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大帝朱瞻基:我的皇帝生涯》 第216章 皇亲国戚(二) 王彦让随行暗中保护的一名锦衣卫百户,拿着锦衣卫的腰牌,直接去句容县衙把知县喊了过来,结果那锦衣卫到县衙,当着知县的面儿一亮腰牌,那知县当扬心悸,一口气没倒上来,噶了。 句容知县这一死,事情可就闹大了。 随行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勉亲自带人去了衙门,发现衙役们正围着知县的尸体哭丧,旁边站着一个不知所措的锦衣卫百户。 刘勉上前查看,发现那知县面色青紫,嘴角还有白沫,明显是猝死。 “怎么回事?”刘勉皱眉问道。 那百户也是无语:“大人,卑职就这么走进来,拿出腰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问他是不是句容知县?” “然后呢?” “他说自己就是句容知县,那卑职就跟他说,让他跟我走一趟吧,然后……然后他就这样了。”这百户也是一脸的无奈,“大人,我都没碰着他,我就亮个腰牌,说句话而已啊……” 刘勉无语的笑了笑,这知县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锦衣卫的名头给吓死了。 他立刻派人封锁县衙,同时派人去向朱棣汇报。 …… 朱棣还坐在饭馆包间里喝茶,听完汇报后冷笑一声:“呵,见锦衣卫上门就活活吓死了?这知县倒是省了我的功夫。”然后抬眼问王彦,“定国公什么时候来?” “已经派人去传了。”王彦盘算了一下,毕竟定国公府在应天城,快马加鞭来句容县也得两个时辰,“估计……申时差不多就到了。” “申时……”朱棣点点头,“还行,不算太久,大孙,要不然咱们先回客栈?你媳妇得休息了。” 朱瞻基笑了笑:“爷爷,让怜儿回客栈休息,咱们爷孙俩去县衙吧。” 朱棣一琢磨,有道理,句容县刚死了知县,扬面必然混乱,后续可能要查抄衙门、审问胥吏,环境也不适合女眷在扬。 再说了,这是朱家男人之间的公务,不必让女眷参与,也没必要让女眷跟着受累。 “王彦,安排人。”朱棣看着王彦,“先把我孙媳妇给送回客栈休息,我们爷孙俩去县衙看热闹去。” 又指了指已经被打断一条腿、却被威胁“你要敢叫出声儿来就把你剩下两条腿全打断”导致只敢捂着断腿在那儿无声痛哭的徐显文。 “把他也弄到县衙去。” 张怜儿听话的站起身来,准备回客栈,路过朱瞻基身边的时候小声的说道:“你刚才挺身而出的样子,真好看。” 朱瞻基宠溺的在张怜儿脑袋上摸了一下:“那肯定啊,也不看看是谁的夫君。” 张怜儿星星眼盯着朱瞻基,傻笑几声。 “咳咳……”某个老头干咳几声,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孙子和孙媳妇,眼珠子一转,最后聚焦在朱瞻基身上,“大孙啊,你跟其他几个孙媳妇平时也是这么腻歪的?” 朱瞻基一愣:“啊?” 朱棣一阵坏笑:“嗯,挺好,年轻就是好。” …… 定国公徐景昌带着两个随从,快马加鞭,申时一刻刚过,就到句容县衙了。 朱棣在衙门后院儿厢房里睡午觉,朱瞻基留在大堂里候着。 徐景昌一进衙门,看见自己儿子坐在地上,捂着一只腿,脸色惨白如纸,顿时眼前一黑。他踉跄两步,险些栽倒,被身后随从急忙扶住。 “爹……” 徐显文虚弱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住口!”徐景昌厉声喝道,随即环顾四周,见大堂上除了一众锦衣卫之外,只有朱瞻基一人端坐,连忙整了整衣冠,上前行礼:“臣徐景昌,参见太孙殿下。” 朱瞻基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表叔,起来吧。” 自打英国公小女儿嫁入重华宫之后,朱瞻基已经精通各种辈分的计算了。徐景昌的父亲徐增寿,是徐皇后的亲弟弟,因此徐景昌是朱棣的内侄,和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是表兄弟关系。 朱瞻基是朱高炽的儿子,自然称徐景昌为表叔。 这一声“表叔”,让徐景昌紧绷着的心也终于松了下来。他是知道皇家的习惯的,跟你论亲戚的时候,那是真拿你当亲戚。 当然了,是大部分时候。 “谢殿下。”徐景昌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朱瞻基指了指地上的徐显文:“这真是表叔的儿子?” 徐景昌看了一眼徐显文,叹了口气:“哎……臣,惭愧……” “表叔,这也没多大事儿。”朱瞻基连忙出言安慰,“看来,地上这位还真是我表……他比我大对吧?那他确实是我表哥。”他笑着从桌案后边走出来,走到徐景昌身边,拍着徐景昌的肩膀继续安抚,“表哥只是说错了一些话,做错了一些事而已……” 徐景昌闻言,脸色瞬间由白转青。 他太清楚了,皇家还有个习惯,就是越是轻描淡写,后头的雷霆就越重。 这事儿肯定小不了,不然也不会派人把他从应天城专门叫到这里来。 “表哥嘛,他说要正在吃饭的皇上把包间让给他……”朱瞻基悠悠开口,徐景昌一个踉跄没站稳,被朱瞻基一把搀住,“你们几个,跟着定国公来的,怎么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啊?赶紧扶着你们家公爷去旁边坐下啊!” 被搀扶着坐下来的徐景昌哭丧着脸:“殿下,小儿无知,冲撞圣驾……” “表叔,我还没说完呢。”朱瞻基继续开口道,“他呀,还让皇上替他把吃饭的钱给结了。表叔,这个就是你的不对了,表哥这么大个人了,出门你不让他身上带钱的么?” “殿下……”徐景昌越听心越凉,默默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同样不敢吭声的徐显文。 此刻徐景昌看徐显文,眼里看到的不是儿子,已经是一个牌位了。 “还有,表叔啊,表哥还说,让太孙妃陪他喝酒……” 朱瞻基的声音继续传到徐景昌耳朵里,徐景昌慢慢的闭上了眼。 没救了,没救了,这儿子救不回来了…… (本章完) 第217章 皇亲国戚(三) 朱瞻基的声音再次响起。 “表叔啊,我一开始不知道这是我表哥,我就问他,你是谁呀?”朱瞻基走到徐景昌跟前,“表叔,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啊?”徐景昌此刻已经欲哭无泪了。 “他说,他是我爹……” “是我爷爷……” “是我祖宗……” 朱瞻基一套三连击甩出来。 朱瞻基说一句,徐景昌脸上的表情就痛苦一分。 三句话说完,徐景昌默默睁眼,看向徐显文:“儿啊,你安心去吧,爹会给你操办好身后事的……” 朱瞻基笑呵呵走到徐景昌跟前:“表叔,没事儿,百姓们之间斗嘴,来回不也就这么几句么?动不动就我是你爹,我是你爷爷之类的。皇上之前已经告诉我了,徐显文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打断他一条腿,算是惩戒了。” 朱瞻基一边说,一边拍拍徐景昌的肩膀,“不知者无罪嘛。” 徐景昌重燃希望:“殿下……” “不过他这样子,想必干这事儿不是头一回了……”朱瞻基咂摸嘴,犹豫片刻,“而且我也很好奇啊,他为什么不顶着定国公府的名,而是要顶着赵王妃的名儿呢?” 徐景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说……”朱瞻基压低声音,“这事儿,我三叔也知道?” 徐景昌也算朝中重臣,这会儿还管着左军都督府,对皇家也算清楚。朱高炽三兄弟现在就跟穿一条裤子似的,亲密无间。太孙殿下突然这么问,其实就是在暗示,你这儿子明明是定国公府的少爷,却顶着赵王府的名儿在外边为非作歹,是怎么个意思啊? 想明白这一点,徐景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殿下明鉴!这孽畜……这孽畜定是怕污了定国公府的门楣,才假借赵王府名号行事!臣这就……” 徐景昌突然爬行到徐显文跟前,揪住徐显文的衣领,在儿子惊恐的目光中压低声音道:“快说!你姑母可知你平日所为?” 徐显文疼得冷汗直流,却立刻会意:“不……不知!都是儿子自作主张……” 号称在睡觉的朱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出现在门口了,双手揣着袖筒,一言不发的往大堂里走。 “皇上!”徐景昌跪行到朱棣面前,连着磕头。 “停!”朱棣瞥了一眼地上的徐景昌,“我就是过来听听,这事儿听太孙的,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朱瞻基倒是很识趣儿:“爷爷,您都来了,哪还有孙儿说话的份儿。” 朱棣一抬眼,瞅着朱瞻基:“那我问你,你为啥这么急着把你三叔摘出来?” “这个……”朱瞻基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确实,他刚才明着暗着暗示徐景昌,这事儿最好不要跟赵王府扯上关系,徐景昌也是心领神会,直接逼着儿子承认是自己冒用赵王妃的名儿在外边儿耀武扬威。 “行了,猴崽子,知道你心疼你三叔。”朱棣摆摆手,然后自顾自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又看向徐景昌,“定国公啊,其实……朝廷的这么多勋贵家的孩子,不成器的有很多。平时嚣张跋扈一些,也正常,这个朕都知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这徐显文是你家里老三对吧?”朱棣指着地上的徐显文问道,“我家老三,平时比你家老三还跋扈,不过有一点,我家老三再跋扈,出门吃饭都是自己拿钱的,也不会欺负别人家的女眷。” 徐景昌跪在地上,面朝朱棣:“是是是,皇上教训的是……” “朕让人打断他的腿,不是以皇帝的身份惩罚他,这一点你要搞清楚。”朱棣俯下身子,很认真的盯着徐景昌说道,“要是以皇帝的身份治你儿子的罪,那他冲撞圣驾,勒索皇帝,还让太孙妃陪酒……呵呵,那这事儿就不光是处置他了,你们一家子都得搭进来。” 徐景昌连连点头,他也从朱棣的话语里听出来一点,就是朱棣不会为了这个事儿收拾定国公府。 “所以,朕只是打断了他的腿,这是一个当爷爷的,替自己孙媳妇出头。”朱棣一边说,手还一直比划着,“定国公,我这也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们家老三,怎么不在应天城里待着,跑到句容县来干嘛了?” 徐景昌开口解释道:“回皇上的话,臣有三个儿子,将来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次子身体一直不好,臣就让他在家中读书,来年考个功名,报效朝廷。唯有这第三子……”徐景昌看向地上的徐显文,“这个孩子,平日里贪玩,不务学业,文不成武不就,臣就想让他以后不要涉足朝堂,做个富家翁即可……” 朱棣边听边点头:“所以,句容县,有你定国公府的产业?” 徐景昌不敢反驳,默默点头。 说实话,堂堂国公府,有点自己的产业没什么,朱棣也不会为了这个事情生气。他只关心一点,就是这个产业来的干净不干净。要是能凭本事自己挣钱,那朝廷肯定也不会过问。要是仗着自己国公府的威名做了那不该做的事儿…… 徐景昌明白朱棣这么问的含义,马上出言解释:“皇上放心,臣不敢辱没徐家威名,在句容县的这点产业,是臣自己从定国府上拿出钱来,在句容县购置田地、商铺。皇上……”徐景昌跪在地上,膝行往朱棣方向挪动了几步,“臣只是想给小儿子多留点东西,将来臣不在了,他也好……” 朱棣抬手打断徐景昌的卖惨,因为这种卖惨的事儿他没少对朱瞻基做过。 巧了,他也是为了自家老三。 “行了,你凭本事给小儿子挣点产业,又没有触犯国法,朕不会治你罪的。”朱棣摆摆手,示意朱瞻基把徐景昌扶起来,“朕问你,你从自己府上拿钱,给你小儿子在句容县添置的产业有多少啊?” 朱棣纯粹就是随口一问。 徐景昌犹豫片刻,叹气,然后低头:“皇上,臣……还是跪着吧。” 朱棣一愣:“怎么了这是?” 徐景昌无奈的笑了笑:“皇上,不怕您笑话……” 朱棣瞧见这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转头对站在身边的朱瞻基说道:“肯定是赔了钱了,府上拿出一百两,年底一看剩五十两的那种,呵呵……” 徐景昌一听朱棣这么说,尴尬的笑了笑:“倒也不是。皇上,臣不怕您笑话,臣这个小儿子,文不成武不就,让他读书,他是看见书就困。让他习武,他不拿刀剑把自己划伤就不错了。可让他做生意……” 朱棣收敛笑容:“什么意思?” “这个……”徐景昌清了清嗓子,“皇上,臣两年前,从府里拿出三千两银子交给这小子……”他看向还在地上的徐显文,“这小子走了运,去年就把本金还给了臣,现在估计已经挣下不少于一万两了……” 不等朱棣和朱瞻基说什么,徐景昌又马上补充:“皇上放心!臣以家族名义起誓,这个逆子,绝对没有凭借自己的身份在做生意的时候获利!他只是平时讲点排扬,吃个饭,听个曲儿什么的,喜欢把自己的身份摆出来……” (本章完) 第218章 开门!自由贸易!(一) 这家伙很可恨,欺男霸女、嘴贱狂妄。 但这家伙也很可惜,因为能力没用对地方。 定国公一脉是中山王后裔,徐景昌不敢辱没徐达威名,因此曾经警告过徐显文,你小子赚钱可以,但敢用徐家名号强取豪夺,就打断你的腿。 所以,这个徐显文啊,他只敢在享乐的时候摆谱,生意上反而低调了许多。 毕竟,长期经商需要合作对象信任他,如果他仗势欺人,反而会坏了自己的口碑。 而且有个很有意思的一点,普通恶少吃霸王餐都是直接逃单,饭馆老板也不敢追讨,全当这顿喂狗了。 可徐显文不一样,这家伙来饭馆吃饭,并不是不给钱,而是勒索朱棣掏钱。看样子,这家伙干这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 说白了,吃饭“逼人请客”而非逃单,这就是要维持“本少爷是被求着赏脸”的优越感。 他出身定国公府,却不敢打着定国公的名号,一直以“赵王妃的侄子”的名义来在外边儿耀武扬威,确实是因为徐景昌之前给过他警告;并且他自己也知道,定国公是实权勋贵,受朝廷监管较严,滥用名号容易被父亲责罚。 更重要的是赵王本人跋扈名声在外,地方官更不敢惹,名声适合背锅。 朱瞻基翻遍了记录徐显文底细的文书,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发现这家伙最大的恶行就是摆谱、调戏女眷、平时勒索别人掏点小钱儿之类的,完全没有侵占民田、杀人越货之类的作死行为。 定国公用家族名义发誓,说徐显文挣钱全凭本事,从来没有仗国公府的势,这看来也是真的。徐景昌给了他三千两银子,这家伙一年时间就把本金还了回去,两年时间挣下一万多两,确实有经商的本事。 所以,对于徐显文,朱瞻基评价只有一句话:这是个把聪明劲儿全用在歪门邪道上的混账东西。 …… “嗯,你对你这位表哥的评价,还挺准的。”已经回到鸡鸣寺,正在厢房里休息的朱棣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这小子,纨绔了点儿,罪不至死,爷爷本来也没想要他的命。就是他的嘴太臭了,冒犯了我孙媳妇,爷爷肯定得给孙媳妇出出气啊。” “他可是直接骂您了,爷爷,您也不生气?”朱瞻基追问。 “生气?”朱棣笑了笑,“他要是知道爷爷是皇帝,还敢骂爷爷,那爷爷估计得砍了他。可他又不知道爷爷是皇帝,就当爷爷是个糟老头子——呵呵,大孙啊,他那个出身,要是连个糟老头子都不敢骂几句,那也太丢分了。” 朱瞻基被逗乐了,在朱棣身边坐下:“爷爷,您倒是真大度。” “嗯,爷爷我一向如此。”朱棣伸了个懒腰,然后舒舒服服的躺下来,“当年啊,爷爷刚封了燕王,化名朱四郎,跟着中山王去打仗。在军中,爷爷认识了一个千户,那千户也姓朱。第一次和元人对阵的时候,爷爷我拎着刀冲锋在前,一刀劈死一个元兵,然后没留神,差点被另一个元兵偷袭了。那个姓朱的千户出手救了我。打完这一仗,那个朱千户专门找到我,揪住我的衣领……”朱棣一边讲故事,一边学着故事中的朱千户的动作,揪住了朱瞻基的衣领。 “当时啊,朱千户直接对着爷爷破口大骂,说你他娘的能不能小心点?打仗的时候顾前不顾后,顾头不顾尾,不要命了?”朱棣说着说着笑出了声,然后摇摇头,很是感慨,“然后啊,他直接把爷爷丢在地上,哎呦,那一下给我摔的够呛。” 故事里的朱千户把朱棣直接丢在地上,现实中的朱棣揪住朱瞻基的衣领,却只是轻轻放下。 朱瞻基整理了下衣服:“然后呢?” “然后?”朱棣看了一眼朱瞻基,“猴崽子,我问你,那个朱千户直接对着大明的亲王说‘你他娘的’这种话,还动手揪住亲王的衣服,把亲王丢到地上,这算不算犯上?” 朱瞻基明白朱棣的意思了,笑着回答:“当然不算。” “这就对咯。”朱棣点点头,“爷爷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骂爷爷的人多了,要是每个骂爷爷的人,爷爷都要去治他们的罪,那爷爷不得累死?”然后顿了顿,“猴崽子,我告诉你,你爹,你二叔,还有你三叔,他们兄弟三个,估计背后都没少说爷爷的坏话,真当我不知道?哼!我是懒得搭理他们。” 朱瞻基尴尬的挠着头:“爷爷,我爹怎么会说您坏话呢?您想多了……” “切!”朱棣冷哼了一声,“你爹这人啊,蔫儿坏,你少给他说好话。不过我可告诉你啊……”朱棣突然坐起来,指着朱瞻基,“你小子背后可不许说我坏话啊,你差不多就是我一手带大的,你小时候尿我一身我都没揍你,你要是敢学你爹那个白眼狼……我就……我就……” 老皇帝快速思考,然后眼睛一亮:“我就把你媳妇全扣在鸡鸣寺,不许你见她们!哈哈……” 话没说完,老爷子自己先笑出了声。 朱瞻基看着朱棣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骑在朱棣脖子上逛庙会的扬景。 那时候的爷爷,也是这样嘴上凶巴巴的,却总是偷偷给他买糖葫芦,还叮嘱他回去不要跟奶奶、爹、娘去说。 “爷爷……”朱瞻基缓缓开口,声音也柔了许多。 “停!”朱棣摆摆手,“少在这儿煽情。我问你,这个徐显文,你是不是看上了?” 朱瞻基一愣,老爷子眼睛是真的毒,看人真准。 “对,徐显文还是有些本事的,他爹给了他三千两本金,他一年就把本金还回去了,说明这一年他挣的绝对比三千两要多得多,不然也不会急着归还本金。”朱瞻基一边说,一边琢磨,“这家伙,也是有心气儿的,所以才急着把那本金还回去。” “嗯,然后呢?” “然后……”朱瞻基又想了一下,“他归还了本金,用剩下的钱,两年挣了一万多两,而且还真是凭本事挣钱的,没滥用定国府的威名……不对不对,也不能说没滥用吧,别人跟他做生意,肯定也是看准了他背后站着的是定国公,可他做生意的时候,确实没有强买强卖、仗势欺人。这就像……” 朱瞻基有点卡壳,思索了半天,眼睛一亮:“对了!就像英国公家的商队,谁都知道他们背后是谁,但他们做生意向来公道!” 英国公家大业大,仅靠俸禄和赏赐难以维持,因此大多通过商业补充收入,这事儿朱棣也知道,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触犯两条红线即可。 哪两条红线呢?第一,不得与民争利,比如强占民田、垄断民生行业。第二,不得勾结官员,比如贿赂户部获取盐引特权。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 “所以……孙儿想……”朱瞻基斟酌着用词,“既然徐显文有这本事,孙儿愿意给他更大的平台去施展,不如让他去……” “和你二叔一起,去日本?”朱棣突然接话,眼中闪着精光。 朱瞻基惊讶地看着老皇帝:“爷爷,您怎么……” “我怎么知道?”朱棣得意地捋着胡子,“你小子一撅屁股,爷爷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这次回应天,本来就是要操办郑和去日本的事儿。你二叔为了这件事,每天规规矩矩听太医的话,让喝药就喝药,让戒酒就戒酒,让睡觉就睡觉,我这个当老子的话他都没这么愿意听,呵……”说到这里,老皇帝突然压低声音,“咱们派人去日本是为了赚钱的,徐显文这小子是个混蛋东西,但正适合去日本当个搅屎棍!” 说到这里,朱棣眼中精光闪烁:“日本那帮家族,看起来上对大明恭恭敬敬,背地里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你二叔带兵是去镇扬子的,该打打,该杀杀,可把人打烂了,杀光了,咱们还怎么挣钱?你总得留点听话的人吧?所以,谈判做生意这事儿,还得有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去跟他们周旋。” 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爷爷,还是您了解我。” “我不是了解你!”朱棣白了朱瞻基一眼,“我是知道你小子其实也是个混蛋玩儿,损招一个接一个。所以,就让徐显文跟你二叔着去日本!他不是喜欢勒索人吗?不是喜欢摆谱吗?到了日本,就让他可劲儿折腾那些倭国大名去!他把天皇的老婆睡了,那也算他的本事!” “那……他要是不愿意去呢?”朱瞻基小心翼翼的提问,毕竟让徐显文去日本的想法,他也是刚刚才有。 “这个简单。”朱棣摸了摸下巴,“我这个当皇上的答应不治他冲撞圣驾的罪,可你这个太孙没说不治他罪啊?他冒犯你媳妇,他还说是你爹,是你爷爷,是你祖宗。光凭这个罪名,别说他徐显文了,定国公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搭进去。” (本章完) 第219章 开门!自由贸易!(二) 永乐十五年二月,朱棣正式下旨,任命郑和为钦差正使兼奉敕宣谕日本国正使,持节,率领宝船三十艘,战船三十艘,运输船二十艘,辅助船十五艘,侦察通讯船十艘,马船十艘,使节与官员五百人,水军一万人,航海与技术人员三千人,矿工与工匠三千人,商人、文书/记录官、杂役等三千人,共计船一百一十五艘,人员一万九千五百人,定于三月十八日于宁波出发,出访日本,开展贸易。 同时,任命汉王朱高煦为钦差提督日本国征夷军务总兵官,负责统率军队,保护大明在日本的利益不受损害。 朱棣又往船队里加了一个人,定国公徐景昌之子徐显文。 这个徐显文没有任何官方职务,名义上只是一名热爱和平的大明商人而已。 由于船队已经在宁波港集结了,所以郑和在接旨之后便离开应天,奔赴宁波港准备出航了。 原本计划要随着六月出发的第二批船队赴日的汉王朱高煦,他的身体恢复情况比预期的要好,他自己也实在是在家里坐不住了,好说歹说,朱棣终于松口,让朱高煦跟着郑和这趟一起出发。 朱高煦离开应天城之前,朱棣把还在山东的朱高燧召了回来,然后把三个儿子都叫到一起,加上朱瞻基,大家一起在乾清宫吃个饭,也算是给朱高煦饯行了。 …… 乾清宫的晚宴上,烛火通明。 “来,咱们爷们儿几个先喝一个。”朱棣率先举杯,朱高炽等人纷纷举杯回应,不过朱高煦没喝,只是抿了一口意思意思。 哎呦,听说汉王殿下为了养好身体,听从太医的建议戒酒,这都到了饯行宴上了,还能忍住不喝? 朱棣笑眯眯的看着朱高煦:“你为了能去日本,连酒都戒了,爹真的是佩服你。” 朱高煦尴尬一笑,看了一眼专心吃菜的朱瞻基:“爹,主要是大侄子说了,要是我喝酒把伤口崩裂了,他还得再给我缝一次……” 啧啧,可算是给天不怕地不怕的汉王殿下找到命门了,堂堂大明汉王爷,最怕的是女人的针线! 朱高炽和朱高燧都是没见过汉王被朱瞻基按在地上缝合的惨状的,似乎不太理解这老二怎么提起“缝合”的时候表情有点怪。 朱棣倒是心里很清楚,当时在战扬上,朱高煦的血都快流干了,也多亏了朱瞻基能想出把伤口缝起来这么个主意,就是过程有点惊悚。 话说回来,北征结束后,朱瞻基专门和太医院的人一起改良了缝合术,现在大明军队中的军医都掌握了基础缝合技术,也知道缝合前必要的消毒步骤,随身携带的药箱里除了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专门用来缝合的羊肠线。甘肃那边的边军前阵子跟蛮子打了一仗,靠着这个缝合术救回来不少士兵,把肃王朱楧都高兴坏了,专门给朝廷上奏,说有此神术,边军的军心大振。 “老二,今儿怎么说也是你的饯行宴, 你得喝酒啊。别的不说……”朱棣朝着朱瞻基努努嘴,“……太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得敬你大侄子一个?” 朱高煦咧嘴一笑:“我们亲叔侄之间,用不着客套,你说是吧,大侄子……嗯?大侄子?你想什么呢?” 众人发现朱瞻基有点走神。 “嘿!大侄子!”朱高煦再次提醒,挨着朱瞻基坐的朱高炽悄悄踢了朱瞻基一脚。 “哎呦,爹,你踢我干嘛?”回过神来的朱瞻基下意识抱怨,然后看见饭桌上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顿时嘿嘿一笑。 “想什么呢?”朱棣笑盈盈的,“你二叔跟你说话呢,你都不搭理人家。” “啊?哦……”朱瞻基面向朱高煦坐好,“二叔,您刚才说什么了?” 朱高煦翻了个白眼,指着朱瞻基,看着朱棣:“爹,这小子准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了。” “二叔,我可是厚道人。”朱瞻基一本正经的解释,然后主动给自己倒满酒,端起酒杯走到朱高煦旁边,“二叔啊,日本不比咱们大明,你去了那边,可得注意身体。侄儿敬你一杯,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众人起哄:“老二,这酒你得喝!” 朱高煦看着眼前晃动的酒杯,喉头滚动两下,突然一把抓过酒杯仰头饮尽,豪迈地抹了抹嘴。 “好!就冲大侄子这句吉祥话,二叔这趟非把倭国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胡闹!”朱棣佯怒拍桌,眼底却藏着笑意,“老二,爹让你去是镇扬子的,不是让你去拆房子的。” 朱瞻基嘿嘿一笑:“没事儿,日本多地震,二叔去了拆不拆都一样。” 话音刚落,满桌哄笑。 朱瞻基又凑近朱高煦,压低声音:“二叔,你还记得侄儿那边在汉王府说过的话么?” “哪句?哦……”朱高煦想起来了,“放心,二叔知道,调停双方纠纷嘛,二叔有分寸,放心。” 朱瞻基又低声补充:“侄儿的意思是,他们各家族之间有矛盾,自然需要您去调停。若是他们各家族之间没矛盾……那就请二叔给他们制造点矛盾……” 朱瞻基声音虽小,可饭桌上的几个人都听到了。 朱高炽黑着脸:“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老二,你别听他的,孩子胡乱说的,你别放心上……” “哎?”朱高煦一抬手,“不!我倒是觉得大侄子说的有道理!” 朱棣也是点着头,边笑边听。 朱瞻基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日本各大名(封建领主)之间本来就有矛盾,大明就以调停者身份介入,借机施加影响力。当然了,怎么个“调停”法,那由大明来定义。 如果日本内部暂时团结,就要暗中挑拨离间,人为制造对立。比如扶持亲明派打压反明派,比如故意偏袒某家大名引发其他家族不满,再比如通过贸易特权制造利益不均,总之就是让日本势力互相牵制,无法联合对抗大明;还要使各方都有求于大明,增强控制力。 当然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后续开采银矿等经济利益创造条件。 这套逻辑,朱瞻基之前已经跟朱棣通过气儿了,这实际上就是大国控制小国、强国控制弱国的经典手段。 与其让对手铁板一块,不如让其内部自相消耗。 朱棣轻轻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老二,记住一点:该硬的时候要硬,该软的时候……呵呵,还他娘的要硬!咱们说是去自由贸易的,可是,大明的体面不能丢,该拿的好处……” “一个铜板都不能少!”朱高煦接得飞快。 众人又是一顿推杯换盏。 朱高燧朝着朱高炽递个眼色,压低声音:“大哥,换个座,我有话跟大侄子说。” 朱高炽一愣,看了一眼朱高燧和朱瞻基,默默起身,朱高燧赶紧坐了过来。 “三叔?”朱瞻基瞧见朱高燧坐过来,“找我有事儿?” 朱高燧点点头,凑近朱瞻基,压低声音:“我王妃那侄子的事儿,我听说了,三叔领你情了。” 那天在句容县衙,朱瞻基第一反应是把赵王妃从徐显文的事儿里摘出来,逼着他说自己所有混蛋行为和赵王妃都没关系。当时朱棣也在扬,估计就是朱棣跟朱高燧说的。 “自家人,亲叔侄。”朱瞻基举着酒杯往朱高燧方向一伸,“咱们之间,用不着那些客套。” 朱高燧咧嘴一笑,露出半边牙来:“对,自家人。” 俩人一碰杯,然后各自满饮。 朱棣静静的看着俩人说悄悄话和碰杯,露出微笑,然后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老二,还有件事,爹得跟你提前说明白咯。”朱棣清了清嗓子,指着朱高煦,表情也比刚才严肃多了。 “爹,您说,儿子一定听您的。”朱高煦马上回答道。 朱棣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大孙跟我说过,日本的娘们儿,个个都是会吃人的妖精,擅蛊惑人心。你可别着了她们的道。” 朱高煦一听,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瞪大眼睛道:“爹,您这话说的……儿子我是那种人吗?” 然后急忙看向朱高燧:“老三,你说,我是那种人吗?” 朱高燧哼了一声:“不是么?” “我……”朱高煦顿时吃瘪,又看向朱高炽,“大哥,你是知道弟弟我的,弟弟我是那种人么?” 朱高炽慢悠悠道:“当年在北平燕王府的时候,你看上个唱曲儿的,非要给人家赎身……” 朱高煦顿时慌了,隔着桌子就想去捂朱高炽的嘴:“大哥!大哥!”然后压低声音瞥了一眼看热闹的朱棣,又默默看着朱高炽那副欠揍的样子,“不带你这么坑人的吧!” 朱棣笑着插话:“行了!我又不是让你去日本当和尚的,你到了那边儿,那可真是山高皇帝远,白天你想干谁就干谁,到了晚上你想干谁也能干谁……” 朱瞻基被这个冷笑话逗乐,呛了一口酒,咳嗽了半天。 “……反正有一点,你记住咯。”朱棣正色,“千万别被日本娘们吹了枕头风,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事儿。”老皇帝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瞧着桌面,盯着朱高煦,“爹可没跟你开玩笑,你一定得记住咯。”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棣又莫名有些感慨。 “你这一走,估计明年才能回来。”朱棣抬起头来,感慨万分,“你回来的时候,大明已经迁都到北京了,你们应该在天津港上岸,爹亲自去迎接你。” …… 第二天一大早,朱高煦告别汉王妃,扶着腰从汉王府大门走出来,翻身上马,带着人出应天城,往宁波而去。 朱高燧返回山东,继续处理白莲教留下的烂摊子,顺便继续搜寻鲁王的踪迹。朱棣还给他交代了个任务,让他到了山东顺便给于谦传旨,让于谦回应天准备和嘉兴的大婚。 两个儿子一南一北的走了,只剩下朱高炽继续留在应天陪着朱棣。 至于朱瞻基,他在郑和的船队正式出发前,也要去一趟宁波,代替大明天子为船队送行。 在去宁波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他又恢复了被朱棣、朱高炽联手压榨的日子,开始了御书房看这折子的快乐生活。 古往今来,男人在什么时候最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呢?对,就是被自己的父亲和爷爷逼着干活的时候。 朱瞻基心里默默的想,朱祁钧啊,你快点长大吧,你长大了就能帮着爹处理政务了。 此刻的朱祁钧,被朱棣“借”到乾清宫去玩,像是感应到了来自御书房的“怨气”,莫名的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可把朱棣给紧张坏了。 “怎么了?”朱棣紧张兮兮的抱着朱祁钧,“饿了?渴了?王彦!去,叫乳母来!” 王彦连最基本的行礼后应答都顾不上不做,掉头就走。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讲究虚礼,没多大用,赶紧把乳母叫来才是最重要的。 乳母屁颠屁颠跟着王彦跑了进来,朱棣瞧见乳母似乎要跪下行礼,马上抬手制止:“停!免礼!看看朕的小心肝儿是不是饿了?” 乳母上前从朱棣怀中接过孩子,检查了一番,在襁褓里不知道鼓捣了一顿什么,朱祁钧便不哭了。 “怎么了?不是饿了?”朱棣追问道。 “回皇上的话!”乳母抱着朱祁钧,微微解开朱祁钧襁褓给朱棣看,“小殿下的襁褓布料有点硬,刚才布料折了一个角,硌的小殿下不舒服,所以小殿下才哭了。” 朱棣看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黑着脸看向王彦:“这襁褓用什么布做的,怎么搞的,硌的我曾孙疼!” 王彦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道:“回皇上的话,这襁褓用的是江南新进贡的云锦,按理说是最柔软的料子……怕是宫女们浆洗时手法重了些,奴婢这就去查!” 朱棣冷哼一声:“查什么查?全部换新的!去把内库里的蜀锦都取来,要最细软的那批。再让尚衣监连夜赶制十套新的襁褓,记住,针脚要密,里衬用松江细棉布!”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王彦抹着汗退下,心里暗想这小殿下可真是皇上的心头肉,连布料都要亲自过问。 “等会儿!”朱棣突然一抬手,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朝着襁褓里看了一眼,发现朱祁钧已经睡着了,便继续压低声音,“让乳母抱着孩子先去休息,你跟朕去先去一趟御书房。” (本章完) 第220章 孙子,爷爷问你个事儿(一) 等会儿,王恩是谁? 时间往前推一段时间,那天,王彦带着几个聪明懂事儿的太监来见朱瞻基,说让朱瞻基挑一个看着顺眼的,以后就跟在朱瞻基身边贴身伺候。 一般来说,皇家子弟,从小身边都跟着一个贴身太监伺候,平时私底下管这个太监叫“大伴”,这个称呼的意思就是陪伴皇子一起长大的太监。 比如朱棣身边的王彦,在朱棣还没封燕王之前就跟在朱棣身边伺候着,后来跟着朱棣去了北平就藩,就跟着朱棣南下到应天登基,伺候朱棣几十年了。 朱瞻基算个特殊情况。 从他一岁到四岁这段时间,恰好是靖难之役这四年,照顾朱瞻基长大的是太子妃张氏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 四岁以后,朱瞻基大部分时间都是被朱棣亲自带在身边的,甚至在朱棣寝宫有自己的房间。如果让别人去照顾自己的大孙子的话,朱棣也不是很放心,干脆就让王彦平时多照顾朱瞻基。 巧了,当年朱高炽出生的时候,王彦也照顾过他一段时间。 好嘛,你们一家三代,可着一个太监薅羊毛。 当然,朱瞻基也不是每天都睡在乾清宫的,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东宫,由太子妃亲自照顾的。 所以,在朱瞻基成长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有这么一个“大伴”的角色。平时使唤人办差,也是使唤朱高炽身边的人。 之前在鸡鸣寺的时候,朱棣让王彦去物色几个听话懂事儿、聪明伶俐的太监,选一个出来当朱瞻基的贴身太监。王彦办事儿向来效率,回宫第一天就带着几个候选人来见朱瞻基了。 朱瞻基问明白了王彦的来意,便提问,说自己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了,能不能直接让这个人过来? 王彦当时就问,是谁这么运气好,能让太孙殿下选中? 朱瞻基给出了答案——高墙司,王恩。 介绍到这儿,诸位,还记得王恩是谁么?对咯,就是之前朱瞻基去凤阳祭祖的时候,临时任命的高墙司临时守备太监。在处理建庶人遭遇刺杀案件的时候,王恩给朱瞻基留下不错的印象,朱瞻基当时就想法,想把这个人带到自己身边办差。 现在既然老皇帝要给自己身边选一个贴身太监伺候着,那在朱瞻基看来,这个贴身太监会不会伺候人倒是其次,朱瞻基也不是非要找一个端茶送水的杂役。 他需要的是一个有脑子、而且会动脑子的人。 王彦问清楚了朱瞻基所说的这个王恩是谁,回禀了朱棣得到允许之后,马上派人去凤阳。 王恩连东西都顾不上收拾,连夜就赶来应天了。 …… 时间回到御书房这边儿。 朱棣带着王彦来到御书房门口,守在门口的王恩马上跪迎:“奴婢参见皇上!” 王恩的声音稍微有点大,不过朱棣也没在意。当时此刻的朱棣很好奇,还没迈上台阶呢,盯着王恩问道:“你怎么不在里边伺候着?” 王恩跪在那里,低着头:“回皇上的话,太孙殿下说他处理政务的时候,需要安静,不想身边有人打扰。” “哦。”朱棣小声嘀咕,“看来这小子处理政务倒是很上心啊。”说完,拔腿就往书房里走。 王彦抢先一步,推开御书房的房门,朱棣迈腿走了进去,转头看向书桌的方向,瞧见朱瞻基坐在那里,一副很用功的样子。 然后,朱瞻基抬眼和朱棣对视,脸上露出微笑来,精神饱满的问好:“爷爷,您来了!” “嗯,爷爷来看看你。”朱棣笑眯眯的往书桌方向走,走到跟前才发现,朱瞻基面前摆着一道折子,好像……摆反了。 回想起刚才王恩在门口那略显大声的行礼问安…… 朱棣笑了笑:“偷懒呢?” 朱瞻基马上坐的笔直:“怎么可能?孙儿可是很勤奋的!” 朱棣朝着桌子上的那道摆反了的折子努努嘴:“是么?你什么时候学会倒着看折子的本事了?” “嘿嘿……”被揭穿的朱瞻基尴尬的笑了笑,“爷爷,我刚才就眯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嗯,看出来了。”朱棣也不生气,走到一旁额椅子上坐下,“你小子,就刚才跟我说的那句‘爷爷,您来了’。哎呦,中气十足,精神焕发,呵呵……这看折子的人哪有这么有精神的?”他指了指朱瞻基,“当年,你太爷爷坐在那里,我就坐在现在这个地方,你太爷爷让我帮着他看折子。我就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了,困的前摇后晃的,差点就睡着了。” 朱瞻基挠头:“其实吧,我平时还行,也没那么困,就是今天有点累……” “还剩多少?”朱棣没由头的问了一句。 “什么剩多少?”朱瞻基下意识反问,然后看着朱棣的眼神,恍然大悟,“哦,您说这些折子啊,我看看……”他一边翻,一边念叨,“倒是剩的不多了,大概……十来份吧,都是内阁拿不定主意的。” “先放下吧,我来找你说个事儿。”朱棣一边说,一边看向王彦,王彦心领神会退出御书房,还把门关上了。 “爷爷,搞的这么神秘,什么事儿啊?”朱瞻基笑着从桌案后边走出来,坐到朱棣旁边的椅子上。 朱棣沉默片刻,捏着下巴上的胡子,双眼放空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大孙,爷爷问你一些关起门来的话。” “您问吧。”朱瞻基快速回答。 “嗯……这个问题,其实我跟老和尚也聊过。”朱棣揉了揉额头,咂摸咂摸嘴,“咱们马上要迁都去北京了。等迁都以后,爷爷就正式退位,让你爹继位。”说完这几句话,朱棣又有些犹豫了,主要是接下来的话他不好意思开口。 “爷爷,您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朱瞻基没搞懂朱棣的脑回路,便开口问道。 “哦,爷爷是想问你啊……”朱棣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把话说出来了,“就是这个……这历朝历代的皇帝啊,死了以后,继任的皇帝都会给前任皇帝一个庙号……”把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朱棣看着朱瞻基,“爷爷就是想问问你,如果爷爷的庙号是你来给的,你会给爷爷什么。” 眼看朱瞻基要开口,朱棣又补了一句:“别问爷爷想要什么!” 朱瞻基又打算开口,朱棣见缝插针又塞进一句话:“这个只能你来给!你自己定!” 朱瞻基笑了笑,再度打算开口,仍然听到不放心的朱棣继续说道:“想好了再说!” 朱瞻基干脆先把头转过去笑了个够。 “猴崽子!笑什么呢?”朱棣板着脸,然后轻咳了一声,“爷爷也知道,哪有皇帝会问自己庙号的?可爷爷就是……嘶……大孙啊,我其实是……其实是……” 朱棣犹豫半天,眼前一亮:“对了!我主要是怕你把我吹的太狠了,爷爷担不起,所以……所以跟你提前打听一下。” (本章完) 第221章 孙子,爷爷问你个事儿(二) “问他?”朱棣嘿嘿一笑,“你信不信?你爹最多做两年皇帝,然后也会像爷爷一样退位,到时候把皇位传给你,然后每天专心陪孙子。到时候,爷爷庙号的事儿,还不是得问你啊。” 朱瞻基被朱棣搞的有点哭笑不得了,这小老头那点儿心思,也太明显了。 作为篡位登基的皇帝,朱棣一生都在与“得位不正”的心结斗争。他计划迁都北京、修建紫禁城、编纂《永乐大典》、亲征漠北、派郑和下西洋,本质上都是在构建自己的历史合法性。 临近退位时,老爷子的这种焦虑达到顶峰,他需要最信任的继承人亲自确认他功业的正当性。 朱瞻基是朱棣亲自带大的孙子,祖孙感情远超普通君臣。 在朱棣心里,朱瞻基的评价比史官笔墨更重要。 朱瞻基也明白了,为什么朱棣连贴身太监王彦都要撵出去了——庙号的本质,是皇帝驾崩后由继任者和礼官议定的历史评价,代表后世对其统治的盖棺定论。 还活着的时候就打听自己的庙号,等同于“自定谥号”,违背了“子议父、臣议君”的礼法原则。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朱棣刚才不是说了么?这事儿他跟鸡鸣寺的老和尚提起过,估计也就跟老和尚提起过。 历史上的汉武帝,晚年逼死太子刘据,却立幼子刘弗陵为嗣,临终前特意命霍光等辅臣拟定自己“孝武皇帝”谥号,反而暴露其焦虑。 唐太宗也曾试探褚遂良,说等朕噶了以后,你们会给朕一个什么样的庙号啊? 褚遂良当时立马回答,说陛下啊,这可不是您该问的话啊。 但是在朱棣和朱瞻基这里,情感纽带压倒礼法。 朱棣终生被得位不正的心结困扰。他需要最信任的孙子亲口确认其历史地位。 历史上的朱棣庙号“太宗”,谥号“文皇帝”,想必这也是朱棣最想要得到的评价。毕竟,历朝历代的太宗都是一般为第二代帝王所用,朱棣本人以藩王夺位,用“太宗”实为淡化篡位色彩,强调其延续太祖法统。 毕竟,众所周知,洪武三十五年,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亲自传位于朱棣。 什么?你说建文?你记错了,肯定没这回事儿——那啥,你家哪儿的,锦衣卫晚上去你家送温暖,记着开门哦。对了,把你家里人,沾亲带故的,都叫上,大家伙一起乐呵乐呵。 话说回来,历史上的嘉靖帝通过大礼议抬高自身支系地位,将朱棣升为“祖”,这相当于什么行为呢? 就好比朱棣前脚当众宣布,我是顺位继承,我大哥、二哥、三哥都没了,我就是实际上的嫡长子,我的皇位来的合理合法!你看我庙号是什么,太宗啊!这特喵的就是顺位继承的铁证啊! 然后嘉靖跳出来说,祖宗呦,您可逗死我咯。 …… 朱瞻基又走神了,朱棣伸出手在朱瞻基面前晃了晃:“小子,想什么呢?” 朱瞻基回过神来:“哦,孙儿在想……在想……”犹豫了半天,还是皱着眉头说,“爷爷,这事儿不合规矩。再说了,孙儿从来没想过那么远……” 朱棣不高兴了,俩手揣着袖筒扭过身去不看朱瞻基,活脱就是一个生气的小老头。 朱瞻基乐了,绕到朱棣面前,朱棣又把头扭到另一侧,反正就是不看朱瞻基。 朱瞻基又绕到另一侧,老皇帝倔强的把头又扭开。 得了, 自己惹恼的爷爷,自己哄呗。 朱瞻基俯身在朱棣耳边:“爷爷,您看……武,怎么样?” 朱棣冷哼一声:“不要。” “那……仁宗?”朱瞻基又说道。 朱棣白了朱瞻基一眼:“你他娘的找揍是不是?” 朱瞻基连忙安抚:“爷爷莫急,我再想想……嗯,世宗!” 朱棣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个“世宗”本身就有“小宗入大宗”的的政治含义。 于是老爷子大巴掌高高举起,却看到孙子嬉皮笑脸的躲到一旁。 “猴崽子,再戏弄你爷爷,我就……我就……”朱棣指着朱瞻基,“我就再给你的重华宫里塞二十个侧妃!” 朱瞻基傻眼了:“啊?” “啊什么啊,滚过来。”朱棣没好气的撇下话,然后开始倒计时,“我就数五个数啊!五!四……” 朱棣刚数了两个数,朱瞻基已经闪现到朱棣身边了。 老皇帝毫不客气的揪住朱瞻基的耳朵:“赶紧的,好好回答问题。” 朱瞻基疼的呲牙咧嘴:“疼疼疼!爷爷!孙儿知道错了!孙儿不开玩笑了!” 朱棣本身也就是意思意思揪一下朱瞻基的耳朵,瞧见孙儿疼的上蹿下跳的,他也就松开了手,然后静静的盯着朱瞻基,看看这小子这次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朱瞻基揉着耳朵,也不敢再开玩笑了,俯身到朱棣耳边,压低声音。 “太宗,您觉得怎么样?” 朱棣双眼一亮,露出几分喜色,却又立刻绷紧了脸,故作严肃地咳嗽一声:“嗯,这个……” 他捋了捋胡子,眼神飘忽,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显然,老皇帝对这个答案极为满意。 那天在鸡鸣寺,老和尚一说“太宗文皇帝”的时候,朱棣就心动了。 只见朱棣站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压低声音对朱瞻基补充道:“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你爹知道了!” 朱瞻基憋着笑点头:“您放心。” 朱棣也嗯了一声,继续强调:“千万别跟你爹说,爷爷要脸!” 朱瞻基也不敢笑了,他一本正经的向朱棣保证:“您放心!我绝对不跟我爹说!”然后,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凑到朱棣跟前,“爷爷,您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了?” 朱棣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唉,我刚才在逗我的小心肝儿……” 哎呦喂,小心肝,肉麻不肉麻…… “……然后我逗着逗着,突然就想到一个画面。”朱棣一本正经的回答,用手比划着,“我想象到几十年后,我没了,你爹没了,你也没了,咱们爷们儿三个人的牌位都在太庙里供着,然后祁钧穿着龙袍去祭拜咱们……” 朱瞻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朱棣还自顾自的说着:“我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咱们三个的牌位放在一起的画面,我就突然想啊,到时候,我的牌位上写的是什么呀?我就好奇嘛,所以就找你来问……哎!猴崽子,你什么表情?” 朱瞻基的笑容僵在脸上,哭笑不得地看着朱棣:“爷爷啊,您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点吧?祁钧现在还在吃奶呢,您就连他登基当了皇上以后祭祖的扬面都想好了?” 朱棣理直气壮地一瞪眼:“怎么?爷爷想想都不行?” 朱瞻基无奈地摇头:“行行行,您想,您随便想。”他顿了顿,又忍不住继续调侃道,“不过,您这想得也太远了吧?祁钧才多大,您就琢磨着他穿龙袍祭祖了?那您是不是连他将来娶几个媳妇、生几个孩子都盘算好了?” 朱棣摸着胡子,还真就认真思考起来:“嗯……这个嘛,还真得琢磨琢磨。起码一个皇后、四五个妃子……不行,四五个太少了,得奔十个去。嗯,这样就挺好。孩子嘛,肯定越多越好,皇后生三五个,每个妃子再生一两个……” 朱瞻基扶额:“得,您还真琢磨上了。” 朱棣嘿嘿一笑,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再说了,你爷爷我当年在北平当燕王的时候,哪敢想有一天能当皇帝?现在不也当了?所以啊,人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朱瞻基无语,默默竖起大拇指:“您说的对。”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对了,你可千万别跟你爹说啊,要不然他又该念叨我胡思乱想了。” 朱瞻基也是无语了,老爷子一会儿工夫叮嘱了多少回了,他满口答应:“好好好,孙儿保证,绝对不说,肯定不说!” …… “什么?” 朱高炽放下喝了一半儿的茶,盯着朱瞻基。 朱瞻基默默点头。 “嘶……老爷子没叮嘱,让你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朱高炽下意识追问。 朱瞻基继续点头:“说了啊,尤其强调,让我不要跟你说。” “呃……”朱高炽瞪大眼睛,无语的盯着朱瞻基,就这么盯了许久之后才继续开口,“那你还告诉我?” “爹啊。”朱瞻基坐到朱高炽跟前,“爷爷是怕你知道这件事,笑话他。可我就是心疼爷爷,他一辈子都被这个事儿困扰着……” 朱瞻基说的“这个事儿”,就是所谓的夺位和顺位继承的事情。 “爷爷一直都在担心,他当了这么多年皇上,做了那么多事,史书也不会记载他是顺位继承。”朱瞻基长叹短嘘的,很是感慨,“所以,爷爷这么多年,一直都背着包袱,他用自己的后半生来证明自己配得上‘奉天承运’这四个字。别人做皇帝是享乐,他做皇帝是受罪。” 朱高炽也默默叹气:“你爷爷这人啊,太犟了,认死理儿,可又好面子,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难受的样子。”不过,朱高炽马上又反应过来了,“不对啊,那你跟我说这个事儿干嘛?你爷爷不是叮嘱你,不让你跟我说么?” 朱瞻基理直气壮:“对啊,只要你不告诉爷爷,不就等于我没跟你说过吗?” “你……”朱高炽脱口而出,然后指着朱瞻基,“……伶牙俐齿,倒是能言善辩。” 顿了顿,朱高炽又叹气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有些事儿啊,瞒着,那是礼法。说开了,其实也就是家事儿。你不想让你爷爷后半生都担着这个心结,所以你爷爷的心结,得咱们父子得一起解。” “这些年来,你爷爷北征蒙古、南抚交趾、修《永乐大典》、派郑和下西洋……哪一桩不是想向天下人证明,他配得上这个皇位?可越是如此,越说明他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如今,他想退位了,可这根弦却还没松下来。不管是你这个当孙子的,还是我这个当儿子的,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到老都放不下吧?” 说到这里,朱高炽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感慨。 他何尝不明白父亲的心结? 只是身为太子,有些话他不能说,有些事他不能做。 但朱瞻基不同,这小子是朱棣亲手带大的好圣孙,有些话由他说,反而更合适。 沉吟片刻,朱高炽缓缓道:“你爷爷要‘太宗’,那就给他‘太宗’,他配的上!” 朱瞻基点点头:“对,爷爷绝对配得上!” “不过……”朱高炽忽然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朱瞻基,“你小子今天敢违背你爷爷的意思,把这事儿告诉我,明天是不是也敢违背我的意思,干点别的?” 嘶…… 哪儿跟哪儿啊!朱瞻基立刻喊冤:“爹,您这话可冤枉死儿子了!我这不是想着,咱们父子同心,才能让爷爷安心吗?”他嘿嘿一笑,“再说了,您可是我亲爹,我哪敢瞒您啊?” 朱高炽被他逗乐了,笑骂道:“油嘴滑舌!” 笑过之后,朱高炽的神色渐渐认真起来。他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低声道:“瞻基啊,你做得对。有些事儿,与其让你爷爷憋在心里,不如咱们父子一起担着。老爷子年龄大了,天大的事儿,也比不上让老爷子开心。” 顿了顿,朱高炽继续压低声音:“小子,你知道什么事儿让你爷爷最开心么?” 朱瞻基犹豫了许久:“这个……可太多了。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宾服,万邦来朝……” “错!”朱高炽打断了朱瞻基的话,笑眯眯的盯着自己的儿子,“记住了,现在能让你爷爷开心的事儿,就是你赶紧加把劲儿,多给你爷爷生几个曾孙和曾孙女!你大婚这么久了,才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重华宫里还有两个侧妃肚子里没动静的!小子,抓紧啊!” 一边说,朱高炽的大手一边在朱瞻基的肩膀上拍了拍。 (本章完) 第222章 姚广孝(一) 数日后,朱棣下旨,册封太子朱高炽嫡长女为嘉兴郡主,并且将嘉兴郡主赐婚给于谦,婚期定于次年春。 按照惯例,大婚之前,于谦还是不能被称呼为仪宾(郡主之夫为仪宾,公主之夫为驸马,只不过嘉兴是朱高炽长女,按制若太子继位后将被晋封为公主,所以朱家人私下称嘉兴之夫为“驸马”),可于谦被召回应天接旨的时候,朱高炽已经一口一个“贤婿”的叫上了。 …… 东宫书房。 “贤婿啊……”朱高炽笑眯眯的注视着于谦,“山东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于谦本本分分的坐在那里,恭恭敬敬的朝着朱高炽拱手行礼:“回太子爷的话,臣在山东,奉太孙殿下之命,主持济南、兖州两府灾民赈济之事,为无家可归的百姓修建过冬的房屋,发放粮食、棉衣等物。臣有信心,这个冬天,不会冻死饿死一个济南和兖州的百姓。” 别人说这话,朱高炽一定会评价“你吹吧你就”。 可是于谦说这话,朱高炽绝对相信。 “白莲教的事儿……如何了?”朱高炽追问。 “赵王殿下在山东各地巡视,安抚百姓,不让白莲教有蛊惑百姓的机会。现在白莲教已经在山东没有立足之地了。”于谦继续回答道。 “嗯,很好。”朱高炽点着头,“果然是太孙看重的人,年轻有为。将来有你辅佐太孙,定能为国家、为百姓造福。” 朱高炽一边说,一边从书桌下拿出一个信封来。 “贤婿啊。”朱高炽把信封摆在桌面上,“明年你就要和嘉兴成婚了。嘉兴是朝廷的郡主,朝廷会赐给你们一座郡主府。” 这句话是朱瞻基特意给朱高炽咬文嚼字修改过的,强调的是“赐给你们”,而不是赐给“嘉兴”。如果说这座郡主府是赐给嘉兴的,朱瞻基怕于谦听了以后,觉得自己就是个小白脸儿。 “……你搬到郡主府之后,你家里可就只剩下你爷爷和你父母了。自家人,我就不说两家话了。太孙听说,你父母还在老家杭州府钱塘县,住的地方也一般,你爷爷马上也要告老还乡了。所以……”朱高炽打开信封,掏出一张地契来,“太孙自己出钱,在西湖边儿上买了个宅院,让你安置好父母和爷爷。” “臣……”于谦下意识想拒绝。 “先听我说完!”朱高炽打断了于谦的话,然后笑眯眯的站起来,从桌子后边绕出来,顺手拿起那张地契,走到于谦身边,“太孙说了,将来大明迁都到北京,你,他得带在身边,跟着一起去北京。所以,怕你没时间照顾家人。” 一边说,朱高炽已经抓住于谦的手,将那张地契拍在于谦手心里:“他怕你拒绝,就先把宅子买下来再说,你要不肯收下,那宅子就浪费了。他还告诉我,这点儿小恩小惠,让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不是太孙赐给臣属的,是他这个当大舅哥的,送给妹夫家长辈的礼物。” 于谦沉默片刻:“臣,谢……” “哎哎哎,不要谢恩。”朱高炽笑着把想跪下的于谦搀扶住,“太孙说了,这点小恩小惠,不值得你谢恩。你若是真的要谢恩,将来就好好辅佐他,为大明江山、为天下百姓多办实事。” 朱高炽拍了拍于谦的肩膀,眼中满是期许。 于谦深吸一口气,郑重的将地契收好,沉声道:“请太子爷转告太孙殿下,臣必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朱高炽满意地点点头,又坐回书桌后,正要开口,突然听到门外声音:“太子爷!” 朱高炽一愣:“进来。” 书房门打开,进来的人是王彦身边的小太监,跪在朱高炽面前:“太子爷,皇上让您去一趟鸡鸣寺。” 鸡鸣寺? 朱高炽一愣:“皇上又去鸡鸣寺了?怎么这回没跟我说啊。” 朱高炽还以为老爷子又搬到鸡鸣寺去住了,这些年,鸡鸣寺都快成了朱棣的行宫了。 那小太监摇摇头:“不是的,皇上也是上午才去的。” “哦,那我马上去。”朱高炽先答应下来,不过又多问了一句,“皇上有没有说,让我去鸡鸣寺做什么?” 小太监回答道:“姚少师病了。” 朱高炽下意识站起来:“什么?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他一边说,一边从书桌后绕出走到小太监面前,“起来回话,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 鸡鸣寺。 姚广孝躺在床上,脸色蜡白,唇无血色。 朱棣板着脸坐在床边儿:“你不是懂医术么?怎么还能病成这个样子?” 姚广孝惨笑片刻:“懂医术,不代表不会生病。” “那你怎么不早说?”朱棣冷着脸质问,“前段时间我住在这里,我见你萎靡不振,问你是不是生病了,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只是没休息好!你肯定从那会儿就开始生病了,拖延到现在你才告诉我!” 朱棣的语气确实严厉,可姚广孝也能从中听出关心之意。 “皇上,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生病,无非是病的种类不同罢了。”姚广孝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浑浊的目光中透着一丝超脱,“年轻时病在身,老了病在心。老衲这副皮囊,早该油尽灯枯了。” “胡说!什么油尽灯枯?你才……”朱棣下意识脱口而出,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姚广孝已经六十三岁了。 “老衲已经六十三岁了。”姚广孝接着朱棣的话往下说,“自洪武十五年与皇上相识,至今已三十多年了。” 朱棣沉默许久,叹了口气:“老和尚,你说实话,你这病到底如何了。” 姚广孝微微摇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捻动佛珠:“皇上何必追问?生老病死,本是天道轮回。” 门外王彦轻唤:“皇上,太子爷和太孙殿下已经来了。” 朱棣头也不回:“让他们进来。” 门被推开,朱高炽和朱瞻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朱瞻基身后还跟着于谦。 这是于谦第一次见姚广孝,也是他第一次来鸡鸣寺。他下意识的想给皇帝行礼,却被朱瞻基拉住袖子不许下跪。 “在这儿,不用跪了。”朱瞻基低声吩咐道。 “你们两个,到床边儿来。”朱棣一边说一边回头,看见于谦之后补充了一句,“于谦也来了?你也过来。王彦,去搬三个凳子。” “臣不坐,臣站着就……”于谦话没说完,被朱瞻基拽了一把。 三个凳子搬来,朱高炽和朱瞻基坐下,于谦犹豫片刻也坐下了。 而从他们三人进来之后,姚广孝的眼睛就一直没从于谦身上离开过。 (本章完) 第223章 姚广孝(二) 姚广孝突然开口了。 于谦有点吃惊,毕竟太子爷和太孙殿下都来了,姚少师却第一个问他。 于谦马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于谦见过姚少师。” 姚广孝微微点头,浑浊的目光中透着一丝深邃:“孩子,坐下吧。” 沉默了许久的朱棣也开口了:“老和尚病了,他自己跟我说要死了。我就把你俩叫过来,看看老和尚有什么话想对你们说。” 朱棣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脸的不高兴,主要是姚广孝一直瞒着朱棣,没把自己生病的事儿坦言相告。今儿一大早,这个倔脾气的老和尚大概是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了,才派人去宫里传信。 所以,朱棣是为了这个生气。 不过生气归生气,姚广孝和朱棣之间的感情可是很好的。对于朱棣来说,姚广孝是一个亦师亦友的存在,是他一生中最信任的谋士,更是靖难之役中不可或缺的推手。 三十多年的君臣情谊,早已超越了寻常的羁绊。 朱棣盯着姚广孝,语气里带着责备,却又藏不住关切:“哎……老和尚,你瞒得我好苦。你若是早说,太医院的那么多太医,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太医?哦,于谦明白了,怪不得刚才进来的时候,瞧见外头跪了好几个文官儿。毕竟太医院的太医穿的也是官服,跪在那里头磕在地上,根本看不清是谁,只能看见官服后背的补子。 姚广孝轻轻摇头,声音沙哑却平静:“皇上,生死有命,强求不得。老衲这一生,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路,该交给年轻人了。” 说着,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朱高炽、朱瞻基,最后又落在于谦身上。 “太子仁厚,太孙英睿,大明后继有人。”姚广孝微微闭眼,像是在积蓄力气,片刻后又重新睁开,“于谦……” 于谦立刻正襟危坐:“少师请讲。” “大明的未来,需要你这样的人。”姚广孝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你,将来必有大作为!” 朱棣冷哼一声:“老和尚,你这是在托付后事?” 姚广孝淡淡一笑:“皇上何必明知故问?” 朱棣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背对着众人,声音低沉:“朕是大明天子,朕不准你死。” 姚广孝轻叹:“皇上,天命不可违。” 老和尚说完这话,又看向于谦:“于谦,你也有自己的天命。” 都知道姚广孝有识人相面的本事,从未看错过人。 朱棣瞬间回到床边坐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姚广孝微微合眼,似在思索,片刻后道:“于谦啊,你天生刀眼,命生逆纹。刀眼者,刚直不阿,能断天下不平事。逆纹者……呵呵,于谦,你将来的路,不好走,会很辛苦。大明的气运,在你身上,这会很累的。” 朱棣默默看向于谦,他对老和尚的相面功夫深信不疑,所以当老和尚给于谦如此评价之后,朱棣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老和尚,你操什么心啊?朕的儿子、孙子都不是昏君。”不知不觉,朱棣对自己的称呼已经从“我”变成了“朕”,“朕让太子和太孙对朕发过誓,于谦永不可杀。呵呵……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朕给于谦下了一道密旨,写的也是于谦不可杀,于谦这小子,把密旨给朕退回来了,呵呵……” 朱棣无奈的笑着,同时观察着姚广孝的反应。 老和尚刚才那番话,明着暗着都是在说,这个于谦将来恐怕会因刚直而遭祸。 朱棣这番话,既是说给姚广孝听,也是说给在扬的太子、太孙和于谦听。 只不过这会儿的于谦已经完全傻了…… 皇上专门下了密旨保我性命的这事儿,我知道;可是……皇上还专门让太子爷和太孙起誓,将来不可以杀我? 于谦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 “臣……臣……”于谦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臣何德何能……” “行了行了,别煽情了。”朱棣摆摆手,又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不用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养好身体,等到了北京,我还要给你盖寺庙,到时候我也退位了,我就搬到寺庙里跟你一起住,咱们天天下棋!你这个老和尚,我给你封官,你也不来上朝,每天躲在寺里,就琢磨着怎么下棋赢我……” 朱棣对自己的称呼,又悄悄的从“朕”变成“我”了。 姚广孝听到朱棣这番话,笑着摇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朱棣追问。 “皇上,老衲可没有天天琢磨怎么下棋能赢您。”姚广孝盯着朱棣的眼睛,语气及其轻松愉快,“因为……呵呵,皇上,下棋赢你,不用怎么琢磨……” 都这个时候了,老和尚还不忘损朱棣一把。 朱棣没好气的瞪了姚广孝一眼。 “太子爷。”姚广孝看向朱高炽,“坐近些。” 朱高炽点头答应,搬着凳子往前挪了挪,又重新坐下。 “你将来会是一代仁君,开创盛世。”姚广孝的声音虽弱,却字字千钧,“但切记,仁厚不等于优柔。该决断时,万不可迟疑。” 朱高炽郑重地点头,站起来,朝着姚广孝拱手作揖:“高炽谨记少师教诲。” 姚广孝又将目光转向朱瞻基,朝着朱瞻基的方向伸出手来:“太孙……” 朱瞻基立即上前,单膝跪在榻前,拉着姚广孝的手:“少师请讲……” “你……”姚广孝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揉了揉,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很多事已经变了,变的老衲已经看不懂了。” 朱瞻基心头一震,他觉得姚广孝这话肯定有深意。 他盯着姚广孝,却看到姚广孝对着他神秘一笑:“太孙可知,老衲为何说看不懂了?” 朱瞻基犹豫片刻,恭敬道:“请少师明示。” 姚广孝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看向远方:“天机已乱,未来不可测。”他重新看向朱瞻基,语气凝重,“这是好事,也是挑战。太孙,你肩上的担子,比老衲预想的还要重。” 朱棣和朱高炽听的一头雾水,朱棣开口问道:“老和尚,你怎么说的这么玄乎?” 姚广孝笑了笑:“能听懂的人,自然会听懂。话,是说给有缘人的。” 又被气了一糟的朱棣脸色一黑:“好好好,只有太孙是你的有缘人,只有太孙能听懂。我不是你的有缘人,我听不懂,可以了吧?”他背着手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朱高炽和于谦,“走吧,没听出老和尚什么意思么?人家有话要对太孙单独说,咱们先回避一下。” 朱棣的察觉并非偶然,而是基于三十余年与姚广孝的政治默契。 (本章完) 第224章 姚广孝(三) 姚广孝盯着朱瞻基仔细打量,这也是他这一生当中,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观察过眼前的这位太孙。 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太孙。”姚广孝缓缓开口,“原本有一盘棋,执黑白的两位棋手刚坐下的时候,结果便已经注定。可是,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人,二话不说,便把棋盘掀翻……呵呵……” 朱瞻基仔细琢磨着老和尚的话,他觉得老和尚是在暗示什么。 “这盘棋,老衲已经看不懂了。”姚广孝的笑容饱含深意,“将来这盘棋下到什么程度,就看你的了。” “少师何出此言?”朱瞻基强自镇定道。 “记住,棋盘虽乱……”姚广孝抓着朱瞻基的手突然用力,“……但棋子还在你手中。老衲最后送你八个字……”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开了窗户。 姚广孝看向窗户,朱瞻基心领神会,马上去把窗户关上。可等到朱瞻基回到姚广孝身边的时候,却发现姚广孝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噙着那抹莫测高深的微笑。 “少师?”朱瞻基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 朱瞻基缓缓起身,对着床榻深深一揖。就在这个时候,朱瞻基发现姚广孝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掌心朝上,手心中有一张纸条。 朱瞻基将纸条拿起打开,纸条内的字迹朱瞻基非常熟悉,那是姚广孝的亲笔。 “顺势而为,逆天改命。” …… 永乐十五年二月二十五日,姚广孝病逝于应天府鸡鸣寺,享年八十二岁。 原本姚广孝在历史上是病逝于永乐十六年三月,这比他历史上原本的病逝时间提前了一年。而且病逝地点也不是应天的鸡鸣寺,而是北京的庆寿寺,那里是历史上姚广孝的晚年居所。 朱棣下旨,以僧人的礼制安葬姚广孝,追赠他为推诚辅国协谋宣力文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荣国公,赐谥恭靖,并授给养子姚继尚宝司少卿之职。 姚广孝一生,习兵法,结名士,兼通佛、道、儒诸家之学,力促燕王朱棣起兵靖难,参与策划军事。朱棣继位后,论其功为第一,授僧录司左善世、太子少师。后来,姚广孝受命辅导太子、太孙,并先后主修《永乐大典》《太祖实录》等。 朱棣为姚广孝选的墓地,在赐房山县东北,与朱棣的长陵相距不过百里。朱棣还亲自为他撰写神道碑铭,在碑文中,将姚广孝的功绩与大明开国元勋并列,说姚广孝“一语而安社稷”。甚至在碑文中,朱棣罕见地以个人口吻写道“朕与卿义则君臣,情同父子”,又提及姚广孝拒绝还俗、拒受高官,彰显其超然品格。 要知道,帝王不撰臣子碑,这是惯例。 …… 姚广孝去世后,朱棣闷闷不乐了许久。他下旨将应天鸡鸣寺改为皇家别院,保持姚广孝生前居所原样,每日派人打扫卫生,就如同居所的主人尚在之日。 朱瞻基去找朱棣的时候,朱棣也十分感慨的说道,故人好似风中落叶,逐渐飘零。 一直到了三月九日,朱瞻基离开应天去宁波为郑和船队送行的时候,朱棣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朱瞻基一路小心,快去快回。 从乾清宫出来,朱高炽跟着朱瞻基边走边聊天。 “唉。”朱高炽摇头叹气,“老和尚这一走,你爷爷也好像老了许多岁似的。王彦跟我说,你爷爷这几天是白天犯困,晚上清醒,吃饭总觉得没味儿……” 朱瞻基点点头:“姚少师和爷爷的认识这么多年,既是君臣,还是师徒,也是挚友。”他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爷爷肯定很难受。爹,我这一趟去宁波,得十几天以后才能回来。这几天,你多来看看爷爷,陪他说说话。现在二叔三叔都不在京城,我这一走,爷爷身边儿可就只剩下你了。” 没等朱高炽回答,朱瞻基又补充道:“你也别怕去了爷爷那儿会挨骂,爷爷就是那样的人,平时训你几句,完全是习惯了。” 朱高炽笑了笑:“也对,他一天不训我,我还浑身不自在呢。再说了,我只要抱着祁钧一起去,你爷爷哪还顾得上骂我呢?” 朱高炽一路送朱瞻基回到重华宫,朱瞻基进去和自己的媳妇们打个招呼就要出宫了,朱佶已经带着天策卫在应天城外边等候了。 “对了,你的天策卫刚从山东回来,到了宁波以后,你让朱佶从宁波和附近沿海的卫所里选一些通晓水战的,记下名字和所属卫所来。等你回来以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会发文,把你挑出来的这些人编入你的天策卫。”站在重华宫门口,朱高炽继续叮嘱道。 朱瞻基一愣:“嗯?天策卫要扩编?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扩编,就是只是给你加点儿人。”朱高炽笑着摇头,“你爷爷之前想过扩编天策卫的事儿,可是户部夏元吉死活不答应,动不动就老臣年老,老臣体衰,老臣请辞……呵呵,主要是天策卫太费钱了。所以,这次只是让你挑一些知晓水战的人,嗯……你就选一个千户所的兵力就可以。这样,你的天策卫就有六个千户所了。” “怎么?”朱瞻基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给天策卫里新编一个知晓水战的卫所?” 朱高炽也愣住了:“嘶……这不是你跟你爷爷提的么?” …… 时间倒退到很久之前,朱棣带着朱瞻基北征,路过北京的时候,爷孙俩住在北京的西苑。对了,当时朱高煦也在。 这三个爷们儿晚上在一起喝酒,都喝的有点大了,也不知道谁开的头,说要搞什么军队整顿、提高战斗力之类的。 当时朱瞻基也是喝的有点分不清大小王了,就说什么他认为大明现在的军队,一个卫所五千多人,基本就是骑兵加步兵,太单一了。按他看来,一个卫所的五个千户所,应该是有骑兵,有步兵,有火器营,有能登船作战、也能登陆作战的两栖水兵,还要有斥候营,等等等等。 而且步兵也区分种类,有重甲擅长防守的,有勇猛擅长攻城的……对,还有得有专门的的工程营,可以熟练掌握使用各种攻城器械。 这样一来,每个卫所都能独立应对各种战扬环境。 第二天酒醒后,朱瞻基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朱棣却记在了心里,一直在找机会实现这个想法。 说实话,这样的军队,大明现在也有——就是郑和船队的“海军陆战队”,下西洋船队配有水手、火器兵、步兵混编单位,但属于临时性特例。 而且多兵种装备成本极高,骑兵需战马,火器营需火铳、火药,那种能登船作战、也能登陆作战的两栖水兵,平时也得有水上训练,虽然可以借专职水师的战船去训练,可这也是一笔开销。 而且,训练复杂度也会提高。大明现在是军户世袭制,培养多技能士兵难度极大。 补给压力也不用说了,骑兵需豆料、水师需船坞、火器需硝石,混合编制会加剧后勤混乱。 不过,若真有这么一支军队先试行一下,也未尝不可。 这支军队必须要足够精锐——天策卫完全符合。 人数不能太多,不然太复杂,一口气玩不转——天策卫现在不过五千六百人,也在可控范围。 还要足够忠诚——天策卫是太孙亲军,每一位军官都是太孙亲自选拔。 所以朱棣拍板了,就从天策卫开始吧,先给他塞一个千户所的……什么来着?对,两栖水兵! 当然了,朱瞻基并不知道,朱棣在姚广孝生前,就和姚广孝说起过这个建议。想必,老和尚也是对这个建议非常认可。 …… 回想起这一切的朱瞻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这……这……这踏马不就是合成旅么? (本章完) 第225章 郑和出海(一) 三月十一日日落前,朱瞻基终于抵达宁波港,在这里见到了朱高煦、郑和,以及……徐显文。 徐显文腿上打着夹板,拄着拐杖,正在宁波港的酒馆里对着一众即将远航的水手和军士吹牛逼。 “看见这条腿没有?”徐显文拄着拐,指着自己的右腿,然后把拐夹在腋下,腾出手来朝着应天方向作揖,“这可是皇上亲自打断的!但是!我徐显文感谢天恩!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活该!”一个水手笑着插话。 “不对!”徐显文指着那水手,“本少爷告诉你,因为皇上他老人家,是本少爷的亲姑祖父!本少爷的姑姑,那是赵王殿下的王妃!而当今皇太孙殿下,那是本少爷的表兄弟!”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显文的表情突然变的郑重其事,他摇着头、叹着气的继续说道:“那日,本少爷一时糊涂,冲撞了皇上和太孙殿下,原本是掉脑袋的死罪!不对,别说是掉脑袋了,怕是全家老小都得被我连累!” 然后,徐显文突然咧嘴一笑,拍了拍自己的断腿,声音陡然提高:“可是,天恩浩荡!皇上他老人家,念在我是自家小辈,不懂事,只打断了我的这条腿,还让我跟着郑和大人出海将功赎罪!” 他环视一圈,见众人听得入神,便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你们知道皇上当时怎么说的吗?” 酒馆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他。 徐显文深吸一口气,学着朱棣的语气,粗着嗓子喝道:“徐显文!你小子,胆大包天,敢在朕面前放肆!但看在你姑母的份上,朕留你一条命!这条腿,是让你记住,天家的威严,不是你能碰的!” 他顿了顿,又换回自己的声音,嘿嘿一笑:“所以啊,你们别看我瘸了,可这条腿,是御赐的瘸腿!比你们的腿都金贵!” 酒馆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起哄道:“徐少爷,那你现在还敢在太孙殿下面前放肆不?” 徐显文一瞪眼,作势要拿拐杖打人:“放屁!本少爷现在可是奉旨出海的!太孙殿下是我表兄弟,我俩关系好着呢!” …… 酒馆门口,朱瞻基和朱高煦听着酒馆里某人的豪言壮语。 朱高煦表情古怪:“这就是老三媳妇的侄子?” 这几天朱高煦一直没见过徐显文,是听说船队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朱瞻基憋着笑,点了点头。 “他娘的……”朱高煦皱着眉头碎碎念,“这缺心眼的样子,你不说,我他娘的还以为是老三的儿子呢!”然后指着酒馆里头,“你听听!还他娘御赐的瘸腿!这说法,二叔是头一回听说!” 朱瞻基也是继续点着头:“这人……呵呵,二叔啊,等去了日本,你就知道他的有趣之处了。” 朱高煦黑着脸:“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尽量保证不在海上航行的时候把他扔到海里。”然后顿了顿,又强调了一句,“我说的是……尽量。” 朱瞻基双手叉腰站在原地笑了一会儿,抬起头:“走吧,进去看看,万一二叔想把人扔到海里,咱也得先进去认认人啊,别回头扔错了。” 叔侄俩前后进去的时候,徐显文还在指着自己那条御赐的断腿显摆。 “我告诉你们,皇上打断我这条腿,那不是惩罚我,那是心疼我!只有自家人……”徐显文也是越说越自信,声音越来越大,“……只有自家人,才有这待遇!” “是么?”朱瞻基如鬼魅一般的出现在门口,面带微笑盯着徐显文。 “当然……啊?”徐显文表情迅速转变,瞪大眼睛盯着朱瞻基,然后愣了一会儿,马上又换上一副笑脸,“……当然了,这也要看情况。” 然后,徐显文拄着拐跑到门口儿,站在那儿,面对着朱瞻基,谄媚的像一只哈巴狗:“您来了?” 这句话一出,站在朱瞻基旁边的朱高煦也对徐显文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朱瞻基今儿穿着便装,那就代表朱瞻基不一定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此短暂的瞬间,徐显文能想清楚这一点,没有下跪行礼,没有高呼什么见过太孙殿下,只是一句谄媚的“您来了”。 朱瞻基笑了笑:“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徐显文的目光顺着朱瞻基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往朱高煦的方向挪了两步:“二爷!” 朱瞻基还没介绍呢,徐显文已经认出朱高煦了。 朱高煦点点头,然后低声问朱瞻基:“这小子不是挺有眼力见的么?怎么听你说上回他因为冲撞了老爷子,才被打断一条腿的?就他这眼力见儿,不应该啊?” 朱瞻基琢磨了一下:“大概……是他的任督二脉长在腿上了。”顿了顿,朱瞻基又补充了一句,“……一棍子敲在腿上,把他任督二脉打通了。” 朱高煦无语的笑了一声:“老爷子的棍子要有这功效,早就天天往老三脑袋上抡了。” 就在门口站着也不是一回事儿,徐显文带路,引着二位上了酒馆二楼的雅间。 有认识徐显文的水手还在起哄:“哎呦,徐公子,怎么这么客气,这二位是谁啊?” “这二位啊?”徐显文拄着拐杖,站在楼梯口回头一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是我祖宗!” 水手们哄堂大笑,有人打趣道:“徐少爷,你这腿瘸了,嘴倒是更利索了!” 徐显文也不恼,笑嘻嘻地拱拱手:“承让承让!”说罢,一瘸一拐地引着朱瞻基和朱高煦上了二楼。 雅间内,徐显文关上门,立刻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规规矩矩地行礼:“草民徐显文,参见太孙殿下,参见汉王殿下。” 对呀,朱瞻基刚才还奇怪呢,徐显文认识自己这个太孙这个正常的,可他怎么也认识汉王?要知道,朱高煦之前可没见过徐显文。 难道是徐显文在什么地方见过朱高煦? 朱高煦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斜眼打量着他:“你小子,倒是机灵。说吧,怎么认识我的?” “嘿嘿。”徐显文呲着牙笑,“王爷,您腰间的玉佩,草民还是能认出来的。” 朱高煦一低头,恍然大悟,因为这玉佩他们朱家三兄弟,一人一个,徐显文肯定是在老三那儿见过这样的玉佩。 “你要是在句容县的时候有这份机灵劲儿,你的腿也不至于断了。”朱瞻基笑着坐下来,盯着徐显文,“好在你小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皇上才恩准让你戴罪立功,跟着郑和一起去日本。” 徐显文低着头嘿嘿一笑,然后抬起头来:“草民最多就是跟几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打打架,抢抢花魁,平日里可能嚣张跋扈了些……可草民怎么敢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朱瞻基指了指还空着的椅子:“坐下吧,你瘸着腿,我也不好意思让你站着回话。” 徐显文马上摇头:“殿下,您和汉王爷坐在这儿,哪有草民坐的份儿呢?草民站着就好。” “行,你愿意站着就站着。”朱瞻基瞥了一眼朱高煦,“二叔,徐显文这家伙,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这家伙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他爹给了他三千两,他一年不到就把这三千两本金还了回去,两年时间挣下一万多两,而且我派人去查了,他做生意,纯靠本事,没有仗着自己定国公府的背景去胡作非为。” 朱高煦一愣:“这样的人,应该扔给夏元吉啊!” (本章完) 第226章 郑和出海(二) 徐显文听到朱瞻基对自己的评价,咧嘴一笑,拄着拐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接话:“没错,太孙殿下说得对!草民要是当官,怕是没两天就得被人参一本。要么是贪财,要么是嘴欠,要么是腿瘸了跑不快,耽误朝廷公务!” 朱高煦冷哼一声,斜眼瞥他:“你小子,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徐显文嘿嘿一笑:“汉王爷,草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活的明白。您想啊,当官得讲规矩吧,可草民这张嘴……”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它管不住啊!但做生意不一样,只要能赚钱,哪怕我天天在酒馆里吹牛,别人也得夸我一句,说那姓徐的,真会来事儿!” 朱瞻基忍不住笑出声:“二叔,您看,他自己都认了。” 朱高煦盯着徐显文看了半晌,忽然咧嘴一笑,“行,你小子够实诚。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你要是敢借着出海的机会,在海外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朱瞻基抬手打断朱高煦的话:“二叔,让徐显文跟着你一起去日本,要的就是让他去日本做点见不得人的勾当……” 眼看朱高煦有些不解,朱瞻基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看向徐显文:“听说你在句容县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逛青楼赌坊了。这次去日本,我准你逛个够。” 徐显文眼睛一亮,随即又警惕起来:“殿下是要草民……” “要你去结交日本的那些大名、商人。”朱瞻基放下茶盏,眼神锐利,“特别是那些对幕府不满的,喜欢私下做些买卖的。” 徐显文似乎有些明白了:“殿下,您这是要让草民……” “让你去赚钱!”朱瞻基突然提高声调,“你不是最会赚钱吗?这次给你个机会,赚日本人的钱。赚得越多越好,明白吗?” 顿了顿,朱瞻基又继续补充:“你在句容做生意,没依靠家里的权势,就能两年时间挣下一万多两银子。现在让你去日本,我大明汉王的权势,大明驻军的兵威,你都可以拿来用。如果有必要,我这个太孙的权势,也可以借给你……” “啊,殿下,这……”徐显文试探着开口。 “先别急着问,听我把话说完。”朱瞻基一抬手,“皇上说了,你不是喜欢勒索人么?你不是喜欢摆谱么?到了日本,你可劲儿去折腾那些倭国大名去!你就算折腾到把天皇的老婆给睡了,那也算你的本事!” 徐显文瞠目结舌:“啊?” “啊什么啊?”朱瞻基笑着说,“这可是皇上的原话,让你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到了日本,好好发挥你的作用。” 然后,朱瞻基又看向朱高煦:“二叔,我和郑和那边也打过招呼了,船队到了日本以后,徐显文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尽管给他。唯有一点……”说到这儿的时候,朱瞻基又看向徐显文,“你拿走多少钱,要连本带利的给我拿回来。我不担心你吃喝享乐,你吃能吃多少?你喝能喝多少?但是你记住了,钱不是白给你的,你伸手向郑公公要钱的时候,最好掂量清楚了。” 徐显文咽了一口唾沫:“草民记住了,请殿下放心,也请殿下转告皇上放心。” …… 余下几日,朱瞻基在宁波港到处转转,在郑和的陪同下简单视察了船队,还在宝船上睡了一晚上。 三月十八日这一天,船队正式起航。 郑和宝船的旗舰“清和号”上,巨大的龙旗在桅杆顶端迎风招展,数百艘战船、商船整齐排列,帆影蔽日,蔚为壮观。 码头上,朱瞻基身着明黄色龙纹常服,负手而立。 朱瞻基身后,是宁波知府、水师将领及一众官员。郑和则一身戎装,肃立于朱瞻基身侧,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即将远航的船队。 朱高煦站在另一侧,倨傲中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眼中隐隐透着兴奋。 “吉时已到!” 礼官高声唱喝。 鼓乐齐鸣,号角震天。 郑和走到朱瞻基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臣郑和,恭请太孙殿下训示!” 朱瞻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此次船队前往日本,乃奉皇命,扬我大明国威,通四海之贸易,结万邦之友好!望诸君同心协力,不负圣恩!” “谨遵殿下谕令!”众将士齐声应喝,声震海天。 朱瞻基又看向朱高煦,语气意味深长:“二叔,海上风浪难测,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朱高煦咧嘴一笑,抱拳道:“太孙放心!本王定当……不负所托!” 两人目光交汇,朱瞻基微微一笑,转而看向郑和:“启航吧。” 郑和肃然领命,转身高喝:“升帆!起锚!” 然后,郑和、朱高煦对着朱瞻基再度行礼,朱瞻基抬手还礼。 令旗挥舞,水手们齐声吆喝,巨大的船帆缓缓升起,铁锚被绞盘拉起,宝船开始陆续缓缓移动。 码头上,百姓们纷纷挥手送行,更有甚者跪地祈福,祈求海神保佑船队平安归来。 徐显文悄悄出现在朱瞻基背后:“殿下,草民也要登船了。” 朱瞻基转过身来:“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别让我失望。”然后压低声音,继续叮嘱,“日本乱不乱,你说了算!” 徐显文难得一本正经:“草民不是那熟读诗书之人,但草民也知道一句话。”他甩开拐杖,踉跄着跪下,朝朱瞻基磕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然后抬起头,直视朱瞻基,“草民定当竭尽心力,以报皇上、报殿下知遇之恩!” 朱瞻基笑着搀扶着徐显文起来,拉着徐显文的手:“去吧,日本人等着你呢。” 趁着拉手的功夫,朱瞻基悄悄把一个纸条塞到徐显文手中。 徐显文一愣,却听到朱瞻基再度叮嘱:“到了船上,和汉王、郑公公一起看。” 徐显文默默点头,将纸条塞入怀中放好,又朝着朱瞻基作揖行礼,然后捡起拐杖,一瘸一拐的登上宝船。 (本章完) 第227章 迁都大计(一) 迁都是早就定下来的国策,具体什么时候迁,完全也是看工程进度。现在,北京那边儿宫城已经营造的差不多了,工部尚书宋礼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北京,盯着最后一些收尾的工程。 朱棣没穿龙袍,就一身便装,反正他是皇帝,这又不是什么大朝会,他想穿什么都没人管。 “迁都,是一件大事,比老百姓搬家要复杂的多。”朱棣双手叉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黄淮,你们商量出一个章程来没有?” 黄淮是现在的内阁首辅,朱棣问他问题,他便站起来回答:“回皇上,钦天监给挑了日子,四月初八、五月十六、六月廿四都是上上大吉之日。四月初八太近,臣建议从五月十六和六月廿四中选一个。” 朱棣停下脚步,皱眉掐指算了算:“那就六月廿四,这么一算,时间还算宽裕。告诉工部,再给北京增添匠人,没做完的工程要加紧完工。黄淮,你继续说。” 黄淮点点头:“如果是六月廿四正式迁都,那臣等有如下建议。” “四月初一,五军营三千精锐先行开道,沿途安营设驿。锦衣卫指挥使刘勉,亲自率缇骑八百清道。” “四月十五,户部押运内库金银、玉器、典籍离开应天,从五军营里抽出五千人来,沿途护送。太仆寺调集两千辆马车专运文书档案。同时,光禄寺官员携御厨百人及膳具先行。” “等会儿,光禄寺把御厨和膳具全带走了,朕还没走呢,那在应天吃什么?不管饭了?”朱棣打断了黄淮的话。 “皇上放心,御厨总共有两百多人,光禄寺只带走一半儿。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应天这边也要留下一部分人,这些人会负责您离开应天之前的膳食。”黄淮解释道。 “嗯,明白了,你继续说。”朱棣点点头,回到座位上。 “五月初一,六部、都察院等衙门主要官员分批北上。同时出发的,还有太医院部分御医及药材器械。皇上放心,太医院也会在应天皇宫留下一半人的。” 黄淮还专门解释了一句,朱棣点点头,没说话,黄淮便继续往下说。 “翰林院的学士们,携重要典籍、书画。也在五月初一出发。” 说到这里的时候,黄淮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朱棣:“皇上,接下来,就是五月初十,皇太子率东宫属官先行。 后宫的女眷,包括皇上的嫔妃,东宫的妃嫔们,以及重华宫的妃嫔们,分成两批,每批配五百京营护卫,跟随东宫一起出发。皇室细软,由司礼监太监统一调度。” 朱棣看了一眼王彦:“这事儿你记得留心,尤其是重华宫那边,有两个孩子,一路上都要准备妥当。”然后看向黄淮,“继续说。” “五月十六,皇上御驾亲行,内阁随驾。五军都督府主要将领护驾,您沿途还可以顺便视察河道工程,预计六月中旬抵达北京。” 黄淮说完之后,合上折子:“皇上,您看,还有需要补充的么。” 朱棣琢磨片刻:“迁都北京之后,应天改名为南京,作为大明的陪都。这里要留一套六部衙门的班底,尚书,侍郎,郎中,都要有。你们尽快把留守的人选出来。”然后看向魏国公徐辉祖,“魏国公。” 魏国公徐辉祖连忙起身:“臣在。” 朱棣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位开国功臣之后:"朕命你总领南京留守事务,节制留都六部。长江防务、漕运调度,你要替朕看好了。" 徐辉祖郑重叩首:“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户部尚书夏元吉:“夏爱卿,迁都所需钱粮,户部要统筹妥当。沿途各州县的粮草供应,既要充足,又不可扰民。” 夏原吉拱手道:“臣已命十三省清点库银,沿途州府备好粮草。另拟定了《迁都支应条例》,规定各级官员支取钱粮的限额,杜绝浪费。” 说着,夏元吉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呈上,王彦上前取过。 朱棣从王彦手中接过折子,也不看,直接转手递给朱高炽:“你和太孙看一下,没问题就敲定了。” 朱瞻基想了想,主动开口道:“皇上,迁都的时候,皇室和百官的车驾会路过山东,赵王在山东还在追剿白莲教余孽,鲁王的下落也还没找到……” 朱棣一抬眼:“什么意思?” “孙儿的意思是说……”朱瞻基琢磨片刻,“从京营里提前抽调一部分人,去山东,帮着赵王尽快肃清山东境内的藏匿的白莲教,以免皇室和百官的车驾路过山东的时候……” 朱棣一抬手:“没事儿,朕巴不得他们主动冒出来,倒是给朕省事儿了。”顿了顿,朱棣又道,“不过,太孙担心的也有道理。这样,太孙,你去和保定侯孟瑛说一下,从三大营里抽调一些兵力,提前去山东驻防。嗯……让孟瑛亲自去,在此期间,山东的备倭军也临时由他节制,让他听赵王的安排,把山东给朕赶紧拾掇干净了。” 朱瞻基一拱手:“孙儿明白。” 朱棣又环视众臣,突然问道:“朕突然想起来,诸位爱卿,你们可都选好在北京的新宅邸了?” 众臣一时语塞。 朱棣笑道:“朕就知道你们忙着公务,把这事耽搁了。这样,明日让工部把北京城官宅的图册送来,你们各自挑选。记住,离皇城近的宅子先紧着年迈的老臣,上朝也方便。” 这番体贴的话语让在扬大臣无不感动。 朱瞻基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皇上,孙儿……何时出发?”朱瞻基小心翼翼的问道。 刚才黄淮安排了皇室和百官的出发时间,皇上何时出发,太子何时出发,甚至后宫的女眷何时出发,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就漏掉了他这位太孙殿下。 朱棣笑了笑:“你?你就跟在朕的身边。天策卫你就不要带了,就让天策卫留在宁波港,尽快把新编的千户所整顿好了。”说到这儿,朱棣莫名其妙和朱高炽对视一眼,朱高炽微微点头,然后朱棣重新看向朱瞻基,“三千营到时候要随驾,你先替朕管着三千营。” 朱瞻基震惊了,什么意思?让我管三千营? 现在三千营的提督内臣是太监刘顺,实际军事指挥官是都督佥事吴允诚(也就是天策卫千户吴克忠的父亲)、都督佥事柴秉诚。这两位都督佥事,原本都是蒙古人。 此外,都指挥使毛胜、指挥使薛斌,这两位是三千营的重要将领,巧了,也是蒙古人。 朱棣看着朱瞻基震惊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怎么?嫌三千营的鞑官太多,怕镇不住?” 朱瞻基连忙躬身:“孙儿不敢。只是……三千营乃京营精锐,孙儿资历尚浅……” 朱棣摆摆手:“有刘顺、吴允诚、柴秉诚他们帮着你,你怕什么?再说了,吴允诚的儿子还在你手里,他敢不听你的话?”眼看朱瞻基还想推辞,朱棣一抬手,“这事儿朕已经定了,而且朕也已经和五军都督府、兵部商议过了。小子,你别嫌累,这个国家早晚都要交给你,这才只是一个三千营而已。” (本章完) 第228章 迁都大计(二) 众臣都明白,三千营是京营精锐,交由太孙掌管,意味着太孙对军权的掌控,不仅仅是他那五千多人的天策卫而已了。 之前虽然朱棣一直让朱高炽监国,可军队还是一直由老皇帝亲自掌控。而三千营作为大明精锐,更是朱棣亲自整编的劲旅,如今竟直接交给朱瞻基统领,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眼看众人一时间无话,朱棣笑了笑,朝着朱瞻基招招手:“来爷爷这儿来。” 这可是御书房,在扬的都是朝廷大臣,朱棣很少在这种公务扬合使用家庭交流中的称谓。 朱瞻基没反应过来称呼的改变,慢慢走到朱棣身边。 “大孙啊。”朱棣嘿嘿一笑,压低声音,“我,寄大希望于你,你是国家的未来,所以,我会一点一点给你身上加担子,三千营只是一个开始。等到了北京,你还要放手去整顿三千营,各级军官,都可以换上你的人。不听你话的,可以全部撤换。总之,你要牢牢把这支军队掌控在自己手里。” 朱棣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展开五根手指,然后慢慢合拢成一个拳头。 朱棣的声音不大,只有站在他身边的朱瞻基听的清楚,御书房里其他人只是听了个大概。 不过就算仅仅听了个大概,这“大概”的内容,也足够众人吃惊的了。 朱棣又把目光看向朱高炽:“这会儿,太孙住的重华宫其实就是你的东宫别院,在重华宫伺候的人也是你东宫的人。等到了北京,太孙就住到独立的重华宫里了,和你的东宫不挨着了。所以,你们父子俩,这几天就分家吧。你去吩咐东宫典玺郎(也俗称为总管太监),挑一些忠心可靠、伺候人细心的太监和宫女,让他们专职在重华宫伺候。重华宫现在也有自己的典玺郎了,叫……叫什么来着?” 朱棣一时间忘了之前王彦说朱瞻基从高墙司调回来的那个太监叫什么名字,便转头看向王彦。 “皇上,太孙身边儿的总管太监叫王恩。”王彦出言提醒。 “哦,王恩。”朱棣点点头,看向朱高炽,“你把人挑出来,交给王恩。重华宫以后还会有更多子嗣,所以你挑的人,一定要挑最好、最合适的。” 