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缘[孟丽君]》 1、自裁 一个心计百般拆她身份,一个逼我弃冠进牢笼。好一个,堂堂正正忠孝王,好一个,礼贤下士贤帝君。无非都是些个见色起意、装腔作势的衣冠禽兽罢了! 她郦明堂身负凌云志,十七即登凤凰台,名属天下第一流,何须躲在男子的庇护下,做那仰人鼻息的女娇娥? 白日里皇帝冒雨只身潜入梁府,与她会面,要她不得承认自己孟丽君的身份,逼她在三天之内写道折子送上去,言称自己乃是康氏女乔装改扮伪作男儿身。尔后皇帝再顺水推舟将她与苏映雪一同收入后宫中,从此弃去孟丽君的身份,婉尔温顺做贵妃。 呵,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窗外的雨还在凄凄惨惨下着,因她方才被气得吐了一口血,家人怕影响她休息所以都散了。眼下室内仅剩下她和苏映雪两人相对而坐。 “当今陛下不比皇甫芝田差,你可愿随我入宫为妃?”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苏映雪面色一惨。 “皇帝给我三天时间,让我考虑清楚,到底是要做孟丽君全家抄斩,还是做康家女入宫为妃,你以为我该如何选呢?”说话的孟丽君,面容半掩在黑暗中,眉眼憔悴,唇无血色,宛若秋风中的枯叶一般摇摇欲坠。 此时她已经被逼入绝境之中,纵使生来聪明绝顶,她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的皇权。 苏映雪急中生智道:“不若派人将这件事告诉给芝田郎,他身为忠孝王,说不定能解决这个麻烦。” 看着面前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好友兼妻子,孟丽君对眼前人简直失望至极。这时候还想着她那梦中偕盟的芝田,如果不是他百般相逼,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她掏心掏肺,吃喝用度从不曾差过她,感情也一度倾向于她,可还是改变不了皇甫少华在她心里的位置……这个皇甫少华到底有什么魅力,竟是出现在她的一梦中,就让她如此用情至深? “我累了,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吧。我今夜宿在书阁,你勿要扰我。”孟丽君脱力的说道。 罢了,罢了,她想爱就让她去爱吧。 苏映雪担心她刚吐过血,一个人宿在书阁里身体扛不住,想劝她回卧房。孟丽君却已闭上了眼睛,对外界的声音置若罔闻。 苏映雪无奈,只好嘱咐侍女将厚棉被和枕头都搬去书阁,为孟丽君细心整理好可供安寝的床榻,又叮嘱荣发今晚好好照料相爷。 待到众人都离开后,孟丽君才悠悠又睁开眼睛。 皇帝识破她女儿身又如何?他能教她使金蝉脱壳之计,难道她就没有办法再将他一车吗? 孟丽君露出嘲讽的笑容,只要天下人不知,她照样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郦丞相。 她在荣发的陪同下来到书阁,荣发想去抱来自己的床褥,陪孟丽君一同宿在书阁里好照料她。孟丽君却让她回自己的卧房休息。 荣发放心不下她:“相爷,我还是留下来照顾你吧。万一你半夜渴了饿了没人伺候,可不行。” “我还没有病到起不了床的地步。”孟丽君道:“况且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荣发无话可说,只得应道:“那好吧,我先下去了,相爷。” 孟丽君点点头,看着荣发转身离开,忽有一阵哀伤自心底涌起。这一路行来,只有荣发对她始终不离不弃,忠心耿耿,苦了累了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这份情谊值得她永世铭记。 于是在荣发回身关门之际,孟丽君喊住了她,感恩道:“荣发,你辛苦了。” 荣发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相爷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说这种话,呆呆问道:“相爷,你忽然说这个干吗?” “……耽误你这么晚还不能睡,我有些愧疚。”孟丽君圆谎道。 荣发只觉得今晚的小姐有些奇怪,过去的她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但向来粗枝大叶的她也没有细想,大大咧咧道:“这都是荣发应该做的,哪里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相爷你也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吧。” 孟丽君应了一声好,就目送着荣发关上门离开。幸好荣发不拘小节,不然定然会发现她的不对劲。 荣发走后,孟丽君听到了远处谯楼传来的鼓声,大抵已经子时了。 她走到书案后头,在椅子上坐下,再次合上了眼睛,却分毫睡意也无。 她孟丽君既不愿于归皇甫氏,也不愿屈身雌伏做贵妃。上天既然不给她逃出生天的第三条路,那么她孟丽君无非一死尔!拼她一个轰轰烈烈来,轰轰烈烈走! 孟丽君打定自己的去路后,便开始打算起身后事来。 康父对她有恩,她不能拖累他们一家和自己共赴黄泉,所以她决不能在世人面前坦诚自己就是孟丽君。 自己合该以郦明堂的身份死去,那样皇帝就不能在明面上对梁家人和康家人怎么样。何况,他清楚自己就是孟丽君,对梁家人和康家人也不会怎么样,除了刁难刁难孟家人…… 孟丽君冷哼一声,若真是那样,自己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她低头看向案牍上的纸笺,本想留些利于百姓的谏言,又一想那种昏君,该亡国就让他亡了吧。或给苏映雪和荣兰留些只言片语,教她们在自己死后如何安身…… 荣兰跟随自己这么多年,跑前跑后,收了不少官员大臣的手礼,也攒下了不少的银钱。她若是日后不愿留在梁家,拿着这些银钱,大可找个稳妥的夫婿,安稳过一生。 至于苏映雪,她并不蠢笨,还有梁家作为依靠,自己也无须去操心她的归宿。 想罢这些零碎的念头后,孟丽君望着摇曳的烛火短暂地失了神。 其他人都不需要她操心了,那她自己呢?在离经叛道的这条路上走出这么远,可曾有半点的后悔? 不等她仔细思考,心里便有一个声音冒出来,道着一声声‘不悔’。 不悔! 她有什么好后悔的?!走出后院,看到更加宽阔的世界,凭借着自己的学识三元及第,金榜题名,被当朝宰相招为女婿,平步青云,宣麻拜相,桃李满天下。修身、治国、平天下……寻常男子尚且渴望而做不到的事情,都让她一一实现了,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若是她没有踏出家门,屈从命运,嫁给刘奎壁,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是会和刘奎壁勉强成为夫妻,成年郁郁寡欢吗?还是会像映雪那样为保自己的贞洁,跃池自裁,然后侥幸逃过一劫,再与皇甫少华夫妻重逢,为他生儿育女吗?还是会走上一条她完全想象不到的道路? 无论哪个结果,都是孟丽君不想经历的。看惯了天高地阔的飞鸢,怎会心甘情愿回到金丝笼中。 若是让她再选一次,她依旧会做出同样的抉择,乔装易服,离家出走,绝不回头! 思索到半夜,直到万籁俱寂,更阑人静,书阁外头再也听不到半点风吹草动后,烛火映照下消瘦的身影才微微晃了晃。 走吧,孟丽君,别再迟疑,别再畏惧,这世上已无你可留恋的东西了。人一死,哪管身后大浪滔天。 她毫不迟疑地将摇曳的灯火朝书堆推去,火焰顷刻在书卷间腾起,青烟弥漫,红光将青白色的窗纸映如晚霞。 孟丽君被弥漫的烟雾呛的连连作咳,身体却像被钉在椅子上一般,宁死也不愿挪动半分。 这一把火,将会把关于孟丽君的一切都烧掉。牺牲她一人,保全三家人也算值得。 一个小厮半夜起来如厕,看到书阁那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骇得连忙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已经睡着的人都被他的声音吵醒,闹闹哄哄都往书阁这边来。小厮、仆人纷纷挽起衣袖,提着水桶冲上去灭火。 闻讯匆匆赶来的苏映雪望着冲天的火光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花容失色的大喊道:“保和还在里面。” 随后而来的梁家、康家两对夫妇顿时大变。 梁相率先反应过来,疾步走到她的面前问道:“保和昨晚没有和你一起同寝吗?” 苏映雪被他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声泪俱下道:“保和说他要独自想一些事情,不让我打扰他,所以就宿在了书阁……” 梁相听闻后绝望的一跺脚,眼前这么大的火,哪里还救得出人来。 另一头康公指挥着小厮左右灭火,想辟出一条生路来冲进去救人。 奈何火势在夜风的助燃下越烧越旺,别说里面的人如何了,就说周围这些救火的人都被热得退避三舍。 忠仆荣发见火势不减,顾不上许多,直愣愣的要冲进火场里救人。梁相连忙命人将她死死拦住,不忍心看她白白搭上一条命。 这场火足足烧到天亮才被扑灭,原本三层高的书阁,如今只剩下一些残瓦碎砖,烂木飞灰。 火被熄灭后,梁家人和康家人心底仍抱有一丝侥幸,希冀当夜郦明堂并不在书阁里,能逃过一劫。 哪想得到,收拾残局的小厮还是在火场中发现了一具尸骨。看身高体型,还有身上衣服的残片,此人无疑就是郦明堂。梁府内顿时哀泣四起,纵是见多识广的梁相也忍不住低头落泪……【你现在阅读的是 】 2、重生 梁相府上起火的消息传进皇宫,皇帝第一反应便是以为孟丽君又和他耍什么把戏,当下便火冒三丈,大发雷霆,责令宫里的侍卫前去梁府将孟丽君抓捕进宫。他要看看她到底耍的什么把戏。 没想到侍卫刚走没有多久,梁相便亲自进宫来报丧了。 年过半百的梁相跪在大殿中央,脸上的悲戚衬得他头上斑驳的白发更加可怜。 皇帝听完他的讲述,质疑道:“火场中可找到尸骨?” 纵然是他多心才有此问,但当初小春庭着火,皇甫少华不也照样侥幸捡回一条命,所以他的怀疑并非无凭无据。 “找到了。”梁相哽咽道:“可也已面目全非,难辨容貌……” “既然难辨容貌,你又如何确定那就是明堂的尸体?”皇帝更加起疑。 “实乃那焦尸的身量尺寸,就是保和本人无疑。就算老夫与妻子眼拙,那日日与保和朝夕相处的小女素华也不至于认错。” 皇帝心里一咯噔,不敢相信孟丽君真的死了,问:“起火的原因可查清了?” “保和昨夜一个人宿在书阁里,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无人知道火是如何着起的,何时起的。或许是半夜不小心撞倒蜡烛,点燃了书阁内的书籍,致使火灾发生,也犹未可知?”梁尔明悲呛道:“小厮发现的时候,火势已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余地。保和困在阁内没有逃出来,外头的人想冲进去救他,也因火势太大无法靠近,终酿成了悲剧。” 皇帝还是不肯相信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今天就没了,起身冲着身边的大太监道:“起驾,朕要亲往梁府看看!” 梁尔明一愣,忙阻拦道:“皇上有所不知,保和的身躯经过烈火焚烧后,仅剩焦骨一具,不仅面目全非,甚至于男女都分辨不清了。皇上龙体贵重,实在不宜亲往查看……” 皇帝不悦道:“难道朕还会被吓到不成?” 梁尔明语塞,拦不住定要亲自前去察看的皇帝,只能默默跟着在龙驾的背后前往梁府。 在前往梁府的路上,一队人马差点就冲撞了御驾。皇帝在得知对方是忠孝王的人马,目的同样是赶去梁府看望郦明堂后,本就不佳的心情更为不悦,下令将那队人马拦下来,让他们滚到一边去。 后头的皇甫少华在得知自己的人马撞上了御驾后,原本听闻消息急于探清情况的心情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霎时冷了下来,连忙带着自己的人马在街边齐齐跪下,容皇上的御驾先行。 皇帝来到梁府,梁府上下的人都已事先得知了消息前来参拜,皇帝的龙袍却直接掠过她们,径直来到梁府的后院里。 郦明堂的尸体已经被梁府的家丁从火场里抬了出来,因形状太过骇人,也恐家里的夫人小姐看了伤心,管事的特意在上头盖了层白布,打算等梁相回来再行处理。 皇帝到场时,满目所见都是黑漆漆的火场,只有盖尸体的那一方白布最为显眼,所以他想都不想便朝那白布走去。随后而来的梁尔明想再次上前劝谏,却被皇帝一把推开。 到此时,皇帝仍不相信聪明一世的孟丽君会就这么轻易的死去。 直到他缓步上前,令身边的太监掀开白布的一角,看到白布底下面容狰狞的尸体后,那一颗向来平静的心才猛地一沉。 过去的清丽佳人,被烧得竟只剩下枯骨一具,再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油脂味,皇帝差点不顾形象地呕出来。 他强忍着恶心看向尸体的双脚,那双脚虽然同样被烧得只剩下骨头,但一看大小就知道不是男子该有的。 再加上梁尔明所述的起火经过,眼前这具尸骨,应该确实是孟丽君本人无疑……皇帝的心越发下沉,挥手让人把枯骨抬下去。 他板着脸三言两语的安抚完梁、康两家,匆匆来又匆匆去,回到宫中后,花了半天时间才缓过神来。 难道是他逼的太急,才让孟丽君不得不自寻死路?他并非昏君,她怎么就不相信朕呢?抑或者,这件事真的是意外? 皇帝一时之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意外为什么会来的这么突然,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皇帝考量了许久,才将孟丽君的身后事一一安排妥当,极力避免了突然换相而引起的朝廷动荡。 事后,他没有追究孟家、梁家的责任,反而找了一个由头将忠孝王一家责问了一番。 他以为若不是皇甫家非要对孟丽君的身份打破砂锅问到底,也不会逼死孟丽君,所以孟丽君之死的罪责应该归属于皇甫一家。 因这件事他和皇后的关系也日渐生隙,相对无言。若干年后,他再次想起那一个风光月霁的女扮男装宰相,仍会为之惋惜不已。 不过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因为无论是郦明堂还是孟丽君都已经死了。 凡间种种,与她再无半点瓜葛。 -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客栈的灯火在风里摇摇晃晃,趴在书案上睡着的书生,时而皱皱眉头,时而深沉一叹,仿佛正做着一场冗长的噩梦。 忽来一阵大风,将原本虚掩着窗扉吹开重重地砸在墙上,一下子便惊醒了房间里熟睡的两个人。 迷迷糊糊的荣发从床上爬起来,将窗扉重新关紧锁上,回过神才发现自家小姐坐在书案后头正在发愣。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道:“小…公子,你怎么还没睡呀?”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孟丽君,怔怔看着面前人,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问道:“荣发,今夕何年?” “公子,你这是睡迷糊了吗?”荣发又清醒了几分,不解道:“眼下是大元至平五年。” “至平五年……”孟丽君眉头一皱,又问道:“我们从家里逃出来多久了?” “大概三个月有了吧。”荣发越发奇怪:“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着凉生病了?” 她二话不说直接伸一只手向孟丽君的额头摸去,却冷不丁摸到一手汗水。 荣发讶异出声:“公子你怎么满头都是热汗?” 孟丽君避开她的手,神情摇曳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所以便有些恍惚。没事了,你先睡吧。” “真的没事?”荣发仍不放心。 “真的没事。”孟丽君向她再三保证后,才逼得满腹狐疑的荣发不再追问。 荣发看夜已深沉,劝孟丽君早点休息,却被孟丽君一口回绝了。荣发无奈,只好自己一个人躺回了床上。 听着荣发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孟丽君脑海里的思路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依旧是孟丽君,她眼下所在的地方乃是进京途中的一间旅舍,她将往京城赶考,走上自己的仕途。若是不出意外,不久后她就会遇见自己的义父康信仁,然后因他的赏识,而被他收为义子。 自己没有死……或可以说是,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又重生了。 孟丽君双目空空望着前方,理清眼下的情况后,她险险大笑出声,碍着荣发已经睡着了才没有动作。 妙哉奇哉!上天给她的脱身之策竟是如此。 也不知道皇帝看见她的尸体,会不会气得七窍冒烟?也不知道皇甫一家得知她的死讯后,会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若不是亲身经历,她都不敢相信人真的有重生一说。只要一想到自己一死,便让两方的计划双双落空,孟丽君便忍不住抚掌大笑,这局棋到底是她赢了! 孟丽君笑过后,神色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在这样的赢面之下,上一世到底是黄粱一梦还是庄周梦蝶,便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既然上天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么她更应当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决不会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若不想自己的身份被人戳破,她可以随意找个偏僻村庄停留下来,隐姓埋名,教书育人,不掺和皇甫家的那些事,就无人会将她与孟丽君联系起来。 但是这趟上京之路,她非去不可。 且不说她要如何向皇甫家讨账,或是只有进入朝堂,才能实现她的理想与抱负等等,就说若因惧怕重蹈覆辙,而选择直接逃之夭夭,那她就不是孟丽君了。 孟丽君冷笑一声,棋依旧是那盘棋,入局的人却多了一层心智,她就不相信这次她翻盘不了。 为了验证自己上一辈子所经历的事情并非是她的黄粱一梦,第二天晚上,孟丽君特意打开了客栈房间的窗户,向左右张望了一圈。 荣发疑惑问道:“公子,外面还下着大雨,你开窗做什么?” “你不懂,一会就知道了。”孟丽君买着关子道。 说罢,她就从书箱从随意抽出一本书来,开始对着蜡烛大声朗读了起来。 荣发看不明白她的举动,只觉得小姐最近越发奇怪了起来。她们被大雨阻拦在这里,眼看从家里带出来的盘缠就将耗尽了,小姐既不说回云南,也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尽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真是令她摸不着头脑又无奈。 荣发不管她了,自顾自地在一边洗漱泡脚,准备入睡。 “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孟丽君的郎朗读书声穿过雨幕,果然惊动了隔壁房间的一位老者……【你现在阅读的是 】 3、认父 老者走到窗边细听着隔壁的读书声,只闻得念书人的声音铿锵有力,吐字清晰,如璜佩相击,混合着雨声更别有一番光景。 莫不是这客栈内也有赴京赶考的读书人,和他一样被大雨阻隔在这里? 他站在窗边向外觑去,只见隔壁的房间里书案边端坐着一个美少年,眉清目秀,品貌非凡。先不论他性子如何,就单论这外貌,纵然是见多识广的行商人也少见如此清俊的男子。 再看他秉烛念书,用心不移,晃晃一位前途可期的好苗子。 老者方才还为被困在这雨里,无法营生而烦闷,这会儿撞见这么一个合他眼缘的读书人,心情顿时又欣然了起来。 他一向笃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又觉得既然让他听到这读书声,定是两人之间有着不浅的缘分,于是便走到隔壁门前,敲响了孟丽君的房门。 孟丽君一听到房门响,就心知自己等候已久的人来了,不等荣发起身,她就抢先一步去开了门。 老者自门口步入,对着孟丽君就是一揖道:“老朽名乃康信仁,字若山,湖广人士,出门行商,偶被大雨困在此间客栈。方才在房间内听闻这厢有人在吟诵文章,声音朗朗上耳,于是心生好奇,便来拜访。敢问尊驾可是赴京赶考的读书人?” 孟丽君忙还礼道:“小可不知隔壁有人,适才念书的声音才大了一些,无意惊扰到老人家,实在抱歉。” “无妨,无妨。”康信仁摆了摆手,笑道:“老朽亦未眠,谈何惊扰?” “那就好。”孟丽君佯装松了一口气,又道:“小可郦君玉,字明堂,乃是云南人士,正如先生所说,小可正是打算赴京赶考的学生。夜半读书并不是为功课勤劳,只因离家数月有余,一路上坎坷不断,身上所带银两渐渐用尽。及至此,又遭大雨阻拦,只觉前路迷茫,不知何日才能到达京中,又不知能否赶得上科举,故而襟怀怅然,左右无他法,便只能借念书一发愁情。” 荣发见两人要详谈,便端了热茶来,容两人坐下来慢慢谈。 康信仁听完孟丽君的抱怨后,果然像上一辈子那样露出了体谅的表情道:“行路难,行路难。看你小小年纪多半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孟丽君随即点了点头。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当然是麻烦不断。”康信仁老道的说道:“你父母应该给你安排一个有经验的中年老仆人陪你上京,而不是同你一般乳臭未干的少年人。” 听到父母两字,孟丽君的目光闪了一下,这没有逃过康信仁敏锐的目光。他随即问道:“怎么了?” 孟丽君叹了一口气,用着和上一辈子一样的托词道:“不瞒老先生知道,小可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家中并无长辈可指导小可出门。” 康信仁一怔道:“没想到足下的身世竟然如此坎坷。” 他摸着胡须道:“不才老朽今年五十有四,家中祖祖辈辈都以贩卖珠宝为生,积累下十万之资,在同乡之中也算上等人家。家妻子孙氏膝下只生得一女,名唤赛金,年方三八,纳了一婿,名曰滑全,老实本分,现在纳监。另有二妾,一名柔娘,一名德姐。柔娘前年为老朽产下一子,乳名元郎。” “老朽今年都已这把年纪了,元郎小子方才三岁。待他长大成人,老朽早就不知道魂归何处了。” 孟丽君欲言又止,康信仁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女婿滑全,虽然老实本分,但在学业上造诣不高,算来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老朽观足下你的才貌,在老朽见过的人中都是独一份的,日后造化定然不浅。蛟龙未遇,蓄势待发。有心想过继君为子,不知足下意如何?若是不愿,老朽也不强求。” 孟丽君就等他这句话了,当即就站起来道:“小可正遇艰难处,能得老先生的赏识,是小可的福分。老先生愿意收小可为义子,小可更是求之不得,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说完,就对康信仁深深一拜。 康信仁大喜过望,叹道:“看来你我父子缘分是前世注定,所以才让我们一同被雨困在这间客栈了。” “我既收了你为义子,你科举上的事我自然会祝你一臂之力。等雨一停,你便跟我回湖广家里去吧。”他道:“到时为你调停捐监,你就好赴考上长安。愿君能勤耕不辍,一展宏图,光耀我康家门楣。” 孟丽君连声道谢,对着康信仁一拜再拜。 康信仁扶住她道:“你我既成父子,那就便如亲生一般,不必再讲那些虚礼。” 两人回到座位上,又细细展开详谈。直到二更初上,康信仁方才起身离去,孟丽君将他至门口。 康信仁走后,荣发迫不及待地从卧房里走出来,问道:“公子,你怎么知道隔壁住着这么一位老人家?”她刚才在卧房里都听见孟丽君认亲的事了,再联系她家小姐方才的举动,忽然就明白些了什么。原来小姐冒雨打开窗户念书,就是为了吸引这位老人家过来。 孟丽君坐回书案后,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悠悠道:“我若说明明之中有神明指引我这么做,你信吗?” 荣发摇摇头,她才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孟丽君摇着脑袋道:“那便是山有梧桐,凤凰自来。我也不知道来的人会是谁,但深夜读书这样的举动,就是会吸引欣赏它的人来。” 荣发对孟丽君的话似懂非懂,索性就将自己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去,道:“公子,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早点歇息吧。万一明天天晴了,我们就得赶路了。” “你且等一下。”孟丽君道:“你将我那些绣鞋都拿出来,再起个火盆。” 荣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乖乖听令。等她将包裹里的绣鞋都拿出来后,就见孟丽君坐在凳子上,脱下自己的靴子,将裹脚布一圈圈松下来,露出底下的绣鞋来。 孟丽君不假思索地脱下脚上的绣鞋,信手将它抛入了荣发刚烧旺的火盆之中。 “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荣发讶异出声,想去将那绣鞋从火盆里抢救回来,可那绣鞋是由上好的丝绢制成的,一沾到火便熊熊燃烧了起来,根本不容荣发有下手的机会。 “荣发,你知道我的抱负,也知道我接下来的打算。”孟丽君道:“若是我入朝为官后,身份被他人知晓,那便是弥天大罪,生死难料,所以你我主仆二人今后要更加谨慎行事,万不可把天机泄露出去。” 她没有忘记上一辈子就是因为这双绣鞋,她才暴露了身份,所以她这辈子要先发制人,将一切可能的意外扼杀在未发之时。 “我既是男子,又何须穿着这些没用的绣鞋?还不如早点将它们烧了,以绝后患。”她说完,就将荣发怀里的绣鞋抢了过去,一把扔进了火里。 “诶!”荣发道:“可是小姐你参加科举,不是为了替皇甫公子伸冤吗?万一日后,与皇甫公子有夫妻重逢之日,你没了这绣鞋,还怎么恢复女儿身,嫁给皇甫公子?” 孟丽君差点就忘了这回事,虽然心里只为自己着想,嘴上却不能不敷衍荣发,免得她生出其他心思来。 “日后是哪一日?”她道:“荣发,我们要先自保,才等救得了皇甫公子。倘若我们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何其他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不等荣发点头,她又严肃道:“你若惜命,不愿同我一起冒险。可等明日天气放晴后,收拾行李,径直离去。你去寻你的自由,我自有我的去路,你我主仆二人从此分道扬镳,生死由命。” 荣发连忙跪了下去,自表忠心道:“荣发自踏出孟府的那一刻起,便在心里发誓无论公子去哪,荣发就去哪,贫贱不移,生死不弃。公子如若不信,荣发就在这里立个誓…” “发誓就不必了,荣发你只要记住一句话便可。”孟丽君打断她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从今以后世上再无孟丽君,只有郦君玉一人!” 荣发犹豫了片刻后,重重的一点头。 