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崽二嫁九千岁,长公主休夫杀疯了》 第92章 错路 她拖了几天国子监的差事没去,那边竟也没来请人,裴谨言心里叨咕着奇怪,这天终于肯动身来国子监,谁知却被拦在了门外。 当差的人告诉她:“裴大人,您已经不是国子监的助教夫子了。前两日公主下旨将人调离了国子监。国子监有规定,不许外人进入,还请您离开。” 裴谨言如遭重击,这么大的事竟然过去了三天都没人告诉过她! 裴谨言当即动身赶往皇宫,见到沈括后裴谨言厉声质问道:“为何要把我调离国子监!” 沈括沉声道:“你接连几日不去点卯,还在开蒙堂闹出那么大的事,你说为何把你调离?” “那件事根本就不是我做的,是沈珉,是沈雾那个儿子!”裴谨言提起这件事就头大,她心里也忐忑,说道:“你别不信,她那个儿子邪乎的很,头脑根本就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那又怎样,皇姐年幼时也是这般,甚至比他更甚。钦天监算过皇姐的命格,她是天生的智星,她的儿子自然也是。” 沈括愁的只捏鼻尖,“你闹的太过,开蒙堂里不仅有皇姐的儿子,还有朝中其他重臣之子。他们联名上书你不配做开蒙堂夫子,朕也没法帮你说话,只能按皇姐吩咐先将你调职。” “那我往后在哪儿当差?” “朕还在考虑,这段时间你就暂且歇着吧。好好教一教显儿。”沈括有些不满的说:“上次显儿去给太后请安,表现的很不好,太后心里很不满意,你自己想想吧。” 在家歇着,教导裴显。这算什么? 裴谨言脑中迸出一个字:相夫教子。 这是她最唾弃的女子生活,她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这些都是那些下贱女子做的事,她现在是男人,是探花郎,她不相信她在这朝中竟无一个官职可当! 裴谨言:“我要回翰林院。我是探花郎,本就该在翰林院当差。” “你以为那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沈括被她的狮子大开口烦的头痛,扶着额说:“朕再召你,你先出去吧。” “我——” 裴谨言还未说完,沈括叫陈旺进殿将他带了出去。 离开时,一道倩影从石阶下走来,陈旺俯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裴卿云瞟了眼裴谨言,眼底闪烁着敌意。 裴谨言低头行礼,裴卿云想要说什么,陈旺便道:“皇后娘娘,皇上叫奴才送裴大人出宫呢……” “……哦。”裴卿云咽下了到嘴边的话,看着陈旺和裴谨言离开了视线。 她叫廊下的宫女把带来的膳食送进了乾清宫,随后便朝后殿走去。 这里有间小屋,是从前的宫女采英,现在的大尚仪卫昭的办差之所,虽然卫昭现在是司礼仪的女官,沈括却以用惯了她为由,让她继续在管理内宫时在他身边做掌事宫女,这就导致卫昭每日差事繁重,可她本人倒没什么怨言,即便身兼两职依旧得心应手。 卫昭正在房内写东西,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忙起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她让出位子,给裴卿云添茶,“娘娘来怎么也没差人提前吩咐一声,微臣好给娘娘预备好茶。” “你现在是女官了,不是寻常宫女,本宫要你招待就是头一个坏了公主的规矩。” 裴卿云示意麝月将房门带上,四下无人,她冷冷问道:“皇上和裴谨言是不是还有那等断袖分桃之事?” “微臣现今不给皇上守夜,所以不知二人是否还有亲近。不过从裴谨言被休弃后,皇上时常夜半出宫,不知去哪里。” 裴卿云冷笑,“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见裴谨言那个男狐狸!本宫真是小看他了,一个男人,竟能把皇上的心勾的这么紧……” 说到这儿时,裴卿云心重重一跳,拧起眉头:“难不成皇上……比起女子更喜欢男人……” 卫昭心中微动,顺着裴卿云的话说:“裴谨言并非绝色,只怕皇上是因找不到旁人,所以才对他多有留恋。娘娘若实在想为皇上解忧,可以寻来干净好掌控的人献于皇上,这样皇上便不会独宠裴谨言,裴谨言自然就再没有翻身那日。” “不行。”裴卿云下意识说道:“这等事本宫身为皇后,岂能做!若叫旁人知晓,本宫正宫之位难保。” 她看向卫昭,“你倒是……” 卫昭扑通一声跪下,“微臣愿为娘娘分忧。只是微臣怕长公主知晓此事,微臣性命不保。微臣还想继续留着这条命为娘娘尽忠呢!” 裴卿云想想也是,没了卫昭这个好用的眼线,她就无法继续窥探沈括。 此事还需好好考虑。 裴卿云离开了卫昭的住所,回去的路上,她低下头轻声询问麝月,方才她说的事可做不可做,若可做是否能寻沈雾帮忙。 麝月摇了摇头,“公主现在不愿管任何与裴谨言有关的事。娘娘寻公主,只怕先惹祸上身。” “那可怎么办。”裴卿云忍不住发愁。 虽然做上了皇后,在后宫更能屹立不倒,但争宠、子嗣,竟无一样遂她的心意。 难不成真要给沈括送个男妃,才能巩固地位,顺利怀上龙种? 麝月的声音打断了裴卿云的思绪。 “说起来,有件事奴婢忘了告诉娘娘。” “什么?” “前两日奴婢去御膳房给娘娘取点心,路过太后的寿康宫,听到里面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奴婢躲在墙根底下看了眼,见裴显被太后身边的姑姑带出来,亲自送出了宫。” “什么!”裴卿云心下一惊。 既然都确认裴显是裴谨言的私生子了,太后为何还要召他进宫陪伴?若说亲情,皇家是最没有这东西的,即便要召见也有沈珉,太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卿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猜测。 难道……裴显是皇帝的儿子? 裴谨言出宫后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花满楼开了个雅间,吩咐侍从去把季琪找过来。 季琪身上只有个挂名的官职,每日去点个卯就行,空闲时间最多,他很快就赶来了花满楼,还把那三个秀才也带来了。 三个秀才分别姓周、王、石,是从南边三个州府来的,三人家中都是做官的,且家财万贯,一到花满楼就掏银子将二楼整个包了下来,碰巧今日没什么客人,鸨母高高兴兴收了银子,将二楼清空了。 几人来到雅间,裴谨言已经酩酊大醉,身边倒了一圈酒盅,她趴在桌上大着舌头说道:“你们……你们怎么才来啊!” “好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几人走到桌边坐下,围成了一圈,裴谨言摇摇头,只说:“喝酒。” 于是几人便喝了起来,周秀才说:“就这么干喝酒没劲啊,我去让鸨母在酒楼打几个菜过来,咱们边吃边喝岂不更好。” 其他人附和,裴谨言早就喝趴了,倒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季琪:“顺带着找些解酒药来。” 半晌后,饭菜也到了,裴谨言喝过解酒药才清醒一些,扶着额揉着山根。 季琪问道:“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我被国子监给赶了,以后还不知要去哪里呢!”裴谨言痴痴笑道,眼里满是失意和冰冷。 “怎么会这样?”季琪皱起了眉。 裴谨言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们,三个秀才在和裴谨言混熟之后,也知道了她已经不是驸马的事,不过三人似乎并不在意,听了这事后三人暗暗换了个眼神,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好哥哥,既然都出来了,咱们就不提那些事了。俗话说得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以哥哥的能力,一定能觅得更好的差事!”周秀才跟裴谨言碰了碰酒杯。 裴谨言一饮而尽,直呼痛快。 酒过三巡,王秀才说道:“哥哥想在哪里当差?小弟们这次上京城带的银子不多,现在凑凑还有个十万两银票,只要哥哥能找到门路,这十万两就当我给哥哥的前程铺路的,都是兄弟,哥哥不必跟我客气。” 裴谨言的酒都被惊醒了,她没想到这几人这样够意思,眼眶都热了。 “你们……” 季琪好奇的问:“你们几个家里都是外派官员,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周秀才笑道:“做生意呗,州府天高皇帝远,只要和巡察使知府巡抚交个好,他们也不会管你在那儿开什么铺子。我爹以我姑姑的名义盘了好几个铺子,现在生意都红红火火的。” 另两人也点头。 裴谨言道:“你们家中都这般有钱,何必还考这科举,拿银子疏通关系便可金榜题名了吧。” 她言语中不少艳羡,若她也有这样肯为她铺路的爹娘,何必寒窗苦读十数载。 三人对视一眼,说道:“可惜找不到门路。而且这事我们这种人也不敢做,我们不比哥哥,有皇帝撑腰,若是被查出来,可是要连累满门的。” 几人唉声叹气,“其实不止我们,州府有许多人都是这样,虽有万贯家财,可惜买不到一个官职。” 这就是在京城做官的好处了,处处是人脉,想安排官职也可暗中进行,季琪就是一个例子。 裴谨言心思忽然一动,她问道:“买个官职那些人能出多少钱银?” “多少都可以,六部官员侍郎起步,可以出价十万两往上,再接下来七万五万,只要是京官,最末等的也能出一万白银。” 裴谨言耳畔都是钱银哗啦啦的声音,有了这些银子,她也可以在京城开铺子,腰缠万贯。 当官是好,可银子是任何东西的敲门砖,有了银子,她想要什么官不能做? 季琪看她,“谨言,难道你是想……这可不行,莫说被发现会如何,你现在也没有这个关系去给他们递银子买官吧?” 裴谨言:“我是没有关系,但我有一样东西。” “什么?” “我能弄到这次乡试的考题。” 裴谨言想起她刚才进宫时瞄到沈括桌案前摆着的试卷,那上面正是这次乡试拟定的考题。 她看向三人,“这张考卷,你们觉得值多少银子?” 三人眼睛都亮了,周秀才捏着拳头强忍激动道:“若我们拿到州府去卖,百两一张都有人抢,至少也能卖个十几万两!” 王秀才:“若还能拿到会试和殿试的考题,只怕仅这一次,哥哥也能挣得比我们的家资还要多。” 他们三个来自南方最富饶的州府,那里的公子哥最不缺的就是银子,银子对他们而言远没有功名重要,到时他们会强着来送钱,只为一张薄薄的考题。 裴谨言心动了,她沉默须臾说道:“我考虑考虑,过两日再给你们答复。” 第93章 待修改 金氏在坊里找到了陈山,一番讨价还价后,将剩下的大烟全都卖给了陈山。 拿到银票,从上仙坊离开是半个时辰后,李扬和金氏都认为已经安全,大摇大摆的回了家。 “咱们准备走了。”李扬打开门,“我去看看那几个小畜生,你快点收拾。” 他哼着小曲儿出了门,来到家不远处一间草屋,取下锁打开门,四个孩子从地上弹坐起来。 这几日他们水米未进,一见到李扬便扑上来要吃的,李扬一脚踹开一个,找到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福宝。 小福宝抱膝,害怕的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里。 李扬拎着他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娘的,都是你这小畜生,自从买了你就没好事儿。” “都起来跟我走!” 他正打算出门,屋外忽然传来几声鸟叫,李扬瞬间变了脸色,手一颤将小福宝摔在了地上。 “该死!该死!” 李扬恶狠狠骂了两句,他在屋内乱转,挣扎了片刻心一横,抱起小福宝冲出了房子。 四周正在摸黑靠近的锦衣卫和番役见他突然跑出屋子,一时间都未反应过来。 容复离得近,看出他怀里抱着个小孩往前头的河跑,瞬间放弃了埋伏围剿的计划冲了过去。 “先救孩子!” 锦衣卫和番役一拥而上,李扬来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河水犹豫了一息。 见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他抬手把小福宝抛进了前面的河里,再往河里一跳,消失在河面上。 往河边赶的沈雾见小福宝落水,心瞬间凉了。 赶至湖边的锦衣卫和番役都下了水。 沈雾跑到河边,双腿发软,她不会水,河面上已经看不见小家伙的身影了。 她眼前一晕,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下一刻,身旁番役忽然喊道:“大人!大人把孩子救上来了!” 年轻人挠了挠头,“那群人、狡猾,我一不小心就、就中计了,幸好没造成太大损失,否则崔胜真是没脸见您了。” 崔胜是沈雾一手带起来的将军,今年才二十多,使得一手双刀,是难得的将才。 这憨憨一心忠她,料想上一世没落什么好结果,沈雾笑容带着伤感。 陈旺的声音从侧方想起,崔胜低声道:“公主放心,属下定不让他好过。” 