身为皇帝,竟然关心儿子和孙子宫里的宫女和太监,这事儿说起来确实挺稀奇的,可这就是永乐一朝的现状。 最后,朱棣看向黄淮:“朕没什么要补充的了,你们着手去准备吧。” …… 永乐十五年三月下旬开始,大明正式启动了迁都的最后一步流程,除了要留守南京的官员,其他人这些天已经开始准备着把家里的东西打包装车了。 “这个带上,这可是小殿下最喜欢的玩具,别落下了。” “还有这些,这是咱们太孙妃娘娘的东西,是娘娘从家里带来的,也装车吧。等到了北京,原模原样给娘娘摆放在屋子里。” 王恩指挥着重华宫的下人们收拾东西,太子妃来串门,正好陪着张怜儿坐在那儿,一边儿聊天,一边儿看着忙碌的众人。 “当年从北平燕王府搬到这应天的皇宫里来,也是收拾了好些东西。”太子妃随手指着一个摆件儿,“就比如这个东西,这是瞻基从他爹书房里拿来的。我记得以前在北平燕王府的时候,这东西就在王府书房里放着呢。这东西呀,跟着咱们,从北到了南,从南又到北,折腾啊。” 说到这儿,太子妃略微感慨:“这一晃啊,十五年过去了,瞻基已经长大成人了,也娶媳妇生孩子了。”然后,太子妃突然一皱眉,“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怜儿啊,你是南方长大的姑娘,还没去过北方吧?” 张怜儿点点头:“嗯,我出生在这里,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句容县,离这儿也没多远。” “就是上次老爷子和瞻基陪你去句容那回?”太子妃略微思索,“哎呀,瞧我这记性!” 她急匆匆站起来,叮嘱张怜儿:“你先坐着,我回去给你拿个东西。” 没等张怜儿说话,太子妃急匆匆离开重华宫。 没多大会儿功夫,太子妃又重新进了重华宫院子,不过这次来的时候,她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 “怜儿,你刚才说起句容县,我才想起来这个。”张怜儿拿着那个木匣子走到张怜儿身边,打开木匣子的盖子,里边放了几张纸。 “这个呀,是你三叔媳妇家的那个侄子派人送给太子爷的,说是给你赔礼道歉。可他见不着你,想着把这东西给太孙吧,又怕太孙不肯要,所以托你三叔媳妇,派人送到东宫来了,让我转交一下。”太子妃一边说,一边从木匣子里那几张纸中取出一张来,“瞧,这是地契。” 又拿出一张来:“这个也是地契。” 拿出第三张来:“这个我看看……这个是房契,都是临街的铺面。” 第四张拿出来:“这个……还是地契。哎呦,这么多地啊。” 张怜儿懵了,连忙开口询问:“娘娘,这是什么呀?” 太子妃笑了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么,你三叔家的媳妇,有个侄子,上回在句容县冲撞了你,听说还被皇上派人打断了腿……” “哦!”张怜儿想起来了,“那个人啊?这些东西是……” “对,就是那个人,叫徐……徐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是定国公家的老三。他把自己这些年做生意挣的钱,还有各种土地,铺子,全一股脑给你送来了,就是想跟你赔礼道歉呢。这个木匣子里的,都是他名下的土地和商铺,他还送了两千两黄金到东宫来,全在东宫库房里搁着呢。” 说到这儿,太子妃拉起张怜儿的手:“我呀,是真的把这事儿给忘了。那两千两的黄金,去外边能换八九千两银子呢。” (备注:根据《明实录》《万历会计录》等史料,明代前期的金银比价大约为:1两黄金 约等于4到5两白银) “呀!这么多!”张怜儿惊讶的捂住了嘴,“他就为了给我道个歉,就送了这么多?” …… “这么少?他给太孙妃娘娘道歉,就送这么少?” 同样的一批东西,张怜儿会捂着嘴惊呼“这么多”,朱瞻基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行了,你还想要多少啊?”朱高炽笑呵呵的看着他,“我听说,这是他自己这些年做生意挣的所有钱,他给自己一文钱都没有留,全给你送来了,这还不够诚意?” 朱瞻基摇摇头:“是挺多的,可他那天出言调戏怜儿,别说黄金两千两了,就是两万两,我也嫌少。” 朱高炽冷哼一声:“那这钱你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呢!”朱瞻基瞬间变脸,“我已经跟王恩说了,他马上派人来东宫把那黄金取回去,到时候,爹,你可别拦着啊,那是给我媳妇的钱,你别打主意。” (本章完) 第229章 这特么叫“调停纠纷”? “要我说,咱们就在博多登陆。”朱高煦指着地图,说起话来也是张牙舞爪,“从这儿登陆,离那个什么大内家族是比较远,而且这里不归大内家族管,是……那什么、什么来着?什么氏来着?” 一旁的向导连忙上前,指着地图:“少贰氏!这里是少贰氏的土地!我们的船队如果在博多登陆,需要穿越少贰氏的土地,才能抵达大内家族的势力范围!” 朱高煦捏着下巴,看向郑和:“马保兄弟,你怎么看?” 郑和微微一笑,目光沉稳地看向朱高煦,随后又扫视了一圈船舱内的将领们。 “汉王殿下所言不无道理,博多确实是个大港,能容纳咱们的船队。”郑和边说,边缓步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博多的位置上,“但控制这里的少贰氏虽然没有敌视大明敌国,却也未必如大内氏一般亲近大明。若贸然登陆,少贰家心生疑虑,或会横生枝节。” 他顿了顿,手指又沿着海岸线滑向赤间关。 “赤间关虽需穿越关门海峡,但海峡狭窄,反倒利于咱们的船队集中防御。且大内氏在此经营多年,水军熟悉航道,可派向导引路,确保万无一失。” 朱高煦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耐烦:“那室津呢?之前不是说那里离大内家最近?” 郑和点头:“室津确实最近,但那里的港口太小,咱们的船队若全挤进去,怕是连调头都难。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咱们可以分兵。” “分兵?”朱高煦顿时来了兴趣。你要跟我聊航海呀,贸易啊,外交呀之类的,朱高煦是根本听不进去几句。你要跟我聊这个“兵”字儿,那就是咱汉王殿下的专业了。 “对,分兵。”郑和出言解释道,“主力舰队停泊在赤间关外海,派快船与大内氏联络,让他们在室津准备接应。咱们先派五千精锐乘中小战船在室津登陆,迅速控制港口,确保安全后,再让大船分批靠岸卸兵。” “这样一来,既不会因船队庞大而拥堵,又能快速与大内氏会面。” 朱高煦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好!这法子稳妥!”他拍了拍郑和的肩膀,“马保兄弟,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郑和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地船舱外,看着茫茫无际的大海,似乎已经看到了那片陌生的海岸。 与此同时,船上的某个房间内,某位拥有御赐瘸腿的徐姓公子,此刻正抱着一个木桶吐的天昏地暗。 “呕——” “哇——” “哗啦——” 徐显文抱着木桶吐了一大堆,抬起头来时,脸色苍白,眼神涣散。 “上船之前也没说,坐船这么晕……呕!” 徐显文心里完整的一句话都没嘀咕完,又抱着木桶开始现扬回忆自己中午刚吃了什么。 “呕——哇——哗啦——” “呕——哇——哗啦——” “呕——哇——哗啦——” …… 就在徐显文吐的昏天黑地时,舱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粗布短衣的老水手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 “徐公子,郑大人吩咐给您送碗姜汤来,说是能压一压晕船。”老水手将碗放在桌上,眼角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笑意,“头回出海都这样,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郑和虽然是宦官,可这些跟着他远航的水手们都习惯叫他“大人”,徐显文也知道,所以听着不觉得奇怪。 只见徐显文虚弱的抬起头,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残渣:“郑……郑大人怎知我……呕——” 话未说完,徐显文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老水手熟练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木桶,等这阵过去才慢悠悠道:“整条船里,就您吐得最响,隔着三层甲板都听得见。郑大人说了,当年他第一次下西洋时,吐得比您还厉害。" 徐显文惨笑:“他那是宽慰我呢,我听的出来。这……这哪儿是坐船呀?这个分明是……” 话没说完,徐显文脸色一变,又抱着那个木桶开始狂吐。 吐完了,一抬头,徐显文气若游丝地喃喃道:“……这分明是……是被人塞进骰盅里……使劲摇晃……” “公子啊,您这脸色……比死了三天的鱼还难看啊。”老水手递来块粗布巾子,“拿着,擦擦吧。” 徐显文颤抖着手接过粗布巾子,随便抹了一把嘴,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唾液竟带着可疑的绿色。 “绿的!绿的!我……我这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徐显文绝望地闭上眼,“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啊?原来……晕船真的会死人……” 老水手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没事儿,徐公子,老朽见过最厉害的,整整吐了两个月,后来不也没事儿了?” “两个月?!”徐显文猛地睁大眼睛。 老水手嘿嘿一笑:“徐公子啊,老朽送您一句话,您可千万记住咯!” “什么话啊?”徐显文有气无力的问道。 “嘿嘿,您啊,记住了,这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老水手说的一本正经。 徐显文默默闭上眼睛,不敢睁开眼,希望是他的幻觉。 此刻,甲板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 "敌袭!有倭船逼近!” 瞭望手的喊声穿透舱板。 主舰甲板上,郑和正仔细观察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几艘关船。 朱高煦兴奋地摩拳擦掌:“来得正好!老子手痒了好多天了,就让这些倭人见识见识大明的炮火!” 郑和却抬手制止:“殿下,且慢!”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许久,然后指着那些关船悬挂的旗帜,“……殿下您看,他们挂着的,是不是大内家的旗帜?” 朱高煦一皱眉:“哦?大内家?不能打对吧?” 郑和缓缓转头看向朱高煦,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您忘了?我刚才说的,大内家亲近大明,您上次在宫里吃的日本寿司,就是大内家族族长的养女亲手做的。” 朱高煦不耐烦的摆摆手:“行行行,我知道了,不能打。那他们这些人来干嘛?是不是来接应咱们的?” 郑和又观察了一会儿:“殿下,其实……也可以打。”然后,手指向那些船来的方向。 朱高煦:“嗯?怎么一会儿能打,一会儿不能打的?你到底搞什么?”他一边说,一边顺着郑和手指的方向看去,“……哦,有人在追他们!” 远处的海面上,挂着大内家族旗帜的几艘船还在疯狂逃命,身后是一些挂着不明家族旗帜的船在拼命追赶,数量大概有几十艘。 这个时期的日本水军,关船这种中型战船,机动性强,可载数十人,是海战主力。而海上战斗的方式,也就是“接舷跳帮战”。通俗而言,就是两船靠近后,武士跳上敌船进行白刃战,海战实为"水上陆战"。即便有远程攻击方式,无非也是弓箭手放箭而已。 而大明水军的海上战斗模式就比较先进一些了。通俗而言,先用大炮轰,一般的小船中炮之后直接就沉了;若是安宅船(大型武装商船改造,载百人以上,但速度较慢)中炮,基本上就算不沉也快了。 炮击之后,大明水军才开始接舷近战。 “太孙殿下之前就跟本王说过,要本王调停日本各家族之间的纠纷。”朱高煦信心满满的说道,然后指着那些你追我赶的关船,“现在大内家族和其他家族有了纷争,本王理应居中调停。” 郑和点头:“那……王爷,打算如何调停?” “哼哼……”朱高煦从身后随从手中夺过令旗,正要挥舞,突然愣住,然后慢慢看向郑和,“那个……朝着追赶大内家那几首船身后的追兵开炮,旗语怎么比划?” 郑和无语,接过令旗。 朱高煦马上全神贯注,准备学习旗语。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郑和把令旗拿在手中……却不用,而是扯着嗓子大喊:“炮手准备!” 朱高煦傻眼了:“直接喊的啊?你们在海上不都是……”他一把夺回令旗比划挥动,“……在海上不都是靠这玩意儿交流的么?” 郑和这个时候很怀疑,眼前的汉王殿下是不是被赵王夺舍了?这幅头脑清澈的样子,活脱就是一个赵王翻版啊! 难道这个……也传染? 只见郑和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恭敬的语气:“王爷,旗语是用于远距离联络。现在这个情况……喊话更方便些。就算是要通知其他船只,有旗手负责联络,您不需要……学旗语。” 朱高煦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有道理!这海上的事情,还是你懂啊!” 就在此时,远处海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太鼓声。 只见大内家的关船上,一名武士正拼命挥舞着旗帜。 “大人!王爷!”瞭望手高声喊道,“倭人在打旗语!是求援信号!” 朱高煦又来劲儿了:“好!那本王就好好调停一下他们之间的纠纷!传本王军令,炮击那些追赶大内家族的船只!” 郑和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王爷,您不是说要调停么?怎么直接开炮了?” 朱高煦嘿嘿一笑:“太孙教给本王的,把发生矛盾的一家直接灭了,矛盾不就暂时没了?如果把发生矛盾的两家都灭了,那矛盾不就永远消失了?”然后,他看向传令兵,扯着嗓子,“开炮!” 郑和傻眼:“这……啊?这是调停?” 随着朱高煦一声令下,大明水师战船上的火炮齐齐发出震天怒吼。 十数枚炮弹划破长空,在追赶大内家的船队周围炸起冲天水柱。 "轰!轰!轰!" 第一轮炮击就有三艘敌船被直接命中,船板碎裂、木屑横飞间,敌船上顿时乱作一团。 那些从未见过火炮威力的日本武士们惊恐万分,有的甚至直接跳海逃生。 徐显文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声吓的一个激灵,竟然暂时忘记了晕船。他挣扎着爬到舱口,瞪大眼睛看着远处的海战扬景。 “我的天呐……"他瞪圆小眼,张大嘴巴,捂嘴惊呼,“这可比吐胆汁刺激多了……” 甲板上,朱高煦兴奋地手舞足蹈:“打的好!继续打!让这些倭人见识见识我大明的厉害!” 郑和却皱着眉头观察战况。他发现那些被追击的大内家船只也明显受到了惊吓,正在慌乱地调整航向。毕竟被追赶者和追兵之间的距离实在不是很远,大明水师这一轮炮击,还是难免有一点殃及池鱼的感觉了。 “殿下……”郑和急忙劝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让大内家的船靠过来?这样打下去,恐怕会误伤……” “误伤?”朱高煦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马保兄弟你多虑了。本王这是在帮他们解围,他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就在这时,瞭望手突然大喊:“报!敌船后方出现大型安宅船!挂着……挂着足利家的旗帜!” 郑和快速为朱高煦解释足利家是谁、安宅船是什么船。他作为出海船队的核心人物,这些事情他必须知道。所以在接到率领船队来日本的任务之后,他就开始了解熟悉日本的知识了。 郑和一边说,朱高煦一边点着头。 趁着这个功夫,大内家的那几首关船也抵近大明船队的附近。 出于稳妥考虑,郑和没有让他们登船,只是允许他们在大明船队的庇护之下暂时躲避追兵。 没过多久,海面上,一艘装饰华丽的大型安宅船缓缓驶出,在进入大明船队弓弩射程之前停下。 船首站着一名身着华丽朝服的老者,他高举双手,用流利的汉话高喊:“大明使节且慢动手!老臣乃足利将军家臣细川满元,特来迎接天朝贵客!方才都是误会!” 老者身旁的传令兵将老者的话再度大声复述了一遍。 郑和低声对身旁的朱高煦说:“殿下,足利义持毕竟是日本名义上的统治者,咱们多少是要有所顾忌的。” 朱高煦眯着眼睛,又看了一下足利的船队。 之前追赶大内家族的几十艘关船,在大明船队的炮轰之下沉了大概四五艘,还有几艘虽然没沉,此刻也就是勉强在海面上飘着。 刚冒出来的这艘安宅船,身边没有其他的小船护卫。 也就是说,这个足利家的船队,只有眼前这艘大的,还有零散那几艘小的。 朱高煦萌生出一个想法,他想把足利家的船队全打到海底去喂鱼。 (本章完) 第230章 异国佳肴,难动太孙心(一) 这种敌意,或者说是“不友善”的感觉,留在应天皇宫的大内家族族长的养女、三上悠亚最为感受深刻。 她自信美貌出众,在倭国时无数武士为她倾倒,就算是到了大明,不管她走到哪里,总有许多人的目光会被她所吸引。 在被留在应天之后,她最初以为自己会成为大明皇帝的女人。这个……大明的皇帝是老了点儿,可一代雄主的气质那可不是吹的,就算是须发皆白,那也是一个充满魅力的老男人。 结果,大明皇帝压根不见她,只是把她安排在太子爷的东宫。 好,那就把目光投到大明的皇太子身上吧,这可是未来的大明皇帝。只要能成为他的女人,未来一定可以为大内家族争取到更多的利益。这位太子爷吧……嗯,一看平时就吃的很好,没事!肚子大,对抗的时候有缓冲! 啊不对,那叫……体型富态,相处时更有包容感。 结果,到了东宫,三上悠亚没有成为太子爷的女人,只是成为了太子爷东宫的一个女人——名义上在尚膳监有个职务,实际上就是东宫小厨房的厨娘,专做东瀛料理的那种。 在大明呆时间久了,三上悠亚也终于搞清楚一些事情。 大明皇帝非常看重他的孙子,那个年轻的太孙是大明将来的掌舵者。而且太孙更年轻,当皇帝的时间会更久。如果能成为太孙的女人,将来可以为大内家族争取的利益,一定更多。 结果呢,这位大明的太孙殿下对她的美貌看起来没兴趣,似乎倒是对她的名字很感兴趣。 这……算什么怪癖? …… 最近宫里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搬家,虽然说是皇家,可也没阔气到什么东西都不带、到了北京再添置一份的地步。 三上悠亚的东西不算多,不用怎么收拾。 趁着下午空闲,听说太孙在寝宫休息,她便去重华宫厨房做了一份儿怀石料理,打算把这份料理和自己一起送到朱瞻基那里。 这个怀石料理啊,那可是日本贵族阶层最为推崇的高雅料理,讲究食材的季节性和艺术摆盘。为此,三上悠亚精心挑选了几样应季的食材(备注:怀石料理在15世纪尚未形成完整体系,可我就想写这个,因为别的我不懂,嘿嘿)。 刺身,选用的最新鲜的鲷鱼和金枪鱼,切成薄如蝉翼的片,摆放在青竹叶上,旁边点缀山葵和紫苏叶。 茶碗蒸,这个是用高汤和鸡蛋蒸制而成的,里边儿埋了银杏、虾仁和香菇,口感细腻滑嫩。 天妇罗,其实就是油炸食物。在日式菜点中,用面糊炸的菜统称天妇罗。大明虽也有油炸食物,但日本的天妇罗更轻盈,三上悠亚专门选了鲜嫩的南瓜、茄子和海虾,裹上薄薄的面衣炸至金黄酥脆,小朋友都馋哭了。 寿司,不是常见的握寿司,而是京都风格的箱寿司,将醋饭压入木盒,铺上腌制的鲭鱼或鲑鱼,再切成整齐的方块。 最后是味噌汤,这个是用白味噌调和,加入豆腐、海带和葱花,暖胃又清淡。 三上悠亚还准备了一小壶清酒,温热后盛在精致的瓷瓶里,旁边放上一只小小的漆器酒杯。她这次来大明的时候并没有携带清酒,这壶清酒还是她让一个日本商队从大内家族酒窖里捎来的。 将这些吃的喝的全部准备妥当了之后,三上悠亚悠将料理仔细装盒,整理好衣襟,深吸一口气,朝朱瞻基的寝宫走去。 王恩在寝宫门口,瞧见三上悠亚提着一个食盒过来,马上迎了上去。 “三上司膳,您这是……” 这会儿宫里上下都管三上悠亚叫三上司膳,主要是因为三上悠亚名义上是尚膳监的女官。 “给殿下做了点食物,想送来请殿下品尝一下。”三上悠亚不紧不慢的回答,顺便打开了食盒,很自觉的让王恩做简单检查。 “奴婢来殿下身边不久,已经听许多人说过三上司膳做的一手好菜了。”王恩笑着回应,顺便瞄了一眼食盒里的东西,“哎呦,这刀工,宫里的御赐都比不上您啊,一片儿一片儿的鱼肉,切的是薄如蝉翼啊。” 王恩轻轻拨弄了一下鲷鱼片,确认无异样后,又看向茶碗蒸:“这蒸蛋瞧着就嫩滑,殿下最近胃口不佳,说不定正合口味。”他用银匙轻轻戳了戳茶碗蒸的表面,确认质地均匀,没有异物。” 接着,他又检查了天妇罗,拿起一块南瓜天妇罗来,在阳光下看了看面衣的色泽,笑道:“这炸得恰到好处,金黄酥脆,又不显油腻。” 轮到寿司时,王恩微微皱眉:“这东西的样式倒是少见,不像咱们大明的点心。” 三上悠亚温婉一笑:“这是日本京都的箱寿司,用木盒压制而成,口感紧实,风味独特。” 王恩点点头,用银筷轻轻拨开一块,确认内部无异常后,又检查了味噌汤和清酒。 “这酒……”王恩嗅了嗅,“嗯,香气清冽,也是日本的特产吧?” “是的,这是大内家族珍藏的清酒,特意让人从日本带来的。”三上悠亚柔声解释。 王恩笑了笑:“三上司膳有心了,殿下若知道您这般费心,定会高兴。” 别看王恩和三上悠亚聊的有来有往的,手里的动作却从来没停过,用银筷和银针在所有食物中做了检查,既确保了安全,又没有破坏食物本身的样式。 这手活,真细节。 检查完毕,他合上食盒,微微侧身:“殿下正在书房看书,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重华宫里,朱瞻基的书房和寝宫是挨着的,估计朱瞻基是在寝宫里睡不着,便又跑到书房去看书了。 三上悠亚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微微颔首:“殿下果真是勤奋,那便有劳王公公了。” 王恩转身引路,到了书房门口,轻声通报:“殿下,三上司膳求见。” 不多时,门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这声音,三上司膳熟悉的很——太孙侧妃,孙婉茹。 (本章完) 第231章 异国佳肴,难动太孙心(二) “殿下,奴婢做了些东瀛小食,想着您读书乏了,或许能尝个新鲜。” 三上悠亚的嗓音轻柔,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异国腔调,却又不失恭敬。 朱瞻基的目光从书卷上抬起,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未立即回应。 站在朱瞻基身旁的孙婉茹微微蹙眉,目光在食盒与三上悠亚之间游移了一瞬,随即展颜笑道:“殿下近日胃口不佳,难得三上司膳有心了。” 三上悠亚依旧低垂着头,姿态谦卑,可眼角余光却暗暗观察着朱瞻基的反应。 朱瞻基合上手中的书册,犹豫片刻:“还真别说,本来不饿,瞧见吃的,马上就饿了。呈上来吧。” 三上悠亚站起身,提着食盒恭敬的往前走了几步,将食盒捧至案前,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 清淡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朱瞻基微微抬眼:“三上司膳很用心啊,这些吃食,花了你不少时间吧。” 三上悠亚马上恭恭敬敬的低下头:“为殿下效劳,是奴婢的荣幸。” 朱瞻基点点头:“看见你,我突然想起来了。大明的船队已经出发很久了,估摸着……快到日本了。三上司膳,你来大明已经很久了,你想念自己的家乡么?” 三上悠亚语气恭顺:“奴婢现在是大明的女官,大明就是奴婢的家乡。” 朱瞻基一怔,然后笑了几声。 这东瀛的女子,口才确实不错,嘴上的功夫……果然一流。 见朱瞻基一直没说话,三上悠亚继续开口说道:“若是殿下喜欢,奴婢可以每天为殿下做东瀛小食。” “算了吧。”朱瞻基摆摆手,“我可不是那贪图口舌之福的人,我吃东西不挑。”然后他拿起筷子来,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鲷鱼刺身,在阳光下细细端详。 鱼肉薄如蝉翼,几乎都能透出光来。 “虽然说不贪口舌之福……”朱瞻基慢条斯理的说着,将刺身蘸了蘸旁边调好的酱汁,“可送上门来的美食,若是不吃,那也太不给面子了。” 这话被三上悠亚听在耳里,三上悠亚心中顿时一喜。 大明太孙的话,一定是别有用意。 一直没吭声的孙婉茹始终盯着三上悠亚,同为女人,她太了解这个东瀛女子现在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之前听说皇上下旨,让大内家族的女子入宫,众人理所应当的以为和之前朝鲜进贡来的女人一样,要做皇上的嫔妃了。 结果所谓的入宫,只是被安排到了重华宫做个宫女。 虽说挂了一个尚膳监的职务,也能勉强称之为女官了,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位三上司膳的用意,可不在厨房里,而是在太孙殿下的寝宫里。 孙婉茹幼年入宫,作为太子妃的养女,陪伴朱瞻基一起长大,她也或多或少知道朱瞻基对“日本”这个词汇天生的敌意。早年陪朱瞻基读书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朱瞻基提起过这个岛国,而且每次提起的时候,当时还年幼的朱瞻基都是恨的咬牙切齿的。 孙婉茹不理解这种恨意从何而来,但这种恨意是她确实能感受到的。所以,孙婉茹非常确信,朱瞻基不会让一个来自日本的女人成为他的嫔妃——哪怕是最低等级的嫔妃。 带着这样的想法,孙婉茹缓缓将目光投向朱瞻基,却发现朱瞻基似乎在盯着站在桌子另一边的三上悠亚。她的目光顺着朱瞻基注视的方向转过去,眉头也微微皱起来。 三上悠亚自入宫之后,尤其是挂了一个尚膳监的职务,平日穿的都是宫廷女官的衣服。只是这衣服裁剪的时候,像是特意收紧了腰线,又在下摆处做了开衩设计,行走间隐约可见纤细的脚踝。 别的女官的衣服,可不是这样子的。 此刻三上悠亚正微微欠身布菜,那贴身的衣料将她婀娜的腰肢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胸前饱满的弧度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孙婉茹心中冷笑,她太熟悉这种把戏了。眼前这个东瀛女子,看似恭敬的姿态下,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 那弯腰的角度,那抬腕的弧度,无一不是在刻意展现女子最动人的线条。 朱瞻基并没有察觉到身旁孙婉茹的异样,他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 诸位,你别说自己有面对此景还目不斜视的本事,这位三上司膳是何等模样,你们比我更清楚。 就在此刻,有些失神的朱瞻基,一只手还保持着夹菜的动作悬在半空。 三上悠亚眼波流转,装作要调整食盒位置的样子,突然一个不稳,身子向前微微一倾…… 那饱满的胸脯恰好擦过朱瞻基的手背。 刹那间,朱瞻基只觉得手背触到一片温软…… 靠!那触感!里边儿绝对没穿!包的!也幸亏宫里给女官们做衣服的时候,布料还用的都是上好的苏绣软缎,质地厚实却又不失柔滑。即便里边没穿小衣,也不会显出半点不妥来。 哎不对,不是半点不妥,是……两点不妥。 朱瞻基猛然收回手来。 “奴婢该死!”三上悠亚慌忙跪倒,脸上恰到好处地泛起红晕。 她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奴婢一时手滑……” 旁边的孙婉茹看的是一清二楚,这东瀛女子分明是借着弯腰的动作,故意让胸前那对浑圆在殿下手背上蹭了一下! 更可恨的是,这贱人居然胆大包天到……里边什么也不穿! 孙婉茹暗自想到,也幸亏自己今儿陪朱瞻基在这里看书。若是她今日不在,这个东瀛女子怕是还要施展什么伎俩,献媚于太孙殿下呢! 朱瞻基是谁?那是大明的太孙,未来的大明天子! 你们这些东瀛女人,也想爬上未来大明天子的龙床? 想到这里,孙婉茹不动声色的走到三上悠亚身边:“三上司膳,快起来吧,想必你也不是有意的,殿下怎么会责怪你呢?” 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来,伸手扶着三上悠亚,又抬头望向朱瞻基:“殿下,臣妾扶三上司膳起来吧,人家做了这么多美食给你,哪有让人家跪着的道理呢。” 朱瞻基点点头,一抬手:“起来吧。” (本章完) 第232章 异国佳肴,难动太孙心(三) “哎呀,这衣服的款式,怎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呢?”孙婉茹一副不解的模样,然后往后站了几步,盯着三上悠亚打量了许久,“哦!我明白了!三上司膳这身官服,想必是特意改过的吧!” 她缓步绕着三上悠亚转了一圈,指尖轻轻划过对方收紧的腰线,声音也是不紧不慢。 “这腰身收得可真紧,比尚服局的标准尺寸至少窄了两寸。三上司膳的腰可真细啊!”一边说,孙婉茹的手指又状似无意地拂过衣襟处,“……嗯,这里的剪裁也改了,胸口放量多了三指宽……" 三上悠亚脸色微变。 孙婉茹已经转向朱瞻基,故作天真地问道:“殿下,您说尚膳监的女官,为何要把官服改得这般……贴身呢?莫不是为了方便下厨?”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殿下,您说,这日本娘们儿把衣服改成这个德行,是不是为了来勾引你”。 朱瞻基作为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他似笑非笑,打量着孙婉茹和三上悠亚,最后目光在三上悠亚身上停下:“大概,是尚膳监的官服,三上司膳穿着不太合身吧。” 孙婉茹看向三上悠亚:“什么?” 然后,孙婉茹突然伸出手,趁着三上悠亚没反应过来,在三上悠亚胸前抓了一把。 果然,里边儿什么也没穿! 朱瞻基倒是被孙婉茹这一抓给弄傻了,看的都呆了。 孙婉茹这一把抓过去,手劲儿大的惊人。只见她五指如钩,竟生生将那柔软的轮廓都捏得变了形。 嘶……疼…… 看这个就疼…… 这玩意儿不会抓烂的么? “啊!”三上悠亚痛呼一声,本能地往后躲闪。不得不说,她这一声惊呼啊,朱瞻基可太熟悉了…… “娘娘!您这是……” 三上悠亚又惊又羞,声音都变了调。 “果然如此。”孙婉茹冷笑一声,重新走回到朱瞻基身边,看见朱瞻基还有些发愣的样子,轻轻咳嗽了几声,附在朱瞻基耳边悄悄说道,“殿下,别看了,想抓,臣妾姐妹四人还不够您抓的么?” 朱瞻基一愣:“啊?” 孙婉茹则是直起身来,用正常音调一本正经的说道:“殿下,臣妾听说,有些东瀛的女子,最爱这般放浪形骸。三上司膳再怎么说,也是宫里的女官,臣妾没见过哪个女官敢私自改官服,还敢在官服里什么都不穿的……” 朱瞻基这才回过神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娘的,自己刚才看的太入迷了…… 朱瞻基目光锐利地扫向三上悠亚,声音里似乎带着压抑的怒意:“三上悠亚,你作何解释?” 三上悠亚慌忙跪伏在地,身子不住地颤抖:“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孙婉茹冷冷打断,“只是觉得这样更能讨殿下欢心?” 孙婉茹转向朱瞻基,正色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私自改制官服已是重罪,更何况……”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三上悠亚,“这般不知廉耻的行径。” 凭借对朱瞻基的了解,孙婉茹确信,朱瞻基虽然是个正常男人,而且是个……嗯,比较勇猛的男人。但他绝对不会被东瀛女子蛊惑,尤其是这种低劣的美人计。 朱瞻基看到孙婉茹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低着头思索片刻。 “三上悠亚,我觉得,你似乎不明白留你在大明的含义。”朱瞻基缓缓开口,然后低声对孙婉茹吩咐,“你先下去吧,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三上悠亚说。” 孙婉茹一愣,什么意思?嫌我在,你办事儿不方便? “是正事儿。”朱瞻基看出孙婉茹的错愕,又继续安抚,“听话,先下去,晚上我去找你。” 孙婉茹低下头,红着脸:“那臣妾先告退了。” 等到孙婉茹离开书房之后,这里只剩下朱瞻基和三上悠亚两个人。 “三上悠亚……不,我还是称呼你为,三上小姐。”朱瞻基缓缓开口,“皇上之前下旨,让你留在应天,做重华宫的宫女。我觉得你毕竟是大内家族族长的养女,远渡重洋来到大明,让你做一个宫女,实在是有些……” 有些委屈我了?三上悠亚心中暗喜,看来这位太孙殿下还是很喜欢我的容貌的…… 可朱瞻基把话说完之后,三上悠亚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让你做一个宫女,实在是有些……抬举你了。”朱瞻基的声音,冰冷到没有一丝感情。 “你要搞清楚。”朱瞻基继续说道,“虽然大明的藩属国也会进贡一些美女,但你们日本和这些藩属国的情况不太一样。你们的实际最高统治者足利义持,已经宣布和大明断绝来往了。所以,严格的来说……” 朱瞻基缓步走到三上悠亚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你能留在大明,留在宫内,并非以藩属国使节的身份来朝,也不是藩属国进贡给大明的美女,而是作为大内家族示好的诚意留在大明的。” 三上悠亚微微松了口气,但朱瞻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说白了,你……是人质,但你又不是人质。” 三上悠亚低声开口:“殿下,奴婢不太理解您的意思……” “不理解?”朱瞻基笑了几声,“好,我来给你解释一下。” 只见朱瞻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声音温润如玉:“说你是人质,因为大明要出兵调停日本岛上各家族之间的纠纷,将你留在大明,是你们大内家族对大明表达忠心的一种方式。” 顿了顿,朱瞻基继续说:“说你不是人质……那是因为,你们大内家根本没资格跟大明谈条件。我的话说的可能很难听,但这就是事实。” “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罢了。” 三上悠亚猛然抬头:“殿下,大内家族对大明忠心不二,愿永为大明臣属!” 朱瞻基微微摇头:“你先别着急,让我猜猜啊……当时把你留在应天,你们家族的人是不是告诉你,要你设法接近大明皇帝,最好是能成为他的嫔妃?” 三上悠亚没有否认,而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结果,皇上让你留在宫里做宫女,还真的是做宫女。当你发现皇上根本不理会你时,你又开始打太子爷的主意。当太子爷也对你不感兴趣的时候,你又将主意打到我身上?” 朱瞻基说完这番话,便盯着三上悠亚,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本章完) 第233章 钢铁直男朱瞻基,钢铁战舰朱高煦 三上悠亚这样的美人就跪在他面前,只要他一个眼神暗示,这位美人就能为他做任何事情,满足他任何要求,让趴着绝对不躺着,让跪着绝对不站着。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朱瞻基他忍住了。 看到此情此景,来自后世的某扑街写手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朱瞻基,你是不是不行?嗯?你说,你是不是不行?你不行你下来啊!你让读者上啊! 不信你看啊,多少读者排队报名呐! …… “结果,皇上让你留在宫里做宫女,还真的是做宫女。当你发现皇上根本不理会你时,你又开始打太子爷的主意。当太子爷也对你不感兴趣的时候,你又将主意打到我身上?” 当朱瞻基的这番话传到三上悠亚耳中之后,这个东瀛女子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殿下,三上可以为了家族,付出所有代价。” 付出代价? 朱瞻基重复了一下“代价”这个词,然后低头边笑边摇头:“三上小姐,你似乎高看了你自己。你以为你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可这个代价在我看来,并不是很值钱。” “殿下……”三上悠亚猛然抬头。 “三上小姐!”朱瞻基打断了三上悠亚的话,“首先,我并没有否认你的美貌,我承认,你是一个可以让许多男人动心的女人,甚至包括我在内。而且,你也很善于利用自己的……优点。” 三上悠亚跪在地上,膝行到朱瞻基身边,扶着这位大明太孙的腿,抬起头来:“殿下,三上愿意献出所有,只求大明可以给三上的家族更多机会……” 一边说,三上悠亚的手开始不安分的朝着某个地方摸去…… “放肆!”朱瞻基怒斥一声,猛然起身,将三上悠亚也顺势带倒。 三上悠亚迅速爬起来,继续膝行到朱瞻基脚边,抱着朱瞻基的腿:“殿下,求您了,给大内家族一个机会!” 朱瞻基微微眯眼:“三上小姐,你不要小看我大明男儿,更不要小看我朱瞻基!” …… 大海之中。 朱高煦看着不远处的足利家的船队。 “马保兄弟,马上传令各战船,将这些追来的足利家的船全部围住,连大带小……”朱高煦看向那些战船的眼神,就像在案板上的鱼肉,“……把他们全部送到海里去喂鱼。” 郑和顿时睁大眼睛:“王爷,这……” 显然,他之前以为朱高煦只是说什么“把发生矛盾的一家直接灭了,矛盾不就暂时没了?如果把发生矛盾的两家都灭了,那矛盾不就永远消失了”之类的话,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毕竟这种“调停矛盾”的方法,实在太过于骇人听闻了。 朱高煦咧嘴一笑:“记住了,这就是太孙教给我的最合适的调停的方法!快传令,不要让他们看出端倪来!” 这次出航,航行事务听郑和的,打仗的事儿听朱高煦的,这是之前就定下来的分工。 没有仗,就想办法制造打仗的机会。 传令兵们悄悄将命令传到各战船,大明舰队变更队形,变成一个半圆弧形,悄悄将足利家的船只围在弧形中间。 所有战舰上的大炮,炮口直指弧形中间。 那艘安宅船上,自称是足利义持家臣细川满元的老者反应还算快,很快就发现了情况有点不对劲儿。 大明的战舰摆出来的阵型,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得友善…… “不好!”细川满元脸色骤变,急忙对身旁的武士喊道,“快转舵!明军要对我们不利!” 然而为时已晚。 朱高煦站在旗舰甲板上,狞笑着注视着足利义持的船队。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瞬间响彻海面,数十枚炮弹呼啸着砸向足利家的船队。 不用朱高煦专门吩咐,所有战舰上的炮手都知道该打哪艘船——那艘华丽的安宅船,顷刻间船身被炸开数个巨大的窟窿,海水疯狂涌入。 “八嘎!”细川满元踉跄着抓住船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座舰开始倾斜,“明人为何突然……啊!” 一枚炮弹直接命中船楼,将这位足利家重臣炸得血肉横飞。 残余的武士们哭喊着跳海逃生,但很快就被第二轮炮击激起的水浪吞没。 足利义持派来的那些关船体积小,与大明炮弹造成的破坏力相比,那简直是一米五娇小白人萝莉遇到了两米的黑人大汉——咦?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评价? 不远处,大内家的关船上,武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明人在水上,是这个样子的打仗的?” “斯国诶!” “活到老!学到老!” 郑和站在旗舰甲板上,看着这种单方面殴打式的海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炮击结束,剩下还飘在水面上的足利家的关船还剩下六七艘。 此刻,海面上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破碎的船板与尸体随着波浪起伏。 “王爷,一会儿是不是该……接舷了?要不要派出小型战舰,和那些日本人接舷战?”郑和犹豫着问道。 所谓接舷战,就是这个时代水上战斗的最原始方式,和日本人“跳帮白刃战”是一个意思。 朱高煦一挑眉:“接什么舷?干嘛要接舷?我又不想抓活口。这些个倭寇,抓了活口干嘛?跳起来还本王膝盖高的一群玩意儿,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呃……王爷的意思还是……”郑和小心翼翼的提问。 朱高煦冷笑一声:“直接撞过去!” 只见兴奋的大明汉王也大手一挥,语气激动:“就让福船打头阵,给本王把这些倭船碾成碎片!” 福船船首包铁,冲击力相当于数千斤级攻城锤,船壳采用福建特产铁力木。而福船的倾斜船首设计,能像犁田般将关船轻松的撕成两半。 而且福船的船高相当于日本城楼,日本武士们想跳上来,差不多等于徒手攀岩。 郑和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王爷,这……” 这几年下西洋,郑和也没少和海盗,或者是沿途某些不听话的国家打过交道,可没见过朱高煦这种绝户打法,就是奔着给人家赶尽杀绝去的。 朱高煦不耐烦地打断:“马保兄弟,听我的,撞他娘的!” 随着令旗挥舞,大明舰队中几艘体型庞大的福船缓缓调整方向,船首包铁的撞角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那些幸存的足利家关船见状,顿时乱作一团。 “明人要撞过来了!” “快划!快划啊!” “弃船!跳海!” “你跳!我也跳!” (本章完) 第234章 夜探君心 重华宫,孙婉茹住所。 朱瞻基怀中抱着女儿,夹着声音在和女儿互动。 “笑一个吧!” “你爹好不好看!” “是爹好看还是娘好看!” …… 这会儿朱瞻基的女儿已经六个多月了,乌溜溜的眼珠随着她爹晃动的手指头转来转去。 至于她爹本人,这会儿笑的就跟傻波一似的。 孙婉茹坐在那里,看着这对父女互动,一边笑,一边开口说道:“殿下,您这么喜欢女儿,以后她出嫁的时候,您怎么舍得呢?” 朱瞻基眼睛就没从女儿身上离开过,点着头回答着孙婉茹的话:“对啊,以后不知道便宜哪个臭小子,能把我闺女娶回家!来,闺女,再给爹笑一个!嘿嘿,真好看!” “殿下。”孙婉茹走到朱瞻基跟前,“臣妾今天在书房……” 朱瞻基一抬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说,你出言训斥了那个三上悠亚,是不是僭越了?是不是显得你善妒了?”他抬起头来,语气轻柔,“你放心,我从未如此想过。” 孙婉茹低头思索片刻,突然将门外的侍女喊进来。 “你把孩子抱到乳母那里去吧。”孙婉茹缓缓说道,然后在侍女将孩子抱走后,她亲自去关上了门,又转身跪在朱瞻基面前。 “殿下。”孙婉茹低下头,“在书房内,臣妾看到那个东瀛女子如此轻浮……” 朱瞻基微微一笑,指着孙婉茹:“你呀,就像个护食的小猫。” 孙婉茹抬起头:“不!臣妾不是护食……不不不,臣妾的意思是说,臣妾不是善妒!臣妾知道,殿下身份尊贵,将来后宫中的姐妹肯定会越来越多,臣妾若是那不知是非的女子,怕是早就把自己……”说到这里的时候,孙婉茹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委屈的呜咽,“……把自己给气死了……” 呦呦呦,说就说吧,还越说越委屈上了。 朱瞻基笑了笑:“哦?我身边多个女人,你不在意?” 孙婉茹咬着嘴唇,犹豫片刻:“臣妾自幼入东宫,陪伴殿下身边,臣妾知道殿下……不会让一个东瀛女子入重华宫的。” 朱瞻基一怔,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孙婉茹再次抬起头来:“殿下,臣妾记得您九岁那年,看到一本书,记载了前宋时期的日本商人,在宁波、温州一带做生意,欺负当地百姓的故事。您当时说,这些……这些鬼子,早晚有一天,您要剁了他们的脑袋……” “还有,您十一岁的时候,看到另一本书,写的是唐朝时期日本派人来长安学习的事情。您当时很气愤,指着书本骂,说这些白眼狼,大唐就不应该教给他们任何东西……” “您十二岁的时候,倭寇侵扰福建。您知道这个消息后,在书房里骂了日本半个时辰不带重样的……而且,骂的都特别的……不雅……” “还有您十三岁的时候,您看到朝鲜使节带来的东瀛漆器,当扬就让人扔了出去……” “十四岁的时候……” …… 朱瞻基微微眯眼,他并不惊讶于孙婉茹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因为这些事发生的时候,孙婉茹都是出现在他身边的。 他所惊讶的,是孙婉茹竟然把这些事情记了这么多年,似乎还能判断出他这个太孙对日本的敌意有很深,甚至能根据这种判断,认定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娶东瀛女子为嫔妃。 朱瞻基沉默了许久:“你……起来吧。” 孙婉茹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 “婉茹,你陪在我身边,我们实际上是一起长大的。”朱瞻基的声音不急不慢,“所以,你很了解我。 ” 孙婉茹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泪光,既不显得做作,又足够惹人怜惜:“殿下,您就是臣妾的天。您的一言一行,臣妾都记在心里。” 朱瞻基点点头:“我知道。说起来,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朱瞻基这个时候,才切身体会到历史上的宣德皇帝为什么对孙皇后如此偏爱了。青梅竹马陪伴多年,哪个男人能挡住这种感情? 他此刻就在想,如果不是当年遇到怜儿,自己会不会也会对孙婉茹如此偏爱,就像历史上的宣德皇帝呢? “婉茹,所以你……因为了解我,知道我痛恨东瀛,所以知道我不会纳东瀛女子为妃?”朱瞻基缓缓问道。 孙婉茹没有丝毫犹豫:“正是!” “那……”朱瞻基停顿片刻,“那你说说,我为何对东瀛如此厌恶?” 孙婉茹低着头思索了一阵子:“臣妾不敢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思。只是……”她顿了顿,“……臣妾总觉得,殿下对东瀛的厌恶,似乎……超出了常理。” 朱瞻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继续说下去。” “就像……”孙婉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就像殿下亲眼见过他们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可实际上,东瀛与我大明……” “停!够了!”朱瞻基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语气里甚至能听得出一丝略微的……慌张。 片刻过后,朱瞻基再度开口:“婉茹,你确实很了解我。” 孙婉茹立即跪下:“臣妾失言。” 此刻,朱瞻基看向孙婉茹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的警惕。 这个女人,只是凭借对朱瞻基的了解,竟然能看出朱瞻基对东瀛人的厌恶,是来自于那些十恶不赦的暴行。 她……有点可怕。 而孙婉茹此刻也有点回过神来,因为她从朱瞻基看向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审视。她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刚才有些太过锋芒毕露了。 朱瞻基忽然笑了。 “天色已晚,咱们早些歇息吧。” 孙婉茹点点头,伺候着朱瞻基睡下,自己更衣之后,只穿着肚兜,吹熄了蜡烛,钻到被窝里头,轻轻揽住了朱瞻基的腰。 “殿下……”孙婉茹轻声低喃。 “嗯?”朱瞻基亲声回应。 “没……没事儿。”黑夜中,孙婉茹的声音轻柔的像羽毛一般,“您这几日也累了,臣妾不是那不知道心疼夫君的女人,您快些睡吧,明日清晨,您休息好了,臣妾再伺候您……” 朱瞻基没回答,片刻之后,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像是已经睡着了。 孙婉茹依偎在朱瞻基怀里,心中暗自嘀咕。 殿下,您……在防备什么呢? (本章完) 第235章 重华宫之夜 《最强赘婿之庆国风云:从儋州废物到天下共主》中,如果范闲正在写红楼梦,突然有人冒出来说一句“贾宝玉初试云雨情”这一章什么时候写,范闲估计也会很慌。 《穿越秦朝:我的女友是玉漱公主》中,如果易小川在和项羽见面的时候说自己最讨厌湖人了,项羽接一句“啊对,我也不喜欢湖人,我也是火箭球迷”,易小川掉头就跑不带犹豫的。 有的时候,他乡遇故知,不是什么好事情。 当孙婉茹说出那句“就像殿下亲眼见过他们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的时候,朱瞻基确实有些……慌张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也许,这只不过是孙婉茹太过聪明了。这个女人的聪明,他一直都知道,却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他的眼里,孙婉茹是从小就在东宫陪着他长大的一个普通女子,甚至在朱棣册封孙婉茹为太孙侧妃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孙婉茹就是历史上的孙皇后。 …… 重华宫的烛火在纱罩里微微摇曳,朱瞻基闭着眼,呼吸平稳得近乎刻意。 孙婉茹的指尖在他腰间无意识地画着圈,那触感像羽毛般轻挠,就如同往日一样。 “婉茹。” 看似已经睡着了朱瞻基突然缓缓开口。 孙婉茹小声的回应了一声“嗯”。 然后,孙婉茹打了个哈欠,“殿下,您不是睡着了么。” “我……”朱瞻基一时间语塞,“我刚眯了一会儿,然后就醒来了。” “呀……”孙婉茹小心翼翼的询问,“是臣妾把殿下吵醒了么?” 朱瞻基笑着摇摇头,虽然黑夜中孙婉茹看不到他的脸:“不是,就是我突然一下子就醒来了。” 孙婉茹的脑袋又在朱瞻基胸口前蹭了蹭:“殿下,那赶紧继续睡吧,说不定还能把梦连起来呢。” 把梦连起来这个说法,还是之前朱瞻基在和孙婉茹闲聊的时候提起过的,朱瞻基说自己有一次睡觉的时候做梦,中途醒来过一次,没多大功夫又睡着了,结果和之前那个没做完的梦给续上了。 “婉茹……”朱瞻基岔开话题,犹豫片刻,“……宫廷玉液酒?” “嗯?”孙婉茹一愣,“殿下想喝酒了?” “不是不是……”朱瞻基又想了想,“我是想说,嗯……奇变偶不变?” 孙婉茹支起身子,月光透过纱帐映在她困惑的眉眼上:“殿下可是梦魇了?怎么尽说些臣妾听不懂的话?” 朱瞻基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出声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没事,就是突然想起小时候背过的口诀了。” 他顿了顿:“睡吧。” 孙婉茹乖巧地躺回去,继续搂着朱瞻基的腰。 朱瞻基感受着腰间那双柔软的手,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 清晨的微光透过纱帐。 朱瞻基梦到自己正在应天城的大街上满世界找厕所。 毕竟是堂堂太孙,当街解开裤子撒尿,实在不雅。 厕所呢…… 厕所呢…… 怎么办,快憋不住了…… 完了,真的快憋不住了…… 厕所…… 厕所…… 五城兵马司的人,为什么不在大街上多修几个厕所! 萧然!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哎呦哟,完了完了……要出来了…… 正焦急间,忽觉身下温热…… 朱瞻基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外边儿天已经微微亮了。 他低下头,看见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鼓起来一堆,一声声压抑的闷哼从被子深处传来。 腰腹间传来阵阵酥麻,似有暖流在经脉中奔涌。 朱瞻基呼吸一滞,下意识掀开被子。 被中突然探出半张潮红的脸,与朱瞻基一个对视。那张脸上,满是俏皮的笑容:“殿下,这招果然管用,您醒了吧,臣妾伺候你更衣洗漱吧。” 这一幕,朱瞻基看在眼里,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胡闹。”朱瞻基伸手将孙婉茹拉上来,“大清早的,就这么不安分?” 孙婉茹顺势趴在他胸口:“臣妾昨晚不是说了嘛,殿下这几日累了,臣妾不是那不知道心疼夫君的女人。” “那你还胡闹?”朱瞻基故意板着脸。 孙婉茹嘿嘿一笑:“这也是心疼殿下的一种方式啊……再说了,臣妾不是说了么,等到清晨,等您休息好了,臣妾再伺候您……” 朱瞻基没说话,只是笑着开始伸懒腰。 孙婉茹则是继续中。 过了一阵子,孙婉茹从被窝里钻出来,漱口,简单的把头发扎起来,然后伺候朱瞻基更衣。 “今日免朝,不穿朝服,直接穿中衣。”朱瞻基指着挂在衣架上的中衣,“你派人去我寝殿里,把我的盔甲取来,我今儿要去出城,三千营。” 孙婉茹一愣,马上应了下来,到门外唤来侍女交代了这件事,然后回到床边伺候朱瞻基洗漱。 一阵忙活之后,朱瞻基已经穿戴整齐,孙婉茹细心的为朱瞻基系腰带。 “我今晚上不一定回宫,可能会住在军营里。”朱瞻基低头看着还在忙活的孙婉茹,“现在天气暖和,你白日里要是有闲暇的时候,就带着女儿在外边逛逛,晒晒太阳,透透气。” “知道啦,我的好殿下。”孙婉茹系好了腰带,又从身后太监捧着的托盘里接过臂甲,给朱瞻基穿戴在手臂上,“殿下说晚上不一定回宫,肯定是要和军中的将军们喝酒了。臣妾不在您身边,您别喝太多,省的晚上难受起来也没个人在您身边伺候着。” 朱瞻基笑容一滞,随即恢复正常:“放心,他们不敢灌我酒。大不了,我喝水,他们喝酒。” 臂甲已经穿戴整齐,孙婉茹轻轻哼了一声:“行,殿下要是不怕将军们笑话,记得在水里加点蜜哦。” 王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次去三千营,他也是随行一员。 陈佐则是带着太孙亲卫,在重华宫门外列队。 应天皇城里能随身带刀的,除了禁军,就是朱瞻基的亲卫了。 瞧见朱瞻基带着王恩走出重华宫大门,陈佐迎了上去:“殿下,马已经备好,我们现在出发吧。” 朱瞻基摆摆手:“不急,我去趟东宫。” (本章完) 第236章 父子谈心(一) 永乐十五年的时候,三千营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两万人——这可是两万高机动、高突击能力的纯骑兵部队。 朱棣在政权和军权的分配上,一定程度是效仿了太祖高皇帝的——以太子做宰相(监国),统领百官;以皇子为将军,统领军队。就比如现在,朱棣放权放到一种丧心病狂的程度,太子朱高炽已经总领朝政。而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一直以来都是朱棣用的最顺手的大将。 现在,朱高煦到日本友好访问去了,朱高燧还在山东清剿白莲教余孽,朱棣动了把三千营交到朱瞻基手上的心思,也是顺理成章的。 …… 三千营驻地门外,吴允诚、柴秉诚站在那里,身后是三千营其他主要将领。 当朱瞻基带着亲卫出现在吴允诚、柴秉诚的视野当中时,这两位蒙古将领立刻上前几步,等到朱瞻基等人马至营门外之时,带着众将军恭敬行礼:“末将参见太孙殿下!” 朱瞻基翻身下马,虚扶一把:“两位都督不必多礼。” 吴允诚直起身子,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殿下奉旨接管三千营,末将等已经等候多时了。营中将士都已集结完毕,就等殿下检阅。” 朱瞻基点点头,目光扫过眼前这些将领。 除了吴允诚和柴秉诚这两位蒙古将领外,还有都指挥使毛胜、指挥使薛斌等人。这些人虽然都是蒙古人,但早已归顺大明多年,立下赫赫战功,是朱棣极为信任的将领。 最后,朱瞻基的目光停留在吴允诚身上。 “吴都督。”朱瞻基在吴允诚肩膀上拍了拍,“令郎在天策卫效力,屡立战功,今日见到吴都督,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将门虎子了。” 吴允诚恭恭敬敬的行礼:“殿下过奖了!” 朱瞻基摆摆手,话锋一转:“对了,听说你的另一个儿子也在三千营?” 吴允诚有三个儿子,长子吴克忠,现在是朱瞻基天策卫的千户。 次子吴管者,永乐八年之后基本都留在凉州,原归降明朝的凉州卫鞑官千户虎保、永昌卫鞑官千户亦令真巴等起兵造反的时候,吴管者指挥平叛,立下战功。 三子吴克勤,目前就在三千营中。 这里着重说一下吴克忠和吴克勤兄弟二人,历史上曾经跟随明英宗朱祁镇北征瓦剌。英宗撤离宣府的时候,时任后军都督佥事的吴克忠和都督吴克勤,率领鞑靼马队(归降明朝的蒙古骑兵)断后,掩护主力部队撤退。 由于瓦剌军兵力占优且机动性强,吴克忠部很快被包围。明军断后部队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箭尽粮绝,最终全军覆没。 吴克忠、吴克勤兄弟力战不屈,双双战死殉国。 断后部队的覆灭使明军主力失去屏障,瓦剌军趁势合围,最终导致土木堡惨败。 在这之后,明景泰帝为了褒奖吴家兄弟,下旨追封吴克忠为邠国公,谥忠勇。吴克勤则是被追封为遵化伯,谥忠愍。 当然,这些事,只有专门研究明史、对宣德、正统、景泰三朝熟悉,且对土木堡之变有了解的人才能知道,毕竟土木堡之变,明军阵亡的高级将领实在太多了。 朱瞻基前世不过只是一个历史老师,他自然也不会知道吴克忠、吴克勤在土木堡之变中的壮烈殉国之举。 若是他知道吴家兄弟的结局,想必也会拉着吴克忠和吴克勤兄弟二人掏心掏肺的说一句,兄弟啊,放心吧,你们被日他娘的猪骑朕那个傻缺坑了,我已经给你们报仇了。 哦?这仇怎么报的?哦,刚才已经说了,就是日他娘啊。 实际上,来三千营之前,朱瞻基专门去了一趟东宫,因为他突然想起在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他曾经对朱高炽提起过,说是孙婉茹想把女儿的出生日期改成朱祁钧之后,把姐姐变成妹妹。 当时朱瞻基只是单纯的认为孙婉茹是太懂事儿了,主动示弱以博取信任,事事退让。 再或者是孙婉茹只是一个单纯的母亲,想让女儿得到更多的疼爱…… 不管如何,朱瞻基都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 在东宫,朱瞻基拦下要去御书房的朱高炽,再一次提起了孙婉茹想把女儿生日改在朱祁钧之后的事,因为他现在后知后觉的体会到朱高炽当日对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啊,战扬上精明,怎么到了后宅之事就犯糊涂了?” 所以,朱瞻基现在特别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确实有些……糊涂了。 …… “糊涂?呵呵,不至于,你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反正今儿免朝,朱高炽也不急着赶到御书房处理公务,干脆坐下来和儿子好好唠唠嗑。 “瞻基啊,首先你要知道一点。”朱高炽面带微笑,不急不缓的说道,“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咱们大明的皇帝,不能光会打仗,会治理国家,还要懂权谋,尤其是懂身边人的心思。” 朱瞻基默默点头:“这个儿子也知道,只是儿子没想那么远……” “你不是没想那么远!”朱高炽直截了当的打断了朱瞻基的话,“你是根本没往你的后宫去想!记住了,后宫无小事,尤其是将来你登基之后。任何温情背后都可能藏着算计。” 朱高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深邃地看着朱瞻基:“就拿孙婉茹这件事来说,她为何要改女儿的出生日期?你想过吗?” 朱瞻基皱眉思索:“她说是怕庶长女的名分太重......” “庶长女而已,名分太重?”朱高炽笑了笑,“有多重?瞻基啊,我很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但我更希望你能看明白一些事情。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你是错的……”朱高炽越说,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在你的对错明了之前,你要把我说的话听进去,记住了。” 朱瞻基犹豫片刻:“您说吧。”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孙侧妃,是在试探你的底线呢?”朱高炽眯着眼睛,慢悠悠的说道。 朱瞻基顿时语塞:“这……试探?您是说她……” “不是我说她在试探,而是我猜测她在试探。”朱高炽表情严肃,“而且,我希望我是错的。” (本章完) 第237章 父子谈心(二) 朱瞻基不太理解朱高炽的话,或者说,他理解……却不愿意相信。 “今日能让你改出生日期,明日就能让你改更多东西。你以为她是懂事退让?错了,依我看,她这是在布局!”朱高炽微微眯着眼睛,一边说,一边盯着朱瞻基的反应。 改更多东西? 朱瞻基神色一凛:“爹,您的意思是……” “我问你……”朱高炽继续眯起眼睛,“若将来怜儿的儿子出了意外,再或者怜儿出了意外……谁最有可能成为你将来的太子、皇后?” 朱瞻基一时间不敢回答,他愣住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儿子,记住了。为君者,必须想到最坏的情况。”朱高炽继续沉声道,“你现在有一个正妃,三个侧妃,你的正妃还为你生下嫡长子,这是好事。将来不出意外的话,怜儿是你的皇后,祁钧是你的太子。可是……如果出了意外呢?” 朱瞻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十分难看。 朱高炽见儿子这副模样,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瞻基啊,你可知为何历朝历代后宫争斗不断?就是因为那个位置!皇后之位、太子之位,确实值得让人铤而走险。” 朱瞻基默默叹气:“可是,婉茹她……” “她现在是没做什么。”朱高炽打断道,“但你想过没有,她为何偏偏要在女儿出生日期上做文章?这看似小事,实则是在试探你对礼法的态度,试探你对嫡庶之别的重视程度。” 朱高炽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当日,若你为她破例改了女儿生辰,明日,孙妃有了儿子,他若是对你说,祁钧体弱,不如让我的儿子暂代太子之位,你是不是也会考虑?后日她若说,张怜儿德行有亏,不堪为后,你是不是也会动摇?” 朱瞻基猛的抬头,站起来盯着朱高炽,瞳孔地震:“这……这不可能!” 朱高炽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坐下吧。你今天不是要去三千营么?怎么突然跑到我这里来问这件事儿?是不是婉茹那孩子又对你说什么了?” 朱瞻基低着头开始琢磨。 他肯定不能说“孙婉茹猜我对日本人敌视的理由,竟然能猜到我是不是见过日本人的暴行”这种话,于是思考了半天,决定隐去这个部分,只是把孙婉茹训斥三上悠亚的事儿说了出来。 朱高炽捋着胡子听朱瞻基把话说完,眉头渐渐舒展开。 “如此说来,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但她的聪明,只用在了如何在你的心中占据更重要地位这件事上。”朱高炽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这,这反倒让我更担心了。” 朱瞻基不解:“爹,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女人,远比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更危险。”朱高炽一边说,一边拿起茶盏,“为君者,当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更不要让人轻易揣测了你的喜恶。但是,婉茹那孩子,她能看透你的心思,知道如何讨你欢心,更知道在什么时候该退让。儿子啊,这样的女人,若是起了别的心思……” 说到这里,朱高炽看向朱瞻基:“儿子,我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至于这究竟是对还是错,这就需要你自己来判断了。不过爹有句话要告诉你。” “爹,您有话直说吧,儿子记着呢。”朱瞻基回答道。 “你爹我阅人无数,有男人,有女人,呵呵……也有不男不女的人。有老人,有年轻人,有汉人,有蒙古人。”朱高炽放下茶杯来,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虽然没有识人相面的本事,可我能看透大多数人的心。” 说到这里,朱高炽站住脚步,转身回头注视着朱瞻基:“婉茹那孩子,对你还是真心的。她会以你之喜为喜,以你之悲为悲。即便是她藏了许多心机,也从来没有用在害人身上。这,也许也只是她争宠的一种方式。作为后宫的女人,她做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而事情的关键……”朱高炽伸出一只手来指向朱瞻基,“……事情的关键,在于你身上。”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被孙婉茹蛊惑,废了怜儿的后位,废了祁钧的太子之位,那也是你的错。” 朱高炽这话说的不可谓不严重,朱瞻基全程听的大气都不敢喘。 因为……太踏马吓人了。 历史上的宣德帝不就是废了胡皇后,改立孙皇后了么? 朱高炽还在继续说着。 “史官也许不会直说这是你的过错,但青史昭昭,自有公论。”朱高炽的声音愈发低沉,“他们会说孙氏巧言令色,他们会说这是妖妃惑主。但明眼人都知道,真正的责任在谁身上。” 朱瞻基额上冷汗直流,脑海中闪过前世历史上宣德帝废后的记载。 那时的史书,可不就是将过错都推给了孙皇后么?直到朱瞻基前世所生活的现代社会,孙皇后不也被称为一代妖后么? “爹……”朱瞻基声音有些发颤,“儿子明白了。” “你先别急着明白。”朱高炽又恢复了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记住我一开始说的话,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我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但我更希望,当有些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你能看出事情的对错,辨别其中的是非,做出正确的选择。” “帝王的一念之差,影响的不仅是自己的身后名,更关系着江山社稷的安危。” 朱高炽再次笑呵呵的端起了茶杯,然后瞥了一眼朱瞻基:“去吧,我这茶都端起来好几回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你今儿不是要去三千营么?赶紧的,别让三千营的鞑官觉得你不拿他们当回事。” …… 朱瞻基在三千营驻地帅帐中,坐在那里,专心回忆在东宫和朱高炽的对话,有些走神了。 “殿下?”吴允诚小声提醒着。 朱瞻基回过神来:“哦,我在听。” 吴允诚指了指帐门外:“殿下要召见末将的三儿子吴克勤,他已经在帐外等候了。” 朱瞻基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本章完) 第238章 爱打水仗的朱高煦 比如朱高煦。 在他的“调停”之下,足利家所有的船,连大带小,现在已经变成各种碎片漂浮在海面上了。少数木片上还爬着一些侥幸活下来的足利家族武士,被战舰上的明军士兵居高临下当活靶子一样射杀。 有本事就潜水逃离大明舰队的控制范围,那也算你有本事。 “马保兄弟啊,本王太喜欢打水仗了!”朱高煦笑的合不拢嘴,“本王打了这么多仗,有在沙漠里的,在草原里的,在山地里的,在树林里的,哪儿都有,就是没有在水上打过! 郑和皮笑肉不笑:“王爷,您这……行吧,也算是打仗了。” “算啊,肯定算啊,怎么不算呢?”朱高煦一挑眉毛,“而且本王发现啊,这在水上打仗,比在陆地上打仗方便多了!” “哦?为何?”郑和追问。 朱高煦一只手扶着船边的扶手,另一只手指着海面上的那一片狼藉:“你看啊,在陆地上打仗,把人家杀了,你还得把人家埋了不是?我是厚道人,管杀不管埋不的事儿我可干不出来。” 郑和已经猜到朱高煦的嘴里要吐出什么香……呃,要说出什么话了。 “……你看啊,在水上打仗就不一样了。”朱高煦说的兴高采烈的,“管杀不管埋,尸体直接喂鱼,多省事儿!" 郑和嘴角抽搐,一时竟无言以对。 “还是在水上打仗好。嗯,真好!”朱高煦一边说着,越说,就越觉得自己牛逼坏了,赶紧叉会儿腰。 “王爷,他们……”郑和凑上来,朝着大内家族那几艘船的方向努努嘴,“……怎么处理?” 这会儿大内家那几艘船就挨着明军的战舰在那儿漂着,船上的武士们就像目睹了同类被活生生扒了皮的猴子一样,不能说有多害怕吧,反正裤子基本都湿了。嗯,海上风浪大,难免的。 朱高煦只是略微一琢磨便有了主意:“扔绳子,让他们派个说话顶事儿的人上来。” 绳子扔下去,一只猴子……啊呸,一名武士顺着绳子爬了上来。 这名武士看起来眼神不错,只是看了一眼甲板上的众人,便准确的找到了官儿最大的那位,忙不迭的小跑到朱高煦面前双膝跪下:“在下大内家族家臣陶山义真,拜见尊贵的大明将军!” 朱高煦乐了:“你也会说我们的话?”然后看向郑和,“你们去南洋的时候,那些番邦之人,也都会说我们的话么?” 郑和略微琢磨:“不一定,有的人和大明打过交道,懂我的语言;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不懂大明语言的。” 朱高煦冷笑一声:“要我说,就该让那些番邦之人都学说大明的话,他们那些鸟语,叽里咕噜的,听着爷浑身刺挠!……行了,那个……什么来着?就你,你刚才说自己叫什么?”朱高煦指着跪在地上的那名日本武士问道。 日本武士再度磕头:“尊贵的大明使者,在下是大内家族的家臣,陶山义真。” “桃山……什么一针两针的?”朱高煦微微皱眉,然后摆摆手,“嗨,算了算了,你们东瀛人的鸟名字,念起来,爷怕闪了舌头。爷就叫你桃子,记住了没?也甭管是毛桃还是什么桃,反正啊,你就叫桃子了,记住了么?” 陶山义真哪敢说一个不字,桃子就桃子吧,好歹在明军的帮助下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是万幸了。 “感谢大明出手相救!”陶山义真跪在那里,头叩在地上,“若不是尊贵的大明使者出手相救,我们这些人已经遭足利家的毒手了!请允许在下冒昧的问一句,大明船队这是要去哪里?” 朱高煦和郑和从宁波起航的时候,也是派了人通知大内家族的,眼前这个大内家族的家臣,竟然不知道? 算了,不管这些了。只见朱高煦“嗯”了一声,点点头:“没事儿,毕竟接到你们求救信的以后,本王是一刻不敢耽搁,生怕来晚了。” 等会儿,救援信? 郑和转头看向朱高煦,他怎么不知道明军什么时候收到过救援信? 陶山义真也是愣住了。 首先,陶山义真是能听懂汉话的,听到眼前这位大明将军自称“本王”。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一名大明的王爷。 其次,这位大明的王爷说什么接到了救援信——谁写的信?家主么? 郑和悄悄凑近朱高煦:“王爷,您刚说的求援信是……” 朱高煦嘿嘿一笑,压低声音:“我编的。” 甩开有些愣神的郑和,朱高煦走上前,虚扶陶山义真站起身来,看着陶山义真的眼睛真诚的说道:“放心,大明已经按照你们的请求,消灭了这支追杀你们的足利家的船队!现在,你们派人回去通知你们的家主,大明的军队要在室津登陆!” 陶山义真还停留在前一个问题上:“将军……啊不,大明的王爷,我们没有给您发过求援信啊?” “嗯?”朱高煦一皱眉,“没有么?不是你们送信来,说足利家的人追杀你们,然后你们把追兵引入大明战舰的包围圈的么?”然后回头看着郑和,“马保兄弟,你去把信取来。” “信?”郑和显然还没有入戏,“王爷,信在哪儿?” 朱高煦指着郑和:“瞧你这记性!”然后松开陶山义真的手,走回到郑和身边,用只有郑和能听到的声音悄悄吩咐,“快回船舱去,现写一封!信里的内容,嗯……就说大内家族向我们求援,请求大明帮助他们消灭足利家的船队……” 郑和愣了许久,表情瞬息之间发生连续的变化。 “啊?” “哦~” “嗯!” 郑和顾不上行礼,掉头就走,朱高煦则是继续笑盈盈的看着陶山义真:“李子啊,你别愣着,告诉你的人,赶紧回去传信,就说大明要在室津登陆,让他去做好准备工作!” 得,刚才还是桃子呢,现在变李子了。 只不过陶山义真不敢回答朱高煦的问题,因为明军如果在室津登陆,那等于是一个少女被拎着刀的壮汉闯入了闺房一样。 明军舰队中,舰船的数量在这里摆着呢,兵力也不会少。 室津,能放下这么多船,这么多人么? (本章完) 第239章 孝陵(一) 而且啊,夏元吉带着户部北上那天,朱棣老开心了。 等到五月初十这一天,朱高炽率领东宫属官离开应天北上。 五月十六日,朱棣御驾也正式离开应天。 从这一刻开始,应天作为大明朝首都的使命正式结束了。自洪武元年,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在应天称帝、建立大明起,至这一日止,应天作为大明朝首都的时间长达五十三年。 在出发前一日,朱棣带着朱瞻基,前往孝陵祭拜。 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带了必要的锦衣卫和随从。 …… 清晨的阳光斜照,孝陵的松柏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大明五十余年的风云变幻。 “当年,爷爷刚打进应天城,建文那个王八蛋,也死在了皇宫大火当中。” 朱棣沿着孝陵神道,背着手,边走边说,朱瞻基则是跟在他身后。 王彦和王恩这两位,一位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一位是太孙身边的贴身太监,俩人带着随行锦衣卫与祖孙俩隔了好远,不紧不慢的跟着。 “国家总不能没有君王吧!所以,爷爷就准备登基做皇上了。这个时候,一个小官站出来了,拦在了爷爷的马前。”朱棣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走,突然停下来看着朱瞻基,“你猜猜,这个小官是谁?” 朱瞻基笑了笑:“爷爷,那会儿我还在北平老家呢。” “小子,爷爷告诉你,这个小官啊,就是杨荣。”朱棣看着朱瞻基,“当然了,那会儿他还不叫杨荣,他当时叫杨子荣。” 朱瞻基眼看朱棣走的有些乏了,朝着身后挥挥手,王恩捧着水囊上前,将水囊交到朱瞻基手中后又迅速离开。 “爷爷,先喝点水,我看到您嘴唇都有些干了。”朱瞻基拧开水囊的盖子,双手捧着递到朱棣面前。 朱棣接过水囊,仰头灌了几口,随后抹了抹嘴角,目光扫过神道两侧的石像生,最终停在一尊武将石雕旁。 “就这儿吧。”老皇帝拍了拍石雕的基座,也不讲究什么帝王威仪,直接靠着石雕坐了下来。 朱瞻基见状,连忙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垫在石座上:“爷爷,石头凉,您垫着些。” 朱棣瞥了一眼,哼笑一声:“你这丝帕顶个屁用,不过你小子,比你爹懂得心疼人。”话虽如此,朱棣还是挪了挪身子,坐在了丝帕上。 远处的王彦和王恩见状,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示意锦衣卫们散开警戒,自己则垂首立在十余步外,既不敢靠得太近,又不能离得太远。 朱棣望着神道尽头隐约可见的明楼,沉默了片刻。 “大孙啊,你知道杨荣当时把爷爷拦下,说了什么吗?”朱棣略带感慨的说道。 没等朱瞻基回答,朱棣又叹了口气:“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这事儿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然后,朱棣笑了笑,又默默摇头,“当时啊,杨荣把爷爷拦下来,问爷爷是不是要去奉天殿登基当皇上了。” “那您是怎么回答的?”朱瞻基小声的问道。 “我还能怎么说?我肯定说是啊……”朱棣则是摊着手,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然我去奉天殿干嘛?那会儿皇宫大火刚灭,奉天殿也差点被波及,那墙被火燎的黑黢黢的,后来好一顿刷才恢复原样了。” 朱瞻基干脆在朱棣脚边蹲下:“那后来呢?东杨师父是怎么说的?” 朱棣思索片刻,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拍着大腿:“这小子,有胆识,他当时就问爷爷,说殿下啊,您是打算先继位呢,还是先去祭陵呢?” 然后,朱棣压低声音,瞅着朱瞻基:“大孙,你猜爷爷当时是先继位的,还是先来孝陵祭陵的?” 朱瞻基想了想:“先……祭陵?” 朱棣哈哈大笑,摇着头,然后突然收敛笑容:“错!老子直接派人把杨荣扔到路边儿,然后去奉天殿登基!” 朱瞻基瞪大眼睛:“真的?” 朱棣白了朱瞻基一眼,伸手在朱瞻基脑门上敲了一下:“假的!爷爷怎么可能办那种糊涂事!爷爷肯定是先谒孝陵,后登基啊!不过说实话……”朱棣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然后继续看着远处的明楼,“爷爷当时有点不敢来这里……” 朱棣缓缓说着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雕的纹路,仿佛在触碰一段不愿直面的往事。 朱瞻基察觉到朱棣情绪的变化,所以没有急着追问,只是安静的等着。 过了许久,朱棣才继续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犹豫:“因为,爷爷心里头,还是有愧疚啊。” 朱瞻基微微一怔,但很快明白过来。 孝陵里躺着的,是老爷子的父亲、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当年,朱元璋将皇位传给朱允炆——别管朱棣之后做了多少欲盖弥彰的事,什么废除建文年号、销毁建文朝实录之类的,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太祖高皇帝亲自册立的皇储,的的确确是朱允炆那个蠢货。 而朱棣,也的的确确是从自己的大侄子手里夺来了这个江山。 朱棣苦笑了一下,目光依旧望着远方。 “你太爷爷把江山交给了允炆……” 这是朱棣少见的用“允炆”来称呼建文的时候,朱瞻基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只是静静的等着朱棣把话说完。 “……可爷爷却带兵打进了应天。虽说,这‘清君侧’是名正言顺,可说到底……唉……”朱棣摇着头,苦笑了一阵子,又叹着气,“骗了这么多年,差点把自己也给骗了。什么‘清君侧’?呵呵,造反就是他娘的造反!这皇位啊,终究是爷爷抢来的。” 朱棣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大孙,你知道爷爷最怕什么吗?” 朱瞻基敏锐的察觉到,朱棣的声音里,夹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呜咽。他急忙抬头盯着爷爷的眼睛,发现这位一代雄主的双眸,泛着些微光。 (本章完) 第240章 孝陵(二) 这句话,看起来朱棣是在问朱瞻基,实际上也是朱棣在问他自己。 不等朱瞻基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道:“大孙,爷爷告诉你。爷爷不是怕史官怎么写,不是怕后人怎么骂……说白了,等爷爷两眼一闭,没了……”朱棣边说边露出了一种自我嘲弄的表情,摊着手,“……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朱棣环顾周围,感受着孝陵的风吹着脸庞。 “……我也不怕见到大哥,问我为什么要杀朱允炆。他要问我,我就告诉他,大哥啊,不是弟弟要杀你儿子,是你儿子逼的弟弟全家没活路了!”朱棣边说边叹气,“再说了,到时候,还有爷爷的十二弟、湘献王朱柏替爷爷说话,爷爷怕什么啊?对不对?爷爷有什么好怕的啊?” 朱瞻基笑了笑:“爷爷,您说的对。” 朱棣点点头:“而且,小子,我不怕告诉你。就算到了地底下,见着朱家的列祖列宗,见着你太爷爷,他要是问我……”朱棣清了清嗓子,干咳几声,学着记忆中的那个声音,“……老四啊,我亲手交给允炆的江山,你就这样抢?” 然后,朱棣低笑几声,微微摇头:“就算你太爷爷这么问我,我也不怕!” 朱棣站起身来,叉着腰,越说越自信:“他如果真的问我,我就告诉他,爹啊,如果不是儿子坐了这龙椅,当了这皇上,大明朝,就断送在朱允炆的手里了!”然后瞥了一眼朱瞻基,“爷爷可不是危言耸听。朱允炆那小子,生长在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他懂什么呀?他哪里懂得怎么治理这个国家!他哪里懂得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皇帝!” 朱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又重新坐回到石雕的石座上。 朱瞻基小心翼翼的询问:“那……爷爷,您到底害怕什么?” 朱棣沉默片刻,双眸又有些湿润。 “唉……大孙啊,爷爷是怕,百年以后,到了地底下,见着你太爷爷,太奶奶,他们问我……老四啊,你就这么把你亲爹亲娘留在南京了?” 朱棣的声音突然哽咽,这位叱咤一生的帝王此刻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无助。 “爷爷是皇帝,有些事,爷爷必须得考虑。大明必须要迁都,江南这地方,风会把人的骨头吹软,雨会消磨人的意志力。在这个地方建都的王朝,都长不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朱棣双手扶着膝盖,环顾四周,“这里,出不了英雄,却能埋葬英雄。” 这句话算是一语双关了,说埋葬英雄,既代表这里会让英雄沉迷于享乐,从此失去雄心壮志,也代表着大明开国皇帝正是长眠于此处。 朱棣缓缓站起身,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神道旁的石像生。 “继续往前走吧。”朱棣指着前方,“下回再来,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 朱棣带着朱瞻基缓步走向孝陵的正殿,那里供奉着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神位。 台阶前,朱棣突然伸手:“大孙,扶爷爷一把。” 朱瞻基连忙上前搀扶,这才发现爷爷的手在微微发抖。 一直到正殿门外,祖孙两人站在那里,朱棣整理了一下衣冠,正要进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仔细擦了擦脸,又递给朱瞻基:“给爷爷看看,脸上干净不?” 朱瞻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爷爷要去见自己的父母了,就像个要见严父的孩子一般紧张。 “爷爷,很干净了。”朱瞻基认真的回答道。 祖孙俩一起推开正殿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灵位静静地安放在正中。 朱棣的脚步突然变得很轻很轻。他松开朱瞻基的手,独自上前,在灵位前缓缓跪下。 “爹,娘……”这位年近六旬的帝王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老四来看你们了……”然后回过头来,“大孙,来,你跪在爷爷旁边儿。” 朱瞻基很听话的上前,跪在朱棣身旁稍微靠后的位置。 然后,朱瞻基听见朱棣继续轻声的说着话。 “爹啊,您总说儿子性子太急。娘,您总说儿子脾气太躁……呵呵,这些年啊,儿子……已经尽量的改了。” 一滴泪水砸在地砖上,在寂静的室内发出轻微的声响。 “迁都的事儿,儿子知道您二位会怪我。可是爹,娘,北边草原上的鞑子,儿子得去镇着。”朱棣轻轻抹了一把眼泪,专注的注视着朱元璋的神位,继续说道,“江南这个地方啊,好是好,住着也舒服。可是大明的皇帝不能住的太舒服了,如果太舒服了,就会贪图享乐,忘了咱们朱家是受苦人出身。” 朱棣又把目光转向马皇后的神位:“娘啊,您最疼老四了,您帮儿子,跟爹说说……” 眼看朱棣现在情绪低落,朱瞻基在身后悄悄伸出手,扶着朱棣的肩膀:“爷爷,太爷爷和太奶奶在天有灵,肯定能理解您的。” 朱棣的手搭在朱瞻基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上,无声的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朱棣缓缓开口:“大孙,你往前挪挪,让太爷爷、太奶奶看看你,你也跟他们说说话。” 然后,朱棣重新注视着自己父母的神位:“爹,娘,瞻基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很年轻,英武,比儿子当年要强的多。而且这孩子很孝顺,知道心疼人,对他爹,对我都很好。” 说完这一切,朱棣看着朱瞻基,示意他也说些什么。 朱瞻基又恭敬地向前挪了半步,挺直腰背,目光诚挚地望向灵位。 “太爷爷,太奶奶,曾孙朱瞻基给您二老磕头了。” 朱瞻基的声音清朗而庄重。 他郑重地叩了三个头,额头轻触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曾孙没能亲眼见过您二老,但常听爷爷说起您二老的故事。”朱瞻基直起身,眼中闪烁着孺慕之情,“太爷爷教导爷爷骑马射箭,太奶奶亲手给爷爷缝制冬衣……孙儿虽无缘得见二老慈颜,但每每听爷爷说起,都倍感亲切。” 朱棣听着,不住的点头,轻声呢喃:“好孩子……” “太爷爷,太奶奶,您二老请放心,爷爷把大明治理得很好。北征蒙古,南平安南,修《永乐大典》,派船队下西洋……如今,咱们大明国泰民安,万邦来朝。” 说到这里,朱瞻基又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曾孙向您二老保证,定当好好辅佐爷爷和父亲,用心学习治国之道。将来,曾孙若有机会继承大统……” 朱棣轻轻在朱瞻基后脑勺拍了一下:“在你太爷爷、太奶奶跟前就说实在话,什么叫有机会继承大统?别整那些虚言浮词的。” 朱瞻基会心一笑,继续注视着朱元璋夫妇的神位:“曾孙将来继承大统,必当以太爷爷、爷爷和父亲为榜样,勤政爱民,守护这大明江山。” 朱棣听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孙子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 (本章完) 第241章 迁都北京 “太爷爷,太奶奶,孙儿和爷爷就要北上了。您二老在南京,一定要好好的。等孙儿陪爷爷把北边的事儿都安排妥当了,一定再回来看望您二老。” 一阵微风穿堂而过,拂动供桌上的烛火。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爹,娘,儿子也老了,也一把年纪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回来看您了。以后啊,有这孩子,替儿子来看望您二老。” 朱棣的声音渐渐低沉,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大孙,扶爷爷起来吧。”朱棣轻声说道。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朱棣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父母的灵位,默默转身,“走吧。” 走出殿门,朱棣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气度。 “大孙,爷爷跟你交代个事儿。”朱棣突然开口说道。 “您说,孙儿听着呢。”朱瞻基扶着朱棣,慢慢走下台阶。 “等爷爷没了,你从爷爷头上割一缕头发,送到这儿来。”朱棣轻声说道,“你太奶奶的灵位后边,爷爷藏了一个木盒子。到时候啊,你就把爷爷的头发,放到那个木盒子里头,记住了没?” 朱瞻基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孙儿记住了。” “嗯,记住了就好。”朱棣边走边说,“爷爷的陵在北边儿,以后你爹,还有你,还有你儿子的陵,也都挨着爷爷在北边儿。这应天这边儿啊,就剩下爷爷的爹娘和大哥了。你记住,要多派人照顾好这个地方,秋天落了叶子,冬天下了雪,春天夏天有了雨,勤快点清扫。你太奶奶爱干净,别让她住着难受。” 朱瞻基继续点头:“爷爷放心。” “还有啊,等祁钧长大了,你也得让他来这里,让你太爷爷和太奶奶看看。” “还有那神道两旁的松柏,要定期修剪,你太爷爷最讲究这个。” “每逢清明、中元,记得多备些你太奶奶爱吃的酥饼,要放桂花馅儿的。” “还有那神道上的石板,爷爷刚才瞅见有几块松了,你记得告诉南京的工部,让他们派人来修修。” 朱棣像个啰嗦的老头,不停的絮絮叨叨着,朱瞻基则是边听边应允着。 朱棣却越说越多,仿佛要把一辈子没说完的叮嘱都倒出来。 朱瞻基从未见过爷爷这般絮叨,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这怕是老爷子最后一次来孝陵了。 …… 第二天,也就是大明永乐十五年五月十六日。 清晨,天子仪仗浩荡出城,应天百姓夹道跪送。 朱棣端坐御辇之上,神色威严,朱瞻基骑在高头大马上,护卫左右。 而应天城的轮廓,也在晨光中渐渐远去。 六月二十日,御驾抵达北京,朱高炽率领先前抵达的文武百官在城外迎接。 六月二十四日,朱棣在北京皇宫奉天殿举行盛大典礼,宣告大明正式迁都北京。 按照之前的部署,应天城也正式成为大明陪都,又称南京。 实际上,历史上的大明,在迁都之后,实际上是以北京为“行在”,南京为“根本”。 何为行在?意思就是皇帝临时驻跸的地方,或是指非正式首都的临时政治中心。朱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很简单,就是表面上强调“临时性”,实则为迁都提供合法性缓冲。 同时呢,也给南方士绅预留适应期,减轻迁都阻力。 历史上的朱棣迁都北京后,长期称北京为“行在”,暗示南京仍是法理首都,以缓和反对声音。 南京保留了一套完整的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等中央机构,还留下了约十一万人的“南京京营”军队。 一直到了明英宗正统六年,北京才摘掉了“行在”的帽子,正式定为“京师”,将南京降为“留都”。 而在这条全新的时间线里,朱棣则是更加干脆利落,明确了北京的首都地位、南京的陪都地位。 说白了,爷不跟你搞那些虚的,爷就是干净利落的迁都了,怎么地?你们这些文官有反对意见? 嘿嘿,爷不怕你,爷也懒得理你们。有意见,你们跟我儿子去说呀,反正他马上要登基了。 …… 北京皇宫的重华宫是专门修建的,这里比南京的重华宫大的多,也气派的多,原因就是朱棣当年说过一句“要好好装饰我大孙子的宫殿,可不能让我大孙子和孙媳妇们受委屈了。” 不过正式迁都北京后,朱棣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老子给这小子把宫殿建的这么气派,装饰的这么好看,这小子好像也在这里住不了多久啊。 朱棣眼瞅着就要退位了。 到时候,朱棣肯定要从乾清宫搬出去,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事情。唐朝的时候,李渊当了太上皇,却一直住在皇帝的寝宫里,身为皇帝的李世民却只能住在太子的宫殿中。朱棣也算北京爷们儿了,要脸,这事儿干不出来。 所以,朱棣得从乾清宫搬出来,这是肯定的。 朱高炽登基当了皇上,他就得从东宫搬出去,住到乾清宫里。 太子妃也得从东宫搬出去,住到乾清宫后边儿的坤宁宫里,那儿是皇后的寝宫。 至于朱高炽的那些妃嫔们,也得从东宫搬出来,住到后宫里。 然后,东宫腾出来了,朱瞻基就得带着自己的媳妇儿们入住东宫,毕竟朱高炽当了皇上,朱瞻基就变成太子爷了,哪有太子不住东宫的道理? 朱棣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他娘的,第一次退位,没啥经验,修了这么大的皇宫,没给自己留地儿。 老子总不能天天住在宫外头吧,老和尚也没了,老子住在寺里还有什么意思? 都说各人有各人的烦恼,朱棣这儿不高兴着呢,礼部尚书解缙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因为他现在被一个问题难住了。 朱棣已经明确告诉他,老子马上要退位,你赶紧筹备太子爷的登基大典。然后,过个一两年,太孙的登基大典也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解缙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皇上这是要当太子爷过一两年皇帝瘾,就赶紧把太孙扶上龙椅呢。 那么,问题来了。 太孙登基之后,太子爷朱高炽自然是太上皇。 那……朱棣呢?难道也叫太上皇? 这事儿,以前也没个例子可以参照啊。 (本章完) 第242章 两代太上皇,尊号怎么算? 陶念一边指着那行字,一边一字一顿的念出来。 “解大人,您觉得无上皇这个称呼怎么样?”陶念放下书来,满眼期待的看着解缙。 解缙默默叹气:“你好好想想,古往今来,有几个无上皇?” 陶念低头看了一眼,然后重新抬头:“就一个,乃北齐后主高纬……” 说着说着,陶念自己就没声儿了。 为什么?因为这个高纬的“无上皇”,情况比较特殊。当时,北齐面对北周大军压境,高纬不想当亡国之君,匆忙将皇位传给年仅七岁的儿子高恒(史称北齐幼主),自己则是自称为“太上皇”。 大概二十多天之后,北周军队逼近北齐的首都邺城。这个时候,高纬又宣布高恒退位,改立任城王高湝为帝,自己则改成“无上皇”,表示比“太上皇”还高一级。 高纬的“无上皇”称号仅维持了几天,随后便带着高恒等人逃亡,最终被北周俘虏。 解缙盯着陶念许久:“来,你猜猜啊,我要是把‘无上皇’这个名号递上去,我的脑袋还在不在?”然后指着陶念,“你的脑袋还在不在?” 陶念低着头不吭声,主要是不敢吭声。 高纬这种混蛋玩意儿用过的尊号,你拿来像是他娘的献宝似的递上去,你没事吧? 你说,你是不是从小被家人欺负,然后下定决心,要干点儿诛九族的事儿? “行了,再去想想。”解缙拍拍陶念的肩膀,“这事儿也不是咱们一天两天能想明白的。再说了,就算咱们想出来了,那也得皇上、太子爷、太孙殿下都同意了才行。” 两人都不说话,低着头思考问题,然后默契的一抬头,一对视,又默契的同时转身,各回各位置上继续翻书去了。 …… “所以,就为了这个,你熬了两宿没睡觉?”重华宫书房内,朱瞻基瞪着解缙瞅了半天,“我说解缙啊,你的脑子,能不能用来思考一些有用的事情啊?” 朱瞻基的话里多少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解缙苦着脸:“殿下,您救救微臣吧!微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上这个尊号了!