脱去绣鞋后,孟丽君的小脚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空气中。她低头看去,只见长年累月严密的包裹让她的小脚已显现出有些扭曲的形状。要想恢复原来的形状,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她试着赤脚在地板上走了几步,从未有过的自由自脚心蔓延开,让她犹如行走在棉花上一样。 孟丽君一边走,一边摇头,也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想的。既然都化妆成男子了,怎么还会甘愿将自己的脚束缚在那小小的绣鞋里。 荣发惋惜看着她的小脚道:“小姐,你的脚是从小就裹起来的,现在才如此好看,真的要把它放掉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向自己差不多要和男子一样大的大脚。 她因为母亲早逝,又兼是奴仆的身份,从没有人提出要给她裹小脚过,所以打小她便羡慕小姐和映雪能有一双精致好看的小脚。 孟丽君瞥了她一眼道:“以后你就知道大脚的好处了。” 在荣发羡慕她的小脚的同时,却不知她也在羡慕荣发那双无拘无束的大脚。 小脚终究只能拘束于后院的一方天地之间,想要走更长更远的路,还是大脚来得方便。【你现在阅读的是 】 4、救人 等孟丽君收拾完琐事去睡后,荣发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了自己最心爱的裙装。 这条裙装是她从孟府里带出来的,本想着日后有机会还能穿一穿,但是今晚小姐对她说的那番话,让她意识到今后恐怕再没有用它的机会了。 那么带着也是累赘,还不如和小姐的绣鞋一样烧掉…… 荣发将它拿起又放下,踌躇了好久,终是咬了咬牙,直接将它抛进了火盆里。 既然小姐不做孟丽君了,那么她也不要再做荣兰了。 - 第二天早晨,天气果然大晴,康信仁按约定来找孟丽君……不,现在应该叫她郦君玉或是郦明堂了。 郦君玉和荣发早就收拾好了行囊,一等康信仁来,便将行囊背在身上,跟随他而去。 跟随康信仁的仆人众多,二人与他们汇合后,所有行囊都有人打点。一路上能乘车不坐马,晓行夜宿,直奔湖广而去。 这样走了将近一个月,刚过湖广边界,进入一处大镇中。康信仁看天色已晚,众人也走得人困马乏,便让随从去找间合适的客栈,今晚就停留在这个大镇里休息。 郦君玉自马车上下来,目光先将面前的客栈门楼打量了一遍,然后转向康信仁问道:“义父,我们差不多快到家了吧?” “大抵再走两三天就到家了。”康信仁打趣她道:“怎么,累了吗?” “累倒是不至于。”郦君玉道:“明堂只是在想明堂初登康家门,合该给母亲、姐姐和姐夫带些礼物才是。” 康信仁笑道:“还是你想的周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休整两天再上路,你想给她们送什么礼物,明日就上街买吧。” “多谢义父成全。”郦君玉施施然谢道。 第二天一早,郦君玉就带着荣发上街去为康家人挑选礼物,康信仁怕她身上钱不够,还特意塞了一张银票给她。 郦君玉向路人打听后,直接去了镇上最大的珠宝店。 康家家境富贵,一般的礼物恐难入他们的眼,所以既然要送礼,那就要挑上等的礼物送。 好在郦君玉出身官宦人家,自身的品味也不差,在珠宝店中挑挑拣拣一番后,为康母买了一套华胜,为元郎买了一对盘龙双手镯,又给义姐买了一支点翠簪及一副珍珠耳坠。 同时她也没忘康信仁还有一个在读书的女婿。给读书人的礼物最好挑选了,她出了珠宝店后,就径直往古董店去,在那她为自己这位义姐夫买了一方上好的古砚台。 上一世她是拿自己从家中带出来的东西送给康家人,但这一世,更加谨慎的郦君玉却不想这样做。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给康家人买完礼物后,荣发的肚子适时咕噜了一声,她挠挠头道:“公子,逛了一早上的街,我都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好。”郦君玉早上吃进去的东西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了。 两人找了一家酒楼进去,因还未到饭点,所以此时的酒楼还算空旷,小二就将她们安排到了二楼临窗的位置上去。坐在这里,都不需要探出身子,就可以看到楼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风景独好。 郦君玉和荣发刚落座,就听见一阵吵闹声从楼下传来。两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女孩赤着脚奔跑在人群当中,朝她们所在的酒楼而来。 那女孩神色匆匆,不时便紧张的向后望去,似乎有人正在追赶着她。在她前面一位老汉正推着独轮车朝她而去,女孩没有注意到,直接撞了上去。 独轮车没事,原本瘦弱的女孩却被撞翻在地。这时候追她的人也现身在街尾了,女孩来不及多想,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躲开了推车老人的问候,继续往前跑。 一直跑到酒楼前,她注意到酒楼旁边有一条小巷,趁着后面人还没有追上来,她闪身进小巷,将自己的身子隐藏在一堆柴火后面。 这时候,郦君玉她们的菜上来了,荣发不再看热闹,扭回头为自己和郦君玉各舀了一碗米饭,毫不客气的开吃了起来。 郦君玉的注意力却还在那女孩身上。她看那女孩卷缩在柴火堆后面浑身发抖,脚上被方才的独轮车刮开一道口子,伤口正潸潸流着血,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显然她十分恐惧身后追着她的那群人。 另一头,追女孩的那群人也追到了酒楼下,他们穿着整洁的布衣,每个人手里各提着一条粗棍,俨然大户人家手下的家丁。 他们没有注意到女孩藏身的小巷,还以为女孩已经往前跑去了,所以经过酒楼时,一刻也没有停留,径直往前面追去。 女孩却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走远了,仍瑟缩在原地。 “荣发。”郦君玉唤了一声。 荣发从饭碗里抬头,腮帮子鼓鼓囊囊,嘴角还粘着一颗米饭,含糊应道:“公子怎么了?” 郦君玉示意着下面的女孩道:“你下去看看那个女孩是怎么了,需不需要我们的帮忙。” 荣发向下望了一眼,颇有经验地道:“这种无非就是家里将女孩卖给大户人家,女孩不愿便偷跑了出来。公子,我们俱是外地人,这种事不太好管吧?” “如果真为这种事,我们更加要管了。”郦君玉皱着眉头道:“你忘记了,我们也是偷跑出来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荣发知道自己再不去,她家公子就要唠叨起来了,连忙放下碗筷,袖子将嘴巴一抹道:“我这就去。” 待荣发下了楼,想将那女孩带上楼。那女孩却因恐惧陌生人的靠近,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楼上的郦君玉居高临下,又看到那群追逐女孩的家丁转回身朝酒楼而来,忙冲着楼下的荣发道:“荣发,那群人又转回来了,你快将她带上来。” 那女孩本想起身走人的,但一听到那群人转回来了,浑身显而易见的一战栗。 荣发机敏地说道:“你躲在这里,迟早会被他们发现的。我家公子就在楼上,她看你可怜,想救你一命,你就暂时随我去楼上躲一躲吧!” 女孩对她的话半信半疑,终究是内心对那群人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跟着荣发进了酒楼。 郦君玉看到两人时,荣发走在前头,灰头土脸的女孩警惕地跟在她身后,浑身上下连衣角带着戒备,仿佛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转身就跑。 荣发好不容易将她带到了郦君玉的面前,郦君玉低头看向她的脚,只见她脚上伤口上的鲜血都已经干涸了。 在郦君玉打量女孩的同时,女孩也在打量她。女孩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只见她书生模样,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像一个好心的读书人。 虽然对方外表像好人,但女孩又担心对方会是一个虚有其表的败类,所以谨慎的没有开口说话,察觉到对方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她缩了缩自己的脚趾,恨不得将它藏起来。 郦君玉忽然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宜这样直视女孩的脚,连忙撇开视线,朝着姑娘一行礼道:“姑娘你好,在下郦君玉,方才在这酒楼上见姑娘被一群人追赶着,无处藏身,心生好意,便让在下的小厮荣发下去将姑娘请了上来。礼节不到之处,多有冒犯,请姑娘见谅。” 姑娘被她郑重的行礼吓一跳,不自觉退后了一步,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那群追她的人就进了酒楼。 三人都听到了楼下的动静,郦君玉当机立断让荣发将那姑娘藏进了一扇屏风后头,而她自己则将桌椅挪了挪,用身体挡在了屏风前。 那群家丁涌上二楼,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女孩的身影,嘴上骂咧着,走到郦君玉面前。 领头人扬了扬下巴,冲郦君玉问道;“喂,小子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跑上来?” 郦君玉没有理会他,和荣发照样该吃吃该喝喝,风轻云淡。 直到那领头人不耐烦,一巴掌落在了她的饭桌上,郦君玉才做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来:“您在和我说话?” “书呆子。”吃瘪的领头人低声骂一句,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十六七岁的女孩?”郦君玉做出回忆的模样来,随后肯定的点点头道:“看到了。” 屏风后面藏着的人听到这句话,后背顿时一紧。 郦君玉手指着窗外小巷的尽头道:“她刚才朝着那个方向跑了。” 领头人看她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便信了她的话,二话不说就带着人下楼,朝郦君玉所指的方向追去。 等人走远后,郦君玉才和荣发把屏风挪到了一遍去:“姑娘出来吧,他们已经走了。” 那姑娘哆哆嗦嗦走出来,见那群人真的不见了,才松了一口气,当下就跪在了郦君玉的面前,谢道:“恩公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得求来生能为恩公当牛做马!”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郦君玉连忙将她搀扶起来道:“但不知这些人追逐于你为何因?”【你现在阅读的是 】 5、改名 女孩似有顾虑,摇摇头不愿将事情原委告诉郦君玉。 郦君玉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深究,转而说道:“那你总要告诉在下应该怎么称呼你吧?” 女孩犹豫一刻,怯懦懦道:“招娣,他们都叫我招娣。” 郦君玉听到这个富有其他意味的名字后一愣,复杂的感想一闪而过,和善的笑容眨眼又出现在她的脸上,也不在问招娣姓什么,便将话题转移了:“看你的模样,年纪应该不大吧?” “今年十五了。”女孩低着头道。 十五?郦君玉惊讶地打量着她,看她瘦小的肩膀,以为她顶多只有十三四岁。 荣发见女孩脚上没有鞋子,还受了伤,动手想将自己的鞋子脱给了她。她和荣发一样没有裹脚,所以荣发以为自己的鞋子,她应该也能穿。 女孩看她脱了鞋之后,自己便赤着脚,忙不迭地摇头拒绝荣发的好意。 “荣发你不需让鞋,我和这位姑娘就在这里等着,你速去隔壁的裁缝铺里给她买一双合适的鞋来。”郦君玉回了神道。 荣发一拍脑袋,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还是公子心思活络。应是之后,她用自己的脚比了比女孩的脚,约莫出大概的尺寸后,正要离开去买鞋。 姑娘忽然拉住了她,道:“可是……可是我没有钱……” 郦君玉和荣发都没有想到这一茬,反应过来后,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荣发道:“姑娘,不需要你给钱,一双鞋子而已,荣发送你了。”说完拂开了女孩的手,径直去买鞋。 “姑娘,你先坐下等等吧,她去买鞋不会那么快就回来的。”郦君玉虽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但并不愿意用那么羞辱人的称呼来唤她。 女孩默默点头,在郦君玉为她所指的位置上坐下,郦君玉也坐了下来,打开手中的折扇扇着,陪她一起等荣发回来。 方才站着还好,现下坐下来,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就摆在女孩的面前,香气扑鼻而来,让好几天都没有吃过饭的女孩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郦君玉察觉到了,一下收了扇子,道:“姑娘你大概也饿了吧?若是不嫌弃我们的饭菜,就随便用一点吧。”随后,她就唤来店小二添了一副碗筷。 女孩吸了吸鼻子,想矜持却抵不过实实在在的饥饿,端起碗筷就开始扒饭。 郦君玉看她一副饥不择食的模样,就知道她应该是饿了许久了,一边看着她吃,一边慢慢问道:“姑娘是何方人士?” “我是襄阳人。”女孩含糊应道。 “襄阳距此百余里,那姑娘怎么会流落至此?”郦君玉讶异道。 女孩吃饭的动作一顿,泪珠大滴大滴的涌出来,落在她面前的米饭里。 “诶!”郦君玉没想到她会哭出来,正要劝解,就见女孩放下碗筷,抹干眼泪,站起来,端端正正立在郦君玉面前,道:“不瞒恩公,刚才追我的那群人都是镇上富户钱家的家丁。” “我爹是襄阳乡下的一户贫农,家中有五个孩子,我前面还有三位姐姐,后面只有一个弟弟。因为家中人多粮少,我爹养活不过这么多孩子,便做主将我卖到了钱家换钱。我原本以为自己到钱家只是做一个丫鬟而已。”女孩哽咽着道。 “没想到那钱家的老爷竟然是个色鬼,老是对我动手动脚。我几次侥幸逃过后,他一气之下,直接命家丁将我捆起,送到他的房间,不知道要对我做什么……” 郦君玉闻此,顿时心里一紧,追问道:“然后呢?” “幸好我脑子机敏,在那钱老爷给我松绑后,借机抓住灯台,敲晕了钱老爷,才侥幸从钱家逃了出来……后来便是恩公见的那一幕。” 郦君玉看她双手长满茧子,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模样,料想她所言的应该不假。 女孩突然双膝一曲,跪在了郦君玉的面前,哀求道:“求求恩公给我一条活路,不要将我送回钱家,不然我必死无疑!” 郦君玉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搀扶了起来道:“没想到姑娘的经历如此坎坷,那钱老爷确是个恶人,在下自然不会助纣为虐。” “在下原还想着姑娘你若是和亲人走散才流落至此,在下大可以遣人送姑娘回家。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这倒叫在下为难了。” 郦君玉掂量一下,顿时有了主意道:“不如这样,在下可借姑娘一笔银钱,姑娘自寻一个去路去?天地之大,在下就是不信,没有姑娘一处容身之所。” 女孩摇了摇头道:“恩公的这个主意好虽好,但是钱家在这个镇上权大势大,光凭我的一己之力,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他们给抓回去。” 郦君玉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转瞬又沉吟了起来。 这时荣发买鞋子回来了。她急冲冲的从楼下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公子,我们恐怕不能在逗留在这里了。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和店小二撞到了一块,看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恐怕是去给那群家丁通风报信去了。我们还是快走吧,不然那群家丁就转回来了!” 荣发察言观色的能力一向强,她说的话十有八九是准确的。对方人多势众,就她们三个人对上对方十几个人毫无胜算,所以郦君玉当机立断决定先带那个姑娘离开。 等她们三人一走,店小二果然带着那群家丁回来了,结果又是扑了一场空。 郦君玉带着荣发和女孩换了一个安全的茶铺后,女孩也在心里做下决定,面对着郦君玉再次跪了下去,道:“招娣贱命一条,能侥幸活一天是一天。恩公如蒙不弃,我愿给恩公当牛做马,只求恩公能带我离开这里!” “这……”郦君玉没有料到她竟愿意跟着自己走。 荣发见状,替郦君玉解围道:“姑娘你不知道,我家公子眼下也暂居他人之所,将来是打算要进京赶考的,不会在此地久留。到时带着你一个女孩上路,实在有些不方便……” 废话,她们两个都是女扮男装出来的,要是将她带到身边,时间久了,难保她不会看出点什么来。 “我可以服侍恩公去京城,一路给恩公端茶送水,洗濯衣物!”女孩仍不死心。 这些事你都做了,那我做什么?荣发刚才反驳她,却被郦君玉按住。 方才店小二的通风报信让郦君玉意识到那姑娘说的话没错,如果她们不帮她,那姑娘恐怕没多久就会被钱家抓回去。将来会遭遇什么,郦君玉不敢去细想。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孩去送死的。 “你既然愿意跟着我,那你跟我走吧。”郦君玉对着那姑娘说道。 荣发一脸讶异的看着自家小姐,难道她真的打算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带在身边? “但我也有几个条件。” “恩公尽管直说。” “一则,日后不必再唤我恩公,就和荣发一样,唤我公子就行。”郦君玉道:“二则,我会像对待荣发一样对待你,每月按例给你发放月钱。若是以后你遇到了更好的去处,你也可以自行离开,在下不会强求你留下。” 女孩想了想,道:“招娣都答应。” 郦君玉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又补了一句道:“还有三则。我不喜欢你原来的名字,我给你换一个……就叫孟鸢如何?” 孟是孟丽君的孟,鸢是一种善飞的鸟类。郦君玉希望她能和自己一样,不必束缚于原来的家庭,远走高飞,重新找回自我。 “从今以后你不必为他人而活,只要为自己而活就够了。” 孟鸢将自己的新名字念了两遍,喜不自禁,当即对着郦君玉跪了下来:“多谢公子赐名!” 郦君玉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把自己当前的情况告知于她,也让孟鸢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人。说完,郦君玉便带着孟鸢又进了一间裁缝铺,想给她买几件合适的成衣。 重新上路,只需要一双鞋,但重新做人,却绝非换一双鞋就够了,得里里外外都换一遍。 在孟鸢去试衣服的途中,荣发压低声音对郦君玉说道:“公子,我们真的要把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带回去吗?”荣发以为她不说清楚自己的身份由来,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你看看我们两个人现在的模样。”郦君玉道:“她若不是为了活命,还能图我们什么?” “而且方才你去买鞋子的时候,她已经告诉我她被人追捕的原因。” 看自家小姐如此相信对方,荣发也不好再说什么,担忧地问道:“那回头要怎么和康老爷解释?” 郦君玉道:“如实跟他说明白了就好,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义父也是仁义之人,知道了孟鸢的苦处后,定也不会忍心将她赶走。” 买完衣服,三个人就回到了康信仁落脚的客栈。康信仁看到两人身后又多了一个人,果然发出疑惑。 郦君玉将今天的事简明扼要的告诉给了康信仁。 康信仁捻了捻胡子道:“老夫之前在本地行商就听过不少那钱家老爷欺男霸女的恶行,没想到他对这么小的女孩也敢下手。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堂你做了一件好事啊。既然孟鸢愿意跟着你,那就让她同我们一起回湖广吧。” 康信仁此口一开,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孟鸢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康家 第二日,郦君玉两人再次见到孟鸢时,孟鸢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和昨日的那个小乞丐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啊,难怪那个钱老爷会对孟鸢你见色起意啊,你长得真好看!”没有心计的荣发脱口赞叹道。 虽是农家女孩,岁数小,容貌也还未长开,但此时已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了,假以时日说不定就长成一个大美人了。 孟鸢被她夸得一羞,也没有多想这句话里面有没有歧义。 郦君玉却一本正经道:“诶,荣发不可这么说。” “那个钱老爷对孟鸢见色起意,乃是他本性存恶引起,而非孟鸢美貌之故。你这样说,岂不是将原因推到孟鸢的身上,而掩盖了钱老爷的罪行?” “是这样吗?那我下次不再这么夸人了。”荣发挠了挠头,难道自己夸人还夸错了?她头脑简单,想不明白其中的曲折,见孟鸢不介意的样子,她也就无所谓了。 “昨天匆匆忙忙,孟鸢都来不及郑重感谢公子对孟鸢的救命之恩,今日在此,左右都没有其他人,正好请公子受孟鸢一响头!”孟鸢正着神色,说罢就要跪下来给郦君玉行大礼。 郦君玉忙出手扶住了她,道:“我不是都说过了,以后就没有救命之恩了,你我平常相待,不要去想什么报恩之事。” 孟鸢欲言又止。 郦君玉怕她钻牛角尖,岔开话题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两个都快去收拾东西吧,我们一会就应该跟随康老爷出发了。” 似乎为了印证这句话,门外恰巧响起敲门声,是康信仁的仆人来提醒他们该动身了。 三人都没有什么行李,很快就下了楼。 在马车上,郦君玉一直在闭目思忖着接下来的打算。现在她身边不止有荣发,还多了一个孟鸢,也就证明了这一世与上一世已迥然不同。 不知道皇甫少华眼下在哪里,接下来的事会不会也发生改变,她拿不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再次睁开眼睛,她看见身边的荣发昏昏欲睡,而坐在对面的孟鸢则一直有意无意将目光瞥到她身上来。 想她脸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郦君玉不禁疑惑地问道:“孟鸢你在看什么?” 孟鸢没想到自己的行迹会被发现,顿时尴尬的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孟鸢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公子身为一个男子,怎么也能长得这么好看……”孟鸢说完这句话,恨不得就在马车上找条缝将自己埋进去。 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她确实没有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男子,干净、白皙、眸子亮亮的,简直要比那庙里的观音像还要美上几分。 郦君玉哑然失笑:“皮相都是父母给的,生来如此,有何办法?” “那公子的父母也一定长得很好吧?”孟鸢无心说道。 一提到父母,郦君玉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退了下去。上辈子他们就不理解自己,不仅和皇甫少华一起拆穿她的身份,还在朝堂上公然指责自己不认父不认母,这辈子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来面对他们呢? “也都是普通人。”郦君玉平静说道。 孟鸢虽然不知道郦君玉的家事,但也注意到了郦君玉变化的态度,不敢多问,噤了声。 马车内安静了下来,两人这样面对面干坐着,多少有些尴尬,于是郦君玉主动问了起来:“孟鸢你从前在家里可有读过什么书。” 既然决定将对方带在身边,不管是出于谨慎,还是其他原因,她以为自己都应该对孟鸢多了解一些。 “没有读过……”孟鸢先是摇摇头,又是更加激烈的摇了一阵头:“不,我识过一些字。” “是村里的一个老夫子教我的。他还说过我学得很快,是个好学生,只可惜是个女娃娃,不能跟着我的哥哥一起上学……” 郦君玉听出了她言语里的遗憾,道:“你如果愿意学的话,以后我也可以教你。” “真的吗?”孟鸢眼睛一亮。 得到郦君玉肯定的回答后,孟鸢立马将她的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时睡得东倒西歪的荣发终于扛不住力,将头靠在了郦君玉的肩膀上。 孟鸢以为公子会将他推开,因为过去在钱家的时候,奴仆是不能太靠近主人的,没想到公子不仅没有把荣发推开,反而换了个坐姿,让荣发睡得更加舒服一点。 孟鸢的心里冒出一个声音来,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公子应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吧,自己没有跟随错人。 - 一行人又赶了五六天的路程,终于到了湖广府康家。 康家果然是高门大户,众人一下车,就看到十几个长工小厮跪在车前迎接康老爷。 康信仁抬手让他们起身,问道:“老夫出门这么久,不知今年的收成如何?” “今年的雨季漫长,稻田中青苗都喝饱了雨水,收获定比往年来的多。”众人齐声贺道。 康信仁闻言大笑道:“好,好,好。”说罢就带着郦君玉三人走进大门,这时候从里面迎出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迎接康老爷道:“哎呀,岳父您回来了,小婿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康信仁问了两句家里的事后,就将年轻人介绍给了郦君玉:“这就是老夫跟你说过的那个女婿,滑全。” “见过姐夫。”郦君玉与他见礼。 “这位是?”滑全面露疑惑。 “他是我康家的宝珠。”康信仁语带骄傲地说道:“是老夫在路途上认的义子,名唤郦君玉。” 滑全的脸色变了变,还以为康老爷突然认了这个义子,是想让他来和自己争康家的家产,心里登时不悦。 两世为人,郦君玉一看他的脸色,就大致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低头笑了笑,也懒得和他去计较。 上一辈子这位姐夫也看她不爽,总在一些小事上刁难她,但终究是没有翻出什么大浪来,压根不需要放在心上。 郦君玉和荣发走过去后,滑全看到了跟随在两人身后的孟鸢,目光突然一直,就像瞧见什么绝色美女一般。 