沈雾还想再说什么,他已经回了位子,离沈雾有好几个人远。 沈括坐到龙椅上,扫视一圈后,对上也坐着的沈雾,脸色唰的一下铁青,他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掩盖怒火。 “众卿平身。”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文官陆续出来了几个,沈雾支着下巴听着,无非是这里雨下的多了,那里少了芝麻大点的事,没有大案子。 直到叶回出列,朗声道:“请陛下续行往年的科考制度,取消南北分考,地方名额改革!” 沈雾挑了挑眉,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玩味的神色。 沈括瞥了眼沈雾,咳嗽了声,“诸位大人怎么看?” “陛下,科考改革乃是大事,不可随意说改就改,眼看就是秋闱了,此时更改如何服众!” “臣附议。” “陛下,不能改啊!” 沈括犹豫的看向沈雾,“长公主,这……” “陛下!臣有话说!” “崔胜……”沈括眼神一闪,这莽夫他知道,此时站出来必定是帮沈雾说话的。 崔胜:“陛下,臣就是从北方来,臣武举入仕,见识过考场那帮考官都是什么德行!听说是南方的人,燕京世族的旁系,便多有照顾,甚至给南边考生的入选名额,都是北方的两倍,试问如何公平!” “你胡说!你敢质疑大庆吏治!” “要不然你把你儿子科考的卷面拿出来,再评评看?” “你……你……” “你们这些附和的人,都是弊政的受益者!陛下,臣提请改革科举!” 顿时又冒出许多人,请沈括改革,文官队伍里以叶回为首,不甘示弱,两队人吵得不可开交。 沈雾揉着颞颥,忍无可忍气沉丹田:“都给本宫住嘴!” 金銮殿安静的落针可闻。 沈雾站起身,看向皇帝:“皇帝执意要继续以往的科考制度?” “朕……” “好,那本宫就如陛下所愿。”沈雾根本不给沈括改口的机会,她转身看向百官,“本宫是摄政公主,但皇命难违,尔等也不要再说了。不过皇帝,既然有说吏治不清,不能不给个交代……” 沈雾漫不经心的说:“告诉皇帝你是谁。” “草民王亮!草民该死,草民愚蠢!收了陈巳的五十两银子,答应帮他主子裴谨行冲摄政王府的外墙泼粪。草民罪该万死!可草民没有得逞!草民万万不敢对长公主不敬啊!” 裴谨行眼珠瞪得老大,脱口反驳:“你胡说!你有何证据?这分明是污蔑!皇上!属下冤枉!” 他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磕头,心里慌得不行。 怎么会这样? 明明早上陈巳说事情已经办成了,那人还特意要求还把银票换成了银两,说要出去躲躲! 他本来上朝还想来看沈雾的笑话,回去好哄许氏。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怎么会变成这样! 王亮哆嗦着唇瓣说:“裴谨行是为了给他娘报仇,他娘挨了长公主的打,想报复长公主!” 裴志城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三晃。 沈括双拳紧攥:“长公主,你可有证据?” 裴谨行跟着他已有两年,沈括刚把他提拔成禁军头领,换掉了原先沈雾安排给他的人,还不到一个月。 裴谨行代表了他的脸面,怎能沈雾说动就动! 他道:“长公主,裴谨行一向谨小慎微,此事说不定是误会。” 但打脸来的飞快,王亮从怀里掏出两个银锭。 “这是陈巳给草民的银子!下头有国公府的刻印。” 沈雾冷笑声道:“陈巳也已被本宫拿下,不必他再进宫来对峙了吧?” 沈括哑口无言。 沈雾笑道:“裴谨行品行下作,能力低微,皇帝此前力排众议就为了任命这样一个人做禁军头领,实在是任性。” 眼看下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响,容复斜睨着沈括厉声低喝: “皇上,为一个无用之人失了帝威,得不偿失。还不下令处置你在想什么?” “还记得公主说过,等皇上弱冠,能够主理朝政时,公主便还政于帝。如今皇上已年满十九,离弱冠仅一步之遥,也该提前亲政,为长公主分担朝务,这样长公主也可有更多的时间休养身体。”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请皇上亲政,为长公主分担朝务!” “请陛下亲政。” 陆续有官员出列,一声比一声高的请命,把沈雾架到了火堆上。 容复平静的和沈雾对视,脸上浑无惧意,他甚至不怕被沈雾知道是他给沈括出的主意,站出来请命的全是他容家的亲眷。 这些人看似捧高沈雾的说辞,其实是裹着棉花的刀子。 还政,沈雾手里的权利便会被瓜分干净,不还政,皇帝已经长大了,她自打嘴巴,居心叵测,不知能做多少文章出来。 公主党的官员面面相觑,为难的皱着眉头,等待沈雾下令。 另一边,寿康宫中。 沈雾和裴卿云前后脚离开,窦太后让姑姑把裴显带了下去。 殿门合上后,窦太后脸色一沉,“沈雾怎么突然这么问,是不是你和裴谨言露了什么把柄?” 她越想越不放心,“沈雾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裴谨言,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母后你就放心吧。沈雾打谨言是许氏把她惹急了。沈雾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她这个人心善的很,没有证据的事她不会相信的,我和裴谨言互相连个信物都没留过,她去哪儿发现。” 沈括不以为意,“至于显哥儿就更不可能了。许氏早就把她儿子扔了,这事都过去四年了,早就没有任何证据了。” 窦太后被他安抚了下来,又谨慎的说道:“还是要让许氏继续盯着沈雾,若她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你必须从其中摘出去!” “母后只管放心。” “还有,沈雾想拉拢云妃,云妃四年没有身孕,哀家看她也急到头了。反正显哥儿也大了,你也该多有些子嗣。” “再等等吧。” 沈括道:“真让裴卿云生下皇长子,裴家的恩荣就给的太多了。会助长裴家的气焰,并不是好事。” “说的也是。裴家虽然暗中归顺了你,但这家人猴精,还是需有人制衡。” 窦太后思忖片刻,“容家这些年也是日益壮大,哀家记得容复最小的妹妹,也快十五了。后宫该有个人制衡制衡云妃了。” “是。” “今年正好是三年大选,把她的名字也记上。也算是给容家这么多年忠于皇帝的一份恩赐。” 沈雾离开乾清宫,望了眼月色便知道宫门已经下钥了。 皇宫里有她的寝殿,每日都有人清扫,沈雾直接上了轿,吩咐人去正宸宫。 下钥后的宫禁十分安静,除了巡逻的锦衣卫无人敢在长街上随意行走。 沈雾支着额在撵轿上昏昏欲睡,忽然一道声音打破月色的沉寂。 “容复你还傲个屁啊?你还以为你是状元郎,是太子伴读,是容家小少爷呢?你撒泡尿照照,你现在就是个臭太监!爷现在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摁死。你想帮她?行啊,从爷裤裆下头钻过去,爷就放了她!” 沈雾脑中一阵,她睁开双眸,轻声叫停了轿夫。 四下环顾了圈,原来正经过御花园附近,月色下不远处一个醉醺醺的人影正在叫嚣。 站在他对面的人……那挺拔如青竹,清冷如明月的男人,和她印象中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 容、复。 沈雾无声呢喃,这名字在她口中滚了一圈,感慨中带着酸涩。 在她失神的功夫,那边的男人被容复的话激怒,高高抬起了拳头。 沈雾沉声道:“流心。” 流心疾掠上前,男人的手被折到身后,跪倒在地嗷嗷直叫,容复下意识朝一旁看去。 撵轿上,沈雾搭着宫人的手缓缓走了下来。 宫灯的亮光都被她的容貌压去了三分颜色。 她款款走来,笑吟吟说:“容小公子,好久不见。” “……” “长公主。”容复敛下眸,拱手作揖。 他身子微微俯下,看似俯首称臣,实则脊骨并未弯折,和他这人的性格一样刚直。 偏偏沈雾最瞧不上的,就是他的刚直,她曾亲手折了容复的傲骨,将他从天宫拉入泥沼,想看他被弄脏的样子,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沈括起身,“朕立即让都察院派人一一清查。” 沈雾慢悠悠点了点头。 “退朝——” 崔胜追出金銮殿,“公主!公主为何要同意,这、这科举这……” 沈雾转过身,“小崔子,听本宫的,这些文政弯弯绕绕,咱们就别想了,想不懂的昂,玩你的双刀去吧。” 她呼噜呼噜崔胜的毛,像打发小动物似的,崔胜憋得黑脸涨红,追在沈雾身后。 “公主,怎么回事啊公主,您就教教属下呗——” “公主——” 沈雾捂着耳朵往前走,被烦得不行,干脆一个急刹车打算现在就把崔胜踹飞,却见他忽然停了下来,冲前方作揖。 “千岁爷。” 沈雾神情一怔,不待她回头,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嗓音:“长公主,别来无恙。” 沈雾缓缓转身,磨牙切齿气急反笑。 容、复。 死太监! 长廊下的男子一身赤色飞鱼服,身姿挺拔,肩宽腰窄,脸庞轮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眼神深邃锐利,琥珀色的瞳孔透着暗沉偏执的光,像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沈雾眯着眸,脑中想起他背着光一步步走向自己,掐着她的下巴偏执又凶狠的说: “想要报仇,用你自己来换。”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死太监竟然一直对她抱着这种心思! 沈雾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叱道:“谁允许你回来的?父皇冥诞未过,你不在旁守灵,该当何罪。九、千、岁。” 容复闲庭信步朝她走来。 “陛下说朝堂有要事,所以臣回宫了。” 他长得高,腿也长,三两步就走到了沈雾面前,隔开了她和沈雾。 第94章 修改 那双狭长的眼斜睨了一眼崔胜,崔胜顿时头皮一麻,仿佛被什么猛兽咬住了喉管,紧张到动弹不得。 容复嘴角弯起一道弧度,好脾气似的说:“崔将军,虽然你与公主交好,可在宫内君是君,臣是臣。” 他一只手压在崔胜肩头,却好像有千钧重,崔胜只觉得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是,微臣知错。” 那道力气散去后,崔胜瞬间跳出两三米远,“公主!微臣先走了!” 容复离沈雾很近,近到沈雾一呼吸就是容复身上的檀香气,太监都爱熏香,为的是掩盖净身后难免泄出的气味。 可这死太监又没断根,明明杀人如麻,还特爱带着个佛珠熏檀香招摇过市,沈雾撇了撇嘴。 “喂。”沈雾抬起头,手指点在他胸前,“你吓到本宫的朋友了。” 容复绷紧了身子,被她点住的位子刹那间星火燎原,他喉结一滚,笑道:“微臣知错,所以公主要惩罚微臣吗?” “惩罚……” 沈雾抱臂冷笑了声,她前世为了起复,和这死太监纠缠了好几年,深知他的尿性,都说太监容易变态,假太监也是。 惩罚他和奖励他没什么区别。 虽然上辈子这人也算帮了自己,但被他拿捏那几年沈雾羞于回忆。 这辈子她不会再重蹈覆辙,自然也不会再跟他有什么交集。 “给本宫滚远点。” 沈雾与他擦肩而过,容复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垂在身侧的手反复攥握,像是在抓取什么东西。 他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倒映着沈雾的背影,像是锁定了猎物的头狼。 沈括在宫内来回踱步,早朝上的事令他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 他冲殿外吼道:“容复人呢!” 陈旺跑了进来,“陛下,督主回来了——” 容复闲庭信步走进殿中,俯身作揖懒散道:“微臣见过陛下。” “你终于回来了!”沈括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即把科举改革案的奏疏交给容复。 容复位居司礼监掌印,有批红之权,连内阁首辅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沈括登基时只有十三岁,东元帝钦点沈雾为摄政长公主,容复为司礼监掌印,为他辅佐朝政。 对于沈括而言,容复和沈雾一样,都是阻碍他掌权的拦路石,但容复好一点,毕竟他只是太监,翻不起大风浪。 容复和沈雾互不对付,沈括暗中更信任容复,遇到拿不准的事都会寻求他的帮助。 “怎么样?你觉得这改革朕到底要不要同意?今日早朝皇姐放话,说都听朕的,可是朕……” “陛下不该与长公主唱反调。” 容复放下奏疏,慢条斯理道:“长公主摄政多年,不会在这种事上拿错主意。” “朕本想以她的性子,惹急了肯定不听朕的,执意实行。这样不管后面是好是坏,朕都能摘出去。