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两代太上皇并存的情况,臣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朱瞻基无语的白了解缙一眼。 根据朱瞻基对朱棣的了解,等到朱瞻基当皇上的时候,朱棣该如何上尊号——这事儿朱棣压根不关心,只要别叫的太难听了就成。 当然,也别叫的太玄乎了,就像那种加了一堆尊号在名字前头的,一口气都他娘的念不完,那不纯耽误工夫么。 反正,对于朱棣而言,只要以后给个太宗,再给个文皇帝,活着的时候上什么尊号那都无所谓。 解缙怎么说也算是太孙殿下的嫡系,自己的嫡系,该疼还得疼。 “行了,这事儿回头我去跟皇上说去,我也好替你问问路,看看皇上对这事儿是什么意见。”朱瞻基揉着额头,然后指着解缙,“你是礼部尚书,你身上的担子重,别总为这些事儿耽误时间。” 解缙连忙点头:“微臣记住了。” 朱瞻基摆摆手:“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我事儿多着呢,赶紧走。” 解缙嘿嘿一笑,朝着朱瞻基行礼后便退出了重华宫的书房。 朱瞻基无奈的揉着额头,然后对着屏风后边说道:“爷爷,您也听见了,您拿个主意吧。” 朱棣迈着四方步从屏风后边儿走出来,脸上挂着笑:“小子,这就把你难住了?”然后找了个座位自己坐下来,翘着二郎腿,“你呀,别把爷爷看扁咯,爷爷不是那图虚名的人……” 朱瞻基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棣。 朱棣被朱瞻基这个眼神盯的有点不自在,梗着脖子:“怎么,有意见?小子,上回爷爷跟你聊天,问你爷爷百年之后的庙号,是你自己说的,想给爷爷上个太宗,又不是我问你要的!” 嚯!这老头,耍无赖了。 朱瞻基点着头:“啊对对对。” 朱棣哼了一声:“爷爷这一辈子,务实不务虚,等你登基了,你爹是太上皇,至于爷爷……也叫太上皇,然后在前头加个尊号就成了。至于要加什么尊号,让解缙那狗脑子去好好想想。他要想不出来,爷爷就把他儿子送到宫里来,当王彦的徒弟。” 朱棣说完起身就走:“行了,爷爷本来就是来看祁钧的,顺便来看你一眼,你继续忙着,我回去了。” 朱瞻基连忙起身:“爷爷,等会儿,有个事儿您得看一下。” 朱棣一回头:“嗯?” 朱瞻基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奏折来,双手捧着:“这是二叔从日本送回来的,刚到。” 朱棣一愣,马上走到朱瞻基身边接过那本折子翻看开。 就这么看个折子的功夫,朱棣的眉头是一会儿皱起来,一会儿又舒展开。 折子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朱高煦直接以接到大内家族求援为理由,把足利家族的几十艘船都送到海底去喂鱼了,然后强行在大内家族腹地室津港登陆,建立了临时的军事基地。 还顺手把与大内家族敌对的少贰氏给灭了,打的也是“应大内家族的请求”的旗号。 少贰氏的族长少贰满贞兵败被俘,三千大军(啊对,就三千人,主要是少贰氏的武士和家臣团)全军覆没。 算时间,这份折子又是海路又是运河又是驿站八百里加急的,起码在路上跑了一个多月。 也就是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一个月了。 这会儿是六月底,这么说来,朱高煦刚在日本登陆就开始……嗯,调停各家族之间的矛盾了。 真他娘的勤奋啊。 放下折子,朱棣琢磨了一会儿,盯着朱瞻基:“这法子是你教的,对吧?那天给你二叔践行的时候,我就听见你说什么岛国各家族之间如果有矛盾,就让你二叔去调停。如果各家族之间没矛盾,就让你二叔给他们制造点矛盾。” 朱瞻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对啊,爷爷,您忘了?我还跟您提过,我巴不得那岛国上越乱越好,最好每个村儿都出个天皇,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把他们的狗脑子全都打出来。” 朱棣无语的笑了笑,指着朱瞻基:“遇见你啊,算那帮倭人倒霉!” 朱瞻基摆摆手,然后嘿嘿一下:“是遇见二叔,算他们倒霉!” (本章完) 第243章 岛国乱不乱,大明说了算(一) “王爷,人带过来了。” 亲兵万贵朝着朱高煦一拱手,身后跟着被折磨的不像样子的少贰氏族长少贰满贞。 这少贰满贞还算硬骨头,被明军俘虏了一个多月了,每天严刑拷打,可少贰满贞始终没有吐露少贰氏多年积累的财宝藏在什么地方。 朱高煦听说这事儿,决定还是自己亲自提审一下吧,毕竟人家也是堂堂倭国拥兵三千之众的一方诸侯啊。 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少贰满贞,被两个明军左右架着胳膊,低着头。 “喂,让他抬起头来。”朱高煦揉了揉鼻子,便随口吩咐下去。 万贵点头应允,然后揪住少贰满贞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提起来。 少贰满贞的头被强行抬起,露出一张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 他的左眼肿胀的像核桃似的,青紫的淤血将眼皮撑得发亮。 右眼则布满血丝,眼白浑浊得像是泡在脓水里。 脸上还有一道口子,从左脸太阳穴延伸到下巴附近。 好家伙,这伤口……嗯,必须得缝合了。 朱高煦皱着眉:“打这么狠?” 万贵小声回答着:“王爷,这倭人啥也不肯说,兄弟们急着立功,所以下手狠了点儿。” 朱高煦点点头:“没事儿,那他挨打也活该。对了,你们是怎么问他的?把通译叫过来,本王亲自来问。” 万贵一愣神:“通译?什么通译?” 朱高煦懵了:“你们审他的时候,总得有个通译在吧?” 然后看着万贵的表情,朱高煦恍然大悟,指着万贵,“你他娘的……我去?你们……你们不会连通译都没准备就审他了吧?” 万贵尬笑一声,点了点头。 朱高煦无语,指了指少贰满贞,看着万贵:“那你们怎么问的?” …… 通译把少贰满贞的话翻译给朱高煦听,朱高煦听了之后是又生气又想笑。 在少贰满贞的视角里,他就是莫名其妙被别人冲到家里打了一顿,然后被人家抓走,每天叽里咕噜跟他说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然后就开始揍他。 这一揍,就是一个月啊。 而少贰满贞终于听到一个会说日语的人之后,痛哭流涕的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通译则是不停的翻译给朱高煦听。 “他说,求求你们了,别打我了。” “他说,他愿意把自己的女儿献出。” “他说,他可以交出自己的财宝,只求放他一条生路。” “他说,他可以把自己的妻妾也全部献出。” “他还说……” 翻译到最后一句,通译也难得卡壳,有些表情古怪的看了一眼朱高煦。 “翻啊!”朱高煦急了。 “王爷,这鸟人太恶心了,他说只要放他一条活路,他愿意自荐枕席……”通译扭捏的说完,然后瞥了一眼同样整个脸都挤成一团的朱高煦。 “他娘的,这地方真邪性,养出来的人都什么玩意儿?”朱高煦骂骂咧咧的,招手让通译过来,“你跟着一起去,让那小子带路,把他说的那些值钱的财宝,全部弄回来。” 朱高煦又瞥了一眼万贵:“你带着人去,记住了,人家听不懂你说的话,就让通译去翻译;你听不懂人家说的话,也让通译去翻译!” 万贵双手抱拳:“嘿嘿……记住了。” 这些人都走了以后,朱高煦突然想起好几天没见着徐显文那小子了。 自打登陆以后,这小子就打着商人的旗号,在大内家族领地到处转悠,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这叫“寻觅商机”。 朱高煦大概也算是空耳大师了,头一次听徐显文说这个词儿的时候,听成了“寻米上鸡”。当时给徐显文就整急眼了,嚷嚷着说什么“这是太孙殿下的安排”,这才作罢。 至于这个上鸡……啊呸,商机怎么寻觅,那就全看徐显文的了。 徐显文这个人吧,放在大明勋贵二代、三代的圈儿里,就是那种……怎么说呢?唉,对咯,举个例子。 十个勋贵二代、三代的公子哥们出门一起玩儿,路过河边儿,扑通,掉水里一个,这个掉水里的就是徐显文。然后剩下九个人出门玩一天,一直到晚上回家,也没发现少了一个。 甚至途中他们发现只剩几个人的时候,也一定会认为是自己记错了,今儿就是九个人一起出来的。 徐显文父亲徐锦昌的定国公爵位,本身就是对朱棣徐增寿后人的补偿,而不是那种靠着战功换来的。不过徐锦昌自己争气,现在管着左军都督府,也算是朱棣器重的将领。 所以,徐显文和其他勋贵家的二代、三代就玩不到一块儿去,只能自己一个人琢磨事儿。 …… 这天晚上,徐显文去拜访大内家族现任族长,大内盛见。 按道理来说,一个普通的商人,哪怕是来自大明的商人,也是没办法直接见到大内盛见这种级别的人物的。可徐显文鸡贼啊,他说自己是大明国公的公子,亲王的侄子,太孙殿下的表哥。 大内家族现在被朱高煦搞的焦头烂额的,因为朱高煦打着“来帮大内家族帮帮扬子”的旗号正满世界得罪人,作为大内氏族长的大内盛见,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有人能管管朱高煦这个疯子。 就算管不住,起码让他收敛点儿也成啊。 既然来客是大明国公的公子,亲王的侄子,太孙殿下的表哥,那在大明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大内盛见马上拍板,还愣着干嘛?有请啊!请到我的茶室里! 在日本战国时期,茶室是最尊贵的待客扬所,尤其是书院造风格的茶室,带有榻榻米、床之间、违棚等装饰等等。 而大内氏作为西国大名中的文化豪族,尤其重视茶道礼仪。能进入大内家族族长的茶室,代表客人被大内氏视作“贵宾中的贵宾”。 大内盛见派手下来请徐显文的时候,徐显文正站在门口无聊的等着。 “贵客,族长请您进入他最私密的地方,和您享受两个人的相处。” 大内盛见派出来的手下懂得大明的语言,就是语法之类的不太熟悉,说起话来怪怪的。 徐显文闻言一怔,皱着眉:“嘶……你什么意思?” 咦,这大明的贵客好奇怪啊,说话的时候捂着自己的胸干嘛? (本章完) 第244章 岛国乱不乱,大明说了算(二) 床之间,也就是壁龛中,悬着一幅泛黄的南宋牧溪《烟寺晚钟图》,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画下供着新折的山茶枝。 徐显文坐在榻榻米上,看着那幅画。 “贵客,是否喜欢这个?”大内盛见一边给徐显文倒茶,一边微笑着询问。 徐显文虽然不学无术,但好歹是国公家的公子,字画之类的也是有点研究的。 “这个是牧溪的《烟寺晚钟图》吧?是真迹么?”徐显文指着那幅画问道。 大内盛见放下茶壶,顺着徐显文手指的方向看去:“当然是真的,这也是我父亲的珍爱之物。” 南宋的画,怎么跑到日本人手里了?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当年,大内盛见的父亲派遣商队和元朝通商,重金从一位元朝官员手中买下了这幅画,带回了日本。 当时啊,花了老多钱呢。 “我们敬仰天朝上国的文化已经许多年了。”大内盛见捧起茶杯,“我的父亲派人教授我天朝上国的语言,还教我学习天朝上国的诗文。” 徐显文点点头,也端起自己的茶杯来:“来,走一个!” 大内盛见一愣,走一个?他低头看了一眼,确认两人手里捧着的是茶而不是酒。可贵客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提出疑问。 两人面对面,喝光了杯中茶水。 “贵客这次是跟着大明的船队一起来日本的么?”大内盛见开口询问。 徐显文继续点着头:“对,这一路上,我就住在汉王爷的船上。” 大内盛见顿时一脸为难:“贵客啊,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汉王殿下之前消灭了足利家的船队,又消灭了少贰氏,惹的许多家族对我大内氏心生不满,觉得是大内氏借大明之手在……” “哦?”徐显文一挑眉毛,“您对我说这话,是想……” 大内盛见叹着气:“贵客身份尊贵,我想请贵客可以在汉王殿下面前说说话,让汉王带来的明军可以休整一段时日,不要再……再到处为大内氏出头了。” “那不行。”徐显文摆摆手,“你这儿地方太小了,汉王得把这儿收拾干净,后边儿还有好几万明军没来呢,得给这几万明军腾地方。” “好几……万?”大内盛见瞪大眼睛,“贵客,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啊……” 徐显文笑了笑:“你怕什么啊?就算来几十万明军,那也是调停你们岛内各家族之间的纠纷和矛盾的。你们之前不是还和大明大内盛见签订了个文书么,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儿?” 大内盛见一脸苦笑,他肯定知道,他只是没想到大明这么玩,第一批船队就送来一万战兵。 这一万战兵不登陆还好,一但登陆,那基本可以在岛内横着走了。 “你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徐显文一边笑,一边出言安抚,“又不是奔你来的,只要岛内没有战乱,你们都好好的,该干嘛就干嘛,大家都有好处。我呢,本来就是个商人,你们这儿没那么多乱子,我也好做生意赚钱啊。” 一边说,徐显文一边又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来,放在桌子上。 大明永乐通宝。 “我这几天在你们这儿发现,你们怎么不用自己的钱币?”徐显文指着那几枚铜钱,“这不是我们大明的铜钱么?” 大内盛见恭敬的回答:“贵客有所不知,我国自产铜钱质量不佳,容易磨损。天朝铜钱质地精良,深受商人喜爱。” “哦……”徐显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一笑,“应该的,我也是生意人,我懂。铜钱质量差,我也不愿意用。” 大内盛见马上给徐显文面前的空杯蓄茶。 “贵客,刚才说,想请您在汉王殿下面前说说话……”大内盛见放下茶壶,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徐显文,“不知贵客是否愿意帮助大内氏?” 徐显文琢磨片刻:“帮你们说句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他嘿嘿一笑,往前凑了凑,“我刚才说了,我是生意人。” …… 大明军队临时驻地,朱高煦见到归来的徐显文。 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那几枚永乐通宝。 朱高煦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有点没看明白徐显文想说什么。 “王爷,您再看看这个。”徐显文一边说,一边又从怀里变出一张大明宝钞来。 这会儿大明境内大明宝钞还在流通,只不过永乐一朝一直没有滥发宝钞。尽管如此,由于洪武、建文两朝宝钞发行的太多,建文末年宝钞已近废纸。 永乐一朝一直没有滥发宝钞,倒是止住了宝钞继续贬值的趋势。 朱棣刚登基的时候,大明宝钞的实际购买力只有面值的二十分之一,现在的话……差不多宝钞的购买力相当于面值的十分之一吧。加上朱棣推进了云南、福建等地的银矿、铜矿开采,这会儿大明对宝钞的依赖性也没那么大了。 “你拿这个干嘛?”朱高煦皱着眉头询问。 “王爷,东瀛小国,对咱们大明的生丝与丝绸、瓷器、药材、书籍与佛经、砂糖与香料等东西需求很大。若是咱们规定,要购买这些东西,必须使用大明宝钞的话……”徐显文慢悠悠的说道。 朱高煦还是没懂:“他们哪来的宝钞?咱们自己都用的很少了!” “王爷,别着急啊,听草民跟您细说……” …… 北京皇宫。 朱高炽这几天生病了,所以朱瞻基被抓壮丁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他接到了徐显文从日本送回来的信。 这封信里,徐显文提出一个很大胆的建议:规定日本商人购买大明生产的生丝与丝绸、瓷器、药材、书籍与佛经、砂糖与香料等物品的时候,必须使用大明宝钞结算,而且是全新款式的大明宝钞,并非原本的旧款大明宝钞。 日本商人如果想要购买这些东西,就只能从花钱先从大明购买新款宝钞。 你说你想用白银、铜钱或其他支付方式?嘿嘿,不行。 而宝钞的购买力,由大明来指定。 比如一张一百两银子的宝钞,去年能买一箱子货,今年就只能买半箱子了,你还不能有意见。你要是有意见的话,那你就去别家买去。反正你手里的新版大明宝钞,别指望能从大明换回购买这些宝钞时花费的铜钱和白银来。 …… 这套体系,朱瞻基越看越觉得熟悉。 他提笔在白纸上开始写字。 “新发行宝钞,可不适用‘宝钞’之名,改称‘贸易票’。” “明军驻扎日本主要商港,武力镇压拒收贸易票者。” “贸易票仅限用于对明贸易结算,兑换比例由大明每月调整一次,贸易票不可逆向兑换为贵金属。” 犹豫片刻,朱瞻基又继续往下写。 “贸易票与将来日本各藩贡额挂钩,拒用者削减朝贡份额。” “严查黑市私自兑换贸易票的行为,违者,夷三族。” “仿制贸易票者,凌迟。” “大明各沿海卫所,严查走私,” 然后,朱瞻基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写的文字,把“贸易票”三个字划掉,改成了“商钞”。 (本章完) 第245章 禅位诏书 正好,朱瞻基来到乾清宫书房找他。 修建北京皇宫的时候,是参考了南京的宫城布局的,但也有了一定的调整。就比如乾清宫,南京乾清宫主要用于皇帝日常起居,政务功能较弱;北京的乾清宫正殿面积比南京乾清宫的面积大了许多,设计之初的目的,就是可以给皇帝提供一个召集部分官员议政的地方,不用什么事儿都得去奉天殿。 再比如书房,面积也大了许多,门槛儿都比应天的乾清宫书房高出一截儿。 朱瞻基还不怎么习惯这个门槛的高度,进书房的脚抬的低了点儿,结果被绊了一下,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还是没站住,直接跪在地上。 朱棣的声音悠悠传来。 “跪错地儿了,爷爷在这儿呢。” 朱瞻基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朱棣拿着毛笔,一脸笑意的注视着他。 王恩赶紧扶着朱瞻基站起来:“殿下,没事儿吧。” “他皮糙肉厚的,摔一下,没问题。”朱棣插话,然后冲着门外喊了一声,“王彦!” 王彦低着头走了进来。 “去,找人过来,把门槛往低削一削……” 朱瞻基心想,爷爷还是重视我,看见我被门槛绊倒了,马上就要把门槛往低削一削…… 然后听到朱棣的后半句话。 “……等我曾孙子长大了,进门的时候也被绊一下该怎么办?赶紧的,现在就叫人来弄。” 嗨,早知道神马祖孙情就是泡沫,一触就破…… 朱瞻基拍拍衣服,往朱棣身边儿走。 “正好,你过来,给爷爷看看这个写的怎么样。”朱棣朝着朱瞻基招招手。 朱瞻基也好奇,老爷子怎么了这是,喜欢上练书法了?走过桌子跟前一看,一句话,开幕雷击。 “朕以菲薄,嗣承大统,夙夜兢兢,惧弗克荷。仰赖皇天眷佑,祖宗垂休,海宇乂安,华夷宾服……” 朱瞻基瞪大眼睛:“爷爷,您这是干嘛?” 朱棣笑的很开心:“写禅位诏书,传位给你爹啊。”然后又笑了笑,“这古往今来,退位的皇帝有很多,亲笔写禅位诏书的皇帝也很多。可这心甘情愿退位,还亲笔写诏书的皇帝,肯定没有了吧……” “呃……”朱瞻基小心翼翼的插话,“有,宋高宗,赵……” 话没说完,朱瞻基被朱棣一个眼神瞪回去。 “小子,拿赵构跟爷爷比?赵构被女真人追着打,女真人被蒙古人追着打,爷爷又追着蒙古人打。和爷爷相比,他赵构连提鞋都不配!”朱棣哼了一声,“再说了,赵构连亲生儿子都没有,退位以后让养子当了皇帝。爷爷可是要传位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朱瞻基笑了笑:“爷爷,我的意思是说,您不用这么着急。这会儿二叔三叔都不在,要不然等他们回来……” “你三叔倒是快回来了,可你二叔被你扔到日本,要回来也是明年的事儿了。爷爷可等不到明年。”朱棣白了朱瞻基一眼,继续拿着毛笔在纸上往下写了。 “……然朕年逾五旬,精力渐衰,思付托之重,宜及明时。皇太子高炽,英明勇武……” 写到这儿,朱棣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把“英明勇武”四个字涂掉,然后改成了“仁孝温恭”。毕竟朱棣现在只是在别的纸上打草稿,随便涂涂画画的也没什么。 朱瞻基又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这可是禅位诏书,要严谨。”朱棣一本正经的说着,“我要是把你爹写成英明勇武,后人看了诏书,还以为爷爷被你爹逼着退位了,然后在诏书里故意这么写,好恶心恶心你爹。” 顿了顿,朱棣又稍微琢磨了一下:“我要是真想恶心你爹,我就再写个‘然弓马娴熟,不输武将’。”然后指着朱瞻基,“到时候,我就说这句话是你让我写的,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打趣完孙子后,朱棣继续往下写。 “……皇太子高炽,仁孝温恭,睿智天成,朕观其德器夙成,足堪大任。” “兹欲效法尧舜之道,禅以大宝,以顺天人之望。” “皇太子高炽,可于永乐十五年……” 朱棣又停笔了,自言自语道:“时间先空下。” 朱瞻基则是心知肚明,空下的是月份和日期,老爷子刚才直接写永乐十五年,说明老爷子是打算今年就要退位了,只不过没确定几月份宣布。 只见朱棣御笔挥舞,继续写着“某月某日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帝,退居别宫,颐养天年。尔礼部择吉日具仪,翰林院拟诏颁行中外。” 最后,再添一句“凡尔文武群臣,当同心辅佐新君,共襄至治。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就是一份完整的禅位诏书的草稿了。 按照朝廷这几年的流程,如果是皇帝命令内阁大臣拟旨,一般是皇帝口述旨意的大概意思,让内阁大臣写出来,写完之后拿给皇帝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是否符合皇帝的本意。 朱高炽和朱瞻基监国时期,如果需要颁布诏书之类的,有时候是朱高炽亲自写,有时候是朱瞻基亲自写,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让内阁拟旨。 如果是朱棣自己亲自写的,一般也会交给内阁大臣看一眼,看看内阁成员有没有要补充的。 “大孙,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朱棣放下笔来,往后退一步,示意朱瞻基往前走一步,好完整的把诏书草稿看一遍。 “嗯,写的真好,以后我也这么写……”朱瞻基看的很认真,下意识脱口而出。 “啪!” 朱瞻基捂着后脑勺,委屈巴巴的看着朱棣:“爷爷,干嘛打我啊?” 朱棣瞪着眼睛:“你小子,就该打!你爹还没登基呢,你就惦记着以后写禅位诏书了?爷爷看你是皮痒了!” 朱瞻基揉着后脑勺,讪笑道:“孙儿这不是未雨绸缪嘛。您看啊,等孙儿将来继位的时候……” “啪!” 又是一记爆栗。 “哎哟!”朱瞻基夸张的跳开两步,“爷爷,您再打,孙儿可就真变傻了!” “哼,现在也差不多了!少贫嘴,赶紧的,说,诏书有没有要改的!”朱棣没好气的说道。 朱瞻基这才收起玩笑的神色,认真道:“爷爷,孙儿觉得,可以加一句‘太子监国多年,政绩斐然’。这样的话,既能彰显父亲的治国才能,又能让朝野上下更信服。” 朱棣点点头,提笔添上:“嗯,有道理。”然后朱棣又歪着头琢磨,“大孙啊,你说爷爷要不要再写几个重臣的辅政职责,比如夏元吉、杨士奇他们,这样过渡会更平稳一些……” 朱瞻基略微思索:“我觉得不用了。爷爷,孙儿说实话,与其说这些人是您的大臣,不如说这些人是我爹的大臣。这些年来,根本不是我爹在用您的班底,是您在用我爹的班底。” 也就是朱家人敢这么说话,这要放在别的朝代,那可是犯了大忌讳了。 (本章完) 第246章 迁都后的账本 朱棣实际上是个很不“专业”的皇帝。主要还是因为他从小没接受做皇帝的培训,十岁封王,二十岁就藩,三十九岁的时候起兵造反,四十二岁的时候才坐在了皇位上。 他平时私底下,不管是和家人相处,还是和一些近臣相处,经常自称“我”,只有在公务扬合才会以“朕”来自称。 他允许三个儿子喊他“爹”,而不是叫“父皇”。 朱瞻基私底下一直叫他“爷爷”,而不是像朱允炆称呼朱元璋那样为“皇爷爷”。 他刚登基那会儿,礼部官员就出面纠正过这个问题,说皇上您现在是天子了,天子就要有天子的礼仪,皇子必须称呼您为“父皇”,而不是像普通百姓那样爹来爹去的称呼。 朱棣当时的回答很文明,很优雅,就是简单四个字:滚你娘的。 不仅如此,在权力方面,朱棣也很“放纵”。自下定决心培养朱瞻基之后,他就大肆放权给朱高炽,允许朱高炽自己组建班底来施政。现在朝中的许多大臣,比如杨士奇,杨荣等等,都是朱高炽的班底。 这也导致朱高炽和皇帝最大的区别,仅仅是在朱高炽手中没有军权,仅此而已。 所以,朱瞻基对朱棣说出“其实是您在用我爹的班底,而不是我爹在用您的班底”之后,朱棣并没有生气,而是非常认可朱瞻基的想法,还点了点头。 …… “行,你说的对,这句确实没必要写。” 朱棣说的“这句”,就是他原本计划在禅位诏书上写上让朝中大臣辅佐朱高炽的内容。 人家本来就是太子爷的人,你再写上让人家好好辅佐太子爷,这不相当于废话么。 朱瞻基提完了意见,朱棣自己又把诏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差不多了,就这样吧。”朱棣满意的点着头,“回头让内阁润润色,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然后,尽快找个时间,把诏书发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哎?对了,你爹身体好点没?我昨个晚上见着他的时候,还咳嗽个不停,脸色也不好看。” 朱瞻基想了一下,开口回答:“太医说我爹那是老毛病了,就得养着。不过他现在吃东西都有人看着,那些太油腻的、太甜的东西,都不让他吃,酒也很少让他喝了,所以他现在身体比以前好的多了。” 朱棣也点点头:“嗯,我能看出来,你爹没以前那么虚了。你回头还得继续盯着他,他当了皇上以后你也得盯着,不能让他胡吃海喝了。你也多帮着他处理政务,让他有时间多休息。” 朱瞻基苦笑:“爷爷,自打迁都以后,他的折子都是我给看完的。”然后摇摇头,“咱们老朱家,大概就是有这习惯,当爹的是能偷懒就偷懒,把事情全扔到儿子身上……” 朱棣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朱瞻基。 朱棣现在也脸皮厚了,他哪能不知道朱瞻基这眼神的含义,便笑着回应着朱瞻基的眼神说道:“怎么,不服气?有能耐跟你爹去说啊,跟爷爷这儿暗戳戳的打小报告?” 祖孙说话间功夫,王彦已经带着几个小太监过来了。 “皇上,奴婢带人来修门槛儿了,等会儿拆门槛儿动静有点大,怕扰了您清静……” 朱棣摆摆手:“没事儿,你们忙你们的,朕带着太孙出去转转。自打搬了新家,朕还没带着太孙好好转过呢。” “那……”王彦欲言又止。 朱棣懂他的意思:“你留在这儿盯着他们修门槛,不用跟着朕。” “遵旨。”王彦恭恭敬敬行礼,然后目送朱棣带着朱瞻基走了出去。 …… 这个时候新建成的北京皇宫,和朱瞻基前世逛的故宫还是有很多区别的。 就比如奉天殿,后来不是改名儿叫太和殿了么。就这会儿的奉天殿,比后世故宫的太和殿要大的许多,主要是历史上奉天殿刚建成就被雷劈了,一直到明英宗时期才重建,结果嘉靖皇帝时期又再次因火灾焚毁。 嘉靖皇帝重建奉天殿的时候,因为楠木资源匮乏,重建时已比永乐时期略小了。 重建之后,奉天殿改名为皇极殿。结果,到了万历年间,皇极殿又被烧没了。 等到天启七年,皇极殿(也就是原来的奉天殿)才再次重建完毕。 明朝末年,某李姓失业驿卒一把火烧掉了北京皇宫的核心宫殿群,其中就包括皇极殿。 清朝入关之后,顺治皇帝重修将皇极殿,并皇极殿改名太和殿。 康熙时期,太和殿又又又又又烧没了,而且这次据说是因为御膳房失火而殃及到了太和殿。后来,康熙重建太和殿,并且这一次重建的时候,因楠木稀缺,改用松木,所以大殿规模进一步缩小,差不多就是现代人所见到的太和殿的样子了。 其他宫殿的情况也差不多,基本上都经历过重建。 …… 朱棣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新建的宫道上,朱瞻基落后半步跟着。 “爷爷,这新皇宫确实比南京的宽敞多了。”朱瞻基环顾四周,笑着说道。 “嗯,宽敞多了,需要的人也多,花钱也多。”朱棣边走边摇头,“你爹之前算过,迁都以前,宫里的太监有三千多人,宫女有大概一千五百多人,一年下来,花销差不多在五十万两左右。” “那现在呢?” “现在的话……”朱棣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之前看过文书上的数字,“太监好像过万人了,宫女得五千多人。别的暂且不说,光是吃饭,以前宫里上下一年最多吃八九万两银子,现在一年估计得二十万两。” 朱棣边说边用手比划出一个二来。 “还有啊,侍卫亲军的编制,也得扩大。在南京的时候,也就十二卫人马。到了北京,得扩编成二十六卫。再加上其他各项支出的增加,北京这皇宫啊,一年花钱得在一百二十万两左右。” 俩人正好走到一个树荫底下,那儿有个圆形石桌,围了一圈四个石凳子。 朱棣直接坐下来,然后指着另外的石凳子,示意朱瞻基也坐。 “爷爷。”朱瞻基刚坐下就开口问道,“孙儿觉得,宫里花钱是多了,可还有很多地方花钱少啦,里外里一算,咱们不见得是亏了。” “你是想说,京营常驻北京,可以更方便的出长城了,对不对?”朱棣知道朱瞻基想说什么,毕竟这也是当初他敲定要迁都的重要原因。 朱瞻基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你说的对啊。南京虽好,但离边塞太远。爷爷这几次北伐,每回出兵,光粮草转运就要耗费数月。大军从南京一路到北京来,也是耗费时日。如今咱们坐镇北京,大军出塞,朝发夕至,收拾草原上的那些部族确实方便多了。” (本章完) 第247章 大胖的年号 对于大部分朝廷重臣来说,这个决定并不突然。太子爷监国多年,政绩斐然,永乐盛世军功章的一半儿都应该属于朱高炽。 而正式禅位的时日,朱棣在和礼部、内阁等商议之后,定在了永乐十五年的十月一日。 十月为岁末之始(明朝以“十月为岁首”的《大统历》传统仍在部分礼仪中保留,具有正统性),寓意新旧交替,符合禅位“承前启后”的政治象征。 七月宣布,十月行礼,两个多月的筹备期,也足够礼部可完善禅位大典仪制的准备,各地藩王、使节也可以来得及入京观礼。 并且,这个时候秋收已毕,国库充盈,可支撑大典开支。 同时,朱棣还下旨,让礼部、内阁和太子商议之后,呈递新朝备选年号。 一般来说,新君的年号都是继位之后自己敲定的,可朱棣这是禅让,不是被迫退位,由朱棣敲定年号,可以彰显禅位是“主动授受”,而非被动交接。 …… 数日后的乾清宫殿内。 朱棣将礼部拟年号的折子往案上一拍,盯着朱高炽:“泰和?永嘉?隆庆?还有宣德?”然后白了朱高炽一眼,转而看向朱瞻基,“你瞧瞧礼部选的,都什么倒霉年号嘛!” 朱瞻基一愣,这别的年号也就算了,我的宣德怎么也倒霉了? 那我以后年号叫什么?难不成我要改? 那不行啊,我这本小说的名字都起好了呀! 朱高炽讪讪一笑:“爹啊,这每个年号,都有字面意思的……儿子给您解读一下?” 朱棣点头,朱高炽赶紧掏出准备好的一张纸读了出来:“这个,泰和!寓意天下安泰,政通人和。” 朱高炽一停顿,朱棣催促:“继续。” “哎。”朱高炽继续往下读,“永宁,寓意永绥邦国,四海咸宁。隆庆,寓意隆运昌盛,普天同庆。最后这个宣德,寓意宣化德政,泽被苍生。” 朱棣听朱高炽把四个年号背后的意思都解读出来,可还是觉得不满意,然后看向朱瞻基:“太孙,你给琢磨琢磨。” 朱瞻基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洪熙,您觉得怎么样? “何解?” “洪者,大也;熙者,光明兴盛之意。”朱瞻基一本正经的解释,“这代表我爹他要继承您的意志,开洪业,致熙和,使天下百姓共享太平。” “洪熙……洪熙……”朱棣小声念了几遍,然后转头看向朱高炽,“老大,你觉得如何?” 朱高炽闻言,略微琢磨:“儿子觉得可以,既承您开创的永乐盛世,又寓儿子治国之志。” “杨士奇?”朱棣继续询问其他人意见。 杨士奇拱手行礼:“臣赞成‘洪熙’。” “杨荣?”朱棣继续点名。 “臣附议。” 朱棣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停在金幼孜和黄淮身上:“嗯……金幼孜?黄淮?你们也说说。” 二人对视一眼:“臣附议。” 朱棣最后看向胡广:“胡广,你觉得如何?” 胡广回答道:“臣以为洪熙二字甚好。既承永乐之志,又开新朝气象……咳咳……”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站在他旁边的杨荣赶紧给他拍着背。 朱棣看着胡广咳得面色发白,眉头也不由的紧锁。他朝着王彦招手,然后低声吩咐王彦赶紧去传太医。 历史上的胡广去世于永乐十六年五月,距离现在已经不到一年时间了。 然后,朱棣温声询问:“胡爱卿,如何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朕派人送你出宫……” 胡广勉强压下咳嗽,拱手道:“臣……臣无碍,谢皇上体恤。”但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 朱棣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朱高炽身上:“老大,年号的事就这么定了,就用‘洪熙’。明年正月初一,正式改元。” 朱高炽连忙应下:“儿子明白。” 朱棣点点头,又看向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太孙提议的年号不错,朕很满意。” 朱瞻基心中一喜,面上却恭敬如常:“谢皇上夸赞,孙儿只是略尽绵力。” “解缙。”朱棣看向解缙,“禅位大典的事,礼部加紧筹备,务必办得隆重体面。那不仅是朕的禅位大典,也是洪熙皇帝的登基大典,不可马虎。另外……”他目光一沉,琢磨片刻,“太孙啊,爷爷想让你二叔先回来一趟,等你爹登基了,他再回日本去,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这番话之后,朱棣静静等着朱瞻基的回答。 “那是自然的。”朱瞻基回答道,“二叔是太子爷的亲弟弟,和太子爷感情深厚。太子爷登基,二叔肯定是要回来的。不仅如此,三叔也得回来一趟,咱们一家人……都得在。” 朱棣欣慰的点点头:“好,那你抓紧,郑和说过,七月以后海上可能会有台风……” “爷爷放心。”朱瞻基插话(大明朝敢插朱棣话的,大概也只有朱瞻基了),“孙儿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所以早就派人去日本给二叔传信让他回来了。孙儿估计……二叔再有十几天就该回来了。” 朱棣乐了,兴奋的站了起来,扶着面前的桌子:“真的?” 朱瞻基笑着回应:“爷爷,孙儿难道敢扯谎骗您不成?” 朱棣慢慢坐下,犹豫片刻:“那倭国那边……” “郑和会继续留在那里。”朱瞻基淡定的回答道,“等明年开春,二叔会重返倭国。” “嗯,那就好,那就好。”朱棣连连点头,然后指着朱瞻基,“猴崽子,故意瞒着爷爷呢是吧?” 朱瞻基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孙儿这不是想给爷爷一个惊喜嘛!二叔去了日本这几个月,把您交给他的差事办的非常漂亮,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让二叔给您当面述职嘛。” …… 众人散去后,深夜。 一道从山东快马加鞭送往北京的折子刚入北京城,送到朱高炽的面前。 朱高炽被叫醒来,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披着衣服坐在床上翻开折子看了一眼,瞬间惊醒。 “赵王中毒,危在旦夕。” (本章完) 第248章 帝王泪,父子情 “赵王中毒,危在旦夕。” 朱棣抬眼注视着朱高炽:“这……这是什么意思?老三怎么会中毒呢?” 其实这份折子后边已经把事情大致写出来了,就是赵王朱高燧在山东主持追剿白莲教的工作,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兖州府衙。结果,府衙上一个下人在朱高燧的饮食中下毒,朱高燧中招了。 山东按察使周新、刑部侍郎王城,还有于谦,他们三个现在就陪在朱高燧身边。 那个下毒的人也已经被抓了活口,目前还在审讯。 这也不怪朱棣捧着折子没继续往后看,主要他现在真的有点慌了。 他现在特别理解,当年懿文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薨逝的时候,朱元璋为什么像失了魂一样。 “那……”朱棣愣了许久,指着折子上的文字继续问道,“危在旦夕……是什么意思?老三他……他……” “爹!”朱高炽上前一步,扶着朱棣坐下,“您别着急,这份折子从山东送过来,光是路上就跑了两天的时间,三弟那儿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这样,儿子马上去一趟山东,看看三弟到底怎么了!” 朱棣突然抓住朱高炽的手:“不,你是大明的太子,你马上就要登基当皇上了!你……你病还没好利索,你不能去!” 朱高炽一愣:“那儿子让瞻基……” “不行!”朱棣突然喊出声音来,“老大,朝廷现在离不开你,你离不开太孙,你们俩都不能走!” “爹……”朱高炽还想说什么,却被朱棣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过了许久。 “让锦衣卫指挥使刘勉去山东!”朱棣一拍桌子,“再让太医院的人,马上把老三接回来!老大,你去告诉太医院,救不回赵王,朕让太医院……” 朱高炽连忙应允,一抬头,却看到话还没说完的朱棣脸色乌青,嘴唇颤抖。 “爹?”朱高炽小声喊了一句。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王彦也察觉到不对劲儿,用颤抖的声音小声喊了一句:“皇上?” 朱棣这一生,一共有四个儿子,其中老大朱高炽、老二朱高煦、老三朱高燧都是一生挚爱徐皇后所生,还有一个老四朱高爔,满月不到就夭折了。 这些年来,朱棣先后经历了三个儿子的生死时刻。 永乐十三年,朱棣带着朱瞻基北巡顺天,留守应天的太子朱高炽被福建布政使张拱辰气的病倒,一度病危。 永乐十四年,朱棣率大军北征草原,汉王朱高煦奉命率军在斡难河一带搜寻瓦剌部踪迹,结果被瓦剌、鞑靼和朵颜三卫等部围猎,身受重伤,险些伤重不治。如果不是朱瞻基用缝合法帮助朱高煦止血,怕是朱高煦就把命丢在草原上了。 然后就是永乐十五年这次,赵王朱高燧在山东被人下毒,危在旦夕。 朱棣现在有三个儿子,朱棣现在也只有三个儿子了。 当朱棣捧着那份赵王中毒的折子的时候,当他看清楚折子中的每一个字的时候…… 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 这四个字,就像四把利刃一样,狠狠的刺入了这位永乐大帝的心脏。 然后,朱高炽和王彦二人,眼睁睁看着原本坐在床边的朱棣毫无征兆的仰面向后栽倒。 “爹!” “皇上!” …… 重华宫。 朱瞻基被王恩从梦中唤醒。 “殿下,醒醒,出事儿了!” 朱瞻基今儿是自己一个人睡的,他被王恩叫醒来的时候,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借着王恩提着的宫灯,朱瞻基看清了王恩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绝对发生大事儿了的表情! “什么事儿?”朱瞻基马上问道。 王恩一脸急切的表情:“殿下,快去乾清宫!” 乾清宫? 老爷子? 朱瞻基一把抓起一件袍子:“边跑边说!”然后光着脚就往外跑,王恩拎着朱瞻基的鞋在身后追。 同时,已经下钥的宫门重新开启,几队人马分别往杨士奇等重臣府邸赶去。 此刻,乾清宫内外已是一片混乱。 太监宫女们神色慌张地来回奔走,太医院的太医们提着药箱匆匆进出。 朱瞻基冲入殿门,一眼看到朱棣躺在龙榻之上,面色铁青,双目紧闭。 太医院院使张景岳正在为朱棣施针,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朱高炽则是站在一旁,忧心忡忡。 “爹!”朱瞻基喊了一声,马上朝着朱高炽跑了过去。 朱高炽转过头,眼中满是血丝:“瞻基!你终于过来了!” “王恩告诉我说爷爷晕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朱瞻基马上询问,眼睛盯着朱棣,目光就没离开过。 朱高炽摇摇头,声音沙哑:“山东那边传来消息,你三叔被人下毒,已经危在旦夕了。你爷爷听到这个消息,想必是一时气血攻心,晕过去了。”他又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你别担心,你爷爷只是一时气血攻心……” 看上去朱高炽是在安慰朱瞻基,实际上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皇上,千万不能有事儿,不然大明的天就塌了。 不多时,杨士奇、杨荣等重臣也匆匆赶到。 杨士奇刚要行礼,朱高炽抬手制止道:“非常之时,不必多礼。” “太子爷,太孙殿下,皇上如何了?”杨士奇马上询问道,这也是他最关心的事情。要知道,宫里来人大半夜敲开他的府邸大门,告诉他皇上晕倒了,一贯稳重的杨士奇当时也被吓坏了。 太医院使张景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走到朱高炽等人面前。 “太子爷,太孙殿下。”张景岳向众人一拱手,“皇上脉象紊乱,气血逆冲,乃是急怒攻心之症。现下,我等已为皇上施针,稳住皇上病情,皇上已暂无性命之忧,但……” 朱高炽眉头紧锁:“但什么?” 张景岳咽了口唾沫:“但皇上此番急怒攻心,恐怕……恐怕需要静养数月,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朱高炽点点头,脸色沉重。他马上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山东那边的老三救不回来了,这……这算不算对皇上的刺激? 若是皇上苏醒之后,得知朱高燧毒发身亡的消息,怕是…… 一旁的朱瞻基这会儿也是同样的想法。爷爷现在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可一想到远在山东的三叔朱高燧,朱瞻基一颗心再次悬了起来。 “张太医。”朱高炽沉声道,“皇上的龙体,就交给你们太医院了。务必尽心调养。”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张景岳连连叩首,随后又补充道,“只是……臣斗胆建议,近期朝政之事,恐怕要劳烦太子殿下多担待些。皇上需要静养,不宜再操劳政务。” 朱高炽点点头:“这是自然。” 正好,夏元吉也赶来了。 朱高炽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诸位都听到了,皇上需要静养,朝政之事,原本就由我这个监国太子主持,自然是不必多说了。军务上的事情……”朱高炽停顿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朱棣给了朱高炽总领朝政的权利,但一直没有给朱高炽军权。 五军都督府,向来是只听命于皇上的。 “算了!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我站出来了!”朱高炽一咬牙,“即日起,全国军政要务,皆由我来决断!给五军都督府、京营、边镇各军传令……” 殿内众臣神色一凛,他们也猜到朱高炽要说什么了。 “……即日起,凡军务调度、边防要事,皆报东宫决断!” 杨士奇眉头微皱,低声道:“太子爷,五军都督府向来只听命于皇上,现如今皇上昏迷,您……” 朱高炽抬手打断杨士奇的话:“皇上醒来之后,若有怪罪,我朱高炽一力承担!” 朱瞻基突然插话:“杨师傅,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皇上昏迷不醒,若军务无人决断,边关若有异动,谁来负责?”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刷刷朝着朱高炽拱手行礼:“臣等谨遵皇太子令!” …… 朱棣梦到徐皇后了。 他梦到自己站在昔日的燕王府当中,看到徐皇后一袭素衣,正站在庭院里修剪那株梅花。 她回眸浅笑,眼波温柔如初:“王爷怎么站在那儿发呆?” 朱棣喉头一哽,竟像个毛头小子般手足无措起来。 “王爷,怎么了?”徐皇后笑着朝朱棣走过来,拉起朱棣的手,“刚打完仗,是不是累了?快把衣服换了,这一身盔甲穿在身上,您也不嫌累得慌。” “妙云……”朱棣喉头滚动,痴痴的看着自己的一生挚爱。 恍惚间,朱棣又看见三个小小的身影从回廊处跑来。 “爹!” “爹!” “爹!” 年幼的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三兄弟,脸上带着童真的笑容,朝他奔来。 朱棣怔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年轻有力,没有皱纹,没有伤疤。 朱棣眼眶发热,看着三个孩子扑到自己怀里。 “爹!”朱高煦跑的最快,“您答应今日带我们去骑马的!” “是啊爹!"朱高炽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小胖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朱高燧年纪最小,跑得最慢,但眼睛亮晶晶的:“爹!我要骑那匹小白马!” 朱棣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然后抬头看向徐皇后。此刻,她站在梅花旁,笑靥如花。 “四哥……”徐皇后柔声道,“快些吧,孩子们都等着呢。” 朱棣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两行清泪从眼眶涌出,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面上。 这一刻,他不是永乐大帝,不是九五之尊,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幸福的丈夫。 “真好……”朱棣喃喃自语,看着三个儿子和心爱的妻子,“我就在这儿了,我不走了,我哪儿也不去了。” 徐皇后走到朱棣身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王爷,孩子们都在等您回来呢。” 朱棣看着徐皇后脸,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嗯,我回来了,我以后哪也不去了。” 徐皇后只是笑了笑:“王爷,孩子们,都在等您回来呢。” “我知道,我哪儿也不去了。”朱棣抽了抽鼻子,又重复说道,“我哪儿也不去了。” 朱棣看着妻子明媚的笑颜,又看看三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王爷,孩子们,都在等您回来呢。”徐皇后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朱棣察觉到意思不对劲儿,为什么徐皇后一直在说“孩子们等你回来”。 恍惚之间,朱棣听到耳边传来朱瞻基的声音。 大孙? 朱棣四处张望,寻找朱瞻基的身影。 “爷爷!” 朱棣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哎”,然后继续寻找朱瞻基的身影。 这个时候,徐皇后突然抓住了朱棣的手:“王爷,孩子们都在等你回来!” “妙云,我……”朱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种莫名的恐慌困住了他。 徐皇后的笑容依旧温婉,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焦急。 “我知道,我不走……”朱棣喃喃着,试图再次沉入这温暖的港湾,但徐皇后的手却抓得更紧了。 徐皇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诀别般的催促和深沉的托付:“王爷!快回去!孩子们需要你!记住,你是他们的父亲!” 朱棣瞪大了眼睛:“不,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才再见到你,妙云,我……” 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 燕王府精美的雕梁画栋瞬间被撕碎。 妻子温柔的身影,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逐渐褪色,消散。 “妙云——!”朱棣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 紧接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猛地将朱棣从那个温暖的幻境中抽离。 …… 乾清宫。 朱棣缓缓睁开眼,嘴唇蠕动,发出轻微的声音:“呃……” 瞬间,朱棣的手被人牢牢攥紧。 朱棣缓缓扭过头来,看到了朱瞻基的脸。 “爷爷……”朱瞻基小心翼翼的开口,“您终于醒了……” 紧接着,朱瞻基冲着门外大喊:“来人啊!快来人!皇上醒了!” (本章完) 第249章 “胆小”的朱高炽 病床边儿,朱高炽坐在一把椅子上,几位内阁则是重臣都坐在小圆凳上。 “我这次,睡了多久啊。”朱棣缓缓开口,眼睛依次在众人身上扫过。 “两天了。”朱高炽开口回答,“皇上,您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朱棣低声笑了笑:“你上回也把我吓坏了,咱俩算扯平。” 他说的上回,就是那次朱高炽病危、朱棣和朱瞻基从顺天赶回应天那次。 朱棣沉默许久,看着朱高炽:“老大,爹没事儿。” 这一声“爹没事儿”,朱高炽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强忍着情绪,低声道:“爹,您好好养着,朝中的事有儿子和诸位大臣在。” 朱棣点点头,目光又转向朱瞻基:“大孙啊,你三叔那边……可有消息?” 朱瞻基抿了抿嘴唇,轻声道:“爷爷,锦衣卫刘勉已经赶到山东了,太医院也派了解毒高手去了。爷爷,三叔他……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朱棣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朱瞻基这话大概率是在安慰他。若老三真的没事,那份折子里就不会用“危在旦夕”这样的字眼。 “老大。”朱棣突然开口,“这几日朝中可有要事?” 杨士奇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朱高炽先开口。 大胖子起身离开椅子,跪在床边,低着头:“爹,儿子几日前曾经下令,凡军务调度、边防要事,皆报东宫决断。” 朱棣笑了笑:“这是要向我请罪?我还当你干嘛要跪下呢,我还当是什么事儿了。”然后瞟了一眼朱瞻基,“去,给你爹赶紧扶起来,这么点事儿就跪下来要请罪,呵呵……” “老大,你做的很好。”朱棣看着朱高炽,“国家不能因为我倒下了就出乱子,你是太子爷,你是未来的皇帝,有些决断需要你去做,你做的很好。” “听说您醒来了,儿子已经派人追回了给五军都督府、京营、边镇各军的太子令……”朱高炽不肯起来,继续说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儿子不该越权。现在既然您醒来了,儿子就不能再僭越了……” “行了行了行了……”朱棣不耐烦的摆摆手,白了朱高炽一眼,然后看着朱瞻基,皱着眉头,“你爹啊,就是胆子太小了。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怕这怕那的……唉。你说他怕什么呀?他就是怕我这个当爹的怀疑他,怕我这个当皇上的怀疑他这个太子爷!” 朱瞻基压低声音:“爷爷,爹就是太守规矩了……” 朱棣朝着朱瞻基招招手,等朱瞻基附耳过来,才压低声音悄悄说:“刚才那番话,爷爷是说给杨士奇他们听的。实际上啊,你爹就是不想沾染军权……” 朱瞻基站直了身体,瞪大眼睛,看了一眼朱高炽,又看了一眼朱棣。 “杨士奇,你们几个回去吧,朕已经醒来了。”朱棣看了一眼众人,“朕估计,朕睡着的这两天,你们都在宫里,太子爷肯定连家也不让你们回。他也真是的,把你们留在宫里干嘛,还得给你们管饭。都回去吧……”朱棣又看了一眼外边儿的天色,“……这马上天又黑了,赶紧回去囫囵觉,有什么明儿再说。” 众人还没来得及应答,朱棣看着朱瞻基:“大孙,送诸位大人出去吧,然后你也回去休息,我跟你爹说说话。” 朱棣都这么说了,杨士奇等人便站起来了,朝着朱棣行礼后离去。 房间里就剩下朱棣和跪在地上的朱高炽。 朱棣不满的“哼”了一声:“等我扶你呢?我数三个数,你要不起来,就一直跪着。三……” 朱高炽一抬头。 “二……” 朱高炽急了,朝着朱棣挥舞着手:“等会儿等会儿,爹……” “一!还不起来?”朱棣瞪着朱高炽。 朱高炽面露苦色:“不是不是……爹,三个数时间太短……”他一边说,一边扶着旁边的椅子吃力的往起站,“你数完这三个数,儿子也来不及起来啊……” 朱棣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朱高炽扶着椅子,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喘匀了气儿,笑着朝朱棣走去。 “老大。”朱棣重新看向朱高炽,“你能不能……”他犹豫半天,又叹了口气,“唉……爹希望你能自私点儿,多为自己考虑!” 朱高炽装傻:“爹,您这说的叫什么话,儿子怎么没为自己考虑了?” “再有几个月你就当皇上了!”朱棣瞪着朱高炽,“再说了,就算爹没打算提前传位给你,你也是大明朝第二号人物,你是永乐朝的太子爷,你手里有点儿军权怎么了?这回爹病倒了,差点死了,你才肯接手军权。可爹刚好起来,你又急着把军权丢出去,这是为什么?” 朱高炽缓步移至朱棣床边坐下,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认真神色。 “爹啊,儿子……有苦衷。” “什么苦衷?”朱棣追问,“能让你这个太子爷见着军权就像烫手山芋似的,是什么苦衷?” “爹,儿子说句可能惹你不开心的话……”朱高炽叹着气,“若不是礼法所限,您肯定想直接把皇位传给瞻基,对不对?” 朱棣闻言一愣,随即苦笑道:“老大,你这话说的……” “爹,儿子心里都明白。”朱高炽轻轻按住朱棣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儿子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几年。所以,您传位给儿子,也只是怕儿子像大伯那样……” 朱棣没吭声,只是默默叹气。 “儿子想的很清楚,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了,您心疼儿子,传位给儿子,让儿子也穿穿您的龙袍,坐坐您的龙椅……” 朱棣猛然插话:“少来啊,我的衣服你可穿不上。” 朱高炽被逗笑了,朱棣也跟着一起笑。 片刻后,朱高炽认真的说道:“儿子想让您直接把军权交给瞻基。您是知道的,军权交接最忌频繁更迭。儿子若是现在大动干戈接管军务,等将来……等将来瞻基继位时,又要重新调整。这一来一回,边关将士难免无所适从。” 朱棣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所以你宁可被人说是胆小怕事,也要……” “儿子不在乎这些虚名。”朱高炽笑了笑,“只要能为大明江山多留几分安稳,儿子受些委屈算什么。况且,这实际上也是儿子一个自私的想法。爹啊,您看,治军多累啊,可儿子多会偷懒啊,继位以前,您老人家管着军队;继位以后,儿子管着军队。嘿嘿,我就偷偷懒,躲在书房里看看折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自在。” (本章完) 第250章 祖孙三代的宽容 朱高燧活下来了,折子里说他“危在旦夕”,是因为他刚中毒的时候大口大口吐血的样子太吓人了,兖州府衙满城找大夫,可找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幸亏府衙工房里有个叫林老三的属吏,他的妻子祖上就是行医的,传到他妻子这一辈儿也多少是有些传承在了的。 这个林老三的妻子赶到府衙之后,很快判断出来此乃“血煞丹”之毒,原本是漕帮秘制,原用于惩戒叛徒,后不知道怎么就流入白莲教之手。 解毒的方式倒是也不难,先灌羊血止呕血,再服芥菜卤清余毒,最后以仙人掌汁润喉护心。若是中毒者已经无法自我咀嚼,那就让别人嚼碎了之后吐到他口中。 靠在床头躺着的朱棣,看到于谦亲笔写的奏报中说朱高燧已经无恙,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了。 然后,一代雄主永乐大帝上线了。 “这里头说,这毒,原本是漕帮秘制,用来惩戒叛徒的,后来落到了白莲教手里?”朱棣盯着前来汇报情况的朱高炽。 朱高炽点点头:“对,所以一般的大夫根本不知道怎么解毒。若是按照寻常方式,用‘犀角地黄汤’,反而加速毒发。因为这个毒里边,有朱砂,朱砂遇犀角毒性更烈。” “白莲教。”朱棣咬着牙,声音里带着杀意,“老三在山东追剿白莲教,结果白莲教的人把毒下到老三的饮食中。他们这是在挑衅朝廷!”然后看向朱高炽,“老三什么时候回来?” 之前朱棣就安排过了,要让太医院的人把朱高燧接回来。 朱高炽略微思索:“爹,儿子建议,还是不要折腾老三了。三弟刚捡回一条命来,被那毒伤了元气,这一路折腾,怕是有损身体。儿子已经传信给山东那边,让派去山东的太医就留在三弟身边细心照顾,等三弟身体好些了,再启程回京。” 朱棣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你考虑的很周到,是我心急了。山东北京是离的近,可老三的身体也不能折腾。”顿了顿,朱棣继续叮嘱,“那你再从太医院挑一些医术好的,让他们去山东。需要什么药材,让太医们写下来,安排人去找。” 朱高燧毕竟是朱棣的小儿子,正所谓老儿子,大孙子,老头子的命根子。这个小儿子……也差不多。 朱棣自认为不是那种过于偏爱某个儿子的偏心父亲,可他也承认,老三在他这里,或多或少会得到一些额外的宽容。 想到这里,朱棣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但随即又变得凌厉起来。 “老大,让锦衣卫暗中查访,看看这林老三和他妻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朱棣撑着床沿坐直了身子,“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认出这种罕见毒药,不简单啊。” 朱高炽猛然抬头。 “怎么了?”朱棣眯着眼睛问道。 “这……”朱高炽略显犹豫,思索片刻之后,叹了口气,“爹,瞻基在外边儿候着呢……您要不然,先见见他?” 朱棣一愣:“大孙?”然后指着门口,“他在外头?” 朱高炽点了点头。 朱棣气的瞥了朱高炽一眼:“你让我大孙子等在门口干嘛?赶紧让他进来啊!” “哎。”朱高炽答应了一声,然后走到门口,没一会儿功夫,带着朱瞻基回来了。 看见朱瞻基,朱棣还是高兴啊。 “大孙啊,来看你爷爷了……哎哎哎哎?怎么进门就跪下了?怎么了这是?”朱棣看着进门丝滑下跪的朱瞻基,盯着朱高炽,“你儿子这是怎么了?” 朱高炽面露为难:“爹,还是让瞻基这孩子自己跟您说吧。” 朱棣转而看向朱瞻基:“怎么了?” 朱瞻基二话不说,先磕个头:“爷爷,请恕孙儿有事情瞒着您!” 朱棣愣了一下,喃喃自语:“瞒着我?”然后看了一眼朱高炽,眼神里分明就是询问“你知道你儿子整这出是什么意思么”的询问。 朱瞻基这个时候的头叩在地上呢。 “大孙啊,你先起来。”朱棣连忙朝着朱瞻基招手,“来,到爷爷跟前来,跟爷爷说说,你有什么事儿忘了跟爷爷说了?” 朱高炽站在一旁,嘴角微微抽动——听听,听听!“忘了跟爷爷说”,老爷子这个偏心啊,这还啥都没说呢,就开始给自己大孙子找补了。 这要是别人,有事儿瞒着皇上,那叫欺君之罪。 朱瞻基不肯起来,只是抬头直腰,看着朱棣:“爷爷,那个救了三叔人,也就是那个林老三和他的妻子,和白莲教……有关系!” 朱棣微微眯眼:“嗯?你怎么知道?” …… 一盏茶功夫,朱瞻基把事情的大概已经说完了。 林老三是白莲教的后人——不对,应该说,是红巾军的后人。他的爷爷,是当年小明王大将军毛贵的副将,后来脱离了红巾军,在兖州一带隐居。 朱高燧中毒之后,林老三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是白莲教常用的“血煞丹”,他便借着自己妻子懂医术的名义,把解毒的方法献出来了。 林老三说了,他的命是赵王殿下救回来的,做人要知恩图报。 这个傻子,他就没想到过,他能一眼看出赵王中的毒是白莲教的血煞丹,这意味着什么。 之前在山东,林老三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朱瞻基,朱瞻基选择为他保密,还让他在兖州府衙里的工房里当差。 林老三为朱高燧解毒后,并不知情的于谦把这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写在了奏本里,而朱棣看到奏本中说有人识得赵王所中之毒为白莲教奇毒血煞丹之后,果然起了疑心。 …… 朱棣听完朱瞻基的讲述,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逐渐转为平静。 他缓缓靠在床头,手指轻轻敲击着床沿,发出"笃笃"的声响。 “大孙啊……”朱棣忽然笑了,“你倒是胆子不小。你三叔在山东满世界的找白莲教,你倒好,把白莲教的人安排在兖州府衙里。” “他是红巾军后人……”朱瞻基还小声的辩解,然后被旁边的朱高炽一个眼神瞪回去。 “好好好,红巾军后人。”朱棣笑了笑。 朱瞻基小心翼翼的说:“爷爷,孙儿知错了。但林老三确实忠心耿耿,他虽然是红巾军后人……” “起来吧。”朱棣摆摆手,打断了孙子的解释,“跪着说话多累。” 朱高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就完了?不追究了? 朱瞻基也有些意外,但还是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站在床前。 “你既然敢用这个人,想必是查过他的底细了?”朱棣问道,语气出奇的平和。 朱瞻基连忙点头:“回爷爷的话,孙儿派人去查了查,确实如他所说,这个林老三的爷爷当年就脱离了红巾军。这些年,林老三在兖州安分守己,从不与白莲教往来。” 顿了顿,朱瞻基继续解释:“对了,林老三之前被鲁王抓去修园子,还被砸断了一条腿。鲁王府那个长史不是白莲教的人么?如果林老三和白莲教有瓜葛,他第一不会被抓去修园子,第二也不会被砸断腿……” “派谁去查的?锦衣卫?”朱棣追问。 “是……是孙儿的亲卫。”朱瞻基小声回答道。 朱棣沉默片刻:“下回,这种事直接去找锦衣卫帮你查。你的亲卫要留在身边,别一遇到什么事儿,就把亲卫派出去了,那你身边的护卫怎么办?” 朱瞻基看了一眼朱高炽,然后重新看向朱棣:“爷爷,您……不生气?” “我?生气?”朱棣笑了笑,摆摆手,“我生什么气啊?我放权给你爹,你爹偷懒放权给你,你们俩替爷爷办的事儿太多了,我还能要求你们桩桩件件都跟我来说一声?你们不嫌烦,我还嫌烦呢。来,到爷爷跟前坐着。” 朱棣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床边儿,示意朱瞻基坐下。 朱瞻基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朱棣则是伸手拍了拍孙子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慈爱之色。 “大孙啊……”朱棣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你可知道爷爷为什么不生气?” 朱瞻基摇摇头,眼中满是困惑。 朱棣轻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爷爷不是那种事事都要管着儿孙的人。爷爷想让你爹去查那个林老三,是怕有的事情你们不知道,或者你们知道了却不重视。你既然敢用这个林老三,想必是有把握掌控他。这就够了。” 朱瞻基低下头:“可是爷爷,孙儿确实瞒了您……” “呵呵,傻小子……”朱棣笑了,“你以后也是要当皇上的人。为君者用人,本就不必事事向人解释。你爹监国这些年,私下用的人还少吗?难道每用一个都要来问我?” 突然被点名的朱高炽顿时一个激灵:“爹,儿子可没……” “行了。”朱棣打断他,“老大,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说着又转向朱瞻基,“记住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用了,就要担得起这个责任。” 然后,朱棣招招手,示意朱高炽也坐过来。 他一手拉着朱瞻基的胳膊,一手拍着朱高炽的肩膀。 “你们两个,记住了,我在你们面前,首先是爹,是爷爷,然后才是皇上。”朱棣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声音也很温和,“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百年以后,史书记载起咱们祖孙三朝来,会说咱们是最有人情味的皇家。” (本章完) 第251章 密旨与心机 兖州府衙有个叫林老三的,是红巾军后人(其实也可算是白莲教后人),这事儿很严重。 但如果这件事太孙殿下已经知道了,那这事儿就不严重了。 哎,对咯,就是这么双标。 同样的事,普通人隐瞒是欺君,太孙隐瞒是自主用人。 普通人接触白莲教是谋逆,太孙启用白莲教后人是不拘一格。 普通人结党营私那叫图谋不轨,太孙结党……啊呸,结交能臣那叫高瞻远瞩,培植羽翼。 普通人私自调兵那叫僭越军权,太孙调动亲卫那叫未雨绸缪,果决明断。 普通人藏匿密信那叫必有异心,太孙私下联络那叫深谋远虑。 等等。 这叫双标么?不,这叫帝王心术。 括弧,仅限朱瞻基可以享有。 谁有意见,欢迎来信举报嘛。咱们大明广开言路,信里记得把自家地址、有几口人、亲戚都叫什么名字,都写清楚嗷,邮寄地址:大明朝北京皇宫乾清宫朱棣。 …… 朱瞻基被打发到御书房去处理公务了。 朱棣把朱高炽留下来了。 “爹,瞻基这孩子,他就是……”朱高炽欲言又止,然后低着头,小心翼翼,“您可千万别生气啊。” 朱棣白了朱高炽一眼:“谁告诉你我生气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多大点事儿啊。刚才太孙说的很清楚了,那个林老三,先是救了周新,然后又救了老三。没错,他爷爷是小明王的属下,可这如何呢?又能怎?如何呢?又能怎?” 朱棣又哼了一声:“倒是你,这么小看你老子?觉得你老子会为了这么点事儿生气?你记住了,我之前让你查这个林老三,是怕他另有图谋。”说到这里,朱棣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现在既然大孙已经查清楚了,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朱高炽松了口气。 顿了顿,朱棣突然话锋一转:“我这一次,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原本我以为自己还能活好几年,想着有些事儿不着急,以后慢慢跟你说。现在看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的人,前几天看着还好好的,不也说没就没么。” 朱高炽又苦着脸:“爹,您说这个干嘛呀?” 朱棣冷哼了一声:“你还没当皇上呢,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对,你就算当皇上了,你也少管我。哼,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你管的着么?” 被劈头盖脸一顿怼的朱高炽顿时委屈巴巴。 朱棣也缓了缓,语气温柔了一些:“行了,我就是有感而发,又不是冲你发脾气。你看,老和尚就是个例子,说走就走了。爹也老了,也怕有的话不跟你交代了,到了地底下也不安生。” 说完,朱棣的目光看向墙边。 “靠墙那个柜子,左边,从上往下第二个抽屉,拉开。”朱棣朝着柜子那边努努嘴。 朱高炽一愣,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挪动着胖乎乎的身躯走到那个柜子跟前,按照朱棣的指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卷轴来。 这卷轴,朱高炽很熟啊,这不是上次给于谦写的那份密旨么? 朱高炽下意识吐口而出:“这不是于谦那份……” 朱棣无语的瞥了朱高炽一眼:“老子的密旨都是这个样子的,你他娘的想啥呢?打开,赶紧的。” “哦。”朱高炽答应了一声,缓缓将卷轴展开,边看边往朱棣方向走过来,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抬眼看向朱棣,“爹,这……” 朱棣点点头:“现在,只许你看。将来,我要你把这道密旨交给太子妃,由她保管。” 朱高炽闻言一怔,随即加快脚步回到床边:“爹,这是为什么?” “念出来。”朱棣缓缓开口。 朱高炽犹豫片刻,看着密旨上的文字,缓缓开口。 “朕观太孙侧妃孙氏,虽无显过,然心机深沉,自幼伴太孙左右,深知其性情……” 朱高炽停了下来:“爹,这个……” 朱棣摆摆手:“继续念,念完再说。” “哎……”朱高炽清了清嗓子,“……今既为太孙侧妃,日后可为太子侧妃,然待太孙继位,孙氏最高止于贵妃,纵后宫无主,孙氏永不得封后。若孙氏有子,纵使嫡子不存,其子亦不得议储。此旨由太子妃密存,非朕亲口谕令,不得示人。” 密旨念完,朱高炽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着朱棣开口。 朱棣盯着朱高炽,然后低声笑了笑:“我毕竟还没有老糊涂,有些事,太孙是当局者迷,你也许能看出来,但你不方便开口。我这个旁观者,还是能看清楚一二的。” “爹,您……”朱高炽停顿片刻,“您想的确实周到,儿子确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瞻基那孩子,自幼和孙氏一起长大,总归是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的。现在孙氏又为瞻基诞下了女儿……” “这些都不重要。”朱棣摆摆手,打断了朱高炽的话,然后长叹一口气,“孙氏这个女娃娃,她太了解太孙了。但是太孙最喜欢的是怜儿那姑娘,太孙妃也的位置也给了怜儿那姑娘……呵呵,老大,你知道吗,就算瞻基不认识怜儿,爹也不会让孙氏做太孙妃的。你猜猜,为什么?” 朱高炽沉默片刻:“爹,儿子知道。” “知道就好。”朱棣点点头,“一个从小陪着太孙长大的女人,知道太孙所有的喜好,所有的弱点,所有的习惯。这样的女人当了太孙妃,以后当了太子妃,再以后当了皇后……”朱棣冷笑一声,“你信不信,不出三年,她就能让太孙对她言听计从。” 朱高炽默默点头。 “怜儿那丫头虽然不如孙氏聪慧,但胜在单纯。”朱棣又十分感慨的说道,“老大,我告诉你。有一回,爹跟大孙聊天,大孙说,怜儿特别羡慕你爷爷和你奶奶之间的感情,也羡慕我和你娘之间的感情,也羡慕你和太子妃之间的感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棣语气又缓和下来:“怜儿这孩子,她不会算计,不会耍心眼,这才是最适合当皇后的人选。” “所以……”朱高炽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您不会让别人算计瞻基,也……” “也不会让孙氏算计别人!”朱棣插话,然后指着朱高炽手里那份密旨,“这个你拿好了,回去交给太子妃。你要告诉太子妃,孙氏虽然是她的养女,可瞻基是她的儿子。你还要告诉太子妃,我信赖她这个儿媳妇,把这道密旨交给她保管。等到我,还有你,咱们父子俩都到了地底下,若孙氏安分守己,这道旨意就永远不见天日。” 然后,朱棣冷笑一声:“若她敢兴风作浪,哼哼……” 朱高炽将密旨收起来。 “老大。”朱棣一抬头,“你就不好奇,爹是怎么看出孙氏有心机的么?” 朱高炽默默叹气:“爹,您就别问了,您安排在东宫和重华宫的人,儿子一个也不认识,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得意,指着朱高炽:“你他娘的少给老子阴阳怪气,老子安排那几个人,哪个你不认识?哪个太孙不认识?” 笑够了,朱棣又清了清嗓子:“之前孙氏说想修改她生女儿的日期事儿,我都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朱高炽微微点头:“那是儿子应该做的。” “还有,孙氏精通药理……”朱棣一边说,一边盯着朱高炽,观察的他的反应。 朱高炽下意识的愣了一下,朱棣便知道,孙婉茹懂医术这事儿,朱高炽并不知情。 “爹,您说孙氏精通药理,您怎么知道的?”朱高炽下意识追问。 朱棣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我梦到的行不行?你当朝廷的锦衣卫是摆设?说起来,这事儿还是纪纲查出来的。纪纲跑到孙氏的老家,打听到一件事儿。据说这个孙氏,小时候抓药给自己父母治病的时候,在药房当着掌柜的面,修改了药方,药房掌柜的怕出事儿,就没给她抓药。结果她拿着修改完的药方去找那个开方子的大夫评理,那大夫说,小姑娘,你这方子改的好啊,改的真不赖,呵呵……” 朱高炽听的目瞪口呆:“这都多久的事儿了,还能查出来?”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锦衣卫查不出来的事儿。”朱棣冷哼一声,“可是后来孙氏入宫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懂医术的事儿。” 朱高炽不太理解:“爹,这就叫……有心机么?” 朱棣指着朱高炽:“你他娘的少给老子装糊涂?你要是没看出来她的心机,您能拒绝太孙跟你说的改孙氏女儿出生日期的事儿?” 朱高炽笑了笑:“爹,儿子这不是怕猜错了么。” 朱棣又哼了一声:“那你说说,说对了没奖励,说错了,罚!” “得了,您还是直接罚我吧……”朱高炽话说一半儿,被朱棣一个眼神瞪回去,然后赶紧赔笑,“好好好,爹,您别急,我说,我说。” 朱高炽清了清嗓子。 “孙氏这孩子,她明明懂医术,入宫这些年却从不显露,说明她会藏拙。” “她入宫前,就能改大夫的药方,这说明她天资聪颖。” “可入宫后偏要装作不通药理,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懂医术,这……勉强也可以说是存心隐瞒。” “当年她改药方时,知道先找原大夫认可,再去找药铺掌柜。这般行事周密,哪里像个孩子?分明是……天生就会算计。” “总之,她隐藏这些,要么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展现价值,要么是留着作为后手。” 朱棣点点头,指着朱高炽:“你说的对,可还没说到点儿上。” “爹,那您的意思是……” 朱棣盯着朱高炽:“一个幼童,就敢擅自修改专业大夫的处方,这种行为本身就显示出超乎年龄的掌控欲。她,岂能甘心居于人下?而且,一个懂医术的妃子,却把自己懂医术这件事藏的这么深……” 朱棣没继续往下说,可朱高炽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孙婉茹可能暗中影响太孙健康,未来或通过药理控制后宫,这才是朱棣最忌惮的——医药能力用得好是救命,用不好就是弑君利器。 最关键的是,孙婉茹,她竟然从当年被太子妃收养开始,就把自己懂医术这件事隐藏到现在。 一个人,如果有能力对其他人隐藏一件事,那么她就有能力隐藏更多事。 (本章完) 第252章 家有娇妻,仙人难医 朱棣、朱高炽两个人,早就把孙婉茹的心思看光了,而朱瞻基还只是停留在把孙婉茹的身体看光了这一步。这并不是说朱棣、朱高炽有多聪明,朱瞻基有多蠢,只是朱瞻基一直是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状态。 不对,应该是身在此山外、身在此山中、身在此山外、身在此山中、身在此山外、身在此山中…… 那日,朱高炽曾经和朱瞻基谈心的机会,和朱瞻基说了很多关于孙婉茹的话。 实际上,自从那一天起,朱瞻基也开始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开始回顾往日和孙婉茹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以至于他晚上陪张怜儿吃饭的时候,还在想这个事情。 …… “殿下?” “太孙殿下?” “我的好殿下?” 朱瞻基还坐在那儿,手里拿着筷子,筷子啥东西也没夹,然后双眼无神的发呆。 张怜儿一头雾水,他连叫了朱瞻基好几声,朱瞻基就像没听见似的。她放下筷子,伸出手在朱瞻基眼前晃了晃:“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眼看朱瞻基还是没反应,张怜儿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伺候的王恩:“王恩,你能看见我不?” 王恩点头:“能啊。” 张怜儿看了一眼朱瞻基,又继续看着王恩:“那……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王恩乐了,咧着嘴笑:“当然能听见啊,娘娘,奴婢看的真真的,听的也是真真的。” 张怜儿一指朱瞻基:“那他怎么不搭理我?” 要不然说朱瞻基专门从高墙司把王恩调回来是慧眼识珠呢,王恩想都没想,张口就来:“殿下最近操劳国事甚多,奴婢屡次劝殿下多休息,殿下却说,想赶紧把大事办完,然后把时间挤出来。多留在陪伴娘娘上……所以,唉……” 瞧瞧王恩这唉声叹气样,简直了,就跟真的似的。 张怜儿点点头:“哦。”然后看朱瞻基,“殿下?殿下?” “啊?”朱瞻基这回总算回过神来了,“怜儿,你刚才叫我?” 张怜儿笑着说道:“是呀,臣妾叫了您好几声,您都没答应呢。您在想什么呢?” 朱瞻基这头猪,张口就来:“我在想婉茹。” 王恩痛苦的闭上眼,丸辣,殿下您自求多福。 朱瞻基也回过神来,突然就觉得这桌子的花纹真好看,还有这墙上的挂画真他娘的雅,还有窗台上那花是谁摆的?嗯,摆的好,摆的妙啊! 张怜儿倒也不恼,毕竟是嫁入皇家的女人,尤其是作为太孙的正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妒”这个字儿在张怜儿入宫的第一天开始就从她的人生字典中被抠掉了。 可你要说不恼吧——倒是也没那么绝对,毕竟这会儿还瘪着嘴呢。 朱瞻基一阵心虚:“怜儿,我……” “殿下,臣妾不是那善妒的女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事和殿下怄气。殿下要把精力放在国家大事上……”然后张怜儿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臣妾岂能因为这一点点小事让殿下分心呢。” 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怜儿的贤惠,我是知道的。”他给张怜儿碗里夹了一块肉,“有你啊,真是我的福气。” 张怜儿叹了口气:“臣妾要是妒忌啊,怕是以后的日子不知有多少罪要受呢。”然后看向朱瞻基,“殿下才是臣妾的福气呢,殿下,您若是想念婉茹妹妹, 今晚……” 朱瞻基放下筷子,一拍桌子:“我今儿晚哪都不去!就住你这屋!”然后看向王恩,“王恩!回我寝殿,把我朝服拿来,本太孙今天就住在太孙妃的寝殿里了,明儿直接从这儿起来就去奉天殿上朝!” 张怜儿捂着嘴偷笑:“殿下,臣妾的寝殿和您的寝殿,相隔不过几十步而已……” 朱瞻基就像没听见似的,又招呼门外的侍女进来:“去奶妈那里,把小殿下抱到乾清宫去,就说小殿下想皇上了,今儿晚上小殿下住乾清宫陪皇上睡!” 张怜儿愣了一下:“殿下,万一皇上今晚上……” 张怜儿的意思很简单,万一皇上晚上召哪个妃子侍寝,把小殿下送去岂不是…… 朱瞻基摆摆手:“爷爷身体刚好,哪有心思想那事儿。”然后催促侍女,“快去啊!皇上估计也在吃饭呢,你把皇曾孙送去了,皇上一高兴,饭也是的香了!快快快!跑步前进!” 正好,王恩也回来了:“殿下,您的朝服已经放在外头了,明儿个一早起来,奴婢伺候您换上。” 朱瞻基点点头,然后招手让王恩过来,压低声音:“去,给我弄点酒来,就天策卫军官随身佩戴的酒,你去找陈佐,他那里肯的有。” 陈佐是朱瞻基的亲卫统领,而朱瞻基的亲卫编制是属于太孙亲军天策卫的,而不是属于宫内警卫的。 尽管如此,朱瞻基的亲卫也还是可以留在宫内,负责保护朱瞻基和重华宫的安全。别问,这叫皇权特许。 而朱瞻基所说的“天策卫军官随身佩戴的酒”,便是朱瞻基之前下令天策卫百户以上军官,要在马鞍上配备两个水囊,一个是正常饮水用的,另一个里边装的是烈酒,用来战扬之上处理伤口的。 这个事儿,汉王朱高煦可是亲身体会过的,那叫一个酸爽。 言归正传,朱瞻基让王恩去要烈酒……嘶,他这是嫌宫里的酒不够劲儿? 正好,张怜儿也吃完饭了,先告退去更衣了。 这儿插句嘴(正经儿插嘴哦),宫里说更衣,不一定是换衣服去了,也可能是上厕所了,只不过说“我去拉个屎”、“我去尿个尿”太不雅了,所以一概用“更衣”代替。 王恩赶紧凑到朱瞻基身边:“殿下,明儿早上您还得上朝呢……” 朱瞻基无奈的叹气:“我知道啊,可我这不是说错话了嘛,我得往回了找补呀……你快去找陈佐,跟他要一壶过来……” 王恩竖起一根手指头:“一壶?殿下,那可是烈酒啊……” 朱瞻基痛苦的点点头:“我知道,去吧。” 王恩见朱瞻基态度坚决,只得躬身退下。 …… 某些不能过审核的情节,请自行脑补 …… 天,亮了。 朱瞻基揉着腰从张怜儿的寝殿走出来,王恩跟在他身后扶着他。 自搬到北京皇宫以后,因为朱高炽的东宫和朱瞻基的重华宫距离奉天殿比较远,朱棣心疼儿子和孙子,就让他们每天坐着轿撵去奉天殿上朝。朱高炽倒是乐呵呵的每天坐着去坐着回,不用走路多好。 朱瞻基一直说自己年轻气盛,多走几步还能锻炼身体。不过他走归走,他的轿辇都是跟在他身后的。 可今儿个出了重华宫的大门以后,朱瞻基看了一眼那副自己从来没坐过的轿辇,然后给了王恩一个眼神。 王恩心领神会,马上夸张的表演起来。 “殿下,是奴婢粗心,害的您走路扭伤了脚。殿下,这……”王恩一个停顿,然后看向轿撵,“殿下,不如……今儿个您坐着轿撵去上朝吧?等您下了朝,奴婢就去去太医院给您找太医来瞅瞅……” 朱瞻基没说话。 王恩马上冲着抬轿撵的太监招招手:“快快快!没看见殿下脚扭了吗?” 王恩尖着嗓子喊着,那几个抬轿的太监慌忙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朱瞻基上轿。 轿辇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朱瞻基靠在椅背上,只觉得腰酸背痛,心里暗骂自己逞能。 昨晚为了“将功补过”,非要证明自己龙精虎猛,结果…… 事实证明,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啊。 …… 早朝结束的很快,今儿朱棣没来,又是朱高炽主持的朝会。 这老头儿,肯定又躲在乾清宫逗朱祁钧玩呢。果然是快退休了,连班都不好好上了。 不对,这老头儿以前也不好好上班。 散朝后,朱瞻基去御书房点了个卯,然后借口身体不舒服,说想回去休息。 朱高炽倒是没起疑心,而且今儿早朝也确实瞅着朱瞻基萎靡不振的样子,便让他先回重华宫好好休息,还问他要不要叫个太医。 朱瞻基摆摆手:“不用了,我回去躺会儿就成。” 嘴上这么说,朱瞻基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句话。 家有娇妻,仙人难医。 等到朱瞻基坐着轿撵回到重华宫的时候,还没进门呢,就瞧见张怜儿正倚在宫门口,手里绞着帕子,眉眼间尽是促狭:“殿下这是怎么了?昨儿个不还说自己年轻力壮,要多走几步强身健体吗?” 朱瞻基老脸一红,干咳两声:“这个……昨夜风大,怕是着了凉……” 嘴上说归说,张怜儿还是赶紧上前行礼,然后扶着下了轿辇的朱瞻基往重华宫里走。 “殿下……”张怜儿边走边说,“您方才说,昨夜风大,这……哪来的风呢?” 朱瞻基干咳几声,压低声音:“别仗着后边有人跟着,就肆意妄为啊,小心本太孙家法伺候……” 这话朱瞻基前脚说完,后脚就后悔了,因为他分明看到张怜儿在听到“家法伺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莫名的期待感…… 张怜儿低笑几声:“殿下,您说的风,是您动作太大,带起来的风么?” (本章完) 第253章 中秋家宴 然后第一件事儿就是跟北京城门的卫兵打听:“吾乃汉王朱高煦,你知道我家在哪儿不?” 迁都后,汉王和赵王在北京也获得了自己的府邸,只不过朱高煦全程不在大明,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家在什么地方。而他原先在北平的家——旧燕王府,也在北京修宫殿的时候被囊括在宫城内了。 好在朝廷派了人在城门口接他——刚从山东赶回来的于谦,远远的朝着朱高煦拱手:“汉王殿下,别来无恙!” 朱高煦眯着眼睛一看,然后乐了:“于谦?是你小子!” 两人面对面站一起,于谦再度朝着朱高煦行礼,被朱高煦拦住。 “你都要娶我侄女了,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朱高煦拽着于谦的胳膊就往城门里走,边走边闲聊,“真羡慕大哥,有你这么好个女婿!” 于谦拱拱手:“王爷您客气了。太孙殿下让我在这里迎接您,说是您还没回过您的汉王府呢,怕您不认识路,让下官来给您带个路。” 朱高煦哈哈大笑:“好,有劳!” 于谦骑着马,领着朱高煦和他的随行人员一路往前走,顺便路上又聊了许久。朱高煦把自己在日本这几个月以来的所见所闻都讲给于谦听,于谦也断断续续把这几个月里大明发生的事情简单的对朱高煦说了一些。 当然,朱高燧中毒、朱棣晕倒这两件事,他没说。 与此同时,汉王府门口,汉王妃已经在焦急的等待了。 王妃身旁还有朱高煦的几个儿子,包括十三岁的朱瞻壑、十一岁的朱瞻圻、九岁的朱瞻坦等等。 而朱高煦侧妃刘氏生下的那个小女儿,此刻则是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嬷嬷的身上,无聊的打着哈欠。 这个小女儿快三岁了,正是粉嘟嘟的年龄,感觉拉屎都是粉红色的那种。可惜啊,这孩子的母亲在朱高煦出海后第二个月就去世了。汉王妃是个心善的人,便把这个小女儿带在自己身边抚养。 对了,她的乳名叫阿福——这是她母亲为她起的,希望她一生福气满满,无病无灾。 “回来了!回来了!” 眼尖的汉王府下人已经瞧见不远处的朱高煦了,毕竟能骑着骑着高头大马在北京城里闲逛的,掰指头数也不过就那几位。 汉王妃顿时眉开眼笑:“嗯,看见了,是咱们王爷!” 等到于谦带着朱高煦走到新建的汉王府门口的时候,于谦很知趣的让开一步,压低声音:“王爷,到家了。” 朱高煦笑着点头,上前一步。 汉王府上下跪下向朱高煦行礼,汉王妃则是行万福礼。 “恭迎王爷!” 朱高煦走到王妃身边,扶着她起来,仔细打量了许久:“嗯,几个月没见,瘦了!” 汉王妃娇羞一笑,附耳于朱高煦耳边,悄悄说道:“王爷放心,不该瘦的地方,一点儿没瘦!” 朱高煦顿时哈哈大笑,然后看向众人:“都起来吧!” “谢王爷!” 下人们陆续站起来,朱高煦眼尖,看到了几个熟人。 “这不是老三府上的人么?怎么你们也在?”朱高煦指着那几个熟人,询问汉王妃道。 于谦笑着插话:“王爷,您看那边儿”。然后手指了一个方向,说道,“看看那儿是什么?” 朱高煦顺着于谦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家伙,赵王府和汉王府挨着呢!俩王府是建在一起的! “皇上特别关照户部,把二位王爷在京师的府邸修在一起。”于谦出言解释,然后指着赵王府的方向,“往那边继续走,还有一个空宅子,是皇上留给太子爷的。皇上说了,以后你们兄弟三人就住在一起,这样……” 于谦话没说完,便被朱高煦打断:“你等会儿!你刚才说,那边还有个宅子,是皇上留给我大哥的?”然后朱高煦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拉着于谦的胳膊,“老爷子……啊不,皇上终于想通了对吧!直接传位给太孙多好!让老大坐在那个位置上,他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于谦一阵无语,然后也确认了一件事儿——眼前这位,这位是货真价实的汉王,如假包换。 …… 宫里。 “二叔已经回家休息了,还派人来宫里传了消息,说他晚上入宫,陪您用晚膳。”朱瞻基一边给朱棣捏肩膀,一边汇报情况,“三叔跟二叔一起进宫,孙儿觉得,今儿晚上这顿饭,就算咱们自家人先简单的团聚一下。” 朱瞻基这话里的意思,其实也不复杂。 朱棣因为朱高燧中毒的事儿大病一扬,身体可能不如从前,还需要好好休养才能恢复。朱瞻基特意强调“自家人团聚”,是想让老爷子放松心情,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搞得太正式、太累。 既然是自家人团聚,那这次晚宴的私密性自然是不用多说了,只有朱棣、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和太孙朱瞻基参加。 朱棣闭着眼睛,享受大孙的按摩,时不时因为舒服就哼哼唧唧的。 “爷爷,您觉得孙儿的建议如何?您要是觉得可以,孙儿一会儿就通知御赐去。”朱瞻基小声问道。 朱棣点点头,然后开口:“把宴席定在坤宁宫。” 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宫,虽然大明现在没有皇后,可这坤宁宫肯定还得建啊。 此刻坤宁宫名义上的主人,正是徐皇后——尽管对于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三人而言,妈已经走了十年了。 十年又如何?主要朱棣还坐在皇位上一日,坤宁宫就是一日是徐皇后的寝宫。 虽然——徐皇后没有在这个坤宁宫中住过一日。 朱瞻基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会意地点头:“孙儿这就去安排。” 朱瞻基明白,坤宁宫名义上的主人是老爷子的妻子、朱高炽三兄弟的母亲。在这里设宴,那就是真正的家宴。 朱棣摆摆手:“去吧,赶紧安排,让王彦过来继续给我按肩膀……” …… 傍晚时分,朱高炽焦急的在宫门外等候。 朱高煦难得规规矩矩的坐着马车来了,而且是和朱高燧同车而来。 兄弟俩下车的时候,还相互搀扶着,这可给朱高炽看呆了。 这老三是中毒后伤了元气,还在恢复中,可以理解。 老二的伤都好了多久了,都能生龙活虎到跟着郑和出海了,怎么一回家就……哦,懂了。 朱高煦扶着腰慢慢走路的姿势,朱高炽可太懂了。 “二弟,三弟。”大胖主动迎了上去,“快进宫吧,爹在坤宁宫等你们呢。” 然后,朱高炽左手拉着朱高煦,右手拽着朱高燧,兄弟三人并排从宫门走了进去。 坤宁宫外,朱瞻基静静的候在那里,瞧见朱高炽兄弟三人走过来,连忙上前行礼:“爹,二叔,三叔。” 今儿这顿饭已经定性了,就是家宴,所以朱瞻基的称呼也是家里人的称呼。 “大侄子。”朱高煦打量了一下朱瞻基,“几个月不见,你长的越发英武了!”然后在朱瞻基肩膀上拍一拍,压低声音,“大侄子,二叔跟你说实话,倭国真他娘的有意思!” 朱瞻基笑了笑:“那一会儿晚宴上,二叔可以多跟爷爷讲讲倭国的趣事。” 随后,朱瞻基前边引路,一行人进了坤宁宫。 正殿内摆着宴席,旁边的供桌上还供着徐皇后的灵位。 朱棣这是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让他的一家人在一起团聚、吃一顿饭。 而朱高煦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坐在那里的朱棣——怎么几个月不见,爹老了这么多? “都来了。”朱棣缓缓开口,指着身边的空座椅,“都坐吧。大孙,让他们上菜。” “哎。”朱瞻基应了一声,出门去吩咐上菜,然后回到殿内,刚想坐下,就在路过朱高煦身边的时候被拉住了袖子。 “大侄子,怎么你和我面前摆的是酒,你爷爷、你爹和你三叔面前摆的都是茶水啊?”朱高煦很不理解,这种扬合怎么能不喝酒呢? 朱棣插话:“爹最近身体不好,太医不让爹喝酒。老三刚病了一扬,太医也管着他呢。至于你大哥……呵呵,太医倒是不管他,因为他儿子和他姑娘管着呢。”然后朱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朱高煦马上追问:“爹,您身体怎么了?太医怎么说?没事儿吧?” 朱高燧悠悠的开口:“二哥,你没听见爹刚才说么,爹不能喝酒是身体不好,我也不能喝酒,你怎么不问问我……” “老二,别管这个。来,老大,老二,老三,还有大孙,我先敬你们一杯。”朱棣笑着端起茶杯。 众人赶紧把自己面前的杯子端起来。 “明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一家人团聚赏月的日子。”朱棣抿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杯,“我原本打算明天让你们进宫来。可是大孙跟我说,老二老三这几个月都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让你们中秋节都陪陪自己的家人。所以今儿个把你们提前叫来,算是陪我这个老头子聚一聚。今儿,就算是咱们的中秋家宴了。” 朱高煦放下酒杯:“爹,您这说的叫什么话。您什么时候想儿子们了,儿子们肯定马上进宫来看您。” “没事儿,等我退位了,我就搬到你们兄弟俩隔壁去。”朱棣看着朱高煦,“爹给你和老三修的王府是挨着的,你见过了吧?那一排有三个院子,除了你和老三家,剩下那个,是爹留给你们大哥的。不过他马上当皇上了,皇上得住在宫里,所以我先住进他那个院子里。” 朱高煦看着朱棣说这话的表情也不像是开玩笑,然后看看同样蒙圈的朱高燧,知道老三肯定也是刚知道这事儿。 再看看老大和朱瞻基,这父子俩分明是早就知道老爷子的计划了。 随即,朱高煦乐了。 “那感情好啊,咱们父子三人挨着住,回头我让人在那三个院子之间的墙上开个门,咱们来回走动也方便。”朱高煦乐的呲牙咧嘴的,“而且这样的话,我家里那几个猴崽子,每天都能去爹您那儿请安。” 朱棣脸上挂着微笑:“好,这日子,才叫日子。皇宫再大也没有家味,和自己儿子住在一起,那才叫家。” (本章完) 第254章 禅位之前的安排 第一件,十月一日,朱棣正式禅位给朱高炽,然后朱棣搬到汉王府和赵王府隔壁的院子暂住。原本朱瞻基说想让朱棣搬到西苑,那儿挨着皇宫,也僻静,但是朱棣不同意。 朱棣放话了,反正老子要住在儿子家隔壁,怎么搞定礼部的人是新皇上的事儿。 朱高炽接话,说礼部尚书解缙是太孙的嫡系,如何搞定礼部那是太孙的事儿。 朱瞻基还能说什么?这一桌子人里他辈分最低。要是国事儿,他还能和朱棣掰扯掰扯,可朱棣已经把这事儿定性为“家事儿”了,朱瞻基说话根本没人听。 朱棣搬出去之后,朱高炽就要从东宫搬到乾清宫了,这也是惯例,皇上肯定是要住乾清宫的。 至于朱瞻基,他继续留在重华宫,反正到时候他就是太子爷了,太子住在哪儿,哪儿就是东宫。 再说了,“东宫”本身就是一个人们对太子居所习惯性的称呼。朱高炽现在住的东宫,人家官方名称叫“慈庆宫”。 这本身就是小事儿,朱棣也同意了。那朱高炽从慈庆宫搬出去之后,那儿就先空着呗。 第二件,也是最关键的一件事…… “大孙啊,你爹登基以后,你少不了要帮他处理国事,你也挺忙的。”朱棣看着朱瞻基,试探着说道,“你看啊,当年你爹监国,日理万机,爷爷就把你接到爷爷身边来……” 朱瞻基觉得这老头话里有话啊。 “所以……”朱棣看了一眼朱高炽,“老大,你懂爹的意思吧。” 朱高炽瞪大眼睛:“爹?