孟鸢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只觉他的目光和钱老爷的没什么区别,身上惊起阵阵恶寒,连忙快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躲在了荣发的身侧。 众人进了待客的花厅,康信仁将郦君玉引荐到自己的老妻孙氏,以及两个小妾德姐和柔娘面前。 郦君玉对几人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却依然装作不熟的模样问候几人。德姐和柔娘看到她俊朗如月的模样都不由的芳心一动,眉眼带笑。 柔娘将藏在自己身后的儿子往郦君玉面前推了推道:“还不快见过哥哥。” 元郎这才怯生生的唤了一声:“哥哥。” 郦君玉笑意盎然道:“元郎多半是怕生了。” 她示意孟鸢将自己带给元郎的礼物拿出来,亲手送给了元郎,并给康家人介绍了孟鸢和荣发。 堂上的康家人对这突然到来的三人表情各异,心思莫测。 “连日奔波,老夫是累极了,想必君玉也是。今日就先谈到这里吧。”康信仁吩咐道:“滑全,你给君玉安排两间房间,收拾干净,将他主仆三人的行李搬进去。” 孟鸢听说自己要和郦君玉与荣发分开,顿时慌得不行。她初来乍到,又什么规矩都不懂,压根不敢自己一个人独处,不自觉地向郦君玉投去求助的目光。 郦君玉安抚她道:“康老爷是我的义父,你既然跟着我来到这里,那这里就如同你的家一样,安心住下来吧。” 这时候康信仁的小妾德姐也站了出来,牵住孟鸢的手道:“是是是,你家公子说得对,到这里就像到自己家一样,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陪你一起去你的房间吧。” 有了同为女子的德姐的陪伴,孟鸢才放松了些。 堂上的人都散了之后,孙氏忽然冷笑一声,对着康信仁说道:“你这是哪里捡来的螟蛉子?好人坏人都还不知晓,就往家里带来。他一介男子却长得这般花容月貌,该不会是哪个戏班的小生或花旦被你拐来的吧?” 康信仁一听这话,火气就腾地一下上来了,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夫有那么老不修吗?” “他确是一介读书人,我在旅店里偶遇他,看他雨夜读书,勤学不辍,心生惜才之心,才将他认作义子。”康信仁道:“实指望他将来能够登科及第,平步青云,光耀我康家门楣,没有你想象的那种糟践事。” 孙氏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言辞间仍有讽刺之意:“只瞧了一面,你就认他是个人才了,眼巴巴的把人领回家。如此再相处几天下去,你岂不是要将家产全都拱手送给他了?” 康信仁索性也不同她争辩,手写书信,封了一个银包,唤进一个家丁来,让他将这些东西都收着,第二天动身前往京城里去,为郦君玉打点捐监的事宜。【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勾引 德姐将孟鸢拉走之后,一面着人去下人房那给她安排一间干净的房间,一面喋喋不休地追问着孟鸢关于郦君玉的事。 “你家公子几岁了?及冠了没有?娶妻了吗?可有小字?” “平素有什么喜好?” “你们都是哪里人士?你家公子的父母是因何缘故都不在了?” 她的那些问题,孟鸢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所以只能挑出一二来作答:“我家公子今年十五了,应该尚未娶妻,小字明堂。有何喜欢……” “我看公子平时只好读书、写字、弹琴,其余的便没有什么了。”孟鸢含含糊糊道,其实她并不知道郦君玉有什么喜好,这些事情都是她这段时间观察对方得来的。 “至于我家公子的父母因何而亡……我却是不知,从未听他提起过。” “想必是伤心事所以不愿提起。”德姐善解人意道。 “大概是这样吧。”孟鸢道:“我服侍我家公子也没有多久,他的一些事,我也并不了解。” 德姐拍了拍她的手:“我晓得了。既然你跟随你公子来到这里,那就安心住下吧。主母虽然外表看着冷淡,但内心却个大善人,府上的其他人也俱是如此,你不必惧怕我们。” “多谢……姐姐。”孟鸢生涩的唤道。 德姐将她送到下人房里,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就离开了。 德姐走后,孟鸢抱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囊进入房间后,迫不及待地转身关上的房门。 乍入繁华之地,她还有些稍稍不适应,仿佛只有在蔽窄狭隘的地方才适合她呆着。 若不是男女有别,她更喜欢和郦君玉以及荣发呆在一块。毕竟他们救了自己,更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但孟鸢知道自己应该适应现在的生活,因为以后的她再也不会是过去的她。 等急速的心跳慢慢缓和一下后,她才离开了依靠着的房门,灵动的眼睛在整个房间里仔细的打量了起来。 康家给她安排的房间是普通的下人房,小是小了点,但只有她一个人住,并不用和康家的其他下人待在一块。 她抱着自己的行囊,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去,不敢去碰屋内的其他东西,生怕要是弄坏了,自己赔不起。 整个房间静谧又安逸,既听不到外头的人声,也看不到窗外的杂影,孟鸢身处其中,心底慢慢滋生出安全感来,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 她将自己的东西略微收拾了一下,一条绣工精致的手帕从她的衣服里滑了出来。 孟鸢连忙将它抓了回来,原本打算塞回原位去,又想了想还是贴身收着比较安全,于是她就将它折了折塞进了怀里。 这条手帕比她的命还要重要,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弄丢它。 - 夜幕降临,荣发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她和郦君玉同住的卧房内,随后便将身后的房门紧紧的关上并反锁住。 郦君玉见她关好门之后,便动手将自己的鞋袜脱了下来,露出她伤痕累累的双脚。 小脚本来就不适合走远路,又加上她现在总是穿着不合适的大鞋,难免会磨破脚上的皮肤,也就让双脚变成了眼下的模样。 荣发一看到她家小姐的双脚,就忍不住心疼的皱起眉头来。想当初小姐在家里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公子,你的脚……一定很疼吧。”荣发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把小鞋穿回去,也好过这般受伤。” “不经历一番彻骨寒,哪得梅花扑鼻香?”郦君玉道:“荣发,这是我必经之路。”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袋药粉倒入热水中。这是她向一位名医求来的,据说有舒筋活络、长骨的功效,她虽然对此将信将疑,但也不妨试一试。 正是这双小脚,才让她上辈子被皇帝查探出身份来,若是它能再长大一些,想她的身份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曝光了。幸好现在她的年岁还不大,还有生长的机会。 郦君玉将自己的双脚浸入水中,药水对皮肤微微的刺痛,让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人敲响了门扉。 荣发和郦君玉齐齐一惊,郦君玉连忙将双脚从水里抬了起来,而荣发则一边高声回应着外头的敲门声,一边拖着时间,等郦君玉穿好鞋后,她才前去开门。 开启门,只见康信仁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外头,荣发客客气气地问道:“康老爷,您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配合默契,从听到敲门声,到开门没有用上多长的时间,所以康信仁倒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笑脸盈盈地说道:“老夫路过花园,看你们这边还亮着灯,所以就走过来瞧瞧。” “义父来了?”郦君玉假作刚听到声音的样子,从屋里走出来问候:“义父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就寝?” “你不也是吗?”康信仁看到了她手上拿着的书,心里对她的欣赏更甚,打趣道。 郦君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上的书,腼腆一笑道:“我看时辰尚早,就打算再背一卷书好睡觉。” “勤勉虽好,但保重身子骨更重要,还是早点休息吧。”康信仁语重心长道:“老夫已经派了一个稳妥的下人进京去帮你打点捐监的事,你耐心在家里住着,一切都由义父替你安排。” 郦君玉欣喜若狂,对他深深一躬:“义父的大恩大德,明堂永世难忘。” 康信仁哈哈大笑,将她扶起后道:“早些睡吧,老夫我先走了。” “送义父。” “送老爷。”郦君玉与荣发异口同声道。 等康信仁的身影消失在花园里后,郦君玉和荣发才关上了房门。两人相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寄人篱下虽有屋檐可供遮蔽风雨,却又难免有随时被人打扰之忧。好在不用多久,她们就会离开这里,进京赶考,到时候又是另一番光景。 - 此后郦君玉三人便在康家安心住了下来,郦君玉攻读文章,荣发伺候她,而孟鸢则被郦君玉托付给了德姐和柔姐两人,请她们两人教导孟鸢一些待人接物的礼仪。 日后她是要入朝为官的,孟鸢跟在她身边,若是一点礼仪都不知道的话也是不行的。郦君玉和荣发都不好亲自教她,那只能拜托给康家人了。 德姐善于刺绣,柔姐写得一手好字,孟鸢学着她们的长处,一点一点下着苦功夫。三人的关系逐渐融洽,到后来竟处得跟姐妹差不多. 这一日,康信仁和滑全一起出了门,家中芸窗悄静,竹影幽幽,郦君玉一人独坐在书房里念书,别有一番清净。 过了中午,郦君玉正思去小憩一会,德姐忽然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香茗并茶点。 “见过姨娘。”郦君玉心里一咯噔,忙起身问候。 德姐看着她案首的书,故作叹息道:“凭玉郎的才华,定能轻而易举考得解元,何苦如此日夜苦读?你尚且年轻,万不可因为过度劳累而伤了身体。” “姨娘过奖了,明堂学识尚浅,岂敢夜郎自大?”郦君玉笑道。 德姐粉面含春的将茶盘放到郦君玉的面前道:“柔姐刚泡了一些茶,让我送过来给你尝尝,你可试试看合不合胃口。” “多谢姨娘了。”郦君玉知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上辈子也是这么一遭,所以心里早有应对的法子,镇定自若道。 德姐看着郦君玉端起茶盅来,微微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随后又拈起一块酥松的茶点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窗外的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更衬得她五官精致,肤白如玉,德姐又忍不住在心里慨叹道,这世上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看得她心思如同屋外的竹影一般荡漾。 德姐今年也不过痴长了郦君玉几岁,正是风华正茂,心怀春意的时候。她虽然纳给了康信仁做小妾,但见到像郦君玉这样年轻,又容颜昳丽的男子,也难免心动。何止是她,就连柔姐也是一般心思。 她略作思索,问道:“玉郎住在此间这么久了,不知可曾定过姻亲?大夫人和员外都不曾问过,恐耽误你的婚姻大事,故来相问。或是你心底可有什么心仪之人?” 郦君玉微微一笑道:“明堂今年方十六岁,还未功成名就,岂敢轻易成家?明堂以为婚姻兹事体大,可待我金榜题名后,再细细思量。什么容貌,什么才华都是身外物,只有贤德最重要。” 德姐对她的话赞同不已,试探道:“那若是此间有红拂女在,玉郎愿不愿意作那携美私奔的李靖?” 郦君玉犹如胜券在握,道:“有何不可?红拂女也是风流才女一位,她若果真在此,我就和她一处潜。” 德姐含羞红了脸,低头微笑正欲多言。书房门口的珠帘响动,又有外人走了进来。 德姐还以为是员外回来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郦君玉也是惊讶,德姐的话都还没有说完,谁会在这时候走进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8、贪婪 两人齐齐朝门口望过去,只见孟鸢手里拿着一个绣绷,欢欢喜喜的从外头走了进来,还未见到书房里的人就先喊道:“公子,快看看我绣了什么!” 原来不是员外,德姐顿时松了一口气,而郦君玉则轻咳一声,提醒孟鸢书房内还有第三人存在。 孟鸢走进里间,才看到德姐,讶异道:“姨娘怎么也在这里?” 德姐已经收拾好了方才荡漾的情绪,故作镇定道:“我看你家公子读书辛苦,所以特来给他送点茶点。” “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说完,她就离开了书房。 孟鸢还不了解那些深闺宅院条条框框的规矩,只感觉有些隐约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懵懵懂懂的问郦君玉道:“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郦君玉笑道,省得她和德姐再被柔姐撞破一次。 她思忖道,这情景还是因为孟鸢的出现有些变化,否则方才闯进书房里,打扰两人的人应该是柔姐才对。 郦君玉泰然坐下椅子,对孟鸢道:“你适才说要给我看什么?” 孟鸢将自己的绣棚送到郦君玉的面前,依旧高高兴兴道:“公子看这是德姐教我绣的牡丹花,好看吗?”要不是德姐跑太快了,她还想着也给她瞧瞧呢。 郦君玉拿着她的绣棚,换了几个方向,眉头皱了又松,仍是看不出她牡丹花的形状在哪里,不禁笑道:“绣得好,牡丹开在烟雨中,花色远近都朦胧。” 孟鸢听不出她话里有话,还真以为郦君玉是在夸自己,越发高兴了道:“那我把这朵牡丹裁下来给公子你做个荷包吧?德姐明天就要教我做荷包了。” “好啊。”郦君玉欣然接受,但她又不想真的获得一个丑丑的荷包,于是就顺手指了一个点道:“你这里缝得不太好,得改改,针在哪里?” 孟鸢从袖子上取下串在那里的针,递给郦君玉。 郦君玉接过后,二话不说就要下针将孟鸢的牡丹修改一番,但针刚刺进绣布里,她突然就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宜再做这种事。 “咳,就是针扎的这个位置,你回去让德姐教你再改改。”郦君玉脑内飞速转动,给自己的举动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道。 抬起头,孟鸢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单纯的看着她,对郦君玉的欲盖弥彰一无所知。郦君玉陡然升起一些骗人的罪恶感来,讪讪笑道:“拿去吧,我继续看书了。” 孟鸢不敢打扰她,二话不说就拿着绣棚离开了书房。 她走后,郦君玉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孟鸢还是单纯了些。 她的脑海里忽然一闪,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试探的向外头喊了两声:“孟鸢,回来。” 幸好孟鸢没有走远,一听到郦君玉的叫唤,立刻回过头来道:“怎么了,公子?唤孟鸢有什么事吗?” 她的脚步停在郦君玉的窗外,影子映在淡绿色的窗纸上,鬓边的碎发在风中飘扬。 看着此情此景,郦君玉不自觉的将声调变柔:“我看你整日不是在刺绣就是莳花弄草,光学点雅致的礼仪还不够,还要学些能够傍身的手艺才好,你有什么想学的吗?”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也看出来了。孟鸢是个老实的姑娘,不像荣兰那样善于变通,若是万一她将来失败了,再次落入囚牢中,她希望孟鸢离开自己时也有一条活路。 孟鸢的影子犹犹豫豫道:“可是德姐和柔姐教我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学会了这些东西,能照顾好公子就够了……” 郦君玉一噎,没想到孟鸢这段时间跟她们净学了这些东西。 “此句的本意乃是女子有才华而不与他人争辩才是有德,而非贬低女人不能有才能,她们都理解错了。”郦君玉叹了一口气,不知多少女人竟因这句被误传的话困住了手脚。 “我以为女子当和男子一样,就算不读书,也应该有自己赖以生存的一技之长。万一……”她顿了一下道:“万一有天,你若是离开我们了,还能依靠自己为活。” 孟鸢站在屋外,忽然变了脸色:“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万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有说得准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没有万一!”孟鸢固执的道。 郦君玉又叹了一口气,退了一步道:“那好吧,就算没有万一,你要是能多学点东西,将来就能帮我更多,这样不好吗?” 听说能帮到公子,孟鸢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公子,想教我什么,我都愿意学!” “那你跟我学些医道如何?”郦君玉权衡了一下,自己会的那些技艺中,只有医道最实在。要是学会了,无论对人还是对己都有益处。 “好啊,好啊,怎么学?”孟鸢迫不及待道。 郦君玉打开两人之间的窗户,从内里递出一本医书来,修长的手指在蓝皮白底的映衬下格外的白皙。 “你将这本书从头到脚认真读过一遍后,再来找我。”她道。 孟鸢打开她给的医书,扑鼻的纸墨香,内里除了繁多的文字以外,还有不少的人体穴位图,看起来很有意思。 郦君玉见她没走,想了想,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德姐和柔姐的一些话,你听一听就够了,不要往心里去。” 以她现在的能力,教化不了那么多人,能教好孟鸢和荣兰两个人就够了。 “好!”孟鸢一口答应下来,在她心里公子的话比两位姐姐的话更接近真理。 - 又是那种令人恶寒的感觉……柔姐做了一道糕点,让孟鸢帮忙端一份给郦君玉。 孟鸢提着糕点篮子走在花园的小径上,耳朵敏锐的听见背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在跟随着自己。 她入世未深,人却不傻。这段时间只要在和康家人共处一室,她总能感觉到周围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在跟随着自己。 这道目光和康家主母孙氏眼里的那种处处提防着他们的戒备不同,更多的是一种赤裸的贪婪,就像豺狼盯上自己的猎物一般,恨不得将其当场抓住,拆骨入腹。 孟鸢对这种目光太熟悉不过了,过去在钱家她就常常被这种目光笼罩着。没没想到在这里,她又被这种目光粘上了身。 太恶心了……孟鸢步伐不变,趁着走过拐角的机会,余光向后瞥了一眼。 果然看到了一片慌忙躲进草丛里的衣角,她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来,加快脚步,将那来者不善的跟踪者远远的甩在身后。 等摆脱了那道目光后,她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走到郦君玉的书斋前,捋了捋自己因为快走而有些凌乱的鬓发,轻声敲门道:“公子,我来给你送糕点了。” “进来吧。”等到内里有了回音,她才缓步走进去。 荣发正替郦君玉研墨,见孟鸢提着篮子进来,忙不迭地放下墨条:“快让我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她掀开糕点篮的盖子,只见内里放着一小碟八宝糕,一块块白色松软的糕点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干果和花瓣,让人光是看了就忍不住食指大动,更别提那扑鼻的香气。 荣发想都不想就要伸手去拿,却被书案另一头伸出来的手一下子按住。 郦君玉不知何时把头凑了过来,惊呼道:“这刚出锅的糕点怎么生得虫子?” “什么虫子?”荣发和孟鸢被齐齐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都凑过头来看。只见八宝糕上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虫子。 郦君玉伸手在荣发的额头上一拍:“你是不是都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 “什么?”荣发被她一瞪,立马恢复了记忆:“我知道了,吃东西前应该要洗手,不然肚子就会长出虫子来。”说完她就屁颠屁颠去洗了手。 在两人遇见康信仁之前,荣发就因为不注意饮食的卫生大病了一场,又拉又吐,整个人都快拉虚脱了。 为了救她,孟丽君从家里带出的那些金饰珠宝几乎都抵押了出去,才换了钱来给她请大夫。 初来乍到,同伴病得起不来床,囊中渐空,又被大雨困在客栈里,上辈子的孟丽君差点就想回头了。要是没有康信仁好心将她收做义子,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所以,郦君玉重生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后来定下的规矩拿出来约束荣发……现在又多了一个孟鸢。 孟鸢顿悟,原来‘此虫’是此‘虫’,没忍住噗嗤一声笑。 主仆三人都洗过手后,才各自品用起了八珍糕。 郦君玉拈起一块糕点细嚼慢咽的品尝,而荣发性子急,则三五口就将一块糕点吞下了肚子,呜呜叫道:“柔姨娘做的糕点就是好吃。” 孟鸢看看郦君玉,又看看荣发,学着郦君玉的模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嚼。 “孟鸢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郦君玉突然的询问打了个孟鸢措手不及,就连专心吞咽的荣发也愣住了。 “公子为什么这么问?”孟鸢不解道。难道她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还是公子会神机妙算,算出了她心里所想的事情?【你现在阅读的是 】 9、赴考 “我好几次在外头看见你,你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连我叫你你都没有听见。”郦君玉道:“方才你进来的时候,我见你额头上略带薄汗,看样子也是匆匆赶过来的,故有此问。” “啊。”孟鸢没想到自己躲避那道目光的行迹都让公子看到了。 但要不要把自己感觉到的事情同公子说呢?孟鸢心里的主意飘忽不定。 毕竟她眼下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对方对自己意图不轨,更何况公子现在也同样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要是将事情揭了出去,到时拿不出证据来,被对方反咬一口,不仅自己无地自容,还会带累公子…… 荣发是个急脾气的人,见孟鸢一直沉默不语,还以为她真的有什么心思,放下手中的糕点,急切问道:“孟鸢你要是真有什么心事,就跟我和公子直说,公子一定有办法解决的。再不济,荣发也会为你出头。是不是康府的人欺负你了?” 荣发知道因为自己三人来历不明,所以那个孙氏从来不用正眼看待她们三人,对她家小姐还算客气些,对她这个仆人就从没有说过几句好听的话,所以她不免担心孟鸢受到了更严重的磋磨。 孟鸢以为这件事现在还不宜拿出来说,眨着眼睛,小小的撒谎道:“没什么心事,只是最近忙着背公子给的那本医书,所以心思都在上面,有时候难免会走神了。” “果真如此吗?”郦君玉瞧着她的眼睛道。 孟鸢抿着唇点点头。 “那就好。”郦君玉似乎松了一口气,话里有话的说道:“我们虽然寄人篱下,但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可大胆说出来,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来。” 有了公子的这句话,孟鸢的心好像吃了秤砣一般的安定了下来。她想那个人若是真的敢来惹她,她定要留下些证据来交给公子。 - 到闰七月底,郦君玉拿到康信仁为她办好的监照后,整装赴考场,一连过了县试、府试、院试,独占鳌头,高中案首。 康家上下得知这个消息后,不仅康信仁大喜过望,连动辄对她们横眉竖眼的孙氏态度都好转了不少。 荣发察觉到这一点后,私下在郦君玉和孟鸢面前的时候,忍不住拍掌称快道:“我就说那孙氏有眼无珠吧,我家公子非凡人也,她竟不知好歹的将我们都当做鱼目。” “荣发,不可胡说,主母毕竟也是我的义母,须得小心尊重她。”郦君玉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 荣发立刻息声。 郦君玉又道:“也该将我的东西都略作收拾一下,不日我就该前去贡院赴考了,到时候要去那离贡院不远的寓所暂住几日,荣发和我同行。” “那我怎么办?”孟鸢急急问道。 “我是去赴考,身边带太多人也不好……”郦君玉一想道:“孟鸢你就留在康家吧,反正我们没有几天也就回来了。” “可是……”孟鸢欲言又止。 荣发也说:“孟鸢你就留在康家吧。” 孟鸢没有办法只能听她们的。 没过几天,郦君玉就同荣发搬去了寓所。康家姑爷滑全虽然也是秀才身份,但他满心都是银钱出入,哪有什么心思去考举人,因此他这场并不赴试,留在了家中。 郦君玉和荣发不在的这几日,孟鸢不是同德姐在一起刺绣,就是陪着柔姐做糕点,很少有一个人单独待着的时候。 晚上入睡的时候,她都要三番两次的检查门栓,将窗户都反锁上,再拿着椅子抵在门后,才敢安心入睡。 如此五六天后,都没有什么动静来骚扰她,她才稍稍放下心,但仍存着一丝戒备。 八月初八日,郦君玉正式入考场,康信仁一大早就带人去送考了。 郦君玉拜别康信仁提着考篮进入考场,分号入座。拿到考题后,她看着和上辈子一字不差的题目,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上辈子初出茅庐的她遇见同一题目所写下的文章一举就拿下解元,更别说现下做过几任主考官、学识更加渊博的自己。 一见到题目,她腹中就有大致的草稿,甚至都不需要细思,都知道该要如何破题、解题了。这或许也称得上某种作弊。 郦君玉莞尔一笑,提起笔来,一时间挥毫泼墨,如龙游走。 只用了比寻常人短一半的时间就写完了整篇文章。此时交卷出去还太早,郦君玉心里想着事,不自觉就神游到了天外去。 监考人经过的号房门前,见她一直在发呆不动笔,还以为又是哪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娇公子来试场,眼里闪过鄙夷。 呆到可以交卷的时间了,郦君玉早早便交了卷走出考场。 康信仁和荣发一直等候在外头,一见到人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荣发看到后面都没有其他考生出来,就知道她们家公子又是第一个交卷,笑眯眯道:“公子这回题目简单吗?” 