妇人,哪里会做这样的事儿?” 遂又读了那封本该在御案上头的折子,“九人小队,以不言为首,擅入敌营,击杀西徵二皇子阿托北于帐中,同时诛灭护卫高手数人——,荒唐!荒唐至极,我与不问自小一处儿长大,怎地不知不言也是您的徒弟?” 赵长安抬手,“六伯,不言……,真的会?” 段六摇头,“兴许是不问偷偷授于不言?” 看来亦是不知。 赵长安长得不怎地斯文,尤其是如今这年岁,短须浓眉,又浸淫官扬多年,面上多了沉稳,也必不可少的生了凌厉之气。 “六伯,您也不知?” 段六摇头。 “不言出嫁八年了——” 赵长安倒吸一口凉气,“从前的不言,哪里是这样子的?我瞧着是凤三不顾老郡王遗言,怕是要把不言送到御案上头,招蜂引蝶!” “大人放心,我自去往曲州,亲眼探一番不言。” 赵长安听来,心中晦涩难消。 瞧着窗棂外,红梅傲立于白雪之中,颤颤巍巍却又生机勃勃,“不言生性骄纵叛逆,眼里只有凤三,偏这小子是个不会装的。多年来,夫妻冷冷清清,若不是老郡王生了恻隐之心,送了不言去往曲州,那小子恐怕也记不得自己在公府里还有妻子。” “如若姑爷生了歹意,老朽必是要禀一声殿下,护着不言离开。” 离开? 赵长安嗤笑,“离开哪里?如若不言是个头脑清楚,眼里有几分她的父兄,哪里会用得着嫁往护国公府,受凤家上下的磋磨!” 凤三那厮,新婚就跑。 护国公府上头老公爷早死了,留下凤茉以世子袭爵,才疏学浅,又生性绵软,府里上下,都是贺老夫人做主,一府算计的人,却都奈何不了那天之骄子,反而磋磨起被抛下的三媳妇段不言。 提到段不言,赵长安像是自家女儿教养不当那般郁结。 “大人放心,殿下也挂心不言,早已来信,吩咐我回去之时,往曲州走一趟。” 赵长安叹道,“好,只是你也是个宠爱她的,这次得听我的,实在不成,就打晕带走,留在凤且跟前,我总是不踏实。” 说完,指着那誊抄来的折子,“小丫头但凡有这种千里之外取敌首级的本事,何苦还在凤三跟前低声下去!” 混账! 一看就知是算计! 凤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文武兼修,年岁小,却十分聪慧,可这样的人物,得配个聪慧玲珑的高门千金,而不是冲着他美貌而去的郡王家女儿。 所以,这份请功折子,何等的蹊跷! 圣上没有对段家赶尽杀绝,但未必某一刻的心存怜悯,可帝王薄情,这等片刻的怜悯,来得容易去得也快。 能得金口开过,留了性命,就该远远留在曲州。 凤且这一举动,无疑是把已经覆灭的康德郡王府余孽不曾杀完,呈现在圣上跟前。 圣上…… 不是十年二十年前,那个龙吟一声,天下无不地动山摇的明君,如今他垂垂老矣,体弱病残,尽信谗言。 段不言,去岁春日,侥幸逃过。 可如今呢? 赵长安看到折子时,头一个想到的是,凤三那厮终究再不能忍这样的夫人了。 成亲八载,膝下空空。 从前碍于老郡王与世子还在,而今双双没了,他还有何忌惮? 纳妾蓄婢都是小事儿,容不容得了不言做主母,才是要紧的。 “六伯,我知你们素来疼爱不言,可宠溺到如今,再不能由着她性子,凤三不是良人。” 凤三如今,已是二品高官。 他的聪明才智与文武兼修的能耐,将来只要不选错君王,这前程……,是无可限量的。 段六听的赵长安说来,闭目轻叹,“大人忧心,亦是老朽挂心之事,放心吧,殿下 提过多次,旁的地儿去不了,瑞丰那里无人能委屈不言。” 唉—— 第387章 第三百八十七章 段六的心,坠入崖底。 仿佛死在眼前娇媚修罗下头的死尸,不是西徵贼子,而是他段六。 年过花甲,何等风霜不曾见过。 却在枯枝败叶的林子深处,几乎失了魂魄。 他从小小一团,护着长到十五岁的不言,在不知何时,香魂已殒。 段家,彻彻底底的完了。 段六这一刻,万念俱灭,原来人在极其痛苦之时,是没有任何情绪能破甲而出。 也许在来之前,他想到最糟的不过是段不言心甘情愿被凤且囚禁蹂躏,不成人样。 亦或是被凤且哄骗,假意要做个女将军。 诸多荒唐,段六都在脑子里想过…… 唯独不曾想过,那个骄纵蛮横却还是会软软喊他一声六伯的不言……没了。 段六,一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 他与枯木立在一处,却比枯木还槁木死灰,直到段不言走到跟前,伸手搀扶住他,“六伯,可是被我打伤了?是我不对,出手太重。” “……没事儿,是六伯……老了。” “虽老,但老当益壮,六伯,前程往事犹如过眼云烟,活人朝前看。” 段六看到那素手搀扶上来,没有甩开。 他定定看着,这张脸,还是不言啊…… 旁侧凤且,冷眼全看在眼中,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六伯,殿下还在上头等着,您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不言这也是浑身血迹,浑身冰凉,再立在密林之中,于身子无益。” 听得凤且这话,段六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段不言一挥手,把逆风斩插在背上,满脸得意,“凤三,亏得你这逆风斩,真是好刀,我们落入悬崖下头,与西徵那些取水的将士遭遇之后,全得了它。” 砍了那么多的人骨头、树干子,刀刃不卷不钝,依然吹发可断。 凤且听来,哭笑不得。 “你如今改了长柄做手柄,竟是用得也顺手。” 段不言点点头,忽地停下脚步,等着段六跟上,“六伯——” 段六:……妖孽,别叫我! 面上却还是浮出一丝笑意,“不言,怎地了?” “六伯,我知您会锻打刀具,而今我只有凤三的逆风斩,还缺其他,好六伯,不如您老辛苦些,帮着我打点儿短刀短剑——” 说到这里,她灵魂深处不由自主带着的娇嗔,在她都没有觉察时,已蕴藏在言语之中。 譬如此刻,她扶着段六,如同从前那个娇柔的姑娘。 “六伯,您是会的……,好不好?” 段六的心,本已碎得一塌糊涂,这会儿勉强应道,“你哥哥生前,还留着几柄——” 段不言摆手。 “哥哥用过的,我倒是不嫌弃,只是想留着做个念想。您是不知,就凤三这逆风斩,刀柄我都换了好几次,嘿嘿……,六伯,我力气大!” 在末世,她这力气在异能者跟前,都能打个有来有回。 更别说大荣! 提着孙丰收那百多斤的身子,她能在密林之中走几里地,寻常人别说提,就是背,恐怕也艰难。 段六侧首,看着才到自己肩头的姑娘,仰着一张熟悉的面庞,笑眯眯哀求。 就这鹅蛋小脸,与夫人如出一辙。 段六垂下眉眼,“不言若是喜欢,这几日六伯给你弄。” 凤且心道,这妖孽还惯会哄人,转念一想,妖孽芯子变了,可脑子里还是记事。 由着二人走在前头,他落后半步。 行走没多久,跟着凤且来的秦翔等人,才气喘吁吁赶来,“大人、夫人、六伯……” 段不言看过去,“咦,秦翔,你怎地也跟了过来?” 这小子前些时日在巡抚宅院里做护卫之事,后头跟着孙丰收回到营地,听说分配到别的小队去了。 秦翔挠头,“马大哥未曾跟来,大人身前也没个使唤的人,蒙大人不嫌弃,属下这才补上。” 原来如此。 三人带着众属下,原路返回,走到约莫一半时,孙渠带着个两个庄圩跟前的亲兵,小跑迎来。 首当其冲,就是一声,“夫人,您没事儿吧?” 段不言嗤笑,“小子,以后这种话少说,你家夫人不爱听,虽说六伯武功高强,但你家夫人也不赖啊。” 凤且扶额,“不言,六伯跟前,你是班门弄斧。” 呃! 段不言眼珠子一转,“……六伯,名师出高徒,容我嘚瑟一二。” “六伯不曾想到,世子把你教得这般厉害……” 好好好! 都推给死了的段不问吧。 凤且轻轻一笑,“六伯,您也想不到不言有这番能耐吧?” 段六侧首,面容平静。 “不言自来不差,但从前与我是走不了这么多招。何况,嫁人之前……,知晓老夫人不喜女子舞刀弄枪,不言也就弃了这身本事,想不到——” “母亲生性温和,以寻常之眼看待女子,不言倒是藏得好,连我也瞒了过去。” 段不言听到这里,忽地心生一计。 她凑到段六跟前,好似还是那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挽着段六胳膊,“六伯,凤三这人蔫坏,娶了个小老婆,差点没把我饿死……” “夫人,那是为夫的错,在京城时,也与六伯赔罪,您今儿可不能联合六伯来揍我,我是抵挡不住的。” 半是说笑,半是认真。 段六侧首,看向凤且,“姑爷自来宅心仁厚,只是多年戎马浴血疆扬,练就的狠辣,也是待西徵贼子而去。” 话音一顿,转头看向段不言。 “不言,你夫妻二人成亲八载,未能生养,终究是憾事,纳妾也非丈夫薄情,实则为祖宗香火考量,为家族绵延考量……” “六伯!” 段不言听得一肚子火,“又不是我不能生养,是他不行!” 噗! 一句话,惊得段六语塞,惊得凤且闭目不忍直视,倒是后头跟着的七八个人,年岁不大,没个见识,竟是乐出了声。 “嗯——?” 凤且回眸,众人赶紧噤声。 秦翔心道,我的马兴大哥,你快些回来,夫人再浑说几句,我等小命再是难保。 第388章 第三百八十八章 庄圩无奈,留了七八个人看护几人,又安排几人送孙丰收下山。 孙丰收本还要强,“将军不必担心,属下就是腿上挨了一箭,性命无忧,请将军容属下等候夫人。” 庄圩哼笑,“六伯自夫人出生就看着长大,哪里能害了夫人?只怕尔等都背叛夫人,六伯也立在夫人身侧!” 未等孙丰收说话,孙渠与满大憨已拍着胸膛,“将军放心,属下定然不会!” 去去去! 一个个,闯祸还不够多? 庄圩等睿王殿下往上走了点,才转身指着几个,“怂恿夫人胡乱行走,且等着军法处置吧!” 能耐,就跟军法能耐去! 约莫一炷香过去,段不言身上背着逆风斩,神采奕奕与旁边老者、大将军,有说有笑走了上来。 万铁生喃喃说道,“夫人瞧着是个孱弱女子,可这精气神,真是比不了。” 杀敌她最多,砍树提人,从那几丈高的峭壁上,受了伤还能徒手拉上了他们几个彪形大汉。 真是天纵奇才啊! 白陶摸着面上擦伤,和酸涩颤抖的双腿,“你是不曾见到夫人在西亭大营,带着屈林他们,浴血奋战之壮观,我沿途寻去,一路倒下的残肢断臂,尤其是尸首分家,踏着血心惊胆战走到尽头,就见夫人杵着逆风斩,坐在西徵人的砍头台上,血淋淋看着我。” 万铁生侧首,“亘古未见的奇女子啊。” 其他人不知晓,但满大憨是亲身参与,“白小将军,万管队,您二位有所不知,夫人不止杀得西徵大营乱了阵脚,关键是那什么阿托北跟前的高手,好几个呢,全被夫人一刀封喉。” 白陶眯着眼,“至少,单打独斗,大人……,也是稍逊一筹。” 赵二是几人之中甚是沉默,他思来许久,看向白陶,“将军,小的有句话,挂心许久,却又找不到人解惑,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白陶看来,如若之前,他的眼里绝不会多看赵二这样稀松平常的护卫一眼。 可此番同生共死之后,白陶却对他有了兴致。 他没见过生死,但却不曾退却,从始至终,都跟着段不言左右,恪尽职守,话不多,胆不大,从头到尾也不曾贪生怕死。 就这点,胜过大多数人。 一听来请教,白陶挑眉,“赵二,好歹咱们也一块儿杀过贼子,莫要疏离,有事儿说话。” 赵二拱手,礼数上头绝不敷衍。 “白小将军出身名门,见多识广,才学上头,小的除了大人与夫人,也就是您了。” 哟! 还拍马屁来着。 “说吧!纵使天大为难的事儿,本将军也给你办了。” 赵二赶紧躬身行礼,除了孙渠父子被抬下去了,其他跟从之人,闻言都围了过来。 众人都知赵二性子,不善言辞。 一路上木讷寡言,这会儿竟是同白陶攀附交情,难免生了好奇,就听得赵二斟酌再三,在凤且等人快要走近时,低声问道,“夫人如此本事,还差点压住了大人,可会影响大人在军中带兵的威信?” 咦? 竟不是为了自个儿,白陶思索后,反问道,“如若我说不影响,你还想问些旁的吗?” 赵二低垂眉眼,“不影响就好,否则……,树大招风,我怕夫人身为女子,怕因此影响军务,反倒是惹了大人不喜。” 白陶扶着赵二的胳膊,顺势起身,“可看到那老先生?” 赵二不解,顺着看去,知他说的是六伯。 “他是高手。” “对!” 白陶哑着嗓子,低声说道,“那是老郡王的心腹,自小抱着你们夫人看到长大,只要他活着一日,无人敢动夫人。” 赵二听来,缓缓摇头。 “怎地?你不信?你小子是没去过京城,真是不知你们夫人在京城里头,那是皇家公主都比不得的骄纵啊!” 可是夫人在自家大人的后院,腊月之前,过得是何等的日子? 旁人不知,巡抚私宅上下的仆从,都是看在眼里。 “夫人说过,靠人不如靠己。” 赵二刚说完,段不言几人就走到跟前,她四下看来,“咦,刘戈呢?” 哎哟! 凤且马上抬手,“夫人慎言,那是睿王殿下。” 段不言哼笑,“怎地,我喊不得他名讳啊?小时又不是没喊过,他那名字,还是他自个人教我的,金戈铁马的戈!” “不言!” 凤且沉下脸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殿下名讳,岂能脱口而出?” 嘁! 段不言冷笑,“刘家上下杀了我父兄的头,少来同我说国法家规,老娘都没家了,还家规!” 这变脸之迅捷,赵二倒不是头一次见。 可段六白陶等人,哪里见过? 尤其段六,赶紧出声制止,“不言,大人所言极是,睿王殿下贵不可言,于公来说,是皇家王爷,于私来讲,也是长辈。” 长辈? 段不言听来,略有不解,欲要追问,又知此时并非叙旧的时候,索性咽了下去,“六伯,与我先行下山,虽说往事不可追忆,徒增伤悲,但有些事儿确实不清不楚,六伯与我解解惑。” 如若前头吵着要段六锻打刀具时,段不言带着不自知的娇憨,那此时的段不言,冷静自持,又带着咄咄逼人。 段六轻叹,应了句是。 再看段不言,头也不回,招呼白陶几人,“走吧!你二叔那混账也在,等老娘下去,一并找他算账!” “啊——” 白陶满脸惊愕,“我二叔怎地会来?” “圣上钦封的传旨郎!” 呃…… “夫人饶命,我那二叔就是嘴欠了些,从前不知深浅,得罪夫人,但他那身板羸弱,耐不住夫人您一拳的。” 白陶带着几人,簇拥着段不言,叽叽喳喳往山下走。 凤且立在小径之上,带着苦笑, “六伯,而今不言性子骤变,较之从前,更为疏狂,本来军营之中不能有女眷,可是——” 段六看去,“是她吵着要来?” 第389章 第三百八十九章 段六:…… “曲州自腊月来,就不怎地太平,前有恒王孺人遭遇劫船,而今又逢如夫人与小殿下尊驾前来,实在不放心住在官邸驿站,方才说请到我府上去暂住几日。” “不言不喜皇家,方才这般敌对如夫人吗?” 段六能想到的,就是这个理由。 从前殿下与世子那般要好,后头老郡王与世子没了,段不言定然记恨皇家刘氏。 “……六伯,不言对我……,也不客气。” 段六几度无语,看着越走越远的不言,还是收回了目光,“若不然,老朽先下去与不言汇合,至于殿下,恐要辛劳三郎多照看了。” 凤且颔首,“六伯放心去吧,有我在,殿下安危无用担忧,只是不言自岳丈舅兄出事之后,再不复往日温柔娴静,还请六伯多担待。” 芯子都变了,您老人家也是人精,必是早早就觉察到了。 段六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了前面的段不言。 段不言听得动静,侧首看来,“六伯,您这脚程……,实在是高。” “不言,你的脚程也不慢。” “慢倒是不慢,但太重了,不像六伯来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蝶舞花瓣间,蕊在风中摇。” 破诗! 从前段不言的文采,而今全然不在,倒是见面这会子来,段六已听得眼前姑娘,樱桃小口微微一动,就是老娘二字。 幸亏,郡王妃去了多年。 否则听得这话,只怕本就不怎地宽慰的心,登时气死。 一行到山脚,又开始下起小雪,洋洋洒洒的,段不言仰头轻叹,“可惜我的大麾,便宜西徵人了。” 侧首看向段六,“六伯为何与睿王同行?” “说来话长,也是与殿下……在曲州城相见。” 段不言微微蹙眉,“这般巧?” 段六轻笑,“不言,咱入门再说。” “也好。”段不言颔首,“六伯到得太快,让我以为赵三行那混账做事儿麻溜了。” 嗯? 一听这个,段六询问,“三公子来曲州府了?” “年前就到了,前几日撵了出去,我想与六伯见个面,但如今康德郡王府也不在了,凤三从京城归来,也说六伯踪迹难寻,侥幸得见一面,瞧着身子骨还算劲道。” “年前, 老郡王与世子恰逢百日,我回去……探了一眼两位主子。” 说到此处,难掩苦涩。 段不言鼻孔喷了口气,“诸多事情,想得不甚明白,思来想去,唯有问您,毕竟六伯您是父亲与兄长最信任之人。” 段六拱手,“不言啊,如若能说,六伯自是不隐瞒。” ——若不能说,也就别问了。 段不言听来,忽地冷笑道,“何事不能说?”说到这里,已在白陶引路之下,踏入军营,眼见人多了起来,段六与段不言心照不宣,都停了话语。 主帐之外,听得众人向段不言请安的声音,竹韵一把掀开厚重帐帘,奔了出来。 “夫人!” 丫鬟眼里,蓄满泪水,刚到段不言跟前,马上就掉落下来,“夫人……,夫人又受伤了!” 段不言抬手,看了腋下渗出的血迹,“是旧伤,无碍,一会子请大夫来,重新缝合。” 竹韵一听,差点厥过去。 “夫人,旁的血迹,哪里来的?” 锦衣华袍之上,又是素色做底,这会儿全是斑斑点点,甚至是大片血迹。 “小丫头别操心,西徵人的血,并非我的。” “夫人与贼子遭遇,还说不曾受伤?” 急切话语,惹来段不言不喜,“快去抬水,吩咐厨上,做饭烧水,我先沐浴!” 竹韵满脸慌张,“夫人,若不先看大夫……” 呃—— 段不言呲牙,“也成,只是劳烦六伯等我片刻。” “不言,旧伤怎地来的?” “与凤且切磋,他手中短刀伤来的。” “夫妻切磋,这般手狠?” 