可她突然……朕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她昨日还从午门正门进宫……” 沈诏咬牙切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觉察到容复眼里闪过零星的笑意和深谙。 沈雾迅速从回忆抽身,笑着讽刺他道:“你现在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让人堵在这里欺负?呦,这是谁啊?你这是要英雄救美吗?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皇姐,我是惜朝……”沈惜朝头埋的极低,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哦。” 沈雾不觉得尴尬,毕竟先帝二十几个孩子,几十个大小后妃,她又不可能每个都认得。 容复:“这是十二公主,她方才正被李世子骚扰,我路过故而搭了把手。” 沈雾并未多想,她看了眼一旁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胖胖的自己缩成一个球,塞进地缝里的世子李,笑着说道: “你敢调戏公主?胆子可是比你的肚子还大。” “长公主!长公主饶命啊!我我我,我再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带下去,用烧沸的热水给他醒醒酒。你抖什么?别怕,你不怕开水烫。” “长公主——长公主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人被拖了下去,沈惜朝眼里满是艳羡,她正想向沈雾道谢,却发现沈雾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在容复的身上。 沈雾带着戏谑的笑容,围着容复转了一圈。 “容复,现在连一个李娄德都敢羞辱你,怎么样?后悔了吗?后悔跟我作对了吗?你曾经多风光啊……十六岁的状元郎,说一句惊才绝艳都不过分,现在呢?容家把你族谱除名赶出家门,从礼部员外郎,变成太监……” 容复垂着眸,月色笼罩着他的眼神,明灭晦暗,双肩抖簌,像在忍耐些什么。 沈雾恶劣的呢喃:“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一只滚烫的大手飞快抓住了沈雾的手腕,像只铁钳似的,沈雾骨骼都在作响。 容复微微抬头,一向清冷孤高的眸中带着血丝,愠怒的风暴在慢慢凝聚。 “别、再、说、了。” 沈雾甩开了他的手,扭了扭手腕,笑着说道:“不过你进宫也两年多了,怎么还混的这么差?沈括呢?你一心想要帮扶的好皇帝,好兄弟,他没有想办法帮帮你?” 容复转身欲走,沈雾蛇一样扭转身形,拦下了他,“本宫还没让你走呢!” “沈雾!”容复低吼,气得快当场冒烟了。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又带着点微妙的诡异气氛,令在场唯一的外人沈惜朝浑身不适。 “皇姐,我,我先回去了……” “嗯?你还没走呢。回去吧,记住下次别大半夜出来乱晃。” 沈惜朝离开后,容复更加懒得搭理沈雾,奈何沈雾纠缠不休。 他阴沉着脸再一次擒住了她的双手,控制在身前,俯身咬牙切齿道:“沈雾,你怎么这么欠?” “别再来烦我!”容复甩开沈雾快步消失。 沈雾这次没追,她扭动着手腕,轻笑了声:“力气还不小。” 流心红着眼跑了过来,她仔细一看,沈雾手腕都红了。 “公主!为何不叫人拿了他!他已经不是礼部员外郎了!他之前就处处针对公主,现在还敢对公主不敬!” “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雾笑容跃跃欲试,甩甩手道:“回宫!” 今夜会见到容复,沈雾始料未及,想起那张被她气得丧失往日清冷镇定的脸,沈雾忍不住偷笑。 就这样沉沉睡去,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容复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梦里。 他二人的渊源最早可以追溯到沈雾十岁的时候,那时的容复才五岁,怯生生的一个小奶包,长得可可爱爱,沈雾给他换小姑娘的衣裳,逗他漂亮的像女孩,容复脸皮薄,被她招惹的嗷嗷哭,后来每回见她都躲。 长大以后沈雾开始忙于朝政和军务,二人的接触就少了,容复成了沈诏的伴读,不知不觉的,那个奶团子也长大了。 而且出息了,十六岁就被点了状元,他是容家的庶子,从那之后一跃成了容家重点栽培的后辈。 容复入仕后,便开始了他和沈雾作对的日常,不管沈雾办什么案子,他都参一本,沈雾要带兵,他就列出十几条坏处劝先帝收回成命,就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沈雾气不过质问他。 十七岁的容复眉眼清冷,像高山上的雪,说出来的话也十分无情。 他说:“你是公主,不该玩弄政权,把持朝堂,你这样继续下去只会祸乱朝纲。如果你不再参政,我就不会再针对你了。” 给沈雾气得那叫一个疯,仅仅十几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是沈雾的对手,二人斗了一年,容复一败涂地。 容家抹了他的名字,把他逐出家门,他的官职也被罢免了,先帝气他针对沈雾,下令让他进宫。 好好的燕京贵女心中的白月光,变成了井中月,枝上花被碾进尘土。 前世的容复投靠了沈诏,成了沈诏身边的秉笔大太监,把控着锦衣卫,东厂,西厂,也算是权倾朝野。 沈雾前世最后一次见容复,少年已成男人,除了身形抽条,肩膀愈发宽阔,依然是她印象中,令人又爱又恨的俊美儿郎。 那时她喝了沈诏给的毒酒,穿着最华丽得体的衣裙涂上艳色口脂,还是那个张扬的长公主。 她笑着问:“给我通风报信,告诉我沈诏叶回一事的人,是你吧?” “怎么?后悔了?你帮着沈诏一路算计我到现在,这会儿知道后悔了?” 容复额上带着汗,跑进屋又跑了出来,声音带着颤,“你把酒喝了?” “喝了,成王败寇,我伏诛便是。” 沈雾腹部一阵剧痛,眼前已经开始泛黑,嘴角却依然挂着笑。 “沈雾……” 朦胧中,容复扑上前颤抖着想抱住她,这张脸对外永远是淡漠疏离的,只有在她跟前,会被她气得露出各种情绪。 沈雾根本没有寄希望于张万全,这个尸位素餐的老东西上了年纪以后,一切政绩都取自下属。 前世沈雾想要动他的时候,政权已经被沈括夺走,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她一定把张万全送回老家。 “小姐,到了。” 沈雾走下马车,她换了身常服戴上了面衣,乍看就是寻常人家的贵女。 上仙坊是整条街上起的最高的楼,作为燕京人尽皆知的风月场所,上仙坊内并不只有窑姐儿,还有面若好女的男子。 大庆出了一个标新立异的长公主,女子逛窑子都成了常事。 沈雾身姿窈窕,即便戴着面衣气质依然一骑绝尘,刚迈进上仙坊便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倌将她团团围住,浓重的脂粉香呛的沈雾直打喷嚏。 “女君可是第一次来?你喜欢什么?弹琴手谈烹茶对诗,在下都有涉猎。” “女君来寻欢作乐,需知什么最重要。我床上\功夫极好,定叫女君想不起旁人。”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光说还动手,沈雾好不容易脱身,衣领不知何时多了个唇印。 她并未觉察,忍着不耐烦叫来坊内的伙计。 “你这下头都是些庸脂俗粉,把你们鸨母叫来,我要找你这儿最好看的公子。” 伙计看她穿着阔气,连忙解释道:“鸨母妈妈正在接待他客,您……” 沈雾拿出一锭金子撂在桌上。 “够不够我插个队?” “够!够!” 不一会儿,鸨母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先看到桌上的金子,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整理了衣襟风情万种走上前。 “姑娘好阔绰呀,我坊里有位清尘公子定合姑娘胃口。只是公子要价高,不知姑娘出不出起银子。” “若合眼缘,多少银子我都出得起。” “好。那姑娘随我这边来吧。” 鸨母将金子揣进怀里,殷勤地将沈雾请到了后面,沈雾刚迈进后楼,便觉察到一股锐利的视线朝她看来,她立即循着望去,却扑了个空,二楼长廊上空无一人,沈雾眨了眨眼,多留意了一下那间厢房。 鸨母将沈雾领入一间厢房,她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姑娘想见清尘,得先开个价格,价格合适了我才能带您去。” “这个价码够是不够?” 鸨母笑盈盈转过身,待看清沈雾手中捏着的是什么,笑容瞬间消失,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 沈雾手中腰牌上,赫然写着摄政长公主五个大字。 “长公主!”鸨母再也笑不出来,颤手取出金锭放在了地上,“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请长公主恕罪!” 沈雾就着一旁的绣凳坐下,收起了腰牌,漫不经心地说: “不用,金锭你收着吧,就当本宫给你的好处费,本宫跟你打听一个人。” “您请说,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常在你这里挂牌的李金氏,她平日都和哪些人来往?” 鸨母怔愣,“您也找李金氏?” 沈雾一顿,“也?” 鸨母的眼神飘向边上的墙,沈雾转身出了厢房,一把推开隔壁的门,熟悉的身影侧对她坐在罗汉床上。 总算知道方才看她的人是谁了。 沈雾哼笑了声,“真巧啊,怎么会在这儿遇到容督主呢。” “你是来寻欢作乐的,还是……来帮什么人查案的?” 第95章 修改中 行吧,日子还长,她就慢慢跟这俩孙子好好玩。 一日好眠,再睁眼已是黄昏,沈雾坐起身懒散喊道:“有人没?” 侍女流心从外间走了进来,卷起帷幔,“公主醒了,晚膳已经好了,要传吗?” “传。” 沈雾前世已经在大庆朝活了三十年,从牙牙学语再到万人之巅,她对自己人还保持着现代人的随和。 自己换上了锦衣,洗了脸刷了牙,精神抖擞。 “公主,叶夫人和驸马方才派人传话,说不来用晚膳了。” “让她们滚。” 流心喉中一噎。 沈雾拧起眉,她不说沈雾都忘了她以前几乎每顿饭都和那三人吃。 这一桌山珍海味,全他妈喂进狗肚子里了。 “以后不许让她们进我的寝殿,听到了吗?” “啊?是!公主。那以后膳食……” “让她们自己去厨房吃,别来烦我。” 沈雾:“去把书房的奏章整理一下,我吃完饭就去批。再去帮我办件事。” 沈雾对流心耳语了几句,流心不住点头,认真道:“是。公主。” 沈雾心事重重,她从未把沈括和叶回这两个狗崽子放在眼里,她真正担忧的是朝政,这个时间卡的很不好,她已经把手里大部分的人才都送到了沈括那里,这些人里有不少在前世倒戈向沈括,已经不能再用了。 好在她的权势虽然有缩水,但目前吏部兵部都有她的人,朝廷人员任用还要经她朱批。 沈雾匆匆吃完饭,便来到书房批阅奏章,不出她所料,有用的没有几本,大多是拍马屁的请安折子。 沈雾蘸了朱墨,在那几本折子上写了个大大的‘滚’字。 “公主。” 流心走进书房,“旺公公传旨说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正好折子批完了,沈雾扔了笔大喇喇站起身,“备轿!” 摄政王府在皇宫正午门四大街的朱雀街上,离皇宫不过一刻钟的车程,沈雾透过帷幔看着夜不闭市的街巷,长吐了一口气。 她热爱这个国都,绝不会允许沈括毁了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大庆。 “参见长公主!” 沈雾在午门前下轿,西偏门已经提前打开了,沈括的贴身太监陈旺笑着走上前作揖。 “公主请——” 沈雾的视线望向正中的大门,她曾经无数次走过这里,这道门只允许皇帝走,连皇后都只能走一次,她父皇却给了她特权。 沈雾第一次领兵大败海上倭寇,走过一次;移平匈奴,大盛回京走过一次,带沈括登基,走过一次…… 她其实已经享受够了在万人之巅的位子,无奈总有人想把她往这条道上推。 “公主?”见沈雾久久没有反应,陈旺抬起头。 “本宫要走正门。” “……啊?” 午门前所有人都愣住了,陈旺脸上顿时没了血色,抖似筛糠当即跪了下来,“公主,这……这……” “怎么?本宫走不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本宫今日就要再走一次。” 陈旺一个劲的磕头,一声不吭,沈雾轻嘁了声,冲守门的锦衣卫抬了抬下巴。 “开!” “是!” 随着重石摩擦地面,沉重的声音响起,午门的大门缓缓打开,宫禁内无数宫人看了过来,目睹沈雾一步步踩着汉白玉阶走进皇宫,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沈雾走过的地方,此起彼伏的见礼声。