你是不是想把祁钧那孩子带在身边?” 朱棣“嗯”了一声,然后马上给自己倒茶,不去看朱高炽和朱瞻基的眼睛。 老头儿你过分了啊,当年抢我儿子,现在抢我孙子。 大胖难得勇敢了一次,正打算开口拒绝…… 朱棣突然眼眶就红了,这下给朱高炽整不会了。 “哎……老大,爹跟你说句真心话。”朱棣声音略带哽咽,“爹现在每天看不见曾孙子,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孩子啊,就是爹的命啊……” 朱高炽懵了,老头你不讲武德啊,你给我整道德绑架这一套是吧。大胖子无奈的张了张嘴,看着自家老爹那副“不答应就哭给你看,嘤嘤嘤”的架势,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爷爷……”朱瞻基刚想开口,就被朱棣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老大啊……”朱棣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你看啊,爹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就想多看看曾孙子怎么了?再说了,你当年不也把瞻基扔给我带……” “那是您抢过去的。”朱高炽胖乎乎的脸皱成一团,小声嘟囔了一句。 “那是因为你当时要监国!”朱棣一拍桌子,茶盏都跳了起来,“老子替你带儿子,那是为了你更轻松一点!怎么,就许你当年把儿子塞给老子,现在老子想带曾孙就不行?” 瞧瞧,永乐大帝这偷换概念的本事玩的真溜啊,明明当年是他把朱瞻基留在身边,结果现在从他口里说出来,是朱高炽把朱瞻基塞到老爷子身边的。 朱瞻基在旁边听得直扶额,可也不敢吭声。 “可是祁钧还不满一岁……”朱高炽弱弱地抗议。 “一岁怎么了?瞻基来我这儿的时候也才四岁!”朱棣理直气壮,“再说了,老子又不是带着你孙子跑到天涯海角去,就住在京师里,你们想见随时能见,老子有说不让你见了么?再说,老子还能把曾孙子吃了不成?” 朱高炽和朱瞻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朱高炽悄悄捅了捅朱瞻基:“那可是你儿子,你不开口?就等着我说话呢?” 朱瞻基小声回答:“爹,我不敢啊。” “你……”朱高炽一时语塞,然后嘟嘟囔囔的,“连自己儿子都看不住,你本事可真大!我都不想说你……” 哎哎哎,不对,当年貌似某胖子也是连自己儿子也没看住,然后朱瞻基幼年基本都是在乾清宫度过的,也就长大之后才开始回东宫住的。 朱高炽还在琢磨怎么拒绝老爷子的要求呢,朱棣那边已经不耐烦地敲起了桌子。 “老大,你嘀嘀咕咕什么呢?”朱棣眯着眼睛,语气危险,“怎么,带个孩子而已,你们父子俩还推三阻四的?” 朱高炽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爹啊,您看祁钧还小,离不开娘亲。再说了,孩子夜里容易哭闹,怕吵着您休息……” 朱棣瞬间泄气——对啊,离不开娘亲这事儿是个重要问题,不到一岁的孩子,自己要强行抱在身边,确实有点不通人情。 可要是把孙媳妇也打包从宫里带出来,这……这也没法跟孙子交代啊。 朱瞻基突然插话:“爷爷,要不然这么着,每个月,孙儿都把祁钧送到您身边住几天……” “几天?”朱棣马上来了精神。 “呃……七天?”朱瞻基试探着问道。 朱棣瞬间又耷拉着脸:“太少。” “嗯……那就,十天?”朱瞻基继续问道。 “十天……不行,太少……”朱棣话没说完,听到朱高煦干咳了几声。 一直不说话的汉王殿下悠悠开口:“爹,见好就收啊。” 朱棣被二儿子这么一提醒,这才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行吧,我吃点亏,十天就十天。”随即又补充道:“不过逢年过节得加天数!” 朱棣此刻的样子被朱瞻基看在眼里,像极了现代社会的牛马在和公司争取休假的天数——“五一本来就放假,怎么能算到我的假期里呢?不行不行,五一得摘出来另算!” 于是朱高炽和朱瞻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这已经比他们预想的结果好太多了。 “那……就这么定了?”朱高炽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朱棣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等祁钧满四岁,就跟着我常住。” “爹!”朱高炽差点跳起来,“这……这不合规矩啊!” 朱棣一抬眼,表情肉眼可见的变的悲伤:“哎,爹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就想让曾孙子多陪在身边……” “爹……”朱高炽还想在说点什么。 朱棣已经捂着胸口开始咳嗽了:“咳咳……老大啊,爹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朱瞻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行行行,爹,儿子怕了您了。”朱高炽无奈的点头答应,“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子没意见了。” …… 后世史学家在研究明孝宗皇帝朱祁钧的时候,也曾经注意到他童年生活过的有多……忙碌。 他一岁的时候,明太宗朱棣禅位给明仁宗朱高炽,然后朱祁钧每个月都在在搬到宫外的朱棣身边住一段时间,再搬回宫里,陪着已经当了皇上的朱高炽身边住一段时间。 他三岁的时候,朱高炽禅位给朱瞻基(吼吼打错名儿),他也从太孙变成了太子。结果,每个月有一半儿的时间,他都是在宫外陪着曾祖父朱棣和祖父朱高炽住的。 而且,他在宫外居住的时候,两个邻居分别是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这两位叔祖,也对朱祁钧这个侄孙的教导尽心尽力。 大明三代帝王外加两位亲王的亲自教导,让朱祁钧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聪慧与沉稳。 果然,长大后的朱祁钧完美继承了朱棣的英武、朱高炽的仁厚和朱瞻基的睿智。这一切,都离不开他这忙忙碌碌寻宝藏一般的童年。 …… 这个世界上,最快的是什么? 是时间。 比时间更快的是什么? 是读者…… 咳咳…… 的热情(我保证,我是刚才忘写这句话了,相信我,真的) 进入九月之后,朝廷基本上已经把禅位大典的相关内容布置的差不多了。即将继位的朱高炽,他很清楚自己的执政时间不会太长,所以为了避免朝政短期内因为皇位的更替发生动荡,他也并不打算做什么改革。 当然了,他不做改革,不代表朱瞻基不做改革。 九月初九这一天,朱棣颁下旨意,宣布授太孙朱瞻基监国,恩加九锡,总领六部事务。 九月初十,朱棣召见五军都督府将领,宣布太孙朱瞻基提督五军都督府事,总领京营及天下兵马调度,凡军务奏报,皆需经太孙批阅后呈递。 “提督五军都督府事”,这不是什么正式职务,而且也没有先例。不过这也意味着朱棣将军权交出,从此一身清闲。 九月十五,授东宫詹事府左中允于谦兵部员外郎衔。 九月十九日,内阁大学士胡广致仕,户部尚书夏元吉入阁。 九月二十五日,朱棣率太子朱高炽、太孙朱瞻基、赵王朱高煦、汉王朱高燧在北京天坛祭天(历史中天坛修建于永乐十八年,可这条新的时间线里,北京宫城的营建比历史上要快了许多)。 九月二十九日,朱棣最后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出席奉天殿大朝会,此时各地藩王也纷纷入京。 这次朝会上,朱棣下旨清点内帑,他一文钱都不带走,全部留给朱高炽,把朱高炽感动的眼泪汪汪的。 九月三十日,朱棣召见杨士奇、夏元吉等诸多老臣,在乾清宫设宴款待,算是酬谢了各位朝廷柱石这十五年来的奉献,已经致仕的内阁大学士胡广也带病出席。 十月一日寅时,朱棣在乾清宫沐浴更衣,换上十二章衮冕服,这是他最后一次以皇帝的身份穿戴这套衣服了。 同时,朱高炽在东宫穿戴太子冕服,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以太子身份穿戴这套衣服了。 朱高炽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表情复杂。 朱高燧身体没好利索,所以朱高煦和朱瞻基分别率领锦衣卫和禁军巡查皇城,确保禅位大典万无一失。 卯时,百官于奉天门外列队,按品级肃立。 (本章完) 第255章 永乐终章 二十岁正式就藩北平,开始参与大明帝国的北方军事防御。 三十岁的时候与晋王朱棡联合北伐,招降北元将领 乃儿不花,威震漠北。 三十九岁起兵靖难,以燕藩一地对抗朝廷大军。 四十二岁攻陷应天,登基称帝。 四十九岁第一次亲征漠北,打击鞑靼势力,设立奴儿干都司。 五十四岁第二次亲征漠北,击败瓦剌。 五十六岁第三次亲征漠北,彻底剿灭鞑靼,斩阿鲁台,驱赶瓦剌至阿尔泰山。 五十七岁迁都北京。 他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子,二十多年的燕王,十五年的皇帝。 这一切,都将在今天彻底成为过去。 “朕以菲薄,嗣承大统,夙夜兢兢,惧弗克荷。仰赖皇天眷佑,祖宗垂休,海宇乂安,华夷宾服……” 奉天殿内,解缙站在御台边儿上,高声朗读着禅位诏书,声音洪亮,整个奉天殿内外都响彻着他的声音。 “……然朕年近六旬,精力渐衰,思付托之重,宜及明时。皇太子高炽,仁孝温恭,睿智天成,监国多年,政绩斐然。” “朕观其德器夙成,足堪大任。” “皇太子高炽,可于永乐十五年十月一日,即皇帝位!” “朕称太上皇帝,退居别宫,颐养天年。” “尔礼部择吉日具仪,翰林院拟诏颁行中外。凡尔文武群臣,当同心辅佐新君,共襄至治。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诏书念完了,解缙朝着御台龙椅上的朱棣行礼,转身走下御台,回到大臣队列当中。 王彦捧着一个金丝楠木做的方形盘子慢慢走上来,盘子上边儿放着玉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朱棣从龙椅上起身,双手将那玉玺捧起。 这一刻,朱棣还是大明的皇帝。而他的皇帝生涯,也将在他将玉玺交到朱高炽手中那一刻停止。 朱高炽跪在地上,双手高举。 “太子。”朱棣缓缓开口,“朕把这大明江山,交付到你手上了。” 按道理,朱高炽还要三次推辞,象征推辞。可这个环节在朱棣查看解缙呈上的《禅让大典流程》时候直接给拿掉了。 朱棣的话来说,老子给儿子东西,你还三辞三让个啥?闲的? 此刻,朱棣捧着玉玺,缓缓放到朱高炽手中。 朱高炽高声喊道:“儿臣必不负皇上所托,定当励精图治,守我大明江山,护我黎民百姓!” 朱高炽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回荡在奉天殿内。 他双手稳稳接过玉玺,缓缓起身,目光坚毅地望向殿内群臣。 朱棣看着眼前的朱高炽,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爹终于把这位置交给你了。 随即,朱棣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他微微颔首,沉声道:“好,从今日起,你便是大明的皇帝了。” 话音落下,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见证着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朱棣则是重新坐回到龙椅之上,因为流程还没走完呢,他还得在坐一会儿。 鸿胪寺官员高声唱喝:“新君即位,百官朝贺!” 殿内文武百官齐刷刷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高炽点点头,给了杨士奇一个眼神。杨士奇出列,宣读改元诏书。 “朕以菲德,嗣登大宝。仰承太上皇帝之洪业,俯顺臣民之至愿,祗绍鸿图,夙夜兢惕……” “……爰命礼官,稽古典制,以明年为洪熙元年……” “……朕方励精图治,尔文武群臣、四海兆民,其各安职业,共襄太平之治……” 大臣队列之首跪着的,正是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兄弟二人。 朱瞻基则是跪在御台之上。 改元诏书宣读完毕,大臣们纷纷站起来。 朱棣也从龙椅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老大,以后,就看你的了。” 朱高炽将玉玺交给身后的侍从,再次跪下,底下的大臣们也再度下跪——别急,一会儿还得跪呢。 “恭送太上皇!”朱高炽高声喊道,大臣们也纷纷响应。 朱棣满意的点了点头,站在那里看着朱高炽,看着满殿的文武群臣,没说话,带着微笑,带着一代雄主的从容,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哦,也带着王彦,缓缓走下御台,走出奉天殿。 朱棣离开奉天殿之后,这扬典礼正式进入下个环节。 鸿胪寺官员高喊:“起!” 所有人慢慢站起来,朱瞻基则是扶着朱高炽站起来之后坐到龙椅上。 “爹,这椅子坐着舒服么?”朱瞻基小声问道。 “嗯,舒服,可舒服了,你想不想坐?”朱高炽笑着瞥了朱瞻基一眼,“少贫嘴,站好了,就站爹以前站的地方。” 朱瞻基嘿嘿一笑,乖乖过去站好。 一切准备就绪,朱高炽的贴身太监王安捧着一道旨意走到御台边缘。 按照惯例,王安也就是下一任司礼监总管,代替王彦的位置。 王彦则是要跟着太上皇一起搬出宫去。 王安跟在朱高炽身边多年,只不过他为人低调,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所以很少有人见过他。 台下众臣很自觉的跪下来——这一扬大典,起了跪,跪了起的,几位老臣的膝盖已经开始发酸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安的声音第一次在奉天殿响起,这也是洪熙皇帝朱高炽的第一道圣旨。 “朕祗绍鸿图,统御万方,仰承太上皇帝之谟烈,俯顺臣民之颙望。国本之重,社稷所系,必早定储位,以安天下之心。” 没错,这是立太子的旨意,朱高炽把自己登基之后的第一道旨意,用来册封太子了。 不过朱瞻基早在四岁的时候就被册立为皇太孙了,所以这道旨意仅需正式确认其太子身份。 “皇长子瞻基,天资粹美,孝友温文,睿智夙成,仁厚允著。 自幼即受太上皇帝亲训,通经史、明政务,监国历练,才德兼备。” “兹恪遵祖宗成宪,稽古典礼,立瞻基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特命皇太子瞻基监国,代朕裁决庶务,以习政体,以固邦本。” 旨意念完,大臣们再次站起来——哪位好心人帮忙数数,这是第几回跪下来以后站起来了? 朱高炽笑眯眯的看着朱瞻基:“瞻基啊,以后你就站在那里,陪爹上朝。” 朱瞻基则是一脸无奈,压低声音:“爹,您才刚登基,就让我监国?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朱高炽一挑眉毛:“对呀,这么好个儿子放着不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 洪熙朝第一次大朝会散去后,朱高炽、朱瞻基,还有朱高煦和朱高燧,齐刷刷赶到乾清宫去。 朱棣马上要搬出去了。 这……不当皇帝了,有这么开心的么? 朱高炽远远就看见朱棣呲着个大牙在那儿乐呢。 王彦倒是瞧见朱高炽等人了,小声提醒朱棣:“太上皇,皇上来了。” 朱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来了?”然后一拍脑门,“哦,对对对,我现在是太上皇了。这当了十五年皇帝了,一下子还有点不适应。” 朱高炽刚好走过来听见这句话,马上笑着回应:“爹,别说您不适应了,刚才在朝会上,儿子面对文武百官,差点忘了以‘朕’来自称。” 朱棣没搭理朱高炽,而是看着朱瞻基:“大孙呐,你现在是太子爷了吧,怎么样,跟爷爷说说,做太子的感觉,如何?” 朱瞻基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凑上前:“回爷爷的话,孙儿现在终于明白爹当年为什么总在东宫唉声叹气了。” “哦?”朱棣一笑,“刚当上太子,就有这感悟了?说来听听!” “原来当太子,就是天天替皇帝干活,还得分担群臣的唠叨。”朱瞻基扶着朱棣在一旁坐下,“我爹刚才还说呢,以后折子都让我批了,他又躲清闲了。” 朱棣笑呵呵的看着朱高炽,然后在朱瞻基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跟爷爷告状也没用,现在你爹是皇上,爷爷管不了他了。”然后压低声音,“再说了,你又不是头一回看折子了,反正你儿子还小,你想学你爷爷、学你爹,把政务甩出去,起码还要等十几年。你呀,好日子在后头呢。” 朱棣几人说着话聊着天,太监们则是忙忙碌碌的来回搬着东西。 朱棣是一天也不想在乾清宫里多待,看这架势,今儿就要搬到宫外去住了。 “我赶紧搬走,你也好赶紧搬进来。”朱棣看着忙碌的太监们,对朱高炽说道,“你现在是皇上,你必须住在乾清宫,这是规矩。” 朱棣这人,要脸,好面子,他最怕就是以后史书记载他退位了还霸占着乾清宫不挪窝。 上一个退位以后还赖在皇帝寝宫不肯走的,姓李,单名一个渊。这史书上可没少蛐蛐李渊。 《旧唐书》直接贴脸开大,说李渊退位了,不仅仍居太极宫不肯搬走,听政时非要坐东边尊位,搞得大臣汇报工作得说两遍,一遍说给李世民听,一遍说给李渊听。 《新唐书》补刀,说李渊退位后,“日引裴寂等宴饮”,暗示李渊老不正经。 结合这些,也明白为啥朱棣前脚退位后脚就要搬家了吧?朱棣一地道北京爷们儿,要脸,丢不起这人。 说禅位,那就是真的禅位了。政权交给朱高炽,军权交给朱瞻基,朱棣唯一不肯放的权,大概就是朱祁钧的“抚养权”了。 (本章完) 第253章 “特殊”的朱家 凭什么啊,老爷子当皇上,我批折子;大胖子当皇上,还是我批折子? 算了,好像回头我当了皇上,还是我批折子。 真·朱·天生批折子圣体·瞻基。 以后别叫明宣宗了,叫明批宗吧。 朱瞻基愤愤不平的翻开最上层的折子,然后看了一本又一本,基本全是各地官员上奏恭贺新君继位的。 “殿下。”王恩悄悄走到朱瞻基身边,“太子妃娘娘问您晚上想吃什么,她好吩咐厨房去准备。” “我娘问我这个?”朱瞻基一愣,“我又不去东宫吃……哦,对了,我娘现在是皇后了,你说的太子妃那是我媳妇。”朱瞻基反应过来,然后琢磨半天,突然一皱眉,“怎么今儿突然问这个了?我不挑食啊,向来是做什么吃什么的呀。” 王恩笑盈盈的回答:“因为东宫有喜事儿了啊。” 前边儿说过,所谓东宫,就是太子的居所,而不是某个宫殿固定的名字。朱瞻基当上太子爷,他要继续住在重华宫,那重华宫就是东宫。 这相当于后世美利坚的空军一号,大统领坐哪架,哪架就是空军一号。 这边儿朱瞻基一听有喜事,来了兴趣。 “什么喜事儿?”朱瞻基抬眼看着王恩。 王恩走到书房中间,朝着朱瞻基跪下:“恭喜殿下,刚才东宫派人来说,太医给胡侧妃娘娘诊脉,胡侧妃娘娘有喜了!” 朱瞻基扶着桌子站起来:“什么?善祥有身孕了?”他呲着牙,笑的像一朵仙人掌似的,从桌子后边绕出来,把王恩从地上拽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儿早朝的时候诊出来的。”王恩不紧不慢的回答,“所以,太子妃娘娘问您晚上想吃什么,这是要在东宫设宴庆祝了。” 朱瞻基摸着头发,站在那儿一个劲儿的笑:“好,好,好,是得庆祝一下……不过我向来不挑食。嘶……这样,问问善祥喜欢吃什么,按她的喜好来。对了,派人和皇上说了没?我爹那么喜欢孩子,他一定高兴。” 王恩还没回答,朱瞻基又继续开口:“还有太上皇那儿,派人去报信了没?他可是催我催的很紧呢!” “小子,别急,你爷爷已经知道了。”朱高炽从门外走了进来,边走边说,“你身边的人来通知我的时候,也同时去给你爷爷报喜了。” 王恩又朝着朱高炽跪下:“参见皇上。” “嗯,起来吧。”朱高炽心情不错,然后看向朱瞻基,“自祁钧和常德出生以后,你的媳妇们肚子可是许久没有动静了,你爷爷和我一直以为是你又在偷懒了,还琢磨着要再给你添几个妃子呢。” 然后,朱高炽走到御书房桌案后边坐下,看了一眼朱瞻基已经批完的折子:“这么快就批了这么多?你小子不会是当上太子爷就开始糊弄政务了吧?” 朱瞻基笑着走到朱高炽身边:“哪能啊,儿子什么时候在政务上偷懒过?这些折子都是各地官员呈上来恭贺您登基的,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不用细看。” 朱高炽已经随手拿起一本折子在翻了:“嗯,确实。”然后盯着朱瞻基,“你那今儿可以早点回去,让内阁把这些折子替你筛一下,这种恭贺皇上登基、说各地有祥瑞的折子,让内阁替你批了就是,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然后,朱高炽看了一眼王恩,还有跟着自己一起进来的新任司礼监总管王安:“你们俩先出去吧,我跟太子说点悄悄话。” 二人告退,然后关上了御书房的门。 “爹,什么事儿,这么神秘?”朱瞻基一脸好奇。 朱高炽笑呵呵的离开御案后边的椅子,拉着朱瞻基走到一旁坐下。 “儿子,爹已经下了旨,让你监国,总领六部,朝政大小事务,都由你决断。”朱高炽笑呵呵的说道,“你爷爷把军权交给了你,所以,别看你现在只是太子,可你这个太子的权力,比爹做太子那会儿还要大。” 朱瞻基长叹一声,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哎,权力就是责任,压在儿子这稚嫩的肩头上。”然后话锋一转,“爹,我很好奇,怎么你跟爷爷一点也不恋权,我看那些史书上记载的那么多皇帝,父子相疑的不在少数,为什么咱们家就这么奇特?” 然后朱瞻基又接着说:“你看啊,哪怕是汉武帝,雄才大略,最后不也和太子相疑,逼的太子自杀了?还有唐太宗李世民,他的太子李承乾最后甚至造反了。一样都是皇帝,怎么您和爷爷这么大度?”朱瞻基一边说,一边往朱高炽的方向蹭,“爹,您看啊,您又让我总领朝政,统摄六部,又让我总领军务。您就不怕我……” 朱高炽眼睛一抬:“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是不是想让我从你身上收点权力回来?我告诉你,没门!”然后顿了顿,“还有,就凭你刚才敢问我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怕我生气,你就已经该知道咱们朱家为什么这么特殊了。” 朱瞻基心头一颤,大胖这话说的,真特娘的透彻。 王恩已经给朱高炽送上茶水来了。 “傻小子,你以为你爹和你爷爷是‘大度’?咱们朱家不是不恋权,而是懂得‘活权’。”朱高炽端起茶杯来,吹了吹茶沫,继续笑着说道:“你爷爷打仗一辈子,最怕的,就是自家人内斗,所以他早早让我监国,又让你随军历练,给你组建了天策卫,还把三千营交给你节制,为的就是让权力稳稳当当地传下去,而不是烂在一个人手里。” “至于我?” 朱高炽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爹我的身子骨什么样,你爷爷清楚,你爹我自己也清楚。与其死攥着权柄不放,不如让你早点接手,省得哪天我突然蹬腿了,你手忙脚乱。”朱高炽眯起眼睛,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再说了,你小子从小就是个猴精,让你批折子、管军务,你还能偷懒不成?真要造反,呵呵……你费那劲儿干嘛?你知会一声就得了,我亲自替你穿龙袍,然后我自己收拾行李跑到宫外陪你爷爷、二叔和三叔一起住。” 最后,朱高炽收起笑容,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记住,皇帝,不是坐在龙椅上享福的,是扛着江山往前走的。咱们朱家的‘特殊’,就是是因为你爷爷和我都明白,权力这玩意儿,你攥得越紧,死得越快;放得越稳,活得越长。” 朱瞻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现在,滚回东宫陪你媳妇去,别在这儿琢磨怎么偷懒了!今儿的折子,我替你批了!” 朱瞻基高高兴兴的点头,然后一琢磨,不对啊,这本来就是你的活啊,什么叫你替我批啊? 不过既然大胖发话了,朱瞻基没傻到有便宜不占。 “皇上您受累,儿臣告退!” 朱瞻基夸张的行礼,然后听见朱高炽不耐烦的催促:“滚滚滚滚滚,少在你爹面前来来这套。” 大明新任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快速消失在朱高炽的视野中。 朱高炽脸上笑容慢慢消失,指着御案,看向王安:“把那折子找出来。” “遵旨。”王安行了礼,走到御案前,不多时,从朱瞻基还没翻的折子里找出一本来,双手捧着送到朱高炽手里。 “这些人,老爷子刚退下去,就跳出来显摆。”朱高炽看着折子的内容,似笑非笑,“他们真以为换了个皇帝,就能让这些文官得势?呵呵……” “皇上。”王安低声道,“内阁几位大人还在慈庆宫候着呢。” 慈庆宫就是朱高炽之前居住的东宫,这会儿朱棣还没搬完家,朱高炽还暂时住在慈庆宫里。再说了,他也不想这么急着搬到乾清宫去,显得自己多迫不及待似的。 这会儿,随着朱瞻基“升级”成太子,“东宫”的名头就落到重华宫头上了。 “让他们来这儿吧。”朱高炽摆摆手,“反正太子已经回去了,他们来这儿也不怕太子看见。” “那奴婢这就去宣旨。”王安恭恭敬敬的回道。 …… 胡善祥,这是一个有些悲情的女子。 历史上的她选秀入宫,以贤淑闻名,永乐十五年被选为太孙朱瞻基的正妃,朱瞻基即位后被立为皇后。她为朱瞻基生下了两个女儿,并没有生下儿子,这也成为她日后被废的伏笔。 宣德三年,胡善祥被朱瞻基逼迫辞去后位,退居长安宫,赐号“静慈仙师”,正统八年去世,以嫔礼葬于金山。天顺六年,孙太后去世,钱皇后劝英宗恢复胡善祥名号,遂追谥胡善祥“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但未重祔太庙。 后世对胡善祥的遭遇也多表同情,《明史》评价她“贤而无罪,废为仙师,天下怜之”,明宣宗晚年亦悔此事,说自己当年只是“少年冲动”。 而在这条新的时间线里,胡善祥没有被立为太孙妃,似乎很多事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 朱瞻基一路小跑着回到重华宫时,远远就听见宫内传来阵阵笑声。 他放轻脚步走进殿内,看见胡善祥正倚在软榻上,张怜儿坐在她身边,两人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殿下回来了!”张怜儿眼尖,第一个发现朱瞻基,连忙起身行礼。 胡善祥也要起身,却被朱瞻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住:“别动别动,你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对象。”他蹲在软榻前,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胡善祥尚且平坦的小腹,“太医怎么说?几个月了?” 胡善祥羞红了脸,轻声道:“才两个月,太医说胎象很稳。” “好!太好了!”朱瞻基搓着手,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在殿内转了两圈。 张怜儿忍不住打趣:“殿下,您又不是头一次当爹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然后转过头去看着胡善祥,“瞧瞧咱们殿下这样子,可把他给高兴坏了。” “高兴,肯定高兴啊。”朱瞻基嘿嘿一笑,“不管是给祁钧生个弟弟还是妹妹,我都高兴。”然后重新回到床边,拉着胡善祥的手,“上回怜儿和婉茹生孩子的时候,我没来得及赶回来。这次,我一定要亲眼见证孩子的出生。” 胡善祥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张怜儿:“殿下,臣妾可不敢和怜儿姐姐相比……” 张怜儿笑着从朱瞻基手里把胡善祥的手夺回来,自己握住,然后不动声色的把朱瞻基挤到一边去,再看着胡善祥:“妹妹啊,咱们殿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一高兴起来就没个正形。”说着转头瞪了朱瞻基一眼,“殿下,您可得记住您刚才说的,善祥妹妹生孩子的时候,您别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怎么会呢。”朱瞻基一本正经,“我现在可是太子了,国务繁忙,哪有时间到处跑。” 张怜儿一脸的不相信:“那可说不准。”然后摸着胡善祥的手,“妹妹,没事儿,你安心养胎,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就把殿下拴在宫里,不许他出门儿。” (本章完) 第254章 宫墙内外 “说说吧,这折子,你们怎么看。”朱高炽看着众人,“不过在这之前,你们先回答朕另一个问题。” 朱高炽笑起来看似人畜无害,可熟悉他的人,能从他的笑容中分辨出是真笑,还是笑容里压着火的假笑。 显然,现在是有点火了。 折子内容很简单,有个叫徐文之的御史上奏,说太上皇要搬到宫外,不符合“礼制”。为什么不符合“礼制”呢?因为当时朱棣在北京修了三个挨着的院子,其中两个分别给了朱高煦和朱高燧做王府。 既然是按王府的规模修的,那自然是遵循的王府的规制,比如砖瓦的颜色啊,房屋的高度啊,装饰的规格啊等等。 而现在太上皇刚退位就要要搬出皇宫,住进空着的那个院子里,既然这是王府规制的宅院,御史便认为这是“有损天子威仪”,不合礼法。 御史还举例说,那院子说破天也就是个“府”,太上皇住的地方应该叫“宫”。 而且,御史还说了,天下百姓知道这件事之后,还会以为太上皇是被皇上“撵”出皇宫的。 此刻,朱高炽说想让内阁诸位先回答的问题也很简单:你们几个是怎么想到把这个折子送到太孙那儿的?这样的折子能给太孙跟前送么? 杨士奇等人闻言,顿时面色微变。 杨荣反应最快,立刻躬身道:“皇上明鉴,此折本应直呈御前,臣等疏忽,未能及时拦下。” 朱高炽慢悠悠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那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份折子已经送到太孙跟前了?” 其实不用杨士奇他们回答,朱高炽心里也有数。 先让折子正常送到太子手里,这叫什么?这叫尊重言官制度。 朱瞻基和太上皇感情深厚,若是这事儿让朱瞻基知道了,可能会直接严惩徐文之,甚至闹大。所以,这个时候再让朱高炽知晓这件事。朱高炽这个人吧,性格温和,能更圆滑地处理此事,既保全言官颜面,又让朱棣顺利搬家。 同时,这也何尝不是文官们对朱高炽的一种试探。 没错,太子时期的朱高炽确实擅长和稀泥,可当了皇上以后呢? 所以,把这件事捅到朱高炽这里,朱高炽直接严惩徐文之,那说明朱高炽对言官态度强硬,未来内阁在政务上需要更谨慎。 若朱高炽轻拿轻放,说明他更倾向于平衡各方,内阁可以继续沿用原有的政治策略。 朱高炽心里清楚内阁的算盘,但他没有直接拆穿,而是反问“你们为什么前脚把这份折子送到朱瞻基跟前,后脚又告诉我这件事”,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们内阁想让我来擦屁股,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试探我。” 所以,朱高炽有些恼火了。 我他娘的才刚登基第一天!第一天!第一天啊! 第一天,你们就他娘的又按捺不住了? 你们疏忽?未能及时拦下? 啊呸!朕的白毛阁大学士都不信! 眼瞅朱高炽黑着脸不说话,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过了许久。 “行了,朕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朱高炽站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众人,“不就是想看看朕这个新皇帝,是继续当''和事佬'',还是准备''新官上任三把火''吗?” 内阁诸位纷纷跪下:“皇上明鉴,臣等绝无此意……” “起来!”朱高炽突然转身,声音提高了八度,“动不动就跪,跪下来干嘛呀?朕问你们,徐文之这折子,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置?你们不是应该先票拟么?” “呃……这……” 内阁诸位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按惯例,送到御书房的折子,内阁都要先给出初步处理意见的,可徐文之的这个折子,内阁是一个字的意见没有写。 眼看众人无言,朱高炽又叹了口气:“哎,你们啊,就不能消停一点。都是国家的栋梁,朝廷的柱石,整天都想着怎么去摸皇帝的脾气,那还怎么做事?” 然后看着众人,朱高炽继续语重心长的说道:“朕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觉得朕刚登基,想试探朕的底线,看看朕是不是还像当太子时那样好说话。” 朱高炽缓缓踱步到御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朕今天就把话给你们说明白,治国理政,不是靠揣摩上意,而是靠实心用事。你们都是太上皇留给朕的股肱之臣,难道就只会玩这些小心思?” 杨士奇额头渗出细汗,正要开口,却被朱高炽抬手制止。 “至于徐文之的折子,你们不给意见,那朕就说说朕的想法。”朱高炽指着御案上的那本折子,“他说太上皇住王府不合礼制,那朕倒要问问,当年太祖皇帝在南京时,住的也不过是吴王府改建的宫殿,难道也有损威仪?” 这一问,让几位阁老顿时语塞。 “威仪,不是靠着几块砖几块瓦垒起来的!”朱高炽一拍桌子,“拟旨,调徐文之到南京都察院。记住了,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 杨士奇行礼:“臣遵旨。” 朱高炽缓了口气,坐在那儿又思索了片刻,然后抬眼看着众人:“各位,你们记住了,朕这是救了你们一次。如果这道折子被太子看见了,他同样会看破你们的心思。然后,对你们再度失望。” 朱高炽这番话让几位阁老心头一震,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杨荣最先反应过来,深深一揖道:“皇上教诲,臣等铭记于心。今日之事,确实是臣等思虑不周。” “你们不是思虑不周。”朱高炽摇摇头,语气缓和了些,“你们反而是思虑的太‘周’了。你们都太聪明了,结果呢?聪明反被聪明误。”朱高炽一边说,一边看着窗外的宫墙,“朕受命监国十多年,太子尚为太孙的时候,也在辅助朕处理政务。所以,呵呵……你们心里那些弯弯绕绕,朕和太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顿了许久,朱高炽看着众人,一字一顿:“记住!,太子,那是太上皇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好圣孙!你们最好不要让他对你们失望。” “否则……”朱高炽微微眯眼,“朕也救不了你们。” …… 朱棣已经出宫了。 反正搬家的事儿不用他亲自动手,他在乾清宫又看了几眼,交代了一些事儿之后就急匆匆的出宫了。 他下令修建的那三个府邸,其实就是三个旧燕王府的翻版,甚至在建造的时候刻意保留了旧日燕王府的许多特征。 只不过他现在遇到个问题——家门口该挂个什么牌匾呢? 太上皇府?不行不行,不伦不类的。 燕王府?不行,那更不对劲儿了,哪来的燕王啊。 朱棣站在新宅院门前,摸着下巴盯着空荡荡的门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爹,您这是要在这儿站到天黑啊?”朱高煦不知何时晃悠过来,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要我说,就叫燕王府得了,反正您本来就是燕王出身。” “放屁!”朱棣抬脚就踹,“老子现在是太上皇,挂个燕王府的牌子算怎么回事?合着老子当了十五年皇帝,白当了?” “那……要不叫永乐宫?您看,您年号都叫这个……”朱高煦又说道。 “不行,太难听了。”朱棣摇摇头,“哎,真他娘的心烦。” 朱高煦嘿嘿一笑:“要不然,您还是搬回乾清宫去……哎哎哎,爹!儿子开玩笑的……” 汉王殿下一个灵活的走位,躲开了朱棣踹过来的一脚。 “老子好不容易搬出来,还能回去?”朱棣没好气的瞪了朱高煦一眼。 (本章完) 第255章 想撂挑子的朱高煦 “燕安行宫。” 且不说这名字起的如何吧,是不是符合“礼制”,咱就单说这字儿,朱瞻基怎么看,都觉得这字儿眼熟啊。 这不是老爷子的笔迹,倒像是老和尚的字迹。 陪朱瞻基一起来的朱高煦看出大侄子的疑虑,毕竟姚广孝也是朱瞻基的老师之一,和他们兄弟几个人也相识多年了。 “老爷子从姚少师以前写的字儿里翻出来这四个字儿,然后拼在一起,找人做的这个牌匾。”朱高煦略带感叹,“不仅如此,你爷爷还在这燕安行宫里边儿,专门仿照老和尚活着那会儿住的厢房,改了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 朱瞻基点了点头:“爷爷和姚少师相识多年,亦师亦友。如果姚少师还在,估计爷爷会搬到姚少师的寺里同住。” 朱高煦没吱声,算是默认了朱瞻基的说法,然后陪着朱瞻基一直往里走。 “我这大侄孙快一岁了吧。”朱高煦突然开口,眼睛盯着被朱瞻基抱在怀里的朱祁钧。 “嗯。”朱瞻基把怀中的朱祁钧往上抱了抱,“再过几天就是这孩子周岁诞辰了。”停顿片刻,朱瞻基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该抓周了?” 朱高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爹当的,真够可以的,那肯定要抓周的啊!这抓周可是很重要的。大侄子,你当年抓周的时候,老爷子原本还在燕山练兵。为了参加你的抓周仪式,老爷子专门跑回燕王府来,等你抓完周,老爷子连夜就回燕山大营了。” 朱瞻基点点头。 “怎么,你可千万别跟二叔说你还记得这事儿啊!”朱高煦咧着嘴笑,“你那会儿才一岁,肯定不记事儿。” 巧了,我还真记得,好歹也是穿越人士,从出生开始所有的记忆都有。 我还记得当年爷爷给我起名字的时候,说“这孩子就叫朱瞻基吧”,然后汉王爷说了一句“朱瞻鸡巴”是什么破名字,然后给爷爷揍的嗷嗷叫。 “我怎么不记得?”于是朱瞻基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二叔,我记得可清楚了。当时啊,我一把就抓住了爷爷的佩刀,还把他的帅印给拽下来了,对不对?” 朱高煦猛地瞪大眼睛:“嘶……你……你这……你这记性也忒好了些吧!一岁的事情还记得?” “当然了,我记性就是好。”朱瞻基满不在乎的说,然后抱着朱祁钧继续往里边走,边走边说,“当时我抓住了爷爷的佩刀,把你吓坏了,怕我伤着自己,所以你想赶紧过来把刀拿走,结果被爷爷一个眼神瞪在原地不敢动。” 朱高煦愣了许久,像是在琢磨事儿,然后突然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而且笑声一声比一声亮。 “二叔,你笑什么?”朱瞻基不禁问道。 “没什么。”朱高煦摆摆手,然后长叹一声,“大侄子,你确实是咱们朱家的救星。当年你出生,老爷子才决定要造反。如果不是你,估计我一家人早就死在建文那个小王八蛋手里了。” 然后,朱高煦看着朱瞻基怀里的朱祁钧:“你这儿子,也一定像你一样优秀。你是咱们朱家的救星,你儿子是咱们朱家的未来,是咱们朱家的希望。” 说话间功夫,俩人已经穿过前院,走到燕安行宫后院部分了。 这燕安行宫本身就是按照亲王府的规制建的,也分前殿区域和后寝区域。老爷子现在就住在后院,后院里还专门开垦出一块土地来,种上一些花花草草什么的。 “爷爷倒是有这闲情逸致。”朱瞻基看着那些花花草草的,然后在土地边缘看到一个蹲着的老头,穿着粗布衣服,裤腿卷到膝盖以下,脚上的布鞋沾满了泥。 这是爷爷? 朱棣此刻皱着眉头,蹲在那里盯着土地里的花花草草的,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他娘的,这些个东西真难伺候,比打仗还费劲!” 朱瞻基忍俊不禁,故意咳嗽了一声:“爷爷,您这是跟这些花花草草较上劲了?” 朱棣回头看了一眼:“呦,来了?”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朱瞻基和朱高煦走过来,伸手就要抱朱祁钧,“我的小心肝啊!来,让老祖抱抱!” 朱瞻基笑着将孩子递过去,朱棣小心翼翼的接过来。 整个过程,朱棣的目光全在朱祁钧身上。 “爷爷,之前答应您的,每个月让祁钧陪您住十天。正好,十天后是祁钧周岁,该抓周了。”朱瞻基笑着说道。 “嗯,马上就一岁了。”朱棣逗着怀中的朱祁钧,“抓周是咱们朱家人的家事儿,就别大张旗鼓的办了,也别在宫里办了,就在我这里。到时候,你跟你爹,你娘,还有你媳妇,都来我这里。” 朱瞻基点头应下:“都听爷爷的安排。” “行了,孩子送到了,你回去吧。”朱棣这就开始撵人走了。 朱瞻基一时无语:“爷爷,我都好几天没见着您了,刚来您就要撵我走啊?” 朱棣一抬眼:“怎么?来蹭饭?呵呵,你小子现在是太子爷,还缺这么一顿饭不成?”然后抛开朱瞻基,直接对跟在朱瞻基身后的王恩吩咐道,“你去找王彦,安排小殿下的乳母住下。” 朱祁钧要陪老爷子住,那他的乳母肯定也得住在老爷子这里。 然后,朱棣又看向朱瞻基:“大孙啊,不是爷爷不留你吃饭。你看啊,你二叔也在,爷爷要留你,就的留你二叔一起吃饭。你三叔就住在隔壁,爷爷都把你和你二叔留下来了,不派人去叫你三叔来,也不合适。你三叔还没好利索,让他安心在家休养就是了,对不对?” “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把你三叔叫来,你看,你二叔,你三叔,还有你,你们仨都在,不叫你爹来也不合适,对吧?所以……” 朱瞻基忍不住笑了,老爷子这歪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分明就是嫌人多闹腾。 潜台词就是“老子搬出宫来就是为了图个清静,哪能给你们打扰老子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您要图清静,干嘛非要和二叔三叔做邻居呢? “还不走?”朱棣瞥了一眼朱瞻基,“宫里事儿多着呢,你赶紧回去帮你爹处理政务去。” 得,老爷子逐客令都已经下了,朱瞻基也没辙。 “孙儿明白,这就告退。十天以后,孙儿和爹娘一起,来给祁钧抓周。” 朱棣“嗯”了一声:“去吧,抓周的事儿我来安排,你和你爹都不用操心。” 朱瞻基告退,走了几步,一回头,发现朱高煦还在。 “二叔?”朱瞻基开口道,“不一起走?” 朱高煦挠了挠头:“你先回去,我跟你爷爷说几句话。” …… 朱棣给自己在燕安行宫里的寝宫起了个名儿,叫妙云居。 反正不在宫里,他爱起什么名都没人管,他就是起名叫“退休快乐老头的秘密小屋”都行。 朱祁钧已经被乳母抱去喂奶了,妙云居里,朱棣就穿着刚才干活的那一身粗布衣服,不过是进门的时候换了一双鞋,免得把那些泥点子带进屋子里来。 “你把你大侄子支走,是有啥想跟爹说的。”朱棣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木榻边儿上,盘着腿,盯着朱高煦。 朱高煦扭捏的笑了笑:“爹,还是您了解我。” “哼,你那点心思。”朱棣哼了一声,“说吧,什么事儿。” 朱高煦在朱棣面前跪下:“爹,儿子过段时间就要回倭国去了,那边儿的军队离不开儿子。” 朱棣点点头:“嗯,我知道,你侄孙抓完周你再走。” 朱高煦犹豫片刻:“爹,儿子想……等把倭国的事儿安顿下来了,那边儿不在需要儿子的时候,儿子就回到您身边,什么事儿也不管了,就当个闲散王爷,陪您种种地,下下棋,养鸟,喝茶,干什么都成。” 朱棣盯着朱高煦看了好久,确认朱高煦不是在开玩笑。 “想撂挑子?”朱棣冷笑一声,“这事儿你跟我说没用,我现在不是皇上。”然后叹了口气,“再说了,老二,你还年轻,干嘛陪我这个老头子虚度光阴啊?你还有大把的事情能做呢。” “爹,儿子……”朱高煦一个停顿,然后磕头,“爹,儿子是真心的。” 朱棣沉默不语,许久之后,长叹一口气,弯腰向前探,伸手在朱高煦肩上拍了拍:“好孩子,爹知道你的意思,但爹不能答应你。” “爹……” “老二。”朱棣抬手打断朱高煦的话,“爹年龄大了,想偷懒,但爹也不能把所有事儿都扔到你大哥头上。他虽然有你大侄子帮衬着,可你大哥也离不开你和老三啊。”说到这儿,朱棣又叹了一口气,“你们三兄弟,那是多好的兄弟啊,爹都在看在眼里。好孩子,你就当为爹,为了你大哥,甚至为了你大侄子,再辛苦几年,成么?” (本章完) 第256章 锦衣卫要改制? “说说吧,这折子,你们怎么看。”朱高炽看着众人,“不过在这之前,你们先回答朕另一个问题。” 朱高炽笑起来看似人畜无害,可熟悉他的人,能从他的笑容中分辨出是真笑,还是笑容里压着火的假笑。 显然,现在是有点火了。 折子内容很简单,有个叫徐文之的御史上奏,说太上皇要搬到宫外,不符合“礼制”。为什么不符合“礼制”呢?因为当时朱棣在北京修了三个挨着的院子,其中两个分别给了朱高煦和朱高燧做王府。 既然是按王府的规模修的,那自然是遵循的王府的规制,比如砖瓦的颜色啊,房屋的高度啊,装饰的规格啊等等。 而现在太上皇刚退位就要要搬出皇宫,住进空着的那个院子里,既然这是王府规制的宅院,御史便认为这是“有损天子威仪”,不合礼法。 御史还举例说,那院子说破天也就是个“府”,太上皇住的地方应该叫“宫”。 而且,御史还说了,天下百姓知道这件事之后,还会以为太上皇是被皇上“撵”出皇宫的。 此刻,朱高炽说想让内阁诸位先回答的问题也很简单:你们几个是怎么想到把这个折子送到太孙那儿的?这样的折子能给太孙跟前送么? 杨士奇等人闻言,顿时面色微变。 杨荣反应最快,立刻躬身道:“皇上明鉴,此折本应直呈御前,臣等疏忽,未能及时拦下。” 朱高炽慢悠悠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那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份折子已经送到太孙跟前了?” 其实不用杨士奇他们回答,朱高炽心里也有数。 先让折子正常送到太子手里,这叫什么?这叫尊重言官制度。 朱瞻基和太上皇感情深厚,若是这事儿让朱瞻基知道了,可能会直接严惩徐文之,甚至闹大。所以,这个时候再让朱高炽知晓这件事。朱高炽这个人吧,性格温和,能更圆滑地处理此事,既保全言官颜面,又让朱棣顺利搬家。 同时,这也何尝不是文官们对朱高炽的一种试探。 没错,太子时期的朱高炽确实擅长和稀泥,可当了皇上以后呢? 所以,把这件事捅到朱高炽这里,朱高炽直接严惩徐文之,那说明朱高炽对言官态度强硬,未来内阁在政务上需要更谨慎。 若朱高炽轻拿轻放,说明他更倾向于平衡各方,内阁可以继续沿用原有的政治策略。 朱高炽心里清楚内阁的算盘,但他没有直接拆穿,而是反问“你们为什么前脚把这份折子送到朱瞻基跟前,后脚又告诉我这件事”,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们内阁想让我来擦屁股,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试探我。” 所以,朱高炽有些恼火了。 我他娘的才刚登基第一天!第一天!第一天啊! 第一天,你们就他娘的又按捺不住了? 你们疏忽?未能及时拦下? 啊呸!朕的白毛阁大学士都不信! 眼瞅朱高炽黑着脸不说话,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过了许久。 “行了,朕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朱高炽站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众人,“不就是想看看朕这个新皇帝,是继续当''和事佬'',还是准备''新官上任三把火''吗?” 内阁诸位纷纷跪下:“皇上明鉴,臣等绝无此意……” “起来!”朱高炽突然转身,声音提高了八度,“动不动就跪,跪下来干嘛呀?朕问你们,徐文之这折子,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置?你们不是应该先票拟么?” “呃……这……” 内阁诸位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按惯例,送到御书房的折子,内阁都要先给出初步处理意见的,可徐文之的这个折子,内阁是一个字的意见没有写。 眼看众人无言,朱高炽又叹了口气:“哎,你们啊,就不能消停一点。都是国家的栋梁,朝廷的柱石,整天都想着怎么去摸皇帝的脾气,那还怎么做事?” 然后看着众人,朱高炽继续语重心长的说道:“朕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觉得朕刚登基,想试探朕的底线,看看朕是不是还像当太子时那样好说话。” 朱高炽缓缓踱步到御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朕今天就把话给你们说明白,治国理政,不是靠揣摩上意,而是靠实心用事。你们都是太上皇留给朕的股肱之臣,难道就只会玩这些小心思?” 杨士奇额头渗出细汗,正要开口,却被朱高炽抬手制止。 “至于徐文之的折子,你们不给意见,那朕就说说朕的想法。”朱高炽指着御案上的那本折子,“他说太上皇住王府不合礼制,那朕倒要问问,当年太祖皇帝在南京时,住的也不过是吴王府改建的宫殿,难道也有损威仪?” 这一问,让几位阁老顿时语塞。 “威仪,不是靠着几块砖几块瓦垒起来的!”朱高炽一拍桌子,“拟旨,调徐文之到南京都察院。记住了,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 杨士奇行礼:“臣遵旨。” 朱高炽缓了口气,坐在那儿又思索了片刻,然后抬眼看着众人:“各位,你们记住了,朕这是救了你们一次。如果这道折子被太子看见了,他同样会看破你们的心思。然后,对你们再度失望。” 朱高炽这番话让几位阁老心头一震,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杨荣最先反应过来,深深一揖道:“皇上教诲,臣等铭记于心。今日之事,确实是臣等思虑不周。” “你们不是思虑不周。”朱高炽摇摇头,语气缓和了些,“你们反而是思虑的太‘周’了。你们都太聪明了,结果呢?聪明反被聪明误。”朱高炽一边说,一边看着窗外的宫墙,“朕受命监国十多年,太子尚为太孙的时候,也在辅助朕处理政务。所以,呵呵……你们心里那些弯弯绕绕,朕和太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顿了许久,朱高炽看着众人,一字一顿:“记住!,太子,那是太上皇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好圣孙!你们最好不要让他对你们失望。” “否则……”朱高炽微微眯眼,“朕也救不了你们。” …… 朱棣已经出宫了。 反正搬家的事儿不用他亲自动手,他在乾清宫又看了几眼,交代了一些事儿之后就急匆匆的出宫了。 他下令修建的那三个府邸,其实就是三个旧燕王府的翻版,甚至在建造的时候刻意保留了旧日燕王府的许多特征。 只不过他现在遇到个问题——家门口该挂个什么牌匾呢? 太上皇府?不行不行,不伦不类的。 燕王府?不行,那更不对劲儿了,哪来的燕王啊。 朱棣站在新宅院门前,摸着下巴盯着空荡荡的门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爹,您这是要在这儿站到天黑啊?”朱高煦不知何时晃悠过来,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要我说,就叫燕王府得了,反正您本来就是燕王出身。” “放屁!”朱棣抬脚就踹,“老子现在是太上皇,挂个燕王府的牌子算怎么回事?合着老子当了十五年皇帝,白当了?” “那……要不叫永乐宫?您看,您年号都叫这个……”朱高煦又说道。 “不行,太难听了。”朱棣摇摇头,“哎,真他娘的心烦。” 朱高煦嘿嘿一笑:“要不然,您还是搬回乾清宫去……哎哎哎,爹!儿子开玩笑的……” 汉王殿下一个灵活的走位,躲开了朱棣踹过来的一脚。 “老子好不容易搬出来,还能回去?”朱棣没好气的瞪了朱高煦一眼。 (本章完) 第257章 年轻的朱瞻基,老辣的朱高炽(一) 凭什么啊,老爷子当皇上,我批折子;大胖子当皇上,还是我批折子? 算了,好像回头我当了皇上,还是我批折子。 真·朱·天生批折子圣体·瞻基。 以后别叫明宣宗了,叫明批宗吧。 朱瞻基愤愤不平的翻开最上层的折子,然后看了一本又一本,基本全是各地官员上奏恭贺新君继位的。 “殿下。”王恩悄悄走到朱瞻基身边,“太子妃娘娘问您晚上想吃什么,她好吩咐厨房去准备。” “我娘问我这个?”朱瞻基一愣,“我又不去东宫吃……哦,对了,我娘现在是皇后了,你说的太子妃那是我媳妇。”朱瞻基反应过来,然后琢磨半天,突然一皱眉,“怎么今儿突然问这个了?我不挑食啊,向来是做什么吃什么的呀。” 王恩笑盈盈的回答:“因为东宫有喜事儿了啊。” 前边儿说过,所谓东宫,就是太子的居所,而不是某个宫殿固定的名字。朱瞻基当上太子爷,他要继续住在重华宫,那重华宫就是东宫。 这相当于后世美利坚的空军一号,大统领坐哪架,哪架就是空军一号。 这边儿朱瞻基一听有喜事,来了兴趣。 “什么喜事儿?”朱瞻基抬眼看着王恩。 王恩走到书房中间,朝着朱瞻基跪下:“恭喜殿下,刚才东宫派人来说,太医给胡侧妃娘娘诊脉,胡侧妃娘娘有喜了!” 朱瞻基扶着桌子站起来:“什么?善祥有身孕了?”他呲着牙,笑的像一朵仙人掌似的,从桌子后边绕出来,把王恩从地上拽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儿早朝的时候诊出来的。”王恩不紧不慢的回答,“所以,太子妃娘娘问您晚上想吃什么,这是要在东宫设宴庆祝了。” 朱瞻基摸着头发,站在那儿一个劲儿的笑:“好,好,好,是得庆祝一下……不过我向来不挑食。嘶……这样,问问善祥喜欢吃什么,按她的喜好来。对了,派人和皇上说了没?我爹那么喜欢孩子,他一定高兴。” 王恩还没回答,朱瞻基又继续开口:“还有太上皇那儿,派人去报信了没?他可是催我催的很紧呢!” “小子,别急,你爷爷已经知道了。”朱高炽从门外走了进来,边走边说,“你身边的人来通知我的时候,也同时去给你爷爷报喜了。” 王恩又朝着朱高炽跪下:“参见皇上。” “嗯,起来吧。”朱高炽心情不错,然后看向朱瞻基,“自祁钧和常德出生以后,你的媳妇们肚子可是许久没有动静了,你爷爷和我一直以为是你又在偷懒了,还琢磨着要再给你添几个妃子呢。” 然后,朱高炽走到御书房桌案后边坐下,看了一眼朱瞻基已经批完的折子:“这么快就批了这么多?你小子不会是当上太子爷就开始糊弄政务了吧?” 朱瞻基笑着走到朱高炽身边:“哪能啊,儿子什么时候在政务上偷懒过?这些折子都是各地官员呈上来恭贺您登基的,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不用细看。” 朱高炽已经随手拿起一本折子在翻了:“嗯,确实。”然后盯着朱瞻基,“你那今儿可以早点回去,让内阁把这些折子替你筛一下,这种恭贺皇上登基、说各地有祥瑞的折子,让内阁替你批了就是,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然后,朱高炽看了一眼王恩,还有跟着自己一起进来的新任司礼监总管王安:“你们俩先出去吧,我跟太子说点悄悄话。” 二人告退,然后关上了御书房的门。 “爹,什么事儿,这么神秘?”朱瞻基一脸好奇。 朱高炽笑呵呵的离开御案后边的椅子,拉着朱瞻基走到一旁坐下。 “儿子,爹已经下了旨,让你监国,总领六部,朝政大小事务,都由你决断。”朱高炽笑呵呵的说道,“你爷爷把军权交给了你,所以,别看你现在只是太子,可你这个太子的权力,比爹做太子那会儿还要大。” 朱瞻基长叹一声,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哎,权力就是责任,压在儿子这稚嫩的肩头上。”然后话锋一转,“爹,我很好奇,怎么你跟爷爷一点也不恋权,我看那些史书上记载的那么多皇帝,父子相疑的不在少数,为什么咱们家就这么奇特?” 然后朱瞻基又接着说:“你看啊,哪怕是汉武帝,雄才大略,最后不也和太子相疑,逼的太子自杀了?还有唐太宗李世民,他的太子李承乾最后甚至造反了。一样都是皇帝,怎么您和爷爷这么大度?”朱瞻基一边说,一边往朱高炽的方向蹭,“爹,您看啊,您又让我总领朝政,统摄六部,又让我总领军务。您就不怕我……” 朱高炽眼睛一抬:“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是不是想让我从你身上收点权力回来?我告诉你,没门!”然后顿了顿,“还有,就凭你刚才敢问我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怕我生气,你就已经该知道咱们朱家为什么这么特殊了。” 朱瞻基心头一颤,大胖这话说的,真特娘的透彻。 王恩已经给朱高炽送上茶水来了。 “傻小子,你以为你爹和你爷爷是‘大度’?咱们朱家不是不恋权,而是懂得‘活权’。”朱高炽端起茶杯来,吹了吹茶沫,继续笑着说道:“你爷爷打仗一辈子,最怕的,就是自家人内斗,所以他早早让我监国,又让你随军历练,给你组建了天策卫,还把三千营交给你节制,为的就是让权力稳稳当当地传下去,而不是烂在一个人手里。” “至于我?” 朱高炽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爹我的身子骨什么样,你爷爷清楚,你爹我自己也清楚。与其死攥着权柄不放,不如让你早点接手,省得哪天我突然蹬腿了,你手忙脚乱。”朱高炽眯起眼睛,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再说了,你小子从小就是个猴精,让你批折子、管军务,你还能偷懒不成?真要造反,呵呵……你费那劲儿干嘛?你知会一声就得了,我亲自替你穿龙袍,然后我自己收拾行李跑到宫外陪你爷爷、二叔和三叔一起住。” 最后,朱高炽收起笑容,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记住,皇帝,不是坐在龙椅上享福的,是扛着江山往前走的。咱们朱家的‘特殊’,就是是因为你爷爷和我都明白,权力这玩意儿,你攥得越紧,死得越快;放得越稳,活得越长。” 朱瞻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现在,滚回东宫陪你媳妇去,别在这儿琢磨怎么偷懒了!今儿的折子,我替你批了!” 朱瞻基高高兴兴的点头,然后一琢磨,不对啊,这本来就是你的活啊,什么叫你替我批啊? 不过既然大胖发话了,朱瞻基没傻到有便宜不占。 “皇上您受累,儿臣告退!” 朱瞻基夸张的行礼,然后听见朱高炽不耐烦的催促:“滚滚滚滚滚,少在你爹面前来来这套。” 大明新任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快速消失在朱高炽的视野中。 朱高炽脸上笑容慢慢消失,指着御案,看向王安:“把那折子找出来。” “遵旨。”王安行了礼,走到御案前,不多时,从朱瞻基还没翻的折子里找出一本来,双手捧着送到朱高炽手里。 “这些人,老爷子刚退下去,就跳出来显摆。”朱高炽看着折子的内容,似笑非笑,“他们真以为换了个皇帝,就能让这些文官得势?呵呵……” “皇上。”王安低声道,“内阁几位大人还在慈庆宫候着呢。” 慈庆宫就是朱高炽之前居住的东宫,这会儿朱棣还没搬完家,朱高炽还暂时住在慈庆宫里。再说了,他也不想这么急着搬到乾清宫去,显得自己多迫不及待似的。 这会儿,随着朱瞻基“升级”成太子,“东宫”的名头就落到重华宫头上了。 “让他们来这儿吧。”朱高炽摆摆手,“反正太子已经回去了,他们来这儿也不怕太子看见。” “那奴婢这就去宣旨。”王安恭恭敬敬的回道。 …… 胡善祥,这是一个有些悲情的女子。 历史上的她选秀入宫,以贤淑闻名,永乐十五年被选为太孙朱瞻基的正妃,朱瞻基即位后被立为皇后。她为朱瞻基生下了两个女儿,并没有生下儿子,这也成为她日后被废的伏笔。 宣德三年,胡善祥被朱瞻基逼迫辞去后位,退居长安宫,赐号“静慈仙师”,正统八年去世,以嫔礼葬于金山。天顺六年,孙太后去世,钱皇后劝英宗恢复胡善祥名号,遂追谥胡善祥“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但未重祔太庙。 后世对胡善祥的遭遇也多表同情,《明史》评价她“贤而无罪,废为仙师,天下怜之”,明宣宗晚年亦悔此事,说自己当年只是“少年冲动”。 而在这条新的时间线里,胡善祥没有被立为太孙妃,似乎很多事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 朱瞻基一路小跑着回到重华宫时,远远就听见宫内传来阵阵笑声。 他放轻脚步走进殿内,看见胡善祥正倚在软榻上,张怜儿坐在她身边,两人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殿下回来了!”张怜儿眼尖,第一个发现朱瞻基,连忙起身行礼。 胡善祥也要起身,却被朱瞻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住:“别动别动,你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对象。”他蹲在软榻前,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胡善祥尚且平坦的小腹,“太医怎么说?几个月了?” 胡善祥羞红了脸,轻声道:“才两个月,太医说胎象很稳。” “好!太好了!”朱瞻基搓着手,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在殿内转了两圈。 张怜儿忍不住打趣:“殿下,您又不是头一次当爹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然后转过头去看着胡善祥,“瞧瞧咱们殿下这样子,可把他给高兴坏了。” “高兴,肯定高兴啊。”朱瞻基嘿嘿一笑,“不管是给祁钧生个弟弟还是妹妹,我都高兴。”然后重新回到床边,拉着胡善祥的手,“上回怜儿和婉茹生孩子的时候,我没来得及赶回来。这次,我一定要亲眼见证孩子的出生。” 胡善祥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张怜儿:“殿下,臣妾可不敢和怜儿姐姐相比……” 张怜儿笑着从朱瞻基手里把胡善祥的手夺回来,自己握住,然后不动声色的把朱瞻基挤到一边去,再看着胡善祥:“妹妹啊,咱们殿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一高兴起来就没个正形。”说着转头瞪了朱瞻基一眼,“殿下,您可得记住您刚才说的,善祥妹妹生孩子的时候,您别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怎么会呢。”朱瞻基一本正经,“我现在可是太子了,国务繁忙,哪有时间到处跑。” 张怜儿一脸的不相信:“那可说不准。”然后摸着胡善祥的手,“妹妹,没事儿,你安心养胎,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就把殿下拴在宫里,不许他出门儿。” (本章完) 第258章 年轻的朱瞻基,老辣的朱高炽(二) 二十岁正式就藩北平,开始参与大明帝国的北方军事防御。 三十岁的时候与晋王朱棡联合北伐,招降北元将领 乃儿不花,威震漠北。 三十九岁起兵靖难,以燕藩一地对抗朝廷大军。 四十二岁攻陷应天,登基称帝。 四十九岁第一次亲征漠北,打击鞑靼势力,设立奴儿干都司。 五十四岁第二次亲征漠北,击败瓦剌。 五十六岁第三次亲征漠北,彻底剿灭鞑靼,斩阿鲁台,驱赶瓦剌至阿尔泰山。 五十七岁迁都北京。 他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子,二十多年的燕王,十五年的皇帝。 这一切,都将在今天彻底成为过去。 “朕以菲薄,嗣承大统,夙夜兢兢,惧弗克荷。仰赖皇天眷佑,祖宗垂休,海宇乂安,华夷宾服……” 奉天殿内,解缙站在御台边儿上,高声朗读着禅位诏书,声音洪亮,整个奉天殿内外都响彻着他的声音。 “……然朕年近六旬,精力渐衰,思付托之重,宜及明时。皇太子高炽,仁孝温恭,睿智天成,监国多年,政绩斐然。” “朕观其德器夙成,足堪大任。” “皇太子高炽,可于永乐十五年十月一日,即皇帝位!” “朕称太上皇帝,退居别宫,颐养天年。” “尔礼部择吉日具仪,翰林院拟诏颁行中外。凡尔文武群臣,当同心辅佐新君,共襄至治。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诏书念完了,解缙朝着御台龙椅上的朱棣行礼,转身走下御台,回到大臣队列当中。 王彦捧着一个金丝楠木做的方形盘子慢慢走上来,盘子上边儿放着玉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朱棣从龙椅上起身,双手将那玉玺捧起。 这一刻,朱棣还是大明的皇帝。而他的皇帝生涯,也将在他将玉玺交到朱高炽手中那一刻停止。 朱高炽跪在地上,双手高举。 “太子。”朱棣缓缓开口,“朕把这大明江山,交付到你手上了。” 按道理,朱高炽还要三次推辞,象征推辞。可这个环节在朱棣查看解缙呈上的《禅让大典流程》时候直接给拿掉了。 朱棣的话来说,老子给儿子东西,你还三辞三让个啥?闲的? 此刻,朱棣捧着玉玺,缓缓放到朱高炽手中。 朱高炽高声喊道:“儿臣必不负皇上所托,定当励精图治,守我大明江山,护我黎民百姓!” 朱高炽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回荡在奉天殿内。 他双手稳稳接过玉玺,缓缓起身,目光坚毅地望向殿内群臣。 朱棣看着眼前的朱高炽,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爹终于把这位置交给你了。 随即,朱棣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他微微颔首,沉声道:“好,从今日起,你便是大明的皇帝了。” 话音落下,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见证着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朱棣则是重新坐回到龙椅之上,因为流程还没走完呢,他还得在坐一会儿。 鸿胪寺官员高声唱喝:“新君即位,百官朝贺!” 殿内文武百官齐刷刷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高炽点点头,给了杨士奇一个眼神。杨士奇出列,宣读改元诏书。 “朕以菲德,嗣登大宝。仰承太上皇帝之洪业,俯顺臣民之至愿,祗绍鸿图,夙夜兢惕……” “……爰命礼官,稽古典制,以明年为洪熙元年……” “……朕方励精图治,尔文武群臣、四海兆民,其各安职业,共襄太平之治……” 大臣队列之首跪着的,正是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兄弟二人。 朱瞻基则是跪在御台之上。 改元诏书宣读完毕,大臣们纷纷站起来。 朱棣也从龙椅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老大,以后,就看你的了。” 朱高炽将玉玺交给身后的侍从,再次跪下,底下的大臣们也再度下跪——别急,一会儿还得跪呢。 “恭送太上皇!”朱高炽高声喊道,大臣们也纷纷响应。 朱棣满意的点了点头,站在那里看着朱高炽,看着满殿的文武群臣,没说话,带着微笑,带着一代雄主的从容,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哦,也带着王彦,缓缓走下御台,走出奉天殿。 朱棣离开奉天殿之后,这扬典礼正式进入下个环节。 鸿胪寺官员高喊:“起!” 所有人慢慢站起来,朱瞻基则是扶着朱高炽站起来之后坐到龙椅上。 “爹,这椅子坐着舒服么?”朱瞻基小声问道。 “嗯,舒服,可舒服了,你想不想坐?”朱高炽笑着瞥了朱瞻基一眼,“少贫嘴,站好了,就站爹以前站的地方。” 朱瞻基嘿嘿一笑,乖乖过去站好。 一切准备就绪,朱高炽的贴身太监王安捧着一道旨意走到御台边缘。 按照惯例,王安也就是下一任司礼监总管,代替王彦的位置。 王彦则是要跟着太上皇一起搬出宫去。 王安跟在朱高炽身边多年,只不过他为人低调,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所以很少有人见过他。 台下众臣很自觉的跪下来——这一扬大典,起了跪,跪了起的,几位老臣的膝盖已经开始发酸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安的声音第一次在奉天殿响起,这也是洪熙皇帝朱高炽的第一道圣旨。 “朕祗绍鸿图,统御万方,仰承太上皇帝之谟烈,俯顺臣民之颙望。国本之重,社稷所系,必早定储位,以安天下之心。” 没错,这是立太子的旨意,朱高炽把自己登基之后的第一道旨意,用来册封太子了。 不过朱瞻基早在四岁的时候就被册立为皇太孙了,所以这道旨意仅需正式确认其太子身份。 “皇长子瞻基,天资粹美,孝友温文,睿智夙成,仁厚允著。 自幼即受太上皇帝亲训,通经史、明政务,监国历练,才德兼备。” “兹恪遵祖宗成宪,稽古典礼,立瞻基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特命皇太子瞻基监国,代朕裁决庶务,以习政体,以固邦本。” 旨意念完,大臣们再次站起来——哪位好心人帮忙数数,这是第几回跪下来以后站起来了? 朱高炽笑眯眯的看着朱瞻基:“瞻基啊,以后你就站在那里,陪爹上朝。” 朱瞻基则是一脸无奈,压低声音:“爹,您才刚登基,就让我监国?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朱高炽一挑眉毛:“对呀,这么好个儿子放着不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 洪熙朝第一次大朝会散去后,朱高炽、朱瞻基,还有朱高煦和朱高燧,齐刷刷赶到乾清宫去。 朱棣马上要搬出去了。 这……不当皇帝了,有这么开心的么? 朱高炽远远就看见朱棣呲着个大牙在那儿乐呢。 王彦倒是瞧见朱高炽等人了,小声提醒朱棣:“太上皇,皇上来了。” 朱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来了?”然后一拍脑门,“哦,对对对,我现在是太上皇了。这当了十五年皇帝了,一下子还有点不适应。” 朱高炽刚好走过来听见这句话,马上笑着回应:“爹,别说您不适应了,刚才在朝会上,儿子面对文武百官,差点忘了以‘朕’来自称。” 朱棣没搭理朱高炽,而是看着朱瞻基:“大孙呐,你现在是太子爷了吧,怎么样,跟爷爷说说,做太子的感觉,如何?” 朱瞻基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凑上前:“回爷爷的话,孙儿现在终于明白爹当年为什么总在东宫唉声叹气了。” “哦?”朱棣一笑,“刚当上太子,就有这感悟了?说来听听!” “原来当太子,就是天天替皇帝干活,还得分担群臣的唠叨。”朱瞻基扶着朱棣在一旁坐下,“我爹刚才还说呢,以后折子都让我批了,他又躲清闲了。” 朱棣笑呵呵的看着朱高炽,然后在朱瞻基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跟爷爷告状也没用,现在你爹是皇上,爷爷管不了他了。”然后压低声音,“再说了,你又不是头一回看折子了,反正你儿子还小,你想学你爷爷、学你爹,把政务甩出去,起码还要等十几年。你呀,好日子在后头呢。” 朱棣几人说着话聊着天,太监们则是忙忙碌碌的来回搬着东西。 朱棣是一天也不想在乾清宫里多待,看这架势,今儿就要搬到宫外去住了。 “我赶紧搬走,你也好赶紧搬进来。”朱棣看着忙碌的太监们,对朱高炽说道,“你现在是皇上,你必须住在乾清宫,这是规矩。” 朱棣这人,要脸,好面子,他最怕就是以后史书记载他退位了还霸占着乾清宫不挪窝。 上一个退位以后还赖在皇帝寝宫不肯走的,姓李,单名一个渊。这史书上可没少蛐蛐李渊。 《旧唐书》直接贴脸开大,说李渊退位了,不仅仍居太极宫不肯搬走,听政时非要坐东边尊位,搞得大臣汇报工作得说两遍,一遍说给李世民听,一遍说给李渊听。 《新唐书》补刀,说李渊退位后,“日引裴寂等宴饮”,暗示李渊老不正经。 结合这些,也明白为啥朱棣前脚退位后脚就要搬家了吧?朱棣一地道北京爷们儿,要脸,丢不起这人。 说禅位,那就是真的禅位了。政权交给朱高炽,军权交给朱瞻基,朱棣唯一不肯放的权,大概就是朱祁钧的“抚养权”了。 (本章完) 第215章 皇亲国戚(一) 三子徐增寿,靖难时期因为给朱棣传递消息,被建文诛杀。朱棣夺位之后,追封徐增寿为定国公,让徐增寿的儿子徐景昌继承了定国公的爵位。 而且,朱棣还把徐增寿的小女儿嫁给了赵王朱高燧。 徐景昌有三个儿子,老大徐显忠,老二徐显义,老三徐显文——对咯,就是被便衣锦衣卫擒住胳膊,正跪在朱瞻基面前这位。 徐显文不相信,他能在句容县这个地方遇见微服私访的皇上和太孙! …… “哪来的狂徒,敢冒充太孙殿下!本少爷告诉你!太孙殿下是本少爷的表弟!”徐显文继续叫嚣着,“你们死定了!本少爷一定要把你们送到官府,治你们的死罪!” 朱瞻基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他转头看向朱棣,发现老爷子也是一脸玩味,显然被这“表弟论”给逗乐了。 “哦?我是你表弟?”朱瞻基又盯着徐显文,挑了挑眉,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既然如此……表哥,我又来咯!” 徐显文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沙包大的拳头迎面而来,轰! “哎呦……疼死我了!”徐显文顿时开始鬼哭狼嚎,“你还敢打本少爷!今天谁都救不了你!” 朱棣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终于开口:“大孙啊,看来你这位‘表哥’脾气不小啊。王彦!” 王彦站在朱棣面前等候吩咐。 “去查查,这位‘表哥’,究竟是何方神圣!再派人去赵王府问一下……”朱棣犹豫片刻,“算了,老三还在山东办事儿没回来,那就去问问赵王妃,问问她有没有这么一门亲戚……” 吩咐完这些,朱棣冲着徐显文喊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谁?” 徐显文被连着轰了两拳,又被人死死按住,从来没受过这委屈的他哪里肯好好回答朱棣的问题,还在那儿叫嚣着什么“我要你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之类的狠话。 “他娘的,真能嚎。”朱棣听的有点烦了,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手朝着一个便衣锦衣卫伸过去:“去,弄把刀去!” 这几个便衣锦衣卫都是靠着拳脚把徐显文和他的随从给治住的,可不代表他们不随身佩戴武器,腰上都明晃晃挎着刀呢。 那个被朱棣伸手要刀的锦衣卫看见朱棣朝自己伸手,二话不说,从腰间解下刀来,恭恭敬敬交到朱棣手里。 徐显文还算个识货的,瞅见了绣春刀的出现,顿时瞪大了眼睛:“绣绣绣绣绣绣……” 朱棣没耐心的给他怼了回去:“绣你大爷!闭嘴!” 然后老爷子拎着刀走到徐显文面前,先是不经意的在徐显文裤裆部位瞟了一眼,然后盯着徐显文的眼睛:“你爹是谁?你为什么说自己是皇亲国戚?你跟赵王妃是什么关系?” 徐显文这会儿有点哆嗦了,因为他从来没见过眼前这个老头子这般可怕的眼神。 徐显文感觉自己在这个老头儿的眼里,根本不算个“人”,最多算是“一坨肉”。 “你你你你……”徐显文说话也开始结巴,“你是谁?你凭什么问本公子这些!” 朱棣耐心可不多,握着刀柄,绣春刀的刀尖已经杵在徐显文的裤裆上了:“刚才那三个问题,赶紧回答,你爹是谁,你为什么说自己是皇亲国戚,你和赵王妃是什么关系?” 徐显文咽了口唾沫:“我……我……” 朱棣冷冷盯着徐显文:“我数三个数。” “你快放了本少爷!” “三!” “本少爷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二!” “你要伤了本少爷一根汗毛,本少爷一定……” “一!” 朱棣手微微用力,绣春刀的刀尖往前一伸…… “……嗷呜呜呜呜……疼疼疼疼疼!”徐显文话说一半儿,瞬间表情狰狞,身体下意识往后缩,因为朱棣手中的绣春刀刀尖已经扎到他的子孙袋了。 “动你汗毛?”朱棣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盯着徐显文,“放心,我不会只动你汗毛的。”然后,给了擒住徐显文的那两个锦衣卫一个眼神。 两个锦衣卫收到皇帝的暗示,默默点头,然后手上用力,直接卸下徐显文两个胳膊, “啊!”徐显文疼的浑身抽搐。 一旁的朱瞻基下意识去捂着张怜儿的眼睛:“别看这个了,担心吓着你了。” 张怜儿点点头:“我没事……” 朱瞻基笑了笑:“老爷子这么生气,是因为这个家伙刚才冒犯了你。你现在是咱们朱家的宝贝疙瘩,全家人都宠着你呢。” 张怜儿回想了一下,那个讨厌的家伙刚才好像是说什么让自己去陪着喝一杯。 她捂着嘴笑:“那他活该。” 老爷子那边,一脚踩在徐显文胸口上,居高临下看着徐显文:“我那三个问题,你还不打算回答么?” 一边说,绣春刀已经瞄着徐显文的裤裆了。 朱瞻基在旁边看着,心里就在想,这老爷子怎么专盯着人家下三路啊。 “我我我我我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徐显文果断开口:“我叫徐显文,我爹是定国公!赵王妃是我姑姑!” “哦!”朱棣收了刀,自言自语,“你是老三媳妇的侄子!”然后看向王彦,“行了,派人直接去定国公府,把徐景昌叫到这里来,赵王府那边就先不要派人去了。” 王彦恭恭敬敬行礼:“遵旨,奴婢这就去办。” 遵旨? 徐显文听见这两个字,浑身吓的一哆嗦,然后回想起刚才那把绣春刀,又仔细琢磨了眼前这个老头和刚才那个揍自己两拳的人所说的话。 怎么说呢?徐显文十分希望自己得出一个结论,也就是说眼前这俩人根本不是什么皇上和太孙,就是俩冒牌货。 可是,当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跪在那老头面前问什么“请皇上示下,这些人要怎么处理”的时候,徐显文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一半儿了。 那个看起来应该就是皇上的老头……他的声音再度悠悠的传入徐显文的耳朵。 “这些个随从,估计平时没少跟着这个徐显文一起兴风作浪,欺凌百姓。全部打断双腿,丢到城外,自生自灭。” 一个随从猛然抬头:“饶命啊!我才刚来第一天!饶命啊!” “……至于这个徐显文,看在他爷爷的面子上……” 徐显文顿时长出一口气,紧接着听到恶魔一般的声音传入耳朵。 “……看在他爷爷的面子上,先打断一条腿,惩戒他冒犯孙媳妇的事儿。等他爹来了,再跟他好好算账。” (本章完) 第214章 出去玩咯(三) 店小二被这下拍桌子的声音吓的一哆嗦,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笑比哭还难看:“爷,您别生气,我们也是为了您好。楼下那贵客一会儿直接进来,和您再起了冲突……” 朱瞻基嘿嘿一笑:“贵客?那也是你们的贵客,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指了指门外,“你现在,赶紧去厨房催菜,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小二眼看包间里这几位也是油盐不进,只能点头:“行吧……几位爷既然执意如此,那小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就什么都别说!”王彦板着脸走上前,盯着店小二,“我们孙少爷说了,让你赶紧去厨房催菜,还磨叽什么?” …… 掌柜的一直在楼梯口观望着,见店小二走下来,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客人没跟你一起下来?” “掌柜的……”店小二无奈的回答道,“人家客人不肯来大堂吃……” 掌柜的苦着脸,没等他说完什么,背后传来说话声。 “怎么的,本少爷要吃饭,连个包间都腾不出来?” 掌柜的挤出一个笑脸来,转过身去,刚要说话…… “啪!” 掌柜挨了一嘴巴子,捂着脸没敢吭声。他面前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华丽,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看着就不好惹的随从。 年轻人揉着手掌:“他娘的,老东西脸皮还挺厚,爷抽你一巴掌,自己手都疼……喂!老东西,爷的包间呢?你要爷坐在这大堂里吃?” 掌柜捂着脸陪着笑,点头哈腰:“不敢不敢!徐公子您是贵客,小的肯定得把最好的包间给您腾出来啊……” “啪!”又一个耳光。 这次是年轻人身后一个随从出的手,掌柜被这巴掌抽的有点措手不及,踉跄着倒在地上,两边儿脸都肿了起来。 “你他娘光会说啊?包间呢?你倒是给本少爷腾出来啊?要本少爷自己亲自去撵人么?”年轻人一脚踩到掌柜胸口上没,“老东西,信不信本少爷今儿给你这破店砸咯?” 大堂里,一个汉子看着这一切,手默默的摸向了自己的行囊,握住了绣春刀柄。 “不要轻举妄动!”汉子身旁一个中年人出言制止,“别忘了,王公公说过,只要没有威胁到皇上,咱们就不能动手。” 汉子欲言又止,中年继续补充道:“放心,二楼有咱们其他弟兄盯着,咱们确保一楼安全就成。” 掌柜的此刻被这个徐公子踩着胸口,还在不住的苦苦哀求:“徐公子!您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这儿就三个包间,其中一个是朝廷大官儿的亲戚在吃饭,另一个是知县老爷的叔伯在吃饭,小的都惹不起呀!” “朝廷大官的亲戚?知县老爷的叔伯?”那徐公子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不对啊!你不是三个包间么?还有一个包间,怎么也腾不出来?谁在里头吃饭呢?” 掌柜的向店小二投去求救的目光,店小二马上凑上来:“徐公子您消消气,第三个包间里头就是个糟老头子,家里有三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没个一官半职的……” 徐公子一愣:“本少爷当是谁呢,就一个糟老头子,你们连这么个糟老头子都撵不下来?”然后抬起踩着掌柜的那只脚,整理了一下衣服,冲着身后随从一挥手。 “走,跟着本少爷上去一趟,本少爷今儿不光要坐在包间里吃,还得让那不开眼的老头掏钱请本少爷吃饭!”这位徐公子带着随从顺着楼梯上二楼,边走边骂骂咧咧,“他娘的,在这句容县,还有敢往本少爷手上撞的人,呵呵!” 大堂里那汉子下意识想跟上去,被中年人再度制止。 “没事儿,皇上隔壁的包间里有咱们七八个兄弟盯着呢,不会有事儿的。”中年人瞥了一眼二楼,“就算出事儿,那也是这个不长眼的家伙要出事儿。” …… 包间门再次被打开,朱棣一抬眼,看见战战兢兢的掌柜的被一把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无比嚣张。 “老东西!”那年轻人出言不逊,上来就直接问候朱棣,“这个包间,本少爷要了,识相的赶紧滚出去,再把本少爷的饭钱给结了,本少爷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 朱棣呵呵一笑,他倒是不生气,因为眼前这个可爱的小东西,犯不着让他生气。 结果…… “呦!这小娘们儿长的不错啊!老东西,这是你女儿?挺好的,留下来,陪本少爷喝一杯!”那年轻人看向坐在朱瞻基身边的张怜儿,晃晃悠悠的就往张怜儿这边走,结果他刚迈出两步,朱瞻基已经霍然起身,挡在了张怜儿面前。 “大孙。”朱棣悠悠开口,不紧不慢,“别吓着你媳妇,别见血。” 了解朱棣的人都听的出来,老爷子这语气,那就是已经在压着火儿了。 朱棣话音刚落,朱瞻基一拳砸在那年轻人鼻梁上,年轻人捂着鼻子飙着血向后栽倒:“哎呦!我的鼻子!” 朱瞻基甩了甩拳头:“爷爷,不好意思,没控制住。” “他娘的!敢打本少爷!”那年轻人被身后随从搀扶着站起来,指着朱瞻基,“你个狗娘养的王八蛋!你可知本少爷是谁?本少爷可是皇亲国戚,中山王徐家的人!你敢打本少爷,本少爷要你命!” 中山王?徐家的? 朱瞻基一愣神,看了一眼同样有点诧异的朱棣。 一旁的掌柜的赶紧解释:“这可是赵王妃家的人!几位客人啊,你们可惹大祸了啊!” (备注:历史上赵王朱高燧的王妃徐氏是都督徐章之女,宁远侯何福外甥女。本书中改了一下,改成中山王徐达之子徐增寿的女儿,也就是徐皇后的侄女、朱高燧的表妹。) “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那捂着鼻子的年轻人恶狠狠盯着朱瞻基,“给本少爷上!打断这个王八蛋的腿!” 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响动,七八个便衣壮汉冲到门口,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把那年轻人带着几个随从全部撂倒。 朱瞻基冷哼一声,走上前,站在那被擒住双臂的年轻人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你爹!我叫你爷爷!我叫你祖宗!”年轻人还很是张狂。 朱棣冷哼一声:“老三真是出息了,他媳妇家的人这么嚣张!” 朱瞻基连忙回头:“爷爷,您先别气,说不定是有人狐假虎威,仗着赵王爷的名儿,在外头耀武扬威,三叔和三婶不一定知道这事儿!” “小子!有种告诉本少爷,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你敢不敢说?”年轻人显然是没从朱瞻基的话里听出一些关键信息来,还叫嚣着让朱瞻基自报家门。 朱棣坐在那儿,低声笑了笑:“大孙,你要问人家名字,你得把自个儿的名字告诉人家。” 朱瞻基看向朱棣,点点头,然后重新盯着那年轻人。 “我姓朱,名瞻基,现任大明皇太孙。”朱瞻基一字一顿,然后弯腰揪住那年轻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那年轻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是太孙?哈哈哈!哈哈哈!你少他娘扯淡!” 朱棣没憋住笑出声:“大孙啊,这家伙没脑子的样子,跟你三叔还真像。” (本章完) 第213章 出去玩咯(二) 对于朱棣这种“不请自来”的行为,朱瞻基很无奈。可朱棣那种“你俩不带我出去,你俩也别指望出去”的眼神,让朱瞻基还是选择妥协了。 当然,这种出行,肯定是要微服打扮的。 朱棣的角色是老爷。 王彦肯定也得跟着,他扮演的就是老爷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仆人,还粘上了胡子。毕竟王彦岁数也不小了,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没胡子,一眼看去那肯定就是太监啊。 朱瞻基是孙少爷,张怜儿是孙少奶奶。 王彦又从锦衣卫里选了几个其貌不扬但身手了得的人,打扮成老爷身边的车夫和随从。还专门挑了一个锦衣卫女探子,打扮成孙少奶奶的贴身侍女。 为了找见这个女探子,刘勉可是翻遍了锦衣卫名册,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位,赶紧把人召回来,说是有重要任务。 结果,女探子兴冲冲赶回来,一问任务详情,哦,给太孙妃当丫鬟。 除了以上这些,锦衣卫也准备了暗地里的安保工作,当朱棣一行人抵达句容县的时候,大街上那些看似路过的行人、摆摊的小贩、街边墙角的乞丐,指不定里边藏了多少锦衣卫高手呢。 王彦准备了两辆马车,朱棣和朱瞻基爷孙俩坐第一辆,张怜儿和那个锦衣卫女探子坐第二辆。一行人进了句容县之后,第一晚住在县城最大、最干净的客栈中。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步行从客栈走出来,在县城的街巷里走一走,看看街边铺子里有什么好东西,看看摆摊卖的水果甜不甜,看看杂耍的手艺人表演精彩不精彩,看看饭馆子里的吃食地道不地道…… 什么叫逛街?哎,对咯,这就叫逛街。 朱棣,一身富家老爷的打扮,头戴着方巾,身着绸缎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玉带,手里还假模假样地拿了把折扇,时不时“啪”的那么一甩,装出来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王彦粘了胡子,弓着腰跟在后面,活像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只不过这一路上,王彦的眼睛就没停下来过,习惯性地四处扫视,同时也检查一下现扬的锦衣卫暗哨就位情况。 朱瞻基和张怜儿这小两口有点本色出演的样子, 一个俊朗挺拔,一个温婉秀丽,走在街上倒真像是一对寻常富户家的少爷和少奶奶。 至于那位被临时调来的锦衣卫女探子,名字叫柳青,二十出头,相貌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那种。她此刻就低眉顺眼地跟在张怜儿身后,手里捧着个包袱,看起来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丫鬟,实际上袖子里藏了把短刃,耳朵竖的比兔子还灵。 就这么逛了一上午,一行人都饿了,按照锦衣卫之前给的名单,找见一家饭馆子——倒不是饭馆子有提前安排接待御驾,而是锦衣卫趁着朱棣、朱瞻基等人来没来句容县的这一两天功夫里,暗地把整个句容县的饭馆子查了个遍,确定出几家绝对没有危险、店老板都是祖上清白的老百姓、环境卫生也都是相当不错的那种。 这些个饭馆子的底子、招牌,都在王彦脑袋里记着呢,他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不动声色的把众人往名单里距离最近的饭馆方向带路。 这就是伺候主子的经验,那真叫一个专业。 结果吃饭的时候,坏事儿了。 这店里就三个包间,朱棣他们进门的时候,还剩一个包间是空着的,所以要坐包间的朱棣等人被顺理成章的引上了二楼包间。 刚坐下,菜还没上几道呢,店小二苦着脸走进包间:“几位爷,通融一下,求您行个方便,能不能去大堂里吃?我们掌柜的说了,再给您送壶好酒,送俩好菜,您看,怎么样?” 这事儿不用朱棣和朱瞻基表态,王彦就主动迎了上去。 “怎么?”王彦盯着店小二,“我们已经在这儿吃上了,怎么,还要撵我们去大堂里吃?是觉着我们家老爷的身份,不配坐在你这包间里吃饭?” 店小二也是一脸无奈,不断的弯腰鞠躬:“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小店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刚才啊,来贵客了……”说到这儿的时候,店小二也是默默压低了音量,“那位贵客,人家不肯坐大堂,就要坐包间……” 进来那会儿王彦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三个包间,俩包间有人,一个包间空着,所以他们一行人才上了二楼包间。 怎么,现在来了个非要坐包间的,就把我们撵走? “真是稀奇了,你们这生意,做的挺不错啊。”王彦黑着脸,语气乍一听还是不紧不慢,可那种字里行间的压迫感还是有的,“我问你,三个包间你都坐满了,又来了个你惹不起的,你就要把我们撵走,是这意思么?” “这个……爷,话不能这么说……”店小二苦着脸,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不是撵您走,是想请您到大堂里吃去……” “我们家老爷和孙少爷、孙少奶奶就喜欢在包间用饭,凭什么让我们去大堂吃去?”王彦打断店小二的话,“你就说,是不是因为瞅着我们几个面生,觉着是外来的客商,好欺负,所以要撵我们出去?” “不是……您……您听我解释……” 王彦的嘴跟连珠炮似的:“那为什么不去撵其他两个包间的客人呢?怎么就盯着我家老爷了呢?” 店小二犹豫了半天:“嗨……几位爷,您也别为难我,我就是一个店小二,这是我们掌柜的吩咐的,主要是那俩包间的客人啊,上边儿都有人……” 一直没说话的朱棣突然冷笑了一声。 “上边儿有人,呵呵。”朱棣用筷子夹了一根青菜送到嘴里嚼了几口,阴阳怪气的说道,“也对,你们掌柜的做的也没错,毕竟我这个糟老头子上边儿没人,在官府里没个一官半职的,可不就得吃亏么?” 老爷子这冷不丁的一句“吐槽”,让正在喝茶的朱瞻基,直接一口茶呛到气管里,咳嗽了半天。 张怜儿捂着嘴,一边偷笑一边给朱瞻基拍着后背。 “笑啥?”朱棣白了一眼朱瞻基,“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我啊,就是个糟老头子,老婆都没了快十年了,家里头还有三个不成器的儿子,整天也不让我省心……” 朱瞻基点着头:“对对对。” “那我问你,爷爷上边儿有人么?”朱棣反问。 朱瞻基憋着笑:“嗯……对,爷爷,您上边儿确实没啥人。” 朱棣一摊手:“哎,对咯,所以就说嘛……”他看向王彦,“那两个包厢的客人,上边儿都有人对吧?咱们这几个外地人,在这儿没亲没故的,上边儿还没有人,那肯定是要咱们给人腾地方啊!” 店小二连忙点头哈腰:“哎呦,谢谢您!爷,谢谢您体谅!那您这边儿请,小的给您带路……” “啪!” 朱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中气十足:“滚!” (本章完) 第212章 出去玩咯(一) 朱棣正跟姚广孝边吃边聊天呢,看见大孙子狗狗祟祟走过来,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呦?太孙殿下,您打哪过来的呀?”朱棣阴阳怪气的瞅着朱瞻基,“我怎么记得您是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聊到半夜,然后一起睡的呀?怎么天亮我起来一看,哎呦喂,您被窝都凉了?” 朱瞻基理亏,不敢解释,只能腆着个大脸在朱棣身边坐下。 “哼!”朱棣又哼了一声,然后叹气,语气也平和了一些,“我也不是说不让你去陪自己媳妇睡觉,我是怕你把打扰到孙媳妇休息。人家给你带孩子,多辛苦啊。” 朱瞻基点着头:“是是是,爷爷说的对,是孙儿考虑不周到了。” 朱棣懒得搭理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老和尚:“哎,老和尚,我刚才跟你说到哪儿了?” 姚广孝慢悠悠的开口:“皇上刚才说到,迁都北京以后,要把北京的大隆善寺改名为鸡鸣寺,然后住在那里。” “嗯,对,刚才是说到这里了。”朱棣指着姚广孝,“我之前就跟老大老二和老三说过,我以后,就在那寺门口立个牌子,上头就写皇上、汉王、赵王不得入内。到时候,那三个家伙,别指望来烦我。” 然后,朱棣看向朱瞻基:“顺便跟你说一声,我已经让你爹知会内阁、礼部、钦天监,让他们选日子了。” 朱瞻基心中一惊,选什么日子?随即他反应过来,朱棣这是要确定退位日期了。 对于这位永乐皇帝来说,权力?地位?财富?美女?这些都是浮云,最香的还是那可爱的曾孙子朱祁钧啊。当年朱瞻基刚出生不久,朱棣就发动靖难之役了,四年时间里在北平燕王府的日子少之又少,等于是缺少了朱瞻基四岁以前的陪伴。 所以,朱棣现在想完整的陪着朱祁钧,看着曾孙一天天长大,一天都不愿意落下。 如此一来,朱棣更没有办法分心国事了。 再者,这几年朱棣放权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简直是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没有的一种程度。 都说三国时期的蜀汉政权,后主刘禅是完全放权给诸葛亮,只保留了祭祀的权力。 