段不言不以为然,“我也差点杀了他,今儿你瞧见不曾,他背脊较往日挺拔,只怕青紫肿胀还不曾消掉。” “不言,姑爷……,待你可好?” 说着话时,二人已步入主帐,竹韵与赵二忙前跑后,白陶要跟着一起,直接被段不言撵走。 一时之间,主帐之中,唯有这对昔日主仆。 待段不言落座,段六方才在段不言对面坐下,“传言众说纷纭,京城里头更是不堪入耳,只是……,姑爷说年前遣了小妾离去,今后也只守着你一个人过活。” “六伯,您见多识广,这些个话呢,听听罢了。” “姑爷还是一如既往,薄情寡义?” 段不言揉了揉长辫子发稍上头的冰凌子,听得这话,哑然失笑,“从不曾多情,不过我也一样,如今他做不得休妻,一来是圣上饶了我小命,二来,他不想吐出从前康德郡王府的财物军饷。” 竹韵请来军医时,掀开门帘就听得这句话。 但段不言全然不在意,段六轻叹。 “不言,金银财物不过身外之物,老郡王与世子唯有放心不下你,你平安活着,哪怕贫穷些,也无关紧要。” 呵! 段不言侧首,看向段六,一脸玩味。 “单是我的嫁妆,而今所剩无几,大多是被护国公府老夫人并儿媳贪墨去了,再不说康德郡王府给龙马营多年来的军资粮饷,怎地,人死了,这些就可以问心无愧吞下去了?” “千金难买你心头之好,你看中了凤且,老郡王与世子也只能顺从你的心意。” “六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你的意思——?” “年前,他要纳个小妾,那女子身怀叵测,竟是胆大包天,欲要害我,那时我便想,郡王府反正也没了,不如杀他个干净——” “使不得!” 段六听来,惊呼出声。 “趋炎附势人之本色,可老皇帝都没砍我的头,我这条小命,还轮不到旁人来动。” 第390章 第三百九十章 他知晓从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没了。 可眼前女子,发髻简约,长发成辫,衣着朴素却不掩国色天香,手持茶盏,唇角含笑,一双眼眸之中,尽是睥睨天下之豪气。 ——好似年轻时的世子啊。 “是六伯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段不言听来,抬眸浅笑,“父兄死了,康德郡王府陨灭,运势不好也罢,命中过不去这坎也罢,可任何人想踩着我段不言上去,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说到此处,段不言也不管军医和竹韵、赵二等人。 她唇角噙住一抹诡笑,凑到段六跟前,“不怪任何人,父兄也已尽力,庇佑我到最后一刻。” 说完,起身招呼早已候着的军医,“老大夫,劳您操心,再缝一次。” 老军医躬身颔首,“夫人客气,只是辛苦您得再受一次罪。” 嘁! 段不言摇头,“与性命相比,这点皮肉小伤何足挂齿。” 说完,走到内帐,竹韵小心翼翼跟了上去,“夫人,今儿大人不在,奴……,奴一定护住您。” 也成! 外帐之中,段六若有所思,垂头想来,眼前之人魂魄,是哪里来的? 光怪陆离之事儿,段六见过不少。 失魂者,也见过三五个。 平日顶顶聪慧,忽地就失了能耐,成了个傻子。 亦有见过傻子得了天机敲打,实则就是摔一跤,挨重物一记,陡然能言会道,算得个寻常人。 但—— 不言这事儿,实在蹊跷。 二次缝合,比头一次更遭罪,竹韵的小腰都被段不言捏断了,老大夫叹道,“夫人!您这些伤势拆线之前,再不可扯到,否则哪里还有好肉啊!” 段不言抹了一把额际上的冷汗,点了点头。 “我尽量。” 竹韵带着哭腔,“夫人,就算奴求您了,咱们若觉得军中无趣,就回曲州去,好吃好喝,听曲赏花,隐忍个半月一月的,也就好了。” 老大夫连连点头。 “夫人,您也是慈悲心肠,纵使不在意自个儿身子,也瞧瞧您跟前的小丫鬟,这竹韵姑娘哭成这样——” 段不言赶紧挥手,“取热水来,服侍我沐浴。” “嗷!夫人,您这伤口可不能沾水啊!” 军医着急,马上阻拦,段不言点头,“放心,身上让小丫鬟给我擦拭一下,老大夫放心,只是你也瞧着我身上这些个血迹斑斑,就是头发里头,都是贼子的血,不洗掉黏糊得很,实在难受。” “夫人一心守护大荣子民,老朽铭感五内,还请夫人万般爱护自己,您这般的国之栋梁,可不能有个意外。” 哎哟! 夸得段不言差点就说出实话,老娘一是手痒,想砍头见血放松放松,二来,全怪白陶那小子,害得老娘不得不与西徵贼子短兵相接。 白陶,本来累得半死。 还没进营帐,就被人来喊走,“谁叫我?” 他一双腿又酸涩又寒冷,几乎被冻僵,哪里有这个闲工夫与人闲谈…… 赶紧寻个炭火盆子,吃点热乎饭菜,赶紧恢复,才能应对后续的军法处置。 反正,十几二十个板子,是躲不过去的。 可来人不容他拒绝,“白小将军,您随我来就是。” “到底何事?” “有大人欲要见您。” 大人? 白陶心生烦躁,“营中的将军大人们,不都随着殿下上仙女口去了,哪里还有大人?” “将军随小的来就是。” 白陶还是骂骂咧咧,万铁生本要跟随,却被白陶拦住,“都去歇息,一宿没睡,死里逃生的,既是寻我,我倒是去瞧瞧,哪门子的大人!” 一路骂骂咧咧,快要到营帐之时,白陶抬头,“这不是文将军的营帐吗?” “白小将军,大人就在里头。” “嘁!大人?军中哪里来的大人?”除了自家那个文武兼修,又做总指挥使又做两州巡抚的大将军除外。 欲要嘟囔几句,忽地听得里头一声鼻音浓厚的重喝! “混账!还不滚进来?” 白陶一听,哟呵,这人着了风寒还敢这么放肆的说话? 哪里人啊! 这么横? 说完,重重掀开帘子,“你谁啊你——,二叔!” 一手拿着软帕掩住口鼻,一手伸到炭火盆子上取暖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自家的二叔。 白陶见状,飞扑过去,“您怎地来这啊?这苦寒之地,你从来嫌恶得很!” 白凤翻了个白眼,“一点礼数没有,看不到你时二哥啊?” 白陶惊了一下,侧首一看,只见旁侧坐着的男人,裹得严严实实,已在营帐之中,却还软毛帽子围脖披风,一个不落的穿裹在身上。 “时二哥?” 时柏许抖抖嗖嗖,点了点头,“是我!” 这—— 白陶双目里全是惊愕,“二叔,您二人作甚啊?这等地儿,一无绝佳美景,二无绝色美人,为何您二人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奔来?” 说到这,忽地愣住,“莫不是……,来探侄儿我的?” “放屁!” 白凤看着眼前这个又黑又壮实的侄子,忍不住骂了起来,“你这个混账,我二人是身负皇命,否则你当我俩吃多了撑的,来你们这破地儿!” 咳咳咳—— 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时柏许勉强撑着眼皮,眯眼看了看白陶,“你这浑身的血迹,怎地,上前线了?” 旁人不知,白凤最为清楚。 时柏许是在揶揄,今儿一早,他们刚进营地,就听得凤将军吐露真眼,那段夫人被眼前的小子怂恿,上仙女口的半途之中,迷路。 可白陶不知,在他眼里,时柏许也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如此说来,定是有几分羡慕嫉妒之意。 故而摆出军人姿态,点了点头,“时二哥有所不知,今早我们下了悬崖,走错路,与西徵取水的小队遭遇了,双方登时提刀就砍,你看——” 白陶还故意掀开外头深灰色袍子,露出内里白色中衣, 上头依是有血迹渗透。 “西徵贼子的血!” 白凤一听,顿时诧异,“不是说尔等只是迷路,怎地还真与西徵贼子遇到一处了?” 呃? 第391章 第三百九十一章 完了! 白凤一把丢开全是鼻涕眼泪的软帕,猛地抓住白陶的手,“尔等倒是逃回来,那夫人呢?” 时柏许也好奇起来,“对啊,莫不是丢了段家千金,仓皇逃回?” 白陶一听,嘿! 这浑话说的,看不起谁啊? “时二哥,小看我们夫人,若不是夫人,我们几个倒是有去无回!” “白二爷,听你一直说来,这位侄子老实木讷,而今瞧着,倒是喜爱口出狂言。” 白凤哼笑,“少打岔,快些如实说来,夫人可有受伤?还有——” 他压低嗓音,“大将军与殿下,可遇到你们?” 白陶口渴不已,端起白凤身侧的茶盏,一口气吃了个干净,反手一抹,一屁股坐在二人中间。 “遇到了,还有郡王府的六伯——,六伯武艺高强,我们都以为是西徵高手,差点对打起来。” 话音刚落,白凤冷笑,“就你这小身段,也敢在六伯跟前耀武扬威试试,他老人家一抬手,你早已身首异处。” 时柏许颔首,“不过殿下上山时,天已亮了,想必不会认错。” 亲兵送来了热汤饭,白陶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边吃边给眼前染了风寒的时柏许、白凤二人,眉飞色舞描绘起早间的热闹。 “都在密林之中,光线不如外头亮堂,我等本还在行路,忽地夫人呵斥大家噤声隐蔽,她袖中弓弩,朝着六伯的方向嗖嗖就是两箭——” “啊!打起来了?” 白凤惊呼,但时柏许更诧异,“你们夫人会使弩箭?” 不可能! 凤且的娘子,康德郡王府家的千金,尊贵骄奢,闺阁之中倒是小有脾气,但要说这种射箭射弩的能耐,不可能! “就是夫人,她听出有高手靠过来,为了我等性命,直接引走,待我们几个跑出来,与大将军、殿下会面时,方才知晓那是六伯。” 白凤表情严肃,“六伯看着凤夫人长大的,不可能认不出来吧?” 白陶摆手,“夫人是世子教出来的,也差不多就是六伯的徒弟,二人切磋一番罢了。” 到如今,时柏许也听过凤且说过段不言会武之事,可他不曾亲眼看到,依然难以置信。 “你们夫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白陶挑眉,“时二哥,你们晚来了几日,约莫是大前天,夫人本是与文将军下头的罗毅呈比试射箭,整个营地的将士都去观战,那等的气势,可真正是让人开了眼了。” “哗众取宠。” 时柏许不屑一顾,白陶一听,马上丢下筷子,嘴边上还挂着糙米一颗,“时二哥,你这嘴硬的样子,我见过不少,你可知晓怎地个法子治好的?” “我不是嘴硬,实话而已。” 从前闺中,那段不言就是这个性子,穿戴得花枝招展,如若宴席之上见到个比她更精致的姑娘,定要上前挤兑几句。 “这是军营,适之也不管?” 白陶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几下,凑到时柏许跟前,“时二哥,我们大将军自然是管了,知道结果吗?” “这还用问!” 时柏许语气轻挑,“你们大将军那身武功来历神秘,旁人不知,可你们夫人……,一个可能就跟着段不问学来的花拳绣腿,能比得了?” 白凤点头附和,“你们夫人……,也不管个扬合,这里可是前线!” 白陶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眼珠子在二人脸上转了几个来回,方才阴阳怪气说道,“没见过夫人能耐的人,大多同二叔、二哥一样的口气,但若被夫人揍一顿,嘿!嘴硬的毛病,瞧不起人的眼神,统统没了!” “放肆!你这嘴子话,说的真难听!” 白抬手,兜头给了白陶一巴掌! 白陶低呼,“如若不是夫人手下留情,我们大将军早已被劈成两半!” “不可能!” 时柏许直接掀开身上大麾,“你当你们大将军纸糊的,能被个女人劈了?” 呵! 白陶看着时柏许急了,反倒不生气,“时二哥,未曾见到夫人之前,莫说是你,就是屈将军也是不屑一顾,他自诩跟着世子多年,对夫人也有几分了解,可腊月里,将军前往听雪楼议事,就被我们夫人一招拿下。” “……屈非从前跟着段世子,对夫人也是有几分尊重,让着她罢了。” 包括凤且。 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娘子痛下杀手,虽说也不见得他多喜爱这个段氏。 “咦……” 白陶没有回话,倒是生了好奇,“听得屈林说过,大将军回京时,还瘸着腿,时二哥在京中不曾看到?” 时柏许微愣,“看到,也听他说是你们夫人所为。” “夫人一筷子丢过去,大人就瘸了大半个月。” “碰巧罢了!” 眼见时柏许半分不信,白陶生了好奇,“二叔,二哥,你们在此要待多久?” “十来日吧,本来我等传圣上旨意,已是了了。可睿王殿下拉着我二人到曲州来,恐怕一时半会要走,也不大可能。” 白凤叹道,他听着营帐之外寒风呼啸,“这等的地儿,实在艰苦。” 连营帐,也是文忠特意给两位传旨郎腾出来的。 白陶听来,得意挑眉,“时日不短,足矣让你们一改往日陈旧观念,不过,时二哥,你往日与夫人可有宿怨旧仇?” 时柏许欲要鼻孔喷气,奈何风寒袭来,堵塞了这一窍,喷气不能,唯有重哼, “谈不上,我与她不熟,但她那名声,京城里谁家不知?” 追着凤且,请康德郡王求了亲。 凤且不喜,新婚就跑,此一去,好几载风月如水流无声,留下段不言在京城守了四五年活寡。 后头段不言又生了计谋,来到曲州府。 白陶点点头,“那就好,至于二叔,后头若是夫人难为您,您别怪我不帮您。” “为难我?为何为难我?” 第392章 第三百九十二章 白陶呲牙,“我的好二叔,您从前在京城里作诗作词,嘲讽夫人,夫人都是知晓的!” “何来的嘲讽,不过如实说话罢了!” 白陶嘿嘿一笑,吃了热乎东西垫吧之后,他也活络起来,“夫人见我头一次,就让我转告您,脖子洗干净,等她来拧一拧!” 白凤翻了个白眼,“大言不惭!” 时柏许听来这些话,心中对挚友愈发同情,这段氏实在没个体统,没入军营,与外男相处,矜奇立异博人眼球,是个温顺恭良之人? 当然不是! 正经大家闺秀,谁来做这些个抛头露面的事儿? 年前与挚友相见,看到他身着官袍,一瘸一拐行走兵部、吏部、户部,好些个应酬往来,他也瘸着腿。 如若是个知冷知热的娘子,会让自家相公这般难堪? 时柏许,愈发嫌恶段不言,再听着白家这个侄子一口夸赞之词,更添愤愤不平。 “她在你二叔跟前,也是个晚辈,白二爷作诗作词,难不成说的不是实话?” “二叔,时二哥,我说的也是实话。” “怎地?” 白凤翻了个白眼,“她还真能来拧断我的脖子,笑话!如若是六伯,我自是不敢多言,就她,小手那么点大,我这脖子……” 说着话时,扭动脖颈,“可不是那般好拧的。” “二叔,您比不得西徵王爷阿托北,听说他长得又高又壮,脖颈比我的都粗。可您猜怎么着?” “混小子,爱说不说,同你二叔都卖起关子来!” “夫人也没费吹灰之力,直接送他上西天了。”说到这里,白陶起身,浑身冰雪裹着敌人血迹,原本冻起来还好,这会儿烤火之后,全都发散出来,血腥味伴着泥土、野草,那味儿冲的啊! 白陶耐不住,欲要去换衣物。 白凤却被他云淡风轻的话语,直接下注,他眼疾手快,一把薅住白陶衣袖,“臭小子,好生说来!什么西徵王爷——?” “你们不知?” 白陶看向二人,时柏许也缓缓摇头。 “我二人只是奉命传旨给睿王殿下,对边陲战事,知晓我大荣得了西亭,大获全胜,但这西徵王爷之死——” 京城上下,未曾听说。 白陶耸耸肩,轻描淡写说来,“夫人杀的。” “这——?” “时二哥, 我的亲二叔,遇到夫人万不可这般轻看,我知你二人被京城传闻所迷惑,但夫人如今同往日大不相同,她性情疏狂,也有狂傲的资本,至少西徵一众高手,都是陨灭于夫人手中。” “前两日,押送到京城的几个西徵俘虏,听说官位不低——” “赫尔诺,西徵第一高手,当然,这也是他们西亭营区自封的,屈将军就是被他带队,直接从嵇炀山密林抓走。” “这么厉害?” “夫人毫发无损,给这小子半条腿锯掉,抓了回来。” 白陶讲到这里,看向坐着的二人,“二叔嘴臭笔也臭,时二哥也是性情中人,但在夫人跟前,还是以礼待人,适才与我说的话,别在夫人跟前讲,夫人不喜。” “我不怕——” “夫人连大将军都打,还有谁不敢的?” 时柏许冷了容颜,“白陶,我怎地瞧着你也朝着她说话了?” 白陶拱手,“二哥容禀,经今儿早上这一血战,我这条小命,也是夫人救回来的,从此以后,救命恩人大。” 白凤呲牙,“哟呵,还整上救命恩人了,小子,你们今儿杀了多少西徵贼子?” 白陶眯着眼,回忆一二,“没有百来号人,也少不下八十。” “这么多?” 时柏许也抬起头来,“你们几个人?” “七个人。” “如此狂言!” 白陶挑眉,“大多是夫人砍杀的,她力大无穷,又拿着大将军的逆风斩,砍头跟切萝卜一样,时二哥,待你见过,必不会如此惊讶。” 说完,拱手告辞。 这一身臭烘烘的血腥味,白凤闻得都要吐了。 挥手让他离去,两个重病号重新沉默,好一会儿,白凤抬眼,“二郎,大将军也不曾与你提过?” “……年前我二人相聚,会面之时,说过几句。” 不曾有这么细,凤且讲过段不言如今性情骤变,但他压根儿不当回事儿,家里头父兄都死了,康德郡王府也不复存在,性情骤变才是正常, 真要是如往日那样,没心没肺,心里只有凤且,才叫人真正看不上。 “如此厉害,从前在京城不曾听说啊。” 时柏许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段不问那般的人才,真是出自他的教诲之下,必不会差。” 是啊,那可是段不问啊! 主帐这边,段不言洗得战斗澡,速度很快,拖着湿漉漉的长发, 身着青色锦袍,就这么不施粉黛,出了内帐。 段六早已回避出去,段不言看着桌案上摆着的饭菜,吩咐竹韵,“去请六伯过来说话。” 段六这会儿就立在门外,像座丰碑,来往之人,根本不敢抬头张望。 直到竹韵掀开帐帘,看到段六在此,方才轻声请了进去。 饭桌旁侧,两个炭盆子烧得正旺,竹韵又喊了几个亲兵入内,帮衬着收拾打扫,抬了浴桶出去。 