郦君玉只答了两个字:“不难。” 荣发更加得意道:“我就知道没有什么题目能难倒公子的。” 康信仁闻言也是喜上眉梢,越发肯定自己的目光不差。后面还有两场考试,因此郦君玉和荣发依旧住在寓所中。 留在康家的孟鸢当然也担心自家公子的考试情况,但是考场没有传讯回来,她也没有办法得知其他消息。 正午时分,刚用过饭,柔姐带着元郎自去午睡,德姐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孟鸢不便跟着,便留在郦君玉的书斋里看些医书。 她已经记过那些人体的穴位图,现在正在学着认草药,顺道背些方剂歌。 书斋内外静悄悄,孟鸢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间,耳畔边只听得见自己清澈的背书声。 “麻黄汤中用桂枝,杏仁甘草四般施,发热恶寒头项痛,伤寒服此汗淋漓……” 突然外头传来‘扑通’一声,像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难道是公子他们回来了?孟鸢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放下手里的医书,起身走到外头查看。 刚踏出门槛,猝不及防间就被人从身后紧紧的搂抱住,下一刻滑全的声音就在她耳畔边响起:“好妹妹,快让哥哥香一口。” 孟鸢整个人就像炸开一样,一边大叫着救命,一边用力挣扎,企图挣脱滑全的挟持。但毕竟力量悬殊,任她怎么挣扎,滑全仍死死的搂着她。 滑全洋洋得意的怪笑道:“你就别白费力气了,今天其他人都不在,没人救得了你。” 自打这小丫头一到康家,他就觊觎上了他。年轻靓丽的脸庞,还有那纤细的腰肢,就像最娇嫩的花一般诱人,他不采白不采。 平时碍于那个姓郦的小子和他的仆人天天都在,他才不敢下手。今日那两小子去参加乡试,就连康老头都不在家,他也就不用再忌惮什么了,过了这个村就怕没有这个店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到底还是怕惊动家里的下人,抬手捂住了孟鸢的嘴,试图将她拖进书斋里。 哪知孟鸢拿出对付钱老爷的狠劲来,张大嘴巴,一口咬在了滑全的手掌上。 “啊!”滑全惨叫一声,下意识的松开了孟鸢。孟鸢借机脚底抹油,逃出了他的控制。 “你给我站住!”滑全狠狠地叫道。 孟鸢心跳如雷,拔腿便跑,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滑全既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也害怕她会将自己所做的事情捅出去,紧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在康家花园里追逐着,直到孟鸢在前面回廊处看到了柔娘带元郎的身影,连忙大喊道:“柔姨娘救我!” 柔娘闻声,扭头回来,看着孟鸢一脸惊恐的朝自己跑来,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孟鸢冲到柔姐的面前,恐惧的躲到了她的身后,语无伦次道:“滑姑爷,滑姑爷他欲对我行不轨之事!” 说话间,滑全也朝这边追了过来。他看到柔娘的身影,原本想躲开的,但止步不及,已然被柔娘看到了脸。 柔娘听了孟鸢所言,连忙挡在孟鸢的面前,瞪着滑全道:“滑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都是误会。”滑全忙涎着脸,狡辩道:“孟鸢是客人,我怎么会对她行不轨之事呢,都是误会。” “误会?”柔娘质问道:“你平日都是不会走到这后院来的,今日怎得在这?” 康家的家规不严,但康员外平时也是不许外男进内院的,除非有什么要紧事,得唤才许进。 今天康员外不在,滑全却走了进来,难说他不是要做什么歹事。 “我这不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想问问郦生嘛,一时竟忘了他今日去赴考了,所以才白来一趟。”滑全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道。 “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滑全假笑着和两人告辞,说完就绕开回廊离开了。 柔娘将他轰走之后,才察觉到躲在她身后的孟鸢整个人都在隐隐颤抖。 “没事了,他已经走了。”柔娘挽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姐姐……”【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欺骗 郦君玉乡试完后,康信仁和她以及荣发一起回到了康府,照例是滑全出来迎接他们。 一番问候完,康信仁当先进了府,郦君玉和荣发以及其他下人随后鱼贯而入。 在荣发经过滑全的面前时,眼睛一向好使的她,在滑全的脸上看见了隐约的红痕,多嘴的问了一句:“滑姑爷的脸上这是怎么了?” 滑全身体一僵,余光小心翼翼的瞥向已经走进花厅的康信仁,道:“没什么事,只是昨晚起夜时,目不能视物,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衣柜上。” “是吗?”荣发不相信的打量着那红痕:“我看这怎么像个巴掌印?” 滑全顿时面露尴尬,比荣发走快一步的郦君玉闻声转过头来,轻咳一声,将荣发唤走。 等两人走后,滑全抬手摸了摸自己挨巴掌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下牙关。 郦君玉和荣发回到暂时属于自己的书斋后却不见孟鸢的身影。 荣发将书斋上下都转了一圈,仍没有找到她,不禁纳闷道:“这个孟鸢难道不知道公子今天回来吗?怎么居然不在书斋里等着。” “可能去德姨娘或柔姨娘那了吧。”郦君玉自顾自的提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她一路回来,滴水未进,实在是渴得厉害。 可那茶一入口她便觉得味道不对,这茶壶的茶都苦透了,也不知道是几天前所泡的。也就是说孟鸢这几天以来,都没有更换过茶水。依孟鸢的性子,就算再马虎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啊,呸!”那头荣发也喝了一口茶,当场就吐了出来:“这茶水都馊了,孟鸢都没有发现吗?” “你去将她找来。”郦君玉皱着眉头道。 “公子是要责怪她吗?”荣发看到郦君玉的脸色不太好,便想岔了去。虽然她也觉得孟鸢做的不太好,但万一是她一时疏忽了呢? 郦君玉松开自己的眉毛道:“不是,孟鸢平时从未如此疏忽过,我担心她是在我们不在的日子里遭遇了什么事,所以让你将她找来问个清楚。” 荣发恍然大悟:“我这就去。” 她转身正要出门,就见孟鸢从外头走了进来. “孟鸢你去哪里了,我们都回来好久了也不见你,公子正打算让我出去找找你呢。”荣发对着孟鸢说道。 “我才从柔姐那回来。”孟鸢面上虽然镇定,但郦君玉还是在她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一丝慌乱。 “孟鸢你过来。”郦君玉唤道。 “公子,乡试可还顺利?”孟鸢强颜欢笑道,当她的目光落在郦君玉手边的茶杯上时,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语无伦次道:“那个茶,我好久没换了……我现在就去换。”说着她就要去拿茶壶和郦君玉手边的茶杯。 郦君玉快她一步将自己的茶杯挪开,道:“不用了。” 她直直的端详着孟鸢,那目光让本来就心虚的孟鸢更加紧张,也更加不敢与她对视。 郦君玉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一脸严肃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呀。”孟鸢言辞闪烁,目光飘忽不定。 没有?郦君玉敲打道:“那你这几天在书斋里都做了些什么?” 荣发在一旁看着却没有插嘴,因为她家小姐生气起来,连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自己也会怕。 “我……就是看看医书,也没有做什么……”孟鸢抿紧唇,就连荣发也看出来她在撒谎了。 “那把你看的医书拿过来,背上一段给我听听。”郦君玉不疾不徐道。 “这……”孟鸢眼见纸不包火了,额头慢慢沁出汗水来。 “还敢骗我!”郦君玉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吓得孟鸢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就连荣发也两股战战。 她也不知道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多了一层无形的威压,简直比在家时的老爷还要可怕。 “我将你从路边救回来,从没有亏待于你,就连荣发待你也如同亲兄妹一般。” “现在你好过了就敢欺上瞒下了,是不是?孟鸢你真的太教我失望了。”郦君玉摇了摇头,转向荣发道:“荣发,你去替她将行李收拾收拾,我们庙小容不下大神,让她另寻个好去处去吧。” 这就要把人赶出去了?荣发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么生气过,有心想提孟鸢辩解两句,但孟鸢自己不开口,她也说不上什么,只能遵从她家小姐的命令,去替孟鸢收拾行李。 孟鸢被郦君玉腾起的怒火吓得呆愣在原地,一听到郦君玉要赶她走,更加惊慌失措,直接扑过去抱住郦君玉的腿,哭求道:“公子不要赶我出去,孟鸢不敢再瞒公子,孟鸢都说。” 荣发刻意放慢了脚步,还没有出门,就是为了等孟鸢这句话。她闻言立刻回身劝道:“公子,要不再给孟鸢一次机会吧。” “你且说说为什么欺瞒我。”郦君玉眉毛也不抬一下,依然肃容道。 孟鸢低着头,泣不成声道:“是因为……是因为……我答应胜金姐,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公子和康老爷。” 她口里的胜金姐就是康信仁的大女儿,滑全的妻子,康胜金。 “我和义父?”郦君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鸢咬着下唇,犹豫半晌,才哆哆嗦嗦道:“是公子那一日去乡试之后,我一个人留在康家,滑姑爷趁你和荣发都不在,意图对我不轨……” “然后呢?”郦君玉神情一凛。 “然后我奋力挣扎,侥幸又逃过一次,在柔姨娘的庇护下才得周全。我本想着先在柔姨娘那躲两天,等公子回来之后,再将这件事告诉公子。可是当天夜里,胜金姐就找到了我,跟我说滑姑爷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对我动了手,希望我能息事宁人,不要将事情闹大。” “她还要送我一些贵重珠宝,可我没有收……”孟鸢断断续续将事情讲完后,郦君玉的表情也随之变化了几番。 “如果我不逼问你,你是不是就要将这件事隐瞒下去?”她面色如寒道。 “是……”孟鸢怯懦懦道:“因为胜金姐说,如果我将这件事告诉公子和康老爷,康老爷定然会为了自己的颜面,将这件事掩盖起来。到时公子和我们就会被一起赶出去,流离失所,影响前程。” “太过分了!”荣发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她们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是我错怪你了。”郦君玉伸手将孟鸢从地上扶了起来。 “并非孟鸢故意要欺骗公子的……”孟鸢仍掉着眼泪,委委屈屈道。 “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郦君玉板着脸缓和不少,道:“我说过我们虽然寄人篱下,但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可大胆说出来,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来。” “你为何要自己承担这些事?难道是不相信公子我?” 孟鸢立即摇了摇头道:“我当然相信公子,可是……” 郦君玉打断她,好声好气道:“既然相信我,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就不许再隐瞒我。” 孟鸢见公子不再责怪她了,连忙应是。 孟鸢坦白后,郦君玉坐在原地思虑着解决办法,下意识的端起茶来想喝一口,送到唇边的时候,才意识到那茶已经馊了,又放了下来。 极有眼色的荣发见状暗里踢了踢孟鸢的脚,孟鸢意会,连忙去泡了新茶来。 当晚,康家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过晚饭后,荣发替郦君玉向康信仁传话道:“康老爷,我家公子有事想和您一叙。” 康信仁不以为意,一边品着茶,一边道:“那你让他过来吧。” “好嘞!”荣发去后没有多久,郦君玉就来到了花厅上。 “义父义母都用过饭了?”她先对着康信仁和同样留在花厅上的孙氏问候了一番后,才转入正题道:“明堂此来,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义父,希望义父能为我和我的下人主持公道。” 康信仁听闻一愣:“什么事还要我主持公道?” 郦君玉将滑全欺负孟鸢的事托盘而出,并婉转道:“我回来之后,就从孟鸢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刚听闻时亦十分愤怒,但观滑姑爷平时的举动也不像那种轻狂的人,便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所以就来找义父,想商量商量如何解决这件事。” “岂有此理,我不在家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康信仁气得差点就拍案而起,转头问孙氏道:“夫人你一直在家,可知晓这件事?” 孙氏眨了眨眼睛道:“我哪里去知道这种事,柔姨娘和孟鸢在我面前提都没有提起过。” 郦君玉看她神色平静,虽然矢口否认,态度却十分可疑,猜测她是多半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康信仁当即令人去把滑全叫到了花厅上,郦君玉见状也让荣发去将孟鸢找了过来,暂且在花厅外头等着,随时准备进来与滑全对质。 滑全刚才看到荣发进入花厅,就猜测到他欺负孟鸢的事情藏不住了,后面又听康信仁召唤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迟迟才来到花厅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解元 滑全来到花厅上,看到康信仁、孙氏、郦君玉以及荣发俱在,双腿更加发软了,勉强走上前去,参礼道:“小婿拜见岳丈大人,不知岳丈大人突然将小婿唤来作何?” 康信仁见人来了,放下手中的茶盅道:“滑全,你在我不在家的这几日里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滑全装傻充愣道:“小婿在这几日都在忙家里家外的事,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这时候孙氏也出来说话了:“老爷,这件事会不会真的是误会?” 康信仁瞪了她一眼道:“是不是误会,待老夫问过就知道了。” 他堵上孙氏的嘴猴,哼一声,扭头盯着滑全,质问道:“你还打算欺瞒着老夫吗?明堂都已经和老夫说了,说你趁他和老夫不在家里跑到他的书斋里欺辱他的侍女,可有此事?” 滑全眼睛一转,大叫冤枉道:“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欺辱他的侍女?这几天我在外头都忙得脚不着地,家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康信仁看了郦君玉一眼,郦君玉还没有开口,荣发就先跳了出来,指着滑全脸上还未消退的红痕道:“那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回事?” 又被提到了脸上的红印,滑全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不过荣发的点破让他想到了一个极妙的脱身法子,脸色又转好几分,道:“荣发小弟,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我脸上的这道红痕是起夜时不小心撞到了衣柜上留下的,并非是什么巴掌印……” 荣发道:“你脸上的那红痕五指分明,不是巴掌印,还会是什么?” 康信仁也不糊涂,招了招手,命滑全走到他的面前来,让他仔细看看那红痕到底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印记。 他看了半晌后道:“老夫也以为这是巴掌印,滑全,这到底是谁打的你?” 滑全故作扭捏道:“岳丈大人,这是我和胜金夫妻两人之间的事,不用和外人道哉吧?” 他意有所指,又将话题岔开,就是试图将郦君玉与康信仁之间的距离拉远,再告郦君玉一个胡乱攀咬,污蔑他的清白。 他以为老爷子还要倚仗他管家,知道这件事又怎么样。只要他不承认,这件事就会被他稀里糊涂的蒙混过去。 哪知郦君玉就等着他这句话了。 郦君玉起身道:“义父,其实在事情发生之后,大姐也来找过孟鸢,她说滑姐夫是一时糊涂才做了那些事,希望孟鸢能大事化了,小事化无,轻饶过这件事。” 她笃定道:“滑姐夫脸上的这道巴掌印,估计就是大姐知道这件事后,两人吵架留下的。” 康信仁虽然当她是亲子,但她到底比不上人家的亲生女儿亲。她刚才要是一上来就将康胜金企图封口孟鸢的事一并说出来,不说康信仁,就是孙氏也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所以她才让荣发站出来提点滑全脸上的巴掌印,诱使滑全主动提到康胜金。 “这里头竟然还有胜金的事!”康信仁气得牙都在打颤。 “滑姐夫欺负我侍女的事确凿无疑,当时柔姨娘都看见滑姐夫追逐孟鸢了。义父若是不信,大可将柔姨娘唤来问问便知。” 郦君玉此话一出,滑全的气势顿时矮了下去。他本来就是做贼心虚,原想着离间康信仁和郦君玉能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没想到郦君玉棋高一招,不仅拖出了康胜金,还将事情死死的钉在他身上。 康信仁看着滑全的脸色,不消再多问,心里也大抵明白了,恨铁不成钢道:“老夫当初是看你父母双亡,人品老实,才将你招进来为婿,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年,你就生出这种事端来!你真教老夫太失望了!” 滑全再也绷不住了,跪在康信仁的面前求饶道:“小婿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种事,求岳丈大人放过小婿一次,小婿下次再也不敢了。” 康信仁丢了大人,面色如寒,问郦君玉道:“明堂,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是该将他交官法办,还是家法处置?”其间,一旁的孙氏想插嘴,却被康信仁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在康家,康信仁一向是说一不二,他做下决定的事,旁人说什么也没有用。 康信仁这样询问的意思,就是愿意站在郦君玉这边秉公处理,而不是包庇滑全。 郦君玉自然也要全自己义父的颜面,顺势下梯道:“明堂以为此事乃是家事,合该由义父做主,明堂不敢插嘴。” 康信仁对郦君玉这样知理明事的态度很是受用,点点头:“那就按家法处置吧。” “来人啊,将滑姑爷拖去祠堂,杖责五十棍,以儆效尤!”康信仁道:“至于胜金的事,我回头会教她去跟孟鸢道歉的。” 郦君玉随之附和道:“孟鸢那,我会去好好安抚她的。” 这样的处理方式不偏不倚,谁都满意,她当然也没有什么话说。 当夜康家的祠堂就传来杖苔声和滑全的阵阵惨叫声,第二天康胜金红肿的双眼来跟孟鸢道歉。其实她也并不是坏心眼的人,只是想护住丈夫的短处,所以才一时昏了头。 孟鸢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而且她们居然也没有被赶出去,接受康胜金道歉的时候,简直受宠若惊。 郦君玉慨叹道:“有幸义父义母都是明理的人,所以这件事才这么顺利的就解决了。若是换一个固执的或是个好面子的,就不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孟鸢将这句话听进去了,并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 - 到了乡试放榜那日,康信仁特意安排小席在花园里,除了滑全夫妇俩未到场以外,康家上下十几口人全都聚在那儿,等着放榜人来报喜。 郦君玉当仁不让的坐在康信仁左手边的位置上悠哉悠哉的品着淡酒,就好像这场放榜与自己无关似的。 一直等到月明星稀,华灯初上还不见报喜人上门,荣发和孟鸢都不免焦急了起来。 康老爷虽然好,可那孙氏却是个势利眼,若是她家公子此榜未中,定然免不了受她些言语欺辱,到时候她们恐怕也无颜再在康家住下去了。 荣发在心里暗念着各路神仙、佛祖保佑她家小姐定能榜上有名,再定睛往她家小姐那一瞧,只见郦君玉一杯一杯淡酒饮着,此时都已经是半醉的状态了。 她悄悄凑过去,附在郦君玉的耳边问道:“公子,你一点都不紧张吗?” “功名前程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是我的强求也无用。倒不如杯酒暂作乐,一洗凡心归尘。”郦君玉的声音稍大了些,这句话便传进了康信仁的耳朵里。 “说的好!”康信仁赞叹道,对自己的这个义子越发欣赏起来。 “义父,请容明堂敬您一杯。”郦君玉端起酒杯来,朝向康信仁。 这头义父、义子正交洽的其乐融融,荣发却按耐不住了脾气了。 她怒冲冲,飞身跑向大门口,想去买份题名录瞧瞧,上面到底有没有自家小姐的名字。 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外,她就听见远处鼓声、锣声、喧闹声,乱吵吵的混在一团,似乎是报喜人在找什么人。 她凑过去一问,原来是报喜人找不到这次乡试的头名解元郎住在哪里,再一问那解元郎的姓名,端端正正三个字:郦君玉。 荣发喜的差点跳起来,拉着报喜人就往康家走,边走还边念叨道:“你找的正是我家公子,快走快走,我家公子一早就等着了。” 荣发和报喜人还未进门,康家的人就听到了喜讯,从花园里出来,走到了待客的花厅上。 原本郦君玉已喝的半醉,单手支在酒案上昏昏欲睡。 康信仁一听到喜讯,立即将她从酒案上揪了起来,喜上眉梢道:“明堂,你高中了!还不快快清醒些,去迎喜报!” 郦君玉被他略带粗暴的动作晃得更加头晕,几欲跌倒。 孟鸢见状连忙搀扶住她,往她的嘴里灌了一杯清水,郦君玉这才清醒了些,迟钝的问道:“我中了?” “公子,你不止中了,还高中解元了!”孟鸢激动不已道。 “好好好。”郦君玉连声道,喜是喜,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若是落榜了,那才是意料之外。 她振奋起来去迎了喜报,又接受康府上下大大小小人物的道喜。这一晚竟闹到了天明才歇下。 第二日,她又赴了鹿鸣宴,解元的名头加上她年纪轻轻,在那一群举子里光彩无人可夺,品貌更是独占鳌头。 从鹿鸣宴回来后,郦君玉拜过康家义父义母,又祭过康家的列祖列宗,眨眼就该收拾行李上京赴春闱了。 这可忙坏了孟鸢和荣发两人。两人一里一外,又是忙着替郦君玉做新衣新袍,收拾好都放进笼箱内,又是打点马车随从,连着好几天连歇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郦君玉这头忙着赴京的事,康信仁和孙氏又操心起了郦君玉的儿女私事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入京 这日,荣发被郦君玉指派到街上去买点赴考备用的笔墨纸砚,书斋中因此只剩下郦君玉和孟鸢两人。 日光在窗棂里转动,熏香冉冉,其一人看书,一人在玩偶的穴位上试扎针,颇有几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气氛,直到康信仁的到来才打破这宁静。 “明堂,何在?”康信仁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就听见他叫唤着郦君玉的字号。郦君玉起身相迎时,他已经大踏步走进了书斋里。 “见过义父。”郦君玉向他行礼,却被他一下扶住:“免了,免了。”两人在书斋里共坐下,孟鸢忙去沏茶来。 康信仁一坐下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明堂啊,老夫都认你作继子这么久了,却从未问你是否订过亲事,这件事倒是老夫疏忽了。不知你过去在家里,可有过婚约?若是没有,也该早早定下了。” 谈起婚事,郦君玉就想起一人,随后便不知从何处升起了一丝惆怅来,面色一凝道:“明堂以为男儿志存高远,应当先立业再成家,所以婚事尚且不急。” 孟鸢端着茶走进来,只听到郦君玉提到‘婚事’两个字,立即竖起了耳朵来。 康信仁拈着胡须,点头称是道:“你既有此意,老夫就不多说什么了。你此去京城赴考,那些高门大户见你年少又是解元郎,定然有不少好亲事上门来说媒。你若是遇见合适的,大可自己的亲事自己定来,不须过问我。” 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囊来,交付给郦君玉道:“内有黄金百两,届时你可将这钱用于聘礼,不必束手束脚,委屈自己。” 郦君玉欲推辞,康信仁却执意要她收下。 她铭感五内,只恨上辈子自己走的太早,康义父的恩情还没有还清,自己就被逼自裁了。这一世她要更加孝敬他,以报他两世以来对自己的恩重如山。 郦君玉将黄金收好之后,道:“待孩儿到京城后,定会更加勤奋读书,用心文章,争取早日登科及第,榜上有名,到时迎接义父上京去,也好光耀康家的门楣。” 康信仁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连声应好。 说完正事,康信仁又抬眸瞧了一旁伺候的孟鸢一眼,突然开口问郦君玉道:“我记得这丫头是你在路边捡来的吧?” 正遐想自家公子未来夫人会是何等模样的孟鸢心底咯噔一声,不知道康老爷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提到自己。 “是啊。”郦君玉和她有同样疑惑。 “今年几岁了?哪里人士?”康信仁又问道。 孟鸢忐忑应道:“奴婢今年十五,襄阳人士。” “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何流落街头?” 孟鸢一一作答完康信仁的问题后,康信仁端详着豆蔻初绽的孟鸢,赞赏的点点头道:“洗干净了脸,再换上合身的衣服,倒也有一番姿色,难怪……难怪滑全会对她动心。” 一听到滑全两个字,孟鸢顿时就变了脸色。 随后就听康信仁对郦君玉道:“老夫此来除了过问你的亲事以外,我那不肖的女婿也托了我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郦君玉听到滑全的名字眉头也是一皱,看在康信仁的面子上,才继续问道:“何事?” “那日滑全受了责罚后,认清了自己错误,现在有心赔罪,愿意弥补自己的过错,你看……”康信仁道。 “他要如何弥补?” “他想纳孟鸢为妾。”康信仁此话一出,郦君玉和孟鸢的脸色便齐齐一变。 不等两人开口,康信仁又道:“那一日他在花厅上初见孟鸢,便有意于她,不过是用心急了点,所以才冒犯了孟鸢。” “老夫那女儿你也知道,性情柔顺,温婉娴静,若是孟鸢进了康家门,她定会待孟鸢如亲生姐妹一般。而且就依康家现在的家底,亦能保孟鸢一世富贵,衣食无忧。” 康信仁说到康家的家财便不禁得意了起来,摇头晃脑道:“滑全与胜金成婚这么多年,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连个承继香火的人丁也没有。到时她若是能为滑全诞下一儿半女,到时候让滑全将她抬成平妻也未尝不可。” “如此既能让滑全弥补自己的过错,孟鸢的名声也免于受损,岂不是两全其美?” 孟鸢满面通红,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当然不愿意给滑全做妾,凭什么呀?凭什么呀?他欺负了自己也就罢了,自己凭什么还要给他做妾? 她无助的看向郦君玉,只盼着自家公子能替自己回绝了这件事,万不能答应康家老爷。 郦君玉沉吟片刻,道:“义父,这件事明堂做不了主。” 康信仁诧异道:“她是你的丫鬟,你如何做不了主?”正因他是这么想,所以才过来询问郦君玉的意见。 郦君玉笑了笑,指着孟鸢道:“义父有所不知。孟鸢与明堂并不是一般的主仆关系。她当日是为了报恩才留在我的身边侍奉我的,而非是将身子卖给我。当时是我也同她说过,她愿意留便留下来,以后若是遇到更好的去处,想走也可以走,我不挽留。” “所以义父若是想让她给滑全为妾,还是问问她本人的意见吧。” 康信仁嘶了一声:“原来此中还有这一层缘由。” 他随后转向孟鸢道:“老夫刚才说的,孟鸢你也都听见了,你自己主意如何?” 孟鸢怯生生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虽然康信仁也是慈眉善目,笑容蔼蔼,但对方毕竟是自家公子的长辈,自己如何回绝他? 她的目光在康信仁与自家公子之间流转,权衡不定。 她犹豫的并不是要不要给滑全做妾,而是如何在不得罪康员外的情况下婉拒对方。这时候她就恨不得自己也能有自家公子那样善辨的口才了。 郦君玉轻咳一声道:“孟鸢你愿不愿意都可大胆说。” 孟鸢最终在她鼓励的眼神下,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道:“我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康信仁讶异道。他以为以康家的条件,寻常女孩若能踏进康家门应该趋之若鹜才是。 “是公子救了我一命,若无公子,孟鸢今日还不知道身在何方。我要报答公子的恩情。”孟鸢道。 “报恩是一回事,可嫁人又是另一回事。”康信仁规劝道:“你总不能守着你家公子一辈子不嫁人吧?到时候年龄大了,你遇到的那些男子说不定还不如眼下的滑全呢。” 他看了郦君玉一眼,又道:“你若愿意进康家,想你家公子也不会不允的。” 孟鸢使劲的摇了摇头,怕面前的两人不相信自己的话,她直接跪在了郦君玉的面前,道:“无论公子去哪,孟鸢都愿跟随去哪。公子上京赶考,孟鸢为他磨墨添香。公子若病了,孟鸢为他寻医求药。就算公子将来时运不济,流落街头,孟鸢也愿意陪他一同在街边乞讨!” “只要公子不嫌弃孟鸢,孟鸢就愿意留在公子身边,侍奉他一辈子,不婚不嫁!” 郦君玉和康信仁都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席话,相视一眼,哑然失笑。 “没想到这丫头竟是如此有情有义的人。”康信仁亦是通情达礼的人,既然孟鸢不愿意,他也不会强逼他,道:“既然你如此决绝,那老夫便回去替你回绝了他。” 说罢,他就言说不再耽搁郦君玉读书,起身离开了。 康信仁走后,孟鸢仍呆呆的跪在原地,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景里脱身出来。 郦君玉见状,伸手将她搀扶了起来道:“记住我今日的话,在我这里你若不愿意做的事情,没人会去勉强你。” 没人会去勉强你……孟鸢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到了,忽然觉得喉头一哽,眨眼便红了眼眶。 - 郦君玉带着孟鸢、荣发一干等人十月底从湖广康家登程,到了腊月中旬才赶到了京城。一路上顺风顺水,无灾无难,说起来也是时运眷顾了。 因为大比之年,全国的举子都往京城里赶,偌大的京城城门竟容不下那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马车、行人,让郦君玉她们在城门外足足等了两天才挤进城内去。 憋屈了两天的荣发,忍不住在马车上骂骂咧咧道:“我还以为京城这么大的地方,不管什么东西也应该都是好的,没想到进城的第一道城门就这么小,马车都挤在这里怎么进去,我看还不及我们那个云南小城呢。” 郦君玉笑笑不说话,孟鸢安抚荣发道:“荣发哥,我们这不是进城了吗?马上就到住处了,你也别气。” 荣发哼哼两下,气也就消了。 她们进了城后,径直寻到了康员外的旧友俞智文那。康信仁在郦君玉她们出发前,就提前给自己的这位旧友写了信,托付他在京中替自己多多照料自己的义子。 那俞智文是个开绸缎庄的,家里的宅子颇大,可容郦君玉她们暂住一段时间。 她们一到,俞智文就立马给她们安排了酒席。席间,他先过问了郦君玉入京后的打算,又说到这两天城门口堵马车的事。 原来堵马车的原因并非是单单一个举子进城的问题,而是城中有军队开拔,奉命出京剿匪,所以这才让城门堵了两天。 郦君玉从俞智文的口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由的恍惚了一阵……【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京中 刘奎壁。 听到这个名字,不止是郦君玉恍惚,就连荣发也是吃了一惊,这人不就是导致她家小姐离家出走的罪魁祸首吗? 她偷偷看向她家小姐的表情,未见波澜,而她自己却忍不住暗地下恨恨的磨着牙,真是冤家路窄。 若不是他横插一手,她家小姐现在应该已经嫁给皇甫公子,过上了夫唱妇随的幸福生活,何至于冒着杀头的风险,进京来赶考救夫。 荣发以为她家小姐面上虽然不显,心底一定和自己一样痛恨这个刘奎壁。 然而,重活一生的郦君玉,在心态上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现在的所思所想与上一世的俨然不同。 虽然刘奎壁确实是个恶人。他求娶自己不成,怒火中烧,不惜陷害皇甫少华的父亲皇甫敬通敌卖国,导致皇甫一家被抄,满门流放,随后又让自己的姐姐刘后向皇帝求取赐婚的圣旨,逼着自己嫁给她。自己离家出走后,映雪代自己出嫁,又被他逼得跳池保节。 但在某种意义上,她还要感谢刘奎壁。倘若没有他的逼婚,自己也不会鼓起勇气来离家出走,亦不会看到除了一方庭院以外的更宽阔的天地。 若说仇恨,皇甫少华一家应该比自己更要恨刘奎壁才是。更何况,皇甫少华要是能像上一世那样东山再起自会去收拾刘家,犯不着自己出手。 至于映雪……现在应该已经被梁相认作了义女,她还不知道要这辈子应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她……她心心念念的皇甫少华终不是什么良人,她怎么就看不清呢? 郦君玉端着手里的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口问道:“但不知刘国舅这次离京是去剿什么匪?” 俞智文笑道:“贤侄这次是从北面过来了,难怪没有听闻到匪情。” “这匪情是发生在京城东面吹台山上。那山上不知从何时起聚了一班似水泊梁山一般的人物,号称绿林好汉,专门打家劫舍,抢劫路过山下的行甲客商。听说当年云南总督皇甫一家被押解进京时,路过山下,一家老小包括那夫人小姐,全都被土匪绑架到了山上,不见了踪影。” 俞智文娓娓道来:“这件事虽然不知真假,但是那山上的土匪确实有点能耐。朝廷几次发兵征讨,都未能将其剿灭,宛若那野草一般,春风一吹就发生,让朝廷颇为头疼。” 皇甫一家?荣发又听到了熟悉的姓名,紧张地再次看向郦君玉。 她的动作太大,立刻引来了他人的注意。 “那这刘国舅是怎么回事?”郦君玉忙追问道,将俞智文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在问话的同时,她在桌下悄悄踢了荣发一脚,提醒她不要漏出马脚来。 荣发被踢过后,动作又谨慎了几分。 两人的小动作虽未被外人看见,却逃不过就坐在两人旁边的孟鸢。 孟鸢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难道她家公子与这吹台山上的土匪有些关联? “这刘国舅啊,是自己上本子要求领兵出征的,虽然勇气可嘉,但听说他只是个绣花枕头,这次前去恐怕朝廷又要损兵折将了。”俞智文感慨道。 郦君玉笑了笑,没有接话。因为她清楚刘奎壁这次征讨的确得不到什么好结果。不仅没有剿灭土匪,反而将自己送到了土匪窝里去做了人质。 因为那吹台山上的土匪一个叫卫勇娥,是皇甫敬麾下总兵卫振宗的女儿,一个叫皇甫长华,是皇甫少华的亲姐姐。两人都是这世间少有的足智多谋的女子,又占据着吹台山上的地势之险,仅凭刘奎壁那个酒囊饭袋怎么可能打得过两人。 若非皇甫少华亲自领兵出征———郦君玉一想起这个名字就分外厌恶,连继续喝茶听热闹的心情也无了。 “不管外头的是是与非非,明堂此次进京是为了春闱而来就应一门心思放在科举上,力争能一举及第,衣锦荣归,这才方不负义父的期待。”她站起来道。 俞智文赞赏道:“康公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便在我这安心住着,吃喝都有下人照顾着,你就专心的好好温书,准备春闱吧。” “如此多谢俞东家。”郦君玉冲着俞智文行礼道。 三人在俞智文的宅院里住下后,郦君玉安心温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孟鸢那日看到自家公子和荣发在桌面下的小动作之后,对自家公子和那吹台山上土匪之间的关系越发好奇。 她多次试探荣发,想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然而荣发的口风严密,什么也没有让她打听出来。于是孟鸢只好将目标从荣发身上转移到外侧去,时不时地就向俞智文打听那吹台山上的事。 俞智文以为她是少女心性,好奇心胜,爱听新闻,所以也没有什么隐瞒,将自己听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孟鸢。 “俞老爷,你说那被吹台山上劫匪劫去的皇甫一家,本为云南高官,位高权重,却一朝不幸,被人诬陷通敌卖国,这才被朝廷抄了家。那你可知道是谁陷害了他们?” 站在柜台后头的俞智文朝左右看了两眼,见周围无人,才大着胆子说道:“外头的风声都说是刘相勾结官员陷害的皇甫将军。” 他的绸缎庄在各地都有分铺,南来北往的客商也经常会来他这里交换货物,所以他的讯息格外灵通。 “刘相?”不懂朝廷大事的孟鸢格外好奇。 “也就是刘国舅的父亲。”俞智文道:“他膝下有两儿两女,大女儿刘燕珠与当今的皇上是少年夫妻,如今贵为国后。大儿子远在南疆执掌帅印,镇守一方。小儿子就是那刘奎壁刘国舅。” “那刘国舅风流成性,尤好美色。听说他之前在云南时,正和皇甫将军的儿子皇甫少华争娶一女未果,因此才恼羞成怒,写了一封书信上京,让刘相为自己争口气。所以才有了后面皇甫一家被诬陷的事。” “这刘国舅心也太黑了吧?”孟鸢忍不住愤愤道:“不就是输给人家一回,竟把对手一家都往死路上逼。” “可不就是。”俞智文道:“皇甫将军现如今还困陷在朝鲜那,生死不知,皇甫公子在抄家前离家潜逃,也不见踪影。剩下的夫人小姐在进京途中又被土匪劫了去。一家人失踪的失踪,逃的逃,怎一个惨字形容得了呀。” “也不知道那孟尚书家的女儿是怎样的神仙人物,能让两家公子为她争抢成这个样子。”俞智文感慨道。 “孟尚书家的女儿?”孟鸢又发出疑惑。 “就是刘国舅争婚不成,许给皇甫公子的那个女子,名唤孟丽君。听说她长的天姿国色,貌若桃李,不仅能够识文断字,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只可惜她命不太好……” “皇甫一家被抄了之后,皇上又给孟家颁了一道赐婚的圣旨,逼着那孟丽君嫁给刘国舅。那孟丽君也是一个至贞至烈的女子,她不愿嫁给那刘国舅,又不想牵连父母,于是就假意答应了这桩婚事。”俞智文道。 “待嫁到刘府之日,与刘国舅拜过天地,送入洞房后,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剪刀来想刺死刘国舅,为夫报仇。没曾想那刘国舅身上也有点功夫,竟被他躲了过去。孟丽君看行刺不成,便打开身后的窗子,跃入了昆明池中,自尽而亡,尸骨无存。可惜,可惜……” 孟鸢惊讶的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么跌宕曲折的故事。 她隐约觉得自己的经历和那位孟小姐有些相似,但又觉得自己不如那位孟小姐勇敢,至少自己不敢去蓄意行刺他人,也没有行刺失败就转身自尽的果决。 这么好的女子,若是活着,定与她家的公子很相配吧…… 漫无边际的遐想了一回后,她和俞智文发出同样的感慨道:“真是可惜啊……” 外头有人进来买绸缎,俞智文也没空再和孟鸢聊天,忙着应付客人去了。 孟鸢自顾自的回到后面,一边走着,一边仍在想着孟丽君的事。迎面走来一个绸缎庄的小伙计问她吃饭了没有。 孟鸢顺口就答道:“还没呢。” 小伙计抬头看了一眼渐渐西沉的太阳,道:“这个点都已经不早了,怎么还没有吃?” 孟鸢猛地清醒过来,糟了!自己光顾着和俞掌柜聊天,都忘记给公子准备晚膳去了! 她懊恼的拍着自己的额头,紧忙去厨房看看自家公子的晚膳有没有着落。到了厨房后,她从厨娘的口中得知,荣发早前已经来过厨房,拿走了自家公子的晚膳。 孟鸢急急忙忙又掉头向她家公子所住的院子而去。她家公子所住的院子寂静悄悄,虽然已经点上了灯,但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跟没人住似得一样。 因为她家公子喜静,所以这个院子一向都是如此,然而今日或许是因为孟鸢自己做贼心虚的缘故,她总觉得在这份安静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她迈入她家公子的房中,第一眼就看到室内的圆桌上摆着一碗没有人动过的阳春面,疑惑顿时涌上心头:“这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生辰 那碗阳春面上还铺了一个煎得焦黄的鸡蛋,青葱点缀其中,芳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边上还摆了一双竹筷,就像专门为她而准备的一样。 孟鸢回来的动静惊动了房中人,荣发走出来查看,一见到她便眉开眼笑道:“孟鸢你去了哪里,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等我?”孟鸢一懵。 荣发走到她的身后,将她按坐到那碗阳春面前道:“你还愣着干嘛,快坐下来,吃了这碗面,以后就可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了。” 随后郦君玉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着孟鸢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含笑道:“她大概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荣发恍然大悟,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啊,孟鸢你忘了吗?” “?生辰?”孟鸢迟钝的反应过来。 “对呀,今天是正月十二,不就是你的生日?”荣发得意洋洋的说道:“所以公子特意让我煮了一碗长寿面给你吃,你快尝尝你荣发哥的手艺如何。”她说着就拿起竹筷来塞进孟鸢的手里。 孟鸢想起来了,前一段时间荣发过生日,公子让她去街上裁了几尺布料说要给荣发做一身新衣服,那时候公子也顺口问了一句她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她便答了。 没想到……公子竟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以前在家的时候,因为家里的孩子太多,她的父母甚至记不清她们几个姐妹到底谁是何时出生的,所以她的生辰可能是她姐姐的,也有可能是她妹妹的,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有人记住了她的生辰,并愿意在这么一天为她煮一碗长寿面。 她猛地抬头看向郦君玉,只见郦君玉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温和模样,再看向荣发,荣发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痞气,但他们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孟鸢眼眶一红,哑着嗓子道:“多谢……荣发哥和公子……” 她握紧筷子,端起那碗阳春面来,将它大口大口塞进嘴巴里,眼泪顺势而下滴进碗里。 郦君玉看她吃得那么急,劝道:“慢点吃,别噎着。” 孟鸢更是忍不住眼泪了,一边哭着一边说道:“好吃,好吃。” - 又过了一旬左右,刘奎壁在吹台山那战败的消息就传进了京内。不提朝中如何反应,就单论民间有关这件事的新闻都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说那些土匪个个都会妖术,能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因此朝廷派的那些将军挨个都折戟成沙,战败而归。也有人说那山上其实有一个如孔明一般智慧的军师在背后指点,所以那些土匪才能将官兵打得节节败退,辜负皇恩。 更有甚者,甚至传言那些土匪下一步就会带兵打入京来,行那改朝换代的勾当。一时间吹台山上那群土匪的形象越发高大恐怖了起来,吓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郦君玉主仆三人却无心理会这些传闻,全然都是因为春闱即将开考了。 临考前一晚,孟鸢将郦君玉进场所需的文房四宝、干粮等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后,将它们一件件放入考篮中。 第二日,她和荣发一起将郦君玉送到贡院前,目送着郦君玉进入贡院。 孟鸢心里揣揣,紧张的问荣发道:“荣发哥,你说公子这回能考中吗?” 荣发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听孟鸢这么一问,自信满满的拍胸脯道:“你要相信公子的才华,她若考不中就没有人能考中了。” 有她的保证,孟鸢放心了不少。郦君玉这么一进去,三日后才能出贡院,因此荣发和孟鸢将人送到后便又回了俞宅。 丞相梁鉴是这科春闱皇帝钦点的主考官。春闱开考后,他负着手,在贡院的号房前略转了一小圈,目的既是震慑一些心怀不轨的宵小之徒,也是看看今科有哪些值得注意的考生。 等到他经过郦君玉的号房前时,只见一俊美的少年端坐在号房内,运笔如飞,挥洒自如。先不论她文章写得如何,就光是她眉宇间那份奕奕的自信神采都教人不得不留心她。 梁鉴抬头看了一眼号牌上的名字:“郦君玉。” 好名字,好名字,他不住的点头,对此人多了几分注意,然后又迈步走向下一间号房。 郦君玉三场下来,俱是认认真真写文章,一心全用在了考卷上。即便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她也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所以等交完考卷,出了贡院后,她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一般,不仅神情萎靡,就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荣发和孟鸢将她接回俞宅后,她一连睡了三天,才将精力恢复大半。 春闱的阅卷很快,不到十几天,贡士的名单就公布出来了。报喜人敲锣打鼓的来到俞宅报喜,正如荣发所说,郦君玉果然高中了,而且她中的还不是寻常一般的贡士而是头名会元! 俞智文没想到自家宅院内竟出了一位会元,差点把嘴笑歪掉,一向大方的他不仅直接包下来报喜人的赏钱,而且连夜写信让仆人送去湖广给康信仁报喜,对待郦君玉主仆三人也愈发亲厚。 放榜之后,梁相便成为了这群新贡士的座师,依礼该由会元领头,带着这群新贡士去拜见梁相,感谢他的提拔之恩。 郦君玉本不想和梁家有多少瓜葛,但这种事情绕也绕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不愿归不愿,真要上门拜老师,她也不能敷衍了事驳了梁鉴的颜面,于是出门前她特意换了一身新衣,冠带齐整后才去了梁府。 身在梁府的梁鉴早就令人备好了茶水,专等这批贡士前来。他在放榜前就知道今科的会元是自己在考场上看好的那个举子,格外欣喜,自信自己的目光果然不差。 等到众位贡士拜见过恩师后,梁鉴的视线在这批贡士里略扫了一圈,站在最前排的郦君玉不仅相貌好,年纪又小,与她相比其他贡士都不禁黯然失色。 他随意拟了几道题目,试了试这群贡士的文采,无疑郦君玉在其中又是出类拔萃的存在,让人无法忽视。 梁鉴点点头,心里止不住的满意。 “早上早早起来,又在这里耗了一早上,你们想必也该饿了。你们师母在前厅备好了果腹的糕点,你们若是无其他要事,就去前厅吃一点吧。”梁鉴看着众贡士谢礼后往外走去,出声将也欲离开的郦君玉唤住:“明堂,你一会再走,老夫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郦君玉脚步一滞,忙回身道:“恩师有何见教?” 梁鉴拈着胡须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看你文章锦绣,见地广阔,非是一般人能有如此手笔,想问问你家中可是书香门第,或是有名师指点?” 郦君玉一思忖道:“学生的见地皆源自于书中的知识,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将四书五经读透,做出一两篇好文章来亦不是什么难事。” 梁鉴头一次听人这么说话,谆谆教导道:“但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光是闭门造车也是不对的,还是要多出去走走看看,体验民生百态,如此才能做个好官。” “恩师教导的对,学生定将此言谨记在心。”郦君玉低头道。 梁鉴继续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你父母都是何等人?家中除了父母以外还有什么亲人?” 郦君玉拿出自己杜撰好的身世来,道:“学生年幼不幸,亲生父母皆已病故,另认有一双义父义母,助学生上京赶考,除此之外家中再无其他亲人,身侧仅有两个仆从跟随。” “这么说来,你也还未娶妻?”梁鉴眼睛一亮。 郦君玉停滞了几息,暗叹一口气后,应道:“学生因年岁尚小,欲先立业后,再成家,故而尚未娶妻。” “原来如此。”梁鉴看了一眼外头:“老夫还有其他要事须得处理,今日的谈话就到这里吧。明堂你先回去好好准备殿试,日后有机会你再来老夫府上详谈。” “谢恩师。”郦君玉站起,目送梁鉴进入后堂,随后便离开了梁府。 - 梁鉴进入后堂,他的夫人景氏问道:“听说今科会元年方十七,年少有为,老爷你可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相貌长得如何?” 梁鉴慨叹道:“这个会元的相貌非同一般,休说一般男子不如他,就连妇人也望尘莫及。” 景氏喜笑颜开道:“那与我们的素华女儿可相配?” “老夫都已经问过了,他因年岁尚小,家里未定下亲事,正和素华相配。素华虽然年长他一岁,但两人品貌相近,又门当户对。仅一岁之差,想他也不会介意。”梁鉴道:“依他的才华和为人处世的圆滑,将来在朝廷定然官运亨通,节节高升。我梁府若能添此乘龙快婿,不亚于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如此说来,老爷心里已有主意了?”多年的相处让景氏一下子便意会了自家老爷的意思。 梁鉴微笑的点点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游街 他们口中的素华是梁夫人前一段时间在进京路上收养的义女。原名姓苏,云南人士,听说家中长兄因贪慕富贵人家的钱财,欲将她逼嫁进侯门当妾。她不愿意给他人做妾,就跳进河中寻死,没想到会被河水冲到岸边,苟全了一条性命。 景夫人见她可怜又如此节烈,顿生好感,便将她收做了义女并带入京城。 虽然她并非自己夫妻二人的亲生女儿,但依梁家的门第,配一个会元绰绰有余。再加上她本人长的也算姿色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会得一手好刺绣,不怕对方会不喜欢。 “老夫打算效仿古人来个绣球招亲。先在府宅门口搭上一栋彩楼,待他们殿试结束,跨马游街时,让素华登上彩楼将绣球抛给经过的会元郎。他若接了绣球,就算心中犹豫,也拒绝不了天定的姻缘。”梁鉴道。 “那万一不巧,接到绣球的人不是会元郎呢?”景氏问。 “就算不是他,那其余的进士职中也不乏才貌双全的人中龙凤。素华无论抛中谁,两人配在一起都是金童玉女。”梁鉴胸有成竹道。 景氏听到此言,不禁笑容满面,连连道好。随后梁鉴就指派自家管事按照计划搭建彩楼。 - 到了殿试那日,晨光都还未大亮,新科贡士就候在了翰林国史院前等待圣上的传召。 一直等到夜色退却,早霞在红墙碧瓦间升起,远处传来悠扬威严的钟鼓声,众新贵才看见大殿前的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推开。此时他们的锦绣前程也在他们的眼前缓缓铺开。 众新贵怀着忐忑又紧张的心情列次进入大殿中,他们的圣上元成宗早就端坐在御座之上。 令坐、发卷、赐题,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鸦雀无声。郦君玉看罢题目心中早有成算,提起笔来,锦妙文章一挥而成,不多时就将答卷交了上去。 元成宗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写好了,啧啧称奇,将郦君玉的考卷大致的览阅一遍后,双眼一亮,龙心大悦,暗道:“此文章甚妙,字字珠玑,斐然成章,既不失文采,又对朕所提出来的问题丝丝扣弦,句句切中要害。” 他看向卷首的姓名,问向身侧的梁鉴道:“郦君玉?就是那个已经连中两元的郦君玉?” 梁鉴应道:“回圣上,正是他。” “没想到我大元竟有如此奇才。”元成宗慨叹道:“若是此次殿试上无其他更好的文章,朕就将此人钦点为状元,让我大元出一位连中三元的英才,以显我朝的文昌兴盛。” 刚登基不久的他正需要朝堂上多一些有才华有能力的新鲜血液。 梁鉴一喜:“圣上英明。”自己主考的科场内能出一个三元及第,他这位座师当然是与有荣焉,求之不得。 随后元成宗转手将这份试卷递给他和他身边的大臣,让他们一一传阅过去。众位大臣也对郦君玉的文采赞叹不已,以为将此人点为状元并无不可。 