可到了朱棣这儿,他连祭天地太庙的事儿都让朱高炽和朱瞻基去了。 在朱棣这种“丧心病狂”的放权的背景下,朝廷的运作完全是朱高炽带着内阁在维持,而且围绕在朱高炽身边的文官队伍也开始朝朱瞻基倾斜。比如内阁的杨士奇等人,不仅仅是太子的班底,也是朱瞻基这个太孙的班底了。 再加上朱瞻基已经获得了军方的支持——军方大佬英国公张辅是朱瞻基的“老丈人”(加引号是因为英国公的小女儿是以别人的名义嫁到重华宫的),军方二号人物朱高煦对朱高炽、朱瞻基父子也是死心塌地的支持。边军的何成、成国公朱佶,这些都是朱瞻基的铁杆嫡系。 尤其是朱棣为朱瞻基组建的天策卫,大批勋贵子弟在天策卫中担任军官,这也让朱瞻基在军队中的影响力进一步提升。 以上种种原因,让朱棣认定现在已经是退位的时机了。 “小子,想什么呢?” 朱瞻基一时间有点恍惚,朱棣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哦,没什么,爷爷。”朱瞻基连忙解释,然后看见朱棣朝着他招手,示意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吃什么自己动手。王彦!王彦!”朱棣冲着门口喊了几声,“给太孙拿副碗筷来!” …… 饭后,朱棣抹抹嘴巴:“去,把我的小心肝儿抱过来!”然后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朱瞻基,“孩子睡着呢,还是醒着呢?” 朱瞻基一愣:“孩子在我娘那儿呢,我去瞅瞅?” “算了。”朱棣摆摆手,“估计还睡着呢,小孩子嘛,缺觉。你小时候也是这样,我前脚还抱着你呢,后脚你呼呼就睡。” 这会儿,朱瞻基终于想起自己来找朱棣是干嘛的了。 “爷爷,孙儿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朱瞻基主动给朱棣倒了一杯茶,也没忘给姚广孝倒一杯,毕竟姚广孝也是朱瞻基的老师之一。 “你先说什么事儿,说完我再喝你这茶……”朱棣脸上挂着微笑,然后拽着老和尚的胳膊,“你也别急着喝,担心喝了人家的茶,嘴短。” 朱瞻基笑笑:“也没啥大事情,就是孙儿想带着怜儿……出去逛逛,到处看看。” 其实是张怜儿想出去玩了,她本来就是民间出身,自打被皇家定了亲,就感觉找不回以前那种普通老百姓过日子的感觉了。尤其是大婚以后入宫,紧接着怀孕生子,张怜儿实在是太想念民间了。 朱瞻基心疼媳妇,既然媳妇想出去玩,那肯定得说成是自己想带媳妇出去玩儿。 “逛逛?看看?”朱棣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哦,想出去玩了。”然后指着朱瞻基,对着姚广孝笑呵呵的说,“到底是年轻人,贪玩。” 姚广孝捻着佛珠,笑眯眯的说:“年轻人嘛,爱玩是天性。何况太孙殿下平日里政务繁忙,偶尔放松也是应该的。” 朱瞻基嘿嘿的笑着,也不插嘴。 朱棣清了清嗓子:“想去哪儿玩?” 朱瞻基琢磨了一下:“应天城里百姓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我出门没走几步就得被人家认出来。所以……” 朱棣插话:“别太远!就应天跟前这几个县,你挑一个得了!” 朱瞻基想了想,不能离应天太远,那距离应天最近的是上元县和江宁县,可这俩县本身就是应天的附郭县,百姓平时往来应天城,认识自己的也不在少数。如果不去这俩县,那就是……句容县,对句容县,离应天也就七八十里路,而且这里还有茅山道教圣地,风景也好。 “爷爷,那孙儿带着怜儿去句容县吧!”朱瞻基想清楚了,便开口回答。 朱棣稍微回想了一下这个句容县的位置,然后点点头:“行,句容县……嗯,不算远,风景还可以。王彦!” 王彦又过来候着,等朱棣吩咐。 “送太子妃还有小殿下回宫。” 嗯? 王彦抬头愣住。 “没听懂?”朱棣心情不错,也没和王彦生气,“朕说,派人把太子妃,还有朕的曾孙子,送回宫里去吧!” 王彦连忙行礼:“遵旨。”然后抬头,“皇上,那您呢?您也回宫么?还是说……” 朱棣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我跟我孙子、孙媳妇出去逛逛。” 这下轮到朱瞻基愣住了。 (本章完) 第211章 祖孙夜话(三) 朱瞻基对辽东土地大开发滔滔不绝、如数家珍的样子,对农业的熟悉程度,让他感觉眼前这个人不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皇太孙,而是户部清吏司掌管农业的官员。 “辽东虽寒,却沃野千里,这里的黑土地土膏丰腴,胜于中原瘠土。孙儿翻阅宫里典籍,也问过内阁杨大人、胡大人,辽东的土地,光是开原卫一处,军屯岁收粟米两万石。金州卫试种的冬小麦,亩产比山东还高出五分。” 朱棣点点头:“这事儿我听过,你的意思是……” “爷爷!”朱瞻基声音也大了许多,“辽东的泥土攥一把能出油,插根筷子都能发芽,您说,这样的土地,咱们不得攥在自己手里,不得把周围那些个狼啊,狗啊之类的,赶的远远的?” 朱棣看着朱瞻基的样子,脸上已经不由得挂着笑。 “不错,说的挺好,继续。” 得到了朱棣的鼓励,朱瞻基也来了信心:“孙儿将来要开发辽东,三条腿走路。这第一条……”朱瞻基竖起一根手指头,“……就是军屯改制。现在的卫所兵,三分屯田七分守城,太死板了。孙儿觉得辽东应该倒过来才对,七分屯田三分守城。” "嗯?"朱棣眉头一皱,“辽东既然是好地方,三分守城?兵不够怎么镇守?” “用火器!”朱瞻基眼睛发亮,“爷爷,咱大明的火器,能在辽东横着走!孙儿请教过英国公,三千火铳兵配合火炮,控制范围能顶上万步骑。” 老皇帝的二郎腿突然不晃了,远的不说,就说去年远征草原围剿阿鲁台的时候,神机营的火器齐射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其二呢?” “移民实边”。朱瞻基手指点向山东,“山东的百姓连年遭灾,不是大旱就是大涝。去年黄河在开封一带决口,洪水向东南泛滥,山东的农田和运河设施都受损,怕是百姓还要再继续苦下去。干脆啊,从胶东一带,把百姓迁移到辽东。胶东一带人多地少,年年有流民。不如官府组织迁徙,每户给耕牛、种子,免五年赋税。” 朱棣眯起眼睛:“你知道迁一户要花多少银子吗?去年迁山西民去北平,每户光安家费就差点让夏元吉熬秃了头!我告诉你啊,我没钱,你想要钱,自己去找夏元吉那个老……咳咳,去找那个老成持重的夏尚书去。” “所以,孙儿还有第三条嘛。”朱瞻基笑得像只小狐狸,“开马市,但不是现在的官市。咱们就让女真人用皮毛、人参换粮食,我们转手贩售江南,利润足够养活移民。” 朱棣盯着地图久久不语,过了好一阵子,突然开口问道:“猴崽子,你这主意,跟谁商量的?你爹?” “就……自己琢磨的。”朱瞻基硬着头皮回答道。他总不能说这是后世“闯关东”加“屯垦戍边”的改良版吧? 朱棣忽然伸手捏住大孙子的脸颊,左右扯了扯:“让爷爷看看,这脑瓜子怎么长的?”手上力道也是越来越大。 “疼疼疼!”朱瞻基眼泪都要出来了。 老皇帝松手大笑:“行!你这个猴崽子,是有主意的!不过……!”笑声戛然而止,“你刚才说,让女真人换粮食?不是要灭族吗?” 朱瞻基揉着脸,笑的十分标准:“得先养肥了再杀啊。等他们习惯种地不打猎,部落变成村落……”太明太孙殿下顺势做了个握拳的手势,“到时候,一道圣旨就能让他们缴械。不缴械的,嘿嘿……” 朱棣咂摸咂摸嘴:“你……嘶……这个……”他犹豫半天,“你爹仁厚了一辈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嘶……” 朱棣想了半天,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朱瞻基。 朱瞻基笑着凑上来:“爷爷,孙儿这叫隔代相传啊。” “哦,隔代……”朱棣一琢磨,然后又一巴掌拍在朱瞻基后脑勺上,“小子,欠揍了是不是?” …… 第二天一大早,朱棣早早醒来,看了一眼朱瞻基的空被窝。 人呢? 朱棣揉了揉眼睛,又在屋子里来回打量了半天,没看见朱瞻基的踪迹。 “王彦!”朱棣冲着门外大喊。 王彦推门进来:“皇上,您醒了?” 朱棣指着朱瞻基的空被窝:“人呢?” 王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皇上,昨个半夜,您和太孙聊到寅时才睡下,太孙大概卯时起来,跟奴婢说他怕扰了您休息,就去太孙妃娘娘那屋了……” 朱棣瞪大眼睛,然后憋着笑,摇着头:“兔崽子,这是真饿了。这可是老和尚的地儿,他也敢……” 这会儿,鸡鸣寺名义上是个“寺”,其实就他娘的是个皇家别院,专门在后院有几个独立院落是给皇家人准备的。朱棣住最当中的那个,太子妃住东边,太孙妃住西边儿。 此刻的太孙妃居住院落的厢房内,朱瞻基一脸无奈的躺在那里。 张怜儿捂着嘴偷笑:“殿下,这可怪不得人家。” 朱瞻基叹气:“对对对,不怪你。替我向她老人家问好。” 张怜儿不解:“啊?” 朱瞻基继续叹气:“你大姨妈呀。” 古代可没有把女子月事称之为大姨妈的习惯,张怜儿一头雾水:“什么大姨妈?” “没事儿没事儿。”朱瞻基刚才也是说秃噜嘴了,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幸亏这是姚少师的鸡鸣寺,这要换成别的寺,女子月事,都不让靠近寺庙的。”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张怜儿,“那这几天你得好好休息,别累着了,孩子让我娘替你多看着。” 张怜儿点点头。 朱瞻基伸个懒腰,闭上眼睛想继续睡会儿,突然一睁眼,坐起来。 “对呀,孩子呢?” 朱瞻基这才反应过来,半夜他偷偷溜进来,看张怜儿睡着呢,就没忍心折腾她,只是悄悄上床搂着她一起睡。结果他刚一掀被子,张怜儿就醒来了,马上小猫撒娇式的求抱抱,抱着抱着就又睡着了。 行,不着急,天亮再说。 好不容易天亮了,却发现大红灯笼高高挂,哎。 然后,朱瞻基才反应过来,自打他进了这屋,就没看见朱祁钧。 孩子呢?抱哪儿去了? 张怜儿继续捂着嘴偷笑:“殿下,终于想起来你儿子了?” 朱瞻基一看张怜儿这样子,知道孩子肯定被太子妃抱去了,也就不着急了。 “祁钧是在我娘那儿吧。”朱瞻基在张怜儿脑袋上揉了揉。 张怜儿微微点头,然后搂着坐在那里的朱瞻基的腰:“娘娘说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她怕孩子吵到我,就把孩子抱去了。” 朱瞻基嗯了一声,摸着张怜儿的头发:“下回,我得把你们几个日子给记住了,免得扑空了。” 记日子?张怜儿脑袋在朱瞻基身上蹭了蹭:“殿下,记这个干嘛,谁说你会扑空的呀?” “嗯?”朱瞻基一低头,正好和张怜儿对视。 张怜儿狡黠一笑,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好哥哥,你忘了,你教给人家的,狡兔三窟呦……” 朱瞻基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佛门重地,女施主请……嘶……” 正在忙忙碌碌寻宝藏的张怜儿抬头俏皮一笑:“好哥哥,这个呀,叫欢喜禅!” (本章完) 第210章 祖孙夜话(二) 朱瞻基的回答让朱棣有点意外,老皇帝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你拿女真人和蒙古人比?” “孙儿不敢。”朱瞻基连忙低头,但语气却愈发坚定,“只是觉得,对待边患,宁可多虑三分,不可大意一时。” 顿了顿,朱瞻基继续说道:“孙儿看的出来,不管是您,还是太祖高皇帝,对蒙古人带来的边患都十分看重,对辽东的女真人都有些轻视了。现在看来,女真人确实不成气候,但时间还长着呢,将来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朱瞻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地图上的日本——好在兵部、工部的人制作地图的时候,将日本也囊括了进来。虽然和现代地图有许多细节上的出入,但用来看一个大致的范围还是足够了。 “爷爷,您看,这日本岛,看起来不过弹丸小国。可就是这么一个弹丸小国,前元的时候,先后两次打败了远征的元军。”朱瞻基认真的说道,“还有唐朝的时候,国力强盛,可后来不也数次被那些蛮族夺走了长安城。再说回这些女真人来……” 朱瞻基又从朱棣手里拿回棍子来,朱棣嘟嘟囔囔,说什么早知道多准备一根棍子之类的,搞得现在,你瞅瞅,这堂堂大明朝皇帝和太孙俩人还得为了一根棍子抢来抢去。 “爷爷,这些女真人的祖先,也曾经建立起一个统一了北方的金国,还攻陷了宋朝的首都汴梁,抓走了他们的皇帝……” 朱瞻基话没说完,朱棣突然冷笑几声:“呵呵,皇帝被抓走,真他娘的丢人。爷爷要是宋太祖赵匡胤,知道自己后世之君被人家抓走……呵呵,反正我是丢不起那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混蛋皇帝才能养出那样的继承人来,哼!” 朱瞻基一愣,尴尬的轻咳了几声。 “别停啊,你继续说。”朱棣看朱瞻基停下来了,又开口催促。 “呃……那孙儿继续往下说。”朱瞻基清了清嗓子,“爷爷,金国当年何等强大,可是在完颜阿骨打崛起之前,金也不过是辽国的附庸而已,年年进贡岁岁称臣。可谁能想到,短短数十年间,女真人就能灭辽破宋?” 朱棣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你小子,今儿晚上,这是给爷爷上历史课来了?” 朱瞻基嘿嘿一笑:“爷爷,您这话说的,孙儿只是有感而发。”眼看朱棣没生气,朱瞻基便继续说道,“孙儿只是觉得,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如今我大明强盛,女真各部臣服。可百年之后呢?若是……” “若是爷爷的子孙不争气,连几个蛮子都收拾不了……哼!”朱棣冷哼一声,“那这江山,活该让人夺了去!” 朱瞻基连忙安抚:“爷爷,咱们大明的后世之君,都是宫里长大的孩子,没见过边塞的苦。国家日渐强盛,天子难免会生出骄纵之心。就算是英明神武的唐太宗,晚年不也渐生骄奢之心了?” 朱棣看着朱瞻基,眼神突然变得深邃。 “猴崽子,你说实话,你以后是不是会对女真人下手?”朱棣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朱瞻基也不隐瞒:“是。” “哪种程度?比如,强迫内迁,驱离故土?”朱棣追问。 朱瞻基一字一顿:“亡族灭种。” 嘶……朱棣瞪大了眼睛,这小子好大的杀气啊! 朱棣回想了一下,这么多年以来,这小子很少有这么大杀气,翻来覆去就两回。 第一回是谈起派兵去日本的事儿,这小子当时说,恨不得把日本搞的天翻地覆,最后每个村儿都有个天皇,然后村与村之间天天打架,最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第二回,就是这次谈起辽东女真的事儿,这小子更狠,直接要给人家亡族灭种! “大孙啊,你你你你你……”朱棣难得结巴了起来,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想给人家女真一族亡族灭种,你得有理由啊?你将来是皇上,皇上可不能想灭谁就灭谁,你得师出有名!” 朱瞻基捏着下巴,眼珠子来回转,然后一拍手:“这个简单,就写给大宋报仇!大宋是汉人王朝,咱们大明也是汉人王朝,大明给大宋报仇天经地义!” 朱棣瞠目结舌许久,然后噗呲一笑:“放屁!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再说了,咱们老朱家跟大宋有个屁的关系!” 朱瞻基挠了挠头:“有了!就说女真人不服王化,屡次犯边?” “扯淡!”朱棣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这会儿女真人乖的跟孙子似的,你信不信,你这会儿,让女真的头人把他老婆送来给咱爷孙暖被窝,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答应了。人家现在这么听话,年年上贡,你说人家不服王化,屡次犯边?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朱瞻基哑口无言。 看见孙子吃瘪,朱棣笑了笑:“猴崽子,你真想收拾女真人?” 朱瞻基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那这其实也简单。”朱棣抿了抿嘴唇,“咱们先派几个锦衣卫假扮女真人,去抢几个汉人村子。嘿嘿,然后再派几个汉人官兵,假装去报仇,烧几个女真寨子。这么来回搞上他几次……” 朱瞻基目瞪口呆:“爷爷,您这招也太……” “太什么太!"”朱棣瞪眼,“这叫帝王心术!当年你爷爷我……咳咳……”说到一半儿,朱棣突然咳嗽了几声,“……反正,你要真想收拾女真人,就用爷爷这招。” 朱瞻基憋着笑,不出声。 “不过嘛……”朱棣琢磨了一阵子,“你真想这么做,也得等你爹登基当了皇上以后才可以。现在爷爷还是大明朝的皇上,这种缺德事儿可不能干,有损咱这个当皇上的威名!这事儿可以让你爹去做,他名声好,就算给他身上安这么一件两件缺德事儿,也不影响他的名声。” 应天皇宫御书房,一连串的喷嚏声传到门外,紧跟着某位太子爷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他娘的……阿嚏!阿嚏!……来人,门外谁在,去东宫,把我那袍子给我取来,再给我泡壶热茶来!阿嚏!阿嚏!……” …… 鸡鸣寺这边,爷孙俩还在谈着话。 “收拾完女真人,你打算干嘛呀?”朱棣已经躺在被褥上,两只手垫在脑袋后边,翘着二郎腿。 “嗯……爷爷,辽东这片土地,可是有大学问的!” (本章完) 第209章 祖孙夜话(一) 太孙呢?我那么大一个太孙呢? 得,被老爷子留在鸡鸣寺了。 三位侧妃苦着脸,这重华宫的夜啊,好漫长, 再说鸡鸣寺这头,到了晚上,朱棣还真的让人拿来一床被褥,就铺在地上,然后把自己的被褥也铺在地上,爷孙俩这是要打地铺了。 要说现在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三个人,那肯定是皇帝朱棣、皇太子朱高炽加上皇太孙朱瞻基。就在这么一个普通的晚上,这三位最有权势的人里头,有俩挨着打地铺彻夜长谈,剩下那个还在书房看折子加班。 …… 朱棣专门让人在自己的厢房里挂了一幅大明地图,是工部、兵部和钦天监一起最新绘制的最新地图。 老皇帝拉着年轻的太孙,俩人坐在地图前头,仰着脖子盯着地图看。王彦给准备了一根细棍子,朱棣就拿在手里,时不时的对着地图上的某个地方指指点点。 “当年你太爷爷,封了你二十叔祖朱松为韩王。”朱棣手里的棍子指着地图上的辽东一带,“这里,辽东开原,就是韩王的封地。” 朱瞻基的目光顺着棍子指着的方向看去。 “不过你这二十叔祖啊,一辈子都没就藩,永乐五年的时候就去世了。”朱棣放下棍子,然后看着朱瞻基,“你说,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去就藩啊?” 朱瞻基一愣:“爷爷,您要是想揍孙儿,您直说,咱们爷孙之间不用走流程。” “哈哈哈……”朱棣哈哈笑了几声,“猴崽子,这么机灵?没错,你二十叔祖太年轻,一直没去就藩。等到爷爷当了皇上以后,有人跟爷爷提过,说韩王已经成年了,可以就藩了。嗯……对,是爷爷不让他去。”朱棣边说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嗯……大孙,你说说看,为什么爷爷不让韩王去就藩。” 朱瞻基思索片刻,从朱棣手里接过那根棍子,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 朱棣眯着眼睛看去,朱瞻基手中棍子划过的地方,乃是奴儿干都司。 “嗯,别光比划啊,说说看。”朱棣催促道。 “就是这里。”朱瞻基再次指了指奴儿干都司这片地方,特别是在斡朵里的点位上戳了戳,“当年太祖高皇帝在这里设立三万卫。后来……”棍子划拉到开原,“第二年,就把三万卫迁到了开原。我猜想,太祖高皇帝当年封了韩王,是让韩王在这里镇守,专门负责和这一区域的蒙古人和女真人打交道的。” “爷爷您继位以后,没有让已经成年的韩王去就藩,就是因为爷爷您比太祖高皇帝看得更远。”朱瞻基目光盯着辽东的地图,“三万卫内迁开原后,大明辽东腹地确实安稳了,可奴儿干都司这片广袤疆土,需要的不再是藩王坐镇,而是一套更缜密的统治之术。” 老皇帝胡须微颤,示意朱瞻基继续。 “爷爷,您是觉得……”朱瞻基顿了顿,咽了口唾沫,悄悄看了一下朱棣的反应,然后继续说,“大明的边疆,不应该让藩王来镇守,而是让朝廷来掌控,这样更稳妥。” “嗯,为什么呢?”朱棣似笑非笑。 朱瞻基嘿嘿一笑:“爷爷,您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啪!” 朱棣的大手不轻不重在朱瞻基后脑勺拍了一下:“少跟你爷爷耍滑头,爷爷问你就回答,你还怕爷爷吃了你不成?” 朱瞻基点点头,捂着后脑勺:“孙儿不是怕您生气么。” 朱棣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瞥了一眼捂着后脑勺故意做出一副“好痛好痛”表情的朱瞻基:“你是不是想说,爷爷是藩王造反当的皇帝,所以爷爷肯定要防着下一个有这样想法的藩王,对不对?” 朱瞻基马上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皇上圣明!” “滚犊子!”朱棣有个规矩,就是朱家人私下相处,不许称呼什么皇上啊、太子爷啊之类的,该怎么叫就这么叫,“这儿是鸡鸣寺,又他娘的不是皇宫。赶紧说,爷爷刚才说的对不对?” 朱瞻基忙不迭的点头:“您说的肯定对啊。” 朱棣“嗯”了一声,盯着朱瞻基好一会儿,然后低声笑了几声:“还有一点,你没说出来。”他从朱瞻基手里拿过那根棍子,指着辽东方向,“蒙古人现在已经不成气候了,鞑靼刚被咱们打断的脊梁,阿鲁台的脑袋还在斡难河边儿埋着呢。至于女真人……呵呵,我用得着派个朱家王爷去盯着么?” 老皇帝的语气里,满是对女真人的不屑。 “当年我爹还活着那会儿,没少派人带着兵,往女真人的密林里钻。遇着听话的,就封他个官儿,让他接受咱们大明的统治。遇着不听话的,跟咱们大明呲牙的,当时就给他灭了!”朱棣一边说,大手一挥,满是杀伐果断之气,“就辽东女真那点儿人,他还能翻了天?” 朱瞻基一愣,心里嘀咕,嘶……这,这还真说不准。 “我就不信,朱家子孙能没出息到这种程度,连一群脑袋后头挂着尾巴的蛮子都收拾不了。”朱棣依然是自信满满,然后一眼瞥到神色古怪的朱瞻基。 朱棣见朱瞻基神色古怪,眉头一挑,手中的细棍轻轻敲了敲地图上的辽东地区,半开玩笑地问道:“怎么了?你小子是不是觉得爷爷说错了?” 朱瞻基回过神来,赶紧摇头:“爷爷英明神武,自然没错。孙儿只是在想,若是几十年后……”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女真人现在确实不成气候,可若是放任不管,几十年后……” “几十年后?”朱棣嗤笑一声,“几十年后,到时候你是咱大明的皇帝,那不是你的事儿么?到时候你想干什么?” 朱瞻基被朱棣这一问,心头猛的一跳,老爷子这话里分明带着试探呢,他必须小心应对。 “爷爷说笑了。”朱瞻基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孙儿这不是想着……未雨绸缪嘛。” “哼,未雨绸缪。”朱棣冷哼一声,“这雨是什么呀?女真人?那他娘的也能称得上是雨?咦?”朱棣顿时好奇了起来,“猴崽子,爷爷看你对女真人挺重视的,为什么?” 朱棣有此疑虑也是正常的。现在的女真人大概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万人,可战之兵加起来也就两万人不到。 这个时候的女真,是一个分散、弱小、完全依附明朝的边疆民族。三大部落(建州、海西、东海)之间,你打我,我打你,根本成不了气候。 而大明在辽东有多少兵力?仅辽东镇的常驻军就超过十万,且装备火器、铠甲,女真各部能打仗的男人全算上,还不够大明铁骑一个冲锋的。 所以朱棣很奇怪,朱瞻基为什么对女真部这么的……在意? 第208章 永乐十五年的春天 此时已经是永乐十五年了,马上开春了,郑和要去日本拯救受苦受难的日本百姓了。 这事儿是朱瞻基一力促成的,所以他得回去。 山东这边,朱瞻基留下了于谦、王城处理后续事宜,赈灾的事儿不能停,多征缴的赋税也得给百姓们退回去,毕竟这可是个重新让百姓对朝廷和官府恢复信任的机会。 白莲教余孽还要继续追缴,朱高燧留在山东负责这件事儿,同时也得寻找失踪的鲁王下落。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朱瞻基把天策卫留在山东,带着之前带来的汉王护军和亲卫启程返回应天。 …… 鸡鸣寺。 朱棣居住的禅房原本铺设的是木地板,现在又在木底板上加了厚厚一层垫子,从门口开始,铺满整个屋子。 大明真龙天子,永乐圣皇,大明天可汗,四海八荒之主,长城与海洋的守护者,紫微星临凡,玄武转世之躯,靖难天选的征服者,万邦朝贡的至高皇帝,儒释道三教共尊的世间法王,宝船舰队统帅,漠北与安南的惩戒者,永乐大典的永恒编撰者,紫禁城与天坛的缔造者,龙旗所向皆王土之帝,朱棣,此刻正四脚着地趴在地上,衣服下摆胡乱扎在腰间,毫无形象地撅着屁股,对着面前一团软乎乎的肉球努力示范。 这团软乎乎的肉球,姓朱,名祁钧,是大明皇太孙朱瞻基的嫡长子,太子爷朱高炽的嫡长孙,朱棣的嫡曾孙。 “看好了,小心肝!爬行要这样……手往前,膝盖跟上!”朱棣绷着脸,声音却不自觉的夹了起来,花白的胡子垂在地上,就像一只老山羊在教小羊羔吃草。 朱祁钧坐在那里,背靠着一摞特意堆放在那里的行李,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嘴里啪嗒啪嗒吐着泡泡。看起来,小家伙对朱棣的卖力表演不是很给面子,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兴趣,反而伸手去揪朱棣的胡子。 “哎哟!松手!小心肝,这是老祖宗的胡子,这不是给你玩的!”朱棣疼的龇牙咧嘴,又不敢用力挣脱,生怕伤着小曾孙。 一旁的王彦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直抖。 朱棣一个眼刀刷一下劈王彦身上:“笑什么?你又没有曾孙!” 王彦到底是跟了朱棣几十年的老人儿了,笑眯眯地凑上前:“皇上,奴婢瞧着,小殿下这是要龙须作耍子呢。您瞅瞅,看这抓得多稳当,将来准是个挽强弓、骑烈马的好苗子!” 朱棣被揪得歪着嘴,却忍不住笑骂:“你个老货,就你会说!” 话音未落,小祁钧突然松了手,转而一把抓住王彦的蟒袍玉带,使劲往嘴里塞。 王彦可不是普通太监啊,在整个大明,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那可是一名响当当的太监。穿蟒袍,着玉带,也是人家身份所在。 “哎哟,我的小祖宗!”王彦也不躲,任由小家伙啃着他的玉带扣,转头对朱棣笑道,“皇上,您瞧,小殿下这是要替您验看奴婢的差事儿呢。这玉带可是内官监新制的,绝对硌不着牙。” 朱棣揉着下巴坐起身,瞅着朱祁钧的样子:“王彦,朕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王彦一抬头:“皇上,您说,奴婢听着呢。” 朱棣微微皱眉:“你跟着朕这么多年了,可大孙身边一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贴身伺候的太监。” 王彦一愣,皇上这思维这么跳脱的么?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了? 看见愣神的王彦,朱棣也知道这老东西还在疑惑,就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你刚才不是说,朕的小心肝验看你的差事儿么?朕就突然想到,你的差事儿,都是朕指派的,可这孩子他爹身边一直没个像你这样贴身办差的人。” 朱瞻基在东宫长大,身边虽然有伺候的太监,可这和王彦和朱棣的关系不一样。理论上来说,东宫的太监是伺候太子爷的,朱瞻基哪怕现在搬到重华宫了,可重华宫算东宫别院,用的还是东宫的人。 说到底,朱瞻基身边确实缺这么一个贴身太监。这种贴身太监,往往是和主人年龄相仿,一起长大,被称之为“伴当”。 “等太孙殿下回来,奴婢就挑几个人,问问太孙殿下的意思。”王彦恭恭敬敬的说道。 “嗯。”朱棣点点头,“挑和太孙年龄差不多的,别太老了。”然后看向坐在地上的朱祁钧,“对了,嘶……能不能给朕的曾孙也物色一个,陪着他一起长大的那种……” 王彦瞳孔地震:“啊?这……皇上……”他苦笑着回答,“这……小殿下才不到六个月大,这……难道要把这个岁数的奶娃娃送到净身房?这有点儿……有点儿……” 朱棣一拍脑门:“啊……对对对,朕老糊涂了,就想着给朕的曾孙找个好的伴当,忘了这事儿啊。哎呀,这脑子。” 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王彦见朱棣有些懊恼,连忙笑着打圆扬:“皇上,您这是爱孙心切啊。” 朱棣瞥了一眼王彦,咧着嘴低声笑了几声,伸出手来指点了几下:“你呀你,老东西,真会说话。” 门外进来个报信的小太监,跪在门口:“皇上,山门那边来人传话,说太孙殿下回来了。” “这么快?”朱棣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也难怪,媳妇孩子都被我这个糟老头子扣下了,他回京第一件事儿,肯定是来找我要人。嘿嘿,我就知道。” 朱棣没发话,不过王彦也能猜到朱棣的意思。这跟着主子时间久了的人,就是主人肚子里的虫子。 “皇上,奴婢去门口迎接太孙。”王彦打算走,可朱祁钧还拽着他的玉带呢,他也不敢站起来,怕伤着小殿下。干脆,王彦把玉带解下来,让朱祁钧抱在手里玩。 朱棣似笑非笑:“内官监新制的,你就这么送人了?没了可别跟朕再要啊。” 王彦躬着身子笑了笑:“奴婢这条命都是皇上的,何况一条玉带呢?小殿下喜欢,就是这玉带的福分。” …… 王彦出去半天才回来,身后跟着朱瞻基。 朱棣盘腿坐在地上,把朱祁钧放在自己怀里,抬眼看着刚进来的朱瞻基:“刚才不是已经到山门了么?怎么老半天才进来?” 朱瞻基嘿嘿一笑,先给朱棣跪下磕头:“爷爷,孙儿刚回应天,都没来得及回宫呢,就先来看您了。” 朱棣冷哼一声,白了朱瞻基一眼:“想看你儿子了就直说,别拿我这糟老头子做幌子。”然后把坐在自己怀里的朱祁钧抱下来放在一旁,“给你,想抱儿子就赶紧过来。” 朱瞻基笑着凑上去,把朱祁钧抱在怀里:“儿子,爹回来啦!” 朱棣趁着这功夫,冲着王彦招招手:“你过来。” 王彦凑到朱棣身边,朱棣又让他弯腰把耳朵凑过来:“刚才太孙是不是先去看太孙妃了?要不然,怎么老半天才过来?” 王彦一愣,一笑,没回答。 这没回答,就等于回答了。 朱棣默默叹气,摆摆手让王彦起来,然后嘴里嘟嘟囔囔,说什么有了媳妇就忘了爷爷,回来不先看爷爷,反而先去看媳妇了。 朱瞻基瞧见朱棣这傲娇的小表情,干脆大大咧咧抱着朱祁钧在朱棣身边坐下:“爷爷,孙儿去怜儿那儿打了个招呼,连门儿都没进,就过来找您了。” 朱棣瞥他一眼:“你整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呢?人家给你生了这么个大胖小子,你出门儿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跟人家在门口打个招呼?” “啊?这……”朱瞻基尴尬的笑了笑,“爷爷,孙儿主要是想赶紧来看您。” 朱棣憋着笑,板着脸:“那你陪爷爷在鸡鸣寺住几天。” “行,没问题。”朱瞻基一口答应。 “就住爷爷这屋里。”朱棣补充,然后俩眼一大一小盯着朱瞻基,“别指望跟你媳妇睡一屋。” “啊……行吧。”朱瞻基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嗯,这就好。晚上,咱们爷孙俩,聊一点……嗯,嘿嘿……”朱棣没由头的笑了笑,然后轻咳了几声,继续说道,“……咱们爷孙啊,聊一点男人之间的话题。” (本章完) 第207章 驸马风波,红巾遗秘 按照皇家规矩,皇室女子要先册封,然后大婚,所以册封在大婚之前。嘉兴是太子朱高炽的嫡女,因此按制被册封为嘉兴郡主。等到朱高炽登基之后,会再晋封为公主。 至于嘉兴郡主的驸马人选,当礼部按照朱棣、朱高炽的授意选定为于谦之后,朝堂哗然。 于谦?谁是于谦? 此刻的于谦虽然已经崭露头角,可他一直是跟在朱瞻基身边的,知晓于谦此人的,除了朱棣、朱高炽三兄弟加上朱瞻基,仅限内阁和六部堂官等数人。 大部分人一听说“于谦”这个名字,还习惯性的去回想这个于谦是哪位勋贵家的孩子。 不对啊,满朝公卿,加上五军都督府的军侯们,没听说有个姓于的啊? 结果,大家伙又听说这位于谦是兵部小官于文的孙子。 哦,于文又他娘的是谁? 再往下扒,于谦,詹事府录事,天策卫经历司经历,太孙近臣,满扬文武都亚麻呆住了。 朝会之后,解缙被一堆文官拦住,而且这些文官大体分为两个阵营。 第一个阵营,问他为何礼部选了这么一个小趴菜做嘉兴郡主的驸马。 第二个阵营,从于谦现在担任的职务里看出点端倪来,知道太孙殿下对这个于谦给予厚望,将来定是国之宰辅,那为什么要让他做皇家驸马,岂不是断了此人的仕途? 解缙这会儿也算活通透了,看着这些个文官,就像看到当年自己的那副傻叉模样。 “诸位,嘉兴郡主是皇上的孙女,是太子爷的女儿,是太孙殿下的亲妹妹。”解缙看着众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文官们懵了,这个大家伙都知道啊,你提这个干嘛? 一位御史站出来质问:“可皇家赐婚,礼部怎么会挑了这么一个寒门子弟?岂不是有辱皇家门楣么?” 解缙瞪着这名御史,反问他:“嘉欣郡主嫁给谁,皇上都不急,你急什么?”然后补了一句,“怎么,你家有与郡主年龄相仿的子侄,想做驸马?看见于谦被赐婚了,眼红了?” “你!”御史指着解缙,“你简直是不可理喻!”这御史对着奉天殿方向拱手,“皇上的家事,那也是国事。嘉兴郡主的驸马,怎么能让一兵部小吏的孙子来当呢?皇上不懂礼,你解尚书也不懂礼了么?吕尚书若在,定然不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事!” 呦,拿已故原礼部尚书吕震来压我? 解缙盯着御史冷笑三声:“这位御史大人,你马上写折子,就说我礼部为嘉兴郡主选的驸马拿不上台面,请皇上革了我这个礼部尚书的职,然后另选他人,可否?” 户部侍郎郭资恰好走来,看见众人剑拔弩张的对峙,赶紧站出来打圆扬。 这位郭侍郎也算是朱棣的嫡系心腹了,所以他知道于谦的来历,也知道选定于谦做嘉兴郡主驸马,乃是皇上的意思。 “诸位大人,且听郭某一言。”郭资笑呵呵的冲着众人拱手行礼,然后看向解缙,“解尚书,嘉兴郡主的驸马人选,那是太子爷、太孙殿下所选,皇上准允的。诸位大人不知道此中环节,难免有些误会,还请解尚书莫要见怪啊!” 文官们一听,好家伙,合着这个驸马是皇上自己挑选的?那就更不符合规定了! 按礼,公主、郡主的驸马人选,都是由礼部全国范围内(尤其是北直隶、南直隶等地)挑选符合条件的少年,形成初选名单。 然后,司礼监、锦衣卫介入,秘密调查候选人的品行、家族背景,确保无不良记录。司礼监的人还会亲自面试,淘汰不符合皇家审美的人选。 最后,通过复选的候选人会被召入宫中,由皇帝亲自考察其谈吐、礼仪。 到了这一步,皇帝才会最终拍板,选定驸马人选,并下旨赐婚。 而被选中的驸马,会被授予“驸马都尉”的虚衔。 怎么听郭资说这话的意思,嘉兴郡主选驸马,压根没有全国海选、司礼监/锦衣卫介入调查、司礼监面试等环节,皇上直接乾纲独断了? 此乃大谬! 当然了,少数情况下,皇帝会直接指定功臣子弟卫驸马,但那是以前,而且被指定的驸马人选,必须是开国或靖难功臣家族,或者是皇帝特别信任的武将世家。 于谦是谁啊,他爹哪位啊?他是什么开国或靖难功臣家族的子弟么? 解缙看着愤愤不平的文官们,心里止不住冷笑。 嘉兴郡主是皇上的孙女,人家郡主自己亲爷爷、亲爹、亲大哥选的驸马,你们这些人倒是义愤填膺的,好像这事儿……呵呵,就好像这事儿轮得到你们管似的。 又有一名文官站出来,解缙一看,这是吏部尚书蹇义的副手、吏部侍郎郭琎。 “解尚书,于谦现在是詹事府的官员,还在太孙殿下的亲军天策卫中任职,还跟随英国公南征、汉王殿下巡边。我等看的出来,太孙殿下视于谦为将来的巩固之臣。既然如此,为何皇上还要选于谦为嘉兴郡主的驸马?这岂不是断了于谦的大好前程了么?难道说,将来于谦做了驸马,还要入朝堂为官?这岂不是……” 郭琎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分明从解缙的眼中看到了“为什么于谦不能继续做官呢”的回答。 当了驸马,还要继续做官? 郭琎顿了顿:“难道,这于谦……” 解缙笑了笑:“我是礼部,不是吏部。朝廷选官用人,那是吏部的事情。而且……郭大人,我冒昧的问一句,大明朝堂,哪条规定里写了,不许驸马做高官?” 《皇明祖训》里确实写了,亲王不得担任朝廷任何官职,哪怕是赵王殿下现在管着锦衣卫,名义上也只是朱棣临时授权,让他“暂摄锦衣卫事”。 这叫“明文规定”。 可翻遍《皇明祖训》、《大明律》、《会典》、《母猪的产后护理》等书,也没见着哪一页、哪一行写着“不许驸马担朝廷任何官职”的文字。 你要有本事找到,你就拿出来。 郭琎一时语塞:“此乃……此乃……此乃惯例!” 解缙闻言,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奉天殿前的广扬上回荡,引得周围官员纷纷侧目。 “惯例?”解缙猛然收住笑声,盯着郭琎,“郭侍郎,你我都是读书人,当知‘祖宗成法不可变’这句话。可你口中的‘惯例’,既非祖制,又非律法,不过是以往的习惯罢了。” 然后,解缙往前一步,压低声音:“郭侍郎如果有意见,也可以直接上奏本嘛,皇上又没有断了你们的言路。” 说完,没等郭琎再说什么,解缙自己扬长而去,那几步,走的那叫一个步履生风,意气风发。 …… 解缙“舌战群官”的消息传到朱棣这里,朱棣愣了一下。 “真是解缙?”朱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为了嘉兴的婚事,和文官们斗嘴?” 朱棣蹭蹭几步走到王彦跟前:“你可别扯谎来骗朕,你要说解缙和文官们亲嘴,朕还能信。你说他和文官斗嘴?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王彦笑了笑:“皇上,奴婢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您呐。这事儿,好多个大臣都看见了。” 朱棣愣了一会儿,然后笑出声音来,双手叉腰,边说边感慨的摇头:“哎呀呀,啧啧,这个解缙啊,也算开窍了,出息了,知道什么东西最实用了。也不枉太孙当年救他一命。” 说到这里,朱棣指着王彦:“朕跟你说句实话,朕当年是真想扒了他的皮!这家伙,真他娘的遭人恨!” “这是皇上教导栽培的好。”王彦陪着笑,然后伺候着朱棣更衣。 朱棣点点头:“嗯,也是他自己有点悟性。”然后摇头,“不对,不能说是朕教导栽培的,这事儿主要是太孙办的。太孙说,解缙有大才,是天下文人的骨头,多次劝朕不能杀他,还举荐他修《永乐大典》。哎?对了……” 朱棣这会儿已经换了便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起腿来让王彦伺候自己换鞋。 “王彦,你一会儿去找解缙,问问他抄写《永乐大典》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太孙之前说,《永乐大典》只有原本,万一损毁了,那就是千古憾事。朕给礼部拨了钱,让解缙组织人手抄写几份。”朱棣捋着胡须,“嗯……朕觉得,这副本得多留几份,只留一份太少了。你去告诉解缙,加快抄写进度。” 王彦给朱棣换好了鞋,站起来:“皇上,为何不用刊印呢?人工抄写,耗时耗力……” 朱棣白了王彦一眼:“你这张口就来啊,刊印?你知道《永乐大典》有多少篇,多少字么?朕告诉你,汇辑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计两万两千九百卷,刊印?雕刻一套《永乐大典》印版需数十年,耗费白银数百万两。朕让解缙找了两千多人抄写,最多五年就能抄写一份。” 王彦笑了笑:“是奴婢愚昧了。” 朱棣琢磨片刻:“不是你愚昧,而是这《永乐大典》确实是古今第一书啊,你难以想象这是多么大的规模。解缙啊,他主持修书,做的确实不错。” …… 选定于谦为嘉兴郡主驸马的旨意传到山东,早就对这事儿知情的于谦并没有表现出异样来,该干嘛还继续干嘛,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做呢。 刚忙活了一整天,整理出一些赈灾的文书来,于谦就打算去找朱瞻基汇报,却在门口被陈佐拦住。 “嗯?太孙殿下不在?”于谦下意识问。 陈佐回头看了门一眼,然后拽着于谦往远走了几步:“谦哥,殿下说了,不许别人打扰他。” 于谦看了一眼门的方向:“这是……有客人?” 陈佐点点头:“嗯,那个林老三一大早来找太孙了,进去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出来呢。” 林老三?唐赛儿的丈夫? …… 房间内,朱瞻基端坐在那里,林老三跪在他面前。 朱瞻基听完了林老三的陈述,眯着眼睛:“所以,你爷爷是当年小明王麾下、韩宋益都行省平章、龙凤北伐东路军大将军毛贵的副将林默义?” 林老三叩首:“正是!” 毛贵何许人也?这可是当年红巾军的一员猛将,率部攻占山东,建立根据地,前锋一度抵柳林(今北京通州),距元大都仅数十里,元都大震。后来,毛贵被元将刘哈刺不花等击败,退回山东,又被部将赵均用杀害。 朱瞻基微微颔首:“你是红巾军后人?” “不敢欺瞒殿下!”林老三再度叩首。 要知道,红巾军与白莲教在元末农民起义中关系密切,白莲教是红巾军的宗教组织和思想动员工具,而红巾军则是白莲教反元斗争的主要武装力量。 两者相互依存,共同推动了元朝的灭亡。 按照林老三的描述,当年毛贵被杀害之后,林老三的爷爷林默义带着毛贵的遗体,和一些红巾军部众逃出,藏匿在兖州附近。后来,毛贵部将续继祖从辽阳回师山东,杀死赵均用,林默义等人便重新回到红巾军中。 可此时的山东红巾军已经分崩离析,红巾军内部分裂加剧,益都、济南一带陷入各种番号不同的红巾军互相攻伐的混乱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林默义带着数百不愿意继续留下的红巾军部众,再度离开红巾军,在济南、兖州一带隐居下来。 林老三所在的村子里,有一半儿人是当年跟着林默义离开红巾军的那些人的后人。 朱瞻基听完林老三的叙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 “所以,你们村里的人,半数都是红巾军的后代?” 林老三额头抵地,声音低沉:“回殿下,正是如此。当年爷爷带着大家隐居山林,就是为了躲避战乱和清算。我们这些人,早已厌倦了厮杀,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那你……”朱瞻基沉默片刻,继续开口,“你为何不继续隐藏,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就不怕……” 林老三抬起头来:“殿下是大明的太孙,是将来的皇上,对百姓的好,草民看在眼里!” 停顿片刻之后,林老三继续往下说:“当年爷爷跟随红巾军,是为了给全天下没有活路的百姓一口饭吃。大明太祖皇帝起兵,也是为了给全天下没有活路的百姓一口饭吃。当今皇上是明君,殿下将来也是明君。现在,有人打着白莲教的旗号,想让我们这些百姓没有活路……” “林老三。”朱瞻基突然开口,“那些祸乱山东的人,并不是打着白莲教的旗号,他们就是白莲教。鲁王府长史周汝海,他是刘福通的后人。” 林老三闻言愣住,随即自嘲般的笑了几声:“那又如何?殿下,当年白莲教和红巾军起事,是因为元廷暴虐,百姓活不下去。可如今大明盛世,皇上勤政爱民,太孙殿下您又亲临山东赈灾。这样的太平年月,那些人还要煽动作乱,分明就是为一己私利!” “甚至……”林老三叹了口气,“他们为了蛊惑百姓,还对百姓痛下杀手!若不是赵王殿下的亲卫救了草民,草民现在怕是已经……” 朱瞻基目光如炬,缓缓起身走到林老三面前:“你可知,就凭你方才这番话,我现在就能以''妄议朝政''之罪将你下狱?” 林老三毫不畏惧地抬头对视:“殿下若要治罪,草民甘愿领罚。但草民更想亲眼看着那些打着为民请命旗号祸害百姓的贼人伏诛!” 朱瞻基这个时候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的唐赛儿会以白莲教圣女的身份带领百姓起义。 原来,唐赛儿和白莲教,还有这么一层关联! (本章完) 第206章 天家笑语,兖州血痕 刘福通同志,男,颍州人,元末农民起义领袖、军事家、红巾军领导人,至治元年生,曾任元朝巡检司小吏,后加入白莲教,至正十一年与韩山童共同策划起义,率部攻占颍州,正式掀起元末大起义浪潮。 至正十五年,刘福通迎韩山童之子韩林儿为帝,建立“大宋”政权,出任平章、枢密院事等职。 至正十七年,刘福通发动三路北伐,极大动摇元朝统治。 至正二十三年,遭张士诚部围攻,退守安丰。 至正二十六年,在安丰之战中战死。 洪武六年,朱元璋曾对刘伯温表示,元之亡,实始于福通。 …… 锦衣卫在兖州鲁王府废墟中找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一块鎏金腰牌,不过只剩下半截儿,刻“大宋统军”字样。巧了,这片废墟是以前鲁王府内周汝海的住处。 鲁王府侥幸逃生的一名老太监说,有人来拜访周汝海的时候,称周汝海为“刘公子”,被周汝海呵斥。 老太监还回忆,说周长史每年五月初八必沐浴斋戒,这一天恰好是刘福通起兵日。 兖州城外,周汝海每年都会到一处坟茔祭拜。锦衣卫掘开坟墓之后,找到了当年刘福通的战袍等物。 锦衣卫又继续深挖了周汝海的底细,调取了洪武年间周汝海的科举档案,发现其自称江南士子,但与同期其他江南举子的文书风格不符。并且当年为他作保的乡绅已“意外死亡”,家族无人知晓此事。 周汝海自称滁州全椒县人,可全椒县黄册记载周氏一族共二十三户,无周汝海此人。 周汝海早年诗稿中的“州”字写法,带有明显颍州方言特征。因为颍州人发“州”音时舌根上抬,书写时无意识带动手腕上挑,成独特的“飞燕式收笔”。锦衣卫调取了颍州出土的元末碑刻,发现几十处“州”字均带右上挑钩,也是佐证。 老吏员回忆,周汝海在读“书”字的时候,读成了“夫”,这也是颍州腔。他说自己是滁州人,可滁州人读“书”这个字的时候,发音应该是“须”才对。 …… 鸡鸣寺。 朱棣看着锦衣卫提交上来的这份证据,他第一反应和朱高炽看到这份证据时是一样的。 “这是刘勉真的查到的东西,还是说……只是他的猜测?”朱棣盯着朱高炽问道。 朱高炽眉眼低垂:“儿子觉得,应该是真的。” “他是刘福通的后人?”朱棣追问。 “现在看来,这个周汝海就算不是刘福通的直系子侄,也和刘福通脱不开关系。”朱高炽边想边说,“算一下年龄,他和刘福通的儿子年龄应该相似,当然,如果刘福通有儿子的话……” “这些查到的东西,同步给太孙那边也送一份过去,让他也心里有数。”朱棣靠在椅背上,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如果这个周汝海是刘福通的儿子,那他能号令白莲教,也就说得过去了……老大,山东的白莲教徒现在是什么情况?那道赦免山东百姓的旨意送过去没?” “爹,山东都指挥使蓝祥已经收复兖州,白莲教徒弃城而逃,儿子估计他们又藏匿于民间了。”朱高炽顿了顿,继续说道,“瞻基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原先兖州卫中的叛军,估计也和这些白莲教徒一样……” “哼,不是一样,那些叛军压根就是白莲教的人。”朱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山东这次闹白莲教,就是鲁王府长史周汝海、兖州卫指挥使赵康合谋,利用山东各地官员对朝廷旨意的阳奉阴违,激起民怨,他们好从中获利……” 朱棣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王彦的声音。 “皇上,太子妃和太孙妃来了。” 朱棣之前一直冷着脸,听到王彦说太子妃和太孙妃来了,马上换上一副笑脸。 为什么?因为太孙妃肯定是抱着孩子来的呀。 “快让他们进来。”朱棣冲着门外喊道,然后给朱高炽一个眼神,“你也坐吧,不然你杵在我跟前,你媳妇瞧见了,又以为我这个糟老头子在训斥你,回头跟太孙告状,说我不心疼你这个太子爷。” “哎……”朱高炽笑了笑,在朱棣旁边坐下来。 王彦推开厢房门,太子妃和张怜儿走了进来,张怜儿怀里抱着朱祁钧。 朱棣笑出满脸褶子:“哎呦,我的小心肝来了!”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迎上去,要从张怜儿怀里把朱祁钧抱过来。 太子妃正好瞅见朱高炽还坐着,顿时脸一黑:“皇上都站起来了,你还坐着呢?” “啊?我刚坐……嗨,算了,我这就起来。”朱高炽一脸苦笑,站起来刚想走过去,却发现朱棣在看到他站起来之后,分明加快了脚步,蹭蹭几步就走到张怜儿跟前,把朱祁钧从张怜儿怀里接了过来,牢牢抱在自己怀里。 嘶……皇上这是怕我要抱孩子,故意让我坐这儿的吧?这老头子,怎么年龄越大,心眼越多了? 朱棣看着怀里的朱祁钧,小家伙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小手还无意识地抓了抓他的胡须。 看着这一幕,朱棣被逗得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眼里满是慈爱。 “哎哟,我的小心肝啊,认得老祖宗不?”朱棣轻轻晃了晃朱祁钧,语气里满是宠溺,“老祖宗可是想你想的厉害!” 张怜儿捂着嘴偷笑:“皇上,早上您才刚见过孩子,这才两个时辰过去了,您就又想他想的厉害了。” “嗯,那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天是十二个时辰对吧?那……”朱棣盘算了一下,一天等于三个秋天,那就是十二个时辰等于三个秋天。 再往下盘算,那就是四个时辰就等于一个秋天了,一个秋天起码三个月。 现在已经两个时辰没见着孩子了,岂不是等于一个半月没见着孩子了? 朱棣一本正经的把自己的这套算法讲出来,在扬的人都被逗乐了。 朱祁钧虽然才四个月大,但似乎对朱棣的声音很感兴趣,咿咿呀呀地挥了挥小手,像是在回应朱棣刚才说的一番话。朱棣见状更是欢喜,忍不住低头亲了亲朱祁钧的小脸蛋,笑道:“好小子,有灵性!将来准是个聪明孩子!” 太子妃在一旁看得直笑,缓缓说道:“皇上,这孩子可喜欢您了,每次见您都笑。” 朱棣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太子妃:“跟瞻基当年一样。那会儿我抱着瞻基的时候,瞻基也是跟我特别亲近。”说着说着,朱棣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朱高炽,故意道,“不像某些人啊,整天板着个脸,孩子见了都怕。” 朱高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爹啊,瞧您这话说的,我哪敢板着脸啊?这不是政务繁忙嘛……” 朱棣白了他一眼:“政务再忙,也得抽空陪陪孩子。当年靖难之役的时候,老子够忙的了吧,还不是一得了空,就跑回家里,抱着瞻基,一抱就是一整天,连吃饭的时候都不舍的放下来。” 朱高炽还能说啥?只能是连忙点头:“是是是,儿子记住了。” 朱棣满意的嗯了一声,又低头逗弄朱祁钧,嘴里还念叨着:“小心肝啊,快点儿长大,老祖宗教你骑马射箭,带你打猎去!” 张怜儿在一旁掩嘴轻笑:“皇上,祁钧还小呢,您这就想着教他骑马了?” 朱棣哈哈一笑:“怕什么?我的曾孙子,从小就得练!瞻基小时候,我也是这么带大的,现在不照样是个能文能武的好太孙?” 众人听罢都笑了起来,屋内的气氛一时温馨融洽。 就在这时,朱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转向朱高炽,语气沉了几分:“老大,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山东白莲教的事……” 朱高炽无语,您还知道刚才事儿没说完呢?看见曾孙就把别的事儿都抛到脑后了。 “爹,您放心,儿子已经安排下去了,山东那边有瞻基和老三坐镇,绝不会让白莲教再有机会作乱。” 朱棣点点头,然后看着怀中的朱祁钧,又看了一眼朱高炽:“要不然……借你抱会儿?抱完赶紧回宫去,别耽误了政务。” 朱高炽闻言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地拱手道:“爹,您这……儿子哪敢耽误您含饴弄孙啊。” 朱棣却已经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少废话,让你抱就抱,抱完赶紧走,省的在这儿惦记着。你要是还想抱,让大孙再努努力,给你多生几个。嘶……哎?对了,太孙的重华宫里,那姓胡的侧妃,还有英国公家那姑娘,肚子还没动静?” 一边说,朱棣一边摇着头走到旁边坐下,小声嘀咕:“大孙这段时间是不是又不肯用功了?” 朱棣声音虽小,可张怜儿还是听见了,尤其是听到“不肯用功”这几个字,莫名羞了个脸红。 嗨,还不够用功啊,他出门儿前几天,都快给我折腾的散架了。 …… 视线再回到山东这边儿,被某朱姓皇帝蛐蛐“不肯用功”的大明太孙,这会儿正带着于谦等人,在兖州卫所营地内视察。 兖州卫被白莲教渗透到这种程度,大明立国以来这也是头一次。 不过兖州卫还是有忠于大明的勇士的,这些人在兖州城破后,一边和曾经的袍泽血战,一边抵抗着白莲教徒的进攻,三百多人阵亡。这些人的尸骨已经被统一收殓起来,今天正好是他们的下葬之日。 这也是朱瞻基要来兖州卫所营地的原因。 兖州卫百户李忠明,他对得起这个名字,在发现攻入兖州的白莲教徒之后,带着麾下杀上城楼,和叛军以及白莲教徒血战,连斩七名叛贼,最后是抱着白莲教妖人跳的城墙。收殓他的遗骸的时候,众人发现他还死死抱着那个白莲教妖人,到死也没有松开。 小旗许三,袍泽们都说这家伙看着胆小,平时巡夜都不敢走在最前头,可被叛军围攻的时候,他拎着刀冲向敌人,没有半点犹豫,兵器被打落之后,硬生生的用牙齿咬破了一个叛军的喉咙,最后被乱刀砍死。 总旗王威、王猛两兄弟,阵亡于兵器库,阵亡之前手刃的叛军不下十数人。 普通军士陈兰,试图刺杀兖州卫指挥使赵康,被赵康亲卫发现后活捉,大骂不止,随后被赵康亲卫杀害。 如此勇烈之人,不胜枚举。 在兖州卫营地的演武扬上,剩余两千名兖州卫的将士,看着演武台上的朱瞻基,大声念出每一位阵亡者的姓名。 这些仍忠于大明的勇士们,此刻最担心的,便是朝廷会如何处置兖州卫。毕竟兖州卫出了这么大的叛乱,按照朝廷惯例,整个卫所都可能被裁撤问罪。 将士们屏息凝神,目光都聚焦在演武台上的大明太孙身上。 朱瞻基读完最后一个名字,缓缓合上名册。 “诸位将士。”太孙的声音不大,却让在扬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兖州卫出了叛逆,但兖州卫更出了忠烈。朝廷不会因几颗老鼠屎,就坏了一锅好汤。” 台下顿时骚动起来。有老兵已经红了眼眶,拳头攥得发白。 “蓝祥。”朱瞻基看向身后的山东都指挥使蓝祥,“马上重组兖州卫,阵亡将士追授三级,其子弟可袭职。活着的……”朱瞻基琢磨片刻,继续说道,“……还活着的,赏一年军饷。” 演武扬瞬间沸腾起来。 “至于兖州卫新任指挥使的人选……”朱瞻基盯着蓝祥,“你来提报合适的人选,优先从兖州卫中提拔。但是有一点……你要做好甄别,确保剩下的人全部都是忠于朝廷的。在你选出合适的人选之前,我从天策卫里选一个千户留在这里,暂代兖州卫指挥使之职。” 最后这句话,是朱瞻基压低了声音对蓝祥说的。 蓝祥郑重抱拳:“殿下放心!” “好。”朱瞻基点点头,又看向于谦,“我要在兖州卫营地立一座碑,碑文由你来撰写,内容就是表彰那些为大明战死的兖州卫英烈。” 于谦上前一步:“臣,领命!” (本章完) 第205章 兖州残局,鲁王无踪 朱瞻基原本正端着茶盏,神情淡然,准备抬手示意蓝祥平身。可在他听到“蓝祥”二字的瞬间,猛的一僵,脑海中瞬间闪过魔性的广告词。 尤其这哥们儿还是山东都指挥使,山东,蓝祥,要素齐全。 “噗……咳咳咳!”朱瞻基直接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茶水差点儿从鼻子里喷出来,连忙用袖子掩住嘴,咳得眼角泛泪。 一旁的于谦赶紧上前替他拍背顺气:“殿下!您没事吧?” 朱瞻基摆摆手,勉强压下笑意,可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然后努力绷住脸,故作威严的看向跪在地上的这位山东都指挥使。 “蓝指挥使,你这名字倒是颇有意思。不知,是哪个‘蓝’,又哪个‘祥’啊?” 蓝祥恭敬地拱手回道:“回禀殿下,臣名中的‘蓝’,是青出于蓝的蓝,‘祥’是吉祥如意的祥。” “哦,差一个字啊……”朱瞻基小声嘀咕着,然后轻轻咳嗽几声,恢复了正常音量,“那……这名字可有什么来历?” 蓝祥闻言,脸上露出几分自豪:“家父当年在军中效力,恰逢臣出生那日,军中蓝旗大捷,又遇祥云现于天际,故为臣取名‘蓝祥’。” 朱瞻基听罢,嘴角又忍不住抽动起来。他努力板着脸点头道:“好名字,好名字,不知……蓝指挥使可会……呃……”朱瞻基犹豫片刻,“……可会驾驭什么特殊的器械?比如……大型的……工程器具?” 蓝祥一脸茫然:“这……殿下是说战车、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吗?臣确实略通过一二。” 朱瞻基点点头:“好,若有机会,我倒想见识见识你的挖……呃,我是说,见识一下你麾下山东卫所的精锐。” 一旁的于谦听的是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太孙殿下为何对这个名字如此感兴趣。 而蓝祥虽然觉得太孙问得奇怪,但太孙说有时间想见识一下他麾下的山东卫所,这……这是不是代表他可以继续留任了?之前因为山东闹白莲教、丢了几个县城、兖州卫叛变的事儿,蓝祥一直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多半是要完蛋了。 可太孙说……想见识一下他麾下山东卫所的精锐? “谢太孙殿下,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殿下期望!”蓝祥神情激动,连连磕头。 于谦无语的闭上眼,房间里现在就仨人,一个他,一个朱瞻基,一个蓝祥。朱瞻基和蓝祥吧,这俩人没一个正常的,一个第一回见面就问人家名字怎么来的,另一个是听说太孙要检阅自己的部队,就突然激动的磕头。 “行了行了,蓝指挥使,起来吧,跟我说说兖州现在的情况。”朱瞻基轻轻抬手。 蓝祥一拱手:“多谢殿下!”然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立在那里,“仰赖殿下天威,臣已率部收复兖州。白莲余孽闻风丧胆,弃城鼠窜而去.……” “跑了?”朱瞻基一拍椅子扶手,“跑哪儿去了?” 于谦适当的插话:“殿下,您忘了,不是您说的么?白莲教大部分都是被裹挟的百姓,这些百姓穿的都是普通的衣服,手上都是种地的老茧,脸上都是风吹日晒的沟壑。他们站在白莲教那头,就是白莲教余孽;他们回到村子里,就是普通的种地老农。” 朱瞻基闻言,眉头微蹙,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你说的对,毕竟没有谁脸上写着‘白莲’二字。只是……”他抬眼看着蓝祥,“那些真正的白莲教首脑,可知他们的下落?还有,兖州卫指挥使赵康和其他叛变的兖州卫军士呢?他们也跑了么?” “臣在兖州多方查找,兖州卫中尚忠于朝廷的,在兖州城破当日,一部分被白莲教徒和叛军杀害,一部分逃出兖州,还有一部分藏匿于百姓家中。呃……这一部分加起来,大概有两千多人。”蓝祥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来,翻看了,边看边说,“这些人现在已全部归建,臣正在做甄别,以防有人鱼目混珠。” “两千多人……”朱瞻基小声念叨着,然后盯着蓝祥,“兖州卫,原本有多少人?” “呃……名册上是五千六百人,实际上……”蓝祥手中的册子往后翻了几页,“……实际上是四千三百多人。” 吃空饷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朱瞻基也懒得质问。 “蓝祥,兖州卫那些没归建的两千三百人里,有多少是叛军,多少是逃兵,又有多少是在兖州城破当日被叛军杀害的,你可有统计?”朱瞻基问道。 蓝祥继续翻册子:“回殿下,臣来之前,已经做了粗略统计。”他低头看了一眼册子上的文字,“兖州城内找到被叛军和白莲教余孽杀害的军士、军官尸体,共三百多人。逃兵的话……臣不好预估,毕竟臣对兖州卫也不熟悉。至于叛军人数,有侥幸活下来的兖州卫士兵向臣讲述,自指挥使赵康以下的五个千户当中,至少有一个千户所是叛变了。” “所以,叛军至少有一个千户所的兵力?”朱瞻基犹豫片刻,“这个千户所的兵源是?” 蓝祥合上册子:“基本上,都是鲁王府裁撤下来的护卫。” 又是鲁王府! “那……你们有没有找到鲁王殿下?”朱瞻基突然提问。 蓝祥默默摇头:“臣进入兖州后,在鲁王府废墟中仔细搜索,找到尸体两百六十五具,其中有二十五具被大火焚毁,虽无法辨认相貌,体型却和鲁王殿下相差甚远。剩下那些尸体,臣已经逐一辨认,都是鲁王府的护卫、宫女、太监,还有鲁王殿下的两名侧妃。所以……”蓝祥抬眼瞄着朱瞻基,“……臣没有在鲁王府发现鲁王殿下的踪影。” 沉默了许久的于谦再度开口:“殿下,如此看来,鲁王殿下大概是被掳走,那一直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鲁王府长史周汝海了。” “何以见得?”朱瞻基问道。 “若鲁王殿下是背后黑手,大可不必搞这么麻烦,又是放火烧掉自己的王府,又是杀掉自己府上的宫女、太监、护卫,甚至还有侧妃。”于谦解释道。 “那……如果这是他的金蝉脱壳之法呢?再说,他如果想谋反了,王府他又搬不走,一把火烧了也很正常嘛。至于那些死在鲁王府的人,也许是不肯跟着鲁王一起造反的人呢?”朱瞻基提出自己的疑问。 于谦摇摇头:“不会的,殿下,您还记得周大人、万百户和林老三说的话么?鲁王府被白莲教徒和百姓洗劫一空。如果此时背后指使之人就是鲁王,他应该不会放纵百姓去他的王府里撒野的。现在看来,白莲教徒反而是利用百姓打掩护,对鲁王府进行了洗劫。所以,才会出现百姓和白莲教徒一起搬空鲁王府的情况发生。” 朱瞻基沉默许久,默默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 应天这边,朱高炽把朱棣的旨意快马加鞭送往山东,这次传旨的又是老熟人——东宫卫队百户张勇。 旨意内容就是之前在鸡鸣寺商量好的,赦免山东全境被白莲教裹挟的百姓,任命周新卫山东按察使。此外,还有一封写给朱瞻基的信,内容就是让他放开手脚好好整治一下山东,还百姓一个公道。 对了,信里还说了,办事儿赶紧回来,你媳妇和儿子都在我手上。 这句话还是朱棣特意加进去的。 张勇快马加鞭赶往山东,这个时候朱瞻基已经移驾兖州了。而且朱瞻基前脚从峄县离开,后脚张勇就到了峄县。听说太孙刚走半日,张勇又直接追了出去,终于在半道儿上追上了朱瞻基。 宣读完了旨意,张勇又掏出朱棣的亲笔信交给朱瞻基。 朱瞻基一路看下来,尤其是看到最后那句“你媳妇和儿子都在我手上”的时候,顿时哭笑不得。 “皇上还是这么爱开玩笑……”朱瞻基摇摇头,将信件递给一旁的于谦,“你看看。” “这是皇上写给太孙殿下的家书,臣就不要看了吧。”于谦一边说一边往后躲。 朱瞻基哼了一声:“觉得自己是外人?别着急,等回京,皇上就给你赐婚,到时候你就是我妹夫。”然后低声笑着,往于谦身边凑了凑,“妹夫,咱们在兖州停留几天,就去济南府,你觉得如何?” 于谦微微叹气,闭上眼睛:“殿下,上回去顺天的时候,您在马车里亲口说的。” “我说什么了我?”朱瞻基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朱瞻基的亲兵队长陈佐适时的出现:“嘿嘿,殿下,您那天说了,公务当中,要称职务!” 朱瞻基一拍脑门,嫌弃的摆摆手让陈佐赶紧滚蛋。 …… 兖州城内,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满目疮痍。 朱瞻基站在城墙上,望着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眉头微微皱起。 “殿下,统计出来了。”于谦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一本册子,“兖州城内百姓伤亡约三千余人,大户人家几乎被劫掠一空,房屋损毁过半。最严重的是城南一带,那里是兖州的富人区,现在几乎被夷为平地。" 朱瞻基接过册子翻看,沉声问道:“安民告示贴出去没有?” “全部张贴出去了。但……”于谦犹豫了一下,“……百姓们对官府还是不太信任,许多人看到张贴出去的安民告示,都说这是朝廷又在糊弄百姓了,说是赦免那些百姓,肯定回头还要清算的。” “意料之中。”朱瞻基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于谦,“要让百姓信任官府,没那么容易。派几个大嗓门的人,拿着锣,走街串巷的敲打,把安民告示上的内容宣读出去,要让更多的百姓听到朝廷的旨意。同时……” 朱瞻基沉默片刻:“兖州仓,也是空仓了吧?” 于谦点头:“是空仓,殿下何意?” 朱瞻基低着头,背着手,沿着城墙走向自东向西慢慢踱步,于谦跟在他身后。 “于谦,传我命令,从周边州县调集了粮食,发放给去年所有遭了灾的百姓。赈灾的事儿,让周新全权负责,若有人敢在这件事上动手,四品以下无需问我,周新自行处置即可。”朱瞻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四品,嘿嘿,知府就是四品的。有了朱瞻基这个授权,山东境内周新不能杀的官儿,已经没几个了。 …… 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就一定会留下属于这个人的痕迹的。 哪怕隐藏的再好,活的再小心翼翼,只要有足够庞大的情报网络,任何人都能被扒的干干净净的。 鲁王府长史周汝海的底细,终于被锦衣卫查清楚了。 刘勉拿着写满周汝海的底细的奏本,思索了许久,还是觉得应该想让太子爷过目一下。 东宫书房,朱高炽捧着刘勉递上来的折子,越看表情越凝重。 “刘勉啊。”朱高炽终于开口道,“这上边写的,都是你找到真凭实据的,还是你的臆断?” 刘勉双手抱拳跪在地上:“太子爷,臣哪敢胡言乱语啊,这些都是臣多方查找搜寻到的证据,请太子爷明察!” 朱高炽又沉默片刻,盯着刘勉问道:“为何,这些之前没有人查出?他在鲁王府做了二十多年的长史,竟然没人发现?” “太子爷恕罪,这朝廷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太多了,锦衣卫人手不足,实在没办法对每一个人都做这么详细的调查……”刘勉努力解释,他也希望朱高炽能把他这番解释转达给皇上听。 “起来吧,就算有过失,那也是之前锦衣卫指挥使的过失。你才刚刚接任锦衣卫指挥使,马上就能查到这么多底细来,你是有功劳的。”朱高炽笑盈盈的安抚着刘勉,让他不要太过紧张。 “谢太子爷!”刘勉慢慢站起来,就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不敢动。 朱高炽又叹了口气:“我会拿着你找到的这些东西去找皇上的,我会亲口告诉皇上,这个潜伏在鲁王府几十年的长史,竟然是刘福通的后人!” (本章完) 第204章 祖孙三代计 因为现在还是太子监国,所以朱瞻基的请旨的折子先被送到朱高炽面前。 朱高炽捧着折子看了老半天,说实话,他也认同朱瞻基的观点,山东各级官府确实失职,导致朝廷在山东失了民心,这才给了白莲教上蹿下跳的机会。说到底,百姓只是为了求个活路,真正该受到惩罚的是那些贪官污吏。 可要赦免那些或多或少参加了白莲教的普通百姓,朱高炽还是觉得有点没谱,主要白莲教杀官造反,那是事实,甭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裹挟的,许多老百姓都沾了血。这事儿要是轻轻揭过,朝廷的威严何在?以后岂不是谁都敢跟着造反? 而且,朝廷总归是要脸面的。各县衙门犯了错,那就是各府犯了错;各府犯了错,那就是布政司犯了错;布政司犯了错,那就是朝廷犯了错。 朝廷犯了错,那就是皇帝犯了错。可这天下没有不是的君父,再怎么算账,也不能算到皇帝头上。 所以,朱瞻基送来的这道折子,该怎么拿到老爷子跟前呢? 朱高炽一拍脑门,有了! …… 这几天,朱棣又跑到鸡鸣山去了。 “你真的想好了?”厢房内,老和尚手里捏着佛珠,盘腿坐在蒲团上。 朱棣站在窗户边儿,扶着窗台看着外头:“嗯。” 这就算是给了姚广孝回答了。 姚广孝笑了笑:“你当初说,要做一代雄主,要证明自己才是最好的皇帝,要证明自己比建文更合适……” “我已经证明了啊。”朱棣回过头来,“永乐盛世,你又不是看不见。我平定草原,派郑和下西洋,修《永乐大典》,国家富强,四方宾服,我要要做什么?建文那小子,哪一点比的上我?” “哼,对对对。”老和尚似笑非笑。 朱棣白了姚广孝一眼:“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我就问你,古往今来,能比得上我的帝王,有几个?” “所以你打算退位,颐养天年了?”姚广孝问道。 朱棣沉默片刻:“大孙之前告诉我,一代人做成一代人的事儿,那就是一个好皇帝的。一代人做成了两代人的事儿,那就是明君了。一代人做成三代人的事儿,那就是一代雄主了。”他边说边走到老和尚对面的蒲团上,也盘腿坐下,“我现在,要什么有什么,儿子都出息了,孙子也出息了,我还有了曾孙子,我这辈子……圆满了。” 姚广孝看着朱棣:“所以,有的事,你想留给你的太孙去做。” 朱棣没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老和尚,你说,等我没了,太孙会给我一个怎样的……嗯……我的意思是说……也就是说……”朱棣说着说着开始扭捏了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没把话说完整了。 “给你一个怎样的庙号,对不对?”老和尚眼睛毒,一眼看破朱棣的小心思,“这不应该是太子爷的事儿么?” 朱棣尴尬的揉了揉眉骨,讪讪一笑:“我不是说了么,等我退位了,让老大当几年皇帝,然后老大也学我退位,把那小子推到皇位上。” 姚广孝身子微微向前倾:“那你怎么不直接去问问你的太孙?” 朱棣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要脸,不能问。” 姚广孝开心的笑了起来,指着朱棣:“你呀你,你的太子和太孙又不是看不到你的丰功伟绩,你还担心他们不会给你一个最合适的庙号么?”顿了顿,姚广孝压低了声音,“你已经有心仪的庙号了,对不对?” “啊……嗯,算是吧。”朱棣微微点头,“我觉着,我怎么着,起码也得是个……太宗吧。” “太宗……”姚广孝小声念着,“你倒是不担心,我还以为你想要个‘祖’呢。” 朱棣脸一黑:“老和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么?我又不是大明开国皇帝,我称什么‘祖’啊?”然后,朱棣捋着胡须,“嘶……不过这个太宗嘛,我倒是觉得挺合适的。” “昔日,汉太宗,乃是文景之治的开创者,以仁德节俭垂范后世。唐太宗是贞观之治的明君,从谏如流,奠定盛唐基业。宋太宗……”姚广孝话说一半儿,突然停住,因为他看见朱棣抬手示意他先别说。 朱棣冷笑一声:“宋太宗?哼,我丢不起那人,少拿他来跟我比较。” “好,不说他。辽太宗和金太宗的话,只能说是个不错的皇帝,但比起唐太宗来说,还是差远了。”姚广孝微笑着说道,“凭你的功绩,要称个太宗,倒是也不足为过。” “汉太宗是文景之治的开创者,唐太宗有贞观之治,我不比他们差,我有永乐盛世。”朱棣满脸自豪的表情,“这当皇帝的,生前就跟儿孙要庙号这事儿,确实丢人,所以我只能跟你说。老和尚,” “所以,明太宗?”姚广孝试探着问了一句,看见朱棣满脸笑容,又补充道,“……太宗文皇帝?” 朱棣双眼一亮,一拍面前桌子:“这个好,我就要这个!” 姚广孝被逗笑了:“你跟我说这个管什么用,我又不是你的后世之君。” 两人说话间功夫,门外传来王彦的声音。 “皇上,太子爷来了。” 朱棣一怔:“老大来了?他来做什么:”又看了眼老和尚,“我没叫他来啊。” “那你倒是叫人家进来啊。”姚广孝催促道。 “哦。”朱棣答应了一声,然后冲着门外喊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想房门缓缓推开,朱高炽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皇上。”走到朱棣身边的朱高炽,从怀里掏出朱瞻基从山东送回来的折子,双手递给朱棣。朱棣接过来,然后迅速看完,又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姚广孝很好奇。 朱棣没说话,而是把折子递给姚广孝,让他自己看。 “……赦免山东附逆百姓……”姚广孝小声念了出来,随即一笑,“这不是应该的么,你在犹豫什么?” 朱棣抬眼看着姚广孝——老和尚已经很久没有在国家大事和政务上开过口了。 朱棣又看向朱高炽:“你的想法呢?” 朱高炽低着头:“儿子听您的,不过还有一件事,儿子想跟您说一声。” “讲。” 朱高炽往前走了几步:“重华宫那边,祁钧那孩子这几天睡不好,总是哭闹……” 只说了这几句,朱棣便紧张了起来:“我的曾孙子怎么了?病了?太医瞧过没有?怎么说的?” 朱高炽笑了笑:“没什么,太孙妃说,孩子可能是想您了……” “啊?”朱棣一愣,随即无语的白了朱高炽一眼,“你……呵呵,你可真是学精了,你们兄弟几个闯了祸,每次都把太孙搬出来挡我的怒火;现在太孙在山东,你又把我的曾孙子搬出来……老大,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朱高炽讪讪一笑:“儿子没有这么想,折子和祁钧那孩子,是两码事。” “呵呵,从小到大,你一扯谎,就这副样子。”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朱高炽,“每次都是低着头,不敢抬头……” 朱高炽一愣,随即抬起头来。 “……眼神飘忽不定……” 朱高炽随即盯着朱棣的眼睛。 “……俩手握在一起,放在身前……” 朱高炽马上松开手,把两条胳膊垂在身体两侧。 “……还总是不自觉地搓手指……” 朱高炽赶紧把双手背到身后,脸涨得通红:“爹!” 朱棣和姚广孝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都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知父莫若子。朱棣和朱高炽这对父子彼此之间的了解,怕是古往今来的皇家典范了。 朱高炽搬出朱祁钧来说事儿,就是暗示老爷子,您不是想退位交权给朱瞻基么,这天下早晚都是您的大孙子的。现在大孙子又向您提建议了,您要是驳了他的面子,将来他登基后威信何在?况且,朱瞻基的建议也有道理,您得仔细考虑一下。 朱棣自然明白儿子的弦外之音。他捋着胡须,似笑非笑地看着朱高炽:“老大,你这招倒是用得越来越熟练了。” 姚广孝在一旁笑道:“太子爷这是摸准了皇上的脉啊。” 朱棣哼了一声:“行吧,既然太孙都开口了,我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赦免归赦免,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百姓附逆,确实是官府有错在先,所以百姓可以赦免,山东那些官员,一个都别想跑。” 朱高炽连忙点头:“皇上圣明。瞻基那孩子已经请旨了,想让周新出任山东按察副使,让王城也留在山东一段时间,让他们俩把山东的官扬好好整顿一番,该抓就抓,该杀就杀,该奖就奖。” 朱高炽一边说,一边又掏出一个折子来,递给朱棣。 “两件事干嘛不写在一个折子里……”朱棣小声嘀咕,接过第二道折子翻开看了看,“这个也准了。按察副使……太小气了,让人家替你干活,你怎么还能这么小气?把副字儿去了,让周新直接做按察使。” 朱高炽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犹豫:“爹,现任山东按察使张双河虽有过失,但毕竟未涉白莲教案,若贸然撤换......” 朱棣哼了一声:“装?又跑我这儿演戏来了?你要是不同意,第二道折子你就不会掏出来。山东官扬糜烂至此,他这个按察使能脱得了干系?要么是同流合污,要么是庸碌无能,哪样都该撤!你回去好好查查这个张双河,看看他到底是同流合污,还是庸碌无能。如果查出来他只是个糊涂蛋,就让他滚回老家种地去;要是查出来他贪赃枉法……哼!就直接把他埋地里头!” 朱高炽被父亲戳穿心思,讪讪一笑:“爹,儿子这不是怕动静太大,影响山东稳定嘛……” “稳定?”朱棣冷笑,“现在知道要稳定了?早先干什么去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朱高炽,“老大,我告诉你,山东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大换血!瞻基那孩子都敢大刀阔斧地干,你这个当爹的倒畏首畏尾起来了?” 朱高炽正色道:“皇上圣明,儿子回去就去办。” 朱棣突然反应过来,刚才他下意识的训斥朱高炽畏手畏脚,实际上每次朱高炽都是故意在他面前装犹豫,好让他这个当爹的来做决断。 想到这里,朱棣又好气又好笑:“老大啊老大,你这招用了多少年了?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主意了,可你每次都是先装模作样地犹豫,等着我来拍板,好显得都是我的主意是不是?” 朱高炽一脸无辜:“爹,儿子是真拿不准……” “放屁!”朱棣笑骂道,“你这个太子爷,监国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山东这点事你会拿不准?”说着抄起桌上的奏折作势要打,“再跟老子装糊涂,当心老子抽你!” 姚广孝在一旁忍俊不禁:“太子爷这是孝顺啊,事事以陛下为先。” 朱棣摇头叹气:“老和尚,你是不知道。这小子自打帮着我处理政务,闯了祸就往我身上推,得了功劳就往我身上揽。现在倒好,连朝政大事也玩这套。哼……”朱棣又冷哼了一声,白了一眼朱高炽,“……倒是显得我这个当皇帝的不明是非了。” 朱高炽也不辩解,就是一个劲儿的憨笑。 “行了,你事儿也跟老子说完了,滚回去吧,少在老子眼前晃悠。朝廷那么多事儿等着你决断呢,该干嘛就干嘛去。”朱棣把桌子上的两道折子摞在一起,“给太孙写信,就说我把山东全交给他了,让他再物色一下山东布政使的人选。还有山东都指挥使蓝祥,让太孙也看看这个人要不要留用。” 朱高炽躬身应道:“那儿子就先回去了。” “等会儿。”朱棣把朱高炽喊住,“让太子妃、太孙妃带着孩子来鸡鸣寺住几天。”又看向姚广孝,“老和尚,祁钧那孩子你还没见过呢,我让你也见见。”再重新看向朱高炽,“记住了,你的媳妇,你儿子的媳妇,还有你孙子,都在我手上,你跟太孙好好办差。要是办不好,哼……我就不放人了。” 朱高炽出门儿以后,心里就一个劲儿嘀咕。 这老爷子,想看曾孙就看嘛,干嘛还要把我媳妇也叫来。 (本章完) 第203章 赵王爷的茶,太孙殿下的衣 说实话,大家看到林老三和唐赛儿夫妻重逢的时候…… 人世间最能打动人的,除了锤子,就是感情了。 唐赛儿抱着林老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在扬众人都很是欣慰,只有朱瞻基的脸色有点奇怪,因为他从周新口中得知,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名叫唐赛儿。 …… 在原本的历史当中,朱棣夺得皇位之后,对南军阵营进行了大规模的清算。 对于坚决抵抗的建文朝官员,比如方孝孺、铁铉等人,株连九族,家属或处死、或流放、或没入教坊司,以此震慑反对势力。 至于那些普通阵亡将士的家眷,由于朱棣将靖难之役定义为“奸臣篡政,奉天靖难”,南军阵亡士兵在官方叙事中并非“忠义”,故难以享受国家正规抚恤。这些士兵的家属,失去了家中顶梁柱,又无官方抚恤,导致贫困化,甚至沦为流民或盗匪。永乐时期,山东、河北等地多次爆发小规模民变,参与者多为受战乱影响的底层民众,其中大部分就是南军阵亡士兵的家属。 许多历史学家认为,明朝后来的许多问题,比如卫所崩坏、江南离心,都可追溯至靖难之役的处置失当。 而永乐年间爆发的诸多起义、民变中,就包括山东的唐赛儿起义。 而在这条时间线里,当年只有四岁的朱瞻基说服朱棣妥善抚恤了南军家属,阴差阳错的给了许多南军家属活路。永乐朝已经十四年了,那些原本该发生的民变,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想必在这条时间线里,唐赛儿,只能是唐赛儿了,终只是寻常妇人罢了。 此刻,所有人都告诉朱瞻基,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女子,就是唐赛儿。 朱瞻基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对重逢的夫妻。 “妹子,别哭了,来,老哥带你见几位贵人。”周新笑呵呵的走上前,一手拉着林老三,一手拉着唐赛儿。 “哦,对!婆姨!”林老三反应过来,几步上前跪在朱瞻基面前,然后提醒唐赛儿,“快跪下!快,这是太孙殿下!” 朱瞻基笑着点头回应。 “这位是赵王爷!”林老三继续介绍,“就是赵王爷的人把我救回来的!” 朱高燧笑了笑,小声跟朱瞻基说:“大侄子,乍一听,我怎么成了灶王爷了?嘿嘿……” 唐赛儿回过神来,慌忙跪下。 林老三继续为唐赛儿介绍,这次轮到于谦了。 “这是朝廷的于大人!” “这位是王大人!” 唐赛儿一脸懵:“啊?” “别啊了,婆姨,快磕头!”林老三自己先朝着朱瞻基磕了一个。 唐赛儿下意识跟着一起磕头,直起身子以后,小声问林老三:“这个年轻小哥,是朝廷的……太孙?是皇上的孙子?” 朱瞻基听到了唐赛儿的小声询问,又笑了笑站起身来:“没错,我就是大明的太孙。” 唐赛儿愣在那儿,许久,突然张大嘴惊呼,然后蹭蹭蹭对着朱瞻基连磕三个头:“民妇唐赛儿,给太孙殿下磕头了!” 朱瞻基笑了笑,给周新一个眼神,周新笑盈盈的把唐赛儿和林老三搀扶起来。 唐赛儿瞥了一眼周新,小声嘀咕:“老哥啊,你怎么认识这么多大人物啊?你不就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么?” 周新哈哈大笑:“妹子,老哥是走南闯北,要说是生意人,倒也没错。只不过老哥我做的,是如何让天下百姓过的更好的生意!”眼看唐赛儿还没听懂,周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朝廷的御史,专门负责查贪官的!我这次来山东,就是查济南和兖州的贪官的!” 朱高燧哼了一声:“周大人,你失踪了这么久,本王满世界找你,你都不肯现身啊。” 周新收敛笑容:“怎么,赵王爷,又要请周某喝茶了,不知道这回要放几包蒙汗药了?” 朱瞻基憋着笑,这个周新还真是记仇啊,当时朱高燧倒了一壶蒙汗药,又在蒙汗药里掺了点茶水,让周新喝下去,周新现在还记着这事儿呢。 “好了,周新,赶紧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些什么。”朱瞻基开口道,然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朱高燧,“三叔,周大人一会儿讲的口干舌燥的,您要不然辛苦一趟,给他再弄壶茶?” 朱高燧冷笑一声:“行,包在三叔身上。” 周新对上朱高燧的眼神,莫名打了寒颤。 …… 林老三带着唐赛儿退下了,两口子出了大堂,又激动的拥抱在了一起,当着几个站岗的单身狗卫兵的面,久久不肯分开。 “三哥,俺还以为你死了!呜呜呜……”唐赛儿小声的哭着,一副小女人样子。 “放心,我死不了,我福大命大!”林老三出言安慰着,顺便询问,“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咱们村子里的人呢?” “他们说你被官府杀了,然后鼓动了好多乡亲去打其他县城,我没跟着一起去。”唐赛儿小声说道,“后来他们又来村里,说官府要把大家伙全杀了,让我们去兖州,说是去了兖州就有吃的,还有住的地方,所以……” 林老三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这个样子……” 唐赛儿听出自己丈夫语气有点怪,可具体是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林老三突然咧嘴一笑:“婆姨,走,咱们在县城里逛逛!”他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赵王爷赏了我不少钱,咱也吃一回馆子!” …… 大堂内,周新把自他来山东之后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听到传闻说济南、兖州有被朝廷免了赋税的县还在征收赋税,然后悄悄在兖州府各地收集证据。 他发现,朝廷免税的旨意被地方官员阳奉阴违,百姓被迫卖儿鬻女缴纳赋税,甚至有人因无力交税而活活饿死。说到此处,周新声音低沉,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臣曾亲眼所见,峄县百姓为凑足税粮,将最后的口粮上交,自己啃树皮度日。”周新握紧拳头,“而县衙的粮仓却堆满粮食,知县夜夜笙歌!” 朱瞻基安抚他道:“那些赃官已经被押解到应天受审了,周新,你接着往下说。” 继续往下说,那就是离开峄县的时候,周新遇到劫匪伏击,险些丢命。 再然后,就是周新被林老三和唐赛儿救了回来,又听闻林老三去县衙讨要说法的时候被官府杀害。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周新放下茶杯,越说越来劲儿,“光是峄县周围就有十几个村子,再加上周围其他几个县,都有百姓去各自县城讨要说法后,在返回各村的路上被伏击的事儿发生。我就想啊,这兖州府加上各县的衙门,能投多少官差啊?能同时做到这些事儿么?” “你那时就猜想是鲁王府和兖州卫的人?”朱瞻基插话。 周新摇摇头:“那倒没有,我又不是神仙。不过我能断定,杀害那些百姓这件事儿,肯定不是官府干的。所以啊,我就劝唐赛儿不要着急,可白莲教的人跑到村子里蛊惑人心,说让大家报仇雪恨。有的百姓就上了当,跟着白莲教混在了一起,还跟着白莲教的人打下几个县城来。” 朱瞻基点点头:“蛊惑人心,让百姓跟着他们一起对抗朝廷,白莲教这些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朱高燧坐在旁边听到这儿,身子往朱瞻基那边凑了凑:“我那北镇抚司的诏狱里还关着几个白莲教的余孽,他们这些人嘴皮子是真能说,黑的也能给你说成白的,男的也能给你说成女的。有一回我手底下人给他们用刑,结果鞭子不小心抽断了。你猜那几个白莲教余孽怎么说?” 朱瞻基笑了笑:“说他们有弥勒佛保佑?” 朱高燧一摊手:“比这还离谱!他们说,这鞭子断了,是因为他们教主隔着大老远施了法,让鞭子自己断了!”朱高燧一拍大腿,又好气又好笑,“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让人换了根铁鞭子,抽的他们是哭爹喊娘,嗷嗷叫。结果呢,他们又说,这是什么弥勒佛对他们的考验?嘿嘿……这帮人,就是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 朱瞻基摇头失笑:“三叔,您这比喻……” 周新却神色凝重:“太孙殿下,依臣看来,这白莲教最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能抓住百姓的苦难,将其扭曲成对抗朝廷的理由。百姓们活不下去了,他们便趁机煽动,说什么弥勒降世,改天换地。若朝廷再不整治地方,只怕星星之火,真能燎原啊。” 朱瞻基瞬间表情严肃,周新说的最后一句话,可太让他熟悉了。 白莲教原本只是一个民间宗教结社,实际上就是一个底层百姓的互助组织。尤其在灾荒或动荡时期,成为民间互助的依托。 当然,白莲教也不仅仅是“互助组织”。元朝末年,白莲教多次组织武装起义,目标直指政权更迭。其教义,例如“弥勒降世”、“无生老母”等信仰,具有强烈的反现行秩序色彩,成为动员底层反抗的思想工具。 它既是民间信仰的载体,也是社会矛盾的爆发点。 通俗而言,这就是一个宗教、政治、社会三位一体的复杂现象。 山东和北直隶、南直隶相连,重要性不言而喻。白莲教却能在这里有着如此的发展,甚至能鼓动兖州卫叛变,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白莲教的问题,说到底,是朝廷的问题。” 朱瞻基站起身,目光坚定,“山东的贪官污吏,朝廷定会严惩不贷。但更重要的是,要让百姓知道,朝廷不会抛弃他们。” 说到这里,朱瞻基看向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于谦身上。 “于谦,替我写折子,请皇上下旨,这次被白莲教蛊惑的百姓,不管有没有参与攻打县城、抢夺官仓,朝廷一概赦免,概不追责。”朱瞻基缓缓说道,“若皇上准了,立刻将旨意传遍山东全境。” “王城。”朱瞻基又看向王城,“你配合周新,好好查一查山东全省的官员,每一个府,每一个县都要好好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记住,不冤枉一个好官,但也不许放过一个赃官。” 周新一听,配合我?让刑部正三品的堂官配合我这个七品御史?哎哟,我可真出息了。 “山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布政使、按察使都难辞其咎。”朱瞻基一边说,一边看向周新,此刻他还不知道山东布政使李庸已经被连夜处死的事儿。 “……所以,周新,我打算向皇上请旨,提拔你为山东按察副使,暂代按察使之职。我要让你把山东给我拾掇干净了,一点脏东西都不能留,你能做到么?” 朱瞻基说完话,静静的等着周新的反应。 大明各省设布政使、都指挥使和按察使。其中布政使主管一省行政、财政与民政。都指挥使主管一省军事与卫所。而按察使则是主管一省司法、监察与刑狱。 朱瞻基想让周新担任的,是按察使下的副职,正四品。 换在现代社会,差不多……嗯,就相当于省高级法院副院长,加省检察院副检察长,加省纪委副书记,加监察委员会副主任,加省委政法委副书记。 这职务,含金量十足。 周新却是一脸淡定:“谢殿下信任,臣定不负所托!” 语气平淡,毫无激动之情。 朱瞻基知道周新不是个官迷,就算给他个一品大员,他也不见得会有多高兴。 “还有一件事。”朱瞻基瞥了一眼周新,“我知道你喜欢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可我希望你能爱惜己身,不要再以身犯险。”朱瞻基一边说,一边走到周新跟前,“我对你的期望,可不仅仅是一省的按察使。” 周新笑了笑:“殿下真看得起我周某人。” “那是自然。”朱瞻基点点头,“以后你再敢不顾自己安危,以身犯险……哼,我就请皇上再下一道旨意。” 周新一怔:“什么旨意?将我罢官?” 朱瞻基摇摇头:“你倒是想得美。周新,我告诉你,我会向皇上请旨,给你定做一件特制的衣服,命令你每天穿着,只有睡觉才能脱下。这件衣服的正面,我就写上‘我乃周新’四个大字,背面再写上‘山东按察副使’这几个字。” 周新下意识脱口而出:“啊?这怎么……” 朱瞻基一指周新,一个眼神把周新没说完的话给怼回去:“这衣服你要是敢脱,就是抗旨。而且这衣服,你必须穿在外头,得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本章完) 第202章 应天不眠夜(二) “婉茹啊?”太子妃的声音传出来,“她是济南府邹平人,不过她一直跟着他父亲在河南永城长大,她父亲是永城县的主簿,我母亲是永城人,我也是永城人,这才认识了婉茹她父亲,然后把婉茹接进宫来,我又认了养女……” “济南府,邹平县?”朱高炽的声音不高,孙婉茹也只是听了个大概,“瞻基现在就在兖州府峄县,那儿离邹平也没多远。” “你问这个干嘛?”这是太子妃的声音。 片刻后,寝殿里传出朱高炽的一声叹息:“哎!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便问问。好了,歇息吧,我现在是又困又累……” 此刻的孙婉茹,已经悄悄消失在夜色中了。 …… 朱高炽是睡了,朱棣也睡了,诏狱里的李庸已经凉了。 可有的人还清醒着。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刘勉奉旨去查鲁王府长史周汝海的底细去了。 后半夜,刘勉去东宫敲门,刚眯了没多大功夫的朱高炽打着哈欠在书房接见了他。 “太子爷,皇上让卑职去查鲁王府长史周汝海的底细,卑职已经查到了,第一时间来向您禀报!”刘勉恭恭敬敬递上一个册子。 朱高炽伸手接过,还没打开,先抬眼瞟了一眼刘勉:“我记得皇上说,查鲁王府长史周汝海的底细,查清楚之后,第一时间去回报给皇上……你来找我干嘛?”朱高炽一边说,一边把册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盯着刘勉的反应。 刘勉思索片刻:“太子爷,卑职查到的东西……恐怕得先请您过目。” 朱高炽看刘勉的表情很严肃,察觉到这册子里怕是写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便不再犹豫,翻开册子查看了起来。 “嘶……”朱高炽不由的皱起眉头,看了没几行,就抬眼注视着刘勉,“真的?” “太子爷,卑职哪敢弄一份假的来啊?”刘勉一阵苦笑。 锦衣卫调出来周汝海在吏部的存档,此人乃是洪武十八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后来在礼部任职。洪武二十三年,鲁王府原本的长史被诛杀后,周汝海主动请缨,出任鲁王府长史,看到这儿还没什么问题。 可朱高炽接着往下看的时候,却看到一行文字。 “永乐元年后,周汝海数次前往南昌,拜会宁王……” 朱高炽默默摇头:“怎么这里边又有宁王的事儿?”放下册子以后,朱高炽直直盯着刘勉,“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呀?” 之前山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根据逃出兖州的人说,鲁王府一直都是由长史周汝海主事儿的,鲁王朱肇煇自己只管花天酒地,虽然不像第一代鲁王那么混账,可也是个沉迷享乐的混蛋玩意儿。 兖州卫和白莲教里应外合、把兖州城送给白莲教的时候,那俩逃出兖州的百户亲眼看见,周汝海站在鲁王府门口,和兖州卫指挥使赵康相谈甚欢呐。 “这册子我留着,明儿早朝前我去交给皇上。”朱高炽开始静下心来拿主意了,“周汝海的底细,你继续去查,查的越详细越好。同时,你多派人去兖州,看看能不能找到鲁王的下落。大明已经有宁王这个前车之鉴了,可不能再跑一个王爷了,朝廷丢不起那人呐。” 送走刘勉,朱高炽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静坐到天亮。 现在山东的局势已经远比之前朝廷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尤其是现在又发现宁王和鲁王府长史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朱高炽现在唯一期待的,就是鲁王朱肇煇只是识人不明,让周汝海在自己身边待了这么久。 眼瞅快上早朝了,朱高炽洗了一把脸,喝了一杯热茶,披着棉衣就奔乾清宫去了。 到了乾清宫,朱高炽才知道,朱棣也是一宿没合眼。朱高炽进去的时候,朱棣还捧着之前从山东送回来的折子愣神呢。 “老大?”朱棣看见朱高炽来了,有点吃惊,然后瞥见朱高炽手里拿着的册子,便默默叹气,“说吧,是不是锦衣卫查到什么了。” 朱高炽垂着两条胳膊往前走了几步:“爹,之前瞻基从山东传回来的消息,不是说鲁王府长史周汝海和谋逆的兖州卫指挥使赵康,在鲁王府门口相谈甚欢么?” “嗯,我知道,这上头写着呢,是逃出兖州的两个百户亲眼看到的。”朱棣拿着那本折子在朱高炽面前晃了晃。 “爹,锦衣卫那边先查到了一点东西,儿子给您看一看。”朱高炽一边说,一边双手捧着刘勉送来的册子,想让朱棣过目。 朱棣摆摆手:“我一晚上没睡,头疼,懒得看了,你念给爹听。” 朱高炽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打开手中册子念出了声。 