段不言发丝还在淌水,坐在官帽椅上,她头发撩到椅背后头,竹韵取来十来条干净巾帕,坐在小鼓凳上,帮着段不言擦拭头发。 “六伯一路辛苦,与我用饭,咱们边吃边说。” 段六拱手,“不言,虽说老朽一直以来直呼姑娘闺名,但尊卑有别,可不敢一处儿用饭。” 迂腐! 段不言抬眼,蹙眉冷目,“小时候,也不曾少吃六伯碗里的饭菜,怎地长大,到生分了。” 段六身形几不可见微微一怔。 小时的段不言,比段不问更难带,可能是女儿家的缘由,五六岁之前, 她要么在老郡王床铺上睡,要么在段不问床铺上,亦或是窝在段六房中,一屋子男人带着她,虽说不精致,倒也还算皮实。 至于段不言所说的一个碗吃饭,那也是七八岁之前,段不言骄纵起来,就得段六这么哄着。 第393章 第三百九十三章 段六欲要再行推辞,段不言面生不喜,“你从前与父王也一处儿吃饭,与哥哥嫂嫂,也不曾有个亲疏之分,怎地到这来了,反倒迂腐起来?” 段六:…… “不言,你已嫁为人妻——” 何况,是你嫁到护国公府之后,学了一大堆的规矩,回来整顿之后,方才有这尊卑有序来着。 糟粕之事,段不言可记不得。 但听得段六这么一说,段不言马上气鼓鼓,“六伯如此见外,那我心中这些未解之谜,恐怕您也不乐意同我说道说道。” 话音未落,段不言已端起碗筷,风卷残云开始大快朵颐。 段六一看,生气了。 这气性,比小不言可是大多了。 竹韵见状,赶紧从段不言身后探出脑袋,“六伯,您快坐下一起用饭,如此见外,夫人心中也不好受。” 段不言懒得理会,只管飞快布菜下饭。 “不言莫要生气。” 坐下来的段六,拿过段不言的汤碗,就盛了热乎的羊肉汤,眼瞧着午间用饭的时辰就快到了,睿王殿下还不曾下来。 “不言,你想问些事儿就尽管问吧。” 段不言快速吃完两碗米饭,两碗汤,勉强覆盖了腹中的饥饿,她转头招呼竹韵,“你去找孙渠他们待一会儿,若有人欺负你,来与我说。” 竹韵乖巧起身,屈膝应了是。 才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问道,“夫人,若不奴就在外候着,若夫人与六伯有吩咐,奴也就掀帘进来。” “不必,自去就是。” 段不言十分果断,打发了丫鬟。 段六见状,也知段不言所问之事的要紧,他放下碗筷,正襟危坐,等待段不言开口。 “为何赵长安与刘戈,先行参本,赵三行那混账说,参本之后,哥哥还往赵府去了,与赵长安谈笑风生。” 段六微愣,“三公子竟是知晓这事儿?” 段不言抬眸,“其中缘由,我也不想听,但段家上下,而今就我一个苟活,是敌是友,六伯还需同我说一声,不然我这性子,那一日手痒,杀错了人,就不好了。” 杀……杀……错人! “不言,老郡王与世子离世之前,只求你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复仇之事,何须一个女子来承担? 担不起的! 段不言又开吃第三碗米饭,“我的顺遂平安,就是隔三差五杀几个人,手上不沾点血,我有些适应不了,自是活得不畅快!” 这……这是哪里来的怪物? 段六几乎接不上话,纵使他一生追随段栩,走遍天南地北,手上也沾染了不少人血,可没有眼前女子这么洒脱。 何来的不杀人,活不畅快! 段六难以措辞,但段不言胃口极好,吃了大半碗,看着还没想好答案的段六,“……这不能说?” “不言,兴许有些真相,郡王他老人家没想过让你背负。” 嘁! 段不言丢开碗筷,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带着几分不屑,“六伯,我要背负何物?您若有心,告诉我真相,别当我是从前那个傻子,至于该扛着还是丢掉,这您就别操心,我自有主张。” 段六:……从前的那个姑娘,虽说是有些愚笨,但也不是傻子。 “不言,老郡王与世子三年前就出了事儿,否则也不会借机把你送到曲州府,姑爷待你凉薄,但他性情还算醇厚,看在龙马营倚仗过康德郡王府,断不会取了你性命。” “六伯,您不妨直说。” “不言,康德郡王府败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从前你眼里心中,全是姑爷,也不曾管过郡王府的事儿,如今乍然问来,六伯也拿不准,告知你,到底是否合时宜,六伯而今……,也拿不准了。” “如实说吧,否则来日里我提刀一气之下,杀了刘家,譬如刘戈——” “使不得!” 段不言话还没说完,段六马上惊讶起身,低声说道,“不言,你万万不能动睿王殿下!” “哪里动不得?” 段不言单手捋了捋半干的长发,满脸诡笑,“刘家灭了我段家,我灭刘家,顺带一个凤家,再来个赵家、阮家——” 不可! 段六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言,这话决不能在外人跟前说来,老郡王与世子,是不得不死,并非睿王殿下、赵大人二人为之。” “六伯,你该趁着我有些耐性,与我如实说来,否则我自个儿入京去问老皇帝,也未必不成。” 问…… “弑君乃诛九族大罪!” 段六只觉得胸口钝痛,他连日来赶路,风霜侵袭,那些身体上的痛,全然比不得段不言这几句惊世骇人的话语。 “我哪里还有九族?” 段不言轻轻一笑,没有温和,唯有残酷。 “如若连着凤家杀了,倒是如了我愿。” “不言!” 段六满目不敢相信,“你……,你怎地会有这般的想法?姑爷也好,赵大人、睿王殿下,甚至是圣上,都是大荣的镇山石,你若真起了歹意,这可是要动摇大荣江山的。” “与我何干?” 段不言蓦地冷了下来,面若寒霜,看向段六,“我在诸位眼里,既是个蠢笨的,那我就倚着自己性子来,杀一个我够本,杀十个我就赚了。西徵如若与大荣议和,我真是没得杀的,就像除夕那夜,闯入西亭,杀了阿托北。” 段六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他看向段不言,楠楠而道,“郡王与世子只想不言你平安过完这一生,你若真是起了杀心,动了殿下与圣上,这大荣就要乱了,百姓子民,生灵涂炭。” “呵!” 段不言摇头失笑,“六伯,我没那么多仁慈之心,为何凤三的小妾能得以性命,那是凤三拿吞下我的嫁妆换来的——” “不言……” “六伯,你考虑片刻,这顿饭用完之前,你还是不想告知于我,那我就再也不听了。” “不言!” 段六难得严厉,“难不成郡王多年教养,你都全忘了。” 段不言一听这话,哼笑不止,“六伯,父兄没了,郡王府没了,大家伙儿做鸟兽散了,您另谋高就,到了睿王跟前,既嫌我无教养,那索性别操心了!” “不言……” 第394章 第三百九十四章 如若是从前的不言,初次见面,再是没有良心,也会扑上来哭诉一番。 失去父兄,说句逾矩越位的话,他段六也算得是段不言最亲之人。 然后—— 密林之中,两支小小的弩箭,杀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眼前妙龄女子,皮囊还是自己打小看着长大,可言谈举止却判若两人。 小不言,没了。 不知为何,却来了个武功路数与自己六七分相像的妖孽,初时,他还舍不得这般形容不言,但短短一两个时辰里,段六十分清楚,眼前女子的灵魂,早已成了他自己都想不到的那等凶悍。 眼瞧着饭桌上的饭菜,马上空盘。 这食量如牛,也是吓住了段六。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段六几乎不曾动筷,可在段不言最后汤菜即将下肚时,他还是开口了,“老郡王本已罹患不治之症,至于世子,天下之大,已无退路,最后——,老郡王与世子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明百姓,算是以身荐轩辕。” “哪门子的江山社稷?” 段六忽地起身,整衣敛容,扑通一声,跪到在段不言跟前,“不言,台子刘隽资质平平,才学昏庸,本就是愚钝之人,还耽于玩乐,擅听小人谗言。此人虽为中宫嫡出,从德行到才学,无不是稀松平常,莫说治国理政,只是经史子集,他也视若天书,如何能担储君之重任?” 听得这话,段不言最后一口汤菜,悬在碗口。 她从容自若,放下碗筷,看向跪在跟前的段六,“你是说父王与哥哥,卷入了皇室夺嫡之争?” “……老郡王本不想如此,可东宫太子与中宫皇后,以及圣上的那几个滞留在京的王爷,统统不允许康德郡王府置身事外。” “父王选中了刘戈?” 段不言甚是直白,一针见血,段六听得这话,蓦地抬头,欲要应答,却又发现段不言的眼眸之中,并没有那般的狂热激烈的情绪。 甚至,她都没有讶异。 段六的迟疑,让段不言忽地笑了起来,她本长得娇媚俏丽,这般展颜,更是花容悦色。 但段六却嗅到了诡异。 “六伯……,你老人家也学会骗人了。” 段不言哪里肯信! 为了刘家那堆破事,丢了父子俩的性命,哄谁呢? 三岁奶娃也不信。 段六一听,急切起来,“不言,六伯如何会骗你,如果你还记得从前之事,定然知晓,睿王自小就跟长在郡王府一样——” “只记得他得了封地,像丧家之犬有了归宿,疯一般离去。” 啊! “不言,睿王殿下绝非你所想这般懦弱胆小,这些路子,是郡王与世子、赵大人,甚至……,甚至是圣上所安排好的。” 妈了个巴子! 温和许久的段不言,终于忍不住骂街了。 “六伯说说, 此番对康德郡王府有何益处?” 段六微怔,“……老郡王与世子大义,此乃为了江山社稷——” 放屁! 段不言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段六,“你若是编个像样的理由,六伯,我还敬你几分。” “不言,六伯所言,句句属实。” “嘁!” 段不言端起碗来,最后一口汤菜下了肚,不顾还在跟前双膝跪地的老者,欲要离去。 “不言!” “不言,六伯犯不着骗你,你从来不问府上事务,乍然听到这些,难免觉得不可思议,可你想想,如若没有老郡王与世子安排,我们一群昔日部下,也不会前往瑞丰,跟从殿下。你与世子夫——,明大姑娘,又怎地能有现在的安稳?” 段不言背对段六,身形虽说不如男子高大威猛,可气势半分不容小憩。 “老皇帝也看重了睿王?” 段六微愣,缓缓摇头,瞧着段不言没有回眸,看不到时,马上改为低声说话,“圣上老了,也有些昏庸,但圣心易变,圣意难测,老郡王与世子……,也不知来。” “刘戈何等的能耐,让段家为他卖命?” “不言,睿王殿下自小与郡王府结怨,得娘娘看得起,叫了老郡王一声舅父,这等亲近,你是知晓的。” “哼!” 段不言回眸,“六伯,你若是说我那父王某朝篡位,我都要信一些。” 段六听得这话,忽地悲从中来,“……不言,世子不能生养,老郡王不是没有这个念头,可一来,为了天下苍生,真正段家骑兵谋反,莫说胜算小,这等千古的骂名,背不得。二来,段家没这个命啊!” 说到此处,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忽地泣不成声。 那等悲凉,看得段不言蹙眉难消。 “为何?” 安心做个郡王,就此到老,不能吗? 段六缓缓伏下腰身,五体投地,“中宫母子不容康德郡王府,老郡王本是跟着圣上一起过来的明君良将,可时光无情,争端残酷,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荒唐!” 段不言嗤笑,她从末世来,筹谋算计不少,但都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生存。 如今听得段六所言,她只觉得这大荣人疯了。 “舍身为人啊,啧啧,我那父王与哥哥,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 言语如此,口气却充满了鄙夷。 段六抬首,老泪纵横,“不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郡王本也时日不多,如若不这般伏法,恐要多人被牵连丧命,万般的冤屈也好,该来的命运也罢,世子慷慨赴死,不言,你纵使不能明白一二,也莫要轻看郡王与世子啊。” “哼!” 段不言冷冷一笑,“舍生取义,好吧,我那父兄都是大英雄,得这么一句赞美,能让他们从坟头三尺草里活过来?” 段六:……生死,就这般重要? 老郡王在世,从不忧虑身死魂灭之事,至于世子,那更是个通透的主儿,活得畅快就是。 而今,段不言问道,做这一切,能活过来? 段六颓然,跌坐地上,“不言,大丈夫在世,但求问心无愧。” 第395章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言——” 这会儿段不言心中恼怒得很,也懒得理会,帐外之人也不等待,伸手掀开帐帘,“不言,过来见过殿下。” 呵! 哪门子的殿下? 段不言冷冷回眸,直勾勾盯着帐帘,至于身后跪着的段六,她非但不搀扶,连叫他起来的打算都没有。 凤且不曾想到, 掀开帐帘,映入眼帘就是这番景象。 “不言,这是——?” 段不言冷眼如刃,一动不动看着自己,见他问话,也不予理会,但他也不能就这么站着,只能往旁侧,让了身位,后头的睿王刘戈,一身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段不言目不斜视,丝毫不退,目露凶光盯着刘戈。 呵! 多年不见,倒是少了几分女气,多了沉稳。 “不言,多年不见,这是怎地了?六伯惹你生气了?” 刘戈的嗓音,一改年轻时的清亮脆生,多了古钟深潭的嘶哑,几分低沉,但面上却不似对旁人那般魄力十足,温润如玉的面庞之上,笑意只增不减。 夺嫡! 眼前之人,要角逐储君之位…… 呵! 段不言听得睿王言语,却不想理会,她轻飘飘看了看刘戈,哼笑一声,“六伯而今是睿王您的人,跪我是有些不合时宜。” 并非如此! 段六猛地抬头,“不言,你误会六伯了。” 段不言微微侧身,眉眼低垂,挺翘的鼻峰,带着女子少有的桀骜不驯。 未等她开口,凤且亲自上前,与庄圩左右使劲,扶起了段六。 “六伯,不言,你二位多年不曾见面,此次相逢,必是想起诸多往事,殿下在跟前,还是莫要失礼。” 凤且温润嗓音开口,段六点头。 转身背对众人,拭去泪水。 睿王刘戈瞧来,心叹,只怕还是提到了舅父与不问,否则六伯这等心性,哪里会在不言跟前落泪? 罢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段不言跟前, 微微低头,满脸笑意,“不言,与我闲谈几句,可好?” “单独吗?” 段不言轻启红唇,似笑非笑。 刘戈微愣,继而颔首,“以你为准,若是需要六伯、或是三郎在,也使得,都是一家人嘛——” “别!” 段不言抬手,直接打断刘戈的话语,抬头看向睿王,“今非昔比,您贵为王爷,我是乱臣贼子之后,哪里是一家人?高攀不起。” “不言,给殿下赔不是!” 凤且马上走到跟前,严肃斥责,段不言听得跟挠痒痒一样,无关紧要,“哪里的不是?是需要砍头吗?” 哎哟! 段不言阴阳怪气,引得睿王刘戈身后一众将士,倒吸凉气。 尤其睿王府的长史姜珣,他出自香洲姜家,是王妃与如夫人的堂兄,博学多才,也自来恪守礼仪尊卑,哪里想到这凤夫人,上来就口出狂言啊! 欲要说话时,就被刘戈抬手拦住。 “尔等先行退下,我与不言叙叙旧。” 众人听来,不得不从,段不言侧首,看了一眼凤且,凤且低声说道,“殿下面前,莫要放肆,我在这里陪着你。” 段不言瞥了一眼凤且,“不用,我与尊贵的睿王殿下——单独谈。” 凤且是拒绝的。 “不言,不可乱来!” 段不言呲牙一笑,在睿王跟前,凑到凤且耳边低语,“你怕我杀了他?” 声音不大, 但足够睿王与段六听得明白。 睿王身子微怔,适才还如春风般的笑意慢慢变得苦涩,段六见状,赶紧上前,“殿下,不言没有坏心,还望您别放在心上。” 段不言胸口喷出一声笑意,“三郎,睿王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郎君,你怕什么?” 这些戏谑之言,一点不好笑。 凤且冷冷睥睨过来,“不言,殿下身负皇命,做龙马营监军,既是入了龙马营,殿下身家安危,自是由我负责。” 段不言退后两步,上下打量凤且。 “莫要高看自己,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你威胁我,自是知晓不太好使!” “不言,只怕我二人之间,有些误会。” 刘戈低叹,满面遗憾。 抬手一挥,“六伯、三郎,先行歇息去吧,我同不言长话短说,放心吧。” 凤且敢放心才怪! 入门时看到的一幕,何等诡异! 段六啊,跪在她身后,以头抢地,不敢起身,到底是提及何事,竟让段不言不顾及往日情分,容段六跪着就跪着。 所以,凤且不让步。 “虽说殿下与不言旧日相识,但我身为不言丈夫,还是一起吧。” 刘戈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段不言却抬手推了凤且一下,“三郎快去擦药,再让六伯帮你瞧瞧,我那一刀背下去,伤得不轻。” 看似娇嗔,实则强悍。 那一掌,差点给凤且的身子推出半里地,凤且顺势拉住段不言的手,睿王看来,夫妻还算恩爱啊。 实则,凤且咬牙说道,“殿下跟前,你休得放肆,这可不是寻常之事,你莫要混账!” 段不言抬起下巴,“我若要放肆,还容你活着站在这里?” 话音刚落,睿王摆手,段六上前来招呼凤且,“大人,我们先行出去,让老朽看看你的伤势,不言手劲大,只怕伤得不轻。” 