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雾大刀阔斧来到乾清宫外,守门的锦衣卫躬身作揖,替她推开了殿门。 陈旺抹着汗从偏门小跑进去禀报。 可惜还是比沈雾慢了一点,大殿中央站着几位官员,其中一人正激情满怀道:“陛下决策臣以为非常好!反倒是公主杞人忧天,全国各地考生共用一个卷面的政策,已经实行了成百上千年,历朝历代无数能人脱颖而出,有什么弊端!” “说的是,公主这时想改革,不说陛下难做,又该怎样和天下考生解释?” “请陛下恕臣直言!公主管的实在太多!陛下不能再放任了——”那人深深作揖,一副要为沈括肝脑涂地的模样。 其余几个官员跟他都是一伙儿的,可他话都放了,这些人却不应声。 他气急败坏的抬起头瞪身边的人,却见他表情惶恐,像见了鬼似的盯着他身后看。 周大人一回头,嗓子里仿佛糊了一口痰,卡的他头晕目眩。 沈雾笑吟吟道:“呦,本宫来的不巧了。” “周大人继续啊,别见了本宫都成了锯嘴葫芦。” 周大人软绵绵的摔坐在了地上,其余几人也瑟瑟发抖的跪下,直说:“公主恕罪。” 沈括站起身,冲她作揖,“见过皇姐。” 沈雾拂了拂衣袖,陈旺给她搬了把太师椅来,沈雾坐在玉阶下,气势却远超座上还年轻稚嫩的帝王。 “嗯?怎么都不说话了?” 沈括坐了下来,看沈雾的目光晦暗难明,他微微一笑道:“皇姐,你就别再吓周大人他们了。周大人,你们先退下吧,朕与皇姐要单独说几句话。” “是、是!是!” “慢着。” 周大人膝盖都离地了,沈雾这一句他砰的一声又跪了回去。 沈雾手抵着下颚,微笑道:“出去跪台阶下头,抽自己,本宫什么时候出这个门,你什么时候停。” “陈旺,你去盯着,但凡他要是偷懒,缺的巴掌就你替他补。” “奴才遵旨。” 人退下后,殿门也合了起来,殿内只剩他们姐弟两人,沈括无奈的倒了杯茶,起身走下石阶递给沈雾。 “皇姐,周平他虽然性子直,说话难听了些,但也是个忠臣能士。我还打算让他在殿选那日帮朕出题打分,还请皇姐高抬贵手……” 沈雾抬眸看着他,一点点推远了他手里的茶盏。 沈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维持不住,不过他也习惯了,沈雾性格一向阴晴不定。 “皇姐不想喝茶就不喝了。” “你找本宫来做什么?” “……我听说皇姐和驸马吵架了,还想把驸马的母亲逐出王府?” “怎么?本宫逐不得?” “自然不是。”沈括道:“叶氏所作所为我也有所耳闻,的确是太过分了!以前是皇姐让着他们,朕不好说什么,既然皇姐不想忍了,朕可以替皇姐动手。” “哦?”沈雾来了兴趣,挑眉道:“你想怎么动手?” “叶氏出言不逊,不如用铁汁封了她的嗓子,让她一辈子开不了口。” 沈雾哂笑了声,她以前一直认为沈括是个绵羊,她错了,这人是只彻头彻尾的狼。 他唤自己进宫必定是叶回跟他告了状,沈括故意说要严惩叶氏,只要自己松口,叶氏越惨,叶回就越恨她,百姓也会对她这些手腕感到恐惧和害怕,叶氏毕竟是她的婆母,即便是公主,虐杀人也是违背律法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沈雾当政后这句话就不再是空话。 “你过来。” 沈雾招狗似的冲沈括招手,沈括眼底闪过一丝屈辱,又兴奋的凑了过去,“皇姐,要不要我现在就——” 啪—— 沈诏脸上多了个鲜明的巴掌印,沈雾站起身,“皇帝,谁教的你这些酷刑手段?是陈旺?还是其他什么人?” “皇姐……朕……” “本宫让你做仁君,你他妈全忘了!” 沈雾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才满意的甩了甩手。 这回对称了。 沈诏牙都快咬碎了,面上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皇姐息怒,朕不敢忘了皇姐的教诲,只是那叶氏欺人太甚……” “本宫府里的人,本宫自有处置,不劳你费心。皇帝,你的手什么时候长到能伸进本宫的府里了?” “朕不敢!” “不敢就好。你可是我一手养大的弟弟。沈括,别让我失望。” 沈雾重重拍了拍沈括的肩,黑曜石般的桃花眸中满是审视和警告。 沈括喉结滑动,低低道:“是,皇姐。” “还有何事?” “皇姐方才都听到了。皇姐要改革今年的科考,朝廷官员和地方举子,反对的很多,燕京还有举子在礼部门前静坐。” “你想说什么?” “皇姐,科考制度历代传下来,从没改过的时候。世族子弟,监员,他们那里皇姐打算怎么解释?” 沈雾微微一笑,“你不想本宫改革?” 沈括愣住了,沈雾竟然没有发火,他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就听你的,还按照之前的制度考。没事了?” “……嗯。” 沈雾起身扬长而去,独留沈括在原地双目失神。 半晌后,陈旺从殿外跑了进来,他看着皇帝脸上的掌印,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陛下,今日长公主,是从午门正门进来的……” “什、么?!” 沈括蓦地回神,手掌用力攥紧。 他拾级回到高位上,喉中溢出低吼,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都甩了出去。 “再这样下去,朕这位子就让给她来坐好了!” 陈旺伏在地上,“陛下,长公主权势滔天,若说眼下谁还能与她抗衡,就只有……那一位了。” “女子弄权,宦官当道,朕这皇帝做的可真憋屈。” 沈括瘫在龙椅上,捂着眼睛苦笑连连,他眼神闪烁着晦暗的光,坐起身子说道: “连夜传朕旨意,让容复立即回京!” 翌日早朝,沈雾换上朝服站在了武官前列。 她在先帝去世前被封为镇国长公主,授从二品镇国将军,虽然现在不再带兵,但她在武官之中极有威望。 沈括还没来,沈雾先站的不耐烦了。 “来人给本宫拿个椅子来。” 一旁的太监赶紧取了来,沈雾坐下后,文官队列中响起轻微的哗然声,除却皇帝刚登基那年沈雾垂帘听政,她已有三年不曾这样嚣张在朝堂上落座了。 相反的,武官都兴奋起来,站在前列的年轻人凑上前道:“公主,您终于想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小皇帝了?!” “您想通就太好了!那小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自从您不管朝政以后,老是跟您对着干,我们早看他不顺眼了!” 朝中武将打底都三十好几了,刚十八的沈括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小屁孩。 这小屁孩不但不听长辈的话,还想重文抑武,克扣军饷,要不是有沈雾压着,这群人早就要‘造反’了。 沈雾笑骂年轻人:“少贫,上回吃蛮夷败仗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好歹也是我麾下出来的,这都四年多了怎么一点长进没有!” 容首辅一脸茫然,“刘兄此言何意,我何喜之有啊?” 容夫人也点点头。 刘兵看看二人,惊讶道:“老哥和嫂子还不知道呢?没派人去看放榜吗?三小姐榜上有名,可是我朝第一批女举人啊!我今日特意去看榜,没看到我女儿,反倒看见了三小姐。” 刘兵的笑容有些变了,呵呵说道:“老哥这可就不实诚了,当初不是说不让三小姐考女官的吗?” 容首辅已经愣住了,容笑私自去考科举和容笑考中了举人,两件事的冲击让他立时三刻没回过神,他甚至不知自己这会儿是该愤怒容笑的隐瞒,还是该欣喜容笑考中了举人,脸上色彩纷呈,很是滑稽。 容夫人反倒比容首辅先回神。 刘兵还在笑眯眯的说:“其实老哥不用跟我装的,你说你要让三小姐考科举,你直说就是了,难道还怕箐箐抢了三小姐的名额不成,那会儿见老哥生气的厉害,我险些就真不让箐箐考了,你说这事闹的。” 容夫人嘴角耷拉了下来,刘兵这哪里是来道喜的,他是问罪的来了。 怪不得当初他要把容笑和刘箐一起找夫子的事告诉容首辅,不是酒醉说溜了嘴,是怕容笑学得好占了一个科举名额吧。 “刘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当初说考女官抛头露面的可是你,劝我家老爷不让笑笑去考科举的也是你,怎么现在反倒成了我家老爷说谎隐瞒了?而且你不也让刘箐去考了吗?你说抛头露脸,你让她去考作甚?” 维护女儿的容夫人嘴不饶人,刘兵被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容首辅回过神来,也渐渐抿出其中的不对劲,想通了当初的事,心下顿时有些作呕。 第96章 修 刘兵脸色铁青的离开了。 容首辅叫来一个小厮,“你去贡院看看,女榜上是不是有三小姐的名字。” 不一会儿,小厮回来了,气喘吁吁道:“有,女榜上有、有三小姐,第三十六名。” 容夫人捂着嘴,眼泪落了下来,是欣喜激动的眼泪,容首辅扭曲了表情,又陷入了之前的两难境地。 很快,怒火占据上风,他暴怒:“把容笑和容复带来!”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小厮来禀告:“老爷!工部郎大人来了!” 这次不等容首辅回答,容夫人赶忙让小厮把人请了进来。 不出所料,又是一个道贺的。容首辅打着精神与他周旋,把人送走,正要动怒,又来人了。 这些人一波又一波,就像提前预备好了似的,不给容首辅休息的机会,到最后他已经麻木了,怒火也渐渐消散。 眼前的官员是今天第六个发出感慨的。 “大人两子一女,皆有举人功名,还是大人福气好,我儿女若有这般造化,我死也瞑目了。” 容首辅嘴角抽搐,虽然极力掩饰,却无法压抑上挑的嘴角,他咳嗽遮掩,说:“运气,运气而已。” 天色昏暗时,容首辅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他捏了捏笑的发酸的下巴,仿佛想通了什么,又气笑了。 “把那三个都喊来吃饭!见了这么多人连口饭都没顾上吃,容复这混账东西是想饿死我……” 容首辅突然叫住小厮,“等等,你先去万胜酒楼,拿十八道菜回来。” “是。” 紧张了一整天的容笑跟着容复来到前院堂屋,到时,容首辅夫妻和容勉都已经到了。 容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丰盛,但父亲的表情又诡异无比,想笑又有些压抑怒火的样子。 他冲弟弟妹妹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小心说话。 容复容笑一起作揖,“父亲,母亲。” 这时,陈旺走了进来,行礼道:“公主,皇上,十二公主来给皇上送晚膳了。” 沈括:“叫她进来吧。” 沈雾花了几息功夫才想起十二公主是谁,那天御花园里,和容复过从甚密,隐瞒容笑去向,告诉容笑沈括要纳她为妃的女子。 疑似和容复有一腿。 沈楚楚拎着食匣走进殿中,见沈雾也在,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她欠身说道:“见过皇姐、皇兄。妹妹不知皇姐和皇兄正在议事,贸然前来,请皇姐皇兄恕罪。” 沈括对她的态度倒是温和:“无妨,朕和皇姐都说完了。皇姐,既然十二妹来了,不如皇姐留下,我们一同用晚膳?” 沈雾欣然应下:“叫尚食局再做几道菜来。” 陈旺应了声是,俯身退了出去。 沈雾叫人给沈楚楚搬了个绣凳,她上下打量着沈楚楚,说道:“你这身衣裳……是原来内务府给你拨的?” “是,前阵子内务府发放夏衣,这是新的,我特意穿上来见皇兄。” “针脚这么粗,内务府竟给公主发这样的衣料。”沈雾将陈旺叫了进来,直接下旨:“把内务府总管拖去打三十大板,再找其他人顶上他的差事。让尚服局重新裁纸几套夏衣给各宫送去。” “奴才遵旨。” 沈楚楚楚楚可怜的冲沈雾鞠了一躬,“楚楚谢过皇姐。” 敛下眸时,眼底闪过的却是不虞。 一样是公主,是父皇的女儿,她却能这样轻易的赏自己。 这样高高在上,施舍的态度…… 沈楚楚深吸了一口气。 口中生酸。 “你母亲端太妃听说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有好一些?” 沈雾随口问道。 沈楚楚点了点头,微微红着脸,“母妃已经好多了,还要多亏容大人告诉我母亲病了。我在宫内消息不灵通,更不能去行宫照顾,多亏容大人把我的侍女带了过去,我才能安心。” 沈雾轻啧了声,“太妃生了病,竟无人来接公主前去照看,这帮狗奴才越来越会做事了。” 沈括:“你说的容大人,可是容复?” “正是容督主。” 沈括有些惊讶,审视的打量着沈楚楚,说道:“容复从不管内宫的事,何时与你有了往来?” 沈楚楚忙起身跪下,脸上带着惊慌之色,“我与容大人很早就相识,因我性子懦弱,母妃去行宫后留我在宫内,总是、总是受欺负,容大人可怜我,便一直着人关照。皇兄,真的只是关照,臣妹绝无窥探皇兄消息的心思!” 沈雾笑着说:“容复素来不爱管闲事,却能这样关照你,可见与你情谊不浅。” 沈楚楚垂着头,眼珠转了转,轻声说:“容大人,是看臣妹可怜。” “他一个太监可怜公主?” 沈雾态度急转直下,冷声说道:“容复好大的胆子!