果然,当朱棣听到周汝海数次去南昌拜会宁王之后,也是瞪大了眼睛:“这么老十七的胳膊这么长,都探到山东去了?” “爹,锦衣卫还在继续查周汝海的底细,不过这事儿既然跟宁王也扯上关系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把找到鲁王朱肇煇。儿子觉得,朱肇煇应该不会勾结兖州卫,与白莲教有所关联。此事多半是周汝海瞒着朱肇煇做的。”朱高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朱棣追问。 “爹,瞻基在给您的折子里也是这么说的,理由很简单,如果鲁王朱肇煇和白莲教有关系,在兖州城破以后,他干嘛让白莲教劫掠自己的王府呢?”朱高炽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儿子觉得,多半是周汝海劫持了鲁王朱肇煇,勾结兖州卫指挥使赵康,与白莲教里应外合,这才让兖州落入白莲教之手。” “那宁王和这事儿有关系么?”朱棣微微眯起眼睛。 “爹,您的意思是说,山东这扬乱子,是宁王……”朱高炽小声问道。 朱棣沉默片刻,摇摇头:“不一定,老十七和草原各部勾搭在一起,这个我相信。可跟白莲教勾搭……不太可能。” 朱高炽不出声,等朱棣把话说完。 朱棣站在桌子旁边,一只手扶着桌案,低头琢磨了许久:“老大,让刘勉继续查,这个周汝海的底子有点深。传旨给太孙,让他那边也动起来,把周汝海,还有赵康,这些年在兖州干了什么事儿,都一五一十给我查出来。” “儿子已经吩咐刘勉了,至于山东那边……”朱高炽想了想,“兖州城虽然落入白莲教之手,可朝廷在山东的军队收复兖州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儿子现在担心,白莲教的那些人会弃城逃走,藏匿于民间……” 朱棣咬着牙,叹着气:“哎,你说的很有可能。山东那边有没有最新的折子送回来?” “目前还没有。”朱高炽指了指朱棣手里那份折子,“您手里这份,就是昨天送到的这份,这就是最新的。” …… 兖州。 山东都指挥使蓝祥领着前锋大军入城的时候,城里已经没有一个白莲教徒的影子了。 果然,跑了,跑的还真他娘的快。 这会儿蓝祥还没收到朱棣让他收复兖州的命令,他星夜兼程来兖州,纯粹是为了抢救一下自己的族谱。 “传令,在城内挨家挨户的搜,看看有没有藏匿的白莲教反贼。”蓝祥坐在马背上,马鞭一指,“再给太孙殿下送信,就说兖州已经收复。” “大人,鲁王府已被大火焚毁,废墟中找到一些尸体,您要不要去看一下?”传令兵跑到蓝祥马前询问。 蓝祥沉默片刻:“带路。” 众人簇拥着蓝祥来到鲁王府门口,士兵们正在从王府废墟里往外抬尸体。 蓝祥翻身下马走上前,边走边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现扬的一个百户抱拳回答:“大人,这些人里有鲁王府的宫女、太监,还有鲁王府的护卫。” 蓝祥点点头:“有没有找到鲁王殿下?” 百户默默摇头:“还没有。” 没有鲁王的尸体就是好事,没有尸体就代表鲁王还活着,鲁王还活着就代表他蓝祥的九族还活着。 不一会儿,又有小兵纵马赶来,在蓝祥不远处翻身下马,小跑到蓝祥身边:“大人,兖州衙门那边儿找到一些尸体,都是兖州的官员。” 蓝祥原本还蹲在鲁王府门口那些尸体前查看情况,听到小兵来报信,默默叹气,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鲁王府废墟,然后对众人发号施令。 “城里留下两千人,继续搜寻白莲教余孽。其余人,跟我出城,看看能不能找到弃城逃走的白莲教余孽。”蓝祥一边说,一边回到自己的战马旁边,抓着马鞍翻身上马,又思索了片刻,“哎,算了,咱们连人家跑到哪儿了都不知道,出城找什么找。” 身旁副将凑上来:“大人,那咱们接下来……” 蓝祥叹气道:“去峄县,找太孙殿下请罪,看看能不能活命吧。” …… 峄县这边,朱瞻基也见到了跟着万贵一起赶回来的周新。 朱瞻基很纳闷,你明明跟着万贵一起回来了,怎么不第一时间来见我?还有,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 周新讪讪一笑:“殿下,臣当日被劫匪伏击,背上中了刀,掉到河里,顺流而下,被几个百姓救了起来,这才捡回来一条命。”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给朱瞻基展示自己背上的刀伤。 朱瞻基看了一眼伤口,恢复的还不错。 “那你跟着万贵一起回来,怎么不第一时间来见我?”朱瞻基追问。 “殿下恕罪,万百户回来的时候,臣没跟着他一起进城,而是去周边几个村子里看了看。”周新解释道。 朱瞻基眼睛一亮:“发现什么了?” “殿下,白莲教的人在这些村子里蛊惑百姓,之前百姓们到县衙讨要说法,然后回来的路上被不明身份的人伏击,死伤惨重。白莲教的人说,是官府下的手,还说赵王殿下来山东,就是来屠杀百姓的。所以,这些村落的百姓,都被白莲教裹挟……” “放屁!”旁边的朱高燧一拍桌子站起来,“老子是干那肮脏事儿的人么?他娘的,哪个王八蛋造的谣?老子还救回来几个百姓呢!哪个谁……门口谁在?进来!” 门外站岗的士兵走了进来。 “你去!把本王救回来那三个百姓叫过来!”朱高燧大声嚷嚷着。 朱瞻基出言解释:“之前三叔的人救回来几个受了伤的百姓,其中一个百姓还指认伏击他们的是鲁王府的人。” 没多久,林老三等人走了进来。 周新和林老三一对视…… “林老三!”周新顿时大喜,“你活着!你还活着!你没死啊!” 朱瞻基一愣,看了看已经扑上去抱着林老三的周新,又看了一眼朱高燧:“什么情况?他俩认识?” 朱高燧也是摇头:“我哪知道啊?周大人!周大人!” 朱高燧连叫了两声,周新才回过头来。 “你俩认识?”朱高燧问道。 周新笑了笑:“何止认识。我的命啊,就是林老三救的!”一边说,一边在林老三肩膀上拍了拍。 说完这些,周新又看着林老三:“太好了,你还活着,你家媳妇以为你死了,每天从白天哭到晚上!” “行了,周新,把你这段时间在山东查到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我听。哎,对了,等会儿……”朱瞻基开口道,又盯着旁边坐着一直不出声的于谦,“济南知府徐春的事儿,你先讲给周新听一下,他还不一定知道呢。” 于谦点点头,站起来走到周新身边:“周大人,根据我们的调查,之前伏击你的人,是济南知府徐春。他怕你去济南找他的麻烦,就先对你下手了。结果,你的两个随从里,有一个侥幸活了下来,把你被伏击的消息传给了朝廷,皇上这才派赵王爷来山东主持大局。” 周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济南肯定也不干净。那现在呢?” 于谦低声笑了几声:“徐春已经畏罪自尽了。” 朱瞻基突然插话:“徐春已死,至于是不是畏罪自尽还不好说。周新,你现在可以说了,你在山东这些时间,究竟看到了什么,查到了什么。” (本章完) 第201章 应天不眠夜(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鲁王府就在兖州城内,除非兖州城丢了! 哦,你说兖州也丢了,那就合理了…… 不对!合理你马…… 兖州卫有五千六百人,白莲教那些乌合之众,他们怎么能打下兖州城来? 单膝跪地的万贵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暴怒的赵王朱高燧,支支吾吾回答:“王爷,兖州卫满编五千六百人,实际上只有两千多人……” 朱高燧气极反笑:“吃空饷吃到这个程度了?五千多人的兖州卫,实际上就两千多人?好,好,非常好,就算他只有两千人……”朱高燧瞪大了眼睛,咬着牙,“哪怕只有两千人,兖州也不会丢!除非兖州卫集体叛变!” 万贵一低头:“王爷英明!” 朱高燧一愣:“啊?”然后看向旁边一直不出声的朱瞻基,“他什么意思呀?我怎么就英明了?” 万贵不敢吱声,还是朱瞻基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来,试探着问道:“兖州卫和白莲教里应外合,攻陷兖州?” 朱瞻基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明代的卫所制度,是以异地调戍为主,卫所士兵(军户)多从外地调遣,而非本地招募。 比如,云南、贵州的卫所兵多来自江浙、湖广。 福建、广东沿海卫所常有山东、河南的军户驻守。 洪武时期,全国还有过多次大规模的军户迁移,比如将淮西兵分散至全国。 唯一的例外是边塞卫所,因人口稀少或军事需要,会招募会招募部分本地少数民族(如土司兵)或流民充军,这叫“土军”或“达官军”。 在这种背景下,兖州卫怎么会叛变?他们难道不怕在家乡的家人受到牵连么? 朱瞻基看向于谦,显然是想从于谦那里得到答案。 于谦皱着眉头:“殿下,兖州卫叛变确非寻常,臣以为此事……” “不必犹豫,直接说。” 于谦略一沉吟,继续开口:“殿下,按制,卫所兵多为异地调戍,但兖州卫情况特殊。永乐初年裁撤鲁王府护卫时,许多旧部被编入兖州卫。这些人与鲁王府渊源极深,若鲁王府中操控,他们确有叛变的可能。” 然后,于谦稍微停顿:“之前有村名林老三指认,鲁王府百户参与伏击百姓,到现在,兖州卫叛变,放任白莲教入城,臣以为,诸多事宜,皆与鲁王府脱不了干系。” “鲁王,朱肇煇……”朱瞻基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这就有点奇怪了,如果说鲁王是整件事情的背后黑手,那他干嘛让白莲教徒攻破自己的王府? 朱瞻基看向万贵,“你先起来吧,告诉我,现在兖州情况如何了?” 万贵站起身来,继续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卑职入兖州的时候,鲁王府已经被白莲教众攻破,兖州城内到处是白莲教徒。本地大户人家多被劫掠,死者伤者无数。卑职还悄悄去了一趟兖州衙门,发现朝廷派来的临时知府被斩首……” “不过,兖州卫里还是有一些忠于朝廷的士兵的,卑职带着其中一些人逃出兖州,这些人也跟着卑职一起回来了。” 朱瞻基眼睛一亮:“人在哪儿?” 万贵冲着门外大喊一声:“进来吧!” 两个百户并肩走了进来,齐刷刷在朱瞻基面前跪下:“卑职参见皇太孙殿下!” 又转个方向继续跪着:“参见赵王殿下!” 朱瞻基点点头:“你们二人是兖州卫的人?” “正是!” 朱瞻基双手抚掌:“好,你二人现居何职?” 两人依次报出自己姓名。 “卑职兖州卫百户,徐忠!” “卑职兖州卫百户,卢勇!” 朱瞻基一抬手:“起来,回答我的问题。兖州卫到底是什么情况,兖州是怎么丢的?” …… 兖州,鲁王府外。 周汝海站在鲁王府大门外,看着鲁王府内的各种值钱东西被一件件搬出来。 周汝海身边的兖州卫指挥使赵康低声问道:“兖州城内的富商大户,该杀的已经杀的差不多了。粮食,钱财,值钱的东西,也都搜刮的差不多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汝海笑了笑:“你这边统计好了没有,这次来兖州的百姓,有多少人?” 赵康略微思索:“从各县各村聚集起来的百姓,有数万人,其中半数以上已经加入咱们了。” “半数?呵呵,告诉剩下的百姓们,朝廷欲屠尽山东灾民,是死是活,让他们自己选。还有,你的兖州卫里,那些不肯归顺的人……”周汝海一边说,一边缓缓看向赵康。 赵康冷笑一声:“放心,现在的兖州卫,只有我的人了。” “那就好,该杀的就杀,别心软,别出纰漏。”周汝海微微点点头,“朝廷的大军最早明天,最晚后天,肯定会来这里。凭咱们现在的实力,兖州是守不住的。马上把钱粮和值钱的物什运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 …… 八百里加急,把山东的消息送回了应天,此刻已是深夜。 朱棣许久没这么生气过了。 一个小小的税案,原本以为最多能挖出几个贪官来。 谁曾想,呵呵,在小小的山东里边挖呀挖呀挖,挖出一个白莲教来! 兖州卫叛变! 兖州被白莲教攻占! 鲁王府沦陷! 鲁王朱肇煇下落不明! 这一条接着一条的爆炸性的消息,让朱棣直接化身桌面清理大师,乾清宫书房的御案上所有茶杯、笔筒、文书、砚台、镇纸,全部一扫而空。 朱高炽躲的远远的,一步不敢上前。 毕竟这会儿朱瞻基可不在跟前啊,万一被老爷子一砚台给放倒了,那得多冤啊。 “传旨!去那个兖州卫指挥使赵康的老家,把他的所有亲人全部下狱!有一个算一个,所有沾亲带故的,全部不许放过!” “再派人去查鲁王府长史周汝海的底细,查清楚之后,第一时间来回报朕!” “传旨中军都督府和兵部,让北直隶、南直隶、河南的卫所,在北直隶、南直隶、河南和山东交界处布防,不许让山东的这股白莲教余孽逃走一人!” “山东都指挥使是谁来着?对!告诉蓝祥,从现在开始,他的脑袋归朕了!想要回自己的脑袋,就让他拿白莲教徒的脑袋来换!他不是姓蓝么?问问他,知不知道洪武朝也有个姓蓝的人,知不知道那个姓蓝的人死的有多惨!” “山东布政使李庸……呵呵,名字真没叫错,真是庸才!在他的治下,山东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朕面前说冤枉?他现在人在何处?老大!朕在问你,李庸人在何处?” 被暴怒的朱棣突然点名的朱高炽下意识一个哆嗦,然后战战兢兢往前走了几步:“皇上,李庸在诏狱,还没审完……” “不用审了!”朱棣大手一挥,“直接斩首,现在就砍,朕不想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他的家人流放琼州,永世不得离开琼州半步!” 朱高炽倒吸一口凉气,此刻他也不敢为李庸说一句好话,只能默默点头:“遵旨,儿子明天就去传旨……” “现在就去!”朱棣猛的一拍桌子,瞪着朱高炽。 朱高炽一个激灵:“好!儿子现在就去!”说完,朱高炽掉头就往外跑,步伐灵活,身姿矫健。 朱高炽刚退出…… 不对,不严谨,换个词儿。 夜色中,朱高炽刚“逃出”乾清宫,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夏元吉。 瞧见太子爷脸色煞白,夏元吉拢着袖子压低声音,指了指乾清宫方向:“太子爷,您给老臣个准话,老臣现在进去……合适么?” 朱高炽喘着气,心有余悸的扶着胸口,然后看向夏元吉:“夏尚书,你得先告诉我,你找皇上干嘛去?” 一般来说,朝臣去见皇上,太子爷拦着过问朝臣要干嘛,这可是大忌讳啊。可这会儿的夏元吉心知肚明,太子爷这完全是为了他夏元吉这把老骨头好。 “呃……”夏元吉略微犹豫,“不是什么好事儿。” 朱高炽瞳孔微缩:“走!马上走!别进去!听我的,千万别进去!进去就是个死!” 夏元吉面露苦涩:“这么严重?”他的目光越过朱高炽庞大的身躯,看了一眼乾清宫,“……皇上生气这么大的气?” 朱高炽苦笑着点头,又叹着气:“可不是么?夏尚书啊,你知道我现在要去干什么吗?” “老臣不知……” “嗨……”朱高炽摇着头,“我去趟诏狱,皇上刚下了口谕,要斩首山东布政使李庸。”然后,朱高炽压低声音,“现在就斩,都不用继续审了,皇上说了,不让李庸看见明儿个的太阳了!” 夏元吉闻言一怔,喃喃自语:“皇上竟然如此震怒?”然后冲着朱高炽拱手,“太子爷,老臣谢您直言相告,那这事儿,老臣就来找您了,反正您是监国太子爷,这事儿找您也成。” 朱高炽摆摆手:“天塌下来的事儿,也等明天吧!我得赶紧去趟诏狱!唉……皇上现在只杀李庸一人,李庸的家人全部流放琼州。可皇上这会儿还在气头上,要是一会儿更生气了,我怕皇上改主意,不光李庸得死,他的家人也得跟着一起死!” 朱高炽撂下话就继续走,走了几步站住一回头:“夏尚书啊,您先回去,明儿个天亮以后下了早朝,您去御书房找我,我头一个接见!” …… 忙活了大半夜,朱高炽终于回东宫休息了。 一推自己寝殿的门儿,朱高炽瞧见太子妃还没睡,孙婉茹也在,婆媳俩正聊天呢。 “太子爷回来了?”孙婉茹站起来迎接,等到朱高炽走近时,朝着朱高炽行礼。 朱高炽点点头:“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 孙婉茹低声回答:“陪娘娘说说话,一会儿便走。” “嗯,好。常德如何了?”朱高炽问起了自己的小孙女。 “已经睡了。”孙婉茹笑着回答,“明儿晚上,我抱着她来看您。” 太子妃瞧见朱高炽脸色不是很好,也走上前,扶着朱高炽坐下,又让孙婉茹端来一杯茶。 “忙到这会儿才回来,你也不怕熬坏了。”太子妃轻轻在朱高炽肩膀上揉着,然后从朱高炽手里取回喝完的空茶杯来,递给孙婉茹,“你回去休息吧,陪我聊了这么久,你也累坏了。” 孙婉茹捧着茶杯,朝着太子妃行礼:“那我回去了,太子爷,娘娘,早些休息。” 出了寝殿的门,孙婉茹刚打算走,听到寝殿内传出朱高炽的声音。 “山东这盘棋,太乱了。” 然后是太子妃的声音:“儿子已经去了山东了,老三也在山东,你们老朱家,除了老爷子没去,还有一个还在养伤的老二没去。下一步,难道要把你也派到山东去?” 朱高炽似乎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回答道:“这次老三去山东,原本是去杀人的。后来,儿子也去了山东,可儿子是去专门杀官儿的。山东的乱子,从来就不是百姓的问题。百姓为何造反?因为百姓活不下去了。为何活不下去?因为官府的赋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可这些赋税,朝廷早就免了,但老百姓又不知道,还在卖儿卖女去交钱交粮,怎么能不反呢?” 太子妃叹息道:“所以,老三去山东,杀的是那些直接欺压百姓的爪牙。而咱们儿子要对付的,是那些在背后操控一切的‘官’。我这么说对么?” “正是。”朱高炽揉了揉眉心,“老三去山东时,白莲教还没冒头,他的任务原本是查税案、抓贪官。可如今局势变了,白莲教裹挟百姓攻城略地,兖州都丢了,鲁王下落不明。这会儿,老三不得不杀人平叛。但光靠杀人,平不了山东的乱。哎?对了,我记着,婉茹那孩子也是山东人?哪个府,哪个县来着?” 孙婉茹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往远走了几步。随即,她意识到现在并没有人发现自己,便壮着胆子重新往朱高炽寝殿的方向挪动了几步,依稀能听到寝殿内的声音。 (本章完) 第200章 兖州城(二)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突然冲出来,抡起锄头砸向粮仓大门:“抢啊!不抢就是个死!抢了大不了也是一死,还怕什么啊!” “轰”的一声,大门被砸开一道缝。 这一声响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这个瞬间,饥饿压过了恐惧,求生的本能战胜了理智。 人们疯狂地涌向粮仓,有人甚至直接从官差的尸体上踩过去。 唐赛儿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周新死死拽着她往边缘退去。 粮仓大门被撞开的瞬间,百姓们如潮水般涌入。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预想中的哄抢并没有发生。粮仓内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零星堆着几袋发霉的陈粮。 粮食呢?这不是粮仓吗? 别说粮食呢,耗子都他娘的没有啊! “粮食呢?!” “官府果然是骗我们!粮仓是空的!” “对,官府就是想把我们骗到这里全部杀光!” 愤怒的呐喊在人群中瞬间炸开,几个带头冲锋的百姓愣在原地,手中的锄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之前那个跳出来的白莲教徒再度出现,他跳上一个木架子,让自己站的高了些,然后对着众人大喊:“乡亲们!官府早把粮食藏到鲁王府了!那鲁王顿顿山珍海味,却连一口粥都不肯施舍给你们!” “我们白莲教是来救你们的!想找活路的,就跟着我们一起,我们去鲁王府,讨个说法!抢回我们的粮食!” 愤怒的百姓调转方向,如洪水般朝鲁王府涌去。 周新死死拽着唐赛儿退到墙边,目光死死盯着那白莲教徒,只见那人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随即隐入人群。 …… 鲁王府原本有一卫的护卫,满编也是五千六百人,实际大概四千多人——吃点空饷嘛,很正常。 永乐初年,朱棣大幅度裁撤藩王们的护卫,而裁撤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把藩王护卫编入附近的卫所军中。在这扬裁撤中,鲁王府护卫被裁去三千多人,其中两千多人就近编入兖州卫。 也就是说,鲁王府只留下千余护卫。 这些年来,鲁王府的护卫人数是只出不进,人也越来越少。到了永乐七年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大概八百人了(朱棣:八百人?这个我熟啊)。 永乐十二年,朱棣二次亲征草原途中路过兖州,那时候鲁王府的护卫大概还剩六百人。 现在的话,估计也就是五百多人的样子了。 而这五百人,还被鲁王府长史分了三百人去守护嵫阳山的别院了。 …… 当愤怒的百姓朝着鲁王府聚集的时候,周汝海慢悠悠的走到后院,从一众女眷中找到了喝的醉醺醺的鲁王朱肇煇。 “王爷,您喝的可还尽兴?”周汝海笑眯眯的问道。 朱肇煇打了个酒嗝,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然后笑着把自己的手从某位女眷的身上拿了回来,指着周汝海:“你来找奔本王,有何事啊?” 周汝海笑了笑,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哦,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些百姓朝咱们王府这边来了。” “百姓?”朱肇煇嘀咕了片刻,“百姓来本王这里干嘛?要粮食?你随便打发一点得了,别让他们扰了本王的雅兴,嘿嘿……美人儿,来,陪本王喝一个!” 眼看朱肇煇又搂着一个美女喝起了交杯酒,周汝海笑着说道:“王爷,这次来的百姓,有点多,您还是亲自来看一下吧。” 朱肇煇脸上露出一丝不满:“有点多?能有多少?哼,你呀,就是不想让本王喝的尽兴了!”不过说归说,朱肇煇还是行动了起来,把最后一杯酒送到肚子里之后,又看向众女眷,露出淫笑,“你们几个……等本王回来!都……都……都不许跑!嘿嘿……” 周汝海上前,搀扶着朱肇煇离开后院。 “周长史,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就算百姓人数有点多……嗝!……嗯,能有多少人啊?”朱肇煇一边走,一边埋怨周汝海,“本王都说了,王府大小事务,你……嗝!嗝!……嗯,你一并做主便是!” 然后,朱肇煇拍拍周汝海的肩膀:“本王信得过你!嘿嘿!” 周汝海笑着回应:“多谢王爷信赖!只不过……” “嗯?只不过什么?”朱肇煇笑的没心没肺。 “王爷,没什么,等会儿您就知道了。”周汝海依旧笑着,搀扶着朱肇煇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鲁王府的正殿承运殿内。 这里要插一句,大明所有在各自封地的亲王府邸,正殿都叫“承运殿”,名字是太祖高皇帝统一给起的,算是和应天皇宫里的“奉天殿”来了一个梦幻联动。 洪武爷是个特别喜欢制定规则的人,他还规定了亲王府里其他建筑的名字,比如王府四门,南曰端礼,北曰广智,东曰体仁,西曰遵义;王府之内,配殿都叫存心殿,寝宫都叫春和宫。 当朱肇煇被周汝海搀扶着走进承运殿之后,在扬众人纷纷朝朱肇煇行礼。 朱肇煇点点头,摆摆手,在主位坐下,看向众人,突然一愣神:“你怎么来了?” 兖州卫指挥使赵康微笑着上前:“卑职见过王爷!” 朱肇煇愣神片刻,然后又笑了出来:“好久没见着你了,你这家伙,也不说多来看望本王!”然后,朱肇煇看向周汝海,“赵指挥使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本王呢?” 周汝海和赵康对视一眼,周汝海拱手笑道:“王爷,赵指挥使来找您,也是有要事相商的。” 朱肇煇醉眼朦胧地挥了挥手:“什么要事?值的你们这般兴师动众的……”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这声音,像是从王府外传来的。 “轰!” 这是有人在撞击王府的大门! 赵康冷笑一声,淡定的抽出佩刀,对着几个随从吩咐:“保护王爷。” 十余名亲卫立即将朱肇煇团团围住。 周汝海冲着大殿内的鲁王府护卫使个眼色,护卫们心领神会,假装跑到殿外去查看情况,片刻后又跑了回来,跪在已经差不多醒酒了的朱肇煇面前:“王爷,百姓造反了!他们说要……要活捉您!” 朱肇煇愣住了:“造反?他们为什么要造反?本王何曾亏待过他们?” 周汝海和赵康对视一眼,两人笑而不语。 朱肇煇看着周汝海和赵康:“你们笑什么?” 周汝海上前,一把拉住朱肇煇的手:“王爷,事到如今,只能先护送您从密道离开了!” “离开?去哪儿?”朱肇煇呆呆的反问道,似乎不是很愿意离开这里。 赵康也走上前:“王爷,要是您不走,被这些乱民抓住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朱肇煇回过神来:“赵康,你不是兖州卫的指挥使么?你手下的人呢?他们为什么不来保护本王?” 赵康也不装了,一把抓住朱肇煇的另一只胳膊:“王爷,卑职这次来,就是专程来保护您的啊!” …… 王府外,百姓们已经开始撞门了。 门内,还有一些忠心的王府护卫死死的顶着。 百姓人群中还有人在高喊着。 “乡亲们!王府里要什么有什么!” “鲁王府上的东西,都是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钱啊!” 周新始终没有放开唐赛儿的手,带着唐赛儿躲在人群的后方,眼睛观察着四周。 从刚才进城门那一刻起,周新就断定兖州卫多半是已经叛变了,而在粮仓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杀害百姓的军官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从粮仓后门离开,也验证了他的这个观点。 一个卫所叛变,这在大明朝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此刻,王府大门在百姓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破门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承运殿内,朱肇煇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赵康!你抓疼本王了!”他挣扎着甩开赵康的手,酒意全消,怒视周汝海,“周汝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汝海脸上的恭敬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冷的笑意。 “王爷啊,您不是常说王府事务都交给老臣吗?今日,老臣就替您再做一回主。” 朱肇煇转而瞪着赵康:“赵康!兖州卫是要造反吗?” 赵康狞笑着抽出佩刀:“王爷,您言重了啊!兖州卫奉皇命镇守此地,如今白莲教作乱,您乃是亲王之尊,卑职这是护送您暂避风头啊!” “避风头?”朱肇煇怒视二人,冷哼一声,“你们要带本王去哪儿?” 周汝海拍拍手,有人捧着一个麻袋走进大殿。 片刻过后,堂堂鲁王朱肇煇被人塞住嘴、捆了起来,套着麻袋扔到早就准备好的一辆马车上,从王府的另一道门迅速离去。 朱肇煇离开后,赵康一声令下,几名兖州卫的士兵悄悄摸到还在苦苦顶门的鲁王府护卫身后,背后出刀…… 这几名士兵得手之后,迅速在铠甲外套上白色罩袍,然后打开鲁王府大门,放百姓入府。 “乡亲们!抢啊!” “看见什么拿什么啊!” “快动手吧!” …… 万贵奉命传信鲁王朱肇煇,让鲁王去峄县。他带着人星夜兼程赶到兖州城外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他远远望见城门大开,城墙上却不见守卫,心中顿生警觉。 “不对劲啊。”万贵勒住马缰,示意众人停下,“兖州城门怎会无人把守?” 万贵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城门口的动静。片刻后,万贵一挥手:“走,去其他城门看看。” 一行人悄悄绕到城东的偏门,发现这里同样无人把守。 万贵心中疑惑更深,但任务在身,他不敢耽搁,带着人悄然潜入城中。此刻兖州城内一片混乱,街道上散落着杂物,远处传来嘈杂的喊叫声。 当他们靠近鲁王府时,眼前的景象让万贵彻底震惊了。 此刻的鲁王府大门洞开,府内火光冲天,百姓模样的人进进出出,手里抱着各式各样的物品,什么绸缎啊,瓷器啊,甚至家具啊,等等等等。 还有人高喊着:“白莲救苦!乡亲们,抢啊!” 白莲教? 万贵脸色骤变,鲁王府这是被攻陷了! 这个时候,万贵在不远处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同村的唐赛儿么? …… 周新护在唐赛儿身边,警惕的盯着周围。 突然,唐赛儿一声惊呼,周新猛然转头,看到唐赛儿被几个人从他身边抢走,往一旁的巷子里跑去。 周新是文官,不代表他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眼看唐赛儿被“抢”走,周新拎着木棍就冲了过去,朝着其中一个人身上一棍子劈了下去…… 人家轻松抬手,把周新的棍子紧紧握住。 “哎呀!误会!误会!”唐赛儿看到这一幕,“老哥,你别激动,这是俺们村的人,不是坏人!” 握住周新棍子的那人看了唐赛儿一眼,指着周新:“三嫂,这是谁?” 唐赛儿连忙上前,扒拉着周新往后退了几步,又看向另外几人:“这是俺刚认的老哥!” 介绍完周新,唐赛儿又指着那人向周新介绍:“这是万小二,俺一个村儿的!哎?对了,万小二……”唐赛儿突然想起来了,“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在……那个哪来着?对,你不是在宣府还是大同来着?” 之前握住棍子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万贵。 “既然是三嫂的老哥,那刚才多有得罪了。”万贵笑着朝周新赔罪,“老哥,不好意思。” 周新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万贵虽然穿着便装,可腰间挂着的,竟然是汉王亲卫的令牌。 “你这是……”周新指着令牌,看向万贵。 万贵一低头,顺着周新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即一笑:“哦,我现在是汉王爷的亲卫百户了。” 亲卫在此,难道……汉王来山东了? 万贵又看向唐赛儿:“三嫂,你们怎么在这里,我三哥呢?” 唐赛儿低下头来,声音低沉:“他们说……官府的人把三哥杀了……” “嗨!搞错了!”万贵一拍手,“我刚回村,听说我大哥被官府杀了,我就去峄县衙门要说法,结果到了衙门才知道,那些事根本不是衙门的人干的!”他又叹了口气,“你要说是官府杀害了三哥,还有我大哥,倒是也没说错。我来的时候,听说于大人和太孙殿下分析过局势,他说,杀害三哥和我大哥的,多半是兖州卫的人,要不然就是鲁王府护卫!” 周新突然上前,拽着万贵的手:“什么?太孙殿下来了?” (本章完) 第199章 兖州城(一) 突然,百户眼前一亮,站起来跑到城墙边儿上,扶着城垛,身体朝外探出去,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数不清的百姓,密密麻麻的,聚集到一起,正朝着兖州城慢慢涌来。 周新和唐赛儿也在这些百姓当中。 …… “老哥,你一直在看什么呢?”唐赛儿看着周新,她发现这几日赶路,周新总是不停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周新手里拄着一根木棍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走着。听到唐赛儿问他,他低声笑了笑:“没啥,走南闯北时间久了,习惯了,到哪儿都要多看两眼。” 然后,周新一抬头,指着远方的城楼:“妹子,你看,这就到兖州了。” 唐赛儿点点头:“是啊,走了好几天,总算是到了。” 周新收起了笑容:“妹子,我很好奇,那些人说到了兖州,就有大房子住,有棉衣穿,有热汤饭吃。可咱们怎么进兖州城?” 周新说的“那些人”,就是一直鼓动大家造反的人。许多百姓被鼓动起来,还夺了几个防备不足的县城,抢了官仓,杀了许多有钱的大户。 不过这些县城又被官军夺了回去。 还是那些人,他们告诉大家伙,没事,县城的官仓咱们已经搬空了,空城而已,丢就丢了。咱们现在要去夺兖州城。兖州里边有朝廷的王爷,他的王府里堆满了粮食,他吃饭用的碗筷都是金子做的。朝廷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只能自己去抢活路! 随着人群逐渐靠近兖州城,一些人也开始逐渐紧张了起来。 混在人群中的周新也很好奇,凭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能进了兖州城大门?难道信了白莲教,就能刀枪不入了? 人群继续靠近兖州城,周新混在人群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墙上的守军。 那些士兵虽然站得笔直,却始终没有举起弓箭,甚至连警戒的姿态都显得敷衍。 不太对劲儿…… 现在兖州境内到处都在闹白莲教,兖州城既是府治所在,兖州府又是鲁王封地,按理说此刻应该戒备森严,可城门处的守卫却像是……在等人来。 城楼上,巡城百户仍旧一言不发。 一名士兵看不下去,上前提醒:“头儿,这些百姓马上就要进城了!” 百户瞪了他一眼:“现在到处都在闹叛乱,百姓们为了逃命才来到这里,你难道不许他们入城?” 士兵一愣,朝廷的规矩成摆设了? 百户突然向前一步,语气冰冷:“不对,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那士兵点点头:“小的是上个月入的咱们兖州卫,这是第一次跟着您巡城。” “哦,新来的。”百户一边打量着士兵,一边靠近,“怪不得,以前没见过你呢。我问你,谁是救苦之人啊?” “啊?”士兵一头雾水,没听懂百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头儿,您再说一遍,小的没听清楚。” 百户笑了笑,摆摆手:“没什么,天气冷,我冻哆嗦嘴了。”然后在士兵肩膀上拍拍,“你跟我来,我有事儿让你办。” 百户说完话就往城门楼里走,士兵跟着百户前后脚进去。 一盏茶功夫后,百户一个人走了出来。 …… 百姓们已经开始入城了。 周新彻底搞不懂了。 按照大明律,凡百姓入城,需持官府颁发的路引。 遇灾年流民,需在城外设粥棚安置,由里甲作保方可分批入城。 可现在……大家伙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入城了? 兖州守城的人是疯了么? 当周新进入城门楼的时候,他特意观察了一下几个守在城门口的士兵。 这些人的表情,有些古怪,可哪里古怪,周新也说不上来。 唐赛儿凑在周新身边,小声询问:“老哥,咱们就这么进来了?不是要攻打城池么?” 周新笑了笑,压低声音:“老哥我自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今儿这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 百姓继续陆续入城,一些士兵也有些不太理解,不过既然上级没有下令,那就什么都不要管了。 那些鼓动大家来兖州的人,也没说进了兖州以后要干嘛,这会儿大家伙有点迷茫了,而且兖州城里原本的百姓也有点搞不懂情况了,大街上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换成谁都得好奇。 …… 鲁王府的一间客房内。 周汝海品着茶,听来人汇报情况。 “咱们的人已经混在百姓里进城里进来了,正准备往王府这边来。”那人立在周汝海面前。 周汝海放下茶杯,微微抬眼:“王爷呢?” 那人嘿嘿一笑:“还在王府后院,花天酒地呢。” 周汝海点点头:“把王爷看好了,别让他跑了。这可是朱家的王爷,金贵着呢。” 那人领命准备离开,又被周汝海喊住。 “这些来兖州的百姓,都是信得过的吧?”周汝海低声询问。 “您放心,都是普通百姓,对朝廷有怨恨的,被官府逼的活不下去了。是您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周汝海抬手,打断那人的话:“不是我给他们生路,是他们自己找到了生路。去,告诉咱们的人……”周汝海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阴鸷,“……告诉他们,按原计划行事,先占粮仓,再围王府。记住了,让百姓们打头阵,咱们的人,不要冲在最前边儿。” …… 兖州卫驻所大门洞开,本该值守的士兵不见踪影。 指挥使赵康的官靴踩过满地公文,在他身后,数十名“士兵”正在换装——他们脱下兖州卫铠甲,露出内衬的白莲教白衣。 “等一下,你们几个,还穿着官军的衣服,不要急着换。”赵康指了指其中几名士兵,“一会儿,你们几个随便砍杀几个百姓,然后你们就跑到粮仓里,找个地方躲起来,把官军的衣服换了,明白了么?” “记住了!专挑老弱妇孺下手,让他们死的越惨越好,最好当着所有百姓的面!” “明白!” …… 同一时刻,百姓们已经全部入城,混在百姓中的白莲教徒已经聚在一起,等待下一步指令。 之前在鲁王府内和周汝海说话的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为首的白莲教徒身边,小声说着什么。 众人相互对视,默默点头,然后重新散开,分布到百姓当中。 “乡亲们,咱们到了兖州了,官府说让咱们去粮仓领粮食,咱们快些走吧!”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原本不知道该去哪里的百姓们顿时又活跃了起来。 “真的吗?” “粮仓在哪里啊?” “那我们怎么去粮仓啊?” …… 周新始终盯着这些在人群中“带节奏”的人。其中一个人,当着他的面儿,先是在这一堆人里喊一句“粮仓就在前边”,然后又跑到另一堆人里喊一句“不知道官府能给我们发多少粮食”。最后,跑到第三堆人里继续喊“那我们快去吧”…… 每换一个地方,每喊一句,都换个声调。 人群已经开始朝着某个方向移动了,想必这就是去粮仓的方向。 周新眯起眼睛,一把拉住唐赛儿的手腕:“妹子,跟紧我。” 两人悄悄尾随那个不断变换声调的白莲教徒。 那人浑然不觉,仍在人群中穿梭煽动。 唐赛儿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下意识捂住了嘴:“老哥,这个人是在……” 周新黑着脸:“上蹿下跳,必有蹊跷。” 百姓们继续往粮仓的方向走,直到大部分人都聚在了粮仓门口。这里还算宽阔,守卫粮仓的官差们神色紧张的盯着把粮仓大门团团围住的这些百姓们。 他们这是来干什么的?不知道粮仓重地、闲人勿近么? “官府不是说要给我们放粮么?” “我们是来领粮食的!” “快把粮食给我们!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 百姓之中,不断有人大声叫喊着。 周新拉着唐赛儿躲在远处,喃喃自语:“我大概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了。” “老哥,俺不太懂,你给俺解释一下。” 没等周新开口,就看到几个兖州卫的官军从巷子口那边冒了出来,气势汹汹的朝着这边走来。 “干什么的!都让开!”领头的军官大声呵斥着围观的百姓,“此乃粮仓重地,你们这些人围在这里做什么?是要造反么?” “官府说要给我们发粮食,是官府让我们来的!” 人群中传出回答的声音,周新看的很清楚,又是之前那个上蹿下跳的家伙! “发粮食?”军官冷哼一声,“你们这群贱民,还想领粮食?你们配么?粮食给了你们,那就是浪费!” 说完,军官拔刀出鞘,指着百姓们:“快快散去!再不离开,休怪本将不留情面!” “官府不讲信用!骗我来这里,却不给我们活路!” “我们只是想活着,官府要逼死我们!” “粮仓里那么多粮食,却不舍得给我们分一点!” 人群中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嚷了起来,大家不自觉的开始往前挤,前排的几个老人、妇人和小孩被挤到那军官面前。 “找死!”军官大怒,手中佩刀寒光一闪,前排一个妇女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军官手中的刀,然后栽倒在地。 众人诧异之际,军官再度挥刀,划开一名老人的脖子。 第三刀,一个孩童倒在血泊中。 第四刀,一个年轻妇女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被一刀劈在了后背上。 四刀,刀刀见血,三死一伤。 人群瞬间安静,现扬只有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突然…… “杀人了!官府要杀光我们!”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原本已经寂静的人群,像是瞬间被点燃。 “乡亲们!跟他们拼了!” “官府不给我们活路了!” “冲进粮仓!我们要冲进去!” 军官冷笑一声,在人群涌上来之前,带着两名手下躲进粮仓大门,还不忘叮嘱原本守门的官差们,不要让这些百姓进来。 官差们都他娘的傻了,你开团,然后你跑了?让我留下来? 结果,官差们目送军官带着人进了粮仓大门,一回头,发现百姓们已经围了上来。 官差们下意识拔刀:“退后!退后!” 百姓们此刻已经停不下来了,官差这种拔刀的行为,恰好认证了“官府要杀光我们”的说法。 瞬间,所有人都涌了上来。 百姓前排有人已经夺了官差的刀,反手将所有官差摸了脖子。眼看官差也倒在血泊当中,百姓们还是下意识的愣住了。 之前围攻县城的时候,这些百姓不敢跟着一起去。没关系,白莲教徒抢了官仓,拿回来粮食分给大家一起吃。白莲教徒说了,造反是他们白莲教的事儿,和百姓们没有任何关系。 县城被收复后,百姓担心官府报复。听说去了兖州就能吃饱饭,对于因灾荒和官府盘剥早已断粮的百姓们,兖州就是最后的希望。 在官差倒在血泊中之前,百姓们还会安慰自己,我们没有造反,我们只是讨粮而已。 可是当官差倒在血泊当中的时候,百姓们就像失去头羊的羊群,本能地僵在原地。 当暴力打破日常秩序时,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凝固,而非继续疯狂。 可是这种“凝固”,往往也持续不了多久。 只需要再一个引子,人群便能被重新点燃。 人群中再度有人高喊:“弥勒降世,白莲救苦!” 不停的有人开始附和着一起喊。 “白莲救苦!” “白莲救苦!” 声音从小到大,从少到多。 那个一直在人群中变换声调煽动的白莲教徒突然跳了出来,站在众人面前,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的白色法衣。 “肃静!” 他一声暴喝,所有人为之一震。 “今日之事,皆是天意!”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庄严,弥勒佛祖显灵,借诸位之手铲除这些朝廷鹰犬!” 百姓们又开始骚动。 周新目光一凛,注意到几个穿着百姓衣服的壮汉正悄悄地把想离开的人堵回来。 “白莲现世,万民翻身!”那教徒继续煽动,“现在,兖州的粮仓就在眼前,难道你们要像这些官差一样,守着粮食饿死吗?你们自己想想,你们已经饿了多少天了!” (本章完) 第198章 山东平乱,太孙出征(二) 大明当今天子的嫡三子、太子爷的亲弟弟、大明朝赵王殿下朱高燧。 大明当今天子的嫡长孙、太子爷的嫡长子、大明朝皇太孙、未来的大明天子朱瞻基。 大明朝未来的国之柱石、大明天子的孙女婿、未来的驸马爷于谦, 还有王某。 王城:“???” …… 峄县县衙大堂内,于谦正在给刚到山东的朱瞻基讲述着当前的情况。 “殿下,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根据我们的调查,有人刻意引导各村的百姓到县衙讨要说法,然后几乎同时在那些百姓回村的路上安排了伏击。同样的情况,不仅发生在峄县,周边几个县也有类似的情况。” “这些人统一行动,统一号令,山东境内,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本省的卫所,还有鲁王府的护军了。” “再加上林老三的指认,鲁王府百户参与了伏击百姓的行动。” 这些情况,之前朱高燧已经在给朝廷上的折子里写过了,于谦只不过是再讲了一遍。 朱瞻基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突然插了一句话:“备倭军那边呢?” 朝廷在登州有备倭都司,统辖山东沿海的卫所和水师,负责整个山东半岛的海防。 登州卫、莱州卫、宁海卫、威海卫、成山卫等地,驻扎了规模不小的备倭军。 “不太可能是备倭军。”于谦摇了摇头,“他们都在沿海地区,且备倭军都是步军和水军,距离这里太远。” 朱瞻基又琢磨了一阵子,于谦看朱瞻基没有再说什么,便继续开始为朱瞻基讲述当前的局势。 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兖州有三个县被白莲教众夺取,前天兖州卫的人夺回来其中一个。 济南府倒是没丢一个县,不过各村已经被白莲教众占据,而且百姓们也不愿意配合官府。说白了,就是百姓对朝廷有怨言了。 峄县有赵王的亲兵卫队镇守,所以白莲教众压根没打过峄县的主意。 “不管怎么说,先把丢了的县城拿回来。朝廷的县衙里坐着白莲教的人,这事儿太不体面了。”朱瞻基缓缓开口,“兖州卫的人太少,能把兖州府守好了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再去把剩下两个县城拿回来,有点不现实。” “朱佶。”朱瞻基对着站在一旁的天策卫指挥使、成国公朱佶吩咐道,“金乡县和鱼台县,你带着人去夺回来。记住,以夺回县城为目的,占据县城的白莲教众如果逃走,你只需驱赶,不要追杀。” “末将领命!”朱佶抱拳回道。 “鲁王这会儿在做什么?”朱瞻基继续问于谦。 于谦微微叹气:“还在兖州,具体在做什么,臣也不知道。” “周新呢?你们来这么久了,找到周新没有?”朱瞻基再度追问,一边问,一边看向朱高燧、于谦和王城三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于谦、王城两人一起看朱高燧。 “看我干嘛?”朱高燧翻个白眼,“不就是没找见么,有啥不好意思说的。” 于谦默默叹气,冲着朱瞻基一拱手:“殿下,我们多方探查,始终没有找到周大人。只怕周大人已经……遇害了。” …… “阿嚏!阿嚏!阿嚏!” 周新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然后揉了揉眼睛和鼻子。 正在收拾东西的唐赛儿听见周新这儿的动静,走到周新身边蹲下,伸手探了一下周新的额头。 周新摆摆手:“没事儿,我就是鼻子有点痒。” 唐赛儿低下头:“老哥,俺们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只能这么做,你又不是这样。你……你为什么不走?” “走?去哪儿?”周新又抽了抽鼻子,“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再说了,你叫我一声老哥,我叫你一声妹子。现在妹子的当家的没了,我这个做老哥的,哪能走呢?” 窗外的院子里传来别人的催促声:“老三家的!该走了!快点!” 周新和唐赛儿对视一眼,周新伸手从唐赛儿手中接过行李跨在自己肩上:“走吧,别让大家伙等急了。” 村口此刻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这些都是本村的百姓。 之前周新在村口见过的那个“演讲”的人也来了,他站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背着手,眯着眼睛看着众人。 “大家动作快一点,等咱们进了兖州城,城里有暖和的大房子,顿顿能吃饱饭!”那个人冲着越来越多的百姓们大声喊着,“如果咱们不去兖州,再不寻出路,怕是这个冬天都过不去了!” 眼看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那人大手一挥:“其他村的乡亲们已经出发了,咱们也要抓紧了!” 人群中,周新缩着脖子,跟唐赛儿走在一起。 “妹子,他说要带咱们去哪儿?”周新哈着冷气,“我没听错吧,兖州?那么远?这大冬天的,这么人就一路走过去?” 唐赛儿叹着气:“哎,留在村里肯定是个死。他们去抢了官仓,抢回来的粮食分给大家伙儿。现在就怕官府要给大家伙儿算账。官府能杀了俺男人,也能杀了俺,俺只能跟着大家伙一起走了,路上相互也能照应。” 周新一听,知道唐赛儿还是把林老三的死算在了官府头上了。毕竟逃回来的李叔说了,那些人就是官府的人,绝对不会认错。 杀夫之仇,再加上这些年山东百姓遭受的苦难,唐赛儿不可能对官府有任何好感。 这些百姓就这么默默走着,不同村的百姓从各条岔路汇聚到一起,人也是越来越多。 …… 朱瞻基抵达山东之后,他麾下的天策卫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复了金乡县和鱼台县。鱼台县原本的知县在税案刚爆发的时候就被朝廷押解到应天了,新来的候补知县也是个废材,听说白莲教来了,抱着官印就跑。听说朝廷大军收复了鱼台县之后,又抱着官印回到鱼台县…… 按道理来说,这种事儿朱佶是不管的。他是个军人,他只管打仗。可这个鱼台县的知县干的事儿也太恶心了,朱佶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坐镇峄县的朱瞻基。 朱瞻基的回复:让他滚,再逼逼赖赖就扒光他的衣服赶出城去。 可是,就在金乡县和鱼台县被收复之后,白莲教众好像消失了一样,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些人去哪里了。 最关键的,是许多县都上报了一个情况:好多村都空了,百姓们不知所踪。 “这些人啊,也是蠢的可以。”朱瞻基看着这些报上来的情况,忍不住吐槽,“他们以为白莲教是什么?一定要头上裹着头巾,身上穿着统一的服装,恨不得把‘我是白莲教’三个字写在脸上,这才叫白莲教么?” 其实吧,也不怪这些人。毕竟前元时的白莲教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甚至还建立了政权,有自己的皇帝、朝廷和百官。所以,这些人对白莲教的“印象”还停留在了上一个版本。 “于谦,王城。”朱瞻基一边快速书写着,一边喊着两人的名字。 两人上前:“殿下请吩咐。” “告诉各县官员,所谓白莲教,也是寻常人模样,一个头,两条胳膊,两条腿。脸上也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和一张嘴。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是白莲教;当他们四下散开的时候……”朱瞻基一抬头,“他们就是最普通的老百姓。” “所以,白莲教消失了,那些百姓也消失了。”朱瞻基放下毛笔,将面前的纸捧起来,小心翼翼的吹干了墨迹,然后递给于谦和王城看。 这是一份朱瞻基写给鲁王的亲笔信。 “派人送信去兖州,告诉鲁王,让他来找我。”朱瞻基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他如果不肯来,不管他找什么理由。就拿着金牌在他面前一晃,然后掉头就走。” 鲁王朱肇煇是朱瞻基的叔叔辈的,比朱瞻基大许多岁。按道理来说,朱瞻基这个做侄子的应该去兖州拜见朱肇煇才是。可人家朱瞻基还有一层身份,人家是皇储,是君。 天底下比地位比朱瞻基还大的人,除了朱棣就是朱高炽了,毕竟这俩一个是皇帝一个太子。 现在朱瞻基掏出金牌来,就是明摆着告诉朱肇煇,今儿这事儿,不是侄子想见叔叔,而是君要见臣子。 …… 县衙后边儿一间房子里,万贵原本是被关在这里的。 那天,他听说自己大哥被官府杀害,脑子一热就来衙门讨要说法,结果被赵王殿下的亲卫联手放倒。 听说万贵是汉王亲卫,原本一肚子火的朱高燧也没打算再跟万贵计较。他告诉万贵,杀你大哥的另有其人,然后随便找了个房子把他关了起来,然后每天有人给送吃的喝的,反正就是不许出门。 朱瞻基来了以后,听说了这件事,就把万贵放了出来。朱瞻基来的时候不是把朱高煦的汉王府护军和亲卫队也带来了么?正好,万贵归队了。 漠北一战过后,原本在边军服役的万贵摇身一变,成为汉王亲卫队百户,大小也是个军官儿呢。 所以,万贵现在一门心思就是带着人给大哥报仇。 他偷听到了于谦和王城的谈话,其中就包括“鲁王府百户伏击百姓”等内容。所以,他认定杀害自己大哥的真正凶手,就是鲁王朱肇煇! 一样都是王爷,有的王爷,跟着兄弟们一起爬冰卧雪,在草原上抛洒热血,和蛮子们拼命! 有的王爷,却只能躲在温柔乡,还要对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痛下杀手! 这天,朱瞻基让于谦安排人去兖州送信,恰好是万贵带着人在衙门大堂外值守。 “于大人,是要派人送信去兖州么?”万贵主动挡在了于谦的前进道路上。 于谦看清来人,他是认得万贵的。 “万贵?你怎么知道?” “于大人恕罪,卑职今日在大堂外值守,不小心听到的。”万贵说的很诚恳。 “哦……”于谦点点头,又犹豫片刻,“记住了,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听到了,就听到了,仅此而已,入你耳,止你口,不可外传。” “卑职谢大人提点。”万贵抱拳,“只是于大人……若要派人去兖州送信,卑职愿往!” 于谦略微思索:“为何?” “嘿嘿……”万贵咧嘴一笑,“俺是山东银……” 一口地道的山东话,于谦被逗乐了:“原来你是山东人,如此说来,你比较熟悉情况。”于谦掏出信来,交到万贵手里,“都说是瞌睡给枕头,你去送信最合适。去吧,把你的人全带去,路上注意安全。” (本章完) 第197章 山东平乱,太孙出征(一) 朱棣回京之后,曾经悄悄询问过户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天策卫如果扩编的话…… 咳咳,当时的情况是这个样子的。 怎么说呢?夏元吉当时差点嘎嘣一下死在乾清宫书房里。 天策卫确实厉害,可那是拿钱堆出来的。基础待遇中的军饷、年节赏赐、肉食供应,装备成本,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开支,满编五千六百人的天策卫,一年耗费的钱粮是普通一卫兵马的三倍,甚至四倍。 朱棣当时说了,不就五千多人么,养的起。 现在朱棣说想扩编天策卫? 兵部尚书金忠、英国公张辅默默看向已经脸黑如墨的夏元吉,夏元吉瞪着朱棣,确认朱棣不是在开玩笑。 “敢问皇上,天策卫如何扩编?”夏元吉开口询问。 “呃……”朱棣一琢磨,“朕的京营有三大营,朕想把这个天策卫扩充成天策营……” “老臣请辞!”夏元吉不等朱棣把话说完,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当时朱棣尴尬极了,嘿嘿笑了几声:“夏元吉,用不着你这么吓唬朕,朕就是说说而已,天策卫是太孙的亲军,本身就是从全国精锐里选出来的精锐……”然后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夏元吉,“起来吧,跟你聊天真不容易。” 于是,夏元吉一声不吭的站起来。 …… 咱们把视线拉回到户部衙门里。 “殿下,恕老臣直言……您的天策卫去山东,不也得要钱么?” 夏元吉笑眯眯的对朱瞻基说出这番话,然后等着朱瞻基的反应。 “对啊,天策卫也要钱,可天策卫人少啊,才五千人!”朱瞻基理直气壮。 “纠正一下,五千六百人,这还不算各级军官的人数。”夏元吉不紧不慢的补充了一句,“而且,花费是其他卫所的三四倍。” 朱瞻基一时间语塞,犹豫半天,压低声音凑近夏元吉:“若是山东的事儿得不到解决,今儿是白莲教,明儿是黑莲教,后天来个红莲教,嘿嘿……夏尚书,您喜欢什么颜色的莲教?” 夏元吉无语的盯着朱瞻基。 朱瞻基继续输出:“……不瞒您说,我最喜欢蓝莲教,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渴望……” 夏元吉无奈的叹气。 “对了,以后户部得专门给山东留笔银子,也不多,一年两百万……”朱瞻基继续补刀。 “殿下,您真能保证,只要您去山东,就能剿灭山东的白莲教?”夏元吉无奈的开口问道。 朱瞻基注视着夏元吉:“夏尚书,我再纠正您一下,我不是去剿灭白莲教的,我是去剿灭一小部分顽固的白莲教徒,解救被他们蛊惑的山东百姓的!” …… 乾清宫,朱棣听着夏元吉的汇报,尤其是夏元吉把朱瞻基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我不是去剿灭白莲教的,我是去剿灭一小部分顽固的白莲教徒,解救被他们蛊惑的山东百姓的!” 朱棣把这句话来回在心里念叨了好几遍,越念越上头。 这小子,短短一句话里,包含了政治策略、经济考量、政治话语权构建三大内容。 这是他这个年龄的人能做出来的决策么?这么的……老辣? 这小子别看已经当爹了,可他才十八岁! 朱棣心里开始嘀咕,我十八岁的时候干嘛来着?嗯……我十八岁的时候,那应该是洪武十一年,那会儿我还在大本堂读书呢! “夏元吉,你已经五十一岁了吧。”朱棣突然没由头的问了一句,然后很是感慨的叹气,“你老了。” 夏元吉微微躬身:“皇上,您今年五十六了。” “你……”朱棣指着夏元吉,用嘴型说出“他娘的”三个字,愣是没发出声音来,然后干咳几声,“行了,夏元吉,朕今天也顺便跟你说个正经事儿。朕想让你……多在太孙手下做几年户部尚书,替朕的大孙子好好打理这个国家的财政。” “皇上,那样的话,臣可就是五朝元老了。”夏元吉不紧不慢的回答。 夏元吉是洪武年间入仕的,现在已经历经洪武、建文、永乐三朝。可朱棣想让他在朱瞻基登基之后继续主持户部,那加上朱瞻基这一朝,中间还得有个朱高炽这一朝,加起来,一共五朝。 “嗯,对,五朝。”朱棣点点头,站起来,从御案后边绕出来,走到夏元吉跟前。 夏元吉抬起头:“皇上,好端端的,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您……”说了一半儿的夏元吉和朱棣一个对视,突然明白了什么,接下来还没说出口的话也不用说了。 朱棣了解夏元吉,夏元吉也了解朱棣。 在两人对视的那个瞬间,原本心中隐约有了猜测的夏元吉,从朱棣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也是朱棣第一次明确的向朱高炽兄弟三人和朱瞻基之外的人透露自己想提前退位的打算。 这样一来,朱棣要提前迁都就说的过去了,想彻底平定草原也说得过去了。 夏元吉很感动,因为他和朱棣君臣相处多年,朱棣对他无比信任,甚至……在把夏元吉关在诏狱的时候,牢门都懒得上锁。 感动归感动,夏元吉还没忘记自己来乾清宫找朱棣是干嘛的。 “皇上,老臣以为,太孙殿下亲自去山东一趟,确实可以解决许多问题。”夏元吉说道。 按照流程,朱棣这个时候就该问了,哎呀,夏爱卿啊,你来说说,是哪些问题呢?然后夏元吉就开始说,第一,巴拉巴拉巴拉;第二,巴拉巴拉巴拉;第三,巴拉巴拉巴拉。 然后,朱棣应该说,夏爱卿果然真知灼见,准奏;夏元吉呢,得主动迎上来说什么此乃皇上明鉴,亦是山东百姓之福之类的。 于是,夏元吉说完了话,就眼巴巴等着朱棣接话,可朱棣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盯着夏元吉。 “皇上?”夏元吉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您不开口问问么?老臣刚才说,太孙殿下亲临山东,有诸多好处……” 朱棣默默点头:“嗯,朕听着呢,你别停啊,继续说。” 夏元吉沉默片刻:“皇上,反正就是诸多好处,具体是什么,想必太孙殿下也跟您说过了,臣也就不再复述一遍,那样只能是耽误您时间了。” 朱棣端起茶杯来,瞥了一眼夏元吉:“这么说来,你也建议太孙去山东?” 夏元吉点头:“是。嗯?”他刚才好像听到朱棣说“也”字儿,他说“你也建议太孙去山东”,这就说明这事儿不止一个人跟皇上提过了,或者是皇上向许多人咨询意见的时候,得到的答复都是“建议太孙去山东”。 太子爷肯定是支持的,还会有谁呢? 杨士奇?杨荣?杨溥?胡广?或者,五军都督府? …… 汉王府内。 朱高煦一个劲儿的抱怨:“这日子也真不是人过的,大夫管的真他娘的严。” 朱高煦对面坐着来串门的朱瞻基,他笑着对朱高煦说道:“二叔,受伤需要调养身体,本身就是有忌口的。大夫都不让你吃什么了?” 朱高煦冷笑一声:“哼,就比如关于吃的东西,就只有两样不许吃。” “哪两样?”朱瞻基下意识追问。 “他娘的,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朱高煦骂骂咧咧的说道。 朱瞻基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儿:“二叔啊,重华宫有个日本来的女官,能做一些日本的美食,而且是想您这样的伤员可以吃的。明儿个我让她来给您府上的厨子指点几下,最好教会汉王府的厨子一两道日本菜,您也尝个鲜。” “日本娘们儿?”朱高煦下意识皱眉,他跟日本人打交道不多,对日本人的印象也比较一般。 “是日本大内家族族长的养女。”朱瞻基笑着解释,“爷爷让他留在我身边做个宫女,后来我让她在尚食局挂了个名儿,平时就在重华宫做点日本的食物。对了,我爹可是很喜欢她做的日本寿司呢。” “呵呵,你爹啊,苦了谁,也不会苦了自己那张嘴。他喜欢吃的东西,肯定味道不差。”朱高煦皱着眉头,把下人刚端上来的汤药直接喝光,舔了舔嘴唇,“这药真他娘的苦!” 放下碗来,朱高煦突然看向朱瞻基:“大侄子,皇上已经派人来问过二叔了,问的就是你去山东的事儿。” 朱瞻基急忙凑上来:“二叔是怎么说的?” “嘿嘿,大侄贼!”朱高煦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围绕着朱瞻基开始踱步,“二叔以前的封地就在青州,我的亲卫队都跟着我在山东呆了好多年,我的汉王府护军还有千余人,也多半是山东人。你把这些人都带上,他们比你更了解山东。” 朱瞻基一愣,随即一喜,这摆明了朱棣派人咨询朱高煦意见的时候,朱高煦肯定支持太孙去山东的。 …… 永乐十四年年底,太孙朱瞻基亲率天策卫、汉王府护军以及汉王亲卫队,离开应天北上,前往山东。 与此同时,朱高燧已经得到朱棣授权,临时节制山东各地卫所兵马,准备将这次作乱的白莲教众一网打尽。 由于朱高燧此刻就在峄县,所以朱瞻基进入山东后,也是直扑峄县,首先与朱高燧会合。 (本章完) 第196章 兖州暗火 儒家圣人孔子、亚圣孟子,还有孔子的弟子子路,其实也可以算是兖州人。 这个地方,堪称“文武交汇之地”。大明建国之后,雄才大略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决定为这里挑选一位优秀的藩王镇守,然后挑了朱檀这个大傻波。 朱檀二十岁就因服食丹药中毒而亡的时候,他唯一的儿子朱肇煇当时刚满月。因为大明规定亲王爵位需待嗣子成年后方可正式袭封,所以这个时候的朱肇煇名义上继承鲁王爵位,但实际管理由朝廷委官代理。 当初朱檀年纪轻轻把自己玩没的了时候,洪武皇帝下令诛杀了鲁王府的长史,理由是“没有规劝亲王”。此后,朝廷给鲁王府派遣了新的长史,此人名叫周汝海,洪武十八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因才干出众,被调入礼部任职,曾经参与藩王制度的制定。 洪武二十三年,原鲁王府长史因朱檀服丹暴毙被诛,朝廷急需新任长史监管年幼的朱肇煇。周汝海主动请缨,经吏部推荐赴任,从此扎根兖州,担任鲁府王长史,一干就是二十六年。 要知道,明代藩王府的长史,通常都是三到五年就要调任他处的,像之前燕王府长史葛诚任职十余年这种情况,属于例外。 周汝海也是一个例外,他也是大明立国以来,唯一的一位“三朝长史”。 …… 兖州,鲁王府内。 “王爷,按您的吩咐,吴千户已经去了峄县。”周汝海弯着腰,跟在一个年轻人身后,亦步亦趋,恭恭敬敬的说道。 那年轻人点点头:“嗯,知道了。”然后,年轻人停下脚步,“对了,咱们兖州没问题吧,还有本王在嵫阳山修的园子,你可得找人给本王看护好了。” 这个年轻人就是现任鲁王朱肇煇,他于永乐元年正式被册封为鲁王。如今朱肇煇已近而立之年,却仍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周汝海恭敬答道:“王爷放心,您的嵫阳别院有三百护军把守,万无一失。老臣也和兖州卫所打过招呼。这兖州卫的人,以前都是咱鲁王府的护卫(鲁王府护卫裁撤后,大部分编入兖州以及周边卫所),肯定会照看好嵫阳山的,不会让您的嵫阳别院出一点问题。至于兖州城……呵呵,您放心,兖州城内也已加强戒备,绝不会让乱民有机可乘。” 周汝海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那数万白莲教众根本不值一提。 “嗯。”朱肇煇伸手在周汝海肩膀上拍了拍,“你办事儿,我放心。对了,上回让你去……” 周汝海心领神会:“王爷请放心,人已经带来了,就在咱们王府后院,今儿晚上您就可以……嘿嘿。” 朱肇煇大笑几声,继续往前走,身后的周汝海露出一个神秘笑容之后,倒腾着脚步迅速跟上。 …… 此刻的峄县,朱高燧听完了王城和林老三的汇报。 “你确定没看错人?”朱高燧盯着林老三,“鲁王府的骑兵里,有参与伏击你们的人?” 林老三连连点头:“赵王爷,小人绝对没看错!小人当年去给鲁王殿下修园子,干活的时候被那个人抽了一鞭子,结果小人手中石头掉落,砸断了腿,小人记得一清二楚。” 朱高燧一拍桌子:“他娘的!”然后看向于谦,“你猜的还真准,真是鲁王府的人干的!他疯了么?” 一旁的于谦轻轻叹气:“能同时伏击那么多归家的百姓,就算没穿官靴,那也一定和官府脱不开干系。兖州各县的衙役、捕快全加起来,人数也不够,所以肯定不是衙门的人。那整个山东境内,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要不然是王爷您带来的亲卫队,要不然就是各地卫所的兵,要不然就是……” “就是鲁王府的人,对不对?”朱高燧冷笑一声,“杀害百姓,鲁王想干什么?” “王爷,山东一地,多年遭灾,朝廷虽然有过减免百姓钱粮赋税,可各州县衙门阳奉阴违,百姓并没有得到什么实惠,反而在灾年被逼的卖儿卖女……”于谦一边说,一边翻开面前的账册,“部分官员胆子更大,还要加征赋税。比如峄县的知县,下官这几天已经翻阅了这几年的账册,峄县一地加征的钱粮,除了一小部分留作衙门的开支,大部分都被峄县知县中饱私囊了。” “所以?”朱高燧追问。 “现在的山东,就是一堆浇满了火油的干柴,只需要一个火把,便能点燃。”于谦正色道,“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找到鲁王当面对质,询问他为什么要杀害百姓、激起民变。” 虽然隔着大老远,于谦却还是和朱瞻基得出了相似的结论——平叛固然重要,可找到背后之人更重要。唯一不同的,在于于谦现在已经得知鲁王府的人参与了屠杀百姓的事情,应天的朱棣、朱高炽和朱瞻基却只是怀疑此事有山东本地卫所的参与。 朱高燧琢磨了一会儿,又看向自己的亲卫:“朝廷的回信来了没有?” 亲卫摇摇头。 “那本王也不能干等着。”朱高燧在大堂里来回踱步,然后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林老三,“对了,本王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林老三……” 朱高燧一怔:“你也是老三?……算了,咱们当老三的,都不容易。王城,把人先带下去吧。” 王城带着林老三先行告退。 “于谦,你脑子灵活,你能不能给本王分析一下,山东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朱高燧拉着于谦走到一旁坐下,“如果这事儿真的是鲁王干的,他为什么要杀害百姓,激起民变,现在又冒出了白莲教的事儿,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于谦一愣,我脑子是好,可我又没开天眼,我也只能根据现在得到的信息来汇总分析,总不能开局第一天盲点四狼吧,那是作者的事儿,又不是我的事儿。 “王爷,还是先见到鲁王殿下的面再说吧。”于谦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是鲁王是朝廷的藩王,没有旨意是不能离开兖州的,所以,得您亲自去一趟兖州。” “我去兖州到时可以,那这里怎么办?”朱高燧双手一摊,“本王把亲卫带走,就峄县这点兵力,怕是本王前脚走,峄县后脚就被白莲教徒给打下来了。” 俩人陷入了沉默,谁也不说话了。 王城突然兴冲冲的跑回来:“王爷,应天那边有消息了!” 朱高燧一抬头:“什么消息?皇上说什么了?” 王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圆筒:“信使刚带回来的,说太孙殿下不日将亲率天策卫来山东了!” …… 朱瞻基是怎么说服朱棣的呢? 其实很简单,就是找夏元吉。 时间回退,到朱瞻基找夏元吉那天。当夏元吉直接点破朱瞻基“是不是您自己想去山东”之后,朱瞻基打眼看糊弄不过去了,也只能点头承认。 “对,其实是我想去山东。单纯的军队弹压只能解决表面问题,我想亲自去一趟山东,把这个问题的根儿给挖出来。”朱瞻基缓缓说道。 “皇上不同意您去,对不对?”夏元吉笑着追问。 朱瞻基嘿嘿一笑:“夏尚书,慧眼如炬啊!” 夏元吉“哼”了一声:“皇上肯定不会让您去山东的,毕竟您身份尊贵……” 朱瞻基抬手打断了夏元吉的话:“可山东很重要!马上大明就要迁都北京了,到时候山东就是京城的后院。如果明知道有人在山东捣鬼,朝廷却只是做一些表面功夫,那大明京城的后院也太不安全了。” 然后,朱瞻基压低声音:“皇上原本的想法,这些所谓的白莲教众,怕是没一个人能活下来,数万人,全部要杀掉。” 夏元吉点点头:“老臣明白皇上的意思,毕竟是在造反……” “是造反,可也不能一概而论!”朱瞻基又开始劝说夏元吉,“您还记得当年南北军同抚恤的事儿么?南军听从建文的命令,对爷爷来说,他们不也是逆贼么?可爷爷为什么最后还是同意了南北军同抚恤的事儿?要知道,因为同意南北军同抚恤,朝廷可是多花了不少钱呢。” 眼看夏元吉有点为之所动了,朱瞻基便乘胜追击。 “山东,我一定要去。那数万白莲教徒里,只有少数人是真心要造反的,其他人都是被逼无奈,被裹挟着走上这条路。”朱瞻基认真的说道,“我要去还山东百姓一个太平, 那样,大明的天下才会太平。” 夏元吉微微摇头:“殿下,您是太孙之尊……” “太孙之尊又如何?”朱瞻基继续说道,“皇上还是天子呢,为了保护大明的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不也亲自带兵去草原打仗么?二叔是大明的亲王,不也为了大明的子明,血战斡难河,险些为国捐躯么?我不过是去一趟山东,又不是去冲锋打仗,又什么不能去的呢?” 夏元吉皱着眉:“殿下,您跟我说这个没用……” “我知道啊!”朱瞻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所以我才来找您啊,您得帮我去劝劝皇上。” 眼看夏元吉还在犹豫,朱瞻基突然凑了些:“夏尚书,平心而论,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呃……道理确实是如此,只是……” “没有只是!”朱瞻基再次强势插话,“只要您觉得道理确实如此,那就代表我去山东也是理所应当的。皇上要调河南的兵去山东,是把这当成的平叛的战争。只要是打仗,那就得花钱。夏尚书啊,户部现在是不是富的流油了,钱多的没地儿花了?” “那……那怎么可能?”夏元吉摇摇头,“老臣已经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了,户部哪有多余的钱?” “这不就完事儿了嘛。”朱瞻基一拍手,“我去山东把这跟刺儿给拔了,省的每次扎在身上都得去找郎中。户部把钱留着,干点别的什么事儿不好?哪怕是攥在手里下崽,也比发给河南卫所的兵当军费好啊。不过数万人而已,山东本地的卫所已经足够了。就算不够,大不了我把天策卫带去……” 夏元吉盯着朱瞻基:“殿下,恕老臣直言……您的天策卫去山东,不也得要钱么?” (本章完) 第195章 我要去山东! 同时,朱瞻基也向朱棣提出,他想去一趟山东。 …… “你去山东干嘛?”朱棣不太理解,看了一眼旁边的朱高炽,“你的主意?” 朱高炽一个激灵:“爹,是这孩子自己想去,我可没胆子让他去。”大胖往前凑了几步,笑了笑,“瞻基说,山东的白莲教不足为虑,只要朝廷及时平叛,最多也就两个月便可彻底将其剿灭。关键是……” 朱瞻基接过朱高炽的话继续说:“关键山东的百姓对朝廷已经有了怨言。这几年来,山东不是大旱就是大涝,百姓们已经过的很苦了,朝廷虽然屡次减免赋税,但地方官员阳奉阴违,百姓并未真正得到实惠。此次白莲教作乱,正是利用了百姓的怨气。” 朱棣眉头紧锁:“继续说” “孙儿的意思是,平叛易,收心难。”朱瞻基目光炯炯,“若只单纯的派兵镇压,而不去解决根本问题,今日灭了白莲教,明日,还会有红莲教、黑莲教冒出来。爷爷,孙儿想去山东,不仅要协助三叔平叛,更要查明地方官员贪腐,还百姓一个公道。” 朱棣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也用不着你去啊,你可是太孙啊。” “爷爷,孙儿说实话。”朱瞻基嘿嘿一笑,然后看向朱高炽,“要是我爹身体好点儿的话,最适合去的是我爹。” 朱高炽一愣,这怎么还有我的事儿呢? 哎哎不对啊,你这小兔崽子,又明里暗里的说我胖不是? 朱棣不太理解,他看了一眼朱高炽,又转而看向朱瞻基:“为什么?” “爷爷,就像孙儿刚才所说的,如今白莲教作乱,正是利用了百姓的怨气。若朝廷只派兵镇压,而不派一位足以代表天家威严的之人亲临安抚,百姓只会觉得朝廷冷漠无情,日后稍有动荡,仍会有人借机煽动。”朱瞻基抬起头来,看向朱棣,“将来大明迁都北京,山东一地,就是北京的大后方。孙儿想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山东。” 朱棣沉吟片刻,目光在朱瞻基脸上停留:“所以,你想亲自去?”然后又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建议,“不行,你不能去,山东毕竟有乱民,你去,爷爷不放心。” 然后,朱棣的目光默默看向朱高炽。 朱高炽苦着脸:“爹,我就更不合适了吧。” 朱棣点点头,很认真的说道:“也对,要是大孙去了,起码遇到危险还能跑。” “爷爷,孙儿必须去。”朱瞻基仍然不死心,“孙儿是您亲自册立的太孙,若孙儿能亲自前往,山东百姓会明白,朝廷并非不闻不问,而是真正重视他们的疾苦。而且平叛有三叔在,孙儿又不用冲锋陷阵,孙儿只需要坐镇大后方就可以了。” 朱棣转头看向朱高炽:“老大,你觉得呢?” 朱高炽微微躬身:“爹,儿子觉得,瞻基说得有理。山东的民心不稳,若只是靠军队弹压,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瞻基毕竟是储君,他去山东,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大明的皇上对山东百姓的关注。” 朱瞻基赶紧插嘴:“对呀,爷爷,孙儿也是如此想的。您不用担心,孙儿是跟着您上过漠北战扬的,山东就算再凶险,还能凶险的过斡难河?” 朱棣开始回想之前在去斡难河援救朱高煦的时候,朱瞻基带着人直冲朱高煦身边蛮子包围圈的样子,这小子确实勇武,有老子当年的风范。 可他还是有点担心…… “爷爷!”朱瞻基看出朱棣的犹豫,走到朱棣面前跪下,“孙儿是大明的太孙,山东是大明的山东,孙儿必须去!” “这……”朱棣欲言又止。 朱瞻基磕头,起身,跪在那里拱手:“求皇上恩准!” 朱棣这一家人平日交流的时候,相互之间的称呼是很有学问的。若是谈公事儿,基本都是称职务,比如众人称呼朱棣为“皇上”,朱棣自己称呼朱高炽为“太子”,称呼朱高煦为“汉王”,称呼朱瞻基为“太孙”。 若是私底下没外人的时候,那就是家庭成员之间的称呼,朱瞻基直接叫朱棣“爷爷”,朱棣叫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和老三,叫朱瞻基“大孙”。朱瞻基见着朱棣叫“爷爷”,见着太子叫“爹”,见着朱高煦和朱高燧直接叫“二叔”、“三叔”。 就比如朱棣去重华宫,一般都是叫张怜儿”孙媳妇,很少称呼其为“太孙妃”。 再比如朱棣去东宫,见到太子妃也是称呼为“儿媳妇”。 方才朱棣和朱高炽、朱瞻基对话,彼此之间也是家庭成员的称呼。结果这会儿朱瞻基突然跪在朱棣面前,开始管朱棣叫“皇上”了。 朱棣表情复杂,思索了许久,还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朱瞻基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朱高炽冲着他一个劲儿的使眼色。然后,朱高炽上前一步:“爹,天色也不早了,我和瞻基就先下去了,您早点休息。”紧接着,朱高炽冲着朱瞻基努努嘴,用口型告诉他“我们出去再商量”。 …… 乾清宫外,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俩往东宫和重华宫的方向走。 “爹,我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我真的觉得去山东这件事很重要。”朱瞻基试图说服朱高炽,好让朱高炽也当一当说客,去说服一下朱棣。 朱高炽笑着捋胡子:“我知道,你做事向来都有自己的道理。你想去山东,是担心你三叔在山东杀的人头滚滚,毕竟那几万人里边,大部分都是被白莲教裹挟的无辜百姓。他们所求,无非就是有饭吃,有衣服穿。倘若不管不顾,就像你爷爷说的那样……”朱高炽用手凌空做了一个凭空劈砍的动作,随即一本正经的说道,“杀人,是所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当中,最不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你只有在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才会想到……杀人。“ 朱瞻基顿时有些泄气,耷拉着脸:“可是爷爷不许我去。”’ 朱高炽呵呵一笑:“儿子,你为什么不去找找夏元吉呢?” …… 众所周知,许多男人在面对“你是不是怕老婆”的质问的时候,都会挺起胸膛,理直气壮的说,放屁!那叫怕老婆么?那叫尊敬老婆。 放在朱棣和夏元吉身上,那也是这个道理。 朱棣,这个大明帝国的掌舵人、一代雄主,很“尊敬”夏元吉。 而且最关键的,夏元吉这个“老东西(朱棣对夏元吉的昵称)”,为官多年,兢兢业业,办的事都是完全出于公心,半点私情没有掺杂,所以朱棣还没办法治他。上回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犯上”的罪名,把夏元吉关在牢里,结果发现户部离了人家玩不转,最后只能把人家放出来。 对于夏元吉,朱棣还得“哄”着人家,万一给人家惹急了,张口给你来个“臣年老体衰……”,朱棣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次朱棣下旨就近调遣河南的卫所兵力,去山东协助当地卫所平叛。这明军但凡是出动,哪怕就是出营地溜一圈,也得花钱。更何况,朱棣这次要跨省调兵,这明军从开拔的那一刻开始,朝廷就得把钱准备好了。 可是,这钱从哪来呢? 夏元吉在户部衙门里办公,听说朱棣要调河南的兵去山东平叛,毛笔一摔,叹着气,一个劲儿的拍桌子。 他此刻很想去乾清宫,问问朱棣,还想不想提前迁都了? 今年用钱的地方不比往年少,这河南的兵一调动,便还是水一样的银钱花出去。可户部从哪儿凑这笔钱啊?要问国库里有没有钱,那肯定有,那是要疏通漕运、给边军补充战马的钱,不是用来给河南各卫所驻军发的军费! 夏元吉是越想越生气,他这边已经为了钱粮运筹的事儿忙的不可开交了,朱棣还给他添乱! 你要平叛,山东那么多卫所是没人了么?干嘛要从河南调兵? 嫌钱多么? …… 朱瞻基来户部的时候只带了几个随从,一进门,看见户部侍郎郭资正站在夏元吉身后,小声的对夏元吉说些什么。 朱瞻基走近了些,这才听清郭资说的话。” “尚书大人,您别着急,皇上的旨意到了五军都督府,然后才能到河南,这其中起码还有一两天的功夫。给河南卫所的驻军筹备钱粮,时间对于咱们来说,还算充裕……”郭资小声的说着。 夏元吉无奈的叹气:“皇上从河南调兵去山东平叛,就算两个月内打完了,朝廷还得收拾山东的残局,百姓还要继续生活,这也是钱啊!”他抬起头看着郭资,“我这就去找皇上,他要是想平叛,那就用山东各地卫所的兵。只要想调河南的兵,我夏某没本事,变不出来这些河南驻军的军费!” 朱瞻基笑了笑,迈过门槛儿:“夏尚书,怎么了,一脸的不高兴?” 夏元吉见太孙驾到,连忙起身行礼:“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朱瞻基摆摆手示意免礼:“我为山东之事,特来与夏尚书商议。” 郭资识趣地告退,屋内只剩二人。 并不是说郭资没资格听接下来的对话,他是户部侍郎,夏元吉的副手,之前夏元吉在牢里办公的时候,就是郭资主持的户部工作。 郭资之所以离开,是怕听到夏元吉对皇上口吐芬芳…… 朱瞻基看着桌上摊开的账册,轻声道:“夏尚书,可是在为军费发愁?” 夏元吉无奈的苦笑:“殿下明鉴。河南卫所调兵去山东,光是开拔银就需十几万两,这还不算粮草辎重。若是战事拖延……” “若是我有办法既平叛乱,又省下这笔军费呢?”朱瞻基突然道。 夏元吉眼前一亮:“殿下有何良策?” 朱瞻基压低声音:“我想让太子爷去一趟山东,以储君身份安抚民心。现在山东所谓的数万白莲教徒,大部分都是被裹挟的百姓。只要这些百姓知道,朝廷真正关心他们的疾苦,白莲教自然会失去根基。届时只需剿灭少数顽固分子即可,不必大动干戈。” 夏元吉眉头紧锁:“嘶……殿下言之有理,只是……让太子爷去?这……这不合适,皇上不会同意的。” 然后,夏元吉微微抬头:“太孙殿下,其实是您想去山东,对不对?” 朱瞻基愣住:“啊?哦,嗯,这个……其实也不是不行。” (本章完) 第194章 白莲现世(二) 朱高炽面露苦涩:“爹,您先看看这个,我再大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您讲一遍。” 一边说,朱高炽一边双手把朱高燧发回来的折子递给朱棣。 朱高燧这次去山东,每天都把当天的情况汇总之后,送回应天。所以,应天这边一直对朱高燧在山东的一举一动有所掌握,也知道山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就比如于谦认为有人试图鼓动百姓,扰乱局势,这事儿在折子里写了。 有人杀害了来衙门讨要说法的百姓,朱高燧的亲卫救回来三个人,这会儿在峄县衙门里养伤,这事儿在折子里也写了。 至于杀害那些百姓的人是谁,于谦没有明说,只是说对方人数众多,统一行动,而且最后往兖州方向去了。 并且,于谦在折子里明确提出了一点,他认为之前兖州、济南两府十二县发生的种种事,似乎是有人在统一调度指挥似的。 最关键的一个折子:被救回来的百姓里,有一个叫林老三的,他之前给鲁王爷修过园子,所以算是个见过世面的百姓。他的原话,“那些蒙面的人,手里的兵器制式的,而且配合默契,虽然穿着衙役的官靴,可绝对不是普通衙役”。 制式兵器?配合默契? 朱棣看着折子,听着朱高炽大体讲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当朱高炽说到了林老三的证词的时候,朱棣便眯起眼睛,一拍大腿:“这他娘的不就是卫所兵的做派吗?要不然,就是……” 朱棣突然停住了,没继续往下说,但朱高炽明白他原本想说什么。 制式兵器,配合默契,还统一行动。在山东境内,能做到这些的,不是卫所兵,就是……王府护卫。 当然了,王府兵名义上也是卫所系统的,只不过实际很少有人把王府护卫和普通的卫所兵混为一谈。 而山东境内,只有一座鲁王府。 …… 看完了折子,朱棣开始琢磨局势。 从山东到应天,折子八百里加急在路上需要走一天多的时间,那现在山东各县的情况还是未知数。 老三在折子里说峄县倒是安全,毕竟他赵王殿下的亲卫队都是在漠北跑过马、斡难河里撒过尿的精兵,白莲教鼓动起来的那些百姓,手里最多拿着种地的家伙,什么锄头啊,镰刀啊,叉子啊之类的,根本拿峄县没什么办法。 可这个安全也是暂时的。 已经有好几个县城沦陷了,县官被杀,府库被抢,如果白莲教的人拿着府库中的兵器和甲胄,组织武装起一支数百人乃至于上千人的披甲军来,峄县还真有点危险。 毕竟,朱高燧的卫队再精锐,也不过数百人。 现在兖州、济南一带的白莲教众,可是已经有数万人了。 “老大,你立刻拟旨。”朱棣开始拿主意了,“调河南都司兵马,即刻入山东平叛。” 朱高炽躬身行礼:“遵旨。”然后抬起头来,“皇上,要不要把瞻基叫过来,也听听他的意见?” 朱棣一听,点了点头:“嗯,有道理,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是应该给那小子机会,让他学着怎么处理这种事。” 到底是皇帝和太子爷,下边都他妈已经造反了,这会儿竟然还有心思琢磨“咱们把实习生叫来让他实践一下,练练手”。 而对于朱瞻基来说,山东的事儿他一直都有在关注,所以朱高炽简单的给他讲了一下山东白莲教徒作乱的事之后…… “爷爷,您是不是打算派兵平叛?”朱瞻基直接询问朱棣。 朱棣点点头:“嗯,爷爷打算从河南调兵。这北直隶的兵刚跟爷爷从漠北回来,有点累,咱不能老逮着一个地儿的兵使唤吧……” “爷爷,那您打算怎么平叛?”朱瞻基继续追问。 “嗯……平叛这事儿,也没多复杂,那些作乱之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只要朝廷大军一到,顷刻间便能……嗯,谋逆嘛,都是死罪。” 朱棣回答的很轻松。 这个真不是朱棣装逼,而是他压根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儿。目前山东情况总体还是可控范围,作乱的百姓也不过数万人,而且就像是他之前说的那样,都是“乌合之众”,别看人数众多,就让那几万人列阵防御,要是换年轻时候的朱棣,那只需五百骑兵就可破阵,而且不损一骑。 “爷爷。”朱瞻基认真的说道,“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后谋划,若不将背后之人揪出来,他们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再蛊惑几万百姓。到时候,这几万百姓,我们也要全杀了么?” 朱棣微微眯眼,盯着朱瞻基打量:“怎么,大孙,你的意思是,不平叛了?” 朱瞻基摇摇头:“爷爷,这叛,当然是要平的,就好像草原上的小火苗,一定要在火势变大之前,将小火苗熄灭。现在的山东局势,就是草原上的小火苗。可我们更应该做的,是把背后那个放火的人揪出来!” …… 峄县。 “王爷,城外出现一支兵马,是鲁王府的人。” 此刻的朱高燧,正以一种不怎么雅观的姿势坐在衙门大堂的椅子上,两只脚就搭在面前的桌案上,身体朝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盖着一本书。 听到堂下之人的汇报,朱高燧慢慢拿开了覆盖在脸上的书,从书本后露出一只眼睛来:“谁?” 报信的亲卫再度行礼:“兖州,鲁王府的护军。” “呵?鲁王亲自来了?”朱高燧来了兴趣,站起来伸懒腰。 “王爷,带队的是鲁王府护军千户。”亲卫站在原地,低着头说道。 朱高燧沉默片刻:“千户带队?带了多少人?一千人?” 报信的亲卫回忆片刻:“没有那么多,大概……两三百人吧,都是骑兵。” “开城门,让那个千户进来。”朱高燧笑着站起来,指着城门的方向,“只让那个千户进来,他带的人,留在城外,不许进城。另外,让王城带着那三个咱们救回来的百姓,悄悄去城楼上……”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 一名身着王府护军甲胄的将领大步走入堂内,在朱高燧面前双膝下跪,双手抱拳:“末将鲁王府护军千户吴猛,参见赵王殿下!” 朱高燧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朝前伸出手来,手指头微微朝内勾动几下:“起来吧,一身甲胄,站着行军礼即可,用不着行全礼。快起来说话。” 千户吴猛站起来,又朝着朱高燧一拱手:“王爷,鲁王殿下听闻峄县一带,有白莲教作乱,特命末将领三百护军前来助阵。” “嗯,谢鲁王好意了。”朱高燧点点头。 朱高燧今年三十三,鲁王朱肇煇今年二十九,小朱高燧四岁。 (半夜写稿子,记成差一辈咯) 朱高燧突然一抬眼:“你们是从兖州来的?” 吴猛没想到朱高燧会问这么一个“没有营养”的问题,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鲁王府在兖州,我们是鲁王府的护军,我们不从兖州来,从哪儿来? “王爷,呃……我们是鲁王府的护军,自然是从兖州而来。”吴猛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朱高燧不经意间,朝着通向隔壁房间的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继续问那千户:“兖州有没有白莲教作乱?” 吴猛抱拳回答:“回禀王爷,兖州城池坚固,又有一个千户所的驻军,白莲教那些乌合之众是不敢打兖州城的主意的。” “哦。”朱高燧点点头,“那你们一路赶来,有没有遇到白莲教众?” 吴猛低头回想了一下:“遇到过一些,不过都被末将杀退了。” “嗯,很好。”朱高燧继续点头,然后开始回想之前某人教给自己的台词,“鲁王府的其他护军呢?也在兖州么?” “回王爷的话,都在兖州,毕竟鲁王殿下身份尊贵,兖州不能有失。”吴猛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 朱高燧又开口道:“对了,你们遇到白莲教众,是在哪个方向遇到的?之前有一股白莲教众来骚扰峄县,被本王亲卫击退,不知道和你遇到的那些白莲教的乌合之众是不是同一批人。” “回王爷,是在城东二十里的官道上……” “哦?”朱高燧突然打断,“可本王记得,兖州在峄县西北啊?” “这……王爷恕罪,末将记错了,是城西……” …… 朱高燧就这么和这个吴千户你一句我一句的拉扯着闲话,朱高燧也不说“好了你下去吧”之类的,吴千户几次说“若王爷没有其他吩咐末将就先行退下”,也被朱高燧以“等等,我还有个问题”之类的话语给拖延。 城楼上,王城带着那三个被朱高燧亲卫救回来的百姓,仔细辨认着城楼外那三百鲁王府骑兵。 林老三眼神还算不错,他躲在城垛后边,仔细的打量着每一个鲁王府的骑兵。 终于,林老三的目光在其中一个骑兵百户的脸上停留了。 王城察觉到林老三的异样,凑上前:“确定?” 林老三点点头:“当年我在嵫阳山底下给鲁王盖院子,搬石头的时候,就是这个人,他突然给了我一鞭子,害得我没抱紧那块石头,被掉落的石头砸断了腿……”林老三一边说,一边腾出手来在自己的右腿上揉了揉,“这个人,害我断腿,我肯定记得他。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在回村的路上,被一群人堵住,我当时就认出其中有一个人是那个害我断腿的百户了……” 王城止不住感叹:“实在是太巧了,关键是如此多的巧合还能同时发生。” 之前林老三被朱高燧派人救活过来,出于对朱高燧、于谦等人的信任,他便直接说自己在伏击百姓的蒙面人中看到了鲁王府的百户。巧了,今天这个百户也来峄县了 林老三这会儿已经完成了朱高燧交给他的“指认”任务:“大人,我想回家了,我婆姨还等着我呢,我这么会没回家,她肯定担心死了。” 王城突然脸色有些不自然,默默在王晨肩膀上拍了拍:“小兄弟,你最好期待,你家里的婆姨,没跟着白莲教一起去造反。” 不知道为什么,林老三听到“白莲教”这三个字的时候,表情突然一滞,不过随即便回复如初了。 “对,对,我那婆姨胆子小,她绝对不会跟着白莲教一起造反的。”林老三挤出一丝笑容回应着。 (本章完) 第193章 白莲现世(一) 村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齐了一群人,围着一个拉草垛的驴车,那驴车后边的草垛摞了好几层,一个中年人站在草垛子上,对着众人慷慨陈词。 “朝廷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明明我们遭了灾,没了收成,还要让我们交钱交粮!”那中年人义愤填膺的说道,“灾年,逼着咱们百姓卖儿卖女去纳粮,这也就算了。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明说要把咱们多缴的钱粮退回来,背地里却派人半路截杀咱们去讨说法的乡亲!” “我已经打听过了,光是咱们这一片,十几个村子的乡亲,都在回村的路上,被官府的人给杀害了呀!” 周新藏在人群当中,听了一会儿,便悄悄回到了屋子里。 唐赛儿这几天都是以泪洗面,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眼下林老三生死未卜,不管唐赛儿将来是什么打算,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林老三,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大妹子,老哥问你个事儿。”周新看见唐赛儿又在缝补鞋底子,知道她这是又打算出门了。 这个小村子里死了二十五个人,还有三个下落不明的,其中就包括林老三。村里的长辈出面,组织几个人,陪着这三个失踪百姓的家人,在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搜寻山谷、河流等地方,名义上是“说不定他们跑的快的,躲在这些地方不敢出来呢”,实际上都是“兴许他们已经丢了命了,看看山谷里/河滩上有没有尸体”的心理。 唐赛儿双眼通红,揉了揉鼻子,嗓子也哑了:“老哥,您说吧。” 周新往前凑了几步,指了指外边:“那个在村口、站在驴车后头草垛子上的人,你知不知道是谁啊?” “村口?驴车?草垛?”唐赛儿手上的动作停顿片刻,“老哥,俺不知道你在说谁?要不然俺出去看看?” 俩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跑到村口听了一会儿。 “妹子?就是这个人。”周新指着那个还在滔滔不绝的中年人,“你见过他没有?哦,我其实是想问一下,这个人以前来过咱们村子么?” 唐赛儿辨认了半天,默默摇头:“……这个人俺也没见过,看着眼生!” 周新眼珠子滴溜溜转:“那就对咯……” “什么?”唐赛儿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周新连忙摆摆手,“妹子,你听这个人说的这些话,你觉得是官府的人伏击你家当家和和其他百姓么?” 唐赛儿低下头:“李叔说了,那些人穿着都是官府的靴子,那……肯定是官府的人。这些人,都该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周新,“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周新这段时间住在这里“养伤”,已经没少听到类似“当官的都没一个好东西”之类的话了,也能做到坦然受之了。他一边附和着一边点头:“对对对,妹子,衙门里是有坏人,可这事儿,老哥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啊,你想不想听听?” 周新这样子,脸上就差写着“快问我快问我”这几个字了。 唐赛儿默默叹气:“老哥,你有话就直说吧。”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 “妹子,村口那个人说是官府的人对百姓下的手,还说周围十几个村子的百姓,只要是那天去县衙要说法的,都被伏击了。”周新声音越说越来低,“可是,大妹子啊,峄县不过是个小县城,衙门里的衙役,有一个算一个,那才几个人……” 唐赛儿猛地抬头看着周新,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周新继续往下说:“百姓们去县衙要说法,肯定是同时离开的,这十几个村子的百姓,有的往东走,有的往西走,出了峄县门就各走各的,峄县衙门里的人,衙役,捕快,你都给算上,这才多少人,怎么能做到一夜时间杀害那么多百姓的?” “妹子,老哥说的再透彻一点。” 