凤且拱手,“殿下,内子顽皮,如若冲撞了您,还望您——” “没事儿!” 睿王轻笑,目送二人出去。 他迈步走到炭盆子跟前,先行落座,看着侧身盯着他的段不言,招手示意,“不言,你我不该生分,坐下说话。” 段不言眼珠子转了几下,轻笑点头。 “也是,且看看殿下能与我说些什么。” “不言,我知舅父与不问的遭遇,你对我生了嫌隙之心,这些我亦能理解,只是……,此事尚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也莫要责备六伯。” “我父兄虽说霸道,但也培养了不少能人,而今……,都为殿下多用?” 看来,段六同段不言是提过这一点。 刘戈沉思片刻,方才抬头直视段不言,“十之八九,已到我跟前听命行事。” 第396章 第三百九十六章 原来如此。 难怪段六跪在段不言跟前,只怕是提到了老郡王与世子伏法的缘由,刘戈沉思片刻,微微颔首。 “不言,舅父与不问,确实是为了保我而亡,自我出生之时,中宫母子就与我、与康德郡王府势不两立。” 段不言面上无波,听着刘戈娓娓道来。 从不知刘戈口才这般好,不拖沓不煽情,从头到尾,几句话说得明白,“母妃出自段家,却与舅父无甚太大关系,只是母妃入宫之前,与舅母相处极好,方才认了这亲。可即便如此,老郡王在我心中,与亲舅父无二。” “所以殿下袖手旁观,看着他去送死?” 话音未落,段不言马上笑着更正,“不是袖手旁观,而是推波助澜。” 参本第二人,就是远在瑞丰苦寒之地的刘戈。 刘戈听来,倒也没有气恼。 “如若不言也信这个,恰好证明舅父保我之事,成功大半,朝堂厮杀,较战扬之上,少了金戈铁马,却更为残忍血腥。只是中宫母子,勉强还能制衡,可一旦牵扯上了我那四皇兄、六皇兄之后,舅父与我,再能应对。” “若父王与哥哥不认罪呢?” 刘戈一双锐眼并不回避段不言的直视,“那必是半个京城里,获死罪门族无数,连坐之罪更不用说,只怕午门斩首,日日杀百人,三月也杀不完。” “……” 段不言听得此话,微微愣住。 刘戈轻叹,“舅父自小看重我,虚心教导,为我聘来天下名师,只为有一日能得大统,拨乱反正。走到如今,最为要紧之时,机缘不到,却又被逼无路,我如退却,只会招致更多追随我之良人,落个下扬悲凉,家破人亡——” “父兄被砍了头,而今你身为圣上不受宠的七皇子,却与我说我那父兄是为了保你,啧啧,殿下,若你是我,信吗?” 段不言淡淡一笑,靠向椅背之上,整个人甚是放松,却又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放肆。 对,就是放肆! 刘戈跟前,少有这样之人。 如刘隽刘汶刘徽这些个得宠的太子皇子,自来是瞧不上他,但除了皇室之人,其他男子女眷,在朝在野,多多少少也会遵循个礼法,至少面上是敬他贵为皇子。 刘戈瞧着眼前活生生的段不言,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怎地明了,但却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不言,你从前心中,只有三郎。” 他娘的! 段不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意揪出记忆,刘戈这话,倒是没啥 毛病。 “自你十五岁嫁入护国公府,大多以婆母妯娌为主,虽说也回郡王府,但对舅父与不问,你关切不多,甚至……,比不过三郎一根头发丝。” 噗! 段不言一口热茶,喷了个干净。 睿王微愣,就听眼前女子,嘀嘀咕咕,“真是个白眼狼!” “谁是白眼狼?” 刘戈不明,柔声询问,段不言哼笑,葱白食指倒扣,“我啊,白眼狼一个,不闻不问,做个傻子,而今听来,已难辨真假。” “不言,你是舅父与不问最放心不下的孩子,这些朝堂厮杀,本就与你无关,哪怕此番我来,也只是担心你而已。” 嗯? 段不言侧首,“担心我作甚?” “我远在瑞丰,收到传信之时,已正月之后的事儿,但我以为你还身险西亭,曲州府传闻也极为难听,于你一个后宅夫人极为不利。生怕出了事儿,方才飞马而来,刚到 开州时,与传旨的白凤、时柏许二人相遇,正好一举两得,见到你安然无恙,我遂才放心。” “传言?” 段不言蹙眉,“是曲州府传那些我被西徵人欺辱之事儿?” “这只是其一,更多的是三郎要休了你——,我思来想去,从前舅父与不问还在,且轮不到我,而今他二人已驾鹤西去,不如就此把你接回瑞丰——” “等等!” 段不言越听越糊涂,“接我去瑞丰,作甚?” “虽说你一心只有凤三,但他终究不是良婿,与我前往瑞丰,至少比在曲州更为安生、快活,从前舅父与不问诸多下属,也都在瑞丰,相互照应,如若你要再嫁,我也不拦着。” “再嫁?嫁给谁?” 刘戈一听,完了。 瞧瞧段不言这样子,虽说脾气秉性比从前更为厉害,但一提离开凤三,就急眼了。 唉! 段不言这丫头的男女情爱,刘戈真是难以理解! 见过女为夫尊的,可少见段不言这般! 睿王出发之前,倒也并未忽略段不言的心思,但他早就想这么做,而今离老郡王与不问离世也才四个月,就这般留在凤三跟前,还有何意义? 凤三,已动了要送段不言回老宅的念头。 不是护国公府,而是凤家老宅,一个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真往那里去了,段不言一生人就毁了。 再次相会,看到段不言能跑能跳,还给了他一个惊喜。 竟是得段不问秘密教授,有一手好武功,这是好事儿啊!女子能自保,在这世上少受太多委屈。 当然,拦不住眼前的段不言,满脸舍不下凤且。 如若段不言知晓刘戈内心这般想,必然暴怒。 ——你说谁舍不下那混账玩意儿? 骂人别太脏,前头那蠢货做得丢人之事,老娘才不认! 当然,段不言不知。 但她微微抬眼,却看到刘戈满脸担忧,忽地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倒也不用,我与三郎,而今极好。” 让她改嫁? 嫁给谁? 段不言偷瞟眼前男人,虽说三十六七岁的他,比从前少了青涩与懵懂,多了沉稳,算得是个好看的男人。 但是—— 嘶! 不会吧? 段不言二度偷瞟,“那个……,你想让我嫁给谁?” 刘戈扶额,哭笑不得,“你若是不想嫁,就永远在睿王府住着,无人敢为难你。” 等等! 睿王府住一辈子? 做姜晚月之类的妾侍? 我呸! 段不言顿时面生嫌弃,“殿下请自重!” 第397章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不言……,你这是……?” 段不言翻了个白眼,“我有三郎,自是与他在一处儿,纳妾之事儿,本就是个误会,何况那女子早已被打发。” 唉! 说来说去,都是舍不得凤且啊。 刘戈叹了口气,“也罢,舅父与不问在世,想的也是你能快活度日,如果在凤且跟前惬意一些,我也不强求。” “夫妻多年,也有几分情意不是……” 刘戈表情复杂, 眼眸深处还有心疼。 “这些时日我就在曲州,如若不言生了离去之心,不必忌讳旁人,我自能带你离开。” 哎呀呀! 段不言心中升起一股恶寒,已生了不想跟眼前男人闲谈下去,她摸了摸双臂,只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 怎地,老牛啃嫩草啊? 恶心! “殿下,朝堂大事,我也不懂,如今段家就剩我不中用的东西,无甚价值。你们言说之词,是非曲直我懒得探看,六伯跟着父亲多年,他既是率部投靠了睿王府,就与我无甚干系,就此罢了。” 还是凤且那厮正常,爱恨都是她能揣摩到的。 眼前男人, 穿着人模狗样,外人跟前,也是天潢贵胄、雍容华贵, 可怎地到了自己这等漂亮的女人跟前,也不管是故人之后,竟是起了觊觎之心! 段家上下,还真就没个有眼光之人。 此子,堪为帝君? 段不言想到此处, 心中更为警觉,罢了,其他事儿,后续再说,先离开此人要紧。 说完,欲要起身。 刘戈不知让段不言生了这样的误会,只以为她是一心爱慕凤且,不忍离去,哪怕性情骤变,还一如既往不改初衷,这等对男人的情爱,终究让刘戈体会到段不问的郁结。 “凤家那小子,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些,小小年纪中了状元,就护国公府那上下的风气,堪配得我妹妹?” 拿妹妹当女儿养,还在考虑给妹妹寻个什么样的人家时,十五岁的小姑娘噔噔噔跑进来。 “父王,哥哥,我看中了个男人,就要他做我的相公!” 老郡王不知事态严重,还满脸慈爱问道,“哪家的郎君,竟是能入得我家不言的眼?” “凤三!” 至此,凤且的名讳,成了段不问的痛苦,嫁人前,就差人探过护国公府的口风,听得说正在与许大人家的千金许莹议亲。 何况,凤家老夫人表示,不言年岁小,凤且虚长五岁,生肖属相上头,也不怎地合婚。 都是体面人,话都到这份上,任谁不知,护国公府的老夫人是不想高娶个郡王府千金入门。 如若旁人,也就罢了。 偏偏是段不言,就看中了凤且。 磨了老郡王,又来寻段不问,小小年岁,往日让人疼爱的骄纵,这会儿变成了双刃剑,搞得段不问头大。 任谁劝,都不好使! “不过就是个凤三,父王与兄长、嫂子,日日里说疼爱我,却这点儿小事也不应许。” 明锦葵微愣,低声说道,“不言,自来的亲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护国公府三公子已在议亲,听的说大差不差,快要定下,这事儿——” “快要定下,不是已然定下,父王与哥哥想想法子,总是能成的。” 执着得让人打不得骂不得! 偏偏也劝不动…… 小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没辙,上宫里求了个赐婚旨意,凤许两家的亲事直接被半路劫走。 段不言嫁了过去,如若夫妻相敬如宾也还好,凤家那小子生来就不是个弱的,能小小年纪奔马到边陲,寻护国公赐名请先生的孩子,岂能是个任人摆布之人。 成亲还不足十日,凤三悄然离京。 十五岁的小姑娘,初为新媳妇,又尝活寡,一熬就是五年。 康德郡王府不是没想过带回这个千娇百爱的女儿,奈何段不言不愿意承欢膝下,倒是想留在公府,讨好贺老夫人—— 罢了! 康德郡王府焉能如何? 段不问数次与赵长安、刘戈闲谈,提到凤且,就恨不得提刀上前,宰了那厮,“反正不言也是守活寡,还不如真正做个寡妇得了!” 赵长安与刘戈,齐声劝解。 哪知,短短几年功夫,刘戈欲要替离去的段不问帮段不言撑腰,还是得来段不问对凤且的一往情深。 慢慢来吧! 看着眼前娇俏的姑娘,刘戈也舍不得说重话。 可欲要再说几句,段不言已起身,“殿下只怕也是饿了,我差人来摆饭,如您所说,我孤家寡人,还是相夫教子的好。” “不言,你莫要强撑着,郡王府没了,可睿王府还在。” 呵! 让我与姜晚月沦为一辈?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段不言唇角扯出一丝假笑,瞬间溜了出去,营帐之外,大雪纷飞,两个雪人,立在门前。 “不言……” 两声呼喊,分别来自凤且与段六。 “殿下——” 又是一起发声, 面上都生出担忧来,段不言哼笑,“怎地,怕我动手?” 凤且满面无语,“不言,殿下可还好?” 混账! 有人要觊觎你家娘子,你却还担心他? “他贵为王爷,我焉能如何,与我说了郡王府从前老旧部下的事儿,包括六伯,罢了,大家各奔前程,也是极好。” 说完,站在凤且身侧,看向段六,“六伯,我与三郎去给殿下安排餐食,你入门看看,我可没动他一根毫毛。” 话音刚落,已拉扯着凤且的衣袖,立时走远。 留下段六,满脸愕然。 但段不言手上能耐多厉害,他今儿一早是领教过了,索性也不耽误,三步并作两步行,掀帘入帐。 “殿下!” 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刘戈静坐官帽椅上头,听得段六呼喊,侧首看来,低叹一声,“六伯,不言……,与我越发不亲。” 段六听来, 满腹心酸。 “殿下,慢慢来,从前不言不问世事,而今属下与她说来,她也半分不信,哎!” 刘戈摆手,“要她相信,这倒是简单,舅父与不问留下的书信,她也就明白。只是——,我瞧着她还是一心只在三郎身上,如此痴情,焉能不忧?” 第398章 第三百九十八章 就你那大力神掌,一下就能拍死头牛! 段不言一听,翻了个白眼,“好家伙,我在你眼里,就这般蠢?”说到这里,忽地凑到凤且跟前,“这刘戈何时如此厉害,竟是能得个监军的皇命,凤大人,你如何看?” “睁着眼看!” 凤且一夜没睡好,后背还痛,又往仙女口走了个来回,不得休息也就罢了,还与段六立在寒风之中好一会儿,再是铁人,也熬不住。 他哼笑,“段不言,这是睿王,你再是一句一个刘戈,莫要怪我不客气!” 段不言欲要再犟嘴,凤且直接压着她肩头,“娘子,莫要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刚落,换来段不言单手扭住他手腕,反身压下。 “凤三,与我说话,客气点!” 凤且欲要反击,段不言俯下身,在他耳际低声说道,“你与我扮着点恩爱夫妻,我定不会让你失了面子。” 说完,丢开他手腕,换了副面孔。 “三郎,你弄到我伤口了。” 娇滴滴的样子,让凤且差点跳开三丈远,“段不言——” 虽说雪花零落,驱逐了大多的将士,大家都在营帐之中取暖,可也有少数在外巡逻、溜达,见到这番模样,不敢开口叨扰,只原地躬身行礼,礼毕马上离开。 凤且碍于这些,不能大声喊来,咬牙切齿看向段不言,“你欲要作甚算计?” 段不言哼了一声,“没有算计,只是我心疼六伯,他明已另谋高就,却还挂心我过得不好 ,你与我做做戏,哄着老人家放心些。” 你这么好心? 凤且眼眸里都是质疑,段不言懒得多言,“反正你少做出那等负心薄幸之态就是。” 去瑞丰? 做睿王小妾? 啊呸! 上一个这般打算的阿托北,已在九泉之下等投胎呢,这睿王,幸好不是直言不讳,不然她真按捺不住一拳头过去,给那张看似斯文如玉的脸,打得皮开肉绽。 “发生何事?睿王殿下本就挂心于你。” “凤三,我父兄死在何人手上,难不成我不知?”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圣上为君,众人为臣民,岳丈与舅兄我凤三已然觉得遗憾,但不言,你万万不敢把这些算到君子头上!” 这是找死! 段不言最不喜凤且这一本正经,严肃无二的样貌,“罢了罢了,听你的,你也得听我的,说来说去,这世上我无人可信,任谁都想要我的命,盘算来去,你终归是我男人,只能靠你。” 凤且一脸见鬼的表情。 ——你觉得我信? 段不言嘻嘻一笑,凑到跟前,像个含羞求爱的少女,仰着头,立在寒风大雪之中,朝着凤且嗔道,“三郎,我段不言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男人,也只爱慕你一个。” 凤且终于体会到为何段不言喜欢骂娘,因人在无语时,真的只想骂娘。 譬如此刻! 旁侧走来的沈丘笛白陶,正好撞见二人不带随从丫鬟,却立在风雪之中,卿卿我我。 大将军啊! 这是军营啊—— 欲要逃走,凤且火眼金睛,早看得明白,“丘笛、白陶!” 段不言早听得动静,却不以为然,慢悠悠转过身来,看向二人,二人火速走到跟前,“末将见过大将军、夫人。” “白陶,去厨上催催殿下的餐饭。” “……是!” 待白陶离去,凤且才对沈丘笛说道,“殿下不打算在西亭这边久待,还是要撤回到龙马营,一会子你提前赶过去,差人把我那营帐收拾出来,安顿殿下。” “是!” 沈丘笛拱手领命,欲要离去,忽悠回眸,“大将军,不知时大人、白大人如何安顿?” 这二人啊! 凤且轻叹,“暂且也留个营房,但估摸这二人是要回曲州府的。” 两人都是京城的浪荡子,吃喝玩乐最在心,可真是吃苦耐劳,那倒是强求不来。 待沈丘笛领命而去,凤且转身欲要回营帐。 段不言挑眉,追了上去,“睿王此番来龙马营做监军,可会坏事?” 凤且迟疑,未置可否。 只低头行路,他长身长腿,一步迈开,段不言需两步才能追到,“凤三,你等等我。” “我从前与睿王打交道不多,不言,倒是你,自小与他亲近,如何看他?” 段不言微微一怔,“我父兄之死,一团迷雾。” “不言——” “我不信他,凤三,你问我多少次,我也是这般回答,在我快死在你的后宅之时,身旁除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外,无人在意。” “不言,我已同你赔罪多次。” “凤三,我并非翻旧账,只是同你说来,那时你任由小妾拿捏我,他们何尝不是袖手旁观,任由我被你处置……” “不言,岳丈与舅兄之事,并非一两桩要命的官司引来,说得大了去,是朝堂党争,可往细处说来,郡王府并非那般的无辜。你莫要怪故人对你无情,兴许是他们自顾不暇。” “哼!” 段不言搓了搓冰冷的双手,仰头看天。 天际灰蒙蒙不说,手指宽的雪花一团团的砸了下来,纵使是段不言,也不得不闭上眼。 雪花之力,如此绵软,轻如羽毛。 可也是瞳眸不能承受之重啊—— “我活着,尚且好讲,如若死了?一堆人去哭坟啊!”何况,睿王还带着这样隐晦的心思,段六知晓不? 定然知晓! 欲要入营帐之前,段不言一把拽住凤且,“三郎,而今我只有你了。” 凤且微愣,看着段不言说出这句不轻不重的话语,“六伯与睿王,不会弃你于不顾。” “凤三,我只有你了。” 眼见段不言重复这句话,她眼眸清澈,一夜未眠,这会儿多了点血丝,但丝毫不影响犹如星辰璀璨。 