竟与公主私相授受,金枝玉叶也是他能觊觎的!” 正不知在想什么的沈括听到这话立即回过了神,连忙说道:“皇姐,许是误会!十二妹,你说话可要注意分寸!容复好歹庇佑了你,你就这么害他!” 沈括掐死沈楚楚的心都有了,这女人生怕沈雾抓不到容复的把柄弄死他是吧? 不管容复以前如何,现在都是御前的太监,太监和公主私下往来,真是不想要脑袋了。 沈雾将流心叫了进来,厉声道:“让容复滚过来见本宫。” 虽是艳阳天,午后的阳光却被高耸的红墙切割,斑驳的金色铺在长街中央的御道上。 往来宫人皆垂首贴着朱红宫墙行走,中间三丈宽的御道本是专供贵人撵轿通行的地方,今日却被一团三色毛球占据。 那是只三花猫,脊背上是墨色,长毛如锦缎,四爪雪白,蒲扇似的大尾巴是姜黄,正懒洋洋地卧在阳光里,用舌头卷着前爪细细梳洗。容复余光瞥见,脚步不自觉顿住。 这猫他曾在御花园见过几回,总爱蹲在太湖边上捞鱼,它性子高傲得紧,从不像别的宫猫那样蹭人脚踝撒娇,却凭着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引得宫人争相进贡,在这深宫里活得十分滋润。 正在这时,一张黑网突然飞出,精准罩住那团毛球。 三花猫惊得拱起脊背,口中哈气连连,疯狂挠抓着网眼。 御道两旁窜出四个灰衣太监,收起网子说道:“总算抓到你了!” 猫儿在网中扭成一团,雪白的爪子蹬得长毛乱飞,它琥珀眼瞪得滚圆,尖锐的叫声里带着狠劲,像是在骂人。 容复眉头紧皱,大步走了上去。 “督主!”太监们见他连忙驻足,躬身行礼。 容复盯着网中的猫,声线冷冽:“你们做什么?” “皇后娘娘吩咐,说这猫总挡御道道,要赶出宫去。”为首太监赔着笑说:“这猫可野了,前儿个还挠了新来的答应小主。皇后娘娘说它野性未驯,不让继续留在宫里养了。” 容复垂眸和网里的小猫四目相对,长毛三花猫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喵了一声。 容复喉结滚动,伸手要过了网兜。 “这猫我带走。” “啊?”几个太监皆是一愣。 三花猫在他臂弯里不安地扭动,网子缠的它格外难受,它委屈巴巴地仰头看容复,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闷响。 容复鬼使神差的抬手解开了网结。 “督主当心——” 解开束缚的三花猫如离弦之箭,在容复手背上留下了三道血痕,然后便窜没影了。 血珠沿着腕骨滴落在地上,容复捂着手背皱紧了眉。 几个太监心惊肉跳,忙道:“督主您没事吧!” “没事……” 容复垂眸盯着伤口,忽然低笑出声。 太监们面面相觑,只觉今日的督主格外反常。 容复随手抽出帕子捂住流血的伤口,恢复了往日的冷漠道:“去回禀皇后,猫已经送出宫,以后不必管了。” “是。”几个太监颔首离开了长街。 待太监们走远,容复正想出宫去,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猫叫。 “喵~” 他回过头,只见方才挠了他的罪魁祸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它蹲坐在长街两道边的铜缸上,歪着脑袋看着他,尾巴尖儿一下下地扫着缸沿,像是在确认什么。 容复朝它走去,面无表情的抬手挠了挠它的下巴。 三花眯起眼睛,喉咙里又发出那种呼噜的声音。 “……坏猫。”容复轻声说道。 “喵。”三花蹭了一下他的手背,粉色鼻尖翕动,凑到他正流血的伤口前,粉舌轻轻舔舐。 带着倒刺的舌尖磨得伤口隐隐作痛,容复轻嘶了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住它后颈,把它抱进了怀里。 本以为又要挨挠,可三花这时倒是老实起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埋进了他怀中。 在宫门口马车前等他的影卫容淇远远望见容复的身影,跳下马车见礼。 “督主。” “喵~”一声猫叫传来,容淇惊讶抬眸。 “督主,这猫……” “被宫里赶出来了。我先带在身边养两天。过几日给容笑送去。” 回到王府,容复抱着猫走下马车,吩咐容淇:“去找个笼子来,别让它……” 容复话还没说完,三花便从他怀里一跃而出,它窜的飞快,几乎瞬间就进府没了踪影。 “……” 容淇:“属下这就去抓。” 沈雾斜睨几个内阁大臣:“你们可听清楚了?” “臣遵旨。” 次辅第一个高声应和。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附和声,至少大半个朝堂官员皆应,独有那么几个零星的独苗,即便不吭声也跟着低下了头。 朝堂仿佛成了沈雾的一言堂,沈括甚至连替裴国公求情都不行,他眼前发黑,怒火熊熊燃烧。 容复面不改色,轻声提醒:“皇上莫要失态,这是朝会。” 沈括反复深呼吸,终于平复了心情。 沈雾坐回了位子上,沈括哑声道:“还有谁要奏事?” 文官最前方的容首辅轻咳一声,大步出班。 他拱手作揖,大声说道:“皇上,微臣要参长公主,身为臣子朝会从午门进入!上朝后搬椅就坐!眼里浑无皇上!心中没有君臣之分!简直大逆不道,枉为臣子……” 容首辅滔滔不绝,说得老脸通红,像下一秒就要气绝。 朝堂上寂静无声。 沈括眼底闪过一丝欣慰,面上还装出一副无奈的模样,看向沈雾。 “长公主,这……” 不等沈雾开口,已有人出班,大声反驳:“皇上,微臣有话说。” 官员舌灿莲花:“长公主可从午门上朝,这是先皇给的殊荣。长公主为大庆呕心沥血,北击匈奴,南征倭寇,现在大庆四海升平,长公主功不可没!先皇早就许长公主可从午门入宫的特权,长公主行了特权,有何不可?” “臣附议!”又一官员出班,朗声道:“长公主一身旧疾,曾带病上朝,先皇当朝赐座。长公主今日容色不佳,微臣以为长公主是旧病复发,故而用椅,理应通融。” “一派胡言!” 容首辅和几个官员当朝争执起来,几人你来我往吵的热火朝天。 沈雾已经习惯了,不管是先皇在世还是沈括登基,只要有她在的朝会都免不了因为她吵闹不休。 容首辅更是弹劾她的第一人,以一己之力舌战群臣不落下风,次次双方都是打个平手,不了了之。 沈雾本也没把今日朝会放在心上,她预计再吵一炷香的功夫大概就能下朝了。 这时,容复在上首不知对沈括说了什么,沈括忽然说道:“够了,都给朕住口!” 皇帝说话还是有用的,奉天门前顿时安静下来,沈括义正词严: “长公主有不世之功,理应有特权,这不仅是朕,也是先皇许下的。容首辅,你不必再多言了。” “是,皇上。” 态度转变如此突然?不像沈括的做派。 沈雾眼珠一滚,视线从沈括身上缓缓移向容复。 容复的眼神凉薄又淡漠,他长相清冷孤高,饶是穿着艳色的赤色飞鱼服依然是一副仙人姿态,人模狗样的。 沈雾眯眸,如果她没猜错,此事是容复的主意。 果不其然,文官班中一人出列,高声说道: “皇上,长公主的确劳苦功高。长公主自十二岁起便在先帝身侧协理朝政,如今已有十三年,这十三年公主积累一身旧疾,为了朝政耽误了救治,微臣甚是忧心。” 第97章 同 沈雾会怎么做?她会不会昭告天下?会不会一怒之下举兵谋反,剥了他的龙袍将他幽禁在皇宫! 沈括恐惧的发不出一点声音,裴谨言能感同身受,二人攥在一起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好半晌过去,沈括才喘出一口气。 “朕,朕会保下你的官职。城南有一处四进院的宅邸,你和显儿先住去那里。” 裴谨言抱住沈括,安抚道:“阿括,我们会赢的,邪不压胜,早晚有一日我们会除掉沈雾这个反贼。” 二人相拥,用彼此的体温来缓和恐惧和忐忑。 裴谨言想到什么,直起身说:“容复骗了我们,他根本就没有除掉许大海!皇上,你可有找他来质问!” “朕找过了。”沈括揉着山根,“他当时为了避嫌并未进到城隍庙里,所以不知杀的不是许大海他们。朕和他都小瞧了沈雾,沈雾从来就没有真正放下过对他的警惕,他那么快查到许大海的位置,一定也是沈雾透露的,沈雾就是要让朕和你都放松警惕,以为许大海死了,她才好在寿宴上下手。” 裴谨言:“可依然不能排除容复与沈雾勾结的可能。” 沈括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叹息道:“谨言,皇姐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朕要做的是自保,不论容复本人如何想,他依然是容家的人,有容家约束,他就会一直辅佐朕。朕需要他。” 裴谨言恨容复办事不力,间接害她沦落至此,害许氏丧命,她总觉得这件事容复不是无辜的。 但看着沈括的眼睛,她还是咽下了不甘。 失去了一切倚仗,自然也没有了任性的资本,她只能乖乖听从沈括的安排。 她开始耳鸣,容复在她耳畔忏悔,大概就是他被沈诏蒙在鼓里,误会她是想篡权夺位云云。容复声音泣血,“你为何要喝,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的!” “你、他妈、真是、蠢货……” “是,是我蠢,我错了!” “若是……再……” “我不会再误会你了,不会再帮着他害你了!沈雾——” “你……最好……如此……” 拂晓时分,沈雾睁开了眼睛,她揉着山根,耳畔还残存着容复的哭声,绝望的像个孩子。 她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上辈子竟然死在死对头的怀里,也是个奇妙的去处。 记忆褪去,沈雾弯了弯嘴角,喃喃道:“容复,我最多再给你一次机会。” “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刚到廊下,就看见一张怨夫脸正站在她寝殿门前。 叶回:“你终于回来了。” 沈雾:“你来干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幼幼的事。”叶回眼下青黑,比今早朝堂上的状态还要差,沈雾看着只觉得嫌弃。 余光瞥了眼容复,才舒心,慢悠悠道:“没什么好谈的,是本宫做的。” “沈雾!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让燕京所有夫子都不许给幼幼开蒙!你的心是不是太狠了!” “可不是燕京所有夫子,只是为官的不行。你儿子烧了我恩师的胡子,我不给他老人家一点宽慰,怎能平事?” “他、他年纪也不轻了,为何与三岁小童计较这么点小事!” “我就要让他知道,不珍惜的机会错过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沈雾点了点叶回,笑容微妙,“驸马,你也要记住这句话。” 叶回脸上色彩纷呈,片刻后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公主,请你高抬贵手。” “晚了。燕京不入仕的夫子还有很多,只是人家心高气傲的,鲜少给幼童开蒙,你自己抱着叶显去求吧。本宫折子还没批,别挡着本宫的路,滚开!” 叶回被推了个趔趄,容复碰巧在她身旁,下意识扶了一把。 叶回方才一心在沈雾身上,这会儿才看清容复的长相,瞬间惊艳。 她很快回过神,推开容复厉声质问:“你是谁!为何会在王府!我以前从未见过你!” “奴才姓容,是公主从宫内带出来伺候的。” 沈雾从不亲近男人,除了那几个亲如兄弟的战友,她身边只有叶回一个男人(女人),如今容复的出现,让叶回心里警笛大作。 可这死太监又没断根,明明杀人如麻,还特爱带着个佛珠熏檀香招摇过市,沈雾撇了撇嘴。 与此同时,裴谨言收到了她的奖励,满满一箱亮闪闪的金块,打开的那一瞬将厢房都照亮了。 她无比贪婪的看着那一箱金块,脑袋里已经想了无数种用途,这么多,就算她拿来填门口的那条河,都能把河水暂时堵一堵。 季琪将信也交给了裴谨言,信是周秀才给的,他们三个都考中了今年的举人,不过似乎是为了不惹人怀疑,三人的排名都没有很高,三人都热切的撺掇裴谨言继续和他们合作,把接下来会试和殿试的考题一并卖给他们。 裴谨言看完书信,没有立即表态。 季琪站在一旁,突然说道:“谨言,你还是小心些吧。” “什么?”裴谨言正准备把箱子拖到床底下,听了这话抬起头,一脸莫名。 “我听说朝廷已经起疑了,这次科考录用的近千名举子全都是南方州府的人,北方一个都没有,朝廷怀疑有人徇私,长公主前两日已经下令看管了所有涉事官员,正在一一排查,我怕会查到你的头上。” 裴谨言哂笑了声,“你放心吧,她查不到我的。” 沈雾怎么也想不到,她不是从出题官那里拿到的考题,她是直接从沈括的御案上拿到的。 谁能想到?她已经被革职了,她接触不到出题官员,更接触不到皇帝,她是最不可能泄露考题的人。 闹吧闹吧,沈雾越是往这方面想,她越是安全,不过谨慎起见,裴谨言还是打算不再与周秀才几人来往。 她将那封信扔到烛台上焚烧殆尽,又弯下腰拿出两块金子交给季琪。 季琪推拒:“这是你冒着风险得来的,我不能要。” “若不是你把那三人介绍给我,我也不能东山再起。季兄,你的恩情我当铭记,你我永远是好兄弟。” 裴谨言强行将金子塞了过去,季琪挣扎了半晌,还是塞进了袖子里,袖口被沉甸甸的金子带的垂出一个大弯弧。 