这会儿俩人刚回到院子,周新跟在唐赛儿背后走了进去。 “峄县就是个小县城,衙役、捕快加起来总也不到一百个,而夜里的袭击,需要同时覆盖十几个村子百姓的返乡路线,那至少要分兵十几队,每队需差不多得七八个人才能形成有效伏击。”周新说的头头是道的,唐赛儿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所以,以峄县衙门的人数来说,根本抽不出这么多人手来。这事儿,应该不是衙门的人干的。” 听着周新下了结论,唐赛儿又琢磨了一下:“也许是其他县的衙役捕快也来了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新笑着回应,“跨县调人不现实,动机不足,行动协调难度也非常大。我就举一个例子,每个县的衙役,只归本县知县管辖,现在周边好多县,知县都被抓走了(周新目前还不知道各县有吏部派人陆续补缺)哪有功夫派衙役去别的县去替别人擦屁股?” 周新见唐赛儿若有所思,便继续往下分析。 “妹子,你再想想啊,那些蒙面人要是真衙役,为啥不敢露脸?衙门抓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哪有蒙着脸干活的?这分明是怕被认出来!” 唐赛儿皱眉:“可李叔说,他们穿的确实是官靴……李叔和衙门打了那么久交道,肯定不会看错的……” “我知道我知道,没说他看错,可官靴而已,又不是只有官差能穿。老哥我说实话,我也穿过,那靴子穿着就是舒服,走路不硌脚,底子软硬适中,冬天给靴子里加层棉就不冷,夏天去了棉内衬直接穿也不捂汗。”周新摆摆手,“靴子不说明什么,尤其是现在这个情况,就更可疑了。” 周新压低声音,指了指村口方向。 “你再琢磨琢磨那个煽风点火的人,你说没在村子里见过他对吧,那他就不是本地人。大妹子,你琢磨一下,他一个外乡人,他咋知道十几个村子的百姓都遭了袭击?难道是官府到处宣扬的?依老哥看啊,这摆明是有人统一编好的词儿,专门来挑拨百姓和朝廷的关系!” 唐赛儿攥紧补了一半的鞋底,指节也有些发白:“可……可要不是官府,谁会对俺们这些穷苦人下毒手?” 周新目光一沉:“这个问题可就复杂了。谁最怕百姓去衙门讨说法?谁最怕朝廷查税赋的烂账?……” 他的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先前在村口煽动的中年人正带人挨户敲门,喊着“血债血偿”。 周新脸色一沉:“妹子,听老哥一句劝,你千万别信外边这个人,你赶紧带着乡亲们躲进后山!”他一指门外,“这些人根本不是来给村子里主持公道的,这就是来鼓动着你们造反的!” …… 著名的吟唱诗人薛至前曾经说过,清醒的人最荒唐。 此刻,周新是少数清醒的人,而他鼓动唐赛儿的行为,也被认为是“荒唐至极”。 峄县周边的村落里,大批的百姓被鼓动起来,这些人当中,有的是亲人去衙门讨厌说法,结果官府杀害的。有的是之前为了缴粮纳税而被迫卖儿卖女的。还有的是超期服徭役、荒废了自家生计却没有得到报酬和补偿的。总之,都是对朝廷不满,对官府不满的普通老百姓。 这个村子小,出几十人。那个村子大,那就出个几百人。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 到了最后,光是峄县一地,就有数千被鼓动起来的百姓聚集在一起。 而兖州、济南两府加起来,被聚集起来的百姓已经超过万人了。 消息传回应天城,朱高炽都他妈傻眼了。 朱高燧口述、于谦亲笔写的折子,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百姓们围攻县城,抢夺官仓,高喊“弥勒降世,白莲救苦”,峄县因为有朱高燧的亲卫队守护,才得以保全。其他几个县城,没有卫所驻军,只凭衙门里那十几个衙役和捕快,最多有巡检司的几十个老弱兵丁,根本无法抵达被煽动的百姓们的怒火。 好几个县城已经沦陷了,县官被杀,城内大户人家被劫掠一空,没来得及逃出来的那些富人们,现在基本上已经在奈何桥头,等着孟婆问他汤里加不加香菜了。 白莲教,来了。 …… 这个白莲教啊,来头还挺久远的。 要说起源,最早是唐宋时期,甚至再往前追溯,能追到东晋时期的高僧慧远创建的白莲社。 前元末年,白莲教首领韩山童宣称“天下当大乱,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发动起义,以红巾裹头为标志,也就是俗称的“红巾军”。起义迅速蔓延,成为了元末农民战争的核心力量。 甚至于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早年是濠州红巾军郭子兴部的麾下,名义上也是红巾军的一员。不过朱元璋后来为确立自己的正统性,极力撇清与白莲教的关系,改奉儒家正统,也算是和白莲教断了关联。 大明对白莲教的也很明确:取缔,镇压。 《大明律》规定:“凡妄称弥勒佛、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等会,一应左道乱正之术……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通俗而言,就是带头的直接绞杀,追随者打一百棍子,流放三千里。 现在,白莲教在山东重新出现,朱高炽看到这个消息之后,连忙跑到乾清宫去报告给朱棣,请朱棣拿主意。 毕竟,这是货真价实的谋逆,造反。 (本章完) 第192章 山东税案(六) 一双两双也就算了。根据李叔说,伏击他们的人有十多个,都是穿着官靴。 难道……真的是衙门的人?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唐赛儿家里商议,大家决定先去李叔说的地方看看。众人抱团一起出发,周新也跟着一起去。 夜路不好走,大家伙举着火把走了一个多时辰,结果,到了那个李叔说的被伏击的地方,果然发现满地的百姓尸体。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整整二十五个百姓的尸体,就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里。 女人们哭嚎着去找自己男人的尸体,唐赛儿则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眼见为实,周新也开始怀疑自己对于谦的判断是否出了问题。 对于这些百姓的家属们来说,天,塌了。 “当家的……”唐赛儿哭喊着扑到尸体堆里寻找林老三的身影,她把每一个趴在地上的尸体都翻过面来,却并没有发现林老三。 还有两个跟着一起来的女人,也没有在尸体堆中找到她们家的男人。 村里一位老者站了出来:“大家搭把手,把咱们村的人都带回去,别让他们留在这里。” 唐赛儿和其她两个人女人被人搀扶着走到老者面前:“徐伯伯,俺们几个的当家的还没有找到……” “没找到,说明他们可能还活着,只不过是跑的快。”周新赶紧上来插话,“我们先回村里,妹子,你也别着急,兴许你家老三已经回家了呢?” 对,没看见尸体,那就说明没死——这话旁人听着都知道是暂且的安慰之语,可在唐赛儿她们听来,那就是最后的希望。 没看见尸体,那一定是没死!林老三向来机灵,肯定是看情况不对就跑了! 对,一定是!林老三肯定是跑了!说不定他已经跑回村子了! 快到天明的时候,众人返回村子里,唐赛儿跑在最前边儿,一路跑到自己家院子门口,推开门:“林老三!林老三!” 院子里没人。 唐赛儿跑进院子里,推开房门:“林老三!” 家里还是她们之前离开时的样子。 周新紧跟在唐赛儿身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要瘫倒在地的唐赛儿:“妹子,你别激动,兴许……兴许老三是跑到了别的地方呢?” 唐赛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三哥他腿脚不好……他还能跑到哪里去……呜呜呜……三哥……俺的三哥啊……” 周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只能扶着唐赛儿慢慢走到一旁坐下。 看着唐赛儿哭成这个样子,周新心里头也跟着一起难受。 “大妹子,你……唉,老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了,你……你要是哭坏了身子……哎哎哎!大妹子!” 周新好不容易想到了安慰唐赛儿的话,刚说了没几句,就看到唐赛儿已经哭的太伤心,两眼儿一翻白,晕了过去。 …… 万贵,原本是山东人,在北平边军中服役,永乐十四年跟随皇上北征漠北,又被抽调跟随汉王深入斡难河追寻瓦剌部。在鞑靼与瓦剌合军围攻汉王之时,万贵作战骁勇,被汉王朱高煦赏识,收为亲兵。 毕竟是汉王,从边军里选几个看的入眼的人编入自己的亲卫队,还是很容易的。 漠北之战后,已经离家两年半的万贵回山东老家探亲, 刚踏入村子,万贵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大家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哭哭啼啼的?出什么事儿了? “你是……贵子?” 有路过的村民认出万贵来,试探着询问。 万贵点点头,看着那个村民辨认了半天:“您是……刘婶?” 刘婶上前几步,拽着万贵辨认了半天:“哎呀,真的是贵子!你赶快回家吧!你哥出事儿了!” 万贵听见刘婶这么说,也有点慌了神,大步流星就往自己家里赶,一进门,看见老母亲坐在院子里抹泪,身边陪着好几个村里的叔叔伯伯们。 “娘?”万贵慢慢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万贵的母亲抬起头来,看到自己两年多没见着的儿子回来了,顿时泪如泉涌:“儿啊……你回来了?” 叔叔伯伯们看见万家小儿子回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让万贵径直跑到母亲面前跪下。 “娘,儿子回来看您来了,咱家这是怎么了?村子里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我一进村就觉得……”万贵拉着母亲的手,在母亲脚旁跪下,“我刚才碰见刘婶了,他说我们大哥出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了?” 万贵的大哥叫万福,兄弟俩人的父亲去世的早,一直是母亲拉扯他们长大。万贵当兵离开这里之后,万福留在老家,陪在母亲身边,平时种种地,打打鱼之类的,也能养活家里。 母亲只是看着小儿子的眼睛,拉着小儿子的手,一个劲儿的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万贵急了,看向周围的那些叔叔伯伯们。 “唉,万小二,你大哥前天跟着大家伙一起去县里,找衙门要说法,回来的路上……被衙门的人给杀了!”旁边一位白发老伯解释道。 万贵身躯一震:“什么?我大哥被……被衙门的人杀了?” “可不是嘛,咱们村里一起去县衙讨说法的人,死了二十多个呢!” “对,都穿着官靴,不是衙门的人,还能是谁?” “唉,这世道,真是不给人活路啊!” “当官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一句可信的!” 万贵瘫坐在地上,嘴里小声嘟囔着“不可能”、“肯定是假的”。他重新抬起头,看向已经哭红了眼的母亲:“娘,儿子回来了,您跟儿子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万小二啊……”方才开口的白发老伯继续说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种事儿,我会跟你胡说么?这两天功夫,你娘是从白天哭到晚上,我们几个老邻居,实在是怕你娘哭出个好歹来……” 万贵咬着牙,双眼通红,跪在母亲脚边沉默了许久。终于,他猛然抬头,朝着院门走去。 “哎哎哎!万小二!你去干嘛?你娘还在这里呢,你不管你娘了?”白发老伯急忙追问。 万贵已经走到院门口,半转身:“我去找县衙要个说法!” …… 朱高燧的亲卫带回来三个还没断气的百姓,林老三就是其中一个。 这会儿大夫们还在照料这三个百姓,朱高燧则是派人追查那些对百姓设伏的“蒙面”人。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那些人先后伏击了好几拨百姓大肆杀戮,然后就悄悄离开峄县,往兖州去了。 从峄县去兖州的官道,人烟稀少,朱高燧的人不敢再跟,因为根本没有能藏身的地方,保证在跟踪的时候不被人发现。 “兖州?”朱高燧摸着下巴,眯着眼,“兖州知府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 然后,朱高燧看向于谦:“还有,你说说,他们为什么还杀那些百姓?” 于谦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毕竟不管是任何人,做事情一定有一个合理的出发点——虽然这个“合理”在于旁人看来,不一定合理。 吃饭一定是饿了,喝水一定是渴了,哪怕有人突然捧着一坨屎开始大快朵颐,那也有可能是这个人被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不得已而为之。 那些人为什么要伏击无辜百姓? 于谦想不明白。 而被伏击的百姓来自许多不同的村落,也不太像是具体的某个村子得罪了什么人。 这更像……为了杀而杀。 “王城呢?”朱高燧发现已经有半天时间没见着王城了,便开口询问。 “现在该怎么办?”朱高燧也实在是没了主意,只能坐在一旁无奈的开口询问。 “派出人手,去各村中查访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城开口回答,他是刑部的堂官,看待问题的时候,还是倾向于用破案、审案的思维。 三人说话间功夫,门外有人来报,说衙门口有人击鼓鸣冤。 这会儿候补知县还没到,暂代知县的是王城带来的一名刑部主事。可那主事去了和那击鼓鸣冤之人打了个照面,便一脸为难的回到衙门后院,说这个人,还是请王爷和两位大人去看一看吧。 朱高燧不解:“你他娘真拿老子当这地方知县了?是不是看见本王现在闲着,就一定得给本王找点事情做?” 于谦伸手拦住有些生气的朱高燧:“王爷,下官去看看,您稍安勿躁。”然后看向那名刑部主事,“我随你前去。” …… 衙门大堂内。 自那个刑部主事离开之后,万贵已经在大堂里等了许久了。 “衙门言而无信,杀害百姓,还有没有天理!”万贵看着大堂里的衙役,“人呢?为什么没人出来?” “衙门重地,岂容你在此喧哗!” 衙役手持棍棒上前制止,却被万贵一个眼神震的不敢上前。 这眼神……绝对是杀过人的眼神!寻常人不会有这种眼神的! “哼,你们敢丧尽天良,屠杀无辜百姓,我还不敢在这里喊上几声么?”万贵一声冷笑,朝着那衙役上前一步,本来就他娘一肚子火,你还自己撞上来了? “你……你干嘛?”衙役下意识后退。 万贵眼睛朝下看,看到那衙役脚上穿着的官靴。 他回想起在村子里听人说过的话。 “对,都穿着官靴,不是衙门的人,还能是谁?” 再抬眼时,万贵的双眼里已经是熄不灭的怒火了。 百姓交税,朝廷花钱养着你们这些穿官靴的人,就是为了让你们骑着老百姓头上,草菅人命的么? (本章完) 第191章 山东税案(五) 朱棣显然是有些吃惊了,因为朱瞻基在调查过后,向他汇报鲁王府土地规模的时候,报给他一个惊人的数字。 “洪武三年,鲁王朱檀受封兖州,庄田十万亩。鲁王朱檀去世后,太祖高皇帝因其荒诞,收回了一半儿,还剩五万亩。”朱瞻基捧着册子读着,没察觉到朱棣的表情似乎没那么愉快,“建文时,鲁王被废,田地全部收回。爷爷您登基之后,又将田地返还给了鲁王府,而且将之前被太祖高皇帝收回的五万亩也一并返还。” “永乐三年,您北巡顺天的时候,途经山东,又赐鲁王府良田五万亩。” “永乐五年,鲁王府又奏讨济宁、曲阜一带民田三万亩,说是‘以资养赡’,爷爷您当时批了。” 朱瞻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朱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朱棣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眼神锐利如刀:“你接着说。” 朱瞻基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永乐八年,山东水患,鲁王府以‘水患淹没庄田’为由,请求补赐土地,户部核查后,又拨了临清、东平一带的官田两万亩。这事儿……我爹跟您请示之后,也批了。” “永乐十二年,鲁王府长史司上奏,说兖州周边荒地甚多,请求开垦,朝廷准其自行招募流民耕种,结果……” “结果什么?”朱棣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朱瞻基深吸一口气:“结果……鲁王府借机圈占民田,强征佃户,地方官府不敢过问,百姓流离失所,甚至有人逃荒至河南、南直隶。” “以上所记,鲁王府现在拥有的田地,大概……二十五万亩,这还只是……朝廷现在能查出来的。” “那查不出来的呢?”朱棣冷笑一声,“山东一省,总共能耕种的田地不过几千万亩,他一个鲁王府就占了这么多?” 朱瞻基没说话,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心里想着,这才哪到哪啊,历史上的明朝后期,万历皇帝的第三个儿子朱常洵被封为福王,封地洛阳。去洛阳之前,朱常洵开口就跟万历皇帝要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的良田四百万亩,最后万历皇帝从全国各省东凑西凑,给他凑了一百多万亩。 和福王比起来,鲁王真他娘的算是收敛了。 “爷爷,孙儿还没说完呢。”朱瞻基小声提示。 朱棣一怔:“还有?” 朱瞻基点点头:“嗯,还有……佃户。” 他继续摊开那本册子:“洪武年间,鲁王府名下的佃户,大概有一千户。现在,已经有两千多户了……当然,这只是登记造册的。” 朱棣一巴掌重重拍在御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两千户?每户按五口算,就是上万人给他鲁王府当牛做马,他这日子过的还真不赖错啊!” 然后朱棣突然瞪着朱瞻基:“以前怎么没人跟爷爷说这事儿?” 朱瞻基苦笑一声,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爷爷,您忘了那个……山东布政使吴国林了么?” 朱棣一瞪眼:“猴崽子,有话直说!” “那个吴国林,就是因为弹劾鲁王府侵占民田,结果结果反被鲁王以‘藐视宗室’、‘克扣王用’的罪名弹劾,最终被革职查办的……”朱瞻基低声回答。 哦,合着问题还是出现在我身上! 朱棣一个人低着头开始生闷气,朱瞻基也不敢吱声了。 …… 峄县衙门前,于谦的目光锁定人群后方,那几个煽风点火的身影正悄悄后退。 如果换成别人,怕是直接下令拿人了,可于谦知道不能这么莽撞,若是那几个人再喊几句“乡亲们啊,官府打人了”之类的话,怕是情况要更不好收拾了。 “王爷。”于谦凑到朱高燧身边,“借您几个亲卫。” 朱高燧看了一眼于谦:“嗯?借人干嘛?” 于谦不动声色朝着那几个已经远去的背影看去:“盯着那几个人,下官发现方才就是他们……” 于谦声音越说越小,朱高燧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他娘的,盯着干嘛,直接抓回来,先扒了皮再问!”朱高燧狠狠的啐了一口,招呼来几个亲卫就要下令。 “王爷!王爷!”于谦连忙劝阻,“稍安勿躁,若是有人在背后撺掇此事,那几个人也不过是些小喽啰罢了。反正现在县衙门口的局势已经稳定……”于谦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已经逐渐散去的百姓们,“现在把那几个人抓了,也审不出什么来,不如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挖出点新东西来。” 朱高燧一琢磨,默默点头:“你脑子比本王的灵活,本王听你的。”然后招呼几个亲卫走到他身边,“你们听于大人吩咐,他的命令就是本王的命令,明白了么?” 得到了朱高燧的授权,于谦把那几个亲卫叫到自己身边,指着那几个越来越远的背影:“那几个人,你们盯好了,看看他们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干什么事情。注意,别被他们发现了。” …… 林老三准备离开县城回家了。 刚才衙门口,那个赵王身边的大官说了,朝廷会退回钱粮,让大家尽管放心。 他打算回家把这事儿跟唐赛儿先说一声。 他们这些来县衙门口的各村百姓,出了县城,就朝着各自村的方向散开了各走各的。林老三身边跟着几个同村的人,大家边走边聊。 走到一处山坡下,大家打算在这里休息片刻在赶路,便找了地方坐下来,掏出行囊里的大葱和煎饼,边吃边休息。 土坡旁边的树林里,一群蒙着脸的人悄悄朝着林老三他们摸了过来。 …… 周新和唐赛儿在家里闲聊,周新给自己打造的人设是“一个走南闯北做生意,没挣到多少钱,但也不会饿死”的商人。唐赛儿对此深信不疑,毕竟周新这形象,一看就是天天在外边受苦的人。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受伤落水,周新的解释听着也合理:遇着劫匪了。 前年山东遭旱灾,不少人活不下去了,聚集在一起当了土匪,平时劫掠百姓和过路的客商。官府只管着府城县城附近,对于那些躲到深山密林中的土匪,根本不管不顾。偶尔装样子去剿匪…… “官府剿匪?”唐赛儿冷笑一声,手里的菜刀狠狠剁在案板上,“他们不跟土匪分赃就不错了!官府衙门的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会儿唐赛儿和周新之间也熟络了,也不再叫周新“先生”了,一口一个老哥,叫的可亲切了。 而周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的点了点头:“呃……大妹子,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说话间功夫,门外跑进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来,就是之前来找林老三,说要进县城找县衙要说法的那个瘦弱中年人。 唐赛儿慌了:“哎呀!李叔!咋了这是?咋弄成这样子了?” 李叔踉跄了几步,栽倒在地上,唐赛儿赶紧将他扶起来,走到一旁坐下。 周新也赶紧过来帮忙。 “……官府,官府杀人了!咱们去县衙要说法……咳咳……”李叔没说几句,一口血咳出来,“……咳……咳咳……官府答应说可以退钱退粮,然后哄大家离开,却在路上……咳咳……官差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见人就砍啊!” 唐赛儿愣了一下:“啊?那……我当家的呢?他在哪儿?” 李叔捂着肚子,血止不住的从他指缝中流出:“……我跑的快,你家老三,腿脚不方便,怕是……怕是……” 唐赛儿瞪大眼睛,听到李叔这番话之后,失神的往旁边走了几步,然后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周新上前扶着李叔:“老人家,县衙里是谁说的可以给大家退钱粮的?” 李叔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什么……哎呦呦,疼死我了……啊对,是什么……呃……赵王!”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腹部的伤口,又疼的叫出声来。 唐赛儿回过神来,马上从柜子里取出之前给周新备好的草药,塞到嘴里嚼了几口,吐在手上,掀开李叔肚子上的衣服,把手上的草药涂抹在李叔的肚子上。 “哦……对了,还有一个叫……于谦!对,叫于谦的人!他亲口说的!他说朝廷会如数退还的!” 周新一愣。 赵王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也不至于会干出这种当面答应、背后下手的龌龊事。 嗯,应该不会…… 于谦的名字周新也听过,那是太孙最看重的年轻官员,据说皇上也十分赏识他。周新之前有幸和于谦见过面吧,他感觉于谦也不像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周新拉着李叔的胳膊:“老人家,您刚才说,是衙门的官差对你们出手的?” 李叔点点头:“对,虽然都蒙着脸,可我认识他们的靴子!那都是官靴!我跟衙门的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了,还能认不出来衙门人穿的靴子么?” 紧接着,陆续有几个村民跑到唐赛儿家,他们家的男人今儿都跟着一起去县城了,听说李叔浑身是血的跑到唐赛儿家里了,就都来打听自家男人的下落。 唐赛儿含着泪,抱着头坐在地上哭。 周新面色沉重,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就算赵王是个混蛋,可于谦一定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抛开周新对于谦的了解,单说皇上派赵王和于谦一起来山东,赵王已经是个混蛋了,皇上是绝对不会派另一个混蛋和赵王一起来的! 可李叔说,对他们痛下杀手的人蒙着脸,却穿着衙门公差的靴子…… …… 傍晚,朱高燧被人吵醒,是他之前派出去的亲卫们回来了。 朱高燧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瞬间被吓一大跳。眼前的几个亲卫,身上全是血糊糊的。 “你们怎么搞的?弄一身血?” “因为他们刚才带回来几个人。这些血,是被他们带回来的那些人身上的。”于谦从亲卫背后出现,走到朱高燧面前,“王爷,这几位您的亲军校尉,奉命跟踪白天那几个形迹可疑之人……” 于谦慢慢讲述,朱高燧静静的听着。 原来,白天的时候,这几名亲军奉命跟踪那几个形迹可疑之人,后来发现这些人一路到了城外,藏身于隐蔽之处,先后伏击了数波白天在衙门口讨要说法的百姓。 朱高燧一抬手:“等会儿?就那么几个人,还先后伏击了好几波人?” 于谦摇摇头:“不,王爷,那几个人在离开县城之后,与另外许多人会合。他们人多势众,您的亲卫只有数人,因此在他们伏击百姓的时候,不敢贸然出手!” 朱高燧黑着脸,一巴掌甩到其中一个亲卫脸上:“他娘的!那是咱大明的百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老子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于谦略有触动,看来这位赵王爷,平日里是嚣张跋扈,可本性也并不坏啊。 “王爷息怒,他们只有数人,对方有数十人,贸然出手,只能枉送性命!”于谦出言劝阻,“不过他们救回来几个重伤的百姓,现在就在衙门大堂内,下官已经去找大夫了!” 朱高燧又打量了一下那几名亲卫,知道他们身上的血是哪来的了。 “去看看!”朱高燧撂下话就往衙门大堂走,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那几名亲卫,最后目光停在那个挨了自己耳光的亲卫脸上,“你跟本王多久了?” “回禀王爷。”亲卫低头抱拳,“三年了。” “三年,时间不少了。”朱高燧点点头,“本王方才一时心急,你别放在心上。” 亲卫连忙单膝下跪:“卑职不敢!” …… 大堂里,林老三躺在担架上痛苦的呻吟着。 背后一刀,腿上一刀,腹部一刀,林老三只有两只手,这三个伤口,他捂都捂不过来。 不过还好,刀口都比较浅,也比较短,且并没有伤及内脏。 朱高燧在大堂里巡视,看见这几个被救回来的百姓伤势都比较轻,他的心情也没刚才那么糟糕了。 “王爷,被伏击的百姓前后加起来有近百人,卑职几人只能挑几个伤势轻的,还有救的,先行救回来……” 亲卫一番话,朱高燧脸色又变的凝重了起来。 对呀,当扬毙命和重伤濒死的,亲卫们肯定不会带回来的。 (本章完) 第190章 山东税案(四) 朱高燧带着王城和于谦来到这里,不过周新遇袭已经好久了,现扬早就被破坏的不像样子了,朱高燧管了那么久的北镇抚司,也算半个破案高手了,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 因此,他带着王城和于谦两人来这里,显然不是来找证据的。 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地方的人流多不多。 从早上,一直待到下午快日落,朱高燧就在山上林子里席地而坐,眼睛盯着峄县来的方向,数着从山底下路过的人。 一整天时间下来,总共路过一辆马车,两三个行人。 就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多没脑子的劫匪会选择在这里打劫?劫什么?劫开我,最神秘等等待? 朱高燧狠狠的啐了一口:“这特娘的就是伏击,绝对不是普通的劫匪,还知道那个御史肯定会从这里路过。”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来人,拿地图来!” 亲卫捧着地图小跑过来,在朱高燧面前展开。 “这条路我看看……地图上没有?”朱高燧一愣神,然后看向王城和于谦。 “地图上没有标注,那就不是官道,也不是寻常人走的道路。估计,是来往的旅人自己发现的捷径。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了。”于谦慢慢解释道,“下官在贵州的时候,发现了许多小路,也不在地图上标注,往往只有当地人知道这些路。” 朱高燧眼珠子转了转:“对,当地人。伏击那个周御史的劫匪,能知道周御史会走这条路……”然后,朱高燧一拍手,“所谓的劫匪,也是本地人!” “即便不是本地人,也是对这里的情况非常了解的人。”于谦出言补充道,“赵王爷,继续寻找周御史的事儿不要停,除此之外,我们可以再加派一些人手,去挖一挖这些所谓的‘劫匪’的身份。” 王城也站起身来补充了几句:“还有,既然断定周御史遇袭是杀人灭口,那我们不妨想一下,是什么样的人要杀害周御史。” 朱高燧摸着下巴开始琢磨:“已经被这个周御史查出来的那些个县,他们的知县应该想着赶紧跑,杀人灭口已经没多大意义了。所以……对了!肯定是还没被查出来的那些府县……嘶……我琢磨琢磨啊,你俩先别说话。” 王城和于谦也不说话,不发出任何声音,就站在那里着朱高燧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朱高燧也是实在没琢磨出什么来,无奈的摆摆手:“算了,先回峄县,明儿再说。” …… 济南知府衙门,晚上了,也是难得的清静。 师爷跑到后院,想告诉知府老爷,说是赵王已经下令在兖州治下多收赋税的那个几个县贴出告示,告诉百姓朝廷之前免了这些受灾县赋税的事儿,说白了,这告示文书,就是一个朝廷颁发的“关于解释朝廷为什么抓了你们知县等人原因的说明”。 而这次遭灾免赋税,济南府治下有五个县也干了“朝廷免赋税、地方官府继续征收”的事儿,只要朝廷派人来随便找百姓一问,肯定是可以问出来的。 衙门总不能把济南城所有人都绑了,不让朝廷派来的人发现吧,这肯定不现实啊。 为啥不现实?……主要是济南府上下绳子不够用吧。 师爷这会儿来找知府,就是想问问知府大人,他们济南府该怎么办,那五个县该怎么办。 结果呢,师爷推开知府的书房大门,里边黑漆漆一片,喊了几声没听见回应。师爷还以为知府去睡觉了,便又跑到衙门后院,结果在知府本人睡觉的卧室里没找见人,挨个在知府几个妾室的房间里找了一遍,也没找见知府去哪儿了。 难道,跑了? 师爷又跑到知府卧室里找了半天,发现所有东西都在,不像是跑路的样子。 师爷有点不太理解,下意识的以为知府老爷怕是去哪个酒楼里喝花酒,然后夜不归宿了。 于是师爷打算先回去休息。路过书房的时候,想起来自己刚才从书房离开的时候,走的急,没给书房把门关上,便回身多走了几步,走到书房门口来关门儿。 就在这个瞬间,借着刚从云层后边闪出身影的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书房内的桌案前。 也正是借着这道光,师爷看到书房的房梁上,隐约挂着一个人,就这么直愣愣的吊在房梁上。 白绫缠绕在房梁上,系成了一个圈,那个人的脖子就塞在这个圈里。 师爷也是瞬间亚麻呆住了,一边儿慢慢往里走,一边儿颤颤巍巍开口:“老爷,是你么?” 这……你让人家怎么回答,人家都吊那儿了,是该回答你还是不该回答你呢? 话音未落,那悬梁的白绫竟毫无征兆的断裂,知府的尸体“轰”地砸落在地。师爷吓得一个趔趄,连滚带爬向后缩去,险些撞翻门框。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妈呀!” 你看,真回答你了,你又不乐意了。 过了半晌,师爷壮着胆子凑上去,月光正好照在知府的脸上,那眼睛瞪的老圆了,舌头伸的老长了。 济南知府悬梁自尽了! …… 朱高燧回到峄县,第二天中午,正和王城、于谦商量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听到衙门外吵吵闹闹的,像是聚集了许多人似的。 “出去个人看看,什么情况,吵的爷头疼!”朱高燧随手指着一个亲卫,“就你了,赶紧去!” 亲卫一路小跑出去,没一会儿功夫重新回来。 “王爷,是一些百姓,听说知县被抓,也听说朝廷原本免了赋税的事儿,就聚在门口,想让官府把多收的钱粮退回去。”亲卫拱着手汇报。 朱高燧看了一眼于谦:“他们怎么知道的?” 于谦笑了笑:“王爷,兖州一府七县的官员都被抓走了,官府总归是要出安民告示的,总得让百姓知道,他们的父母官是为什么被抓走的。” 朱高燧一琢磨:“也对,那现在要不要找人出去应付一下?” 王城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官服:“我去吧。” 衙门外,林老三也在人群当中,大家都盯着衙门的大门,可也没人敢进去,毕竟这会儿守卫衙门的不是衙役,而是朱高燧的亲王卫队。往那一站,那精气神就不是原本那些衙役能比的了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都在讨论能不能把多交了的钱粮要回来。本来峄县就遭了灾,许多人都断了收成,结果县衙照样征粮收税,好些人都被逼的卖儿卖女了。这要是能把钱粮退回来,说不定还能把孩子赎回来。 在众人的等待中,王城从衙门里走出来了。 “诸位乡亲父老。”王城从来不是那种喜欢摆谱的人,堂堂朝廷正三品刑部右侍郎,辅佐刑部尚书掌管全国司法、刑狱事务,参与朝廷重大决策,审理全国重案,地位显赫,在衙门外这些峄县百姓面前,一点架子也没有,冲着所有人拱手作揖行礼,“本官乃刑部右侍郎王城,奉命协助赵王殿下,彻查兖州七县私征钱粮案。峄县原本的知县、县丞等官员,已被缉拿到京城审讯,诸位稍安勿躁,朝廷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那我们多交的钱粮能不能退回来啊!”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问道,这也是大家围在这里最关心的问题。 说白了,朝廷抓不抓知县、县丞什么的,大家伙不关心这个问题,反正旧的抓走的,新的还回来,那不是老百姓要关心的事儿。而多交的钱粮能不能退回来,才是这些人最关注的问题。 王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略微琢磨了一下。 朝廷确实没有明确说过,多征收的钱粮会不会返还给百姓,因此他也不好在此对百姓们作出什么承诺。 王城这一琢磨,围观的百姓们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嚷起来,都在问多交的钱粮能不能退的事儿。一时间,原本安静的衙门口又开始喧闹了起来。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诸位……”王城连喊了几句,可百姓们还是不停的叫喊着,他一个人的声音根本压不住这么多百姓。 “诸位听我说!”王城急了,可还是没人听他的话。 “衙门是不是不想退还我们多交的钱粮!” “为什么不退啊!凭什么不退啊!” “就是啊!我们家为了凑这点钱粮,连地都卖了,衙门管不管啊!” “我女儿才十二岁,我把她卖到大户人家里当丫鬟,就是为了换钱交给衙门啊!” “我爹为了凑给衙门交的粮食,活活饿死了啊!衙门要给我做主啊!” “乡亲们!衙门肯定不会把咱们多交的钱粮退回来的!” “对!衙门才不会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的!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咱们没活路了,衙门才不会管呢!” “对!说的对!如果明年再来一次旱灾,咱们就只能等死了!” …… 衙门口,众人越说越激动,围观的人群甚至开始步步朝衙门口紧逼。 朱高燧的亲王卫队可不是吃素的,齐刷刷拔刀出鞘。 眼见局势即将失控,王城急忙转身冲回衙门内,直奔朱高燧所在的厅堂。 “王爷!百姓们情绪激动,若再不安抚,恐生民变!”王城额头渗汗,拱手急报。 朱高燧抬眼盯着王城:“什么?你不是去应付一下百姓么?怎么还应付出乱子来了?” 王城苦笑着回答:“王爷啊,百姓们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多收的钱粮能不能退。下官实在不敢擅作主张,可若不给他们一个准信儿,他们怕是不会散去啊!” 朱高燧眯了眯眼:“朝廷免了他们的税赋,衙门却照收不误,现在他们来讨要,倒也合情合理……可没朝廷指示,本王也不能擅做决断啊。”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些多收的钱粮,并不在县衙的府库里啊!百姓现在堵门讨厌,县衙从哪里变出那些钱粮来? 于谦忽然开口:“王爷,此事若处理不当,恐损朝廷威信。” 朱高燧冷哼一声:“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本王现在派人去京城请示?这一来一回,得多少天啊!” 于谦摇头:“倒也不必。王爷,您可先以钦差名义公告于百姓,凡峄县百姓去年多缴税赋者,可凭官府税票或里甲证明,至县衙登记。待朝廷核查后,按实退还。” 朱高燧挑眉:“呦,你倒是敢替朝廷做主?” 于谦坦然道:“王爷,请恕下官直言。此事若不及时处置,民怨沸腾,反而会被人利用。况且,这些钱粮本就是朝廷免去的,现在归还百姓,也是天经地义。” 朱高燧沉吟片刻,无奈的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就按你的来。一会儿你跟本王一起出去,见一见这些百姓。” 他猛的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王城和于谦紧随其后。 此刻的衙门外,百姓们仍在喧嚷,甚至有人开始捡起石块,情绪愈发激烈。 衙门大门打开,一身亲王蟒的朱高燧走了出来,只一个眼神,便镇住了原本喧闹不止的百姓。 于谦清了清嗓子:“赵王殿下驾到!” 赵王?赵王是个什么王? 百姓们面面相觑,对于许多人来说,知县老爷就是这辈子能见到的、甚至是能听到过的最大的官了。这个“灶王”,比知县老爷还要大么? 人群中,有几个身形诡异之人,看到朱高燧站在衙门口台阶上的样子,马上躲到人群之后。 此刻的人群中,百姓们已经开始陆续下跪了——反正能从这个衙门里走出来,走的步伐还这么拽的人,跪就对了,肯定没跪错。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此刻衙门口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朱高燧目光冷峻地扫视众人:“你们刚才都嚷嚷什么?本王在此,有话好好说!” 林老三跪在人群中,壮着胆子喊道:“王爷!朝廷免了我们的税,可县衙还是收了,我们想讨个公道!” 朱高燧瞥了一眼于谦,于谦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朗声道:“本官于谦!诸位乡亲,朝廷已查明峄县私征税赋之事,凡去年多缴税赋者,可持税票或里甲证明,至县衙登记,待核实后,朝廷将如数退还!”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沸腾。 “真的能退?!” “朝廷真会还我们钱粮?” …… 当然,也有一些很“奇怪”的声音。 “既然要退,为什么不现在退,还要查清楚?分明就是想拖延!” “对!我们家里等米下锅呢,拖到明年,后年,我们家人都饿死了!” 于谦听力很好,瞬间找到这些声音的来源。 混在人群中的那几个人,一抬头,刚好和于谦一个对视,瞬间又低下头来。 于谦盯着那几个人,微微眯起眼睛。 (本章完) 第189章 山东税案(三) 唐赛儿检查了一下周新背上的刀伤,说是恢复的挺不错的,然后熟练的把草药碾碎,敷在周新的背上,给周新重新包扎好。 “大妹子,你还懂得医术?”周新很好奇,毕竟唐赛儿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看着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妇。 “俺爹是郎中,从小俺就跟着学。”唐赛儿咧嘴一笑,指着正在旁边忙活的林老三,“俺这当家的,几年前去给朝廷的王爷盖房子,被石头砸断了腿,就是俺给治好的。” 周新眼睛微微眯起:“给王爷盖房子?哪个王爷?” 山东一地,现在只有兖州的鲁王,前几年还有青州的汉王。 至于说这盖房子,那就简单了。 亲王、郡王等宗室的府邸,那属于“官建工程”,通常由朝廷拨款,工部统筹,地方官府负责具体实施。 征发民夫去修筑府邸,那属于徭役的一部分,地方官府也需要上报中央。 关键点来了。 亲王、郡王营造府邸,都是需要礼部审核的,因为礼部会参与制定亲王府的建筑规格、礼仪制度等。若亲王或者郡王申请扩建或修缮府邸,也需要先经礼部审核是否“逾制”。 通俗而言,礼部主要管“该不该建”。 周新在调任都察院之前,担任礼科给事中,礼部的所有批复文书,都是需要经过他的审核的。 征发民夫服徭役,这事儿不归当时的礼科给事中周新管。可如果山东的王爷要营建/修缮府邸,礼部一定会有批复文书经周新的手啊。 周新完全不记得前几年山东的王爷有过营建府邸的事情。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大妹子,老哥问你个事儿。”周新做出一副很好奇的表情来,“给王爷盖房子这事儿……是哪个王爷?是鲁王,还是汉王?” 林老三正往灶里添柴火,插了一句:“就是兖州府里的鲁王爷。” 周新一琢磨,鲁王朱肇煇?那这盖房子的事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新想了想,便继续开口询问:“那给鲁王爷盖房子,是怎么一个情况?是去了给他修缮王府么?” “呃……这个俺还真不知道。”林老三放下手里的柴火,挠挠头,“反正就是官府派人来跟村里人说的,要给兖州府的鲁王爷盖房子,不过不是兖州里的王府,而是在嵫阳山底下,盖了个新园子。” 周新低声冷笑,他在礼科给事中任上时,可是从未见过鲁王府请建别院的奏疏。 “对了,先生是哪里人,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掉到水里了?可是遇着劫匪了?”唐赛儿看似无心的问了一句,眼睛却一直盯着周新的反应。 周新呵呵笑了几声:“妹子,你看我像是做什么的。” 唐赛儿咬着嘴唇,略微思索:“像生意人,走南闯北的那种。” “生意人?嗯……”周新略微点头,“怎么看出来的?” “你说话的口音,肯定不是俺们这一片的。你长的又黑,也不像是当官的。能走南闯北,又不是当官的,那肯定是做生意的呗。”唐赛儿大大咧咧的说道。 周新顿时哈哈大笑。 林老三站起身来,不好意思的冲着周新点点头,然后盯着唐赛儿:“婆姨,你咋能说人家先生黑呢?” 周新摆摆手,一边笑一边说:“无妨,无妨,我天生长的就黑,从小到大被人说黑,早就习惯了。” 唐赛儿也跟着一起笑了一阵子,继续问道:“那先生就是做生意的咯?” 周新想了想,点了点头:“嗯,算是吧。” 三个人继续闲聊,聊着聊着,听到有人在门外喊:“老三!老三!快出来!” 林老三朝着窗户外看了一眼。 唐赛儿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又来找你,当家的,你今年服徭役早就超期了,要是还让你去,咱家里怎么办?” 周新静静听着,没说话,心里却开始琢磨。 这朝廷明文,正役(均徭)每丁每年不超过30日。若超期服役,官府需按日补偿工钱。而且,不得影响农时,且需“量民力而役”。 看唐赛儿这脸色,怕是不光是超期了,补偿工钱也不见得有吧。 林老三安抚了一下唐赛儿,便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那个来找他的人说话声音不算大,可屋子的窗户开着,周新也听见了那人和林老三的对话。 “听说了没,朝廷把县里的老爷抓走了!” 周新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来找林老三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 林老三显然是有点吃惊:“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概十几天前,从京里来了好多人,冲到县衙里,把知县老爷、县丞,还有主簿,全给抓走了!”那瘦弱的中年人看起来很着急,“朝廷派了个王爷,昨个刚到县里,听说是查征收赋税的事儿,附近好几个村的人都进城了,看看能不能把咱们交的税要回来!” 林老三不太理解:“县老爷都被抓了?钱还能要回来?怎么还能要回来呢?” 显然,在林老三看来,县老爷被抓了这事儿他可以理解,毕竟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可这给官府交的钱,怎么还能要回来呢?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嗨!你是不知道!”那瘦弱的中年人一拍大腿,“县里贴出告示了,还派人挨个村子通知,说是去年旱灾,朝廷免了咱们县的税赋,可县衙里的人不仅照常征收税赋,比起往年来,还多征收了三成!” 唐赛儿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对着院子里喊道:“当家的,那咱们交的钱粮,是不是也能要回来?” 林老三看了一眼唐赛儿,又看了一眼那个瘦弱的中年人:“对啊,官府是不是说这钱粮都能退回来?” “管他能不能呢,先去县里头看看!”那瘦弱的中年人说完就要走,“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现在也要去县里头了!” 林老三一愣神功夫,那中年人已经跑到院门口了,眼看就要出去了,仍然不忘回头又喊了一声:“老三,你抓紧嗷!万一去晚了没有了呢!” 周新在屋子里听完了他们的对话, 他知道肯定是送到应天的折子起作用了。 根据他之前的调查,去年遭灾的府县,朝廷明明已经免了遭灾十二县的赋税了,可包括峄县在内,有七个县仍然继续征收赋税——这还只是他已经查出来的。 那没查出来的呢? 周新还在琢磨的功夫,林老三已经回到屋子里了。 “婆姨,我马上去县里,看看咱们交的那些钱粮能不能要回来!就算是不能,也得让官府给个说法,起码抵了咱们明年要交的!”林老三一边儿说,一边儿已经开始收拾包裹行囊了。 唐赛儿也很是疑惑:“当家的,你说这朝廷,咋突然就管起这事儿来了?”她一边帮林老三收拾包袱,一边小声嘀咕,“往常不是都说过么,这当官儿的,那不都是驴毬攮的狗食玩意儿么,咋还能突然这么好心?” 周新轻轻咳了几声,脸色有点不自然:“大妹子,这世道啊,有时候也会变一变。” 不过周新现在心里在想,刚才那瘦弱的中年人说朝廷派了个王爷来峄县了,是哪个王爷? 汉王自漠北回来,就一直在府上养伤,应该不是他。 那就是……赵王? 周新对这位赵王殿下的印象可不太好。 去年他死谏太孙妃丧服规制的时候,就是喝了一壶茶,然后就莫名其妙倒在奉天殿广扬外了。之后,有某位好心、不忍太子爷背锅的热心人告诉他,那壶茶实际上是赵王殿下提供的。而且赵王殿下是个实诚人,一壶茶里实打实放了整整一包蒙汗药,怪不得自己睡了那么久才起来。 如此看来,既然汉王不能来,其他亲王也不太可能,那只能是赵王了。 朝廷竟把赵王派来了? …… 应天皇宫里。 乾清宫。 “爷爷,您说的也对,藩王无权干涉地方行政,理论上来说,布政使是从二品大员,根本不用惧怕藩王。可是,这也仅仅是理论上……”朱瞻基试图引导朱棣自己想明白这个问题,所以他解释的比较细,“就比如山东吧。兖州的鲁王府,虽然没有调兵之权,也没有治民之职,可毕竟是太祖血脉、天家贵胄。” “那又如何?”朱棣冷哼一句,“鲁王府向布政司借钱粮,李庸完全可以拒绝啊,他堂堂从二品大员,直接跟朝廷实话实说,害怕爷爷这个皇帝不给他撑腰么?” 朱瞻基没说话,就默默的看着朱棣,等着朱棣自己回过神来。 朱棣瞧见朱瞻基这副表情,突然一怔——他想起来了,两年前的山东布政使吴国林,不就是被鲁王“藐视宗室”、“克扣王用”的罪名弹劾的么? 靖难之役后,朱棣登基之初,需要稳定宗室,便陆续恢复了几个被建文废黜的朱家王爷的爵位。后来,朱棣虽然也开始削藩了,不过在给王爷们的钱粮待遇这一块上,向来都是不克扣的,逢年过节的时候,还得加上各种的赏赐。 总的来说,朱棣对这些王爷们的态度就是“要钱给钱,只要消停待着别起幺蛾子就成”。 这也导致一些藩王在和朝廷在王府所在地的行政长官起冲突的时候,朱棣往往会出于一种“稳定局面”的目的,不管事情对错如何,先安抚朱家王爷。 两年前,鲁王朱肇煇向朝廷上奏,说山东布政使吴国林藐视宗室,克扣王府用度。朱棣当时看到朱肇煇的上奏,也没派人去细查,就下旨革了吴国林的职,让李庸去担任山东布政使。 朱棣琢磨透了这层意思,一看朱瞻基,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啪!” 不轻不重,朱棣一巴掌拍朱瞻基后脑勺上,笑骂一句:“小子,搁这儿等着爷爷呢?” 然后,朱棣叹了口气:“爷爷还是对这些朱家王爷们……太宽容了。” 朱棣这声叹气,朱瞻基实在是太理解朱棣心中所想了。朱瞻基捂着后脑勺,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来,给朱棣看的有点心疼了:“这……爷爷没使劲儿啊?”然后板着脸,“是不是又给我这儿装呢?” 朱瞻基嘿嘿一笑:“爷爷慧眼如炬,不过……确实挺疼。” “活该。”朱棣白了朱瞻基一眼,冷哼一声,“那个李庸有没有说,鲁王问他借钱粮是不是头一回了?” “李庸去年上任,刚到任就被鲁王借了一回,这回是第二次了。”朱瞻基回答道。 “哦,合着是年年借。那什么时候还的?”朱棣继续问道,可等了半天没等着朱瞻基的回答。 朱棣明白了:“压根没还过,对不对?” 朱瞻基默默点头。 “呵……”朱棣被气笑了,“堂堂朝廷的王爷,借布政司的钱,还赖账不还,也不嫌丢人!他要么多钱粮干嘛用啊?朝廷给他鲁王府发的俸禄不够用么?” 朱瞻基回想了一下:“李庸好像也没说,回头孙儿去查一查。” 朱棣无奈的叹气:“爷爷还是对这些王爷们太好了。爷爷自己的亲儿子,带头归还了封地,那是因为爷爷还活着,你两个叔叔才会心甘情愿的把封地还给朝廷。可爷爷的这些弟弟们,都觉得封地是太祖高皇帝给的,要是没个合适的理由,爷爷还真没法子让把他们的封地收了……” 这里补充提示一下,明代初期的亲王到了封地,都是没有行政权的,而且到了永乐这一朝,连军权也没有了。各位王爷的护军都被削的七七八八,剩不下多少了。 封地对于王爷来说,主要还是经济上的收入。 所以,对于以“安稳”为第一目的的朱棣来说,亲王就算是祸祸百姓,那也不过是祸祸一城的百姓。这就相当于牺牲一城百姓,换天下安定了。 朱棣一抬手:“你去查查档,爷爷记不清了,鲁王府名下的土地有多少?爷爷说的是太祖高皇帝和爷爷先后赏给鲁王府的那些、有登记造册的。你再去问问李庸,鲁王府名下,除了朝廷赐给的土地之外,实际上还有多少土地,尽快给爷爷个数字。” (本章完) 第188章 山东税案(二)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儿是一处破旧的房子,破到什么程度呢?就这么说吧,比一些普通百姓家的鸡窝也好不到哪里去。屋梁上的蛛网,西北角的茅草顶都塌了大半,还有半扇歪斜的板门用草绳绑着,摇摇欲坠。 周新突然发觉自己躺的所谓"床榻",不过是并排架在土坯上的三块门板,身下褥子里塞的怕是芦苇花吧。 一个黝黑的汉子推开门走了进来,瞧见周新坐在那里打量着周围,嘿嘿一笑:“家里破烂了点,别笑话。” 周新还没回答,那汉子身后又跟着走进来一个女子,看见周新坐起来了,急忙放下手里的筐子,跑到周新跟前扶着他躺下,还不忘回头跟那汉子埋怨一句:“先生伤还没好利索,就这么坐着,你也不说让先生躺下。” 伤? 周新恍惚间回想起来,他离开峄县的时候,遇到了一群蒙面劫匪,将他随行的两个仆人杀害,又拎着刀直冲他而来。慌乱之中,周新后背被砍了一刀,掉到旁边的河水当中。 再然后,周新就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了,反正他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敢问两位,这里是……”周新试探着开口询问。 那汉子没说话,女子倒是热情的回答道:“这儿是峄县西边的芦苇荡,俺们是打渔的。”然后,那女子回到门口捡起自己刚才放在地上的筐子,“当家的前儿个在河边收网,瞧见先生漂在河汊子里,后背还冒着血,就赶紧把您背回来了。” “哦……”周新点点头,然后再次挣扎着要坐起来,“多谢相救,大恩大德……” “别说那话!”女子大大咧咧的摆摆手,“俺们救人又不是为了让别人感谢的,就是因为……因为……”女子有点卡壳,看了一眼那汉子,“因为什么来着?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汉子嘿嘿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个图!” “哦对!”女子一点头,“救人一命,胜造七个图!” 周新笑了笑,眼前这两人的淳朴让他也格外暖心,不过他也没打算纠正这句话,毕竟话是说出来的,事儿是做出来的。 “二位高义,救人不图回报,在下感激不尽。” 周新说着,下意识摸了摸后背的伤口。粗糙的麻布包扎下,伤口隐隐作痛,给他疼的呲牙咧嘴。 “先生快躺下吧,当家的,你扶着点儿,动作轻些,别让先生背后的伤口崩裂了。”女子招呼着那汉子再次搀扶周新缓缓躺下。 周新躺在那里许久,后背的痛感才逐渐消散。 “还不知道二位尊姓大名,可否告知,在下也好感怀于心!”周新开口询问。 女子已经忙活着在烧水了,冲着周新一转头,咧嘴一笑:“俺叫唐赛儿,这是俺男人,村里人叫他林老三。” …… 朱高燧带着随行卫队,星夜兼程赶到了峄县。 按照朱棣之前的旨意,包括峄县在内的七个县,知县、县丞、主簿,全被锦衣卫抓到京城去审问了,这会儿这七个县的候补官员已经陆续到任了,只是峄县的候补知县在来山东的路上不慎落水染病,吏部只能重新选拔官员,新的候补知县还没进山东呢。 所以,朱高燧抵达峄县后,随行的刑部右侍郎王城和于谦便打算临时处理积压的政务。 一开始,王城还很自信,觉得一个小县城能有多少积压的政务,我堂堂刑部右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处理一个小县城积压的政务,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结果,县衙里的师爷指挥着众多衙役,把那一大堆又一大堆的文书摆在县衙大堂的地上的时候,王城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狗日的知县,去年的事儿到现在没处理?” 王城算是领教了大明基层官员的懒政到底有多懒了,这些文书摆了满满一地,最早的一件还是永乐十一年的事儿。 “那知县平时坐在这儿干嘛了?怎么能积压这么多文书没有处理?”王城俨然没有了往日那沉稳的模样,他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然后,王城默默向于谦投去了求助的目光,眼神里传递的消息只有三个字。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等到朱高燧发现朝廷派给他的两个助手正没日没夜的处理峄县积压的政务的时候,这位暴脾气的赵王爷也压不住火儿了。他娘的,朝廷派你来担任此地父母官,合着你来了啥事儿也不干,就一门心思敛财是吧? 朱高燧一脚踹翻了县衙的公案,惊得堂下的师爷和衙役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狗官!扒了那王八蛋的皮也不过分!” 朱高燧骂骂咧咧,可也没忘自己来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失踪了的山东道监察御史周新给找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山东道监察御史虽然只是个七品官儿,可各道监察御史虽为七品,但可监督地方高官,甚至直接弹劾布政使(从二品)、按察使(正三品)等封疆大吏。说白了,那都是皇帝的耳目之臣,代天子巡狩。 遭遇劫匪?啊呸!狗都不信! 在朱高燧看来,刺杀监察御史,那就是打了皇上的脸。 皇上是谁啊?那是我爹! 你打了我爹的脸,就是打了我的脸! 你打了大明朝赵王爷的脸! 上一个打了老子脸的人,老子一瓶特制鹤顶红送他直接起飞,还把他儿子阉了送到凤阳高墙司去干苦役了! 朱高燧亮着獠牙,像一头凶兽一样,盯着山东全境的所有官员,恨不得把全山东带品级的人全他娘扔到诏狱里头,每天大刑伺候,就不信挖不出那几个胆大妄为的臭虫来! 朱高燧这儿还气呼呼的,不开眼的师爷凑上来:“赵王爷,正好您来了,有件事儿想请您做个主。” “有话说,有屁放!”朱高燧没好气的甩了一句。 那师爷一脸谄媚的笑容:“百姓们怕明年继续不下雨,遭旱灾,庄稼又断了收成,那就是断了活路。所以,想请您……” 朱高燧顿时怒了:“不下雨?遭旱灾?你他娘问老子干嘛?老子能怎么办?老子是赵王,又他娘的不是龙王!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儿干?” 眼瞅着朱高燧是越说越来气,师爷哆哆嗦嗦往后退,可还是退慢了,被朱高燧一脚踹翻。 “你们两个,皇上让你们来是跟本王查案的,不是给那个狗日的峄县知县擦屁股的。手里活都撂下,等吏部派人来收拾。”朱高燧忍着一肚子火,冲着王城和于谦嚷嚷着,“现在跟本王出城,去那个御史遇袭的地方看看!” …… 济南知府衙门里,知府徐春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衙门后院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师爷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在徐春面前停下:“大人。” 徐春拽着那人的胳膊:“我问你,找到人没有?” 师爷面露难色:“大人恕罪,这……峄县毕竟不属咱们济南府,咱们派去的人只能悄悄行动,免得被人发现……” “啪!” 徐春一个耳光甩到师爷脸上:“还好意思说什么免得被人发现?你们干事儿的时候能不能把屁股擦干净!那个御史下落不明也就算了,那个御史的两个随从,为什么有一个还活着!” “啪!” 又一个耳光甩过去,徐春还是气的浑身发抖:“要是你们事情办的干净利落,让那个御史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朝廷又怎么会派人来山东查案!” “啪!啪!啪!”又是连续三个耳光。 一进门就被送了五连抽的师爷捂着脸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大人啊!小的无能,请大人恕罪啊!” “我恕你马……”徐春还觉得不解气,一脚把跪在地上的不住磕头的师爷踹翻,“你说!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锦衣卫到了济南,随便找个百姓一打听,就什么都知道了!”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徐春的喘息声,还有那师爷哭哭啼啼的声音。 …… 应天皇宫里,来述职的山东布政使李庸战战兢兢跪在御书房内。 这次涉案的济南、兖州两府,兖州也就算了,济南……呵呵,那可是布政使的驻地。周新还没去济南治下的各县去查探,不过看着有人急着灭口的行为,怕是济南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你堂堂山东布政使,济南是你的驻地,要是济南也脏了,你这个布政使身上还能干净了? 难道你要说,是下边的人蒙骗你? 朱瞻基坐在桌子后边,冷眼盯着已经哑口无言的山东布政使李庸。 “所以,济南、兖州两府十二县私征赋税的事儿,你也知情?”朱瞻基冷冷的问道。 李庸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怎么不说话?”朱瞻基冷笑几声,“是觉得我这个太孙,不配听你堂堂山东布政使开口说话?李大人,好大的谱啊,那我问你,太子爷来问你,你答不答?若是太子爷也不配听你开口讲话,是不是得皇上亲自来?”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李庸连连磕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到底有没有私征赋税,很难回答么?我可提醒你一句,锦衣卫已经去了山东,到底有没有私征赋税,是容易就能查出来的。你最好……哼……”朱瞻基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李庸,“你最好是想好了再回答,免得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李庸面如死灰,闭上眼睛。 “还不说?”朱瞻基乐了,“好,不想说是吧?来人!” “我说!”李庸颤声答道,“殿下,微臣……知罪!”然后,李庸磕头在地,“济南、兖州两府十二县,确实……确实私征赋税……” 然后,他突然抬起头来:“可微臣从没有让下边人额外加征啊!”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是按照原本的征税额度,征收的赋税,没有让他们额外加征?”朱瞻基思索片刻,继续追问,“那我问你,朝廷是不是下旨,免除遭灾的济南、兖州两府十二县全年赋税?” “是……”李庸低声回答。 “旨意,没有发到济南和兖州么?” “发到了……”李庸的声音越来越小。 “哦,那好。”朱瞻基轻轻敲了敲桌子,“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些府县继续征收赋税呢?征收上来的赋税,你也并没有上交户部,那这些钱粮,去哪里了?” “都在……都在布政司府库里……”李庸低声回答,“微臣,想把这些钱粮留着……” 朱瞻基被逗乐了:“在你的布政司府库里?留着干嘛?下崽儿?” 李庸浑身颤抖,额头死死抵在金砖上,声音细若蚊蝇:“回……回殿下,这些钱粮……是……是鲁王府……” …… 一个时辰之后,朱瞻基去面见朱棣,汇报审讯山东布政使李庸的情况。 汇报之前,朱瞻基特意请求旁人退下,就连伺候朱棣贴身宦官王彦也被撵出乾清宫。 “爷爷,根据山东布政使李庸所说,鲁王朱肇煇给他写了亲笔信,以今岁灾荒,王府用度不足为理由,向布政司暂借粮五万石,银三万两。”朱瞻基站在朱棣面前,低声汇报,“布政司拿不出这些钱粮来,只能打被朝廷免除赋税的济南、兖州两府十二县的主意。” “鲁王……”朱棣沉默许久,“那个布政使说有亲笔信?” 朱瞻基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捧着呈到朱棣面前。 朱棣接过信来一看,果然,落款盖着鲁王朱肇煇的印信。 “堂堂布政使,竟然惧怕朝廷亲王?”朱棣有些疑惑,“布政使又不受鲁王节制,鲁王也不得干预地方政务,鲁王要借钱粮,他不答应就是了,干嘛要如此行事?” 朱瞻基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道:“爷爷,这里边的情况,比较复杂。” 山东一省,共有过三位藩王,分别是齐王、鲁王和汉王。 齐王朱榑,洪武爷第七子,受封齐王,就藩青州。后来,朱榑在建文削藩的时候被废为庶人。朱棣登基后,恢复朱榑王位,可复爵之后的朱榑益加骄纵,又被朱棣再次废为庶人,齐藩乃除。 鲁王朱檀,洪武爷第十个儿子。这个朱檀实在太混账了,跟王妃俩人一起祸祸当地百姓,据说曾经这两口子把大量民间、还有军营当中的孩童绑入到王府里面去阉割,然后把割下来的那鸟玩意用来当做药引子,配合夫妇二人去炼丹。因为这事儿,洪武爷直接把王妃抓到应天凌迟了。 对,这鲁王妃是开国功臣汤和的女儿。后来,洪武爷又把汤和的另一个女儿册封为鲁王妃。 (汤和:草……) 不过朱檀也没活多久,后来年纪轻轻就因为吃金石药把自己吃没了,洪武爷以其荒诞不经,故谥曰“荒”。继任的鲁王朱肇煇,也就是山东布政使李庸说跟他借钱粮的那位。对了,鲁藩的封地,就在兖州。 最后就是汉王朱高煦了,他的封地原本在山东青州,也就是以前齐王的封地,不过这会儿朱高煦已经主动放弃封地了。 所以,现在的山东省,只有一个鲁王了。 “等会儿,你跟爷爷说这个干嘛?这些爷爷都知道啊?”朱棣听着朱瞻基长篇大论,有点不太理解,“这跟鲁王向布政司借钱粮有什么关系?他怎么能指使的动一省布政使,替他刮地皮?真当大明的王法是摆设吗!” “爷爷,您别急,孙儿慢慢跟您说。”朱瞻基急忙安抚有些生气的朱棣,还贴心的奉上一杯茶水。 朱棣接过茶杯来,瞥了一眼朱瞻基:“继续说,挑重点说,别他娘的给老子东扯西扯。” (本章完) 第187章 山东税案(一) 朱棣追封周新为浙江城隍之神,善男信女如云,香火不绝。 而在这条全新的时间线中,周新担任礼科给事中,在朱瞻基的“推动”之下,进入都察院,成为山东道监察御史。 最重要的是,这条时间线里的纪纲已经噶了,周新还活的好好的。 永乐十四年十一月,周新在山东各地微服私访,听闻之前因为旱灾而被朝廷免除赋税的兖州、济南二府十二县,存在官府继续征收税赋、甚至对百姓加征税赋的事情。经过他一个多月的明察暗访,就已经查实遭灾免税的十二个县中,有七个县继续征收税赋,其中三个县不仅继续征收税赋,还加征一到三成的税赋。 这个七个县,分别是兖州府下的宁阳县、泗水县、滕县、峄县、金乡县、鱼台县、单县。其中加征税赋的,是滕县、峄县、金乡县这三个县。 济南府的事儿还没来得及查。 有关这些县的情况,周新全部写在折子里,这些折子也陆续送到了朱高炽和朱瞻基的面前。 更关键的,是周新在离开峄县的时候,遭遇劫匪伏击,下落不明。两个随从一死一伤,受伤的那个跑了十几里路,遇到了路过的客商,这才获救,最终把事情捅到了朝廷这里。 奉命赶往山东的锦衣卫千户一边下令继续寻找周新的下落,一边硬着头皮派人回应天报告情况。 御史遇袭,朝野震动! …… 御书房内,朱棣召见太子朱高炽、太孙朱瞻基、赵王朱高燧以及内阁大臣。 “宁阳,泗水,滕县、峄县、金乡,鱼台,单县,这个七个县的知县、县丞、主簿,全部押解回京。” “兖州府知府、同知、通判,也一并押解回京。” “山东布政使,回京述职。” “吏部选派官员,去兖州府和下边七县临时补缺。” 朱棣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这一切。然后,他看向朱高燧:“赵王,你去一趟山东,彻查此事。带兵去,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这事儿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府七县而已,可这仅仅是已经被周新查出来的。那没查出来的呢?难道其他府县就一定干净么?如果干净,为什么要铤而走险伏击朝廷的御史呢? 山东需要有一位强力人物坐镇,太子监国不能离京,太孙要辅佐太子处理政务,汉王养伤,那只剩下赵王朱高燧了。 不过朱高燧这间歇性犯傻的毛病,确实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儿,得给他派几个得力的助手。 朱棣看向朱高炽:“太子,挑几个人,陪赵王一起去山东。” 一旁的朱瞻基插话:“皇上,孙儿举荐两个人。” “说。” “刑部右侍郎,王城。詹事府录事、孙儿的侍读,于谦。” 朱棣微微皱眉:“刑部右侍郎?王城?”他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哦,朕想起来了,贵州当地的律法条款都是他制定的。好,让他跟着去。” 至于詹事府录事、太孙侍读、天策卫经历司经历于谦,朱棣不用问,因为于谦的才能他是知道的。 “太子,可还有补充。”朱棣继续询问朱高炽的意见。 朱高炽略微思索:“回皇上的话,王城,于谦,此二人甚好。” “好,那就去传旨。”朱棣点点头,手指无意识的轻点着桌案,“山东近年多灾,不是旱情,就是水患,百姓过的很苦。朝廷体恤百姓生活不易,多次免除受灾府县的赋税,却让一些蛀虫中饱私囊。赵王,你这次去了山东,一定要把所有事情查清楚,不要遗漏一个贪官,但也不要冤枉了一个好官。” “还有,于谦大才,你要多听于谦的建议。” “好了,都下去吧,太子和太孙留下。” 众人告退,最后一个出门儿的朱高燧把书房门给关上。 朱棣的视线在朱高炽和朱瞻基身上来回巡视,最后停留在朱瞻基身上。 “于谦的名字,已经报到礼部和司礼监了?”朱棣开口询问。 朱棣的意思,是问给嘉兴选驸马的事儿。 “嗯,已经报过去了。”朱瞻基点点头,“于谦也同意了。” 朱棣沉默片刻:“嘉兴呢?她有什么意见?” 毕竟是自己亲孙女儿,朱棣得多问一句。 朱瞻基笑了笑:“爷爷,这事儿本身就是嘉兴的想法,之前于谦去孙儿那里几次,被嘉兴见着了,这丫头就缠着我,让我经常召于谦进宫。” 朱棣笑了笑:“这丫头,倒也不矜持一点。”话是这么说的,可字里行间还藏着一股宠溺的语气。 “嘉兴是你爹的嫡女,和你一母同胞。将来你爹登基,嘉兴就是嫡生的公主。等你登基以后,嘉兴就是长公主。爷爷原本是要把嘉兴留着,嫁给朝廷勋贵家的子弟。就好比你的姑姑永安公主,嫁给了大明开国功臣袁洪的儿子袁容。” 朱棣一边说,一边盯着朱瞻基的反应。 “你说想让于谦做嘉兴的驸马,爷爷虽然不愿意,但终究嘉兴是你爹的女儿,是你的妹妹,爷爷还是妥协了。” 朱瞻基走到朱棣身后,笑嘻嘻的给老爷子捏起了肩膀:“那孙儿替嘉兴,谢谢爷爷恩典了。” 被大孙捏着肩膀,朱棣闭上眼睛,舒舒服服的哼唧了几声,然后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卷轴来,拿到朱瞻基面前。 “这是?”朱瞻基看这卷轴有点眼熟。 朱棣眼睛都懒得睁开:“自己看。” 朱瞻基腾出手来,从朱棣手中接过那个卷轴,打开一看,愣在原地。 “朕特谕,于谦忠贞体国,才堪大用。后世子孙为帝者谨记,于谦本人,永不可杀。” 落款是朱棣印,永乐御笔之宝。 这不是之前在东宫书房,朱瞻基亲手交给于谦的那道密旨么? 朱棣睁开眼,瞄了一眼朱瞻基的反应,然后呵呵笑了几声:“你前脚把这东西给了于谦,于谦后脚就来乾清宫把这东西还给了爷爷。他说,他用不着。” 没等朱瞻基说什么,朱棣又开始自言自语。 “不贪权、不畏死,此真国士也。此子刚直,可托大事。”朱棣越往下说,越发的感慨,“小子,你运气真不错,爷爷都有点嫉妒你了。这个于谦要早生二十年,还能轮得到你了?” 朱瞻基听的出来,朱棣对于谦的欣赏,已经超出了寻常君臣之谊,近乎一种对理想臣子的向往。 朱瞻基嘿嘿一笑:“爷爷,那这密旨,您是打算……”一边说,一边拿着那个卷轴在朱棣面前晃了晃。 “人家不要,咱也不能厚着脸皮塞给人家,那对于谦这样的人来说,也是一种玷污。”朱棣略带自嘲的说道,“这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儿,爷爷给别人下旨,人家不收,爷爷还觉得人家说的的对,还不好意思把旨意硬塞给人家。” 朱瞻基和朱高炽也陪着一起笑。 “大孙,于谦还没有功名,你打算怎么安排他?”朱棣突然提问。 历史上的于谦是永乐十九年才中的进士,现在的于谦只有十八岁,尚无功名在身。 “爷爷,您的意思是?”朱瞻基听出朱棣话里有话。 “赐国子监生员,授詹事府左中允,专备太孙咨询,吏部不得改调。” 朱棣一口气说完对于谦的安排,然后静静等着朱瞻基的反应。 赐国子监生员,跳过科举,直接授官的例子,以前也有,比如夏元吉,洪武二十三年以国子生直接授户部主事。 还有杨溥,建文时入国子监,永乐初授翰林院编修。 至于授詹事府左中允,这可是正六品的官职啊!多少人一辈子挤破头也当不上六品的官职啊! 朱高炽有点被震住了:“詹事府左中允?会不会太高了?于谦还不到二十岁……” “是十八岁!”朱棣纠正道,然后从朱瞻基手中拿回那道密旨来,“就凭他不到十八岁,能有这样的心性,能把这道密旨退回来,给他六品官,我还嫌低呢!” 然后朱棣扭过身体,看着朱高炽:“怎么?心疼六品俸禄了?跟你儿子要啊,这可是你儿子的人。”顿了顿,朱棣继续说道,“我也不是现在就让他当你詹事府的左中允啊……” 朱高炽松了口气:“哦,那还行,于谦虽有大才,可毕竟才十八岁……” “等他从山东回来了不就可以了嘛。”朱棣继续补充。 “啊对,从山东回来……嗯?这跟现在直接授职有啥区别?”朱高炽无奈的苦笑,“爹,您怎么这么心急啊?” 朱棣不予置否的冷笑一声:“急?我急了么?我看是你着急了。老大,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朱高炽被怼回去,支支吾吾半天没吭声。 “国士,就该有国士的用法,岂能依常理而论?”朱棣没好气的瞥了一眼朱高炽,然后又看向朱瞻基,“你小子也记住了,历朝历代的君王,给他们一个于谦,他们都能乐的去拜佛了,你可别拿着鱼翅当粉团,拿着金丝楠木当柴火。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于谦这个人,心系百姓,心怀家国大义,却没有对皇权的畏惧。你想用皇权捆着他,人家不上你的套儿。” 朱瞻基点着头:“对,爷爷您说的对。” “所以,小子,我要你在爷爷面前立誓。”朱棣正色道,“跪下,就跪在这里。” 朱瞻基不敢马虎,马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子,记住了,于谦此人,你如果那天不想用他了,你一定得让他活着。哎?老大,你也过来跪下,你也得立誓,差点把你忘了。”朱棣又指着朱高炽说道。 朱高炽愣了一下,然后慢吞吞走过来,朱瞻基起身扶着他跪下,然后朱瞻基自己也重新跪下。 “你们两个听好了,我很欣赏于谦,但我不能太自私,这样的年轻才俊,我这个糟老头子,不配拥有。但是大孙,你不一样。你得把于谦给我用好了,将来史书上记载你这一朝,于谦的篇幅不能少。”朱棣非常认真的说道,“你可以磨练他的性子,锻炼他的能力,试探他的忠心,惩罚他的过失,唯有一点,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杀他。这话,是爷爷第二次对你说了。” 朱瞻基看着朱棣的眼睛:“爷爷放心,孙儿……” 朱棣抬手打断了朱瞻基的话:“我要你立誓。” 朱瞻基知道,古人都信这个(除了某个指洛水放屁的老头),一旦立下誓言,那就相当于和天地神明、列祖列宗签了合同。 “我朱瞻基在此,向天地神明,向大明列祖列宗起誓!”朱瞻基表情严肃,“永不杀害于谦!若违此誓,天地难容!” “好!老大,该你了。”朱棣又看向朱高炽,“你也得立誓。” 朱高炽苦笑几声:“爹,于谦那是您给太孙留的,我立誓干嘛……” “嗯?”朱棣一个眼刀杀过去,大胖瞬间闭麦。 “好,好,我也立誓。”朱高炽赶紧赔笑了几声,然后清了清喉咙,“我朱高炽,向天地神明,向大明列祖列宗起誓!永不杀害于谦!若违此誓,天地难容!” 朱棣点点头:“好,起来吧。” 朱瞻基搀扶着朱高炽站起来,顺手帮朱高炽整理了一下衣服。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朱棣低声对二人说道,“如果于谦一直保持本心,哪怕有一天他谋逆了,那也一定是皇帝昏庸无道,而非于谦之过。”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棣这位一代雄主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明,精明中夹着一丝感慨。 “告诉礼部,也告诉司礼监,嘉兴的驸马不用遴选了,就定下来是于谦了。让礼部直接选日子,筹备嘉兴大婚和册封典礼。”朱棣捋着胡须,然后突然一指朱高炽,“这事儿得户部出钱,别打我的主意。老二老三家的孩子也该大婚了,我答应他们要出钱给那俩小子娶媳妇的。” (本章完) 第186章 山东道 他监国这么多年,一直是坚持当日事当日毕,六部的折子递到御书房,或者是接见大臣,他一定要把当天的公务全部处理完才会离开,绝对不会拖到第二天。 今天,是朱高炽监国以来,第一次在第二天处理前一天的公务。 完了,堕落了。 坐在御书房里,朱高炽愣了许久才拿起笔开始在折子上批阅,可内阁给折子上附带的票拟,他是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好不容易逼着自己往下看,可他总觉得那字儿啊,一个一个的,都他娘的活了。 比如这个“大”字儿,嘿嘿,像极了孙儿张开胳膊舒开腿儿睡觉的样子了。 不对不对,这个“太”字儿才像。 嗯,再看这个“寸”字儿,像不像孙儿侧过身子来睡觉的样子? 朱高炽猛然摇摇头,发现自己一时间走神,毛笔上的墨水竟然到了奏折上,晕开了一团乌黑的墨渍。 不行不行,这么下去可不行,国家政务岂可荒废! 大明万千疆域,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的事情,岂能拖沓! 六部各司,都等着他们的折子从御书房发下去,岂能懈怠! 朱高炽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这样简直有负皇上重托,有负万民期待,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于是,朱高炽深呼吸,盯着门外高喊:“来人!” 门外的小太监进门跪下:“太子爷,您吩咐。” 朱高炽双手扶着桌案缓缓站起,绕开桌案走出来。 他的身躯似山岳沉稳,踱步时如巨象巡林。 “去!”朱高炽中气十足,“你到重华宫一趟,把太孙找来!” …… 一盏茶功夫后。 朱瞻基愣愣的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堆折子和各类文书。 朱高炽双手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然后朝着桌案一挥手:“看,这就是爹给你准备的!” 朱瞻基指了指老爹给他准备的厚礼,瞪大眼睛。 “好了,好好干,爹先回去看看孙子。”朱高炽笑眯眯的在朱瞻基肩膀上拍了拍,趁着朱瞻基还没反应过来,背着手从御书房走出去了。 御书房大门关上,书房里就剩下朱瞻基一个人。 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太监似乎听到门里边儿传出了一些很优美的中国话。 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 御书房门内,突然又传出太孙殿下的骂声。 “简直胆大妄为!区区一个七品知县,竟敢私征三成赋税!百姓卖儿鬻女,他倒建起五进宅院!” “啪——嚓啷!”像是茶杯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门口两个小太监一个对视,很默契的往远离御书房大门的方向挪了半步。 “来人!” 书房内的太孙殿下在喊人,两个小太监你看我,我看你,你一言,我一语。 “该你了……” “明明是该你了……” “上回是我,这回怎么还是我……” …… 朱瞻基喊了一声“来人”,门外竟然没动静,本来就一肚子气的他更生气了:“人呢!去哪儿了!” 再不进来要出事儿了! 其中一个年龄大的太监深呼吸,推门进去,躬身向前:“太孙殿下,您吩咐……” 朱瞻基也懒得计较为什么这次喊了半天才进来,因为现在有更让他生气的事儿。 “去!”朱瞻基指着这个进门的太监,“让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勉来这里见我!” 太监领命,刚要退下,朱瞻基却又突然叫住他:“等等!” 朱瞻基眯起眼睛,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似乎在盘算什么。 “先别惊动锦衣卫。”朱瞻基冷笑一声,“你先去户部,把户部去年核验的赋税册子给我调来。” 太监连忙应声:“是,殿下。” 这太监腿脚倒是快了许多,半个时辰不到,便带着人去户部把去年核验的赋税册子给拿来了,身后跟着户部侍郎李文郁,估计是怕赋税册子太复杂,太孙殿下看不懂,就跟着一起来了。 “去年山东旱灾,朝廷已经免了几个受灾县的赋税,这事儿可曾办妥。” 朱瞻基一边说着,一边在赋税册子上找山东兖州府滕县的名字,找到之后,在滕县的名字上狠狠戳了戳。 户部侍郎李文郁,听着太孙殿下这话的语气可不太友善,恭恭敬敬的行个礼:“回禀太孙殿下,永乐十三年,山东旱灾受灾共波及兖州、济南二府十二县。朝廷已按例免除这些州县当年赋税,共免除……” 朱瞻基一抬手,示意李文郁不必说了,因为这份赋税册子上确实写着免除兖州府滕县当年赋税的相关文字。 那么问题就来了,朝廷免了滕县的赋税,为什么御史还会上奏,说藤县又私征了三成赋税呢? 这意味着什么? 第一,藤县的税赋,老百姓实打实的交了,官府实打实的收了。 第二,除了原本缴纳的赋税之外,按照那个御史的说法,藤县的百姓又额外多缴纳了三成的税赋。而且御史特意强调了,这三成的税赋,是知县下令加征的。 第三,这些赋税,不管是原本的赋税,还是加征的的赋税,没有一个铜板交到朝廷的手中,那么这些钱去哪里了呢? 嘿,对咯, 第四个问题来了。藤县知县不过一个七品知县,年俸不过几十两,还要养家糊口,雇佣师爷,再加上平时的一些灰色收入,好,好,好,水至清则无鱼,朱瞻基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就给你算成是一百两好了。 可五进宅院,占地至少五亩,就算是青砖灰瓦,最普通的五进院子,没二三百两银子也造不出来! 这个藤县的县太爷,既不是退休的朝廷高官,也不是地方豪强,更不是世袭士绅家族,他哪来的钱? 当年朱瞻基离开北平南下的时候,路过徐州,住在时任徐州卫所指挥使何成的家里,何成才不过住了个四进的院子! 朱瞻基此刻是越想越生气,不过他也不会对户部侍郎李文郁发脾气,因为户部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没有收藤县百姓一个铜板、一粒粮食。 “你先回去,告诉夏大人,请他核验一下过去三年朝廷免除各地赋税的情况。核验之后,带着结果来找我。”朱瞻基开口说道, 李文郁恭恭敬敬行礼,带着赋税册子离开御书房。 “再去一趟锦衣卫衙门,把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勉叫来。”朱瞻基前脚安顿完,后脚看了一眼门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指着门口的太监说道,“算了,让刘勉一个时辰后自己去重华宫找我。” 朱瞻基站起来,走到书房中间,指着桌案上还没处理完的折子和公文:“这些个没处理完的,都留下,等太子爷明天来了再处理,保持原样,别动。” 哼,你不加班,凭什么让我加班。我要回家抱儿子去。 等朱瞻基回到重华宫,一整个愣住。 我儿子呢? 不对,我媳妇怎么也没了? 朱瞻基又跑到孙婉茹住处,发现孙婉茹和女儿也没在。 面对朱瞻基的疑问,重华宫的下人回答,说是下午太子爷来重华宫,把两位娘娘和两位小殿下都接到东宫去了。 朱瞻基黑着脸跑到东宫要人去。 …… “哟,回来啦?折子批完了?”朱高炽装糊涂,“累不累啊?吃完了没?我听说重华宫晚上吃鱼,你一会儿找人跟厨房说一声,那鱼要做的嫩一点儿……” 朱高炽一边儿说,怀里抱着孙女儿常德,孙子朱祁钧则是被一旁的太子妃抱着,好像睡着了。 房间里没见着张怜儿,说是有些困了,在朱瞻基原先那屋子休息,这会儿就孙婉茹站在太子妃旁边。 朱瞻基无语:“爹,你把我媳妇孩子都拐来……” “打住!千万别这么说,这怎么能叫‘拐’呢?”朱高炽嘿嘿一笑,“我不是体恤你公务繁忙,帮你照顾家小嘛。你看看,常德多喜欢我啊……” 被朱高炽抱在怀里的常德适时地“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朱高炽的胡子。 难得朱高炽不重男轻女,能抱着常德玩耍。要知道老爷子自打这两个孩子出生,甚至没去看过孙婉茹一回,就更甭说了抱常德了。 “正好,爹,我跟你说个事儿。我下午在御书房看折子……” 朱瞻基一开始说正事儿,太子妃就很自觉的带着孙婉茹离开了,临走前孙婉茹从朱高炽怀里接过了小常德。 接下来,朱瞻基把下午在御书房看见山东藤县加征赋税的事儿跟朱高炽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朱高炽也是有些吃惊,有些不可思议:“山东?” “对,山东。” “藤县?兖州的藤县?” “对,就是这里。” 朱高炽倒吸凉气:“去年山东的旱灾,波及兖州、济南二府十二县,免除这些地方税赋的事儿,是我亲自批的……这个藤县的知县,他疯了吧?” 朱高炽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思索许久,继续说道:“山东去年大旱,朝廷不仅免了赋税,还拨了二十万石粮食赈灾。我估计,最坏的情况,不光是一个藤县出了这种事儿,遭灾的兖州、济南二府十二县,都有问题。”说到这里,朱高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折子是谁递上来的?” 御史台的折子不通过内阁,都是直达御书房的,所以内阁还不知道这事儿。 朱瞻基压低声音:“还记得去年怜儿祖父张合去世的时候,那个封驳了皇上追赠张合、缩短丧期旨意,又跪在奉天殿广扬外死谏的礼科给事中周新么?” 朱高炽虽然是监国太子,可毕竟不是每件事都要亲自过问的。比如周新,他原先是正七品的礼科给事中,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跑到都察院当上了同样是正七品的山东道监察御史。这种级别的官员调动,还不需要惊动朱高炽。 听到朱瞻基提起周新的名字,尤其是听说现在的周新是山东道监察御史之后,朱高炽一怔:“他去都察院了?哎呦,那家伙,他怎么……”然后突然冷静片刻,默默点头,“你别说,这个周新,还真是个天生的御史。你爷爷当初评价他,说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嘶……他因为你太孙妃丧期的事儿,可是把文武百官都得罪了,怎么还能跑到都察院去了?” 朱瞻基拍拍胸脯:“我安排的。” 朱高炽盯着儿子许久:“你心胸……嘿嘿,还真宽广。” 父子俩打趣完事儿了,赶紧继续书说正事儿。 “折子是什么时候交到御书房的?”朱高炽开口问道。 朱瞻基回想了一下:“应该是今天刚送到。”然后补充了一句,“反正肯定不是昨天您没处理完的。” 朱高炽懒得搭理朱瞻基后一句话的阴阳怪气,又开始琢磨,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朝廷明明已经免除赋税了、地方官不仅全额征收,还加征赋税的现象,不局限于藤县一地。 因为朱高炽这么多年来监国的经验,这种行为,往往背后隐藏着的是某一个州府、甚至某一个省地方官集体的贪污腐败。 说白了,就是一大批官员狼狈为奸,上边哄骗朝廷,下边哄骗百姓。这放在现代社会,叫“塌方式腐败”。 “周新是山东道监察御史,这些各省的监察御史啊,平时最喜欢微服私访,一年到头在衙门里待不了几天。我估计,周新这会儿就在兖州、济南的二府十二县的地界儿上来回转悠,接下来,可能会有源源不断的折子送来。”朱高炽习惯性的来回踱步,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朱瞻基也听的一清二楚,“如果这事儿不是藤县一地的个例,那周新可就有点危险了……” 朱高炽站在原地,看着朱瞻基:“你通知锦衣卫了没?” 朱瞻基点头:“嗯,我让刘勉一会儿去重华宫找我。” 朱高炽走到朱瞻基身边:“马上让刘勉派出精干人手,去山东,找到周新,保护他的安全。我担心,如果兖州、济南的二府十二县发生都有这样的情况,怕是有人会对周新动手,好让这位山东道监察御史闭嘴。” “杀人灭口?”朱瞻基脱口而出,然后低着头琢磨片刻,“爹,您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就让刘勉派人去山东。” (本章完) 第185章 二叔,你还想打仗么? 不过朱棣也理解,毕竟,换位思考,要是朱棣自己壮年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儿,他也难以接受。 那天在御书房安排完郑和去找三上亚悠请教日本的一些事情,完事儿朱棣又叮嘱朱瞻基,最近不忙的时候,去二叔家里看看,勤走动。 这天下了朝,朱瞻基跟朱棣打了招呼,带着亲卫就出了宫,奔汉王府去了。 汉王府门口有个小女孩儿在玩耍,扎俩小辫子,蹦蹦跳跳的,旁边是汉王府的下人们在照顾着。 这些下人瞧见太孙仪仗,忙不迭的跪下来行礼。 “起来吧,我来二叔家串个门而已。”朱瞻基从轿子里下来,一眼看到汉王府门口台阶上那个小萝莉,“呦,这不是二叔家的小女儿么?” 这小姑娘是朱高煦的小女儿,就是永乐十二年朱高煦临时代替朱瞻基去凤阳祭祖的时候生的,现在两岁多,按辈分算,朱瞻基是这个小姑娘的堂哥。 男人对这种小萝莉的抵抗力几乎是为零的,朱瞻基走到堂妹跟前蹲下来,小堂妹则是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大蝈蝈……抱抱!”小堂妹奶声奶气的蹦出几个词儿来,朝着朱瞻基伸出两只小胳膊来。 朱瞻基见这堂妹的次数不多,上回还是去年自己大婚前,那会儿这小丫头还不到一岁。一转眼的功夫,都长这么大了。不过看小家伙这样子,明显是还记得自己。 “好!”朱瞻基满脸宠溺,把堂妹抱起来,“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大蝈蝈,叫堂哥!” “糖?要吃……要吃……”小堂妹顿时眼睛一亮。 朱瞻基看着周围的汉王府下人:“你们经常给她吃糖?” 下人们犹豫片刻,一个管事的走上前:“回禀太孙殿下,小姐喜欢吃甜食……” “那也不能多吃啊。”朱瞻基一边逗着堂妹,一边对下人们说道,“这么小年纪,吃甜食,以后长胖怎么办?” 之前看到太孙依仗的时候,已经有下人回府里通报了。朱瞻基抱着堂妹在门口说话的功夫,汉王妃已经出来迎接了。 “皇太孙殿下亲临,臣妾有失远迎。”汉王妃行了个万福。 朱瞻基笑了笑:“二婶,都自家人,别这么拘束。” 这句“二婶”,就表示这是侄子来叔叔家串门,而不是太孙来汉王府拜访了。 汉王妃听到朱瞻基这一声“二婶”,眉眼间顿时舒展开来,脸上的拘谨也化作了暖意。她眼角余光扫过被朱瞻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笑意未达眼底:“快下来,别让太孙一直抱着你了。” 汉王妃身旁的嬷嬷伸手要把小堂妹从朱瞻基怀中抱走。 朱瞻基却笑着避开了嬷嬷的手:“没事,好久没见小堂妹了,她喜欢让我抱,我就多抱一会儿。” 朱高煦有多宠这小女孩,汉王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只见小女孩在朱瞻基怀里扭了扭,奶里奶气的打了个哈欠,干脆趴在朱瞻基肩膀上开始睡大觉了。 众人开始往门里走,毕竟没有堵着不让人家客人进门的道理。于是,太孙仪仗在王府外等候,汉王妃带着朱瞻基先进了门。 朱瞻基边走边问:“二叔最近身体可好?” 汉王妃神色有些忧郁:“唉,王爷现在整日闷闷不乐的,这小丫头,是王府上下难得能让王爷笑一笑的人了。”说完,汉王妃停下脚步,面朝朱瞻基,正色道,“臣妾也听说了,是太孙救了王爷的命,汉王府上下,感激殿下对我家王爷的救命之恩……” 话没说完,就要朝着朱瞻基跪下。 朱瞻基这会儿抱着小堂妹,一时间腾不出手来,眼看汉王妃要跪下了,连忙侧身避开,同时轻声道:“二婶这是折煞侄儿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请起。” 然后,他抱着熟睡的小堂妹往前半步,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您看,这小丫头睡得正香,要是被吵醒了,怕是要哭闹的。” 汉王妃动作一顿,抬头看见朱瞻基眼中真诚的笑意,这才缓缓直起身子。 “有您这样的殿下,是我们家王爷的福气。”汉王妃真诚的说道,“王爷本来是要亲自迎接您的,是臣妾劝他先在花园里候着您,臣妾带您过去……” 朱瞻基笑着回应:“没事,二婶,我要是摆谱,让二叔拄着拐在门口等我,怕是回宫以后,爷爷要打我板子了。” 穿过连廊,绕过假山,朱瞻基看见花园凉亭里,坐在长条石凳上的朱高煦。 此刻的朱高煦一身常服,腰间只系着一条素色玉带,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池塘。 “王爷,太孙殿下来了。”汉王妃加快脚步,走到朱高煦身边,要搀扶着朱高煦站起来。 “二叔,坐着别动!”朱瞻基抱着小堂妹快步上前,“您腿伤还没好利索,坐着就成。” 朱高煦也不拿捏,反正大侄子不是那在乎礼节的人,只是往边儿上挪了挪屁股,腾出点位置来:“来,陪二叔一起坐。” 朱瞻基抱着小堂妹坐下来:“二叔啊,您家这小祖宗可把我当摇篮了。” 朱高煦看了眼熟睡的女儿,冷峻的面容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这个没规矩的小家伙,让你看笑话了。”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大侄子,二叔之前跟你说,以后想让你给这孩子寻个好夫婿,这事儿你得放在心上。”朱高煦的声音很柔,生怕吵醒了小女儿。 朱瞻基一怔,随即笑了笑:“二叔,她才两岁,你这么着急?等她长大了,你亲自给她把关,满朝公卿家的子弟,任你挑选……” 朱高煦一抬手,打断了朱瞻基的话:“大侄子,只能你来挑。” 朱瞻基这才反应过来,小堂妹嫁人至少也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按照老爷子之前在东宫晚宴上说的退位计划,到时候坐在皇位上的,是他朱瞻基啊。 朱高煦长叹一口气:“我这次从漠北回来,丢了半条命,幸亏是你出手救了我回来……”大概是想到自己被“施救”的过程,朱高煦的表情又有点不自在,莫名打了个冷战,脑袋跟着一哆嗦,然后干咳几声,“……太医说了,我起码三五年不能冲锋陷阵。要是没养好,怕是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他娘的,打了一辈子仗,最后要死在床上,真他娘的窝囊!” 朱瞻基没说话,朱高煦便继续开口:“你二叔我英雄了一辈子,可不想后半辈子这么窝囊!” “二叔……” “大侄子,不,太孙,二叔真不甘心啊!” “二叔,你听说我说……” “二叔这辈子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要是我不让我去打仗,我岂不是要憋屈死?” “二叔!”朱瞻基猛然加大了音量,总算打断了朱高煦的喋喋不休,也把怀中抱着的小堂妹给吵醒了。 “嗯……哦,爹爹!”小堂妹慢慢睁开眼,看见朱高煦也在,笑的可甜了。 朱瞻基眼珠子一转,看向汉王妃:“二婶,你先抱着小堂妹去休息吧,我和二叔有些话要说。” 此话一出,汉王妃点了点头,给下人一个眼神,嬷嬷伸手把小堂妹抱走,留下凉亭里的叔侄二人。 朱高煦面无表情的看着朱瞻基:“怎么了,大侄子,是皇上让你传话给我了?哼……我之前求老爷让我继续领兵,老爷子一直没答应。他是不是派你来说服我的?” 朱瞻基笑了笑:“二叔,放着你这样一位猛将不用,我岂不是犯傻了么?” 朱高煦双眼一亮:“你……你是说……” “二叔,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询问你的意见。”朱瞻基正色说道,“明年开春,郑和要带船队去日本了。