凤且是吃不准段不言这话语的真假。 可也抵抗不了犹如小鹿般无辜的眼神,眼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欲要个答案,最终还是心软了点点,“我也只有你一个夫人。” 第399章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你此刻若是信我,我也不问你与睿王殿下说了些什么,只一句话记在心头,天家之人不可冒犯。” 段不言螓首微侧,“我知。” 凤且听到心底,叹了口气,伸出手来轻抚掉段不言披散长发上的雪花,“不言,原来你像一只刺猬。” “何意?” “就是只小刺猬。”凤且付之一笑,轻声说道,“是个妩媚小刺猬。” 噗! “浑说!” 凤且浅笑不停,欲要掀帘时,段六已从内掀开帘子,“殿下早听到二位的声音,快些进来,营帐之外实在冻人。” 帐内,这会儿坐得满满当当,竹韵也被叫了过来,与秦翔二人,忙进忙出,又添了两个炭盆子。 睿王上座,居于中心,四周围着庄圩等人。 见到夫妻入门,欲要起身恭迎,凤且赶紧摆手,“不用多礼,殿下恐也是饥饿了,白陶已去厨上催促,片刻就上来饭菜。” 段不言见状,打了个哈欠,“殿下,你们自行用饭,我就先去歇息了。” 她披散长发,半湿不干。 说完话,也不行礼,径直往内帐走去,凤且扶额,姑奶奶,适才才交代的,你就这般来着。 欲要追去,又觉不妥。 回身同睿王拱手,“殿下,容末将先安置内子。” 时柏许与白凤也坐在人群中,他二人恨不得抱着个炭盆子过活,瞧见夫妻进来时,二人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谁家夫人, 披头散发? 锦衣长袍,松松散散,一头乌发浓密,长及腿部,可就这么披散在后背上,这哪里来的得体? 辣眼! 实在是辣眼! 再看对睿王的态度,这是睿王啊! 众人小心看去,却见睿王满面笑意,“无碍,三郎与不言倒是夫唱妇随,她昨儿一夜未眠,今日又杀敌百数人,定是劳累,只是餐饭——” 段六赶紧回禀,“殿下放心,不言已是用了。” 他虽也跟着上了桌,却一筷子没动,即便如此,也不觉得腹中饥饿。 得见小主子,本该开怀。 可如今段六哪里笑得出来…… 凤且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段不言入了内帐,这内帐倒是做得严实,除了帐帘,还有屏风,里外是看不到的,但隔音就不好了。 凤且跟着入内,却见段不言已经褪去披袄长袍。 “我差丫鬟给你灌个汤婆子来。” 凤且接过她脱下的衣物,放到旁侧柜子之中,段不言酒饱饭足,困意说来就来,听得凤且这般温柔,似笑非笑拉着凤且的衣领子,“三郎,如今倒是知道疼人了。” “昨前日里,我也是这般待你。” 极好! 段不言踮着脚尖,以迅疾之速,用红唇印上了那同样冰冷的薄唇。 “多谢三郎。” 凤且知晓,这女子有的是手段和能耐,此举定然也是有求于人,亦或是障眼法。 该做防备。 可身着白色中衣,一身乌发披在身后,犹如山鬼一般妩媚的女子,雪肤红唇,眼眸生辉。 凤且唯一能做的,就是伸手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使劲一抱,把段不言抱到床榻上头坐下。 “我的鞋还没脱……” “我来。” 单膝跪到在地,抬起段不言的一双玉足,轻轻给她脱了鞋,“衾被之中寒凉,穿着布袜眠下吧。” 苍天! 段不言低头看着束发戴冠的男人,屈膝躬身,为她脱鞋。 一张如玉俊颜,能看得半张,最引人瞩目的是那挺翘的睫毛,高耸的鼻峰。 美人伺候,真他娘的舒服啊! 难怪魏雪生那混账,在女色上头站不起身来,段不言抚着怦怦跳的胸口,克制住男色带来的悸动。 只是美人当前,段不言像个昏君那般,由着凤且把她塞到冰冷的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 “一会用完饭,我要亲自护送殿下去往龙马营,待回来再看你伤势。” 段不言点点头。 像个被美色迷晕的昏君,已不会说话,孰不知这番憨憨的段不言,让凤且更喜爱。 如若段不言,傻一些,也未必不好。 待凤且出来,时柏许几乎惊掉下巴,若不是睿王在跟前,他马上跳起来,直接指着凤且,你那随着娘子入内的狗腿之状,哪里学来的? 糟粕啊! 白陶这会儿也带着下头人,端着热汤热饭入内,厨上不易,在这等条件下,也硬是做出了六菜三汤。 其中有一窝羊肉,架在炭火盆子上吊着,本就是煮沸的羊汤,平静下来,一碰到炭火,又开始咕咚咕咚翻滚。 肉香四溢,众人被寒冷侵袭许久的肠胃,顿时发出嚎叫。 刘戈并没那些个皇家子弟的架子,提起竹筷,浅尝一口,“诸位将军,莫要客气,用饭吧。” 众人方才提了筷子,端起瓷碗。 一桌子围坐,也不讲个尊卑,热火朝天吃了起来,内帐之中,段不言实在疲累,沉沉睡去。 外头用饭时,夹杂着笑谈,却未曾吵醒段不言。 她这一睡,好似到了天界。 鸟语花香之地,春光明媚,河水潺潺,青山妩媚,白云悠悠。 咦,这是哪里? 忽地,有人丢了石子,砸在她后背之上,“谁!?” 回眸看去,河水之中,犹如鲛人那般,跃出来一个身影,“不言,如此胆小?” “哥哥——”  段不问只了裤头,浑身湿漉漉走了过来,青草被他踩在脚下,犹如天神行来。 “吓到了?” 段不言摇头。 “你不是死了吗?”摸摸她的发髻,“小丫头,不盼着哥哥点好!” 虽说知晓眼前之人,是哥哥。 她也是从灵魂之中喊出了这个称谓,但真正那漂亮的男人欲要靠近时,段不言还是嗖的闪出去三五步。 “你不是不言!” 上一刻还温和带笑的美男子,马上变脸,攸地挥拳砸了过来,“哪里来的妖孽,夺了我家妹子的躯壳,快些速速离去,否则定不饶你。” 饶你二字刚落地,段不问的拳头已带着风疯狂砸来。 段不言早已看到,身形灵便,躲了过去,“是你入梦,却骂我是妖孽,可是你死得不甘心?” 第400章 第四百章 二人打得天荒地老,不分伯仲。 最后还是段不言哼笑,“无兄长之风范,你还是赶紧滚回黄泉路上吧。” 说完,偷了空,竟是先段不问一步,跳入水中。 看着温暖的世界,奈何这水冰凉彻骨,刚入水,段不言就被拖入到了熟悉的地方。 曲水? 好似那涵洞深处的水域之中,黑暗汹涌,但夺不走她的性命。 岸上之人,离得越来越远,段不言透过泉水看到段不问面上奇怪的表情,再不犹豫,转身潜水离去。 再醒来,是被拍醒。 “不言,你做噩梦了。” 段不言睁开双目,眼前之人是凤且,再四处环顾,还是那阿托北的营帐,不过如今已没有西徵风格的任何装扮,连着铺盖被褥,都是巡抚私宅取来的。 “天黑了?” 内帐之中,已掌灯,烛火摇曳,好似是哪里吹来的风。 凤且扶她坐起来,“对,已天黑。” 段不言摸了一下额际,冷汗淋漓,凤且取来软帕,给她擦拭了干净,“梦到何物,少见你双手挥舞得如此厉害。” 险些还给了他一巴掌。 段不言侧首,“戏水。” 呃—— “不是噩梦?” 段不问算噩梦吗?不然,一个已死去的人,段不言才不怕。 “并非噩梦。” 她盘腿坐在床榻上,看着凤且眼神柔和,有些不解,“睿王安顿好了?” 凤且颔首。 “龙马营早就清理好,本是要劝睿王回曲州府,但他多日长途奔波,疲累不堪,又身负皇命,就只能住在龙马营了。” 段不言这会儿回过神来,好奇起来,“是来寻他女人的?” 凤且:…… 看着凤且盯着自己,段不言哼笑,“姜晚月在咱们府上,我说错了?” “不言,睿王很是关切你,在曲州府时,压根儿就没空去见如夫人与小公子,直接奔赴西亭来了。” “哼!” 段不言满脸冷意,“康德郡王府从前效忠父王与哥哥的人,都随着六伯,投奔了他,如若面上还对我冷淡,那旁人看了也说不过去。” 凤且蹙眉,“这事儿,你知晓吗?” 冷不丁的一句,段不言有些不清楚,“何事?” “六伯与康德郡王府昔日的老人,跟随睿王殿下这事儿。”凤且知晓眼前妖孽是有记忆的,但没指着段不言能说实话。 偏偏,段不言就说了实话。 “这个……” 她摇摇头,拍了身旁床榻,示意凤且坐下,“不知,六伯说我从前眼里心里只有你和护国公府,对康德郡王府的事儿从不上心,他们亦是觉得我蠢,父兄与六伯都不过告诉我。” “何事?” “康德郡王府与睿王从始至终都在一处儿。” 凤且也是晚间用饭,与睿王殿下深谈,方才知晓,这会儿来问段不言,想不到段不言倒是畅快。 “怎地,你从前不知?” 凤且微微摇头,“虽有过猜疑,但睿王殿下表现出来的是与康德郡王府早些年就疏远了,兼之岳丈舅兄被行刑之前, 睿王殿下也不曾有过走动斡旋之举。” 当然,睿王太过弱小,在京城里也起不来什么风浪。 即便有求过大臣的,恐也无人当回事儿。 他之前,是这般想的。 可晚间用饭,睿王吐露,“此番军资粮饷,为瑞丰筹措。” 凤且问了详细,听来数目,大惊失色。 “殿下,这等数目的粮饷,瑞丰素来贫瘠,如若筹措来,只怕……” “只怕影响百姓民生?” “正是!” 凤且倍感忧虑,睿王浅笑,亲自给凤且斟酒,凤且连忙双手恭请来,连道惶恐。 “三郎可曾去过瑞丰?” 凤且颔首,“十四五岁,同师父师兄云游时,路过瑞丰。” “觉得甚是贫瘠?” “不瞒殿下说,高原苦地,气候多变,农人勤耕苦作,收成却远远不及其他平地水乡。” 睿王听来,微微点头。 “三郎所言不差,我初初去瑞丰时,瞧着广袤,却人烟稀少,冬冷夏热,四季都是狂风。百姓衣不蔽体,富户也少得可怜……” 凤且满面担忧。 “军资粮饷,末将想着是朝廷从旁的地儿拨付过来,而今开州龙将军率部也在西亭,与龙马营暂时合并,约莫三万军力,所需粮饷,也不是小数。” 只从瑞丰调取,刮了瑞丰老百姓一年的皮,恐也凑不齐。 “三郎勿忧。” 刘戈看向凤且,知他倒是为瑞丰百姓挂心,心中也叹,如若说段不言只是看着此子的容貌,但就才学品行来说,也是人中龙凤。 年岁轻轻,已是二品大员。 文武兼修,御敌杀贼,尸山血海走过来,也能做好两州巡抚这等文官,就这来讲,也是有颗慈悲心。 “放心。” 刘戈端起酒盏,浅尝辄止,“瑞丰已不复从前,三郎,待西亭战事告一段落,可与不言往瑞丰走一趟。” 一顿饭用完,刘戈与凤且说了瑞丰如今全面之态。 从人口、农作物、矿产、丝绸等等,说了详细,听得凤且微愣,“殿下,瑞丰而今竟是这般的能耐。” 刘戈笑道,“如若是二十年前,亦或是十年前,凑这些军饷,若说不影响百姓,定是本王胡言乱语。” “瑞丰……,那等地儿,也大变模样了。” 刘戈点头,“穷则思变,当初父皇给了本王那么个地儿,比起其他皇兄的封地,可谓是穷乡僻壤,来到这里,瞧着官员无有作为,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苦不堪言,本王想来,既是龙子凤孙,再是无能,任由这般穷下去,不是我所愿也。” “原来如此,瑞丰百姓得殿下亲临,也是一桩福气。” 凤且知晓,改变十户人家贫瘠之态,未必是难事儿,可若要让百来户、千来户,乃至瑞丰这种州郡体量的贫瘠,那可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到后头,刘戈笑道,“三郎放心就是,瑞丰今非昔比,父皇从前怜惜瑞丰贫瘠,免了税赋,如今拿出你这边三万人的军饷,不在话下。” 凤且抬眸,头一次认真看向刘戈。 睿王,好似与记忆之中那位皇子,判若二人。 第401章 第四百零一章 叫醒之后,夫妻坐下来谈及此事。 “娘子,从前睿王殿下,与如今可有不同?” 这话问的。 段不言蹙眉,“老了不少,不过有一说一,从前像个娘们,与哥哥与赵长安在一处,他性情最是好,少见生气。” 凤且颔首,“而今也是如此。” 不过—— “睿王不曾去见如夫人与小公子,倒是对你多方关切,一晚上用饭,除了说些公事,大多是问及你如今情况。” 段不言心道,刘戈是疯了吗?当着凤且的面,还这么执着的关切别人的娘子。 体统与脸面呢? 嘁! “你的娘子,让旁人来关切,倒是显着你无能。” 凤且:…… 好一会儿,才找着语言,“不言,岳丈舅兄之事,也不是睿王推波助澜,倒也不用把罪责全怪到睿王身上——” 段不言抬手,“这事儿不用一直提醒我,是非曲直我自有分寸,他如若是有心关切,我也不会差点死在你的后宅。” 事实如此。 迟来的关切,比草贱。 凤且:“娘子,冉氏之事,我也不想多犟嘴,但娘子以为无人倚仗,其实睿王殿下就是您最大的倚仗。” 呵! 段不言撑着凤且的肩头,从床上下来,伸了个懒腰之后,侧首笑言,“谁都不会是我的靠山,凤三,你那般神勇的父亲,厉害的母亲,都庇护不了幼时的你,何况是我。” “不言——” 段不言微微仰头,“从前兴许是我愚蠢,父王与哥哥诸事瞒着我,而今他们死了,我更是谁都不信。” “六伯待你犹如己出,你也不信?” “不信。” 段不言冷下脸来,“有一点,是我从前想岔了,倒是有点儿多怪于你。” 凤且抬眼,“嗯?” 竟然还有段不言知错的地儿,他正襟危坐,竖起耳朵,静待段不言的话。 “从前康德郡王府积攒下来的巨额财物,倒也不是你龙马营全贪了去,恐怕有一部分,给了睿王。” 凤且:……这也不是好词。 段不言冷笑起来,“也不知我那九泉之下的父兄,可有后悔?” 凤且沉思片刻,瞧着眼前捉摸不透的妖孽,忽然开口说道,“如若刘隽登基,不言,你欢喜吗?” 破问题! 段不言侧首,面若寒霜,“他自是登不上。” 凤且摇头,“不言,他乃中宫嫡出,自五岁起,就是东宫太子,身为储君多年,名正言顺。” 段不言愣住。 凤且拉过段不言的手来,搂到双膝上抱住,“刘隽纵容小舅子阮齐,欺辱与你,就这一点,我都不认为他会是个好皇帝。” “他自然不是,资质平平,庸才一个。” “圣上生养这么多皇子,你可曾想过,岳丈与舅兄恐怕也不服刘隽上位。” “他们再是不服,也已被砍了头。” 凤且低语,“昔日郡王府老人,都追随睿王,这并非巧合,不言,或许岳丈从前就中意睿王上位。” 段不言听到这话,侧过头来,与凤且面对面。 夫妻本是搂在一处儿,却不见太多亲昵。 “凤三,我父兄已死,不管是有着念想,亦或是没有,都不重要。段家——,绝后了。” 凤且微愣,“段家,还有你。” 哼! 段不言似是听到末世到大荣最为好笑的言语,哼笑起来,“凤三,从前我是个蠢货,所以被世人所玩弄,包括你们护国公府。” “不言……” 段不言葱指一按,压住凤且薄唇。 “而今睿王忽然跳出来,关切我?呵!算了,我段不言侥幸捡回来的小命,肆意活着就成,如若谁想利用我,做梦!” 做梦二字,看似是说刘戈。 可凤且焉能听不出来,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定定看着段不言,夫妻四目相撞,并无半分男欢女爱的缱绻之意,倒是火光四射。 “即便没有岳丈与舅兄的绝笔书信,我也从不曾想过取你性命。” 这点,凤且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申。 段不言嗤之以鼻,“你既是我丈夫,就替我遮挡着些,这西亭如今我也住不得了,明白日里,我带着几个随从,往靖州去吧。” 凤且扶额苦笑,“靖州,你人生地不熟,过去作甚?” 巡抚府邸设置在曲州,一年里头,凤且能走个几趟都算勤政了,至于段不言,从不曾去过。 “我自不缺钱,去了靖州,自是好吃好喝好玩的待着。” “不言!” 凤且不想放她出去闯祸,“你身上有伤,就在西亭养伤吧,今儿一早你也带人杀敌,算是过了瘾,安生些陪着我,可好?” “我不想看见刘戈。” 段不言直言不讳,凤且满脸无语,“他容你放肆,甚是关切,你忌惮何事?” “无亲无故,少来这套。” 噗! “并非无亲无故,殿下唤岳丈为舅父,舅兄还是他的陪读,你能容得了赵三行那浪荡子,却容不下睿王?” “容他作甚,我又不是天生圣女,从前愚蠢,而今我可不蠢。” 说完,段不言翻了个白眼,“就这般说定,明日里寻个空,我就启程,我只带赵二与竹韵。” “不可!” 凤且埋首于她脖颈,“白日里还说只有我,这会子又要抛下我。” “你们怕是要蓄谋一扬大战,既如此,我就不在营中给你添乱,难得我懂事,凤三你就顺着点。” 别找不自在! 凤且满脸无语,看向怀中的女子。 “你怎地知晓?” 段不言嗤笑,“罗毅呈吃了败仗,这等的事儿,你们若不计划个大的,怎么振奋士气,何况,重兵横陈仙女口,只徒好玩?” “胜败乃兵家常事,倒也不是娘子口中这般要紧。” “哼!” 段不言轻抬秀气下巴,“你们怎地算计我不管,但你知晓我来营中目的,今儿一大早那般砍杀,泄了我心火,我该寻个快活地畅快一番。” “不许逛青楼!” 凤且首当其冲,马上想到这荒唐事。 “那你容我离去?” 凤且叹道,“若不然,你回曲州府,平日里你住听雪楼,与那如夫人也不搭界,自行快活就是。” 第402章 第四百零二章 凤且扶额,“你这闯祸的本事,我实在不放心你去靖州,昨日我大半宿不曾入睡,今儿也是应酬着睿王,仙女口上下走了一趟,不求你体谅我一番,唯愿娘子心疼着我。” “……你这人,要杀我时,也是真刀实枪,而今欲要求我,也是捻起情话就说,你这阴阳两面倒是换得快。” …… 凤且真正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埋首于段不言肩窝,低叹道,“兴许,我也有那么几分真切。” “定然是有的,我说谎之前,也是要先骗过自己。” 凤且抬头,满脸复杂情愫。 段不言扭了扭脖颈,“这几日我不能再打斗,身上伤口今早二次缝合,说实话挺疼。” “那就在西亭歇着,我差秦翔回去,接凝香秋桂来伺候你。” “别!” 段不言抬手,“女子入营,实在麻烦,竹韵一日里我都不让她出这营帐,罢了,终归是行军打战之地,我还是避开的好。” 