陆陆续续有其他贡士将试卷交了上来,元成宗将这些试卷逐一看过去。不出意外,这些试卷中没有一份能胜过郦君玉的。 元成宗心里主意落地,当着众人的面含笑将郦君玉夸赞了一番,随即钦点状元道:“今有英才郦君玉者,文采斐然,卓尔不群,朕便点你为今科榜首,钦赐翰林修撰之职,随侍朕左右,草拟奏章。” 再次见到逼迫过自己的那张脸,郦君玉也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感受。厌恶?憎恨?或者这些情绪都兼有?郦君玉以为自己的答案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只要想想自己要想立身出头,不受人摆布,就只能往这条路上走,郦君玉便压抑住了自己内心那些多余的心思,强颜欢笑道:“谢主隆恩。” 元成宗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随后又钦点了榜眼和探花,其余的进士等也各有归处。 分排完名次后,这些新科进士在宦官的带领下进入偏殿更换朝服,然后再次来到元成宗面前叩谢隆恩。 元成宗见如此多的英才进入自己的彀中,本就得意至极,再看当首的状元郎,少年风流,意气风发,更是喜上眉梢,命令身旁的宫人道:“速去取两只内造的金花来,朕要亲自为状元簪上。” 宫人应声而去,不多时就将金花取了来。 元成宗从御座上拾阶而下,拿了那金花,走到郦君玉的面前。郦君玉谢恩后略欠腰,由着他将两朵金花插在自己的乌纱帽上。 如此大的隆恩,不止是榜眼和探花看得羡慕,就连两旁的已经位极人臣的贵卿们也是眼馋不已。 簪花后的郦君玉越发风流动人,貌若潘安。接下来便是跨马游街,赶赴琼林宴。 郦君玉一马当先,率领着群英离开翰林国史院。宫人为她牵马,大臣为她递鞭,那真叫个风光无限,荣耀至极。 另一头,御道边上的一家酒楼里,孟鸢拉着荣发也急急忙忙上了二楼。 “小二,你没有骗我们吧?状元游街真的会从你们酒楼门前经过?”孟鸢一再确认道。 前头带路的小二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你就放心吧,我们这家酒楼开在这里已经二十年了,每次殿试之后的鼎元游街都会从门前经过。我若是有半点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信你了。”孟鸢道。 “也是看在姑娘茶位订得早的份上,这个位置最好,二位就坐这里吧。”小二将她们带到整个酒楼里最靠近御街的茶座上,手边就是窗户,坐在这里不用探身就能将整条御街容于眼底。 孟鸢和荣发坐下来试了试,果然如店小二说的那般,满意的点点头道:“这两个位置多少钱?” 店小二笑意盎然道:“茶座加上茶水、点心,二位只要二百文就够了。” 荣发不以为然,孟鸢却差点讶异的把眼睛瞪出来道:“怎么这么贵?” “好位置当然要贵一点,二位客官若是不要的话,等一会鼎元游街过来,就看到会有一堆人抢着来买这个位置。”店小二信誓旦旦道。 “不能便宜一些吗?” “不能。”孟鸢试图与他讲讲价,却遭到店小二冷漠的拒绝。 “算了,算了,二百文就二百文吧。”荣发扯着孟鸢的袖子道。她从前在家里的时候,老爷夫人给她随手的打赏都不止这一些。 “还是这位小哥大气!”店小二接过钱后赞道,说罢就要去端茶水来。 孟鸢唤住他,问道:“鼎元他们大概还多久能过来?” 店小二看一眼窗外的日头,道:“快了,快了,这个点,进士爷们应该都已经出宫门,开始游街了。” 此时的梁鉴相府上也是忙忙碌碌,高大的彩楼已然在相府的府门前屹立了起来,上面装饰着各式各样的鲜花、帷幔,远近街坊隔着老远都能看到这座庞大的建筑。相府内外进进出出的小厮、丫鬟也都穿着新衣,脸上喜气洋洋。 这几日凡是有经过相府门前,或是耳朵敏锐的人都知道今日梁相爷要抛绣球选婿。都还未见到梁家小姐的影子,他们就争相挤到相府门前看热闹,生怕来晚了人群当中没了自己的位置。 那些无所事事的流氓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兴奋。 要知道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梁相爷。若是谁人有幸能够接到那个绣球,先不说梁小姐的相貌如何,就单论这老丈人的地位,将来的飞黄腾达岂不是指日可待? 即便心知肚明自己抢到的几率小,他们还是忍不住抱着凤毛麟角的希望都凑到了相府门前。 一时间梁相府门前,沸沸扬扬,人潮如海。 而隔着一道墙的相府内虽也热闹,但却比外头冷清了几分。景夫人走进女儿梁素华的闺房内,看到女儿正坐在梳妆镜前梳拢发髻,笑着说道:“今日可是个好日子,要打扮得漂亮些才是。” 她转身让丫鬟去自己的房间内取两支贵重的钗子来,亲手插在了梁素华的发髻上。 “谢谢母亲。”梁素华想笑却有些笑不出来,只能硬生生挤出了一些笑容来。 她本名苏映雪,乃是云南孟尚书家乳娘的女儿,只因一些机缘巧合才被景夫人收为义女,现下才坐在这里。 一年前,皇甫将军家的皇甫公子和刘相国家的刘公子一同来到孟家求取她家小姐。她与孟母当时就站在画楼上,居高临下的望见皇甫公子和刘公子两人射物比输赢,最终皇甫公子射中的御袍获胜,成了她家小姐定了亲的未婚夫婿。 皇甫公子在比射时那俊朗的模样和英姿勃发的气质,让从小就仰慕英雄的她不禁春心萌动,心境摇曳。 回去之后,她就做了一场梦,梦里皇甫公子在她面前许下山盟海誓,两人约定终身,非卿不可。 她将这场梦信以为真,当做了皇甫公子对她许下的诺言,原本期待着等小姐嫁入皇甫家后,她也能有机会伺候姑爷,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没过多久皇甫一家竟遭了难……【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招亲 皇甫一家遭难之后,她还没有想清楚要怎么办。一道赐婚的圣旨就砸在了孟家男女老少的头上。 当今圣上命她家小姐嫁给国舅爷刘奎壁,孟老爷和孟夫人不敢忤逆圣旨,只得前来劝慰她家小姐认命出嫁。 她家小姐知道这件事后,竟不知从哪里想到的主意,要学戏文里的人物,女扮男装进京赶考,洗清夫家的冤屈。 她虽然觉得小姐勇气可嘉,但又以为这个办法实在是异想天开,难以实现。 没想到后来小姐真的做到了……小姐离家出走后,孟府上下乱成一团。为了免遭灭门之灾,孟老爷和孟夫人委婉地求自己能代小姐出嫁,自己本想为皇甫公子守节,不愿嫁给那蛮横无耻的刘国舅。 可是她与母亲多年来一直仰仗着孟家的照料,孟家对她母女两人恩重如山,她若不替嫁,岂不是对孟老爷和孟夫人忘恩负义? 经过母亲的几番劝解和孟老爷、孟夫人的再三保证会替自己照料好母亲后,她终究是答应了替小姐出嫁。 可她并非是没心没肺的提线木偶,可以仍由人摆布。且不说她心里存着一个皇甫公子,那刘奎壁也不是什么良人,她身在闺阁都能听到他的一些恶行。她若真嫁给他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归宿。 所以她出嫁前就做好了打算,在出嫁那一日,将一把剪刀藏在了嫁衣之下,欲在洞房花烛夜时与那刘奎壁同归于尽。 结果那刘奎壁身上竟有些本事,在喝醉酒的情况下,居然也避开了她的暗杀。她见行刺不成,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转身就跃入了楼外的昆明池中。 在水中,她几乎溺死过去,不知飘了多久后,她才被景夫人的船救上岸。为了不被景夫人送回去,再被逼着嫁给刘奎壁,她为自己编造了一份身世,瞒住了景夫人。 景夫人天生一副好心肠,见她可怜,就将她认作了义女,并带入京城…… 可现在……苏映雪看着镜子里毫无喜色的自己,长叹一口气,没想到自己还是逃不过被人强定婚事的命运。 也不知小姐现在人在何方,过得怎么样,身份有没有被人发现。 她若是有小姐那样的勇气……念头刚冒出来,苏映雪就兀自摇了摇头,她怕,她做不到像小姐那样。 她早就将自己的身心都许给了梦中的皇甫公子,立誓绝不另嫁他人。 此次彩楼选婿,她的绣球若是砸中了他人,她只能再去寻一条死路了…… - 另一头,鼎元游街那叫一个热闹。 锣鼓开道,罗盖遮天,彩旗飘扬,新科进士们个个披红挂彩,满面春风,骑着高头大马在御街上缓蹄前行。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对着这些贵人啧啧称叹,艳羡不已。 不知从哪家楼上抛下一个锦囊来,直直砸在当首的郦君玉怀里。 落在郦君玉身后一步的榜眼和探花都瞧见了,忙开口打趣道:“状元爷这才登科就收到了女子传情的信物,看来是要双喜临门了呀!” 郦君玉无奈的笑了笑,拿起那锦囊,抬头寻找它的主人,却只见两旁的茶楼酒肆上每一扇窗户里头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哪里还找得到是从谁手里抛出来的。 她不看还好,这一看就不得了了。楼上那些年轻女子本来隔得远,并未看清状元郎的相貌。郦君玉这一抬头,正好让日头打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肤白如玉,俊逸无双,连乌纱帽两端的金花都闪着璀璨的光芒。 惊呼声不断从楼上响起,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那些年轻女子纷纷将什么鲜花、锦囊、手帕统统从楼上朝郦君玉抛了过来。凡是手头上抓得到的,没有什么是她们不能抛的。 “哎哟。”一旁的榜眼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不知是谁从楼上抛了个橘子下来,没有砸到郦君玉,反而砸中了他的脑袋。 三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催马前行,但奈何前头堵路的百姓太多,就算清路的兵丁再努力,也不过进益了半分,她们还是被困在人群的包围之中。 郦君玉忽然听见楼上在呼唤着‘公子、公子’。她循声望去,只见孟鸢和荣发挤在一间茶楼的二楼上,正朝她欢喜的招手。 此时兵丁已经在人群中清出了一条道来,郦君玉不好停留,只得朝她们回应的挥挥手,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那般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霎时间,孟鸢的灵魂像突然被抽离了一般,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耳朵里空荡荡的仿佛再也听不到身边的喧嚣。万人当中,仿佛只有她家公子最为耀眼。 那一身灼眼的红衣,如野火一般,从她的眼眸里一直烧到她的心里。她忽然就有了一些私心,将她家公子偷偷藏起来,不与他人分享…… 荣发在她的耳边唤了好几次,才将她的神思唤了回来。 “怎么了?”孟鸢眨着眼睛,仍有几分呆愣。 荣发道:“公子都走远了,我们也走了。” 孟鸢定睛向街尾看去,郦君玉的身影早就淹没在了人群里,她这才意犹未尽的跟荣发下楼离开了。 鼎元游街的队伍转过一个街道,郦君玉远远就看到梁相府门前的彩楼高高屹立在那,千花点缀,如堆锦绣。 她心底一动,想起上一世她与苏映雪的那一段三载夫妻情缘,正是起始于前面那一栋彩楼上抛下的绣球。 前世,也是在她高中状元后,跨马游街,经过梁相府门前,正好接中了自彩楼上抛下的绣球。在洞房花烛夜重逢了自己的侍女苏映雪,那时节,她才知道苏映雪竟然为自己替嫁到了刘府去,几番死里逃生后,被梁鉴的夫人景氏收养,让两人今生还有缘分能够再度重相逢。 她和映雪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相偎相依。两人成亲之后,她对自己也是细心照料,百般呵护,平日里在闺房内的嬉戏打闹就如同真实的恩爱夫妻一般。若是没有后来的变故,两人这样虚龙假凤一辈子又有何不可? 只可惜……青梅十余年,夫妻三载情谊,都不及皇甫少华在她梦中一诺。 郦君玉惨淡一笑,也是,她嫁给自己,只是形势所逼,而非心甘情愿,自己又怎敢奢求真心…… 既然她这么喜欢皇甫少华,就由她去嫁给他吧,自己不会再去接那个绣球了。 她驻住马,唤来引路的将领道:“前头看着人头攒动,喧闹不已,许是有什么热闹在堵路,想要从此处经过,定要花费一番功夫。众进士们都赶着去赴琼林宴,时间耽搁不得,要不我们另择一条宽敞的路走吧?” 将领面露难色道:“回状元爷,这条路是避不得的,前头就是梁相爷府。每次进士游街都要经过他家门前遥遥参拜。若是此次不过,岂不是要得罪梁相爷了?” “这……”郦君玉立在马上,神色一顿。 将领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赴琼林宴的时间,劝慰道:“状元爷请放心,过了前面这段路就是琼林苑了,就算走的再慢也来得及。而且还有末将在呢,末将定给进士公们速速开出一条道来。” 他说着就离开了郦君玉的马前,向开路的兵丁们发下指令。兵丁挥舞鞭打,将一干闲人全都轰到路边去。顷刻间,整条街道骂声四起,乱呼怪叫此起彼伏,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将可供人马前行的御道让了出来。 “鼎元游街来了,还是让进士公们去接那绣球吧。”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声音清晰可辨,走在前头的郦君玉和榜眼、探花都听见了。 榜眼和探花面面相觑,暗道:“莫不是世妹要招亲?” 再走近一点,一阵香风袭来,那彩楼上的景象历历可见,一排锦衣华服的侍女伺候左右,当中站着一玉人,容貌被珍珠帘幕半遮半掩着,绣球隐约在手边摆着。不是招亲,这还会是什么? 榜眼年近四十,早已成婚生子,连颌下都蓄起了胡须,见到此情此景,与郦君玉和探花调笑道:“也不知道谁三生有幸接到这绣球成为梁相的女婿。日后有了梁相的助力,仕途当是一路无坎,青云直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彩楼是专为他们这群进士而设的,想来是梁相看中了他们当中的谁,有意让他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 榜眼自思自己已成家立业,年龄又大,梁相断不可能是看中了自己,所以才有心情当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探花闻言直摇头:“在下虽还未成亲,但早有意中人,就等着进翰林供职后,前去向她家提亲。这绣球我是避之不及,还是让给明堂兄吧。” 郦君玉笑不出来,因为她也不想接这个绣球。有意慢上半拍,躲到榜眼和探花的身后去,榜眼和探花却催促着她快快前行,去看前头的热闹。 郦君玉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前进……【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拒婚 梁相府前的彩楼上望风的侍女一瞧见鼎元游街的队伍来了,旋即回禀自家主人道:“来了,来了。夫人,状元爷他们过来了。” 景夫人闻言,忙令两旁的侍女拉起遮挡在梁素华面前的珠帘,拿起绣球来,塞进梁素华的怀中道:“女儿,这可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一定要瞧准状元公抛,不要砸错了人。” 梁素华犹犹豫豫走到栏杆边上,向下望去,只见迎面骑着白马而来的状元公,一袭红袍,帽带乌纱,面如桃花,风流样貌。 再细看,对方虽然也是仪表堂堂丰神俊朗,但在她心中终究还是比不上皇甫公子。 梁素华哀叹一口气,迟迟不可将绣球抛下去,这可急坏了她身边的景夫人和一干侍女。 “女儿,你在犹豫什么呢?” “状元公快过去了,错过了可就来不及了,小姐您快抛呀!”她们七嘴八舌的催促着,扰得梁素华心烦意乱。 梁素华看着手里的绣球,怔怔发愣。她有心想为皇甫公子守节,可这个绣球抛下去,若真被那状元公抢到,自己与他无冤无仇,又何苦连累他这一遭?可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已经走到了这里,便再无退路可言。 梁素华左右心一横,双眼一闭,将手上的绣球高高抛向天空。 哎呀一声,景夫人在一旁看着她如此抛绣球,大叫不好。想要砸中状元公就应该对准了抛,哪有这样抛到半空上的。绣球如此随机落下去,难保不会落在其他人手中,岂不是耽误了自己的姻缘。 此时彩楼下也是闹哄哄的一片。梁素华刚将绣球抛出去时,就有人在下首大叫:“绣球抛下来了!” 一时间,不分士庶流氓齐齐涌向彩楼下,仰着头,伸长手,踮高脚,左推右攘,争先恐后的去争抢绣球。 郦君玉本就对这绣球不感兴趣,有意躲闪到一边去,可人群包围着她的马匹,让她分毫都挪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红的绣球在她的眼前飞来飞去,一会到这人的手中,一会又到那人的手中。 人群中不知是谁踹了一脚绣球,那绣球顿时腾空而起,飞到所有人都摸不到的高度,稍作停留后,又直直往下坠落。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绑在绣球上似得,见它坠下来了,又连忙前呼后拥的赶上去抢绣球。 忽地吹来一阵邪风,将那绣球顺势刮向了郦君玉。郦君玉本就戒备着绣球飞向自己,见状下意识的双腿夹紧马腹,身子一低,与那绣球擦身而过。 绣球没有落进她的怀中,便直接穿过了她,被离她一步之遥的探花接到。 探花郎原是心有所属,抱着绣球犹如抱住了一个烫手山芋,趁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转手就将绣球抛到身边榜眼的怀里,同时扬声大贺道:“恭喜程兄,贺喜程兄,没想到今日接到绣球的人竟是你!” 榜眼都没有看清绣球是怎么到自己怀里的,在一片道贺声中,越发糊涂:“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郦君玉亦没想到绣球会被他接到,眉头不觉一皱,又想到或许天命自有自己安排,于是又松开了眉头,随着旁人一同贺喜道:“恭喜年兄了。” 彩楼上的梁素华看到自己的绣球落到了榜眼的手中,已是花容失色,再看那榜眼长的又老又丑,比状元差了不知多少,更是眼前一黑。由着身边的侍女搀扶着她,才没有让她晕倒过去。 “竟没有抛中那状元,反而落到了榜眼的怀里。看来果真是天定姻缘,半分也勉强不了。”景夫人叹了一口气。 她瞧了一眼身边的侍女道:“你们四个下去,把榜眼请进相府去参见相爷。” 侍女应声而去,欢欢喜喜下了楼,来到榜眼面前:“恭请榜眼姑爷入府,我家相爷已在花厅等候姑爷了。” 榜眼抱着绣球哭笑不得,有口难辨,无助地向身边人求救道:“明堂兄,救救我,救救我。” “年兄接了绣球既已成事实,即便因家中已有妻房,不能再娶世妹,也该面见相爷将此事解释清楚。相爷大人有大量,想必也不会为难年兄的。”郦君玉安慰他道。 榜眼闻言面色惨白,哀叹一口气,如赴死般下了马,在侍女的簇拥下进了相府。 相府内,梁鉴听说接中绣球的人乃是榜眼,而非他中意的状元,亦是眉头一皱道:“怎么砸中了他。” “那绣球在众人手中都转了一圈,眼瞧着就冲状元去了,谁能想到没砸中他,反而落到了榜眼的怀里。”景夫人愁上心头道:“那榜眼看着就老相,如何配得了我们的女儿?” 一旁的梁素华低头不语,心乱如麻。她尚且不愿意嫁给那风流倜傥的状元,更何况是那又老又丑的榜眼。若是义父义母硬要她强嫁给那榜眼,自己恐怕又要重蹈上次的覆辙,一死了之。 梁鉴无奈道:“既已如此,先把人唤进来问问。” “巧合,巧合,都是巧合。”榜眼一进花厅,便苦着脸解释道:“老师大人,都是巧合。门生早已娶妻生子,如何再娶世妹?都怪这绣球不长眼睛,没有砸中他人,却砸中了门生!”彼时景夫人和梁素华都退了下去,花厅上只剩下梁鉴与他,以及一干无关紧要的下人。 “原来如此。”梁鉴见他十分不情愿的模样,不疾不徐道:“有道是姻缘由天定,绣球砸中了你,就说明这段姻缘该是你的……” “可!”榜眼还以为老师要逼他强娶,差点就急了。 没想到梁鉴下一句话便峰回路转:“但人活在世,比起天意更重要的是伦理纲常。老夫虽贵为一朝之宰,也不能逼你停妻再娶。” 榜眼一愣,稍后领悟了老师的意思,连连应是。 “你既有家室在身,无法迎娶老夫的女儿,这桩绣球姻缘就当作罢了吧。”梁鉴一言以蔽之。 和木秀于林的郦君玉相比,榜眼无论是在长相上,还是能力上都太过平凡了一些,梁鉴本就看不上眼,对方既然不愿意娶,他自然也乐得其成。 榜眼不知道他的心思,只以为老师大人宽宏大量,忙起身对梁鉴一阵感恩戴德。 既然已经将这件事谈妥了,梁鉴也没有打算留榜眼再谈,便令人将他送了出去。 回到后院,景夫人急忙忙来到他的面前,追问事情的结果,同时梁素华也在一旁。 梁鉴道:“这绣球的确扔的不巧,好在那榜眼原有家室在身,无法再娶素华,所以老夫与他相谈着,将此事一笔勾销了。” 原本见义父回来,紧张兮兮的,生怕会被强行嫁人的梁素华闻言,顿松一口气。 “也好,也好。”景夫人同样松了一口气,回头见梁素华一张小脸煞白,还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婚事,温言软语的安抚梁素华道:“女儿,你不必忧心此事。那榜眼无法娶你,是他没有那个福分。日后为娘定会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家,将你嫁过去。” “此事不急。”梁鉴同样道:“那郦君玉也尚未娶妻,到时候若有机会,老夫再亲自与他提一提。” 梁素华见父母如此关心自己,也不好违背他们的心意,抿着唇点点头。愿只愿她心仪的皇甫公子能早日出现,洗清皇甫一门的冤屈,到时候她也好告诉父母自己心有所属,两人或许还有机会成就一对神仙眷侣。 经过彩楼招婿这段插曲后,郦君玉以及探花郎继续游街,拐过一个街道后,就来到了举行琼林宴的琼林苑中。 酒宴上,推杯换盏,酒筹交错,那真叫个满座皆豪客,富贵喜气盈。元成帝还特派了一位贴身的内官为他们送酒,送的是大内秘制的御酒,仅倒出半杯就能让酒香飘满整个房间。 进士们个个称奇,争先恐后的将其送入口中品尝。 郦君玉在酒上吃过皇家的亏,因此对所谓的御酒格外谨慎,仅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后,便将它放到了一遍去。 坐在她旁边的探花看到她的举动,疑惑道:“这御酒真不错,入口绵长,回味无穷,明堂兄为何不同他人一般,将它一口饮尽?” “御赐的佳酿当然要细细的品尝,岂能囫囵吞枣,三两口下肚,辜负了美酒?”郦君玉不慌不忙道。 探花看着自己空荡荡,一滴不剩的酒杯,不禁有些耳热,道:“明堂兄说的有理,有理。” 酒过三巡,众进士个个脸上都飘起了红云,自然就谈起了缺席的榜眼。 “程年兄真是好福气啊,大登科才过,这就要成为梁相家的乘龙快婿了。今后的仕途定是光明灿烂,不可斗量了!”说话的人抚掌大叹道:“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这头刚在感慨完,那头他们所在的房间门就被人从外头推了进来,榜眼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程年兄,你不是去做了梁相家的乘龙快婿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离他最近的进士不禁瞪大了眼睛道,就连郦君玉也萌生了疑惑。 榜眼的神情谈不上高兴也说不了沮丧,径直走到了属于自己的空桌上,为自己倒满一杯酒,一口饮下去,尔后长叹道:“可惜,可惜!若是我再年轻几分,不曾娶妻,这个绣球砸过来岂不是刚刚正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妻子 琼林宴散了之后,半醉的郦君玉骑着马回寓所。一路上的冷风拂面,倒叫她褪去酒意,清醒了几分,又惦记起方才酒席上思虑的事情。 上一世她金榜题名后,就被梁相招为了女婿,在洞房中与映雪主仆相认,此后两人便一直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虽然作为妻子,她从未对自己全心以付过,但仅是名义上的存在,她便已帮助自己抵挡住了不少他人对自己身份的猜疑。 这一世,两人不再有上一辈子的那些交际。既要在朝为官,自己若是一直不娶妻恐怕很快就会招来怀疑……别说他人如何作想,万一那多事的皇帝哪天又来一道赐婚的圣旨,将其他大臣的女儿强塞给自己,自己该如何应对? 如若再结一桩婚事当做挡箭牌,自己那又该去哪里找一个同苏映雪一般合适的人? 真是个‘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她想着想着,人已经到了俞宅前。 她下马入内,俞智文和孟鸢、荣发等一干人专候在花厅上,就等着她回来了。 一见到郦君玉进来,俞智文立刻迎了上去,贺喜道:“恭喜状元公,如愿以偿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郦君玉微笑着还礼道:“都是圣上隆恩眷顾,小小不才方被点为状元,跻身朝堂。” “俞东家也不必称呼我为状元公,还是照从前一样,叫我明堂就好了。虽然如今身份变了,但人依旧是那个人。” “明堂你谦逊了。”俞智文道:“圣上眷顾是一回事,你若没有一点真才实学,又怎会在那么多的进士中被圣上的慧眼识中,拔得头筹?” 俞智文请她坐下,让人端上一杯清茶来给郦君玉醒酒,又道:“鄙宅内能出你这么一位状元,真教我这小宅子也跟着蓬荜生辉,与有荣焉。康公要是知道了,恐怕也会高兴的不得了。” 郦君玉喝着茶,对他的夸赞默默听着,含笑道:“我正打算一回来,就给义父写封家书去报喜。”站在一旁的孟鸢闻到了她身上浓厚的酒味,和荣发打了声招呼,便悄悄的溜出了花厅。 “要的,要的。”俞智文连连点头:“回头你将家书写好后,跟我说一声,我派个稳妥的家仆去送。” “那就多谢俞东家了。”郦君玉道:“还有一件事,明堂还想请俞东家帮个忙。” “什么帮不帮忙的,有何事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俞智文道。 “我想请俞东家帮我找处合适居住的宅院,离翰林院近一些,日后好方便来往行走,大小可住下我主仆三人就够了,租金好商量,若是能买下来那就更好了。”当初康公给她的那些金子,正好用来买房子。 俞智文脸上一僵道:“怎得,是我这里招待不周,让你不愿再继续住下去?” “当然不是。”郦君玉怕他误解,解释道:“我既考上状元入了翰林,日后便要长居在京城内,总不能一直占着俞东家的宅院吧?” “再则,成家立业,安身置宅,也是明堂当初读书的愿望之一。”郦君玉道。 俞智文巴不得她能在自己家里多住一段日子,但郦君玉想要搬出去他也无法阻拦。这个当口,自然是能帮对方越多忙越好。 他当即包揽道:“不瞒你说,我的绣庄上往来客商多,对京城内房屋买卖行情也了解甚多。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为你好好相看相看的。” “但是这件事也急不得,想买下好院子,是需要一些机缘和运气的。匆匆忙忙要去定下的房屋一般都难尽人意。所以在相看到合适的院子之前,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着吧。” “那就劳烦俞东家了。”郦君玉站起道:“今日时辰也晚了,俞东家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是,是。”俞智文同样站起与她告辞。 俞智文走后,郦君玉带着荣发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兀自发现不见孟鸢。 “孟鸢呢?”郦君玉问。 “她方才还和我一同在花厅里迎接老爷,可能有什么事,暂去了一步吧。”荣发替孟鸢解释道。 “哦。”郦君玉也没有在意,只身进入卧房中,换下了状元袍和乌纱帽。 