裴谨言笑逐颜开,她突然体会到了经商的乐趣,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也没挣到这个数,还要被上峰穿小鞋,她也是受够了。 “季兄,我想试着经商,你在京城认识的朋友多,若有合适的,帮我引荐引荐。” “那是自然。”季琪满口答应下来。 九月中旬,如沈雾意料之中的一样,桂榜的事还是激起了民愤,京城贡院前围坐着不少人,北地学子群情激奋,要求礼部和朝廷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并不接受‘北地学子能力比南方学子弱’这样的说辞。 这些人举着手幅,呼喊着口号,声音震天,隔着几条街的百姓都从窗户探出头来看。 “科举不公!还我公道!” “北地学子寒窗苦读,岂容如此欺辱!” “考官与朝廷官员蛇鼠一窝!偷天换日!狗官!狗官!” 不仅是京城里的北地学子,在北地州府的书生们也闹了起来。 这些读书人武力不行,但耍起笔杆子厉害,写诗写词来辱骂朝廷,辱骂官员,胆子大的敢在诗里暗讽沈雾和皇帝,就算官府抓捕,每日也依然有各种新的诗词出来。 朝廷规定无法对这些有功名在身的书生们用刑,反倒给了他们底气,持续闹了近一月,事态越发不可收拾,再这样下去,会试会受到影响,若没有一个说法,只怕明年科考人数会大量下跌。 失了北境的民心,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族更会趁虚而入,更会动摇大庆根本。 沈雾在朝中发了一通脾气,怒斥不作为的皇帝和朝中官员。 乾清宫内,她狠狠甩了沈括一个耳光,厉声吼道:“谁让你派兵去抓贡院前那些人!蠢材!本宫和父皇当年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括撮着牙花子,脸色阴沉,“那群刁民故意引起动乱,是想动摇朕的江山!” “他们是受害人,要的不过是说法,若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此事早就平息了,何必闹成这样!” 沈雾眯起双眸,冷声道:“当初你做此事的时候,没想过会有今日吗?” 沈括一愣,随即阴阳怪气的反击:“朕行得端做得正,倒是皇姐,竟一个多月都没查出真相,朕都有些觉得奇怪了。” 沈雾扯出一个轻讽的笑容,姐弟俩剑拔弩张,乾清宫内的气氛冷凝。 沈雾离开后,沈括气急败坏的将容首辅请进了乾清宫。 此前他还在为容笑考女举的事生容首辅的气,沈括现在谁都不敢完全相信,硬要选一个,他也只能跟容首辅低头。 容复也被叫了过来,沈括背着手在上首乱转,焦急的说:“老师你快告诉朕!到底如何才能平息这次的事!” 容首辅:“只要查清真相,给北地的考生一个交代即能平息动乱。” “连皇姐都查不到究竟怎么回事,就算朕去查,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沈括摔坐在龙椅上,脸色难看的加了一句:“还有可能,此事本就是皇姐所为,有她一手遮天,朕更难查出真相来了。” “微臣以为,既然京城查不出问题,那问题就并不是出在京城,需得亲赴南方州府,方能探查深入。” 容首辅神情严肃,“微臣现在怀疑,问题出在南州本地的官府,除了赴京赶考的考生,大部分考生都在各省贡院考的乡试,这手脚当地的贡院和官府也可以做。若官官相护,京城查不出问题也不足为奇了。” “皇上需马上行动,如果此次能赶在长公主前面,天下考生都将记住皇上为他们肃清了科考的污浊。还有三个月便是皇上千秋,您弱冠的时候,靠此事可以顺理成章从长公主手中接掌虎符,拿到大权。” 容复眼神微变,默不作声的敛下了眸。 沈括被容首辅的话激起熊熊斗志。 “朕马上下旨让钦差前往南州!这次津南府录用举子最多,就从津南府开始查起!” 那时她喝了沈诏给的毒酒,穿着最华丽得体的衣裙涂上艳色口脂,还是那个张扬的长公主。 她笑着问:“给我通风报信,告诉我沈诏叶回一事的人,是你吧?” “怎么?后悔了?你帮着沈诏一路算计我到现在,这会儿知道后悔了?” 容复额上带着汗,跑进屋又跑了出来,声音带着颤,“你把酒喝了?” 第98章 伏击 沈雾指尖摩挲着酒囊口的皮革,火光在她眼底碎成跳跃的金斑,嗓音被夜风揉得有些发哑。 “公主第一次领兵上战场,我们进山伏击北狄人,斥候线报说只有一千左右的步兵,所以那次只带了三千步兵,其中几百个都是新兵。可等北狄人到了才发现线报出了差错,对面是北狄的精锐骑兵,人数不下三千。” 她拨了拨火堆里的木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惊飞了树梢栖息的夜鸟。 “那会儿正是隆冬,雪粒子跟刀子似的刮脸,新兵里有个小子吓傻了,鼻涕都挂到甲胄上了。” 护卫们听得入神,连烤在火上的兔肉焦了边都没察觉。 有人忍不住追问:“然后呢?公主是不是把那小子骂了一顿?” 沈雾低笑一声,仰头灌了口酒,喉结在火光下轻轻滚动,“公主给他抹了眼泪,还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他身上了。说白了都是十来岁的少年,还是第一次上战场。” 不远处容复握着水囊的手顿了顿,囊口边缘凝着的水珠滑落,在他袖口洇出一小片深色。 “后来呢?”另一个护卫扒拉着烤焦的兔肉,耳朵却竖得老高。 “后来啊……”沈雾将酒囊递给身旁的霁风,看着他犹豫片刻才接过去抿了一口。 “那小子跟疯了似的冲锋,硬是杀了十来个敌兵。战后公主拍着他的肩膀夸了句:‘好样的’,那小子臊得脸比血还红。” 沈雾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声音忽然轻了些:“其实啊,那年公主才十三,第一次上战场比新兵还紧张,战前还躲在帐篷里偷偷掐自己手心。” 王府前顿时一片哗然。 这时,裴谨言闻讯从府里冲了出来,一把抱起裴老太君,咬牙切齿吼沈雾: “长公主,你对我不满就冲着我来!别动我的家人!尤其老太太她年纪大了,她禁不住你折腾!来人!快找大夫!” “干什么,本宫是那么暴戾的人吗?”沈雾翘着腿乐呵呵的说:“放心,今儿她有什么事,本宫都负责到底。” 她手一扬,流心大步走下石阶来到二人面前,不由分说把裴老太君拽了过去。 许氏:“你要干什么!” “我跟公主上过战场,做过军医,略懂些医术。老太君情况危急,夫人难道要阻拦吗?” 许氏额上冒汗,裴谨言虽拧着眉,却也没拦流心。 许氏焦急不已,“儿啊,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还是找大夫来更妥帖!” 裴老太君睫毛发抖,身子僵的笔直一动不敢动,生怕被流心发现端倪。 流心装模作样的摸着裴老太君的身体,她指缝夹着一根细针,找准时机狠狠戳向裴老太君痛筋。 “嗷——” 众目睽睽之下,方才‘虚弱晕倒’的裴老太君一下子站了起来,捂着后腰又跳又叫。 “疼!好疼!有蛇咬着我了!有蛇!” 她声如洪钟,跳脚的动作比年轻人还利索,哪里像是刚晕过去的人。 聪明的人已经看出来了,裴谨言脸色一下子就绿了,怒其不争的看向许氏。 真是不嫌丢人是吧! 沈雾支着下巴笑眯眯看戏,“诶呦,这动作这么利索,看来是没事儿了。瞧见没,你家老太太身子骨硬的很,少什么事儿都来讹本宫。” 裴老太君反应过来,老脸涨得通红。 她颤手指着沈雾,磕磕巴巴说:“公主,你殴打驸马,虐待世子的事今日若不能给个说法,老婆子绝不回去!就算告到太后跟前,裴家也不能善罢甘休!” “想要说法?行,正巧本宫今日闲着也是闲着,就好好跟你论一论。” 沈雾打了个哈欠,“把裴显带来。” 长街上挤满了人,从方才开始又陆续有听到消息的百姓过来看热闹,沈雾张扬惯了,也根本就不在意丢不丢人,反倒是裴谨言面皮发烫,耳边嗡嗡直响。 她大步流星走到沈雾面前,压低声音道:“你闹够了没?还嫌不够丢人?我们家的事,我们关起门自己谈,何必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想闹到人尽皆知的,是你娘和你的好祖母。本宫又没做错事,本宫为何要觉得丢人?” “你……” 正说着,流心提着一个小胖墩回来了。 裴显今年三岁,远看是个树墩,近看是个猪仔,他爹娘长相也不差,可他五官已经被肥肉挤得看不出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眼睛,众人在看到裴显时纷纷沉默了。 裴显尖锐的哭声划破了天际,他努力往后扽自己,想挣脱流心的束缚。 “我不要去见母亲!我不要见母亲!我不要读书!祖母,祖母救我,哇——” “显儿,宝儿!” 许氏冲上前把裴显抱在怀里,怒斥流心:“狗奴才!不知道小孩子骨头脆!显儿肩膀若被你拖坏了,以后不能拿笔不能拿剑,我就剁了你的胳膊!” 沈雾眯了眯眸,慵懒的姿势瞬间就坐直了,“你在跟谁说话?” 许氏喉中一涩,沈雾冷笑,“流心跟本宫上过战场,也曾杀敌无数,你如今的太平日子还有她一份功劳,你骂谁狗奴才?” 四下窸窸窣窣的声音,都在蛐蛐许氏,裴谨言快步上前,按住许氏的肩膀,沉声道: “娘,道歉。” 许氏红了眼睛,咬牙:“是,是我说错了话,还请流心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您客气。”流心莞尔,明媚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嘲讽味十足。 沈雾这才满意的站了起来,唤狗似的招呼裴老太太,“您过来看看,这裴显是不是我虐待的呀?” “噗嗤。” 不知谁笑了出来,顿时引起一阵浪潮,裴老太君的脸色在一片嘲笑声中越来越黑。 她喘了几口粗气,把裴显抱了过来,大声问道:“显儿,告诉曾祖母,你娘平时对你好不好?” “不好!”裴显哭着摇头。 “哪里不好!”裴老太君声音一下子就有了底气。 “她,她总让我读书写字,读千字文,读三字经,还不让我吃肉。每天让我站半个时辰,说让我减肥,娘待我一点也不好!” 裴老太君一噎,引导他:“那,你娘有没有打过你啊?拿鞭子,往你身上抽!让曾祖母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啊?” “娘不拿鞭子抽,娘打我手心,曾祖母看我手都肿了。” 裴显白白嫩嫩的猪蹄手,看不出半点被打肿的迹象。 裴老太君眼神一阴,她眼珠咕噜一转,起身道:“公主,你好阴毒的心思啊!” 沈雾哼笑了声,示意她继续,她倒想听听看她还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裴老太君:“你故意给显儿吃的这么胖,再假意逼他减肥,引起他逆反。真不愧是公主!显儿他只有三岁,你怎么忍心这么算计一个孩子!走显儿,跟曾祖母进宫去见太后!” 裴显半大点的孩子,哪里懂大人这些弯弯绕绕。 他只知道祖母一直告诉他,在曾祖母面前一定要说祖母对他多好,他能长得这么健康都是祖母的功劳。 裴显挠了挠脸。 “曾祖母,不是娘给我吃胖的,是祖母把我喂胖的。” 裴老太君眼睛倏地瞪圆了。 许氏来不及阻止,裴显已经流畅的复述了她常教的话。 “祖母每天都给显儿吃好多肉,好多虾。还有螃蟹和甜甜的荔枝,只有显儿有哦,连娘亲都没有!显儿之所以这么健康,这么结实,都是祖母的功劳,曾祖母你要好好奖励祖母呀!” 裴老太君身子晃了晃。 沈雾饶有兴趣的说道:“如何,还去不去见太后了?” 裴老太君说不出话,裴谨言长这么大还没这么丢人过,她快步走到沈雾身旁,放低姿态带着祈求说道: “小雾,够了,我们不要再闹了好不好?让祖母回去,你有什么委屈我们回家说。” “我只有一个问题。” 沈雾坐在椅子上,微微扬起下颌,“裴显说的螃蟹,荔枝,为什么我从没见到过?” 许氏身子僵住,心虚的别过头,沈雾歪了歪脑袋看向她,笑容冰冷。 “你把本宫府里的东西全都昧下,再反过来污蔑本宫虐待孩子,真是好婆婆啊。” 裴国公府 许氏被抬回了国公府,她下半身被打的血肉模糊,衣裳和碎肉黏在一块,光取出嵌进肉里的衣服都废了府医老大功夫,许氏生不如死,在屋内又哭又嚎恨不得一头撞死。 裴府二老爷裴志远坐在一旁,不忍直视她的伤口,哀叹连连:“我早就告诉过你适可而止。连皇上都不敢对长公主不敬,你倒好……以前是有谨言在,她给你三分颜面,如今你看……” “你下次不许跟母亲告状。大哥都派人警告我了,要是牵扯到国公府,你有几条命够打的。” 许氏牙齿咯吱作响,恨得嘴都被她咬破了。 这时,一个人咋咋呼呼从屋外闯了进来,正是许氏的二儿子裴谨行。 “都给本少爷闪开!我娘呢!我怎么听说我娘挨了打了!” 裴志远眉头皱起,“谨行?还未到休沐的日子你怎么回来了。” “爹,我听说我娘被长公主那贱人打了?!” “谨行——” 许氏单手撑着床板,在裴志远身后朝裴谨行伸出手。 裴谨行看见许氏的惨样顿时一愣,他回过神,上前把许氏揽入怀中,“母亲!母亲你怎么伤的这么重啊!” 裴志远走过来,“还不是她得罪了长公主,皇上下令打了她和谨言二十仗。长公主现在看见她不知会不会又动气,先让她住着,等好些了再送回去。” “长公主。”裴谨行眼神顿时一阴,“长公主竟敢打您和大哥!” 许氏扑在他怀里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裴志远听得烦,“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就好好养着伤。