去往靖州之心,不死。 凤且要对西徵发起一次大范围突袭攻击,此时最为要紧,如段不言再闯祸搞事,他真的无暇顾及。 譬如此刻,已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还是要耐心哄着怀里的小刺猬。 段不言瞧着他双目里头全是红血丝,哈欠也是一个连着一个,“你自管睡,我要起来吃饭,这睡了一日,也是饿得慌。” 凤且摇头,“娘子答应我不往靖州去。” “不去不去。” 段不言心道,腿脚长我身上,你管得着? 凤且哼笑,“罢了,我知你性情,就在西亭吧,这两日突袭之事,若不然你帮衬一把?” 找点事儿给段不言做吧。 段不言一听,马上拒绝,“少来,领兵打仗我素来不懂,你身旁都是将才神兵,少拉扯我。” “你与我独斗时,众人有目共睹,你能力压于我。” “打仗不是你我嬉戏,老娘我再是疏狂,也没这般愚蠢。”段不言翻了个白眼,欲要推开凤且钳制,起身吃饭。 凤且力大,圈住段不言小腹处,小心躲开腋下伤口。 因这伤势,段不言想抬脚走,都有些力不从心,“凤三,别耍无赖。” “不言,我知你性子,无人能困住你,此刻我改变主意,你回曲州定然要与如夫人起冲突,不如就在西亭。” “无趣。” “莫忘了你应承我的,在西亭几日,来日雪融破冰之时,我陪你去往那古墓之中。” 好好好! 被拿捏住了! 段不言气急,“我那手串——” “不在我这。” 放屁! “……不言,我当你是君子,才与你做了君子协定,如若你这般毁约,来日你我安能还有信任可言?” “……凤三,你这张嘴,真是刁蛮。” 段不言想到手串,哼笑起来,“那死鬼墓中,穷得叮当响,也就那手串能看, 偏还被你劫走。” 凤且:……娘子误会。 两人都十分赖皮,段不言冷笑,“你若不怕我在西亭给你添乱,那无所谓。” 凤且头大,叹了口气,“你身上有伤,好生将养,此次突袭之后,不信西徵不来和谈,只要能谈,万事大吉。” “烦躁,此事与我何干!” 段不言在凤且怀里扭动腰肢,长发睡了一整日,稍微有些凌乱,其中额际,几缕半长的落在脸颊。 凤且腾出右手,轻轻帮她撩上去。 “好姑娘,就当我夫妻一体,共同克敌,如何?” 段不言最后无奈答应,如若凤且真是与她来硬的,她自是不理会,说走就走。 可凤且软硬兼施,她本就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女人,哪里受得住美男子的蛊惑。 黏黏糊糊,就不容她双脚落地。 搂着又是亲又是哄, 直到段不言真是耐不住他的美色勾引,方才点头,“罢了,我在西亭吧。” “好娘子,待突袭之后,若有闲暇,我们再回曲州,届时我做东,请你去桃园楼,畅快吃一顿,如何?” “还要听曲。” 凤且听得呲牙,“去天香楼是不能够,我差人去请伎子到桃园楼,如何?” “可!” 话音未落, 双唇已被男人含住,夫妻唇舌相交,段不言哪里是对手? 几下落败,满脸飞起红晕。 倒也不是害羞,而是亲吻带来情愫上涌,直到喘不过气来,凤且才饶了她,“娘子也是女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罢了罢了! 段不言嗷一嗓子,“你用美男计,偏我吃这套,混账,容我去吃饱饭,再与你来战。” 噗! 战哪门子的战! 不多时,段不言吃饱喝足,又用冷水净面漱口,瞧得竹韵连声劝阻,“使不得,夫人,这水冷成冰,冻着了。” 段不言摆手,“我于冰天雪地落水,都不曾冻死,想着是有些能耐,这点算得了什么,莫要小看。” 一番洗漱,生了困意。 招来竹韵,“孙丰收箭伤如何?” 竹韵屈膝,回禀道,“大夫瞧了,幸好穿破的是皮肉,并非骨头,好生将养,只要不溃疡,来日里行走无碍。” 段不言点点头。 “赵二呢?” “您放心,早些回来,白小将军就安排同满壮士一处,歇息去了,晚间倒是过来,说要同您请安。” 那会子段不言正睡得熟呢。 “可有受伤?” 早间遭遇段六,也来不及多问下头人几句,这会儿想起来,让竹韵说了大致。 “夫人放心,瞧着无碍。” 既如此,大好。 欲要回内账,竹韵赶紧拦住,“夫人……,您小心些伤口,可再不能扯开了。” 可怜的丫鬟,一片好心呢。 段不言噗嗤一乐,“放心,我自有主张!” 入得内帐,凤且已平躺在衾被之中,早已熟睡,段不言立在床榻边上,低头看去,只觉神奇。 虚情假意里,竟也是生出几分奇怪的情愫。 倒也不是爱与不爱,只觉斗转星移,一日之间,连从前康德郡王府的老仆都靠不住。 合计一番,倒是只有眼前男人,能说几句话来。 嗐! 这神奇的人生! 第403章 第四百零三章 沈丘笛差人提前收拾出来的主帐,约莫是寻常人家三间正房那般大小,里头也快速配备了所有饮食起居的物件儿。 睿王入内,瞧了一番,略感欣慰。 这一路上,十来日的奔波,如若说不累,也是糊弄人来的,在与凤且密谈之后,他再是扛不住,终于安歇下去。 姜珣等人,也松了口气。 各自也得了安排,各自寻去,早早熄了烛火,安睡不起。 除了段六。 他一路行来,都是骑马,其中辛苦,更不用说。 原本以为见到段不言之后,能长舒一口气,得睡个好觉,可真正相见之后,才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待睿王睡下,众人散去。 寒夜之中,唯有风雪陪伴时,段六心生一股巨大的悲怆。 不亚于老郡王与世子伏法那日,好似五脏六腑,在早间密林之中,已焚烧过后,而今却又死灰复燃,痛得段六几乎直不起腰来。 发生何事? 他已从竹韵那丫鬟口中,大致听得明白,“大人纳妾之日,夫人寻了短见,奴等发现之后,解救下来的夫人,再不复从前那般柔弱。” “挽风园里头,你们夫人竟是如此艰难。” 竹韵低下头,哑着嗓子说道,“奴等倒也还好,苟且偷生,残羹冷炙也能过活,可那般作贱夫人,夫人生来富贵,安能受得住?老郡王与世子没了,夫人三魂七魄也跟走了差不多,再来个冉氏,嚣张跋扈,几尽是逼着夫人去死——” 原来如此。 段六听得肝肠寸断。 竹韵抬头,“六伯,奴从前也见过您老人家几次,可夫人如此艰难时,你去哪里了?” 段六微微闭目,“郡王府被查处,我等逃命去了。” 竹韵轻叹,“夫人被困在曲州,哪里也走不了,大人早已与夫人离心,形同陌路,可能夫人也觉无望,方才寻了短见。” “再醒过来,夫人就这般性情?” 段六打起精神,多问了几句。 竹韵点头,“只是那时性情更为暴烈,府上管事、婆子们,从前但凡欺压过挽风园的 恶仆,都被夫人打了个遍。” 以拳头打江山? “连大人瘸腿一个月,也是夫人所为。” 刚醒来的夫人,让人觉得十分害怕,却又莫名安心,至少挽风园几个丫鬟,她未曾真正为难过。 “六伯,幸好世子教了夫人一身武功,如若没有这身本事,而今大人跟前,定然是冉氏当家。” “冉氏何在?” “六伯您放心,早被大人撵走,听得送回她舅舅家,重新嫁人去了。” 段六轻叹,“你们夫人,受苦了。” 竹韵点头,继而又快速摇头否认,“如今大好,好些人都十分佩服夫人,连着大人……,也尊敬夫人不少。” “听得说前几日,不言还被你们大人所伤?” 这个啊! 竹韵抬头,“大人也受了伤,整个背上一道剑痕,约莫手臂这般粗细,肿胀淤血,十分吓人。” 说到这里,小丫鬟面带笑意,“夫人那日与大人切磋,好些人都说,夫人与世子十分相像,一身本事,不容小觑。” “你很喜这样的夫人?” 段六看向小丫鬟,却见竹韵重重点头,“六伯,这样的夫人坦坦荡荡,再无人欺辱她来,您是不曾见到,夫人逼迫大人吐出嫁妆时,那等勇猛之态,若是夫人早些醒悟,定也不会被大人白白辜负冷待八年功夫。” 这些话,听得段六内里心火焚烧。 心头疼痛,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夜里,静坐床榻之上,想到竹韵所说,只觉得惭愧万分。 郡王府堙灭,下头之人,安能有个好? 逃命之事,说得轻巧,实则艰难。 赵长安能庇护之人,都早早转移出去,像他这般在京城里也是小有名气,若不藏好,早就被抓去砍了头。 老郡王与世子,都于心不忍。 侥幸躲过风头,再回来时,老郡王与世子的坟上,已开始长草,他围坐坟前,哭了三日。 那时能想到的,就是要助睿王登上宝座,为郡王府昭雪沉冤! 更多的是,段不言还活着! 等到时机合适,他护着段不言离开护国公府,余生过点寻常百姓的日子,去寻个山清水秀之地,做个贵夫人也使得。 奈何! 段不言,死了。 如今活着的,好似是段家人,但段六清楚知晓,她早不是段不言了。 一身本事,看似出自于他。 但他清楚知晓,自己与段不问,不曾教过段不言半分功夫,段不言也不喜! 老郡王更无此意! 段六坐在烛火之下,满目悲恸,直到半夜,房门被人敲开,“六伯,原来您真的没睡着。” “石头,这夜半三更,怎地不歇息?” 来人,是睿王跟前的一等侍卫,孟石头。 “六伯,殿下半夜醒来,瞧着您烛火未灭,差属下来看,果不其然,您也没睡着。” 何止没睡? 衣物都不曾褪下,晚间离开殿下时,穿得那身衣物,而今还是。 “你们服侍殿下歇下吧,我一会儿就睡。” “殿下说,如若六伯也睡不着,不如到他屋中坐会儿。”一听孟石头这么说来,段六看向殿下所居之处,虽说迷雾重重,可那萤火般的烛光,还是微微传了过来。 “也罢。” 段六出门,跟着孟石头来到刘戈跟前。 “石头,你去睡吧,我与六伯说说话。”待孟石头取来炭火,又要烧水时,被刘戈拦住。 “是,殿下!” 待孟石头退下,屋内唯有烛火与炭火, 烧得噼里啪啦。 主仆二人,一时陷入沉寂。 好一会儿,刘戈才幽幽说道,“六伯,不言……,对我敌意很大。” 巧了! 段六垂眸,“对属下……亦是如此。” “六伯,未曾见到不言时,我这心里着实挂念,可真正见着,她拒我千里之外,我又觉得心头难受得很。” 刘戈轻叹,面上没有白日里应酬众人的儒雅、沉稳。 一双眼眸里,此刻全是难以言说的无奈。 段六抬头,就看到这般的睿王,他长叹一声,“殿下,慢慢来吧,不言去岁过得不易……” 第404章 第四百零四章 “这些我都知晓,否则也不会未等传旨郎到达瑞丰,就奔出来了,不过数月不曾关注曲州,就传来如此离谱传言,我如何坐得住……” “对于曲州传言她被西徵人侮辱之事,她倒是半分不予理会,殿下不必忧心。” 睿王双目微闭,复又睁开。 “今日见她与凤三倒还算和睦恩爱,我暂且是放了心,只是她对我如此戒备,让我始料未及。” 恩爱…… 勉强算是。 至少从前是不曾见过姑爷如此待不言的,今儿当着众人的面,姑爷竟是由着不言起了小性子。 “殿下,您觉得凤三此人,如何?” 睿王听来,没有一口下定论,倒是斟酌一二,低声说道,“抹去与不言的夫妻关系,此子是个人才,倒是值得拉拢。” 段六叹道,“殿下来时还对姑爷颇多微词,甚至不少埋怨,今日初初会面,却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睿王淡淡一笑,倒也不没有驳斥段六言语。 “未曾会面时,想着他薄待不言,任由不言得了这些个不好的名声,就甚是气恼。生来大丈夫也,怎地如此不能抗事……” 从前在京城,不过泛泛之交。 段不言吵着闹着要嫁给他时,刘戈也差人去查了凤且,自小没个名字,爹不疼娘不爱,九岁奔马到边陲之地,寻到了护国公,方才有了凤且这个名字。 听说,适之二字,都是他那神秘的师父所取。 按理来说,这等疯天野地里长大的男儿,焉能成才? 结果此子倒是大有作为,十八岁啊,如此年岁,三元及第,为状元郎也!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足以证明凤且年岁小,却有一股韧劲,且非同寻常的聪慧,有如此能耐之人,将来必有成就。 段不言,家世了得,还生得花容月貌。 除此之外,哪里能与凤且匹敌? 可这两点,凤且也不缺,他也贵为国公府嫡出,长得也是玉面如月,端的一个美男子。 这桩亲事,并不算良配。 刘戈与老郡王、段不问私下认真谈过段不言的婚姻,他如实说道,“不言自小颇受宠爱,与凤且那等自个儿盘算挣扎出来的男子,只怕说不到一处儿去。” 老郡王段栩长叹一声,“女大不中留,她就喜爱凤三,老夫岂有不知,可劝不住啊。” 是啊! 劝不住! 果不其然,嫁过去还没十日,凤且这小子跑了! 自此,提及凤且,刘戈真是咬牙切齿,屡次提及要抓了这小子来揍一番,段不问直接压住他,“莫提这事儿,我倒是想做,不言直接闹上门来,同我吵翻天。” 啊? 刘戈傻了眼,“这……,不言被欺负,她也认了?” 段不问一脸恼怒,“若不是我亲妹妹,我都要把头颅拧下来,瞧瞧里面装的是干草还是稀泥,浑成这样,好不讲理!” 父兄倒是随意指责,回到护国公府,任由那贺老夫人一番拾掇,就把康德郡王府用心挑拣送去的丫鬟婆子,通通发卖的发卖,打发的打发! 段不问指着刘戈,“任何人不得再去可怜她,这蠢货就是活该!” 刘戈想到往事,唏嘘不已。 “后头我入京几次,偶有见到不言,瞧着清清冷冷,甚是瘦削,欲要关切几句,可她只说自己过得极好。” 守活寡,哪里好? 段六眉眼低垂,不敢泄露出半点情绪,关乎如今段不言早已不是从前的小不言后,他几乎马上想到的是,死守这个秘密。 睿王跟前,也不能露出马脚。 “殿下如此说来,今日瞧着小两口,倒还算夫唱妇随。” “错了!” 刘戈摇头失笑,“是妇唱夫随。” 说到这里,二人齐声笑出,段六轻叹,“殿下所言极是,今儿白二爷还与我说来,少见三郎如此宠爱娘子,从前京城说夫妻不和,看来都是谣传。” 刘戈点点头,“原来从前不言走错道,想着博取婆母喜爱,就能拢住丈夫的心,倒是收敛起一身本事,而今倒是不装,反而惹来三郎看顾。” 两人闲谈,都是段不言。 互相宽慰之后,段六愣了一下,继而斟酌说道,“殿下,不言与姑爷如若长久要好,也不失为个好事儿,有了这层姻亲,一旦凤且得见殿下真正风采,未必不俯首称臣。” “不——” 段六刚说完,刘戈就摆手。 “六伯,此一生,我最为愧对的就是不言,舅父与不问替我殒命,按理来说,我已被逼入绝境,但凡能为我所用者,我必然是软硬兼施,用尽计谋,也要算计到我部下。” 刘戈说这话时,满脸肃穆。 “这一路上,我刘戈这条性命,是多少人的尸山血海赎出来的,唯有南面称尊,方才能匡扶正义。” 段六听来,垂首应道,“殿下所愿,也是老郡王、世子所愿,是所有追随殿下之人齐心所愿。” “我知。” 刘戈低叹,“能算计的,我定不会放过,能利用的,我也不会不舍。” “殿下肩负重任,道阻且长,甚是不易。” “可是……” 刘戈微愣,定定看向段六,“唯有不言,我不会利用,更不会算计,我能舍了我自己出去,也不会坑害不言半分。” “殿下——” 段六听来,岂有不震撼之理? 他喃喃自语,“殿下如此待不言,可这孩子也不知您的一片苦心。” “不用她知晓,如若凤三能真心待她,我也乐见其成,如若凤三辜负她了,六伯还是与我同心协力,把她带回瑞丰。” 瑞丰,本就是刘戈的起家之地, 段不言到那里去,欲要无法无天,他也由着段不言就是。 “殿下,属下从不曾知晓,您心里如此看重不言。” 刘戈满面苦笑,原本儒雅的面容,这会儿也浮上了难以言说的痛楚,“舅父与不问没了,长安鞭长莫及,我也才能站到不言身后,做她的倚仗。” 只是…… 刘戈眼里起了水雾,“可能太迟了,不言也不稀罕吧。” “殿下——” 第405章 第四百零五章 “从前郡王府旧事,不言自来不闻不问,而今……,属下才说了个开始,她起身就要割袍断义,只说既是各奔东西,就莫要再续旧情……,属下年纪大了, 身子也不如从前那般能耐,可今夜硬是睡不着。” 就因段不言的冷漠。 “罢了,六伯。” 刘戈抬手,按了按段六胳膊,“都是为了不言好,幸亏此番长安周旋,与我请了这道监军的皇命, 我能留在曲州府好些时日,咱们与不言,慢慢来。” 段六甚是感慨。 “说来,也不怕殿下笑话,属下知晓这孩子没丢了一身本事,倒是十分欣慰。不问教的好,竟是出乎属下预料,听得说来,就是姑爷也比不得她。” 刘戈连连点头。 “护送我们过来的那个李捕头,也提到不言的能耐,倒是凤三上的请功折子——,哼!” 一声轻哼,带走满面笑意。 段六抬眸,恰好看到刘戈满面薄怒,“凤三心思深沉,虽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他心底还是另有打算。” 凤且,怕还是想弃了段不言。 “赵大人亦是这般说来,圣上差如意公公送来誊抄的折子时,赵大人也吓了一跳。” 方才有了段六身揣誊抄本,急奔曲州。 “属下也是这般想来,先到曲州,看看不言境况,若是糟糕且不是属下能周旋的,定差人快马加鞭往瑞丰报殿下知晓,哪里想到殿下也一路赶来……” “曲州府的传言,实在不堪入耳,护国公府老夫人是个何等的性子,我自来清楚,若说不言被休离,这都是小事儿,就怕关乎性命,害得她欲要寻短见——” “殿下,不言确实寻短见了。” 嗯? 啊! 刘戈一惊,“好生说来,怎地回事儿?” 段六捡起火钳,翻动烧得正旺的炭火,低叹一声,才说了竹韵那里打探来的信儿。 刘戈听来,面色铁青。 最后听得说那冉氏薄待段不言时,拍案而起,“此等的事儿,六伯怎地不早些与我说来,我倒是要与凤三那混账对峙一番,父皇都不舍得对不言动手,他竟是生了假后宅腌脏手段,了了不言性命?” 亏他还高看凤且来着! 段六见状,连连解释。 “听得丫鬟说来,姑爷本就与不言疏离,尤其是老郡王与世子收监后,不言求救无门,夫妻形同陌路,这才给了冉氏登堂入室的机会。” “冉氏今日何在?” 倒是与白日的段六一个表情,“殿下放心,姑爷知晓后,严惩那女子之后,也打发出去,巡抚私宅里,但凡薄待过不言的,通通撵走。” 