再出来时,原本已经压下去的酒意又泛了上来,她头脑昏昏沉沉地想使唤荣发下去打些热水来给她沐浴更衣,就见孟鸢提着一个菜篮从外面进来。 荣发也在屋内,先一步问道:“你这是去哪了?” 孟鸢嘿嘿一笑道:“我方才闻到了公子身上的酒味,所以去厨房给公子煮了一碗醒酒汤。” 她说着就将菜篮放在了桌面上,打开盖子,从内里端出一碗汤色浑浊,却热气腾腾的药汤来。 荣发提醒她道:“公子现在已经是状元公了,以后该称老爷!” 孟鸢顿悟,立刻伶俐地改口道:“老爷!” 郦君玉坐到桌边,端起她给自己煮的醒酒汤,被浓厚的热气一冲,她脑子里的那团浆糊仿佛又开化了几分道:“无妨,自家人叫什么都可以。” 孟鸢忍不住道:“老爷,老爷,公子明明才十八岁,却偏偏要加个老字,恐怕翻遍整个京城,都找不到一个这么年轻的老爷吧?” 荣发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不大习惯。”毕竟在她眼里,小姐还是小姐。老爷这个称呼,她只叫过孟老爷,也就是自家小姐的爹爹。现在让她叫小姐‘老爷’,就好像父女倒错了一样。 郦君玉被两人的话逗笑,道:“既然不习惯,那私下里你们就继续唤我做少爷吧。” “好嘞!”孟鸢和荣发利索道。 郦君玉喝完醒酒汤后,人也清醒了不少,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递给了孟鸢和荣发道:“这一路过来也辛苦你们两个了。” “这赏银拿着,去扯几尺布料做身好衣裳,剩下的就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孟鸢和荣发欢欢喜喜将红封收下,当着郦君玉的面就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明天要去街上买什么。 看着两人打闹,郦君玉脑中灵光一闪,自己何不找一个贴身的人来做她的‘妻子’,就像映雪一样。如此既能隐瞒住自己的身份,又不至于耽误她人…… 眼下要论贴身又可信任的人,无非就是她眼前的荣发和孟鸢。 荣发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是自己再信任不过的人,但她做事粗犷,不够心细,常常顾头不顾尾。扮小厮在身边侍奉尚且可以,然若是让她去与那些官夫人打交际,斗心眼,恐怕不用两三句话,马脚就漏出来了。 而孟鸢,虽跟在自己身边不久,但这几个月来,她既听话又懂事,成长的很快。初来还是怯懦胆小的模样,如今应对那些外人已经有几分游刃有余了。日后若能再稍加教导,才智决不会输于映雪。 可人心难测,仅凭数月的相处,她还是难以彻底相信对方,并将自己的秘密交托给她。 如此细思下来,两人竟都不合适。郦君玉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办法,又只能暂且作罢。 折腾了一天,又是殿试,又是游街,此时的她已是疲惫至极,坐在椅子上都忍不住用手支着脑袋,眼皮不自觉的耷拉下去。 孟鸢看她闭着眼睛,还以为她睡着了,连忙暗示荣发放低声音,不要打扰到公子。 “公子睡着了?”荣发小声问道。 “应该是吧。”孟鸢话音未落,就见郦君玉的眼皮动了动。 应是还未睡熟,孟鸢见状,连忙走上前去,轻声劝道:“公子若是累了就进卧房休息吧,外面风大,容易着凉。” 郦君玉一下惊醒过来,又想起自己刚才想要做的事,支使道:“荣发你去给我打些热水来,我洗个澡再去睡觉。” 她有些小小的洁癖,在外行走了一天,入睡前必然要洗个澡,否则就会觉得自己身上又脏又臭。 “好嘞。”荣发早知道公子一定会要沐浴,所以提前叮嘱厨房的灶上留了一锅热水,此时只要去提过来就行了。 虽然郦君玉只支使了荣发一个,但孟鸢自作主张也跟着荣发去了。 两人跑了两趟,就将郦君玉沐浴所用的木桶灌满了热水。 “没有其他事,你们也下去休息吧。”郦君玉脱下外衣,对两人说道。 荣发会意,转身就要走,却见孟鸢停留在原地,鼓足勇气说道:“让我来侍奉公子洗澡吧。” 郦君玉和荣发齐齐一惊,郦君玉更是连原本浓烈的睡意都消失了。 孟鸢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扭捏的说道:“我听俞家的下人说,她家公子每次洗澡,身边都有人侍奉着。我身为公子的侍女,也应当尽自己的职责…” 郦君玉忽然觉得有点头疼,孟鸢听话归听话,但是不管谁说的话,她都爱听,这就有点麻烦了。 她给荣发递了一个眼神,荣发立马解围道:“俞家公子是俞家公子,我们家公子没有这个规矩,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别耽误公子休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拽着孟鸢向外走去。孟鸢还想说什么,却被荣发捂住了嘴。 等两人走后,原本波浪不惊的郦君玉生怕孟鸢会去而复返,连忙将自己房内的门窗挨个牢牢反锁住…【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落脚 郦君玉登科后,略做休整了几天,便进了翰林院应职。 翰林院是有名的清贵衙门,专司草拟皇上的诏令、修史、教授皇子等工作,素有“天子私人”之称。又因是皇上的近臣,在此间任职的大臣远比其他朝臣更容易受到皇上的青睐,从而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那些刚入朝的进士们削尖了脑袋都向往这里钻,然而每一科的进士只有三鼎甲能直接进入这里任职,其余的不是外派为官,就是任庶吉士,想进翰林院,还得坐上三年冷板凳,通过考核才能如愿。 郦君玉初来乍到,虽然顶着一个三元及第的名头,但在人才济济的翰林院里,她亦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编撰而已。因为资质尚浅,她每日除了点卯和处理一些典籍文书以外,也没有什么要事可做。 因此多出了大把的时间来看书玩乐,郦君玉乐得其闲,每日点过卯后,若是手头上没事,便早早归了家,回去教导孟鸢道理,让她别那么容易轻信他人。 且不说孟鸢在她的训诫下,医术和为人处世方面突飞猛进,就单论郦君玉入朝为官后,官场上的风声不断朝她涌来。目前朝堂上的局面,她也了解了个大概。 听说刘奎壁被那吹台山上的土匪绑去了一个多月,刘国丈在京中急得跳脚,又向朝廷荐一个听说会些法术的能僧。没想到那能僧带兵与吹台山的土匪才交战了几回,又被吹台山上的土匪绑了去。 刘国丈两次荐人失误,只得免冠入朝,跪求天子降罪。幸好元成宗看在皇后的面上,没有责怪他。但奈何刘奎壁还在土匪的手上,不能不救。 刘国丈又派遣自己心腹潜入吹台山上,打听刘奎壁的下落,得知吹台山上的土匪并未将其杀害。他当即令人拿着白银十万两进山,欲将刘奎壁从土匪的手上赎出来。 土匪当面拒绝交易,却在官差离开后,堵截在山道上,将那些白银打劫的一干二净。 消息传回京内,差点将刘国丈气撅过去。宫内的刘皇后和刘奎壁乃是一母同胞所生,因年岁相差无几,在家中时姐弟俩人感情便深。得知刘奎壁被土匪绑去了后,刘皇后因忧心自己胞弟的性命,不顾自己身怀六甲,在宫中日夜啼哭,饮食不进,身体渐渐地出现了问题。 宫中的御医虽医术精湛,却始终未能治愈刘皇后的病,眼见刘皇后的病情逐渐沉疴,竟有日坠西山之势。 郦君玉回顾自己上一辈子的轨迹,掐算时间,皇甫少华此时应该在深山中习成了武艺,之后刘皇后会因忧思过度,还未生下皇嗣便含恨而终,紧接着为了剿灭吹台山上的土匪,自己向天子提出武举纳贤,皇甫少华因此化名夺魁,借势东山再起……到后来,天子看中了皇甫长华的才华与容貌,令她为继后…… 她将这些事情一件件罗列在纸笺上,发现若是不想让皇甫氏与皇家结为联盟,妨碍自己将来的仕途,就不能让皇甫长华成为继后。若是不想让皇甫长华成为皇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挽救刘皇后的性命,不让她早早便去世。 即便她和那刘奎壁有仇,刘相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刘家的存在能够为她牵制将来的皇甫少华,她如今帮助刘家一点小忙就等于在帮助未来的自己。 她心知刘皇后这病疾出在心上,如果她自己想不开,就算是灵丹妙药服用下去也无效。 想要救得刘皇后的性命,就要解开她心上所忧虑之事。刘皇后心中所忧无非是胞弟的性命。吹台山上的匪情一时半会歼灭不了,刘皇后又人居深宫,她一个小小的编撰奈若何? 直接去找刘相说明事情的轻重缓急?当然不可以那样做,否则外人就会将她当做企图巴结对方的势利小人。一向张扬跋扈的刘相也不会相信她一介小官的所言。 郦君玉左思右想,权衡再三,决定让荣发靠近刘府去探探风声,看刘家怎么应对此事,再想办法插手。 她打算好后,便将那张写满未来之事的纸笺付之烛火。渺渺的纸灰向上飘去,摇曳的烛火照不清她的眼眸。 不久前,俞智文为她们寻到了一处合适的院落。一位朝中的老翰林即将辞官还乡,正打算将京中的宅子转手他人。 郦君玉亲自去看过,那处院落修缮的不错,有山有水,大小也合适。价格虽然贵了些,但凭着俞智文一张经商多年的利嘴,硬是将价格砍了一头。 两方都满意后,郦君玉当即就交付了房款,将地契和房契拿了过来。待一切都收拾好后,她们主仆三人就搬了过去。 俞智文还特意送了两个丫鬟和几个男仆给她,郦君玉又请他为自己找了一个稳妥的管家,原本冷冷清清的院落,多了这些人后,登时就热闹了起来。 郦君玉主仆三人自此也算在京中落了脚。 远在湖广的康信仁收到郦君玉的报喜后,喜出望外,不仅将这一喜讯知会给了所有亲朋好友,还在乡中足足摆了三天的流水席。他康家三代行商,到了他这一代终于出了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怎么能不庆贺一下? 摆完流水席,又祭拜过祖宗后,康信仁领着孙氏,并两房小妾加上元郎小儿,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湖广老家,来到了京城之中。 孟鸢早得到消息,知道康信仁要带家眷进京,几天前就一直忐忐忑忑等候着。康信仁到京的这一天,郦君玉正巧去了翰林院应卯,家中也没有其他主人,自然是孟鸢和荣发两人一起迎接康家人。 元郎一见到孟鸢,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扑向她:“孟鸢姐姐!” 孟鸢只见一道影子向自己袭来,想都没想就揽住了对方,惊呼道:“小心!”从前在湖广老家的时候,因为孟鸢常跟着柔娘习字,所以她和元郎的关系也分外亲近。 “看这孩子,都多大了,还这么不稳重。”孙氏嗔道。 众人笑过后,孟鸢在人群之中没有看到滑全和康胜金的影子,刻意问道:“怎么不见滑姑爷和小姐?” “湖广老家的宅院和田亩需要人看着,因此就将他们留下了。”康信仁道。 孟鸢听说滑全没有跟着进京,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康家人不像那些官宦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孟鸢和荣发对康信仁和孙氏简单的行过礼后,就将人迎入了家中。 康信仁和孙氏已经从荣发的口中得知郦君玉不在家中,故而问道:“明堂每日去翰林院后,几时能回来?” 荣发道:“一般是酉时散衙,若是无要事,老爷亦会早早就回来。” 孟鸢担心两位会多想,于是又补道:“原本老爷知道今日老太爷和老太太要入京,想请假在家等候的,奈何翰林院临时有要事将她唤了去,所以才没有留在家中。” 康信仁和孙氏闻言,齐齐道:“公事要紧,公事要紧,迎不迎我们都不重要。” 随后他们又问起了郦君玉进京后的经历,听说一路顺遂,没什么波折,不由感慨道:“真是老天保佑,祖宗有灵,天降福星,光耀我康家门楣。” 孟鸢和荣发迎合着他们,随后将一行人的行李和住处都安排妥当,又带着康老爷和孙氏在新院落里转了一圈,条条框框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康信仁和孙氏虽然是郦君玉半路认的义父义母,但两人对郦君玉形同亲生父母,从没有亏待过她半分,孟鸢和荣发自然也要对他们恭恭敬敬。 刚逛完花园,前头的管家就来报郦君玉回来了,孟鸢和荣发领着康信仁等一干人又急急忙忙回到了花厅上。 郦君玉一见到康信仁和孙氏,就将两人请到了上座去,而自己则面对着两人,将衣摆一掀,端端正正叩了一个大礼:“孩儿明堂参见义父义母。” “义父义母这一路赶来,辛苦了!” 康信仁和孙氏来之前还担心郦君玉登科及第后会翻脸不认人,一看郦君玉仍对着自己行如此大礼,便知是他们多想了,连忙倾身联手将郦君玉搀扶起来道:“何苦行此大礼,如今你也是堂堂的翰林七品官了,哪能轻易给我们下跪?” 郦君玉道:“若是没有义父义母的帮助,明堂哪有今日风光?因此明堂就算做再大的官,也理应礼敬义父义母。” 孙氏听她这么说,就想到了当初郦君玉刚被收养到家时,自己将他当做不正经的戏子别待,不觉面红耳赤。 郦君玉问候完康信仁和孙氏,元郎抱着她的大腿叫哥哥,她弯腰直接将元郎抱起,又问候了两位姨娘的安康,一家人其乐融融,不胜欢愉。 康信仁对郦君玉目前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后,道:“方才孟鸢和荣发携我和你娘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家里上下我们都看过了,我们以为里里外外都很好,但就是尚缺了一位女主人管家,多少有些不便。你的亲事如今可有着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问卦 郦君玉进京前,康信仁曾经嘱咐过她,若是遇见合适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定下,无需过问他们的意见,所以现在问起来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给的那份聘礼已经变成了他们眼下所居住的院子,而非一位女主人。 郦君玉含着笑摇摇头。 康信仁和孙氏双双面露讶异,康信仁道:“难道及第后,就没有合适的人家上门来和你议亲?”都说京中流行榜下捉婿,就依他义子的品貌与才华,那些高门大户应该巴不得与他结亲才是。 就不说什么媒婆踏破门槛了,那也绝不可能一个也没有。 “并非没有,而是明堂更渴望能娶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女子。不求她有国色天香之貌,也不求她出生高贵,只求她能够理解明堂,爱惜明堂,仅此而已。”郦君玉自如的应对道:“若是遇不上这样的人,明堂宁愿不娶,所以将那些议亲的人都婉拒了。” 孟鸢听了郦君玉的话,脸色微微发生了些许变化,心情也随之忽上忽下。 康信仁和孙氏闻言皆是一愣,只觉得郦君玉的想法匪夷所思,不合道理,但碍于他们只是他的义父义母,对他的主意也不太好说什么。 哑了半晌后,孙氏才干巴巴地说道:“你读了那么些书,又是状元郎,我和你义父的主意比不得你,因此这种大事还是由着你自己的想法来。” “只是作为长辈,还是想劝劝你娶妻当要娶贤,眼光不可太高,心意相不相通也无妨,只要她贤良淑德,安分守己,能为你生儿育女就足够了。” 康信仁应和道:“是是是,早连姻亲,到时候再让她给你生个一儿半女,我和你母亲也能享含饴弄孙之喜。” 一儿半女?只怕对方有那个能耐,自己却没有那个本事。郦君玉微微一笑,嘴上却应道:“义父义母教训的是,明堂知错了。” 将康信仁夫妻搪塞过去后,郦君玉请他们各自安歇。荣发上前,暗中拽了拽郦君玉的袖子,郦君玉意会,和她一起来到书房,孟鸢随后跟了上来。 “公子……”书房中荣发张口欲言,却看了看身旁的孟鸢。 “但说无妨,也不是什么要事。”郦君玉道。 “是。”荣发道:“公子前几日你让荣发去打听刘相家的消息,现下有不少收获。” “你打听到了什么?”郦君玉问。 “听说刘相这些日子来,除了上朝理事以外,天天在家中寻欢作乐,莺歌燕舞,乐不思蜀。住在刘相府邸花园旁边的人家,夜夜都听得到渺渺的笛声与琴瑟。”荣发将自己调查来的事一五一十道来:“还听说刘相家的小妾害了喜,前几日才让御医进府请了平安脉。” 郦君玉愣了几息,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冷笑道:“一个皇后女儿在宫中朝不保夕,一个国舅儿子在土匪手上生死不明,刘相竟还有心情吃喝玩乐。难怪都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原来这般大人有大量。” 娘家对她如此半上心,也难怪前一世刘皇后会白白死在皇宫里。 “何止……”荣发囔囔道。 “嗯?” “我还打听到刘相留在云南的一个女儿因不愿嫁给家中为她定好的夫婿,在成婚前离家潜逃了,至今下落不明。那个女儿的名字和皇后娘娘仅差一个字,好像也叫刘燕什么的。”荣发明明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了。 “刘燕玉?”郦君玉道。 “正是,正是。”荣发连连点头,好奇道:“公子怎么知道的?” 郦君玉幽幽道:“略有耳闻。” 当初皇甫少华征战朝鲜回朝后,向皇上呈交的陈冤血书中曾言过自己和这刘燕玉有一段情谊。 刘燕玉不仅在刘奎壁企图烧死皇甫少华的小春庭大火中救了皇甫少华一命,两人私下里还交换了定情信物,互相约定终身。因此皇甫少华后来因战功封侯后,还特为刘燕玉请了敕封。 她刘燕玉这次的离家出走,想必也是为了皇甫少华。也不知道那皇甫少华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这一个两个女子都为他要死要活的,难道他身上有什么光环不成? 郦君玉对此不解,更不明白他皇甫少华都有了这么一个对自己真心诚意的美妾,又何苦来步步逼迫自己。 难道非要自己、刘燕玉与映雪三人同嫁给他,他才心满意足?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郦君玉一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公子打听刘相家的消息做什么?”孟鸢的问话,将郦君玉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现在犹未可知,你以后就知道了。”郦君玉含糊地说道,说完又问荣发道:“还有一件事,你可有打探到?” “当然。”荣发道:“他府上的一位周姨娘,深信佛道,每逢初一、十五,必会离府去寺庙中上香祈福。” “好好好。”郦君玉一算日子,离这月的十五没剩几天了,登时心里有了主意。 - 七月十五日,正逢中元节。京城内有名的白云庵在信众的供奉下,开坛祭祖,悼念先人。 此时的庵内云雾缭绕,幡影飘飘,祭坛设在广场正中,周围摆着一圈桌椅,桌上挤满了信众供奉的花果香茶。 时辰一到,只听见一阵清脆铃声响起,一位身披法衣的紫袍道人一手捏决,一手举着三清铃,绕着祭坛吟唱的经文。 众信徒虔诚的跪在祭坛外圈,跟着他一起唱经。其中有一位衣着华丽,发髻上插满珍珠金饰的贵妇人格外投入,不仅嘴里念念有词,还一边念着一边对众神的牌位一拜三叩。 不信神佛的人看到这番光景,只觉得她们有点神神叨叨的。 道长的法事结束后,信众争先恐后的冲上去瓜分了那些受过甘露的花果香茶。听说这些花果香茶吃下去后,都能像老君那般延年益寿,强身健体。 那贵妇人却对那些花果香茶不感兴趣,唯独走上前去拿走抽签用的签筒,跪在蒲垫上,摇了起来。 不多时,一根卦签就从签筒里掉了出来。贵妇人拾起卦签,如获珍宝一般的握在手里,在庵中寻找解签人。 解签人的摊子就在庵前,因此贵妇人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寻到了地方。 那解签人头戴逍遥巾,身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袍,面容上看着年轻,颌下却留着飘飘然的长须,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贵妇人看着他的脸,迟疑的半晌,终究还是走了上去,问道:“先生看着面生,是新来的?” 解签人笑眯眯地看着贵妇人,镇定自若道:“无论面熟,还是面生,相逢即是有缘,夫人若有疑惑,在下与前辈一样能为夫人分忧解难。” 贵妇人没想到对方如此会说话,很是受用道:“先生言之有理,看来今日我与先生相遇,也是有一段缘分在。” 她将自己求来的签递给解签人道:“那就请先生帮我看看这根签,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解签人接过签后,连手边的卦书都没有去碰一下,便摸着自己的胡须,胸有成竹道:“第一百三十签,签文乃是欲求万事喜非常,争奈亲姻只暂忙;到头毕竟乘鹿箭,贵人指引贵人乡。报于夫人知,这是一道中上签,可有说头。” 贵妇人闻言,客客气气道:“先生请讲。” “这道签文的意思就是夫人所求之事暂时遇到了一些麻烦,若是能将这些麻烦迈过去,夫人所求之事便会柳暗花明,一帆风顺。” 贵妇人被戳中心事,急急问道:“那签文上可有说明这些麻烦何时能渡过去,或是有何办法能将这些麻烦渡过去?” 解签人眯眼看着签文,沉吟片刻后道:“这签文未曾说明这些,夫人若是想问,在下可为夫人再起一卦。” “先生还会算卦?”贵妇人讶异道。 “当然。” 贵妇人一想既然来都来了,若不把事情问清楚,她这个心恐怕得一直悬着放不下,道:“那便麻烦先生为我起一卦吧,报酬好说。” 解签人二话不说拿起桌边的龟壳和铜钱,一阵摇晃后,铜钱从龟壳里掉出来,落成一幅卦象。 解签人将卦象端详了一阵后,笃定道:“夫人府上定是官宦人家,非富即贵。” “小富之家而已。”贵妇人目光一闪,含糊其辞道。 “夫人无须瞒我,我还知道夫人府上最近发生了不少不顺之事。”解签人不慌不忙道:“这些事出在子女身上,应是府上的公子、小姐出了一些意外。” 贵妇人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解签人继续说道:“夫人此来既是为了祈求府上老爷能身体康健,仕途顺遂,也在祈愿府上的公子小姐能够平安归来。” “这都是从卦象上看出来的?”贵妇人不敢相信地看着落在桌面上的铜钱。 “在下和夫人您萍水相逢,无冤无仇,有什么可骗你的?”解签人信誓旦旦道。 贵妇人半信半疑道:“那你还看出了什么?” 解签人掐着手指算了算:“府上应该有五位公子、小姐,最小的那位应还未出世,最大的那个…” 他故作姿态,哎呀了一声,吓了贵妇人一跳,连忙追问道:“最大的那个怎么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心动 解签人又掐指又看天,啧啧称奇道:“这子命中带着凤凰,若是个男孩,将来定能封侯拜相,平步青天。若是个女孩,便注定应是后宫之主,绝非凡夫俗子。” 倘若他知晓自己的家门,说出这番话来,贵妇人倒不会惊讶什么,因为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家老爷就是国丈爷,自家姑娘就是当今圣上的皇后,但自己从未在他面前提及过自己的一点身份,对方竟能凭着一副卦象对自己府上的情况说对了七八分,这叫贵妇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再与他说话,语气都敬重了不少。 “不瞒先生,正如先生说的那般,我家府上近来确实发生了不少的事,先是二公子落入劫匪手中,性命存忧,后是三小姐,也因……一些事情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老爷为了这些事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都愁白了头发。”周姨娘犹犹豫豫道:“望先生能够指点一二,看这些事情是否有回转的余地。” “夫人,请放心。从刚才夫人抽中的签文上看来,这些事情都会顺利化解,否极泰来,只是……”解签人话锋一转,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周姨娘急切问道。 “只是从卦相上看,后面可能会有更大的劫难将会降临到汝家……若是不能化解此劫难,汝家上下男男女女恐都会牵连其中,性命难保。” 周姨娘大惊失色:“什么劫难?” 解签人眉头紧皱,摇头晃脑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但在下可以告诉你,汝家的福分皆系于那位有凤凰命的孩子身上,若是她能平平安安,汝家就能富贵一世,若是不能,汝家富贵荣华转眼便会化为云烟,随风消散。” 周姨娘心里一个咯噔,着急忙慌地问道:“难道这场劫难出在那位凤凰命的身上?” “在下话尽于此,个人福分自有天意,夫人请走吧。”解签人的头似点非点,意味深长道,由着她去猜。 “先生请留步!”周姨娘不愿走,想再问个清楚,却拦不住解签人大步流星的离开。 解签人走后,周姨娘留在原地,将解签人的话翻来覆去的琢磨,越琢磨越不对劲。两人非亲非故,从未见过面,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相府上的事?对方没有要自己一分钱,可见不是图钱来的,那他口里的大劫到底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的,相府上下岂不是要遭殃了?周姨娘越想越慌,想追上那个解签人问问有没有什么化解劫难的法子。 可她在白云庵内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却都没有看到那个解签人的踪影。那个解签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除了方才解签的摊子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周姨娘找到相熟的道长一问,竟得知他们庵中从未有过这么一位解签人。 都说有福之人遇劫的时候,会有仙人从天而降,为他们指点迷津。周姨娘本就相信世上有仙人,又想到刚才那位解签人仙风道骨的模样和来无影去无踪的能力,便直接把那位解签人当做了仙人降世。 周姨娘随后急急切切地离开了白云庵,打算将自己今天所遇之事告诉他家老爷,让他想办法避开这场劫难。 此时白云庵内靠近庵门的一处偏房内,荣发透过窗扉的缝隙看到周姨娘神色慌张的离开白云庵后,开口向身后扮作解签人模样的郦君玉道:“公子,你说刘相会相信你跟周姨娘说的这番话吗?” 此时的郦君玉已经撕下了下巴上粘贴的假胡须,道:“相不相信,尝试了才知道。” 她宽衣解带,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如果刘家依旧放任不管的话,那她只能找机会,进后宫给刘后把把脉,看她的身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是这个计策太冒险了,非到逼不得已的地步,她决不会用上。 “这两天你再去刘相府邸周围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有什么动向。” “好。” 郦君玉换好衣服后,两人便悄悄的离开了白云庵。 - 果不其然,第二天荣发就打听到刘相府上当家的姨娘带着一箱名贵药材入了宫,想是宽慰刘皇后去了。 想看到成效,少不得再多等几日看看,因此郦君玉也没有催促荣发再去打探,安心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这一日,郦君玉在家中休沐,早晨起来,在去书房的路上,经过花园时,只见虽已是立秋时节,园子里的树木依旧是郁郁葱葱,枝柯青翠,唯独靠近水塘的一棵不知名的花树在独自凋零,落了满地的红花。 郦君玉兴致大起,让孟鸢在树下铺了一层草席,再搬来瑶琴和琴桌,弹奏起了应景的《凤栖梧》。 