对了,经书可别忘了抄,等能下地了就赶紧回王府赔罪去。” 裴志远走后,许氏抓住裴谨行的衣裳,咬牙切齿道:“谨行,娘好恨呐!” 裴谨行:“娘,到底怎么回事?” 许氏磕磕绊绊把前因后果告诉了裴谨行。 “沈雾她分明是没事找事,她这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就等着今日让我颜面扫地!” 许氏哭着说:“谨行,娘太恨了!你要帮娘和你大哥报仇,娘知道你有办法!” 前两年裴谨行沾了裴谨言的光,被沈雾提拔到皇帝身边做禁军侍卫,他能说会道,凭一张巧嘴硬是被提拔到禁军头领的位子,可领皇帝身边禁军。 此前他一直游手好闲在外鬼混,有一票五湖四海乱七八糟的朋友,这些年他明面上不与这些人来往了,但私下里依然还保持着联系。 许氏想报仇,明着来是不可能的,唯有暗中下黑手。 裴谨行眼里闪着阴毒的光,他轻声道:“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出气。” 裴谨行回到住处后,便找来身边侍从,“去帮我办一件事。” 侍从听后十分犹豫:“少爷,那可是长公主,咱们的人……” “你怕个屁啊,泼完了就赶紧跑,抓到了咬死不承认。就算东窗事发,撑死了不过是个小罪,有我在,我保证他们大狱都不用蹲。”裴谨行很有自信。 他掏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定金五十两。明日一早事成再付五十两。” 侍从接了下来,他此前就是游手好闲的混混,认识不少为了钱不要命的,何况是这么多银子。 “您等我消息吧。” “皇上,本宫有一桩事上奏,想请皇上公断。” “长公主说罢。” 沈括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先请皇上把您身边的禁军头领裴谨行找来。” 勋戚班中裴国公裴志城脸色一变。 沈括往身旁看了眼,容复淡淡道:“裴统领一直未曾入宫,误了早朝,已经派人去寻了。” 正在这时, 还不等他细想,裴谨行已经带到,沈雾挥了挥手,几个锦衣卫押着一人从金水桥走了过来。 “跪下!” “草草草草民参见皇上,参见公主……” 这人吓得快晕了,脑袋恨不得垂进胸口里去。 沈括皱眉:“长公主,这是何人?” 裴谨行额上冒出一粒豆大的汗珠,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99章 修中 鸨母扒在门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容复一抬手,内力甩出一道掌风将门摔上。 他起身走向沈雾,清冷如谪仙的面容给人以极大的冲击。 沈雾看似面不改色,心却不自觉动了动。 容复若不是一直跟她对着干,就说这张完全对她胃口的脸,沈雾也不可能让他去做太监。 容复步步逼近,眼睛死死盯着沈雾颈后衣襟上的红痕。 沈雾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容复开了口: “那你呢?” 容复垂眸看着她,眼神犀利审视,“你来做什么?” “废话,拐案是我让人递的折子,我当然来查案。” “查案?呵!” 容复讽刺一笑,忽然抬手揪住了她的后领,将那抹殷红扯到她眼下,语气阴沉:“查案会把自己查到小倌堆里?” “?” “什么时候沾上的……” 沈雾也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抬手掐住容复手腕,冷冷道:“放开本宫!” 容复一动不动,二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剑拔弩张。 容复的腕子被沈雾攥到不过血,皮下都开始泛紫,换个人早就疼得捂着手叫唤了,容复还跟没事人似的,看沈雾的眼神冷的像寒冰,直到屋外传来敲门声—— “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 “……” 容复先松了手,语气淡漠,“进来。” 沈雾放手大步走到边上,低头整理衣襟。 容复这混账手劲是真的大,她束好的领口都敞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 东厂番役推门而入,看见沈雾顿时一愣,正不知该进该退,容复道:“有话快说。” 督主似乎心情很差。 番役赶紧长话短说:“前两日和李金氏在此相会的男子抓到了。” “带进来。” 沈雾立即回过头,她还记得当务之急是救出小家伙,和容复的账可以慢慢算。 番役看了眼容复才颔首退下,不一会儿一个男子被蒙着眼带进了屋。 他双手被捆,慌张道:“我只是来寻个欢,什么坏事儿都没干啊!” “闭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沈雾丝毫没有在容复地盘的觉悟,反客为主审问起来。 “你和金氏见过几面?” “大概有个十来次吧……前天是最后一次,本来说的好好的一晚上三钱,她半路跑了,我就给了一钱……” “她自己走的?” “没有。是被个男人带走的,我才知道那是她男人。我听他俩说话,那男人说惹麻烦了什么的,具体的我没听清……” 男人回答的倒是老实,沈雾审视的扫过他全身,发现他瘦的出奇,说话时总摇头晃脑,看着精神却又像没睡醒一样。 沈雾眯了眯眸,缓缓道—— “你抽大烟。” “你抽大烟。” 身后一道清冷的嗓音和她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二人对视了眼,又各自漠然别过头。 男子整个人弹了起来,说话开始颠三倒四:“不不不,我哪敢抽大烟,我不抽,我哪有银子抽那玩意儿,再说朝廷都禁了,我真没有,我我我……” 沈雾:“金氏和你一样抽大烟吧。我就觉得奇怪,她刚来燕京不过一月,跟你在上仙坊就见了十几面,她到底有什么必要只跟你见面。你二人是以此为借口,在这儿交易大烟对吧。” 容复的想法与沈雾一样,他看着沈雾的侧颜,神情有一分微妙的变化。 男人挣扎了一会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起来:“求求郎君娘子放过我吧,我是戒不掉才会抽的呀!求你们千万别把我交给官府!求求你们了!” 沈雾眼皮一跳,心想这什么狗屁称呼。 容复:“你二人每几天在此抽一次大烟?大烟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瘾大……每三天来一次,东西是她卖给我的!她从京外带了不少,自己没有什么门路,要我帮她卖,我之前在黑市有认识的人,就把金氏举荐了过去。那人叫麻子,摊位在黑市,表面上是卖器皿的,实际上是卖大烟。” 男人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和盘托出后,番役将其带了出去。 沈雾若有所思,容复盯着她看了须臾。 她竟然真是来查案的。 目前看来沈雾与李扬李金氏都无牵扯,父亲的推测应该是错了。 “容复。” 容复回过神。 沈雾道:“既然都是为了查案,先把你我恩怨放放?合作吧。” 二人对视片刻,容复:“好。” …… 金氏和李扬走得急,什么也没带,很快吃光了干粮,金氏不得不冒险上街买了两碟菜。 正等着,身后长街突然传来甲胄碰撞的声音,金氏神经一紧,迅速躲到了门后。 几个带着枷的人被锦衣卫推着走过这条街,看清几人长相的金氏冷汗都吓了出来。 待锦衣卫离开,堂中食客窸窸窣窣议论起来:“听说朝廷本来是查拐案,结果查到黑市却查出了大烟,今天上午锦衣卫就开始全城搜捕了。” “朝廷禁大烟都禁了多久了,这群卖烟的勾人上瘾发财,如今只要敢买朝廷便敢抓,全都砸在手里,真是痛快!” “客人,您点的菜好了。” 金氏脸色煞白,捞上食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李扬不悦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朝廷把黑市大烟抄了。我刚看见麻子被锦衣卫带走。” 李扬一愣,“朝廷怎么突然抄大烟?难道是陈山?!” 陈山便是和金氏在上仙坊抽大烟的人,金氏摇头:“朝廷是查拐案查到黑市发现的,我回来之前在四大街上都转了一圈,锦衣卫、兵马司都在查大烟,没人查拐案了。” 李扬只觉得眼前发黑,“你给了麻子多少烟?” “带来的一半都在他那儿,钱我还没拿到呢!” 金氏哭着说:“这下亏大发了。这一禁,东西带不走可怎么办啊!” 李扬在屋内来回转圈,金氏那些大烟里有一半是他出钱买的,这就意味着他要和金氏一起亏本。 二人现在本就已经没钱了,时局紧张,孩子不能脱手,他们往后真要喝西北风了。 李扬:“趁现在朝廷刚开始查,先把东西脱手变现,然后咱们再跑。” “说得简单,之前都是让陈山给麻子,咱们去哪儿找要大烟的!” 李扬咬了咬牙,“实在不行……就去问问陈山。” 对金银的渴求盖过了被通缉的恐惧,加上朝廷现在查大烟,二人心生侥幸。 李扬:“明天就是第三日,我先乔装去上仙坊,看看有没有埋伏。若是安全,你再去上楼去见陈山,交易后咱们赶紧跑。” 翌日,二人马不停蹄地展开了行动,李扬乔装打扮成书生模样,来到上仙坊随便点了一人,他坐在上仙坊大堂里喝酒。 李扬假意询问了窑姐儿,得知除了前两日来了官兵搜查了一番,后便没人再来了。 他又假装醉酒在上仙坊转了一圈,没看到可疑的人,便飞快赶到隔了一条街的茶馆,告知了金氏。 沈括在宫内来回踱步,早朝上的事令他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 他冲殿外吼道:“容复人呢!” 陈旺跑了进来,“陛下,督主回来了——” 刘兵看看二人,惊讶道:“老哥和嫂子还不知道呢?没派人去看放榜吗?三小姐榜上有名,可是我朝第一批女举人啊!我今日特意去看榜,没看到我女儿,反倒看见了三小姐。” 刘兵的笑容有些变了,呵呵说道:“老哥这可就不实诚了,当初不是说不让三小姐考女官的吗?” 容首辅已经愣住了,容笑私自去考科举和容笑考中了举人,两件事的冲击让他立时三刻没回过神,他甚至不知自己这会儿是该愤怒容笑的隐瞒,还是该欣喜容笑考中了举人,脸上色彩纷呈,很是滑稽。 容夫人反倒比容首辅先回神。 刘兵还在笑眯眯的说:“其实老哥不用跟我装的,你说你要让三小姐考科举,你直说就是了,难道还怕箐箐抢了三小姐的名额不成,那会儿见老哥生气的厉害,我险些就真不让箐箐考了,你说这事闹的。” 容夫人嘴角耷拉了下来,刘兵这哪里是来道喜的,他是问罪的来了。 怪不得当初他要把容笑和刘箐一起找夫子的事告诉容首辅,不是酒醉说溜了嘴,是怕容笑学得好占了一个科举名额吧。 “刘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当初说考女官抛头露面的可是你,劝我家老爷不让笑笑去考科举的也是你,怎么现在反倒成了我家老爷说谎隐瞒了?而且你不也让刘箐去考了吗?你说抛头露脸,你让她去考作甚?” 维护女儿的容夫人嘴不饶人,刘兵被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容首辅回过神来,也渐渐抿出其中的不对劲,想通了当初的事,心下顿时有些作呕。 “臣附议!”又一官员出班,朗声道:“长公主一身旧疾,曾带病上朝,先皇当朝赐座。长公主今日容色不佳,微臣以为长公主是旧病复发,故而用椅,理应通融。” “一派胡言!” 容首辅和几个官员当朝争执起来,几人你来我往吵的热火朝天。 沈雾已经习惯了,不管是先皇在世还是沈括登基,只要有她在的朝会都免不了因为她吵闹不休。 容首辅更是弹劾她的第一人,以一己之力舌战群臣不落下风,次次双方都是打个平手,不了了之。 沈雾本也没把今日朝会放在心上,她预计再吵一炷香的功夫大概就能下朝了。 这时,容复在上首不知对沈括说了什么,沈括忽然说道:“够了,都给朕住口!” 皇帝说话还是有用的,奉天门前顿时安静下来,沈括义正词严: “长公主有不世之功,理应有特权,这不仅是朕,也是先皇许下的。容首辅,你不必再多言了。” “是,皇上。” 态度转变如此突然?不像沈括的做派。 沈雾眼珠一滚,视线从沈括身上缓缓移向容复。 容复的眼神凉薄又淡漠,他长相清冷孤高,饶是穿着艳色的赤色飞鱼服依然是一副仙人姿态,人模狗样的。 沈雾眯眸,如果她没猜错,此事是容复的主意。 果不其然,文官班中一人出列,高声说道: “皇上,长公主的确劳苦功高。长公主自十二岁起便在先帝身侧协理朝政,如今已有十三年,这十三年公主积累一身旧疾,为了朝政耽误了救治,微臣甚是忧心。” 此前他一直游手好闲在外鬼混,有一票五湖四海乱七八糟的朋友,这些年他明面上不与这些人来往了,但私下里依然还保持着联系。 许氏想报仇,明着来是不可能的,唯有暗中下黑手。 裴谨行眼里闪着阴毒的光,他轻声道:“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出气。” 裴谨行回到住处后,便找来身边侍从,“去帮我办一件事。” 