刘戈气急,“不言竟是出了这等大事儿,难怪与我生了嫌隙——” 段六赶紧起身,斟茶倒水,安抚刘戈。 “殿下放心,不言也是一时想不开,得亏丫鬟们及时救了下来,不曾酿成大祸,反而还让不言脑子开窍,不再一昧的顺从公府上下。” “明日里我再去同不言说来,这天下男子多的是,凤三再是好,却也难掩薄情,如此丈夫,岂能共白头,倒不如早早撇开,一别两宽得了!” 哎哟哎哟! 段六瞧着睿王气急败坏,连连劝慰,“殿下, 切不可慌张行事,不言如今对属下都戒备丛生,毕竟如今不言聪慧,如若着急,反倒是得不偿失。” 刘戈怒气未消,“舅父对这女婿,也是够看重的,怎地凤且半分不念岳丈舅兄之旧情?” “殿下息怒,倒也不是属下替姑爷说话,但这小两口自成亲以来,就不曾亲近,后宅之中,想必姑爷也无暇顾及,方才给了妾侍下人钻了空子。” 一席话,勉强安抚刘戈。 但也让刘戈心中更生愧疚,“都是的我不是,如若我不是韬光养晦,哪里会容护国公府轻看不言……” “殿下,这哪里能怪您?夫妻之间的事儿,老郡王与世子还在世时,欲要帮衬,也无从下手。” 刘戈连叹几声,双目之中,蕴含薄怒与心痛。 “您待不言之心,天地可鉴,殿下千万不能自责,身子要紧。” 刘戈缓缓摇头,双目含泪,“不言何其无辜,生来不得母亲呵护,而今又失了舅父与不问,终究是我失职!” “殿下——” 段六也被刘戈此情感染,跟着垂泪,“哪里就怪得您了,老郡王与世子早早安排妥当,莫说不言是他们心尖尖上的宝贝,就是世子妃,世子也是安排妥当的。” 刘戈叹息,“我哪有资格去说舅父与不问,他们替我舍了命,家破人亡,即便是我亲娘,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怪只怪我不够强大。” 段六深知睿王重情重义,提及老郡王与世子,定然心伤。 思索片刻,故意岔开了话,“殿下,如夫人与小殿下还在曲州府,若不然天明之后,属下亲自去接,想必小殿下也思念殿下了。” “免了。” 提及姜晚月母子,刘戈意兴阑珊,疲惫摆手,拒了段六提议,“龙马营不是妇人孩子来的地儿,过来也是与我添乱,倒不如安生待着。” “殿下……” 段六欲要再劝,刘戈满面倦怠,“不用再劝,如夫人倒是有脾气,竟是撵得不言有家回不得,西亭吃穿用度一切艰苦,你明日得了空,倒是去西亭问一声不言,不如接到龙马镇来。” 龙马营中住不得,但龙马镇里寻个人家,赁个小院,也好过住那牛羊皮毛毡做的营帐。 与龙马营睿王营房灯火通明不同,西亭主帐之中,段不言倒是睡得香甜。 她白日里补眠,按理来说晚上怕是失了瞌睡。 事实也是如此,半夜闹得熟睡的凤且翻身压来,一番恩爱,两人小心避开各自伤势,却更添情趣。 两次之后,凤且直呼,妖精,你可还容你男人一口气? 段不言缩在他怀里,噗嗤一乐,“谁让你不容我叫喊的,这等事儿,情到深处,哪里能忍?” 凤且低头,亲吻她汗湿的额际。 “小妖精,外帐之中,还有丫鬟呢,你倒是半分不害羞?” 第406章 第四百零六章 凤且无奈坐起来,迎接一日的寒冷。 “你今日乖乖待在帐内,莫要四处乱跑?”旁人家的丈夫,如若起身,娘子自要先起来,招呼丫鬟,一并伺候男人。 倒是他这里,全然颠倒。 用心叮嘱,换来是女子不耐,拖了衾被蒙得个满面, 不耐烦之态,一扫并知。 “不言,不言……” 叫不醒! 凤且无奈,只能自己起身穿衣,走到外帐,竹韵也刚刚打着哈欠起身,她睡在软榻上,听得号角响起,马上也起身掌灯。 瞬时,外帐亮了起来。 掏了掏炭盆子,丢了几块新炭入内,未等烧起来, 就见自家大人步履缓步,走出内帐。 “大人,您稍待片刻,奴去取水。” 等伺候凤且梳洗之后,竹韵拿着膏药,“大人,容奴给您上药吧……” “也好。” 上药之时,凤且坐在软榻之上,与段不言一个德行,再是疼痛,也不吭声。 只是看到凤且白皙脖颈上,几处红晕时,小丫鬟贴心问道,“大人,昨夜帐里可是有蚊虫,若不然奴也擦点这药膏,大夫说叮咬擦伤,都是能用的。” 叮咬? 凤且轻哼,“没有蚊虫。” 竹韵取来铜镜,“大人,您且瞧瞧——” 凤且定睛看去,“嗯?这红斑点,哪里来的?” 凑近再看…… 轰! 满面红晕,“呃!不碍事儿,蚊虫叮咬……,不擦了!”匆忙穿上衣物,几步走出军营,往演武扬去了。 奇怪! 竹韵暗道,这大冬天哪里来的蚊虫? 忽地,小丫鬟灵光一闪,哎哟,这不是……,这不是从前在夫人身上是见过的嘛! 哎哟! 这……,这夫……,夫人力气也挺大! 小丫鬟满面羞红,不敢多想,默默收拾外帐,靠在软榻上打起了瞌睡。 直到午间,凤且带队训练完毕,又与几位将军商定突袭之事,方才施施然回到营帐。 竹韵坐着针线,一看凤且掀帘而入。 马上起身迎接,刚要请安,就听得凤且先问,“夫人呢?”入门就扫了一眼帐内,不见段不言踪迹。 竹韵赶紧屈膝,“回大人,夫人还睡着呢。” “这时辰,她竟是不曾醒来?” 竹韵点头,“奴也进去探看几次,不见夫人醒来,想着营中无事儿,奴也就没吵醒夫人。” “你是吵不醒,外头将士操练,声如雷鸣,她竟是不觉烦扰。” 褪下披风,凤且躲了躲脚上的雪水,径直走入内帐,本是轻手轻脚,刚探进半个身子,段不言就翻身过来,眼眸星亮的盯着凤且,“凤三,你鬼鬼祟祟作甚?” 也就是段不言了,敢对一个二品大员如此说话 ! 何来的鬼鬼祟祟? 凤且哭笑不得,“听得竹韵说你还在睡着,我怕吵醒你,方才轻些脚步,奈何被你说成鬼祟之徒,冤枉!” 段不言哼笑,“早醒了,只是天冷,我懒得起身罢了。” 凤且坐在床沿,“起来吧,一会子殿下过来用饭。” 啊? 段不言一听,蹙眉不喜,“让他去龙将军营内,莫要来烦我。”话音刚落,鼻头就被凤且一口咬住,“混账凤三,你属狗的?!” 叼人鼻头,忒坏! 段不言欲要推开,却牵扯到腋下伤口,低呼一声痛,凤且赶紧放开她,“我瞧瞧,昨夜你如此鲁莽,只怕扯到伤口。” “你夜里问过两次,我与你说过,无碍!” 啰里啰嗦,像个老头。 凤且坚持要看,段不言索性由他,待褪下中衣,露出鹅黄抱腹,莹白肌肤,惹来凤且侧目。 随着段不言呼吸,那玉白卧兔也微微颤抖。 凤且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幸好他头脑清醒,甩了甩头,继续探看娇人腋下。 轻轻揭开白布,才知伤口可怖。 二次缝合之后,皮肉更是惨不忍睹,虽说结了血痂,但要恢复如常,定是要些时日。 “来日里不等由着你胡闹,瞧着倒是不曾扯开,可下次保不齐没这般侥幸。” 凤且看完也放了心。 帮着段不言小心穿上衣物,段不言哼笑,“男欢女爱,夫妻敦伦,本就是兴起之事,何况你我开窍的晚,不趁着新鲜劲未果,多来几次,难不成等到你不行、我不喜时,勉强凑合?” “夫人慎言,谁说不行?” 嘁! 段不言瞥了他小腹往下,惹来凤且打了个冷颤,“小妖精,快些起来,一会子殿下来了,你这披头散发的,实在难以待客。” 想到刘戈打的算盘,段不言就厌烦。 “我是你娘子,为何要抛头露面?” 凤且:……这时你记得自己是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了?怕是有些晚了,毕竟你擅闯西亭敌营这事儿,在龙马营与西亭将士眼里,是瞒不住的。 “莫要顽皮,睿王与六伯,都不是外人。” 段不言冷笑,“你若要我在西亭陪你,就打发了这二人,我不喜。” “睿王此番前来,人走在前头,粮饷军资还在路上,其中有两车,是殿下专门为你准备的物件儿。” “我不稀罕!” 哟! 今儿倒是有骨气了? 凤且撩开她长发,凑到红唇边上,偷了一记香吻,“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睿王与六伯,不曾得罪你。” “……推辞不了?” 凤且支起身子,“难以推辞,此番军饷,都是瑞丰所出。” 段不言伸出食指,戳着凤且胸口,“差人去说,晚上再吃,这会儿我有起床气,应酬不了。” 凤且无语,欲要相劝,娘子娇俏白皙的鹅蛋脸上,横眉冷目,犹如带刺那般,恶狠狠盯着自己。 罢罢罢! “就听你这一次,倒是晚上用饭,不可冒犯殿下。” “听得说,白凤也来了?” 凤且颔首,“白二爷同时柏许,被圣上钦定为传旨郎,初四就从京城出发,往瑞丰给睿王传旨。” 时柏许啊! “他二人晚间也来用饭?” “那是自然,今儿晚上用完,明日他二人先行回曲州府。” 段不言眯着眼,“白凤这混账,从前写诗辱骂于我,今儿他若不给我赔罪,我倒是容不得他。” 苍天! “娘子不可——” 第407章 第四零七章 段六一听,满脸惊骇。 “你们夫人……,才起身?” 仰头一看,早已是日上三丈,只是这阴冷天气,看不见红日罢了。 “回六大人的话,夫人身上有伤,大人叮嘱要夫人好生休养,故而多睡了些时辰。” 这叫多睡了些时辰? 不止吧。 段六无奈,入门同睿王禀来,刘戈听得也是一脸惊讶,“……三郎倒是由着她这性子?” “殿下, 正是如此。姑爷本是说一块儿用午饭,听得那护卫说来,不言闹起床气,实在哄不过来,才改做晚间。” 起床气,多新鲜啊! 刘戈表情微滞,停顿片刻,方才点头,“六伯,而今瞧着,不言性子全然不曾改变。” 一如小时候,若不让她睡够,闹得老郡王与段不问都头疼不已。 更别说段六…… 罢了,只能到晚上。 哪知,晌午之时,睿王正在读书, 就听得外头传来动静,不多时,孟石头的声音传来,“殿下,如夫人与小公子求见。” 嗯? 睿王微愣,姜晚月来了? 不等多想,已听得刘骥脆生生的童声,“父王,孩儿刘骥求见。” 胡闹! 刘戈满面严肃,“进来。” 话音刚落,就听得推门声,不多时,屏风背后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姜晚月牵着刘骥,莲步轻移,走到软榻跟前,方才端庄行礼。 “妾身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 说话间,已屈膝给刘戈行了个万福礼,旁侧刘骥,小手拢在跟前,“孩儿见过父王。” 刘戈冷眼,看向姜晚月。 “此处为军营, 如夫人到此而来,怕是不妥。” 姜晚月立在跟前,不敢抬头,眼光盯着刘戈鞋袜,柔声说道,“殿下放心,妾身是随屈将军一路而来,龙马营是军营要地,女子不得擅入,妾身带着骥儿过来给殿下请安,晚些时候就往屈将军府上借住些时日,断不会触犯军纪。” “屈非也来了?” “正是。” “罢了,既是来了,就先歇着。” 说完,吩咐孟石头,招呼屈非去往客堂,这被西徵人抓过去却还能有口气,侥幸得救的屈非,说来也是故人。 姜晚月见惯殿下冷漠,但分别月余,夫妻重逢,却还是得不到片刻暖意,她心中尤为不好受。 倒是刘骥,又喊了声父王后,刘戈才伸出手,招呼他到跟前来,“去往外祖家,可还算乖巧?” “回父王的话,孩儿依礼行事,不曾乱来。” “那就好,功课上头,怕倒是落下不少。”刘戈抚了抚他的总角,说话声音虽是柔和,却还是不掩严厉。 刘骥也不敢马虎,站得笔直,童声稚气,不急不缓娓娓道来,“父王放心,孩儿不曾懈怠,有母亲看顾,孩儿已能通篇背诵《大学》。” “骥儿,刘家子嗣,可不兴信口雌黄,夸夸其谈。” “孩儿真能背诵,父王若是不信,尽管考教孩儿。”口气倒是不小, 刘戈淡淡一笑,继而开口,“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你往下诵读来。” 刘骥听来,马上点头。 遂字正腔圆,郎朗诵来,“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为末治者,否矣……” 孩童声音清脆明亮, 不多时,已背诵了十来句。 刘戈抬手,“再来,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 刘骥咽了口口水,偷看母亲一眼,得母亲低声鼓励,“骥儿想想,昨儿晚上你还背诵给母亲听来着,这会儿别着急,慢慢想。” “背不出来?” 刘戈开口,刘骥马上摇头,“父王……,孩儿……孩儿能背。”说完这话,小嘴儿就开始一张一合,默念起来,好一会儿,方才背诵道,“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先前还有些磕磕绊绊,后头背诵起来,倒是流利许多。 刘戈听来,逐渐满意。 唇角上扬,带着两分浅笑,“倒也不错,看来不曾懈怠,当勉励一番,切忌骄躁狂傲。” “是,孩儿谨记。” 姜晚月听来,心中放下大半,刘戈再看她时,也少了苛责,“你也辛苦了,这往来奔忙,一会子就在本王屋子里,歇息会儿。” 说罢,欲要起身,往客堂去见屈非。 刘骥见状,追了上去,“父王,您到此处,可见得凤夫人了?”刘戈听小儿问到段不言,倒是起了几分兴致,“你还知晓凤夫人?” “那是自然,父王有所不知,我们马车陷在壕沟之中,也是那夫人拖出马车来。” 拖? “凤夫人还与你们有这等因缘?” 刘戈止步,回眸看向姜晚月,后者不急不缓,面上含笑, “妾身带着骥儿往曲州府赶路,谁料路旁有壕沟,马车陷入其中, 脱困艰难,恰逢凤夫人奔马行来,路见不平伸出援手, 解了我母子被困。” “既是如此,夫人缘何同不言起了争执?” 啊! 这不言二字,惹来姜晚月满面错愕, 她惯常是温柔娴静惯了,猛地这般惊讶,连刘戈都觉得少见。 “王爷容禀,并非妾身主动挑起,实在是姜家从前与康德郡王府有过节,凤夫人难消旧怨,责难了妾身几句……” 说到后头几个字,言语也缓慢低沉下来,带着几分委屈。 如何不委屈? 想她姜晚月在瑞丰,除了殿下与长姐,还有何人敢在她跟前如此放肆? 倒是来到这名不见经传的曲州,那野蛮女子段氏却不管不顾,如此羞辱于她! 姜晚月说到此处,眼泪蓄在眼眶之中,若不是用力克制,早在丈夫跟前落了下来。 刘戈好似不曾见到,温润面庞之上,浓眉紧蹙,“夫人身为王府女眷,当宽宥待人,不言性情醇厚,定然是有些误会,好生道明就是。” 姜晚月惊愕抬头,还不容她质疑时,刘戈已留下刘骥,独自离去。 不言? 殿下为何叫得这般亲近? 就算是段不问的妹妹,也该男女有别,殿下自来恪守礼仪,如今为何要这般称呼凤夫人闺名? 第408章 第四百零八章 福嬷嬷与红蕊绿梅稍后也被叫了进来,看着自家如夫人面露不悦之色,行礼之后,小心上前,低声询问。 “如夫人,见到殿下,当是开怀才是。” 也不枉费一大早天不亮就启程的艰辛,姜晚月沉默良久,方才抬头问道,“嬷嬷,我嫁入睿王府也有七八年,怎地不曾听说殿下对段氏如此亲近?” 福嬷嬷微愣,品鉴姜晚月这话时,试探性问道,“夫人,敢问是哪般的亲近?” “殿下直呼段氏闺名。” 呃—— 福嬷嬷马上与红蕊绿梅眼神相碰,有一会子,红蕊低声说道,“夫人,听得说殿下不曾入封地之前,大多时光与康德郡王府的世子相伴,好似是殿下的陪读。” 姜晚月蹙眉,“这我知晓, 段不问与赵长安都是殿下的陪读,可与这段不言哪里相干?” 就算那时殿下往返郡王府时日不少,可段不言一个闺阁少女,自是在后院度日,再者说来,如今段不言都嫁为人妇多年,依照礼仪,再是亲近,终归没有血缘,叫声凤夫人,也是应当的。 姜晚月详细说来,听得福嬷嬷都大张其口。 “竟是这样?” 姜晚月素手托腮,黛眉笼烟,眼眸里全是疑惑,“殿下与长姐素来相敬如宾,与我更是,平日里招呼,都是王妃夫人的称呼,何曾呼喊过闺名——” 福嬷嬷咽了口口水,小心劝解,“夫人,依老奴愚见,倒也不必放在心上,那段氏泼辣野蛮,又是将军夫人,殿下如此称呼,定然是故人情分在此。” “故人……” 姜晚月冷言,“段家都堙灭了,乱臣贼子之后,哪里来的故人?” 福嬷嬷微怔,一会子又道,“夫人,老奴算了算年纪,殿下当初与康德郡王府交好时,段氏不过是个孩童,想必殿下也是当做妹妹看待。” “那等粗鲁野蛮之人,岂能与殿下兄妹相称!” “是!老奴说错话,夫人莫要放在心上,依老奴看来,不过就是这么点故人情分罢了——” 不多时,睿王与屈非会面结束后,回到屋内。 看着姜晚月乖巧坐着,旁侧不见刘骥,待姜晚月起身行礼时,开口问道,“骥儿呢?” 姜晚月面上含笑, 柔声答道,“骥儿一日在马车上,妾身也拢着他,不容他骑马,困顿一路,这会子到龙马营,早已出去缠着杨桥耍玩。” “夫人教养骥儿,张弛有度,倒是与你姐姐全然不同。” 算得是夸奖了。 姜昭辉性子要强,骥儿又是府上唯一的男丁,教养起来时多为严苛,刘骥对父王是敬畏,对母亲是亲近,对母妃那可就是畏惧。 “长姐素来博学多才, 素来比妾身有远见,骥儿在长姐跟前,方才能学些个更为要紧的才学。” 睿王坐下不多时,外头段六来禀。 “快请六伯进来。” 姜晚月从前是见过段六的,但嫁入瑞丰的睿王府后,她几乎就听不到这个名字,如今猛地入了耳朵,几乎怀疑听错。 尚且容不得她回忆,清瘦老者就随着红蕊进来,“属下段六见过殿下、如夫人。” 属下? 这段六,是康德郡王的心腹随从,也是郡王府的大管家,如何对殿下自称属下? 姜晚月突然发现事情并非她想的那般简单。 睿王招呼段六坐下,段六拱手,“殿下莫要折辱属下……”他面容和煦谦逊,但并无太多卑微,婉拒睿王之意,方才说道,“屈将军带着屈夫人回龙马镇,离此地约莫十二三里地,夫人这边若要启程,但请吩咐就成。” 姜晚月一听,生了诧异。 “屈夫人也回去了?” 段六抬头,浅笑回道,“正是,屈将军身上伤势不浅,今儿要请大夫过去换药,故而也不做耽误。” 姜晚月面生忧心。 段六又道,“夫人放心,屈将军的府院虽说不如曲州府凤大人府宅,但也比军营之中好上许多,屈夫人先行回去,安排打理,静候夫人与小公子。” 这—— 姜晚月小心看向睿王,低声说道,“殿下,妾身与骥儿也多日不能得见殿下——” 后头之话,姜晚月也不敢多言。 