在她的记忆中,自上辈子离家出走后,自己便很少有这般松懈的时光。整日不是忙碌于国事公事中,就是因自己的身份忐忑不安,压根就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眼下趁着还未像上辈子那般忙碌,能多玩乐就多玩乐,说不定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孟鸢从不知道自家公子还会弹琴,看着一个个乐符自她圆润的指尖下被弹奏出来,她只感到一阵神奇。若是换她来弹,能弹出这样的效果吗? 郦君玉一曲终,抬头看见孟鸢好奇的目光,试问道:“你想来试试吗?” “可以吗?”孟鸢瞪圆眼睛道。 郦君玉当即就将弹奏者的位置让了出来,道:“你坐下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孟鸢受宠若惊坐到郦君玉的身边,郦君玉先教会了她如何调弦,然后给她演示一段简单的旋律,让孟鸢有样学样,试弹一遍给自己听听。 孟鸢小心翼翼地拨弄起琴弦,调子却像马车压过石子路一样坎坷。 “不是这般。”郦君玉耐心地为她又讲解了一遍。 当孟鸢想再次尝试时,郦君玉却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手,手把手带着她弹奏了起来。 孟鸢两耳一嗡,心跳倏忽加快,仿佛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得到来自对方身上的温度,被握住的手心里更是不自觉沁出了汗水来。 而郦君玉在她耳畔絮絮叨叨讲解的话,她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说什么?怎么弹?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乱如麻,难以平静,似乎公子弹得不是琴弦,而是她的心弦。 郦君玉毫无察觉,带着孟鸢将曲子弹了一遍后,便松开了对方的手,问道:“听懂了吗?” 孟鸢迷迷糊糊地点头,郦君玉就让她将自己方才教她的曲子复奏一遍。 孟鸢指尖按着琴弦,梗了半天却始终无从下手,因为方才她走了神,郦君玉说了什么,她都没有记住。 “公子!我想起来柔姨娘今天交代我要去街上给元郎买盒糕点,我差点就忘记了!”她慌慌张张的站起来,扯了一个借口想走。 郦君玉闻言也没有为难她,放了她离开。 孟鸢出花园的时候,正巧荣发从另一头进来。她低着头没有看路,就直直和荣发撞到了一起。 “哎呀,你怎么不看路啊?”荣发被她撞的生疼,不快地抱怨道。 孟鸢头也不抬一下,道了一句歉后,便逃之夭夭了。 虽然她跑得快,可还是被荣发看到了她通红的脸颊和耳朵,荣发顿生困惑。 进了花园后,荣发看到自家公子在弹琴,就不免多嘴问了一句:“孟鸢怎么了?怎么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郦君玉哪里会知道孟鸢的心思,只道不知。 孟鸢离开花园后,并没有出门去买所谓的糕点,而是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连喝了五六杯冷茶,才将自己紊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是不正常的。为什么自己会对公子的靠近如此紧张?为什么两人一接触,自己就会忍不住耳红心跳?明明荣发也是男子,自己与他再亲密却从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自己不会是爱上了公子了吧? 孟鸢心里一突,在千万种可能中找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解释。 - 自从白云庵一卦后,刘捷对刘皇后的关心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不止他的小妾不时就会带着滋补品进宫看望皇后,就连皇后的亲生母亲顾氏也不远万里的从云南赶到京城,想为女儿宽心。 然而皇后的身体仍是不见好,反而时不时就传出病危的消息,这让郦君玉不禁起了疑惑,就算刘皇后与弟弟的关系再好,也不至于抑郁至此,连亲生父母的开解也无用……难道她的病因另有缘故?【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伪造 想要找到刘皇后的病因,无非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找诊治皇后的太医问个明白,二是直接入宫,接近皇后查看她的病情。 太医院的太医这么久都没有把皇后的病治好,可见他们对皇后的病也琢磨不清,所以郦君玉以为与其去和太医纠缠,倒不如直接入宫瞧瞧。 只是后宫并非前朝,以郦君玉现在的身份,别说进入了,就连靠近都是件难事。可她不出面,又有谁比她更合适入宫?荣发?孟鸢?还是其他人? 说起来入宫这件事,孟鸢绝要比荣发合适。因为孟鸢跟着她习了一段时间的医术,要查看皇后的身体,自然是会医术的更加合适,但此时的孟鸢,可以胜任这样任务吗? 不妨将两人都叫来问问?郦君玉权衡再三,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于是便做下了决定。 等荣发和孟鸢都来到她的面前后,郦君玉开门见山道:“我有一个冒险的事情,想交给你们两个。” “公子什么事?”荣发和孟鸢先后开口道。 “我想派一个人进宫去查看皇后的身体到底如何。此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有性命之虞,但又不能交给外人去办,眼下我身边只有你俩最合适,你们谁愿意去?” 入宫?荣发和孟鸢同时犹豫了起来,她们并非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她们不知宫中的规矩,也不知道她家公子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结果,自己能不能做到…… 荣发想的更多一点,因为她现在是男子的身份,想入宫要么换回女儿身,要么就得扮作死太监。前者还好,后者……她一想到自己要扮作太监那幅不男不女的模样,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孟鸢有一事不明白,便直接问了出来:“公子为什么要让我们入宫去查看皇后的身体?” 她看得出来公子对刘相的家事很关心,她只是想知道公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次郦君玉没有再瞒她,道:“皇后如今病入膏肓,危在旦夕,她若是一命呜呼了,就没有人再庇佑着刘相一家。刘相平日在朝中横行霸道,欺上瞒下,其子也是恶贯满盈,皇上将来定容不下他们。” 孟鸢闻言皱起眉头,不解道:“既然他们那么坏,公子为什么要帮他们?” 郦君玉道:“因为他们的存在能帮我一些忙,所以暂时不能让他们倒下,这你可明白?” 孟鸢顿悟:“也就是说,这次入宫的目的是为了挽救皇后的性命?” “正是。”郦君玉点点头。 孟鸢当即主动请缨道:“公子,让我去吧。” “荣发不会医术而我会,为皇后查看病情我更合适。而且荣发是男子,我是女子,我比他更合适在宫内行走。” 荣发没想到她会一己承担下来,惊讶的看着她。 虽然郦君玉原本就意属孟鸢,可她又担心万一孟鸢入宫后行事不妥,被人识破了身份,到时候性命难保,自己还救不了她。 “你可想好了?”她不免忧心忡忡的问道:“宫内不比外头,你若进去了,所有事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到时候万一有什么危险,我和荣发是帮助不了你的。” “公子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若有那个万一……孟鸢宁死也不会牵连到公子的!”孟鸢咬着下唇道。 郦君玉倒是不在意会不会牵连到自己,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荣发也请缨道:“公子,要不还是让我去吧。我毕竟比孟鸢年长,见过的事情也比她多,到了宫中,我也会比她更加小心的。” 孟鸢明明都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没想到荣发会站出来横插一杠,与她争执道:“不行,让我去!” “让我去!”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了,郦君玉忙按住了两人,决定道:“我看这件事还是让孟鸢去,合适一些,荣发你留在家里,到时候还有别的事要交给你。” 荣发闻言,不情不愿地息了声。 孟鸢见公子愿意将事情交给自己,眉开眼笑道:“公子,你要何时送我入宫?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郦君玉道:“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无需担心,你先下去,我和荣发再说一些事。” “是。”孟鸢应声退下。 等孟鸢走后,荣发忧心忡忡地问道:“公子,你真的要让孟鸢去?” 郦君玉无奈道:“眼下只有她最合适。” “万一她在宫中出了危险,怎么办……”虽然她们三人相处的日子不长,但荣发早就把孟鸢当成了自己妹妹一般,见不得她受到伤害。 郦君玉自然知道有这种可能,道:“只要她不去触犯宫中的那些禁忌和冲撞皇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到时候我也会拜托其他人多多照顾她的。” 荣发道:“而且那个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万一孟鸢进去之后,被留在宫中,怎么办?” 郦君玉莞尔一笑:“我已有计划,此事决计不会发生。” 她家小姐都这么说了,荣发也只能相信她的话,问道:“那公子你要如何将她送入宫中?” “你去厨房拿个萝卜来。”郦君玉忽然说道。 “?”荣发一懵,不解其意。 “让你去拿你就去拿,一会你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郦君玉道。 荣发这才迷迷糊糊的去了厨房,等她将萝卜拿来后,只见郦君玉从文具盒子里拿出一把刻刀来,雕刻起了萝卜。 荣发越发不解自家小姐在做什么,想开口问,又怕她嫌自己多嘴,只好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她刻萝卜。 厚重的刻刀在郦君玉的手下犹如轻笔一般,只见她一削一划,就将萝卜上多余的部分去除了,只留下方方正正的一块芯子。 荣发双眼一瞪大,猝然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郦君玉略一回想自己父亲私章的模样,依照着记忆,将它在萝卜上刻了出来,然后从一旁拿出两页书信——————这是刚才荣发去厨房时,她模仿着她爹爹的笔迹写出来的。 “荣发,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位太医院的太医经常到我们府上拜访?”郦君玉用自己刻的萝卜章沾着印泥。 “有吗……唔,好像有。”荣发努力地回想着,在记忆里依稀捕捉到一点线索。 “他如今已是太医院的院使了。”郦君玉道:“若是爹爹给他写信,将故人的女儿交托给他,他应该会答应教导她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萝卜章印在书信的信尾。印章挪开后,‘孟士元印’红彤彤的四个字清晰可见。 荣发明白她的意图后,惊慌失措道:“小……公子,这不会被老爷发现吗?” “他人在云南,怎么会知道京中的事。”郦君玉胸有成竹道:“何况我模仿的字迹,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到时就算被他发现了,他心知是我干的,也只能默默认下。” 郦君玉敢说普天之下除了她娘亲以外,就属她最了解自己的爹爹了,这就叫‘知父莫若女’。 她将信件封好蜡后,就将它暂放到了一边。打算在办完另一件事后,再把它交给孟鸢,让孟鸢去拜访那位太医院使。 - 在孟鸢还未进宫前的这些日子里,郦君玉恨不得将自己一生所会的医术全教给她,不仅让孟鸢背了许多药谱,还亲自将她带到熟人的医馆中,让她接触那些真正的病人。 在郦君玉手把手的教导下,孟鸢的医术在短期内突飞猛进,虽还不能达到与郦君玉比肩程度,但应付一些小毛病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日,郦君玉和孟鸢去过医馆后。在回家的路上,孟鸢看到路边小吃摊上的炸果子不错,提议道:“公子,我们买些炸果子回去当晚饭吃吧?也省得再麻烦厨房给我们做晚饭。” 郦君玉本来是没有什么胃口的,但看那些炸果子摞放蔑子上,一个个金灿灿、黄橙橙,芳香四溢,一旁的所用的炸油也是清澈见底,干干净净,不自觉就被勾起了馋虫来,便随孟鸢停下脚步:“那就买一些吧。” 孟鸢欢欢喜喜地让老板将炸果子打包好,然后从怀里掏出钱囊来付了钱,又信手将钱囊塞回怀里。 买完东西,两人继续往家里走去,忽然有小男孩迎面走来,猛得撞了一下孟鸢。 在孟鸢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小男孩已经礼貌的道歉道:“对不起,姐姐,我是不小心的。” 孟鸢还以为他是真的不小心才撞到了自己,便没有在意,挥挥手表示自己没有事情,就让对方走了。 等错身之后,孟鸢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藏在怀里的钱囊,才发现自己的钱囊不知何时不见了。 “公子,我的钱囊不见了!”孟鸢惊慌失措地对郦君玉说道。 “是不是掉哪里了?”郦君玉回望两人走过的这段路,却没有发现地上有任何东西。 孟鸢回想起刚才撞自己的那个小男孩,脱口而出道:“那人是小偷!一定是他偷了我的钱囊!” 孟鸢回头在人群中寻找刚才的那个小男孩,傍晚的街道上是最热闹,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头,因此那个小男孩也没有走出多远。 孟鸢凭着对他衣物的印象,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他,随即大喊道:“小偷别跑!” 那小男孩听到她的声音,身子一顿,头也没回,拔腿就跑。 “小毛贼,你给我站住!”孟鸢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过他,立刻追了上去,郦君玉怕她出意外,忙跟在后头。 好几次孟鸢差点快抓到那小贼了,可那小贼太狡猾,总是借着行人交错和自己个小、灵活的优势,眨眼又将孟鸢甩在了后头。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追逐着,跑过了一条街。直到跑在前头的小贼没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了一辆推车上,孟鸢才逮住了他。 “看你年纪小小,怎么就不学好,快把我的钱囊还给我!”孟鸢紧紧揪着小贼的衣领,生怕他会再溜走。 那小贼个子才到孟鸢胸口那么高,估摸着也才十一二岁左右,嘴巴却硬得很,一口咬定道:“我没有拿你的钱囊!” “没拿我的钱囊,你跑什么?” 那小贼挣扎着想逃,却被孟鸢死死地抓着,狡辩道:“我怎么知道?” 两人争执了起来,周边的行人全停下来围观着两人。 孟鸢才不想被人当做猴子看,狰狞着表情,凶神恶煞道:“你再不拿出来,我就自己动手搜了。” 那小贼看着周围的人群,眼睛滴溜溜一转,顿时坐到了地上大喊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抢东西了!” 孟鸢没想到他竟然会倒打一耙,索性也不和他纠缠了,直接下手想将自己的钱囊拿回来。 这时从旁边传来一声大喝:“住手!”【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少年 “你一个大人怎么可以欺负小孩子?”一个少年拨开人群走出来,阻拦孟鸢道。 那少年十六七岁模样,头戴冠巾,穿着粗布制成的短打,身后背着一把剑,看起来像是一个走江湖的侠士。 “?”孟鸢一头雾水,搞不明白这人站出来是想做什么,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是在抓贼吗? “大侠,救我!”这时孟鸢抓着的小贼也趁机求救道。 “还不放开他!”少年听那小贼喊自己大侠,顿时胸中涌起一股热气来,冲着孟鸢大吼一声道。 “我为什么要放开他?”孟鸢理直气壮道:“他偷了我的钱,我当然要抓他去见官!” 小贼挥舞手脚,大喊大叫道:“我没有偷她的东西!我明明在路上走好好的,这个疯女人突然冲出来,抓着我不放,硬说我偷了她的东西。” 疯女人?孟鸢从没有受到这样的侮辱,正想给他一点颜色瞧瞧,突然手腕一痛。 那小贼竟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上,孟鸢猝不及防的被咬,下意识便松开了手。那小贼趁机脚底抹油,逃脱孟鸢的挟持,躲到少年的背后去。 “你既然说他偷了你的东西,证据何在?”少年见状护着小贼,与孟鸢对质道。 “证据?”孟鸢捂着自己被咬伤的手腕,气咻咻地说道:“证据就是我的钱囊在他的怀里,你让他拿出来一看便知。” 小贼躲在少年的背后,故作可怜道:“什么钱囊,我不知道。” 少年看了小贼一眼,竟相信了他的话,言之凿凿道:“小孩是不会撒谎的,他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若拿不出其他证据,那就是在血口喷人!” 孟鸢气得差点七窍生烟,质问道:“他倘若没有偷拿我的钱囊,那我追他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跑?” “你追着我,我当然要跑,谁知道你这个疯女人会对我做什么?”小贼晃着一口白牙,明晃晃的挑衅孟鸢道。 “你!”周围人见孟鸢理屈,纷纷倒向少年和小贼的一边,对着孟鸢指指点点。 孟鸢气急了,冲上去就想和两人干一架。 “孟鸢。”这时候郦君玉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喊住了她。 孟鸢立刻扭过头去,委屈巴巴地喊道:“公子。” 郦君玉先是看到了对面少年的脸,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死死地捏着,表面上却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到了孟鸢的身边,冲着少年说道:“这位公子,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可容许我们向你解释解释?” 有公子在身边,孟鸢的底气也足了起来:“公子,何必要跟他们解释,我们直接去报官好了。” 少年觉得面前这个男子有些脸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扬了扬下巴道:“有什么误会,你说吧。” 郦君玉拍了拍孟鸢的手,暗示她这件事由自己来处理,然后便开口说道:“方才你身后的那个小少年,在前一条街与我这位朋友意外相撞,之后我这位朋友怀里的钱囊就给不见了,因此我这位朋友才追着小少年不放。” “我心知少侠你是个好心人,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但若是他真的偷了我朋友的钱囊,少侠你的好心岂不是就酿成了一桩坏事?”她故意将对方的地位抬高,让少年骑虎难下。 果不其然,少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小贼,又看了看对面人,面露犹豫之色。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你身后的小少年将怀中的东西掏出来瞧瞧。在场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若小少年掏出来的东西不是我朋友的钱囊,我就让我朋友给这位小少年赔礼道歉。” 郦君玉徐徐说道:“若是……那就秉公处理,该送官送官,该法办法办。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少侠你意下如何?” 周遭的看客都觉得郦君玉的提议有理,纷纷高声赞同。 少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入了郦君玉的圈套中,仍自以为正义地说道:“不止要道歉,还要赔这位小少年一些损失。” “可以。”郦君玉爽快的答应了。 孟鸢看着郦君玉的侧颜,心脏从刚才的紧张中已经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她就知道公子是不会让她失望的。那小贼的确偷了自己的东西,公子逼着他拿出来,在场的人都能看到,结果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少年被郦君玉架着,此时想抽身离开也是不能,只得将那小贼从自己的背后扯了出来,道:“把你怀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他们看看,证明你是无辜的。” 小贼明显开始慌张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怀里没有东西。”可他的衣服底下明显鼓鼓囊囊的,没有人会相信里面没有东西。 郦君玉嘴角微微一扬,步步紧逼道:“不敢拿,那就是默认你的确偷了我们的东西咯?” 这下子少年也急了,不停催促着小贼赶紧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瞧瞧,不要丢了自己的脸面。若是再不拿,他就要亲自动手了。 众目睽睽下,小贼想逃也逃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将手伸进自己的怀里,将东西掏了出来。 那果然是一个钱囊,蓝锦的料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两只鸳鸯,一看就是女子的用品。 还未等众人开口质疑,小贼就抢先一步抵赖道:“这是我的钱囊,不是她的!” “你!”孟鸢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那钱囊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绣的,就算化成灰她也认识,小贼居然还有脸说那钱囊是他的。 郦君玉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你说这钱囊是你的,那你都说说这钱囊里有些什么,大家当场验证,就知道这钱囊到底是不是你的了。” 小贼被她逼入绝境中,支吾了半天,都说不清楚钱囊里有什么。 郦君玉道:“你既然说不出来,那就让我朋友来说吧。” 孟鸢立刻接口道:“里面有一两银子,半吊铜钱,还有一张平安符。”那道平安符还是她家公子科考前,她去庙里给她家公子求的,希冀她家公子能够金榜题名,官运亨通,平平安安。 “请少侠替我们验证。”郦君玉施施然地一展袖,邀请少年道。 那少年就算再蠢笨,现在也已明白过来自己帮助的人多半是个贼,脸色不虞地向那小贼道:“把钱囊给我。” 小贼不愿交出钱囊,他便直接伸手抢了过来,打开钱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正如孟鸢所言,里面仅有一两银子、半吊铜钱,和一张平安符。 少年幡然变脸,小贼见势不妙,趁众人的目光都放在钱囊上之时,转身悄悄地远离了少年,随后钻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待少年想找人算账时,早已不见了小贼的踪影。眼下钱囊就在少年的手头上,郦君玉她们也没有必要再去追索那小贼了。 被当场打脸的少年,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黑,就像打翻了五彩颜料一般好看。 郦君玉也懒得再与他纠缠下去,道:“既然事情已经明了了,现在少侠可以把我朋友的钱囊还给我朋友了吗?” 明明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就让少年仿佛被刺到了一般,跳脚起来道:“就算他是个贼,你们也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小孩子。”无论怎么说,犯错的人都绝不是他。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旁观的人一开始还以为这少年是一个见义勇为的好人,没想到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不仅维护了一个偷人东西的小偷,还在被人戳穿后,抵死不认错。 旁观的人自觉无趣,于是纷纷散开了去。 郦君玉让孟鸢上前将自己的钱囊从少年手上拿了回来,之后冷冷一笑,暗讽道:“多谢少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盼望少侠下次见义勇为前,好好擦亮自己的眼睛,莫再将坏人错当成好人,告辞!” 说完她就带着孟鸢离开了,独留少年一个人在那无能发怒。 等转过一个街角,看不到那个少年后,郦君玉的脸色才骤然一沉。 孟鸢此时也气鼓鼓地埋怨道:“公子,刚才那个男的真讨厌,明明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他非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耽误我们这么久的时间。” 郦君玉没有接话,因为这个讨厌的人,以后她们还会常常见到的。 方才那个不分青红皂白,替贼人说话的莽夫,正是她上辈子的死对头——————皇甫少华。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遇见他。上一世,两人还是在之后的武举中才见到的第一面。这辈子两人见面的时间竟提前了这么多,难道因为自己的重生,导致了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那日后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还会一一发生吗? 郦君玉一见到皇甫少华,就不由想起了上辈子他为了逼迫自己暴露身份所做的那些事情,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自己都绝不会像上一辈子那样由他摆布。 一等回到家中,她就立即派人前去寻找皇甫少华的下落,得知皇甫少华和一个名叫熊浩的男子入京有一段时间了,现下居住在京城的客栈中,每日不是在街头游荡,就是在茶馆里泡茶闲聊,并不像什么正经人。 郦君玉自然知道他们这么做,是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一个让他们皇甫氏东山再起的机会,但这次他们休想那么容易就如愿以偿。 她嘱咐自己的手下跟踪两人,无论两人有什么动向,都提前来告诉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