侍从听后十分犹豫:“少爷,那可是长公主,咱们的人……” “你怕个屁啊,泼完了就赶紧跑,抓到了咬死不承认。就算东窗事发,撑死了不过是个小罪,有我在,我保证他们大狱都不用蹲。”裴谨行很有自信。 他掏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定金五十两。明日一早事成再付五十两。” 侍从接了下来,他此前就是游手好闲的混混,认识不少为了钱不要命的,何况是这么多银子。 “您等我消息吧。” “皇上,本宫有一桩事上奏,想请皇上公断。” “长公主说罢。” 沈括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先请皇上把您身边的禁军头领裴谨行找来。” 勋戚班中裴国公裴志城脸色一变。 沈括往身旁看了眼,容复淡淡道:“裴统领一直未曾入宫,误了早朝,已经派人去寻了。” 正在这时, 还不等他细想,裴谨行已经带到,沈雾挥了挥手,几个锦衣卫押着一人从金水桥走了过来。 “跪下!” “草草草草民参见皇上,参见公主……” 这人吓得快晕了,脑袋恨不得垂进胸口里去。 沈括皱眉:“长公主,这是何人?” 裴谨行额上冒出一粒豆大的汗珠,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100章 修修 一行人到山脚时天已经亮了,容复等人走在前,沈雾望着他洇出血痕的肩膀,眼神有些闪烁。 “公主。”霁风不知何时靠近她,轻声道:“容复可能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 沈雾余光瞥了他一眼,霁风:“否则他不会给‘流心’挡箭。” “那他有什么理由给我挡?” 沈雾脱口说罢自己也沉默了,霁风抿了抿唇,看样子也被难到,二人同时噤了声。 沈雾喊青竹:“医馆离这里多远?” “还有几里地才能进城,我去附近的村子借一辆牛车,你们在这儿等着。” 青竹用上轻功,几个起跃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众人在路边等了半晌,青竹才将牛车赶来。 又过了三刻钟,才望见津南府的城门,青竹冲城门上的守卫亮出腰牌,守卫立即开了城门。 一清早街上空荡荡,很是冷清,城门将走下城墙,和青竹打了个招呼。 “青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有急镖要押送?这些是……” 刑部侍郎亮出腰牌,焦急道:“赶紧带我们去医馆!我们是从京城来的钦差!路上遇到伏击,容督主受伤了!” “什么!”城门将紧张的险些没拿住长枪,“快快快,这边——” 刑部侍郎推着容复直奔城门将所指的方向而去,青竹对城门将说道:“辉山上有一群骑兵伏击钦差,我带人押镖碰巧赶到救了他们。那些人的尸体还在山上,烦你找些人和我那帮兄弟一起把他们弄回来。” 城门将被这一连串的事情震惊到合不拢嘴,下意识说道:“那要禀告巡抚大人!” 沈雾凉凉道:“津南府哪个大人姓焦?” 城门将和青竹同时朝她看来,城门将道:“巡抚大人正姓焦。” 沈雾掏出腰牌扔了过去,不容置喙说:“调五百兵将去围了巡抚府。” 城门将看着腰牌背面的长公主令四字,冷汗差点掉下来,腰都多弯下了些弧度,头也不回便冲向了最近的提刑按察使司。 提刑按察使来的极快,他早就接到了上面的旨意,说有钦差下来巡查科举一案。 他在人群中一眼看出了气质格外出挑的沈雾,冲上前鞠了个躬,“钦差大人。微臣提刑按察使谢彪,恭候大人多日了。” “已经按大人吩咐,调集良将五百前往巡抚府了。大人请——” 沈雾翻身上了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巡抚府去。 马蹄声和兵器摩擦的铿锵声很快惊动了府里的百姓,有人探头张望,被这动静吓得又缩了回去。 巡抚府前满是士兵,的确是水泄不通,沈雾到后便示意提刑按察使叩门。 门房一开门吓得差点跪下,谢彪和巡抚是认得的,直接问他:“焦徽可在?” “巡抚大人还没起,谢大人,您这是干、干什么啊?” “废话少说,让焦徽出来!”谢彪指着马上的沈雾说道:“那可是从京城来的钦差大人!” 门房忙不迭的点头,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府里。 沈雾此时也下了马走进了巡抚府,巡抚府是个极大的宅邸,一进门便是一处开阔的庭院,院前摆着一块影壁,院后就是一处池塘,池塘里的锦鲤圆润的像颗球,在水里缓慢的蠕动着,大厅中央的桌上是一座蟾蜍雕像,通体翡翠,嘴里还衔着金子做的铜板。 谢彪不停偷瞄着沈雾的表情。 他张口想说什么,碰巧这时门房连滚带爬又跑了回来,他脸上跟见了鬼似的,扑跪到谢彪身边。 “谢大人!不不不不好了!我家大人,我家大人他死了!” 沈雾立即收回眼神,朝门房来时的方向疾掠过去。 谢彪将人拎了起来,大喝一声:“还不快带路!” 众人赶到焦徽的住处,只见紫檀木雕花床的横梁上悬着一匹锦缎,焦徽直挺挺地吊在梁下,脚尖距地面三寸,尸体在穿堂风里微微晃动,他双目圆睁,舌尖吐露半截,青紫色的面皮上凝固着一种诡异的惊愕。 门房和循声赶来的下人们跪在地上大哭,直呼老爷,老爷。 谢彪将其他人喝退在门外,并让跟他一起来的副手上去将尸体放下来。 沈雾叫住了他,看了一眼霁风,霁风一跃上房梁,检查一番后靠近焦徽,将他的尸体放了下去。 谢彪走上前检查了一番,摇摇头说:“尸体已经僵了,至少也死了两个时辰了。脖子上的勒痕只有一道,凳子上有鞋印,是自己踩上去的吗……老焦……你究竟为何……” 青竹拿起桌上的信纸,“流心,这有封信!” 沈雾也在看尸体,闻言只淡淡说了句:“看看写了什么。” “是封自白书,说私兵是他养在辉山上的,他以为朝廷这次来津南府是为了查他豢养私兵的案子,所以才让人在山上伏击你们,知道失败以后怕被五马分尸,所以自己了断了。” 青竹到一边的隔间拿了他写的折子,对比完笔迹后。 “是他亲手写的。” 沈雾瞟了一眼隔间书桌上垒高的奏折,冷冷道:“这么多帖子,要模仿一封信还难吗。” 这时,霁风从梁上跳了下来。 “他是被人挂上去的,梁上有鞋印,这么长。” 他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划出一个鞋印大小。 谢彪眼皮轻微抽搐,说道:“兄台好记性,我这就让人照着鞋印去查,只不过这个尺寸恐怕会找出不少符合的。” “既然有鞋印,就先查在场的几人好了。” 沈雾忽然说道,她抬起头,指向门房,“你先来。” 门房战战兢兢上前,抬起脚,他的脚比那印子大一些,门房长吁了一口气。 “我去让他们把府里剩下的人带过来。” “慢着。” 沈雾按住他的肩膀,“谢大人,走之前你也踩一个。” “我为什么要踩。”谢彪立即想要挣开,可那只手就像黏在了他的肩上,还在不断收力,骨头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谢彪脸色微沉,眼神变得一片漆黑。 青竹和霁风同时守住了大门的出口,沈雾不咸不淡的说:“还装什么,你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就知道你不对了。” “什么……”谢彪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置信的滚动了一下喉结。 “焦徽可在。”沈雾一字一顿将他的错误重复了一遍。 “现在不过卯时三刻,这里是巡抚府,你见到门房问焦徽在不在。你早知道他不可能‘在’,他已经死了,你只是确认尸体还有没有被发现。” “还有,你可能没注意到,你说那句凳子上有鞋印的时候,你根本没有看凳子。尸体脚上没有鞋,人第一次见到尸体一定会下意识认为他上吊时是光着脚的,你知道他穿了鞋,还知道凳子上有鞋印,只能说明这些都是你事后伪装的。” 沈雾哂笑了声,似乎在嘲笑他漏洞百出的愚蠢。 “这点小偏差,我想是这个倒霉鬼那会儿还没完全死透,在你走之后用尽全力,又把鞋踢出去了。或者老天不站在你这边,他的鞋恰好就在后面掉了。” 残夜下山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青竹率领影卫清理完战场,将几个重伤的刺客捆绑起来,血迹在林间蜿蜒成暗红的溪流。沈雾扶着容复走在队伍中间,他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肩头的绑带却依旧束得紧实——方才包扎时,他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腕,她掌心的薄茧让他眸光微滞,却未多言。 “焦大人……”沈雾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看向青竹。青竹牵来两匹马,眉头紧锁:“津南府知府姓刘,但若说‘焦大人’,倒像是指刑部尚书焦焕的远房侄子,焦明。此人在津南府任通判,主管刑狱,平日里仗着京中势力横行霸道。” 容复翻身上马,动作间牵扯到伤口,却只是微蹙眉头:“焦焕……与首辅大人素来不睦。”他看向沈雾,“若焦明在此设伏,必与津南府贪腐案有关。他们想灭口的,恐怕不止是我们。” 马蹄声踏碎晨露,队伍沿着陡峭的山路下行。沈雾留意到容复握缰绳的手隐有颤抖,便驱马靠近,将自己的水囊递过去:“再忍一忍,医馆就在山脚下。” 容复接过水囊时,指腹触到她手背上未消的红痕——那是昨夜她割开他衣袖时,刀刃不慎擦过的痕迹。他喉结微动,却只道:“流心姑娘不必挂怀,此箭伤不深。” 辰时初刻,众人抵达山脚下的“回春堂”。医馆老大夫见容复伤势凶险,立刻引至内堂施针止血。沈雾守在门外,听着屋内银针入肉的轻响,掌心又沁出薄汗。霁风凑过来,低声道:“姑娘,属下审了个活口,那刺客说‘焦通判吩咐,钦差必死’,还提到……‘红泥印信’。” “红泥印信?”沈雾想起马车轮上的朱砂土,“津南府的朱砂土多用于烧制官印,难道焦明用官印调兵?” 话音未落,内堂传来容复的声音:“流心姑娘,请进。” 沈雾推门而入,见容复已换了干净的里衣,肩头敷着黑褐色的金疮药。老大夫退下后,容复从袖中取出一方染血的帕子,上面拓着半枚模糊的印泥痕迹:“方才换药时,在刺客衣襟内侧发现的。” 那印泥色泽如血,正是津南府特有的朱砂土所制。印文虽残缺,却能辨出“津南刑狱”四字的轮廓。 “焦明掌管刑狱,若用刑狱印信调动私兵,必是买通了军中守将。”容复指尖点在印泥上,“更要紧的是,他如何得知我们会走这条山路?” 沈雾心中一凛:“队伍里有内奸?” 就在此时,青竹匆匆闯入,脸色凝重:“公主……流心姑娘,方才影卫传回消息,津南府知府刘大人昨夜‘暴病身亡’,焦明已以通判身份暂代知府职权,封锁了府衙!” “暴病?”沈雾冷笑,“怕是灭口。”她看向容复,“焦明动作太快,我们必须立刻进城。” 容复起身,不顾伤口牵扯:“我与你同去。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少卿可先带伤员休整,青竹姑娘派人看守刺客,绝不能让焦明杀人灭口。” 一行人换上便服,悄然潜入津南府。城中气氛诡异,街道上巡逻的兵卒多了一倍,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行至府衙附近,沈雾忽见街角一个卖糖画的老汉朝她使了个眼色——那是公主留在津南的另一个暗桩“老槐”。 老槐将糖画递给沈雾,低声道:“焦明正在府衙拷问狱卒,似是在找一份账本。府衙后院的井台旁,新填了一片朱砂土。” 沈雾捏碎糖画,掌心藏住一张字条:“账本?看来刘知府之死,果然与贪腐有关。” 容复望着府衙高墙,眸光冷冽:“焦明想毁尸灭迹,我们得赶在他之前找到证据。” 月上梢头时,沈雾与容复趁夜潜入府衙后院。井台旁的泥土果然泛着新鲜的红褐,挖开三尺深,竟露出一具被朱砂土掩埋的尸体——正是津南府的刑狱典史。尸体手中紧攥着半卷染血的账本,墨迹已被血水晕开,却仍能看清“北狄马市”“军饷亏空”等字眼。 “北狄?”容复瞳孔骤缩,“难道津南府通敌?” 沈雾翻开账本最后一页,上面用指甲划出一行血字:“焦焕授意,借马市掏空军饷,刘知府欲揭发,遂被毒杀……”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亮起火把!焦明率领一众兵卒将二人包围,他手持长剑,脸上带着阴鸷的笑:“容督主,流心姑娘,久等了。” 焦明身后,赫然站着几个穿着校尉服饰的人——正是今早负责“运药材”的假老汉同伙。 “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沈雾握紧腰间软鞭。 焦明摇头,指向容复肩头的伤:“从容督主中箭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能让‘鬼面修罗’舍身相救的人,绝非寻常护卫。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沈雾心头一震,尚未反应,容复已挡在她身前,剑光出鞘:“你何时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