睿王轻叹,“罢了,晚间一起用饭,只是用饭之后,还是去往屈非府上,本王同屈非叮嘱过,三两日里,你们母子还是启程回瑞丰去,王妃也念叨着你们娘俩。” 啊—— 姜晚月听得这话,心生牵挂,能与殿下多相处,那是她身为人妇的期许,可殿下之命,也不容抗拒。 只得起身,应了个是。 不多时,庄圩几人来请睿王,说是要商讨军务,内屋之中,一旦主心骨的男人离去,姜晚月又觉得内屋里头空落落的。 福嬷嬷老眼精明,看得明白,低声劝慰道,“夫人,这屋子狭小逼仄,夫人自来不曾受过苦,若不然一会子就同殿下告辞,往屈家府宅而去。” 姜晚月眼眸低垂,面上意兴阑珊。 “日夜盼着能见殿下,如今得见,殿下还是那般心性,倒是我这心头生了不舍。” 福嬷嬷从茶炉子上提下茶壶,给姜晚月添了热茶。 “老奴知晓夫人牵挂之心,但殿下可不是寻常男人,他本就是做大事的贵人,夫人该做的是善解人意,而非这些小情小意。” 姜晚月听来,脑子一下清明过来。 “嬷嬷提点的是,倒是我魔怔了,殿下自来并非凡人,自小就深谋远虑,长大更是帷幄之才,我这妇人偏偏因着这些时日的分别,竟是狭隘了。” 两个丫鬟见姜晚月面色好转,也大着胆子开解道,“外头人不识得殿下的高瞻远瞩,可夫人您还不清楚吗?” 福嬷嬷也连连点头。 “夫人聪慧,一点就明,殿下而今身负皇命,来到龙马营,定是公务要紧,咱们往屈将军府上待几日,若夫人挂心殿下,十几里地,一日里给殿下送次汤水粥菜,也是使得的。” 第409章 第四百零九章 “你们说的极是,倒是我一听那段氏的闺名,再瞧着康德郡王府的这个大管家,惊愕之时,失了分寸。” “凤夫人不足为虑,她生性那般疏狂,目中无人,殿下宽仁大度、慈悲在心,敲在故交旧情,不忍生了嫌恶罢了。” 姜晚月听来,缓缓点头。 “应当是如此,罢了,幸得你们宽慰,不然我还真就走到死胡同里,想着那段氏辱骂于我,我心中终归是咽不下这口气。” 绿梅嘟着嘴,“夫人犯不着为她生气,那等的人,这几日里屈夫人也说,素来不得将军宠爱,成亲多年,膝下空空,听得说年前都差点送回老宅去了——” 人啊,总是这样。 如若比你好的人,还戏谑欺辱你,那你自是不好受。 可这人若是过得凄凉,哪怕就是口出不敬,姜晚月心头也全化为叹息,“如此说来,也是个可怜人,没了娘家倚仗,讨好护国公府这些年月,也不得个好,若性子不张狂些,恐怕也难以活下去,罢了,往后我避着她些。” 福嬷嬷一看夫人想通了,连连点头。 “这等人也不配得夫人深交,您是体面人,避着些好,想来那大将军也不怎地看重!否则这军营要地,说得好听是要地,实则全是男人,女子孤身在此,抛头露面的,正经丈夫的,谁舍得自家娘子受这等委屈……” 姜晚月听来,觉得十分有理。 “殿下差使我等晚间就往屈将军家借住,也是一片苦心。” 傍晚时分,龙马营出去巡逻的小队,也陆陆续续归来,越发热闹。 其中还有白陶,带着两个亲兵,也回了龙马营。 他一夜睡醒,又精神百倍,碍于叔侄血缘,他只得磨磨蹭蹭,快到傍晚才往龙马营来看望昨夜安顿过来白凤。 刚入营,就有相熟的小将飞来,与他寒暄。 “听得说你同夫人一起上仙女口,带错路,还差点被西徵贼子抓去了?” “放屁!” 白陶一口唾沫吐到地上,“你听谁说的,怎地不说些好的,我等跟着夫人,杀入了西徵人取水的地方,怕是砍了百来号人的头颅,毫发无损,回来了。” “白老弟,你这几日不见,愈发喜爱吹牛。” 仙女口下头那条河流,谁人不知,这小将军也是上过仙女口的,对仙女口下面的路线,大多娴熟。 “那小河水我知,从仙女口下面的山洞里流出来,顺着峭壁脚蜿蜒下去,如若你们侥幸下得了峭壁,焉能上得来?” 这白陶,真正是浑说。 小将军满脸不屑,以为白陶与往常一样,喜欢夸大说来,可白陶却一把揪住他,拖到嘴边,“如若没有夫人,我等是上不来的,夫人力大无穷,先行上去后,用……用绳子把我几个,挨个挨个提上去了。” 哟! 这—— 小将微愣,凤夫人的能耐,自从两三日前与大将军切磋后,众人还有谁不知,哪怕龙马营这边驻守的稀松几人,也早就被西亭回来的人传遍了。 “夫人,……真这般厉害?” 白陶丢开他衣领子,“与大将军能打个有来有回,力气还比大将军大许多倍,你说呢?” 啧啧! 小将点头,“如若是夫人,我也就信了。说来,适才还见到屈将军,虽说身子还有些弱,气色也不太好,可若不是夫人,咱还真就见不到将军了。” 白陶皱眉,“屈将军不是在曲州府吗?” 赵二提了一嘴,对于段不言为何会同大将军来西亭,全是因如夫人到来。 鸠占鹊巢,还高高在上。 赵二说这话时,也万分不客气,“我们夫人是谁,大人做得不对,夫人也不会容忍,何况还是个外人!” 白陶顺着问了之后,知晓屈非也被接到了曲州府。 只是这会儿,又听得同僚小将说来,更为诧异,“是也受不住如夫人脾气,跑回来了?” “白老弟,你这嘴儿啊,真是不饶人!” 小将哼笑, 凑到他跟前低声说道,“一家子老小护送如夫人和小公子到龙马营来。” 啥? 白陶满脸诧异,惊呼出声,“如夫人来了?” “哎哟,你小点声儿!”小将拉着他走到僻静地方,娓娓道来,“约莫过午就到了,好似天不亮就启程——” 白陶听来,几步跑到白凤屋内,“二叔!” “臭小子!可算想起你亲叔叔来了,这地儿实在阴冷,你在曲州府可有惬意住处,我与你时二哥去待上几日。” 白陶摇头,“我不曾在曲州府买屋。” 说到这里,白陶愣了一下,“还是你同我父母说来,曲州贫瘠,不值如此。” ——啧!破孩子,你不会阳奉阴违啊? 你这年岁,就该是与反目反着干才对,几句话,说得屋外走来的时柏许,都听笑了。 白陶眯着眼,“二叔,你与父母说来,早断了我财路,我那一个月少得可怜的军饷,能作甚?” 买屋! 买个茅厕都艰难—— 时柏许走到跟前,风寒愈发严重,口鼻都快通不了气,说话声音浓厚得不见本色。 “曲州府物价不低啊。” 白陶叹道,“时二哥,如今曲州府今非昔比,大人治下,还算富庶,兼之曲州府盛产酒水、香果还有布料,来往行商之人不少,也就把这物价儿抬高。” 时柏许听来,细细想来,点了点头。 “倒也是,京城如今时兴的几种布料,都出自你们曲州靖州,想来适之在此多年,大有作为啊。” 夸赞凤且不停,白凤也颔首认可。 “这等年岁,文武兼修,说实话,大荣上下百多年,也就这么一个。” 白陶倒是听多了夸赞凤且的话语,这会儿掏掏耳朵,指了睿王所居之所,“听得说,如夫人和小殿下也来了?” 白凤点头。 “适才杨桥还带着小公子过来玩耍,怎地了?” 白陶哼笑,“早些时日,为了誊出府邸,我们夫人都退居西亭,怎地还追了上来啊!” 话音刚出口,就挨了白凤兜头一巴掌。 “混账,那是如夫人!” 第410章 第四百一十章 即便如此,谁人敢小看? 圣上召回所有在封地的皇子,唯独这个七皇子可以请命不归,非但如此,还得了个皇命,做龙马营的监军。 风向转了! 从前,这等传旨的事儿,圣上派些个皇家近侍护卫,走一遭就是。 此次,临时请了他与时柏许二人,做了传旨郎。 前所未有啊! 白凤虽说不务正业,整日里吃喝玩乐吟诗作对,但也是大荣有名号的词人。 他不走仕途,是不喜。 但不代表傻。 时家老二,亦是如此,圣上却专门挑了他们两家出了名的浪荡子,临时上任,做这传旨郎。 大正月的,年都没过完,奔马疾走,往瑞丰而去。 待半路遇到睿王,才知这殿下与传闻全然不同,软弱无助、昏庸愚蠢,全然与他不搭边。 临时调转方向,往曲州府来。 一路上,这位殿下哪里有半分皇子的骄纵,路途之中,多为艰险,可这位殿下一声不吭,反而还多番照料他与时柏许。 再深谈几次,更觉世人谣传。 用才高八斗来形容睿王殿下,也不为过,闲谈之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偶有提及民生国事,白凤与时柏许时时能感受到殿下胸有丘壑、心怀韬略。 如今瞧着自家侄子,愚蠢至极。 还轻看那王府的如夫人,说话之中,大有不敬,白凤听来,难忍恼怒。 白陶捂着头,躲到时柏许身后。 “我说的实话,二叔自诩为君子,却这般爱动手。” “我打你个蠢货!” 白凤几乎要跳起来打,幸好时柏许拦住,“白二爷息怒,都是自家人,好生说就是。” 白陶揉了揉被自家二叔打到的额头,“一会子听说你们要往西亭去用饭,早知如此,我就不奔马过来。” 还挨了打。 白凤一听,更气恼,“西亭与这里,二里地都没有,你身为武将,却这般吃不得苦。” 说到这里,白凤重重一哼,“就该让将军打你板子,我听得说了,你这怂恿段夫人上仙女口,活该重罚!” 也是殿下到来,求了一番情,昨儿才没给这个混账按倒,就地打板子。 时柏许头晕目眩,还得给叔侄二人拉架。 一时左右绕来,头都大了。 “您二位歇歇,白二爷,您是不见这侄子又百般挂念,一见上又万分嫌弃,好生坐下来,软和些说话,可否?” 好一番劝和,叔侄二人才坐了下来。 白陶依是愤愤不平,“夫人哪里做错,她也心系大荣子民,否则怎地会不顾个人安危,做了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时柏许听来,问出心中疑虑。 “你们夫人……,来曲州府两三年,从不曾露过破绽?” 这—— 白陶混迹军营,这等地方,莫说全是男人就不生些长舌之人,嚼舌根不分男女,无聊之时,私底下也浑说一通。 尤其是几个将军,谁家又纳了个新妾,谁又去吃花酒,被夫人打了,下头人图个乐子,也爱说。 只是说起来时,小心得很。 否则抓到可就不是几板子能了事儿的,故而,白陶知晓凤且内宅之事。 “夫人饮食起居,都在后院,听得说大人鲜少往后院而去,寻常年节,众人去拜会,也只在听雪楼。” 听雪楼,是凤且的书房。 时柏许是知晓的,他满脸不可思议,一手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一边追问道,“这等人物,听说还被个妾侍欺辱,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白陶摇头,“只怕夫人从前还对将军抱有希望,后头看冉氏入门,越发嚣张,索性才闹开来的。” 白凤还是不解,“你们将军也是……,为了这事儿,妾也打发了?” “谋害主母,能留条性命也算不错,二叔自来喜爱美人,倒是生了怜香惜玉之心咯。” 阴阳怪气的白陶,换来白凤一个白眼。 “你家夫人性子泼辣,嗐!身为女子,当娴静温柔为准则,她那提刀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二叔,她救了您侄子我的性命。” 呃—— “那不是你们自己杀回来的吗?” “若无夫人,我等别说原路返回,就是耗尽心血力气,也杀不完那么多的西徵贼子。” “她这般厉害?” “从前康德郡王府世子何样,她就是何样,好些见过世子风采之人,都不觉得夫人有何不妥,她本就是康德郡王府的千金,就该有康德郡王府的风范。” 换做任何一个后宅夫人,忽地会舞刀弄枪,都会招致怀疑,除了段不言。 只因她的兄长是段不问。 像屈非这等跟从多年的人,皆能看出段不言所用招式,与段不问如出一辙。 一部分师从段六,一部分是更厉害的名师。 所以,无人怀疑。 兼之,护国公府老夫人素来是有些威风在身,从前给自家三个儿子挑选儿媳,无不是贞贤柔和,恪守本分之辈。 段不言求来的亲事,为了心爱之人,做出隐忍和退让,在这个时代,并不为过。 反而是一种美德。 女子出嫁从夫,牺牲小我,成就丈夫,素来值得赞扬。 段不言忽地变强变大,众人除了感叹一声,这女子真能忍时,也无别的质疑。 除了段六和凤且。 前者是自小看顾着段不言长大,几乎像是养女儿那般用尽心血,自是明白从前的段不言,是不曾学过任何招数。 至于力气,哪里来的力大无穷? 段六知晓,所以心中全是矛盾。 至于凤且,再是不亲近的夫妻,也是夫妻,上吊未遂,放下来就变了个人,忽地目露凶光,力大无穷,一招一式,都想杀人灭口。 不是妖孽,又是何物? 只是,这妖孽他好奇、也不知深浅,兼之顶着段不言的皮囊,一时半会自是不能轻举妄动。 原想着静观其变,可事情变得太突然。 二人有了紧密关系,好似真就是夫妻了。 第411章 第四百一十一章 竹韵给段不言梳了简单发髻,其余长发全部编成长辫子,拖在身后。 上着碧色织金夹棉交领短襦,下着鹅黄缎底绣花百蝶裙,一双翠绿厚底夹棉翘头履,鞋面上还攒了朵彤色绒花,甚是俏皮。 凤且掀开帐帘,就看到软榻之上,段不言盘腿坐着,手上抱着本书,正津津有味的阅读。 “哪里来的书?” 凤且走到跟前,挨着她坐下,只是探头一看,书封上头看不出来。 段不言抬眸,马上眼疾手快,收了书本。 “你这脚步声倒是挺轻,我竟是没听到。” “怎地还藏起来,我瞧不得啊?”凤且生了顽皮之心,欲要从她身后抢来,段不言下巴微抬,“女子看的书,你少来凑热闹。” 哟! “你还翻起了三从四德的训诫之书?” 凤且怕弄到她腋下伤口,也就没追着抢,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如今这个妖孽还能看那样的书…… 段不言翻了个白眼,“那等书来日容我改一改,也让你们男人学好三从四德,好生伺候娘子。” “胡闹!” 凤且听来,差点喷笑。 “男儿生来大丈夫,岂能为女子伏低做小——哎哟,段不言!”这混账妖孽,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 不对! 今儿是动口! 凤且扶着被咬的耳垂,哭笑不得,“你在丫鬟跟前,也是不要半分颜面,张口就咬,也不管个轻重?” 竹韵早早低垂下头,只做看不到。 段不言双手在身后,护着书册,气急之下,自是张口就咬,何况凤且耳垂被冻得通红,瞧着倒是挺诱人的。 一口下去,未曾见血。 但也有齿印,痛意不轻,凤且揉了揉冻僵的耳朵,转头斥责,“难不成我说的不对?” 伏低做小? 段不言又凑了过来,凤且往后一仰,“再不能容你的放肆。” 好家伙! 是你不要脸的! “那你在床榻之上,搂着老娘奋力耕耘之时,那等时候的伏低做小不算来着——呜呜呜!” 凤且一把捂住段不言的小嘴,玉面之上这会儿全是绯红,连着脖颈上头,比炭火盆子里的火焰还要滚烫。 要脸! 凤且真想一把捂死这女人好了,他咬牙切齿,压着嗓子,“你这女子,去天香楼都学了些什么,如此淫词艳语,焉能说来?” 再抬头,竹韵已起身,小跑出了营帐。 段不言本还想跟凤且力争几句,见状也笑了起来,一手推开凤且掌控,开口戏谑,“怎地说不得,我说这些哪里比得上你!” “我怎地……” 凤且话还没说,脑子已想到二人恩爱之时,他这会儿全身都滚烫起来,尤其一双眼眸和薄唇。 段不言瞧着他害羞,越发得意。 “娘子,且再来得狠一些,如何?” 她学着凤且黏糊的声音,原模原样说了一遍, 青天白日,这等的戏谑,让凤且几乎手足无措。 他瞧着眼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娇人,哭笑不得。 “如此浑话,可是说不得的!” 段不言笑意难减,看着凤且从白面小生,瞬间变得面红耳赤,只觉得这美男子害羞时,倒是别有风味。 她一双眼眸含笑,从与凤且直面相视,慢慢挪到了凤且鼻头,再到薄唇。 “三郎,你愈发的秀色可餐。” 喃喃低语,段不言微微前倾,单手攀附到凤且后拨,微微使劲,凤且急道,“使不得,你也知是青天白日,一会子殿下与六伯——” 话被美人轻轻含住,那香糯小舌轻轻撬开他的唇齿,开始攻城掠地。 凤且漂亮深邃的眼眸,也因这番突如其来的亲近,慢慢阖上。 唯有挺翘浓密的睫羽,微微颤抖。 一个身着武将甲胄,一个绿衣黄裙,男子身形高大,却在此刻化作了绕指柔。 女子单手玉臂揽住男人,男人单手扶住那纤细小腰。 手心温暖,哪怕是隔着厚厚衣物,也传到了段不言肌肤上头,原本是被动,在随着女人甜蜜的诱惑,凤且逐渐反客为主,开始追逐甜美。 亲吻,愈发激烈。 原本只是段不言的挑逗,却激起了凤且的好胜心,他天生就是一副征战的性子,这一动念,愈发无法克制。 直到外头丫鬟低呼,“殿下,您……您来了。” 帐内,男人猛地止住亲吻,立马把不知何时抱到怀里的女人轻轻推开,“殿下来了。” 段不言被这一番激吻,亲得双目含春,心跳加速。 坏了! 美色在段不言这里,是最厉害的凶器。 她被亲得有些失了心魄,倒是有几分呆呆的懵懂,瞧得凤且恨不得马上把她搂到内帐,好一番颠鸾倒凤。 可惜—— 营帐之外,殿下已到,不容耽搁。 他低下头,蜻蜓点水轻轻啄了一下段不言的薄唇,“乖,晚上为夫疼爱你。” 说完,与她理了理衣物,又蹲下身子,亲自给段不言穿上因此刻温存而落了地的翘头履。 一切整理妥当,凤且才起身,拉起了段不言的小手。 “走,与我一起去恭迎殿下,好姑娘,今儿不许放肆。”话音刚落,越看段不言水汪汪的眼眸,因激吻而变成红海棠开花的娇颜,终究没忍住,低头又亲了段不言额头一记,“我的好宝儿!” 段不言忽地抬手,摸了摸胸口。 “心都快跳出来了,奇怪!” 凤且再没忍住,轻笑出声,“你动心了,我的不言。” 放屁! 段不言本还含情脉脉的杏眼,马上翻白,“在同一个地方死两次,我段不言没这么傻!” 帐外,乌泱泱站了不少人,听得竹韵说稍待片刻时,都探头看向只有小丫鬟守着的营帐。 时柏许在后头,披着大麾雪帽,忽地反应过来。 拉扯着白陶,低声说道,“我瞧着你们军营要地,还是不能带女眷。” “时二哥,这是为何?” 为何?这还用问!大冷天里,还是白日,小丫鬟却被赶出来守着营帐之门,里头做何事,岂用多想? 哼!美色误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