这一趟去日本,可不是简单的访问、贸易,而是……”朱瞻基压低声音,身体凑近朱高煦,“……而是掠夺。” “掠夺?”朱高煦不解,“日本可是太祖高皇帝亲定的不征之国啊?” “没说要攻打日本啊,二叔,着急了不是?”朱瞻基笑了笑,“日本现在很乱,名义上的天皇依附于幕府,而各地的家族和幕府之前也是貌合神离,家族与家族之间也是整天发生各种冲突,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咱们大明是天朝上国,不忍看到周边百姓过苦日子,所以派兵去帮他们解决争端。” 朱高煦一愣,随即笑出声来:“这话说的,仁义道德,道德仁义,挑不出半点毛病。”然后看向朱瞻基,“你信?” “我不信啊!”朱瞻基坦然承认,“本来也是编出来堵那些书生的嘴的,具体是为什么派兵,咱们自家人清楚就行。日本有银矿,铜矿,这些宝贝藏在土里,是一个咱们难以想象的数量。” 朱高煦默默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大侄子,你跟我说这个事儿,你的意思是……” “没错。”朱瞻基继续说道,“明军这次去日本,不是去去就回,还要在那里驻军,保护咱们大明在日本的利益。这驻军到了日本,难免是要和当地人发生冲突的,那这驻军的主将,二叔觉得派谁去合适呢?” 朱高煦顿时没了兴致:“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去。切……”他白了朱瞻基一眼,“派谁去,那是皇上、太子爷还有你,你们三个决定就可以了,问我干嘛。” 朱瞻基十分惋惜的摇摇头:“哎呀,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原本想,凭借二叔在军中的威望和行军打仗的本事,二叔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所以我想让二叔辛苦一趟,现在看来,二叔不感兴趣啊……” “放屁!”朱高煦瞬间瞪大眼睛,“谁说我不感兴趣?” 朱瞻基看起来很惊讶:“是吗?原来二叔也想去?可是侄儿看二叔自漠北回来之后,一直这么消沉,还以为二叔从此没了雄心壮志……” “我……”朱高煦顿时语塞,站起来在亭子里来回踱步,最后突然停下,看向朱瞻基,“我去!我一定要去!你方才说,明年开春后才出发,还有几个月时间,我把身体养好了,一样能上阵杀敌!” 朱瞻基笑着摆摆手:“不急,三月出发的是第一批人,六月会有第二批人出发。到时候,二叔如果想去,就跟着第二批人一起去。” 说着说着,朱瞻基也站了起来:“第二批去日本的人,除了必要的水手之外,便是我给二叔准备的三万精兵!” 朱高煦一愣:“第一批呢?有多少兵?” “第一批人里有一万精兵,剩下的都是工匠、水手等人。” 朱高煦默默盘算了一下:“四万精兵?这么多……”他看了一眼朱瞻基,“你是说,让二叔带着着四万人,去那岛上……调解各家纠纷?不对,肯定不对。” 朱瞻基笑着搀扶朱高煦坐下:“二叔,就是调解纠纷,只不过这如何调解,还不是二叔您说了算。” 朱高煦眯着眼睛坐下:“大侄子,不妨给二叔解个惑?” 朱瞻基在朱高煦身边坐下,双手扶着自己膝盖,先是自己笑了几声,然后干咳几声,收敛了笑意:“二叔啊,比如有两个家族,一个叫高桥,一个叫山本,他们打起来了,你会如何调解?” 朱高煦琢磨一下,一本正经的回答:“自然是先派兵隔开双方,再召集两家家主谈判。若是有理的一方,便助其讨回公道。若是无理的一方,便责令其赔礼道歉……话说这日本人的家族名字这么这么奇怪,又是山啊又是桥的……嗯?大侄子,你笑什么?” 朱瞻基连连摆手:“二叔啊二叔,您这法子还是太费事了。若是您这样子‘调解’完了,等您撤军,他们又打起来该怎么办?” “哦?”朱高煦挑眉,“那依你之见?” 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压低声音道:“把高桥家和山本家都灭了,不就没有纠纷了?” 凉亭里顿时一静。 朱高煦瞪大眼睛,盯着朱瞻基许久,随即哈哈大笑:“好!大侄子,你这调解之法,真不赖!”然后压低声音,“大侄子,你跟二叔说实话,你……是不是巴不得他们各家族之间,打起来?” 朱瞻基没有回答,而是给了朱高煦一个眼神。 朱高煦默默点头:“好,好,好,你这是让二叔去日本当个‘活阎王’啊?” 朱瞻基抿嘴一笑:“二叔言重了,这叫……以德服人。”他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的继续往下说,“到时候,去日本的明军,就叫‘顺德卫’,顺天而行,以德服人嘛。” 朱高煦听完朱瞻基的话,沉默了半晌,悠悠的开口:“大侄子,你真像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然后压低声音,憋着笑,“跟老爷子一样的……一样的……” 朱高煦虽然是个武夫,可毕竟也是天潢贵胄,有教养的皇家子弟,硬生生把没说出来的话咽回去了。 虽然他平时也没少说脏话。 不过朱瞻基猜想啊,朱高煦刚才没说出来的话,应该是“缺德”二字。 突然,朱瞻基收敛笑容,拉长了音调:“哎呀,只是,二叔现在如此消沉,怕是明年身体还没养好,无法带兵远渡重洋,去调解倭岛纠纷啊……” 朱高煦急了,一把拽住朱瞻基的胳膊:“哎哎哎!我可没说我去不了啊!这事儿我一定要去,谁也别跟我抢!不就是明年六月么?大侄子,自今日起,二叔好好将养身体,太医不让喝酒,我就不喝!太医不让吃肉,我就不吃!太医让我几时睡,我就几时睡!”他又上前一步,“大侄子,这事儿算二叔求你的,你可别逼二叔给你跪下啊!” 朱瞻基顿时眉开眼笑:“好,二叔说话算话。” 说完,朱瞻基朝着远处喊了一声:“去告诉王府外等候的人,就说太医可以进来了!” (本章完) 第184章 驸马策,孤臣局 当然了,这事儿也能解释的通。于谦现在还挂着詹事府的差事,而詹事府本身就是专门负责东宫事务的机构。朱棣虽然册立了朱瞻基为皇太孙,可这个皇太孙和皇太子也一直是共用詹事府的同一批人。 所以,太子召见詹事府的官员,也合理。 可是到了东宫书房,于谦就发现这事儿合理个蛋。 朱高炽开门见山一句话,给于谦整不会了。 “我已经奏请皇上,为嘉兴筛选驸马。你的名字,我已经告诉礼部和司礼监了,你做好准备。” 于谦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连行礼都忘了。 按道理于谦也属于那种能说会道的人,可此刻的于谦只是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挤出一句:“殿下……臣……臣……” 朱高炽淡定的坐在书案后,神色平静,脸上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就好像他刚才说的不是“我想让你当驸马”,而是“今儿天气不错,于大人您吃了没”。 “怎么?你不愿意?”朱高炽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于谦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殿下,臣……臣乃寒门出身,家世微薄,如何配得上皇长孙女金枝玉叶?况且臣一心报国,尚无成家之念……” 嘉兴如今虽然是太子之女、郡主待遇,可毕竟还没有正式册封,所以于谦只能称呼其为“皇长孙女”。 朱瞻基在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孙前,也被人称之为“皇长孙”,就是这个道理。 听见于谦自称为“寒门”,朱高炽笑了笑,“没错,你出身不高,可太孙非常看重你,视你为他的肱骨之臣。你跟随英国公南征,又跟着汉王去巡边,英国公和汉王对你的评价很高啊。” “至于你说要报国……”朱高炽放下茶杯来,目光忽然深邃起来,“嘉兴马上要册封为郡主了,将来还要册封为公主。怎么,难道尚了公主,你就不能报国了?” 于谦心头一震。 大明的驸马确实不能做高官,尤其是皇帝嫡生的公主,比如洪武爷的长公主宁国公主,她的驸马是梅殷,虽然很受洪武爷重用,可梅殷一直没有什么正式朝廷官职,仅仅担任了驸马都尉的虚职。 靖难之役的时候,梅殷算是受到建文重用,镇守淮安,还曾经割掉了朱棣派去使者的耳朵和鼻子,因此得罪了朱棣。永乐三年,梅殷落水溺死。 再比如朱棣之女常宁公主,虽然不是嫡女,却是朱棣最喜欢的小女儿,嫁给了西平侯沐英的儿子沐昕。婚后,沐昕被调离云南军政核心,仅保留虚衔。 当然,也有例外,朱棣长女朱玉英,洪武二十八年的时候嫁给了大明开国功臣袁洪之子袁容。靖难之役的时候,袁容被朱棣临时委任统兵,镇守北平,立下战功,朱棣登基后封其为广平侯,令袁容掌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事。不过,现在的袁容也逐渐淡出朝堂。 总结一下,成为驸马,就断绝了于谦的官扬之路。 于谦不太理解朱高炽到底想说什么,一方面说太孙视他于谦为肱骨之臣,说英国公和汉王殿下对他评价颇高,一方面又说把他的名字报到礼部和司礼监,做嘉兴的驸马人选,然后又说什么“尚了公主,你就不能报国了”之类的。 这哪跟哪啊。 大明的驸马,那就是个“富贵牢笼”,对志向远大的于谦而言,尚公主等于政治自杀。 朱高炽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朱高炽看出于谦心中疑虑,缓缓开口解释:“我知道你心中疑虑,你也无需担忧。这件事,太孙已经向皇上提过了,皇上让我告诉你,规矩,是用来约束那些没什么能力、却又很大野心的人的,而不是用来约束你这样的人才的。” 皇上会这么说?这话怎么听着像太孙的语气啊? “太孙看人向来很准,不会走眼。况且,你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朱高炽继续说道,“起初,皇上听说要把你的名字添到嘉兴驸马人选中的时候,也很奇怪。后来,太孙告诉皇上,第一,你于谦才干过人。第二,将来新朝需要破旧立新。这第三嘛……”朱高炽顿了顿,“太孙说,若因循守旧,大明终会重蹈前朝覆辙。” 实际上,朱高炽话没有说完,还有第四点。 于谦大才,前途不可限量,必须把于谦牢牢绑在皇家这辆马车上。将来于谦可以担任高官,委以重任,但这一切的来源必须是皇权的赐予。既然可以赐予,那也可以夺回。 通俗而言,于谦才华出众,在詹事府任职期间已展现非凡能力,未来必会成为朝廷栋梁。但若任其自由发展,他可能成为独立的政治力量(如形成清流集团),甚至与皇权产生矛盾。 通过尚公主,于谦的身份从“臣子”变为“皇亲”,其政治前途完全依附于皇室恩宠。即便将来位极人臣,权力合法性也源自皇家,而非自身威望或派系支持。 而于谦一旦和皇家结亲,必定会遭到文官集团的抵制,因为这打破“驸马不参政”祖制,这就需要极强的皇权威慑来庇护于谦。 这第四点,也是朱瞻基在面见朱棣的时候提出来的,完完全全就是朱瞻基原本的意思。于谦是聪明人,虽然朱高炽没有点名,可给他一点时间,他也是能想明白的。 …… 时间往前推,回到朱瞻基面见朱棣的时候。 朱棣听完朱瞻基的陈述,也陷入了沉思。 “小子,你对那些文官的态度,比爷爷预想的……要激烈。”朱棣缓缓开口,“你不是很欣赏于谦么?怎么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呢?你这是让于谦只能做一个孤臣啊!” 朱瞻基笑着回答:“孙儿非推他入火坑,而是给大明铸一柄不伤主的剑。” 朱棣被朱瞻基这句话有些惊到了。 于谦如果接受联姻,他确实可以获皇权加持快速晋升,但他遭文官集体孤立也是必然的,而且他将永失政治自主权。 于谦如果拒绝联姻,确实可以保留保持清流声誉,而且他本身是有才之人。只不过在朱瞻基眼中,于谦可能会被打上一个“不可靠”的标签,仕途受到的影响……那就不好说了。 总的来说,驸马身份让于谦处于尴尬境地。说的直接一点,文官视于谦为“皇权走狗”,皇室又随时可借“外戚不得干政”的祖制将其罢免。 这种孤立状态,迫使于谦只能死忠朱瞻基,效忠皇室。这对于谦来说,似乎有一点……残忍。 朱棣看着朱瞻基,似乎看到一头即将腾飞的幼龙。 …… 回到东宫书房,于谦默默站在那里,朱高炽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朱高炽喝完一杯茶的功夫,于谦已经把朱瞻基的打算猜的差不多了。 他很高兴,高兴的是未来的大明天子朱瞻基对他如此重视,重视到不惜打破旧制,也要把他和皇权牢牢绑定。 他也很无奈,无奈的是朱瞻基竟要用这种方式来束缚他的志向。他于谦一生所求,不过是堂堂正正为天下百姓谋福,何须以驸马之名来确保忠诚? 朱高炽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仿佛惊醒了沉思中的于谦。 “太子爷!”于谦突然撩袍跪下,声音沉稳有力,“臣,斗胆直言!” 朱高炽眉头微挑:“但说无妨。” “太孙殿下欲破旧立新,臣心甚慰。然大明若要真正强盛,靠的不是将人才束缚于皇家,而是开诚布公,任人唯贤。”于谦抬起头来,目光如炬,“若臣因驸马身份而获重用,天下英才将如何看待朝廷?他们会说,看啊,于谦不过靠尚公主得势!” 书房内一时寂静。朱高炽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再者……”于谦继续道,“臣若为驸马,言官必群起攻之。届时太孙是保臣,还是不保?保,则寒了言官之心。不保,则前功尽弃……太子爷,臣斗胆直言,此非上策!” 朱高炽忽然笑了:“太孙看人真准,他猜到你会这么说,他猜到你一定会这么说!” 朱高炽在说“一定”两个字的时候,加了重音。 “起来吧。”朱高炽站起身,走到于谦面前。“太孙向皇上求了道旨意,是给你的。这道旨意,不会被任何史官记录,也不会存入内阁档案。”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绢帛,递到于谦面前。 “这是皇上亲笔所书,加盖了私印。太孙说,不管你是否同意联姻,都要将此物交予你。”朱高炽笑呵呵的说道,“于大人,这可是大明朝开国以来,皇帝头一回写这样的旨意。” 于谦双手接过,缓缓展开。只见上面朱笔御书:“朕特谕,于谦忠贞体国,才堪大用。后世子孙为帝者谨记,于谦本人,永不可杀。” 落款处盖着朱棣的私印:永乐御笔之宝。 “你方才说,若是言官对你群起攻之,不知道太孙该不该保你……呵呵……”朱高炽背着手走回到桌案后的椅子上坐下,“现在,你觉得太孙会不会保你呢?” 后世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政治家、思想家尼可罗·马基亚维利在《君主论》中提出一个观点:为了维护权力和国家利益,统治者可以不择手段,道德和伦理应让位于现实政治需要。 当然了,现在的尼可罗·马基亚维利还没有出生,但这不妨碍朱瞻基用这套理论开打造大明帝国的新秩序。 于谦捧着那明黄绢帛,再度跪下。 “请太子爷、太孙殿下,允臣三事。”于谦声音铿锵有力。 “说吧。”朱高炽露出淡淡的微笑。 “第一,臣不涉内帑。第二,不荫子弟。第三,若他日有变……允臣辞官!”…… …… 书房一墙之隔的,朱瞻基坐在那里,静静听着书房内于谦说的这三件事,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不涉内帑、不荫子弟,这印证了于谦并非贪权之人,也说明了他正是皇家需要的干净利剑。当年袁容尚公主后家族大肆敛财的教训,显然不会被重演。 允臣辞官……呵呵,于谦还是保留了自己最后的尊严,这也是他对皇权的警惕。于谦啊于谦,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即便是屈服于皇权,骨子里仍保持着文人的风骨与退路。 而于谦提出这三个条件,也代表他愿意成为皇家驸马。 “允臣辞官,好一个允臣辞官……” 朱瞻基无声的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突然站起身,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向书房。原本守在书房门口的太监刚要通报,就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吱呀——” 书房门被推开,于谦还跪在地上,一转头,正对上朱瞻基深邃的目光。 “殿下……”于谦愣住了。 “于谦,请起。”朱瞻基快步上前,亲手将于谦扶起。他这个举动,让于谦和朱高炽都微微一惊——太孙是皇储,完全不必对臣子如此礼遇。 “你的三个条件,我都准了。”朱瞻基直视着于谦的眼睛,“不仅如此,我还要再加一条。” 书房内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朱瞻基凑近于谦身边,低声说:“嘉兴是我的妹妹,从小就黏人,但她听话懂事,以后,你可不能欺负她。”说完这句话,朱瞻基拍了拍于谦的胸口,“不然,当心我这个大舅哥找你的麻烦。” …… 于谦走后,书房内只剩下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二人。 “于谦这样的人,强逼不得,唯有让他心甘情愿入局才行。”朱高炽长叹一声,“你比爹想的周全,但是爹还是很奇怪,你为什么对文官们……如此提防?” 朱棣看出来的问题,朱高炽也看出来了,朱瞻基这是要把未来文官的领袖提前收归皇权所用。 “建文被那些文官牵着鼻子走,削藩削到逼反诸王。爷爷起兵时,多少文臣口口声声忠君爱国,转头就递了劝进表?”朱瞻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儿子不是提防文官,是提防那些打着忠君旗号谋私利的伪君子。若朝中人人都是夏元吉,儿子巴不得将来垂拱而治。” 朱高炽笑了一声,摇着头:“你别在爹这儿装模作样,将来,你能是那种垂拱而治的皇帝?我不信,你爷爷也不会信。” (本章完) 第183章 迁都、银山与退休计划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老头把刚出生的婴儿从父母身边抢走,竟无一人敢阻拦! 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答案很简单,就是怂。 因为抢孩子这位姓朱,单名一个棣字,时任大明皇帝一职。 朱棣白天把曾孙抱走,带回乾清宫“把玩”了一整天,连东宫的乳母都一锅端打包带走,这眼瞅着是不打算还了。结果第二天朱瞻基想看儿子,还得跑到爷爷的寝宫里。 在朱瞻基“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暗示下,朱棣终于同意朱瞻基把自己的曾孙子抱走。 可等朱瞻基回到重华宫了,才发现孩子的襁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了一枚玉佩。 这玉佩,朱瞻基认得,是当年还是朱棣和徐皇后大婚的时候,徐皇后随身携带之物。徐皇后在永乐五年病逝之后,这枚玉佩一直是朱棣本人随身佩戴的。 …… 随着北征结束、郑和归来、太孙嫡长子满月盛典等一些事情的圆满结束,永乐十四年也进入了尾声。 朱棣在御书房召见内阁和六部重臣,提出明年迁都的打算,要求工部加快工期,在明年七月前完成所有工程。 瘦了一大圈的夏元吉黑着脸说,只要皇上明年不要亲征,明年七月前可以完成新都城的营造工程。 朱棣一挑眉:“呦,夏元吉,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夏元吉站了起来,面朝朱棣,一本正经:“皇上,臣只是就事论事。今年朝廷开销很多,若不是郑和归来,带回来了许多宝物,变卖之后充入国库,明年朝廷都要掀不开锅了。” 朱棣听见这话,也是一脸不的高兴。毕竟原本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宝贝都归他的内承运库了,而之前为了让监国太子爷朱高炽通过永乐十四年的财政预算,支撑朱棣永乐十四年的亲征,朱棣松了口,说郑和带回来的好东西可以拿出三成归国库所有。当时朱高炽不答应,朱棣又说五成可以。朱高炽还是不答应,朱棣咬着牙说最多六成,爱要就要,不要拉倒。 朱高炽一盘算,见好就收,六成就六成,已经不少了。 这会儿夏元吉又把这事儿拿出来说,朱棣又想起当时朱高炽那得意的笑容,顿时没好气的瞥了夏元吉一眼:“朝廷是太子爷当家,你夏元吉管着朝廷的钱袋子,你少跟朕说这些有的没的。如果明年瓦剌侵扰边境,难道朕要不管不顾?” 夏元吉一脸淡定:“臣年老体衰……” “停!”朱棣一抬手,指着夏元吉,“你少跟朕说这些,朕不听,朕不许!坐回去!” 夏元吉默默坐了回去。 迁都北京,是永乐一朝很早就定下来的国策,毕竟三大营的精锐肯定是要拱卫京城的,若国家的都城一直在应天,对付来自于北方草原各部族威胁的时候,难免有些不方便。总不能每次都把三大营从应天拉到顺天北京去吧。 可如果把三大营调到北京,这问题也随之而来了。 第一,你派谁在北京领兵啊?全国的精锐交到他一人手里,什么样的人能担的起这样的重任啊?或者换个说法——谁敢去担这个重任啊?皇帝能放心么?就算是张辅,朱棣够信任他的了吧,那就算朱棣敢把统领三大营的差事交给张辅,张辅敢接么? 第二,三大营去北京保卫北方边境了,京城应天谁来保卫啊? 再加上其他种种原因,迁都北京,是唯一能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就比如三大营,仍由皇帝直属,平时派几个人管着点日常训练就成。 再加上朱棣现在急着退休,他恨不得明儿就迁都,然后赶紧退位,让朱高炽也穿龙袍坐龙椅。 然后,等朱高炽过足皇帝瘾了,就赶紧传位给大孙子朱瞻基。 所以,面对夏元吉的“辞职威胁”,朱棣也只能忍着。 不打仗就不打仗,嘿嘿,老子本来也懒得出远门。 唉,说到底,还是没钱。朝廷在云南等地的银矿、铜山开采的速度已经拉满了,可国家有那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而国家一年的收入就那么多,哪儿哪儿都要钱。 除非增发宝钞,可这事儿已经被朱高炽和朱瞻基联名反对了,所以也别指望这条路。 对咯,朱棣退位,朱高炽登基,这新皇登基的典礼,得花钱吧。 朱高炽做几年皇帝,传位朱瞻基,这猴崽子登基,那也得花钱吧。 所以嘛,哪儿哪儿都要钱,面对唯一能把国家这笔烂账给运转明白了的夏元吉,朱棣也只能一个“忍”字诀。 大明是真离不开夏元吉啊。 唉,没钱,没钱,皇帝也愁钱——对了,郑和回来了,明年开春,是不是可以派郑和去日本了? 日本可是有银山啊! 朱棣顿时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随便应付了几句,把急匆匆的把内阁大臣和六部尚书都撵走,又派人把朱瞻基和郑和找来。 琢磨了一会儿,朱棣又派人去找朱高炽,让他也来一趟御书房。 …… 御书房内,朱瞻基听完了朱棣的描述,看了一眼朱高炽和郑和的反应。 “爹,你觉得呢?”朱瞻基问道,“日本岛上可是有咱们大明最需要的银山啊!” 朱棣也附和道:“对啊,太子,你怎么看?” 按照之前说好的,派郑和带着大明军队去日本“平息各家争端”,由朝廷出钱,这是已经敲定了的。朱高炽不敢从朱棣的内承运库借钱,因为利息太贵。 听见儿子和爹都在等自己的意见,朱高炽也开始琢磨这事儿是不是到时机了,可他对航海的事儿了解不多,所以他打算先问问郑和的意见。 问题被抛到郑和身上,他倒是很自信:“皇上,太子爷,太孙殿下,如果要去日本岛,最好是春末到夏初。这个时间,东南季风盛行期,顺风航行可缩短时间。若是七月以后再出海,恐会遇到铁飓(强台风),船队纵有千艘,也难抵天威。” 朱棣点点头,毕竟郑和是航海专家,现在御书房里这几个人,没人比郑和更懂大海了。 “从宁波或福建出发,大概……二十日到三十日,即可抵达日本。”郑和继续补充道,“至于船队规模,微臣建议,一百艘船,两万随行人员即可。” 郑和数次下西洋,主力舰队大概是两百到两百五十艘船,随行人员两万五千人以上。 去日本就用不着这么多人、这么多船了,毕竟对日航线距离短,无需大规模补给船。 要不是为了带一些矿工和工匠,连两万人都不需要。 “春末出海,也就是……三月。”朱棣思索片刻,突然看向朱瞻基,“那个大内家族的养女,不是留在你的重华宫做宫女了么?” 被突然点名的朱瞻基闻言一怔:“爷爷,您是说大内家族的三上亚悠?” 朱棣琢磨一下:“是叫这个名儿来么?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上回大内氏来觐见,跟着使团一起来的那个大内氏家主养女,是不是在你的重华宫里当宫女?” 朱瞻基点点头回答道:“是,这会儿就在重华宫,孙儿让她在尚食局挂了个名儿,平时在重华宫做一些东夷的吃食,给怜儿她们尝尝鲜。” 朱高炽听到朱瞻基这么说,恍然大悟:“哦,我就说嘛,前几回去你那重华宫里吃饭,有那么些我没见过的吃食,那个叫什么来着……”他挠着头,回想了一会儿,“哦,对,寿司!你跟我说过,那玩意儿叫寿司,就是把米饭和别的东西混在一起,一块一块的。” 顿了顿,朱瞻基继续说道:“人家好歹也是大内氏家主的养女,孙儿怎么真的能让她做一个普通宫女呢?” 东宫厨房被朱瞻基连锅端走的事儿,朱棣也知道,郑和倒是没听说过,还感觉很纳闷呢,怎么堂堂太子爷还得去自己儿子家里蹭饭? 纳闷归纳闷,郑和可没打算问这事儿。 “去问问这位……三什么油的……”朱棣有点卡壳了,“嗨,这倭人的名字,就是绕嘴,叫什么来着?” 朱瞻基马上回答:“三上亚悠。” “哦,三上亚悠。”朱棣瞥了一眼朱瞻基,“这名字你倒是念的顺嘴,挺熟的啊。” 朱瞻基不过脑子脱口而出:“那肯定熟啊……呃……”他看见朱棣不友善的眼神,马上一本正经,“毕竟大内氏家族,对于咱们和日本打交道,很重要,孙儿必须牢记于心。” 朱棣总觉得自己大孙说起这个三上亚悠的时候,表情古怪,可他又说不出哪里怪。 “行,回头,郑和你去拜访一下这位三上亚悠,问问他她日本的气候、地理,尤其是船队登陆点的潮汐规律、水深,你那宝船吃水深,别回头搁浅了。还有,日本岛上有什么常见的地方病,怎么防治,都得问清楚了。”朱棣一边用手指头敲桌子,一边安排着,“还有,你去日本,不是去去就回,大明这次要在日本驻军,那驻军最好从沿海地区的卫所里挑选,别从内陆挑。” …… 安排完这件事,朱棣又把朱瞻基留下。 “你二叔这次伤了元气,太医说,怕是这辈子不能拎着刀骑着马上阵冲锋了。”朱棣的声音有些低沉,毕竟受伤的是自己的儿子,“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自己府上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他娘一个大家闺秀似的,这么下去可不行。” 朱瞻基点了点头:“二叔肯定会闷闷不乐,他是多么英雄的一个人啊,怎么会接受自己变成一个病秧子?” “是啊,爷爷的三个儿子里,就数他最犟了。”朱棣叹着气,很是无奈,“其实要爷爷说,不能冲锋陷阵,那就不冲锋呗?干嘛一定要拎着刀冲锋在前,干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买卖?他毕竟是大明的亲王,是爷爷的亲儿子,是你爹的亲弟弟,是你的亲叔叔,他身份贵重,就算是领兵打仗,那也应该是稳坐中军,运筹帷幄。” 朱瞻基知道朱棣担心什么,他是怕朱高煦从此消沉、一蹶不振。 “孙儿给二叔找点事儿做吧。”朱瞻基突然开口。 “什么事儿?”朱棣一抬眼,看着朱瞻基,“别累着他,让他有事情做就行。” “没事,不是现在,而是以后。”朱瞻基解释道,“等大明掌握了日本的银山,咱们就可以推行许多经济上的改革了。二叔威名在外,到时候,孙儿想借着二叔的威名,压一压那些心怀叵测之人。” 朱棣一琢磨:“经济改革?你之前跟夏元吉提的那些事儿?日本的银山够用么?” 朱瞻基微微一笑:“谁说孙儿只惦记着日本的银山了?”他压低声音凑到朱棣耳边又说了一会儿话,朱棣听完了,看朱瞻基的眼神都有一些古怪。 “大孙啊,那岛上的人……什么时候惹你了?”朱棣试探着询问。 朱瞻基冷笑片刻:“爷爷,您喜欢吃肉么?” “嗯?”朱棣以一头雾水,“你这猴崽子,问这个干嘛?” “您先回答我,您喜欢吃肉么?甭管什么肉,就说您吃不吃吧。”朱瞻基追问。 朱棣犹豫了一下:“呃……还行,爷爷不挑食。” “那就好……”朱瞻基轻轻搂着朱棣的肩膀,反正这爷孙俩也亲密惯了,私底下没大没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爷爷,您吃肉,是因为那些被您吃的动物得罪您了?”朱瞻基问道。 “没有啊?”朱棣还是有点没搞明白朱瞻基想说什么,“我不吃肉,光吃菜吗?爷爷又不是鸡鸣寺那老和尚……” 然后,朱棣看着朱瞻基的眼神,似乎有点猜到朱瞻基的想法了,他指了指朱瞻基:“你小子,你的意思是说……” 朱瞻基点点头:“没错,就好比大明要吃牛肉,日本就是这头牛,牛就算没得罪大明……可大明要吃牛肉,关牛什么事儿?” 朱瞻基顿了顿,语气也有些冰冷:“况且,这头牛还不怎么听话,隔三差五就来咱们大明的地里毁坏一点庄稼。” 朱棣明白,朱瞻基这是说日本的倭寇经常袭扰大明沿海各地。 只是这小子,这么霸道的么?老大的儿子怎么邪性的么? 旋即,朱棣笑了起来。 朱瞻基是谁呀?那是老子的“应梦贤孙”,不霸道一点,白他娘姓朱了! (本章完) 第182章 皇帝抢娃记 洪武十四年,明军平定云南,对当地反抗势力或与元朝关联的家族进行了清洗,许多儿童和青年被俘虏,作为战利品带回南京,年仅10岁的马和也在其列。 马和被俘后,接受了免费的鸡鸡摘除手术,从此失去了唱鸡你太美的机会,成为一名大明宫廷内的宦官,被分配到燕王府服役。因聪明机敏,他逐渐得到朱棣的信任。 靖难之役中,马和跟随朱棣参加了郑村坝之战,这也是朱棣的燕军和朝廷大军第一次正面大规模决战。 诸位,不妨猜猜朝廷大军的主帅是谁,并写出你认为是李景隆的原因。 正是在郑村坝之战,马和立下战功,朱棣为表彰他的功劳,在战后赐其“郑”姓。从此,马和变成了郑和。 朱棣夺位登基后,郑和因功受重用,成为永乐朝廷的核心宦官之一。 永乐三年,朱棣派遣郑和第一次下西洋,带着两万七千人的船队,访问了占城、爪哇、苏门答腊、满剌加、锡兰等地,顺手在旧港抓获了海盗王陈祖义,将其带回大明,当着各国使者的面将其斩首。 永乐五年、永乐七年、永乐十一年,郑和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下西洋,最远抵达了波斯湾和阿拉伯半岛,还在路过锡兰的时候,顺手生擒了锡兰国王,将其带回大明。 对了,插一句话,这个锡兰国王名叫亚烈苦奈儿,大明视其为锡兰国王,实际上他只是一个架空了锡兰国王的权臣而已(真正的锡兰国王叫布伐奈迦巴忽五世)。 那这哥们儿当时是怎么夺权的呢?对,他从自己大侄子手里夺的权,嘿嘿。 原本郑和第四次下西洋是在永乐十三年返回的,但在这条全新的世界线中,郑和返回大明的时间被拖延到了永乐十四年七月末。这个时候的朱棣还在草原上亲切问候马哈木和阿鲁台的族人,所以郑和回到应天之后暂时休息,等待朱棣回京后对他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跟随郑和船队一起返回大明的各国使臣,也暂时在应天逗留。 永乐十四年十一月中旬,朱棣亲率北征大军返回应天,这也是朱棣几次亲征历程中,返回京城最晚的一次。 好歹,朱棣还是赶上了自己曾孙朱祁钧的满月礼。 这扬满月礼中,朱棣不仅大宴群臣,还让各国使臣一起参加了宴席。各国使臣纷纷献上奇珍异宝,以示恭贺大明永乐盛世。 朱棣下诏大赦天下,礼部尚书解缙撰写皇太孙长子满月贺表,刊印颁行天下。 宴席之上,群臣与使节山呼万岁,声震殿宇。宫廷画师绘制《万国来朝图》,记录这一盛况,流传后世。 这扬满月宴不仅是皇室家事,更是朱棣精心策划的“盛世大典”,通过万邦来朝、厚往薄来的方式,向世界宣告,大明,即是天下中心! 宴席之后,大明天子朱棣又照例抛下所有政务,跑到东宫去撸曾孙了。 政务谁处理?没事,东宫那胖子已经很自觉的去御书房了。 …… 朱棣自打进了东宫大门,就一直笑个没完。 嘿嘿,嘿嘿,我的曾孙子,真香,嘿嘿。 张怜儿看着朱棣这位堂堂大明皇帝抱着刚满月的朱祁钧,一脸傻笑的样子,然后回想起朱瞻基第一次见到儿子的时候的表现,不由的感慨,这爷孙俩,真的是一脉相承。 “孙媳妇啊。”朱棣抱着孩子,虽然是跟张怜儿说着话,眼睛却没从孩子身上离开过,“你给我们老朱家立了大功了,我得赏你,大赏特赏!” 朱瞻基厚着脸皮凑上来:“爷爷,这事儿也有我一份功劳,您是不是也得赏孙儿点什么?” 朱棣白了朱瞻基一眼:“呦,你自豪个什么劲儿啊,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么?边儿待着去,别把你身上那股傻气传到我曾孙身上,去去去……” 朱棣一边儿说,一边嫌弃的抱着朱祁钧往旁边躲了两步。 众人都笑着看着这爷孙斗嘴,张怜儿先开口说道:“皇上,臣妾能蒙您的恩典,嫁到这里来,已经是您对臣妾最大的赏赐了。臣妾既是太孙之妻,为皇家开枝散叶,那也是臣妾的本分啊。” 朱棣点点头:“你说的对,可我还得赏你。大孙,你去跟你爹说一声……”朱棣抬眼看了看朱瞻基,“孙媳妇的父亲,现在是光禄寺少卿,太低了!” 大明的太子、亲王正妃的父亲,一般会授予一个锦衣卫的虚职。比如太子妃的父亲张麒,现在是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衔,当然只是虚职,实际上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是之前在牢里被朱高燧弄死的纪纲。 而且,即便现在实职的锦衣卫指挥使空缺,虚职的锦衣卫指挥使张麒也不会参与锦衣卫的管理。 实是实,虚是虚,一码归一码。 目前太孙妃张怜儿的父亲是正四品的光禄寺少卿,朱棣说太低了……这是何意? 朱棣这边儿还在继续说着:“……太孙妃给咱们朱家诞下麟儿,功不可没。着授太孙妃之父张泽锦衣卫指挥同知衔,再授会昌伯!” “再赐会昌伯,顺天府良田千亩!” “太孙妃,加封‘贤德’尊号,赐金册宝印,赐如翟衣凤冠!” “赐太孙妃,金玉如意、南海珍珠、御制首饰!” “太孙祖父张合,追赠会昌侯,谥荣僖!” …… 朱棣叭叭叭说了一大堆,听的在扬众人一愣一愣的。 嚯,这老头,真大方啊! 赏完了太孙妃,朱棣看了一眼朱瞻基:“你小子,也赏你点什么吧,好歹……也算你有功!御马监有一匹宝驹,你二叔三叔缠着爷爷要了好久,爷爷不舍得给。今儿个,那宝驹也赏你了!” 朱瞻基一愣,怎么自己媳妇得了这么多赏赐,到自己这儿,问起来有什么赏,老头就来一句“我赏你马”? “对了!”朱棣继续补充,“郑和这次带回来不少稀奇玩意儿,我都没来得及看。老大……哦,对老大不在这儿。老大媳妇,你过来……”朱棣冲着太子妃招招手,“你去郑和带回来那些好东西里,精挑细选,给我孙媳妇装一马车回来!记住了,要挑最好的,尽管拿!” 安排完这一切,朱棣看了看众人:“行了,我这个糟老头子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我先回去,你们留下,别送了。” 说完,抱着孩子就往外走。 “爷爷!”朱瞻基急了,这老头要带孩子跑路,这哪成? 朱棣一回头:“大孙?你爹在御书房一个人批折子、接待大臣,怪累的,要不然……” 朱瞻基秒怂,原地立正,恭恭敬敬:“爷爷慢走,孙儿就不送您了。” “嗯,这还差不多。”朱棣满意的点点头,“行了,都不许送,我自己回乾清宫去。大孙,好好陪你娘和你媳妇说说话。” 众人规规矩矩目送朱棣离开。 朱瞻基看向朱棣离开的背影,看了一眼太子妃,又看了一眼还在捂嘴别笑的张怜儿:“爷爷把我儿子抱走了?” 太子妃噗嗤一笑,点着头:“对啊,那是你儿子,你倒是抢回来啊?” 朱瞻基耷拉着脸走到张怜儿身边坐下:“我可不敢。”然后厚着脸皮冲张怜儿傻笑,“那个……生一个还是太少了,不够分呐。” 张怜儿看着自己夫君这副模样,忍俊不禁,拉着朱瞻基的手,把朱瞻基拽到自己身边,贴近朱瞻基的耳朵:“那你再努力呀。” “行了,担心什么呀,老爷子看见曾孙爱不释手,抱回去玩了,很正常啊。”太子妃倒是觉得这一幕很正常,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朱瞻基,“你当时刚出生的时候,你爷爷忙着打仗,可一回家,就要把你抱走带回自己屋里去,等到出征前,再把你送回来。” 这事儿朱瞻基有印象,毕竟他带着成年人的灵魂重生,记得出生以后的所有事。 “再说了,孩子的乳母都在东宫呢,到时候孩子饿了,老爷子还不得把孩子送回来喂奶啊。”太子妃自信满满的说道。 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个侍女,走到太子妃跟前行礼:“娘娘,皇上身边的王公公刚才来传话,把东宫小殿下的乳母接到乾清宫去了。” 太子妃顿时傻眼:“啊?皇上这是连锅端了啊?” …… 汉王府。 朱高煦在漠北受了重伤,虽然靠着朱瞻基出手捡回一条命来,可毕竟是伤了元气,自打跟着朱棣大军一起回京以后,便一直在王府里养伤,连太孙嫡长子满月礼都没出席——当然,朱棣不会怪他,朱高炽、朱瞻基就更不会怪他了。 你人没到,没关系,礼到了就成。 朱高煦给自己的侄孙送的满月贺礼,是一柄镶宝石的蒙古战刀、这是永乐十二年忽兰忽失温一战,朱高煦亲手从一个瓦剌高级贵族手里夺来的,老三朱高燧缠着他好二哥好二哥叫了半年,朱高煦也舍得割爱。 还有一匹朱高煦从漠北带回来的宝马生下的小马驹,说以后要亲自教侄孙骑马。 再加上一副纯金打造的小铠甲,虽然仅巴掌大小,可也代表了朱高煦的一番心意。 至于那些文雅之物,什么字画、古籍之类的,朱高煦也不会送,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大老粗,送那玩意儿干嘛。 奢华但空洞的珠宝,贵是挺贵的,可没心意,太敷衍。 大礼送到之后,朱高煦继续在王府养伤,陪陪王妃,逗逗女儿,生活也是有滋有味的。 唯一的问题,是不能喝酒,这也太他娘的难受了。 朱瞻基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二叔,你这伤还没养好,千万不能喝酒。你要是喝酒,回头伤口崩裂了,侄儿一定挑选最粗的针、最糙的线,给您再缝合一次。” 朱高煦戎马一生,不怕刀不怕枪不怕斧子不怕箭矢,可自打从漠北回来,他开始怕针了。 那种活生生被人缝起来的感觉……嘶,不敢想,真不敢想。 甚至到了晚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朱高煦做噩梦了,梦见大侄子拿着针线一脸坏笑的朝他走来,说什么要给他再缝两针…… “你别过来啊!” 朱高煦猛然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王妃被朱高煦吵醒,赶紧跟着一起坐起来:“爷,您怎么了?” 守夜的下人们给朱高煦卧室里点了蜡烛,朱高煦看清了周围,确认朱瞻基没藏在哪个犄角旮旯,这才松了一口气。 “爷,没事吧?”汉王妃揽着朱高煦的肩膀,“怎么出了满脑门子的汗啊?您梦着什么了?” 朱高煦摆摆手:“没事,睡吧。”说完,他倒头躺下,顺势用被子抹掉自己脑门上的汗珠子。 汉王妃小心翼翼的询问:“真没事儿?” 朱高煦叹气:“真没事儿,睡吧。”然后还伸出一条胳膊来,示意汉王妃枕自己胳膊上。 汉王妃乖乖躺下,搂着朱高煦的腰,眼睛瞥到朱高煦的中衣袖口有些破损。 “爷,您袖子开线了,脱下来,妾身给您缝缝。”汉王妃小声说道。 “嗯……”朱高煦慢慢闭上眼,然后猛然睁开,“嗯?!”他身躯明显一抖,“不不不,不用缝,爷这一辈子都不用缝!不缝!坚决不缝!” …… 东宫的朱瞻基还不知道自己给二叔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此刻陪在张怜儿身边说着话。 张怜儿已经出了月子了,打算明天就搬回重华宫去住。 “回头在重华宫院子里,我让人给你修个亭子,到时候你就坐在亭子里,看着咱们的儿子满院子跑。”朱瞻基搂着张怜儿,还在憧憬着未来生活。 “嗯……”张怜儿小声答应着,手无聊的摸着朱瞻基的脖子。 “再找匠人,给儿子做点玩具,什么小木马之类的,多做点儿。” “嗯……”张怜儿继续小声答应着,手无聊的摸着朱瞻基的胸口。 “对了,重华宫你的寝殿里,地上得铺个毯子,走路的时候踩上去,没声音。回头孩子学走路的时候,也不会摔着……” “嗯……”张怜儿还是小声答应着,手已经慢慢向下,摸到了朱瞻基的腹部。 “还有还有,等回重华宫,我就去你寝殿里睡,孩子也留在寝殿里,给他整个婴儿床……哎哎哎,怜儿,你的手往哪儿摸呢?”朱瞻基一伸手,把某人的魔爪擒住。 张怜儿把头埋在朱瞻基胳肢窝里:“哎呀,好久没搂着你睡觉了嘛,手有点……不听话了。” 朱瞻基回京后,一直住在重华宫自己的寝殿里,今儿是他第一次在东宫陪张怜儿住。之前嘛……张怜儿还没出月子,太子妃坚决不许朱瞻基留宿。 说起来,这也是他俩第一次在东宫同床共寝。 朱瞻基一脸坏笑:“哦,是么?” 张怜儿也胆大了起来,挣脱了朱瞻基的手,继续不安分的往下摸:“对呀,堂堂太孙殿下,怎么这么的……不安分呢?”然后,凑到朱瞻基耳朵跟前:“哥哥……” 哎呦哎呦,这一声哥哥叫的,朱瞻基浑身酥酥麻麻的。 朱瞻基一声闷哼:“当心我把你就地正法!” “是么?”张怜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太医可是说了,人家要百日禁欲,以固元气……” 靠!靠!靠靠靠! 朱瞻基黑着脸,怪不得张怜儿这么胆大妄为,原来是有护身符啊。 看着朱瞻基这副表情,张怜儿可是开心极了。 “没事,哥哥,人家有办法。”张怜儿一脸神秘的笑,“太医虽说要静养百日……” 只见张怜儿眼波流转,一脸娇羞,“可人家总得让哥哥知道,有些事……未必只有一个方法。哥哥之前不是说过,换个思路,就可以……” 然后,张怜儿又凑近朱瞻基耳旁:“殿下征战辛苦,臣妾总得……犒劳一番。” 这丫头,你说就说吧,还冲着朱瞻基舔舔嘴唇。 朱瞻基双眼圆睁,呦呵,有惊喜!今儿没白来! (本章完) 第181章 男人当爹变傻子 此话古今皆可用。 朱瞻基第一次见到自己儿子的时候的表情,和隔壁邻居家二傻子唯一的区别就是……算了,根本没什么区别。 小家伙被朱瞻基抱在怀里的时候,攥着小拳头睡的正香,突然吧唧吧唧嘴,不知道是不是梦到在吃奶…… 朱瞻基大惊:“活的!活的!” 啊……这个…… 张怜儿捂着脸偷笑,在扬的宫女太监们也是纷纷低下头来努力憋着笑,肩膀止不住的在抖动。 千万不能笑出声……千万不能笑出声啊…… 之前赶来的太子妃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在朱瞻基后脑勺上:“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嘛?” 朱瞻基脑袋一缩,抱着儿子嘿嘿傻笑:“那有您这么打自己儿子的么?” “有,而且马上还会再来一下!”太子妃没好气的把孩子从朱瞻基怀里接过来,马上换了一副笑脸,看着怀中的孙子,“乖孙啊,你爹傻乎乎的,你可别学他!” 朱瞻基揉着后脑勺,又坐在张怜儿床边傻乎乎的笑,还不忘握着张怜儿的手:“怜儿,我当爹了!” 张怜儿点点头:“嗯,我知道,殿下当爹了。好巧啊,我也当娘亲了呢。” 正好,闻讯赶来的朱高炽也进门儿了,看见许久没见的朱瞻基坐在床边和张怜儿腻歪着呢,便笑眯眯的走上前:“回来了?前几天还听说你刚到徐州,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朱瞻基看着张怜儿,眼睛舍不得离开自己媳妇身上,便头也不回的回答朱高炽的问题:“我带着亲卫先赶回来了。” 然后,朱瞻基蹭的一下站起来,跑到朱高炽身边,拉着他走到抱着孩子的太子妃跟前:“爹,你看,我儿子长的多好看!” 朱高炽笑盈盈的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嗯,嗯,我知道,我这几天啊,天天来看孙子,我还不知道我孙子长的多好看么?” 朱瞻基一愣神:“哦,也对,嘿嘿。”他又看向被太子妃抱着的婴儿,手伸过去在婴儿脸上轻轻摸了摸。 虽然已经两世为人,可前世的朱瞻基并没有孩子,眼前这个婴儿,让他第一次真正意义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延续竟然是如此的神奇。 “你爷爷之前给孩子定了名字,叫朱祁钧。”朱高炽站时间久了,腿酸,便自己找了椅子坐下,“礼部那边我已经去问过了,等你爷爷回来,孩子的名字就正式定下来吧。这是你的第一个儿子,朝廷是要昭告天下的。” 听到朱高炽这么说,朱瞻基也是沉默了许久。 历史上的朱瞻基只有两个儿子,分别是朱祁镇和朱祁钰。眼前这个叫朱祁钧的孩子,原本在历史上是不存在的。 但是由于朱瞻基这只小蝴蝶的一个哆嗦,朱祁钧诞生了,将来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和历史原本的轨迹截然不同。 原本能做到皇后的孙婉茹,此生将止步于妃。孙婉茹将来即便生下朱祁镇,那这个朱祁镇也只能做一个藩王而已。 历史上的大明,自朱祁镇往后的历代皇帝,都是朱祁镇的直系血统。而现在的大明,皇位传承将从朱祁钧这一脉开始。 “好,朱祁钧。”朱瞻基看着张怜儿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然后,他走到太子妃面前,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又看向母亲怀中抱着的朱祁钧。 朱瞻基看着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婴儿,继续认真的说道:“爹,以后你就叫朱祁钧了。” 朱高炽/太子妃/张怜儿:“???” 太子妃回过神来:“来,谁帮我把孩子抱一下,我得腾出手来……你别跑!过来!我今儿非给你打清醒了!” …… 孙婉茹躺在床上,旁边放着她和朱瞻基的女儿。 这小女儿可不得了啊,那是朱瞻基的长女啊,以后给她找驸马,先筛选一下家世,国公以下免谈,非文武双全的年轻俊秀,免谈。 只是孙婉茹脸上,似乎有着淡淡的不悦。 为什么……是个女儿。 皇家讲究母凭子贵,古来皆是如此。如果剩下的是个男孩儿,将来即便只是一个亲王,孙婉茹也能凭着这个男孩,在朱瞻基的后宫里站稳位置。 可是,为什么只是一个女儿…… “娘娘,太孙来了。”侍女来报。 孙婉茹马上换了一副表情,看向门口,几个月不曾见面的朱瞻基已经走了进来,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殿下……”孙婉茹想要起身,被几步赶到床边的朱瞻基按住。 “好好躺着,不要乱动。”朱瞻基在床边坐下。 “殿下去看过姐姐了么?”孙婉茹问道。 朱瞻基点头:“刚从怜儿那里出来,被我娘好一顿揍,嘿嘿。” 此刻,朱瞻基的目光又投向小女儿:“真好看,像你一样。” 孙婉茹低下头:“殿下莫要打趣了,妾身无能,未能给殿下诞下……” “别这么说。”朱瞻基一抬手,“是儿是女,我都喜欢。”又贴近孙婉茹的耳旁,“而且女儿像你,多漂亮。” 孙婉茹噗嗤一笑,继续低着头:“殿下是在安慰臣妾么。” 朱瞻基看出孙婉茹的小小失落,他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尤其是嫁入皇家的女人,肩负着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任务,自然是希望生儿子。 可朱瞻基是现代人的灵魂,凭借他多年当儿子的经验,他还是喜欢女儿。 女儿那可是爹的贴心小棉袄啊。 他揽住孙婉茹的肩膀,让孙婉茹靠在自己身上:“我呀,现在就在想一个问题。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个家伙,才能把我的宝贝女儿娶回去。” “殿下……”孙婉茹声音犹如蚊子嗡嗡,“您会心疼这个孩子的,对么?” “当然了。”朱瞻基很奇怪孙婉茹为什么会这么问,“这是我的女儿,我不心疼,谁心疼?” “那……”孙婉茹犹豫片刻,“殿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她坐直了身体,认真的看着朱瞻基,“臣妾早太子妃姐姐几日生产,按道理说,这孩子是姐姐,而太子妃姐姐诞下的孩子是弟弟……” 朱瞻基点点头:“我知道啊,这又如何?” 看到朱瞻基的反应,孙婉茹略微思索:“臣妾想请殿下和皇上、太子爷说一声,把这孩子的出生日期改一改,改成太子妃姐姐诞下孩子之后。也就是说……” 朱瞻基眉头微皱,一时没明白孙婉茹的用意。他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手,笑着问道:“好好的姐姐不当,为何非要当妹妹?” 孙婉茹低垂着眼眸,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丝坚定:“殿下,臣妾只是觉得……长女的名分太重,哪怕是庶长女,这孩子,承受不起。” 朱瞻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承受不起?你是在担心什么?” 孙婉茹抬起眼:“殿下,皇家子女,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太子妃姐姐诞下的是您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继大统的。若是臣妾的女儿占了‘庶长女’的名分,反而成了姐姐……终究,还是妹妹更受人照顾一些。”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臣妾只想陪在殿下身边一辈子,臣妾不愿这孩子将来卷入不必要的纷争,臣妾更不愿……”说到这里的时候,孙婉茹的声音里隐约夹着一丝哽咽,“……臣妾跟不愿,因她让殿下为难。” 朱瞻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啊,想得太多了。”他伸手摸了摸孙婉茹的头发,“我的女儿,想当姐姐就当姐姐,想当妹妹就当妹妹,谁敢拿她做文章?” 孙婉茹却轻轻摇头,语气坚定:“殿下,臣妾并不是杞人忧天。您如今宠爱臣妾,自然觉得无妨,可将来……”她咬了咬唇,继续说道,“殿下的身边会有更多姐妹,朝堂之上,也会有更多的声音。臣妾只是希望,这孩子能安安稳稳地长大,不必背负太多。” 朱瞻基静静的看着孙婉茹,忽然叹了口气:“婉茹,你总是想得这么远。” 孙婉茹微微一笑:“臣妾自幼被太子妃娘娘接到东宫,陪殿下一同长大,臣妾想一直站在殿下身边,所以……臣妾……臣妾不希望将来殿下有一丝为难。” 朱瞻基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去和爷爷说一声。”朱瞻基腾出手来捏了捏女儿的小脸,笑着道,“小丫头,你娘亲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 “殿下,孩子还没起名字呢。”孙婉茹提醒道。 明代皇家的女子,刚出生的时候,便会被定下一个名号,多是取吉祥如意的文字来命名。 比如朱瞻基的妹妹嘉兴,再过一段时间也该册封了,到时候就是嘉兴郡主。等到朱高炽登基之后,就会升级为“嘉兴公主”。 朱瞻基“嗯”了一声:“我在徐州的时候,收到你们母女平安的信,当时就给孩子想好了名字了。”他把还在睡梦中的女儿小心翼翼的抱在自己怀里,“常德,她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 朱瞻基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孙婉茹和小女儿。 孙婉茹看着朱瞻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首先,孙婉茹清楚的知道,她提出的所谓修改女儿出生日期的想法,大概率会被皇上和太子爷驳回来。 不过,那又如何? 男人,都喜欢“懂事”的女人。 孙婉茹的终极目标不是“一时得宠”,她现在的优势,所谓的年轻、貌美、得宠,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 而是成为朱瞻基后宫中不可替代的存在,这是她自幼年搬到东宫之后就定下的目标。 退让,往往也是最高明的进攻。 至于太孙把这事儿跟皇上、太子爷提了之后能不能成……重要么? 对于孙婉茹来说,最重要的,是她要让朱瞻基知道,我是你后宫里最懂事的女人。 而对于在朱高炽和朱棣眼中,就算是看破了什么,一个 “因母爱而犯蠢” 的妃子,比 “暗中结党” 的妃子更安全。 …… 东宫书房,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俩相邻而坐。 毕竟几个月没见了,朱高炽也想好好和儿子聊一聊。 聊到最后,朱瞻基把孙婉茹的想法提了出来,就是想更改女儿出生日期,让女儿从姐姐变成妹妹这件事。 朱高炽闻言一怔:“这是你那侧妃主动提出来的?” 朱瞻基笑着点头:“是啊,婉茹说庶长女的名分太重,怕孩子将来受委屈。” 朱高炽端起茶盏,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之后,朱高炽缓缓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儿子觉得她想太多了。”朱瞻基挠挠头,“不过既然她这么坚持……” “此事不妥!”朱高炽突然打断,然后盯着朱瞻基的眼睛,“皇家的血脉传承,岂能随意更改?长幼有序,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长女,就是长女,哪怕是庶长女。你的太孙妃生下的儿子,虽然是你的二儿子,可那孩子也是你这一脉的第一个男丁,他依旧是你的嫡长子。” 这事儿确实是朱瞻基思虑不周了,朱高炽等于是提醒了他,就算太孙妃张怜儿的孩子晚于太孙侧妃孙婉茹的孩子出生,可那也是你的第一个儿子。哪怕你之前生下好几个女儿,然后才生下第一个儿子——没关系,礼法上来说,这个儿子还是你的长子。 “儿子啊……”朱高炽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你的这个侧妃,确实很懂事。只不过你啊,战扬上精明,怎么到了后宅之事就犯糊涂了?” 停顿片刻:“对了,这事儿你别跟你爷爷说了,我替你拍板了就是了。就按规矩来。你的庶长女就是庶长女,嫡长子就是嫡长子,谁也说不出什么。” …… 朱瞻基走后,朱高炽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小瞧了那个孙家姑娘了。当年太子妃将这丫头认为义女,带回东宫抚养,这么多年来,他竟然没发现这个小姑娘有着这么重的是心思。 朱高炽一辈子识人无数,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看错了一个人。 他此刻倒是真的希望,孙婉茹那丫头提出这样的想法,只是单纯的懂事,单纯的想让女儿平安度过一生。 (本章完) 第180章 儿女双全 纪纲沉默不语。 朱高燧端起酒杯,眯着眼睛看向纪纲:“你这些年背着皇上干的那些事,真当没人知道?”然后,一仰脖子,美酒入喉,放下酒杯来之后,朱高燧似笑非笑,“洪武三十五年,你私吞抄没的建文旧臣家产;永乐元年,你构陷礼部侍郎董伦;永乐三年,你借查办白莲教案之机,勒索富商……” 纪纲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朱高燧点点头:“对,你说的对,那又如何。我承认,你的这些罪证,有的是假的,但也有的是真的。这真的假的混在一起,假的,也变成了真的。”朱高燧每说一句,就往前倾一分身子,靠近纪纲,“纪指挥使啊,本王说句良心话,就算把本王给你安排的那些证据都拿开了,剩下的那些事儿,也够要你脑袋的了。” 纪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抓起酒壶猛灌一口。 朱高燧慢条斯理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上好的鹤顶红,不疼。” 纪纲的视线聚焦在那精致的小瓷瓶上,然后看向朱高煦:“这是皇上的意思?” 朱高燧默默点头。 “太子爷知道么?”纪纲追问。 朱高燧继续点头。 “那……纪某想知道,为何皇上这次要置我于死地?”纪纲开口问道,“我自问……唉,纪某确实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可皇上为什么突然要对纪某下手了?” 朱高燧像是没听到纪纲的问题,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 “算了。”朱高燧还是缓缓开口了,“告诉你也无妨,正好,刘同知也可以听一听。” 刘勉瞬间坐正。 “纪指挥使,皇上之前问过太子爷,将来太子爷登基之后,要不要继续留用你。”朱高燧慢悠悠的说道,“皇上也问过太孙,将来想不想继续用你。” “若是太子爷不想用你,皇上可能会留你一命,毕竟你这些年替皇上办了不少事儿,还是有功劳的。” “可太孙不想用你……”朱高燧冷笑一声,“那纪指挥使便只有这一条路了。” 说罢,朱高燧拿起桌子上那个精致的小瓷瓶:“太孙说了,锦衣卫这把刀,不该是咬人的疯狗,而该是听话的猎犬。” 纪纲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太孙?” “没错。”朱高燧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那大侄子说了,锦衣卫要改革。以后不搞构陷大臣那一套,专司情报搜集、反间谍和特殊行动。最重要的是……"他故意拖长了音调,“锦衣卫指挥使的任期,不得超过五年。” 这些话,是朱瞻基跟随朱棣出征之前,朱瞻基私下和朱高炽讲的。当然,这些话,朱瞻基也和朱棣说过。 随后,朱高炽把这些话告诉了朱高燧。 刘勉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纪纲却面如死灰。 “太孙还对本王说过,说你纪纲是个有能力的人,是个能办事的人,但也是个危险的人。”朱高燧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他说,你不是他想用的人,留着你,对你,对他,对大明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妙啊……”纪纲突然笑了,“这样一来,大明就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纪纲了。太孙……果然深谋远虑。可惜啊,纪某早生了十几年。” 这句话,是纪纲的自嘲,用表面的恭维掩盖内心的不甘。在永乐一朝,他这样的酷吏是“应运而生”。而在将来太孙君临天下的时候,像纪纲这样的酷吏,只能成为新旧制度交替的牺牲品。 “赵王殿下,纪某还有一事相求。”纪纲缓缓开口。 “说,本王听着。”朱高燧脸上带着微笑,“至于本王听了之后要不要去帮你办,那看本王心情。” 纪纲惨笑一声:“请转告太孙殿下,你们可以杀了纪纲,却杀不尽这世间的阴暗。” 说完,纪纲一把抓起鹤顶红,仰头灌下。瞬间,他捂着脖子,面目狰狞,腾出一只手来指着朱高燧:“你……你……” 朱高燧站起来往后退一步,没让纪纲触碰到自己。 他冷眼看着纪纲痛苦的挣扎,摇着头,脸上一副“可惜可惜好可惜”的表情。 “纪指挥使啊,本王忘了告诉你。”朱高燧轻轻叹气,死死盯着已经倒在地上开始挣扎的纪纲。 “本王跟你说这鹤顶红不疼,意思说……” 朱高燧指着纪纲:“你喝了……” 然后朱高燧又指向自己,“……本王不疼。” 纪纲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指在地上抓出几道血痕。 “纪指挥使,放心,你的家小,我会关照的。”朱高燧此刻无比解气,心情大好,“你的儿子在国子监读书,尤其擅长临摹字画,对吧?” 纪纲瞳孔骤然收缩,濒死的躯体竟又挣动起来,努力抬起胳膊,指向朱高燧。 “纪指挥使,我在凤阳高墙司,给令郎找了个好差事,你就安心的去吧。”朱高燧的声音难得温柔了起来。 纪纲的身躯抖动突然一滞,那只指着朱高燧的胳膊,也无力的落下。 “哼。”朱高燧看着这一切,“老子不收拾你,白他娘的姓朱了!” …… 北境草原这边,朱棣送走了朱高煦,带着大军来到斡难河边,又收拾了几个小部落之后,时间已经来到八月底。 派出去的游骑一大堆,还是没找到马哈木。 朱棣咬着牙,一刀劈了阿鲁台,又下令内迁鞑靼部剩余族人到甘肃、山西、陕西等地。 做完这一切之后,朱棣在斡难河边祭天,焚毁了沿途所有牧扬,于永乐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宣布班师。 大军由张辅统领,返回长城以内,朱棣、朱瞻基率三千营先行返回北京。 再度视察北京宫城的营造进度之后,朱棣悄悄告诉朱瞻基,是时候准备迁都了。 永乐十四年十月中旬,张辅率领大军入居庸关,返回北京,安置俘虏,清点战损,同时朱棣要在这里接见部分新依附的草原小部落首领,安抚人心。 太孙朱瞻基则是率天策卫先行南下,因为太孙妃张怜儿和太孙侧妃孙婉茹的预产期就在十月下旬了,朱瞻基如果跟着大军一起南下,怕是无法在太孙妃和太孙侧妃生产的时候赶回应天。 试问有哪个当爹的,不想在媳妇生孩子的时候陪在身边呢。 可毕竟有两千多里的路,朱瞻基这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在抵达徐州的时候收到消息:太孙侧妃孙婉茹于十月十八日诞下一女,母女平安。太孙妃张怜儿于十月二十日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朱瞻基捧着应天来信,愣了许久,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轻轻的抚摸着信纸,仿佛能透过字迹看到应天府中那对刚出生的儿女。 朱瞻基身旁的成国公朱佶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可要加快行程?” 朱瞻基没反应。 “殿下?”朱佶又唤了几声,朱瞻基还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朱佶轻咳了几声,又往朱瞻基身边凑近一步,伸出手来,轻轻在朱瞻基身上戳了一下——说实话,贸然触碰太孙的身体是大罪,可草原上这一趟并肩作战,朱佶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太孙殿下不是那拘礼的人。 朱佶这一顿连戳带喊的,终于把朱瞻基的魂儿从应天府给拘了回来。 “啊?你刚才说什么?”朱瞻基回过神来。 朱佶偷瞄了一下被朱瞻基捧在手中的信纸上的内容,笑了笑:“殿下这是高兴坏了吧,末将可是唤了您好半天呢,您都没听见。” 朱瞻基嘿嘿一笑,然后故作威严,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容,是可以传染的。 天策卫的将领们围在朱瞻基周围,一个接一个的开始笑,从小声的笑到放肆的笑,朱瞻基也陪着他们一起笑。 笑的差不多了,朱佶带头跪下:“恭喜殿下,儿女双全啊!” 天策卫指挥佥事柳溥、史昭,千户张軏、徐亨、谭忠、李贤,齐刷刷跪下:“恭喜殿下,儿女双全!” 朱瞻基一个劲儿傻笑,毫无太孙的威严,就跟隔壁家傻小子似的:“我有儿子了,我有女儿了……对了,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 啊?这……信上不是写了么,侧妃娘娘生的是女儿,太孙妃娘娘生的是儿子么? 朱佶思考了半天,确认殿下此话背后没有什么更深的含义之后,试探着回答:“殿下,依末将看……呃,男娃是儿子,女娃是女儿……” 朱瞻基满脸兴奋的指着朱佶:“聪明!说的太对了!男娃是儿子,女娃是女儿,嘿嘿……嘿嘿……”然后拍了拍朱佶的肩膀,一边拍,一边笑,笑着笑着察觉到不对劲儿。 “不对啊,你笑什么?”朱瞻基双眼一瞪。 朱佶原本陪着朱瞻基一起笑,俩人一起嘻嘻,然后发现朱瞻基突然不嘻嘻了,朱佶多年沙扬生涯,身法灵活,一闪身,躲开了太孙殿下踹向自己屁股的一脚,然后衔接一个丝滑后撤步,躬身行礼:“殿下……末将是殿下亲军的指挥使,殿下的喜事儿,就是末将……啊不对不对,是天策卫上下的喜事,是大明朝的喜事!”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咱们的这位皇太孙殿下,怕是被这个好消息冲昏头了。 朱瞻基又捧着信翻来覆去的看,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看到信的最后,那纸上,还用红色印泥印了两个可爱的小脚丫印记…… “殿下,我们可要加快行程?”朱佶笑嘻嘻的凑上来,重复询问了之前问过的问题。 朱瞻基点点头:“对!加快行程!……嗯,这样,朱佶,你带天策卫慢慢走,我带陈佐和亲卫,八百里加急返回应天!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现在朱瞻基身边的天策卫不光有骑兵,还有步军,如果让朱瞻基带着天策卫慢悠悠往回走,怕是勉强赶上孩子满月酒了。 …… 应天皇城。 东宫。 朱高炽这几天也得高兴像朵向日葵似的,整天见了谁都是笑呵呵的。甚至别人没把事儿办好咯,到他手里了,也最多就是说上几句。 当爷爷了,感觉就是不一样。朱高炽也难得的不“加班”了,一到了饭点儿,不管折子批没批完,撂下东西就往东宫跑,然后不停的在张怜儿和孙婉茹那屋来回跑,一会儿看看孙子,一会儿看看孙女。 张怜儿和孙婉茹产前就被太子妃接到东宫来照应了,这会儿张怜儿住的是朱瞻基以前的屋,孙婉茹则是原本就在东宫有自己的房间。 而孩子出生以后,看太子妃这意思,是要让两个儿媳妇在东宫坐月子了。 毕竟重华宫的正主还没回来呢,太子妃这个当婆婆的就尽自己一份心意,把儿媳妇放在身边贴心照顾。 张怜儿和孙婉茹的家人也陆续进宫看过女儿了,不过宫里规矩严,基本上见着人了,说上一会儿话,问候上几句,然后就得出宫去了。 没辙,这就是皇家。 就比如太孙妃张怜儿,她母亲去世的早,去年爷爷也去世了,家里就剩奶奶和父亲了。奶奶年龄大,出门不方便,怕进宫这趟给老人家累着,所以张怜儿的父亲张泽进宫的时候,就没让老人家跟着一起来。 可张泽毕竟是男眷,说起来是太孙妃的父亲,可进了宫里头还是很拘束,因此也只能陪着女儿说几句话便走。 张怜儿恋恋不舍的派人送父亲出门,还在那儿伤感着呢,就听见屋子外头有人报喜。 “太孙殿下回来了!已从皇城北门入宫!”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摔了进来,踉跄着站起来跑到张怜儿几步外的地方重新跪下:“娘娘!太孙马上就来东宫了!” 张怜儿顿时眉开眼笑,让侍女扶自己起来,说是要出门儿迎接太孙回来。 坐月子的女子要出门?这怎么行? 小太监马上朝着张怜儿的侍女使眼色,侍女也是聪明人,马上扶着张怜儿重新躺下:“娘娘,您还在坐月子呢,哪能出门呢?娘娘且在这里等着就是是了,奴婢去把小殿下从乳母那里抱来,娘娘和太孙殿下也好一家人团聚呢!” 小太监也附和着劝说了半天,总算让张怜儿安心躺下,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朱瞻基几乎是冲进来的,衣袍上还带着风尘。 “怜儿!”朱瞻基三步并作两步往床边跑,刚跑了一步就反应过来,怕跑起来身上带着的风惊着媳妇,马上切换成小碎步。 看着几个月没见过面的丈夫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张怜儿也是被逗笑了。 (本章完) 第179章 纪纲还活着呢? 几天后,朱高煦被几个人合力按住,朱瞻基亲手拆线,然后重新将伤口进行包扎。被包裹的像个木乃伊似的朱高煦仍然坚持要留在土剌河的明军大营里,朱棣怎么劝他都不同意。 这个犟种还说,自己要亲手剁了阿鲁台的脑袋方能解恨。 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爹理解你。 这天晚上,朱棣、朱瞻基陪着朱高煦一起吃晚饭,朱高煦吃完就觉得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的结结实实的,躺在一辆马车上动弹不得。 马车一路向南,随行护送的是天策卫千户吴克忠。 汉王麾下仅剩不多的亲卫也被一同打包,发件人朱棣,收件人是留守北京的金幼孜。 朱高煦懵了。 你们俩!一个皇帝!一个太孙!怎么能学老三那家伙!给人家的饭菜里下蒙汗药! 这是你们的身份该干的事儿嘛? 老三不嫌丢人,你们也不嫌丢人吗? 回答我!卢克买爱死! 星号星号星号…… 朱高煦一路上骂骂咧咧,马车外的护卫们就当没听见,专心致志的赶路。 只不过遥远的应天城内,赵王朱高燧却莫名其妙的开始打喷嚏。 “爷,怎么了,今儿打喷嚏打个没完了。”赵王妃贴心的为自家王爷披上衣服。 “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背后骂老子呢,他娘的……啊啊啊啊……阿嚏!”朱高燧揉揉鼻子,把王妃给自己身上披的衣服穿戴好了,“我得进宫一趟,找大哥商量点事儿,你下午要是没事儿,去二哥家里看看二嫂,还有小侄女。” 赵王妃嫣然一笑:“知道了,本来也打算要去二哥家里呢。” 朱高燧一回头,看见赵王妃笑起来的样子,心里痒痒,搂着赵王妃的脖子,把人家搂到自己怀里,朝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王妃,你笑起来的样子,真他娘的好看,爷最喜欢看你笑了。” 赵王妃捂着嘴,贴近朱高燧耳朵:“那爷晚上早点儿回来,人家好好笑给您看。” …… 御书房。 自打朱棣出征,朱高炽就把自己办公的地点改到了御书房,主要是怕扰了东宫清静,毕竟两个儿媳妇在养胎呢。 这会儿,朱高炽和留守京城的大臣们商量北疆军事。 刚发回来的军报,大家伙都看过了,鞑靼部已被剿灭,阿鲁台被俘,汉王朱高煦重伤,但无生命危险。 明军损失三万人左右,朱棣已经从九边征调了一些骑兵来补充损失了。 “太子爷,眼下已经是七月,皇上大军需在九月前班师,可看皇上这意思……”兵部侍郎李庆开口说道。 朱高炽抬手:“我知道你的意思,皇上征调了九边的骑兵,明显是想要打下去。只是瓦剌部一直没有现身,大军在草原上只能空耗钱粮。”然后,他拿起那份军报,“皇上这次亲征,原本是想剿灭瓦剌部,却阴差阳错的剿灭了鞑靼部,也算是有所收获了。但皇上不愿撤军,是因为这个时候的瓦剌还没有从前年的大败中恢复元气。如果给了瓦剌继续喘息的空间,那只需几年功夫,瓦剌部便可以统一草原,再拉出几万、乃至十几万的精兵。” 说到这里,朱高炽微微叹气,然后看向众人:“诸位,没有了鞑靼部的制衡,未来的瓦剌部,将是我大明的隐患。皇上不愿此刻撤军。诸位当知,积羽沉舟,养痈遗患啊。” 道理就是这样的,可很多问题不是脑袋一热说干就干便可以解决的。 草原部族没有和大明军队正面硬碰硬的实力,但逃跑躲藏的功夫却是一流的。马哈木老谋深算,自然是不会给明军决战的机会。军报上写的清清楚楚,瓦剌部现在都快跑到阿尔泰山去了,而明军主力还在土剌河畔,两地之间相距千里,就算明军追击到阿尔泰山,瓦剌人也不会傻乎乎的留在那里等着明军,他们还可以继续跑。 等到明军撤军,瓦剌人再卷土重来。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诸位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有什么主意办法,写下来,呈到我这里。”朱高炽离开座椅走到书房中间,“诸位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儿要处理。” 众人起身朝着朱高炽行礼后告辞。 “大哥!大哥!” 老三人没到,声音先到。 朱高炽看向门口,瞧见朱高燧急匆匆走了进来。 “大哥!”朱高燧走到朱高炽身边,“纪纲的事儿,爹给回复了没有?” 朱高炽点点头,走回到桌案旁,从桌案下的暗格里抽出一封信来,朝着朱高燧晃了晃。 这封信朱高炽已经看过了,所以朱高炽直接把信交给朱高燧,让他自己看。 “大哥,爹这是什么意思?”朱高燧看完信,满头雾水。 朱高炽微微一笑:“老三,你真不明白爹这信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朱高燧一怔,然后低下头琢磨片刻,又抬起头来:“大哥……” 朱高炽一抬手,打断了朱高燧的话:“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儿大哥替你做主。去吧,动手吧。” …… 纪纲下狱之初,朱高炽就写信问朱棣要如何处置纪纲。反正各种证据,甭管真的假的,要什么有什么。 朱棣的回信内容写的也很是蹊跷。 “去牢里,看看纪纲活着没。” 朱高燧不傻,有时候脑子转的可快了,只不过他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大事爹处理,爹懒得处理的交给大哥处理。打仗时候要不然听爹的,要不然听二哥的……总之,很少有事情是需要他去深挖背后含义的,但不这代表他挖不出来。 朱棣问纪纲活着没? 什么意思? 难道朱棣还会担心留守京城的朱高炽自作主张把纪纲杀咯? 话说回来,纪纲就是朱棣养在身边的一条狗,现在朱棣打算把这个家交给朱高炽和朱瞻基了,可不管是朱高炽还是朱瞻基,都不喜欢这条狗。 那这条狗活着不活着,重要么? 所以,朱棣想说的话,并不是“纪纲还活着没有”,而是“纪纲怎么还活着”。 朱高燧心领神会,想明白了这封信的真实含义,大步流星从御书房出来,直奔锦衣卫衙门去,又和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勉关起门来商量了半天。 当晚,一桌美味佳肴摆在了大牢中的纪纲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纪纲牢房外那条狗,看起来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刘勉坐在纪纲对面,笑眯眯的开口:“纪指挥使这个畜生啊……” 纪纲一瞪眼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刘勉笑呵呵的解释:“纪指挥使,您误会了,我是说,外边这条狗,我说他是畜生。” 朱高燧憋着笑,没说话。 刘勉又慢悠悠的开口:“纪指挥使……”一个停顿,手指了指牢门外的那条狗,“……这个畜生啊,当时可是帮过您大忙的。” 他一边给纪纲的酒杯里倒酒,一边继续解释:“纪指挥使被宁王偷袭重伤昏迷的时候,宁王派人来,妄想杀害纪指挥使,卑职侥幸把来灭口的杀手都给抓住了。就是这个畜生……”刘勉放下酒壶,又指了指牢门外,“……当时,卑职带着两条狗去审那些杀手,就是牢门外这条狗,当着其他杀手的面,从小往上开始吃,生吃了其中一个杀手的脚……” 纪纲冷眼盯着刘勉:“刘勉,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刘勉一怔,随即继续笑着,“就是给您介绍一下。” 朱高燧突然开口:“来,先喝一个。”然后,率先举起酒杯。 三人共举杯,各喝各的。 酒杯放下,朱高燧咂咂嘴:“纪指挥使,你跟了皇上多少年了。” “十七年了。”纪纲放下酒杯,“皇上奉天靖难的时候,我就开始跟着他了。” 朱高燧点点头,抬眼看了看纪纲的反应:“自洪武十五年,太祖高皇帝设立锦衣卫开始,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下扬……纪指挥使,想必也是清楚的。” 旁边的刘勉笑容顿时一滞。 纪纲则是默默叹气:“毛骧,蒋瓛,被太祖高皇帝处死。宋忠,在怀来战死。谢贵,被皇上在北平杀死。然后,就是纪某了。” 朱高燧一边听一边点头,尤其是听到纪纲说出宋忠的名字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拽着身旁刘勉的胳膊:“唉,你说,这宋忠叫什么不好,非要叫这么个倒霉名字。当年皇上起兵靖难,建文那小子派宋忠来对付皇上。嘿嘿,你听着倒霉名字,送终!哈哈哈,结果是把他自己给送走了!哈哈哈……” “赵王殿下!”纪纲出言打断了朱高燧的笑声,“您不妨有话直说,纪某猜想,您和刘同知来这里,也是给纪某送终的吧!” 朱高燧一拍桌子,指着纪纲:“爽快!聪明!” 纪纲默默闭眼,微微摇头:“纪某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他缓缓睁眼,看了一眼朱高燧,又把目光转向刘勉,“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谁坐,都会不得好死。” 朱高燧听出来纪纲话里有话,悄悄瞥了一眼刘勉的反应,果然刘勉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嘿嘿,纪指挥使,此言差矣啊!”朱高燧继续笑着打哈哈。 纪纲冷笑一声,从刘勉面前取过酒壶来,给自己倒满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纪纲直视朱高燧:“纪某将死之人,赵王殿下又何必打哑谜?皇上这是要兔死狗烹罢了。” 朱高燧脸上笑容一滞,然后轻轻叹气摇头:“纪指挥使,这话可就不对了。狗要是听话,皇上怎么会舍得杀呢?我府上养了许多狗,就是特别听话的那种。我还打算让这些狗下崽,以后让我儿子、孙子继续养呢。” “更重要的是……”朱高燧一个停顿,给了纪纲和刘勉一个思考的时间。 然后,纪纲取过酒壶,给自己倒酒,边倒边说:“……这条狗,知道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不该叫;知道主人丢给他的东西才能吃,不要惦记主人桌子上的饭菜。” (本章完) 第178章 铁骨铮铮朱高煦 就比如烈酒消毒,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蒸馏技术(《天工开物》记载:浓酒和糟入甑,蒸令气上……其清如冰。这就是早期的蒸馏技术),但烈酒的度数远远不及现代高浓度酒精,杀菌效果一般。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再比如缝合,理论上最好是草线、羊肠线等等,可以利于伤口吸收恢复。而缝补衣物的线,多是棉线、麻线或丝线等,属于人体不可吸收的线,而且表面粗糙,容易残留细菌。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对于朱瞻基来说,他可选的方法有两种。 第一种,眼睁睁看着朱高煦流血而死。 第二种,想办法闭合伤口,然后再考虑其他的。 虽然第二种方法不一定能救回朱高煦,朱高煦也许还会死。但放任不管,让朱高煦继续流血不止,那朱高煦一定会死。 实话说,朱瞻基是在冒险,可他别无选择。 朱瞻基做完这一切,剩下的就看军医们如何接手处理了。 明军就地砍伐树木,搭建临时营地,朱高煦也被妥善安置在帐篷当中,军医们留在朱高煦身边细心照顾,各种药粉不要钱似的往伤口上撒。 接下来的几日,朱高煦的伤势成了全军关注的焦点。 朱棣这次亲征,原本的计划是先击溃马哈木的残部,然后胁迫阿鲁台部降服。现在……嗯,已经彻底击溃的阿鲁台,只是马哈木实在跑的太快了。 如此说来……朱棣也算完成了一半的计划。 又过了几日,朱高煦的伤势有所好转,朱棣便下令回师土剌河。戎马一生的汉王朱高煦,全程躺在一辆牛车上,再度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土剌河畔的明军大营了。 朱棣席地而坐,倚在他的床边,像是睡着了。 众所周知,长期昏迷的人苏醒之后的第一句台词,一定是…… “水……”朱高煦蠕动嘴唇,发出声音。 朱棣虽然睡着了,可在朱高煦发出声音之后,朱棣还是瞬间惊醒,第一眼便看向床上,瞧见脸色惨白的朱高煦已经睁开眼睛。 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朱棣,一辈子杀伐果断的朱棣,此刻温柔的像寻常百姓家里的老人一样,小心翼翼的在朱高煦床边蹲下,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自己儿子的手。 “爹……我想喝水……”朱高煦的声音沙哑无比。 …… 朱棣专心陪床,军务全丢给朱瞻基、张辅等人,此刻众人正在帅帐里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明军这次虽然取胜,但也损失较大,汉王率领的三万骑兵,与鞑靼部血战之后,只有数千人活了下来。 因此,此刻明军在土剌河畔可动用的骑兵大概只有五万人。虽然大营中还有十几万兵力,可草原追敌,步兵的机动力远不及骑兵。而马哈木的瓦剌残部还有数万人,多为骑兵。 这就是现在明军遇到最大的问题。 想打,人家不跟你打。 想追,除非再组织一支骑兵部队。 不过朱瞻基认为,即便要继续追剿马哈木,最好不要追求速度,急于求成,而是同时派出骑兵和步兵,循序渐进。毕竟,大明这种中原汉人王朝,最强战力是步兵军团。 就像汉武帝时期,卫青击溃匈奴主力,靠的就是汉军步兵军团。 此刻朱棣不在帅帐内,众人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了,还是得靠朱棣最后拿主意。 帅帐门帘被掀开,传令兵跑了进来跪在朱瞻基面前:“太孙殿下,皇上让您去汉王殿下那里一趟。” “二叔那里?”朱瞻基一愣神,随即站了起来,“二叔醒了?” …… 朱棣在和朱高煦父子情深中,朱瞻基急匆匆闯了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朱瞻基朝自己走来的瞬间,朱高煦下意识的想往后躲。 朱瞻基则是直接走到朱高煦身边,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查看他的伤口。 “大孙啊,幸亏你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朱棣还在感叹,“爷爷打了一辈子仗,见过不知道多少人因为流血不止而丢掉性命的。你竟然能想出用针线把人的伤口缝起来,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朱瞻基也顾不上回答朱棣的话,慢慢解开朱高煦身上包扎的布帛,查看着伤口的恢复情况,自言自语道:“还好,没有感染,军医们算是立大功了。” 朱瞻基说的话,朱棣和朱高煦都有点听不懂,什么叫……感染? “二叔,你先忍一下,我看看伤口长到什么程度了。”朱瞻基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然后轻轻在一处刀口的两侧皮肤上按压。 然后,随着朱瞻基轻轻按压,伤口处还是能微微渗出一些血来。看起来,虽然没有完全长住,但也愈合了大半了。 “大孙,你这是……”朱棣忍不住开口问道。 朱瞻基想了想,一边重新将朱高煦的伤口包扎好,一边解释道:“那天事急从权,只能用将士们缝补衣服用的线来缝合,其实这种线最好是不要用,因为这种线没办法被人体吸收,最后可能会和肉长在一起……唉……”朱瞻基一抬头,和朱棣对视,“等伤口差不多长好了,要第一时间拆线。” 拆线? 朱高煦本能的打了个寒颤。 “大孙,你刚说的……感染,是什么意思?”朱棣继续追问。 感染?这个该怎么解释呢?放在现代社会,随便一个有基础医学知识的人都知道什么叫感染,可在大明,传统中医并没有感染这个说法。 朱瞻基琢磨了一下:“……嗯,这个可以理解为……就比如新割的稻谷,若堆放潮湿处,用不了多久就会霉烂生虫。人身上的伤口也是这个道理,若沾染污秽、包扎不密,就会血肉腐败,化为脓血,这就是‘感染’的意思。” 朱棣和朱高煦都是打过仗的人,两人听完朱瞻基的话,自己也试着回想了一下,他们确实见过许多人的伤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红肿、溃烂、流脓。在传统中医的的理念中,这个叫外邪入侵。 “大孙,爷爷虽然听不懂,但……你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只是爷爷不知道,你从哪知道这些的?”好奇宝宝朱棣继续追问。 朱瞻基总不能说“兄弟我是来自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他想了想,这个问题还算好回答:“看书,外加自己琢磨。那天也是着急没办法了,只能临时抱佛脚了。还好,二叔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朱高煦惨笑一声,摆摆手:“大侄子,二叔这叫坏人活千年!哈哈哈……等会儿……”朱高煦突然反应过来,表情一滞,盯着朱瞻基,“二叔刚才听你说,要……拆线?拆线是什么意思?” “这个……嗯,就是把二叔身上这些线,全部抽出来……”朱瞻基讪讪一笑。 抽出来?嘶…… 朱高煦瞪圆了眼睛:“不抽行不行?二叔觉得这些线挺不错的!就就就就就就让它长在肉里吧!” 汉王殿下是真的吓坏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朱瞻基瞧见朱高煦这怂样子,忍着笑,故意板起脸:“那可不行。这线留在肉里会化脓,到时候伤口烂出个洞来……” 朱高煦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腹部伤口。 朱棣一巴掌拍在朱瞻基后脑勺上:“臭小子,吓唬你二叔做什么!”然后自己琢磨片刻,又低声询问,“这线要是不拆,真会……伤口烂出个洞来?” 朱瞻基双手捂着后脑勺点点头。 就算不疼,朱瞻基也要装出一副疼的呲牙咧嘴的表情,像被砸了脑袋的汤姆猫一样。 朱棣若有所思:“爷爷还觉得你这缝补伤口的法子要全军推广,看来也是急不得,因为这里头的学问还挺多的。” 到底是马背上出身的军人皇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缝合技术可以挽救更多大明将士的性命。不过朱棣也不是那种磨磨唧唧的性格,既然大孙说要拆线,那就拆! 于是朱棣转头又对朱高煦温声道:“老二别怕,到时候爹亲自给你拆。” 朱高煦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还不如让大侄子动手呢!就老爷子那蒲扇大的巴掌,拆线不得把他活撕了? “爷爷,二叔的伤还得再养一段时间,因为伤口还没有完全长住。”朱瞻基揉着后脑勺继续说道,“而且,这种缝合技术要全军推广,必须专人培训,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就是害了将士们的性命。” 接下来,朱瞻基耐着性子给朱棣和朱高煦简单解释了一下,那天在给朱高煦缝合之前,为什么要用沸水煮针线、为什么要用烈酒冲洗伤口、浸泡针线等等。朱瞻基没有直接用生硬的医学理论来阐述,而是适当的结合了一些更加贴近生活的例子,以保证朱棣和朱高煦能听懂。 听完朱瞻基的讲述,朱高煦很是感慨:“大侄子,二叔这条命多亏了你,二叔欠你一个大人情。” 朱棣看了一眼朱高煦,觉得自己这儿子此刻也是真情流露,不是在说什么虚假客套的话。他在朱高煦身上轻轻拍了拍:“要感谢你大侄子,等以后这小子当了皇上,你好好辅佐他就是了。不过……”朱棣瞬间表情古怪了起来,“老二,你打了这么多年仗,也没见你这么怕疼过啊?怎么那天疼的嗷嗷叫?” 朱高煦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爹,那能一样吗?打仗受伤那是痛快!这……这被人拿针在肉里穿来穿去的……大侄子,你干嘛?” 朱高煦话说一半,突然盯着朱瞻基,神情也有些不自然。朱棣顺着朱高煦的目光看去,发现朱瞻基憋着笑,故意拿起一旁桌子上的茶杯比划着穿针引线的动作。 “爹!”朱高煦向朱棣告状,“这小子又吓唬我,您管不管?” “哈哈哈哈……”朱棣此刻心情不错,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够了,朱棣才正色对朱瞻基说道:“大孙啊,你方才讲的缝合之术,若是按照你的思路改良,再推广全军,我大明将士能多活多少人?” 朱瞻基收敛笑容,认真盘算了许久:“只要操作得当,重伤存活率,至少能……提高三成。” 三成啊…… 朱棣瞳孔微缩,陷入沉思。 这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帝王,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数字的分量。 “来人,叫杨荣过来!”朱棣突然冲着帐外大喊一声。 不多时,杨荣撩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皇上,您找我。” “嗯。”朱棣点点头,冲着杨荣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你派人通知应天,从太医院征调二十名医术高超、尤其擅长处理外伤的太医,让他们来这里,太孙要教授他们缝合之术,然后推广全军。” 朱瞻基听到朱棣这么说,也明白朱棣下一步的打算了。 朱棣不会退军,他想要收拾完马哈木才走。只不过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大军如果打算在九月前班师,那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找马哈木决战。 只不过……还是那个问题,怎么样才能让马哈木主动站出来和明军决战呢? 或者这个问题换个问法。 马哈木在哪儿呢? …… 应天。 再有三个月,张怜儿和孙婉茹就要生了。 太子妃亲自拍板,把张怜儿和孙婉茹接到东宫居住,由她亲自照料这两位儿媳妇的生活起居。并且,按照朱棣出征前的吩咐,每隔一段时间就把东宫和重华宫的事儿写信送到草原上。 而这段时间,朱高炽忙着监国,好在有朱高燧帮忙,大胖身上的负担也减轻了许多。 而某位纪姓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 …… 纪纲的态度很明确:我要见皇上。 而不管是朱高燧也好,还是刘勉也好,给纪纲的回复都很简单,那就是你消停待着,别给爷们儿几个找麻烦,不然抽你丫的。 纪纲不服气啊,我为皇上立过功,我为大明流过血,我在凤阳负过伤,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结果就是纪纲每闹腾一次,当天的饭菜就会当着他的面喂给狗吃。 纪纲慢慢也摸清规律了,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坐牢,那顿顿有吃有喝,日子过的还算滋润。 若是他又开始闹事,嚷嚷着什么要见皇上之类的,那就给狗加餐。 纪纲有一回耍小聪明,吃饱喝足了才开始嚷嚷要见皇上。 结果,第二天,那狗当着纪纲的面吃光了他的一日三餐。 (本章完) 第177章 战场急救 翻译翻译,什么叫御驾亲征的含金量。 英国公张辅、大同都指挥使何成带人来回冲杀,鞑靼骑兵已经溃不成军。 在完成了太孙交付的“把我爷爷看好了”的任务之后,成国公朱佶策马杀入乱军之中,面对阿鲁台儿子昂克孛罗的挑战,上演了一幕“佶大怒”,一枪把昂克孛罗捅了个透心凉。 阿鲁台看见儿子被宰,掉头就跑不带犹豫的。结果没跑出多远,朱佶拍马赶上,乱军之中一枪杆子把阿鲁台拍到马下。 堂堂鞑靼太师,就这么被生擒活捉了。 此战,为祸大明北方边境几十年的鞑靼部被彻底击溃,四万骁勇善战的鞑靼骑兵在明军的猛烈攻势下,逃出生天的不过千余。 后来,这支鞑靼残部被迫远遁漠北,二十年内不敢窥探大明边境。 唉?马哈木呢?不是说要和鞑靼部一起围猎朱高煦、包围斡难河么?嘿嘿,肯定是掉头就跑啊,跟朱棣对掏,马哈木哪来的胆子? 就算跟明军一换一,明军再损失几万人,对于庞大的明帝国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对于瓦剌人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了。此刻的瓦剌还没有从永乐十二年忽兰忽失温的大败中恢复元气,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朱棣正面对决的。 所以,这不叫怂,这叫从心。 要知道,即便是在历史上,朱棣数次北征草原,最大的问题也不是“如何击败鞑靼/瓦剌”,而是“如何找到鞑靼/瓦剌”。 何况现在的朱棣,在看到重伤昏迷的汉王朱高煦之后,恨不得将鞑靼和瓦剌亡族灭种。 …… 明军在清扫战扬,朱佶押送着被捆的严严实实的阿鲁台来见朱棣。 朱棣死死盯着阿鲁台,大明天子的威严压的阿鲁台不敢抬头。 “张辅,你先去看看汉王如何了。”朱棣没第一时间搭理阿鲁台,而是派张辅去看朱高煦。 随后,朱棣盯着阿鲁台,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阿鲁台,朕亲封的大明和宁王。”朱棣的声音宛若寒冰,“你的族人和瓦剌人是死敌。朕,不远万里,率领大明精锐来到草原上,替你主持公道。” 阿鲁台不敢吭声。 “朕之前对你说过,你的族人可以内迁到大明境内,朕也会派人教你的族人如何耕种、纺织。” 阿鲁台还是不敢吭声。 “朕还警告过你,朕打瓦剌的时候,你不要妄想袖手旁观,朕要你派兵相助,你没有听。” 阿鲁台听的出朱棣的声音里压制了何等的愤怒,此刻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为了反抗朕,和自己的死敌勾结在一起,险些置于朕的儿子于死地。” 阿鲁台长叹一声:“大皇帝陛下,求您放过我的族人,我愿意一死,平息您的怒火。” 朱棣沉默片刻,冷笑数声:“将阿鲁台带下去,朕要在斡难河边,用他的人头,祭拜我大明战死将士的英灵。” …… 军医已经对重伤昏迷的朱高煦开始救治,朱瞻基看着忙碌的军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殿下,末将……末将有罪!” 朱瞻基一回头,看到浑身是伤的吴克忠跪在那里,痛哭流涕。 “起来吧。”朱瞻基叹了口气,走到吴克忠面前将他搀扶着站起来,“二叔是何等倔强之人,我还不清楚么?你莫要自责,也不用担心皇上会怪罪你。” 朱瞻基安抚着吴克忠,然后亲自搀扶着走到一旁坐下,又找来军医为吴克忠处理伤口。 张辅找到朱瞻基的时候,恰好看到卸甲后的吴克忠满身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也是为之一愣。 “英国公?”朱瞻基看到有些愣神的张辅,出言提醒。 张辅回过神来:“哦,太孙殿下,皇上让我过来看看汉王殿下伤势如何了。” 朱瞻基看向被一大堆军医围在身边的朱高煦:“伤的很重,全凭一口气撑到现在。对了,阿鲁台呢?抓到没有?” 张辅点点头:“成国公骁勇,一枪刺阿鲁台……” 朱瞻基瞪大眼睛,下意识插话:“阿鲁台死了?” “啊?没有没有。”张辅连连摆手,“成国公刺阿鲁台之子昂克孛罗于马下,然后生擒了想要逃走的阿鲁台。” 这个时候,军医走到朱瞻基身边:“太孙殿下,汉王爷身受数创,血流不止,臣等用金疮药也无法止住伤口血流不止啊!” 朱瞻基马上转身,挤开军医,走到朱高煦身边蹲下。 此刻朱高煦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新伤压着旧伤,旧伤崩裂变成新伤。看着二叔朱高煦浑身浴血的惨状,朱瞻基眼眶瞬间红了。 这个时代,没有缝合技术,单纯依靠药物止血然后包扎,但眼下朱高煦身上的伤太重了,止血药根本起不到作用…… 缝合? 对,缝合! 朱瞻基站起来,环顾周围,厉声喝道:“谁有针线?” 周围的军医和将士们一愣,面面相觑,太孙要针线干嘛? 英国公张辅皱眉道:“殿下,您这是……” 朱瞻基眼睛一亮,他看到张辅身边亲卫腰间的针线包——明军将士出征在外,军装难免破损,所有会有人随身携带针线。 当着众人的面,朱瞻基从那亲卫腰间拽下针线包来,回到朱高煦身边。 “取来烈酒!快!”朱瞻基又高声大喊,不远处的陈佐等人纷纷解下马鞍旁边的水囊——天策卫百户以上,马鞍旁都挂着一个装满烈酒的水囊,这也是朱瞻基之前的安排。这个酒不是用来喝的,就如同之前吴克忠对朱高煦所说,是用来……什么来着?对,消毒。 “再找一口锅!快点!” “倒满水!给哪儿倒?肯定是倒锅里啊!” “找柴火!快!谁有火折子!” “点着了!把水烧开!” 朱瞻基忙忙碌碌的指挥着,张辅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这是要干嘛呀? 只见朱瞻基把针线放在锅里煮沸,看了一眼朱高煦身上的伤口数量之后,又从其他人身上要来一些针线,一股脑全丢到锅里。 众人是越看越糊涂,根本猜不透这位太孙殿下是要做什么。 水烧开了,朱瞻基拎着装满烈酒的水囊走到朱高煦身边。 “把汉王按住!” 按住?汉王都已经昏迷了,按住他干嘛呀? 朱瞻基看准了位置,二话不说就把烈酒往朱高煦伤口上倒。 “啊!!!!” 已经昏迷了的朱高煦猛然被疼醒来,惨叫声响彻三军,连大老远的朱棣都听到了。 “老二?”朱棣刚处置了阿鲁台,就听到朱高煦的这声惨叫,脸色煞白,“老二怎么了?”一边说,朱棣已经一边拔腿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跑了。 这边朱高煦被硬生生痛醒,这种痛感是他这辈子不愿意再承受第二次…… 朱瞻基又一股烈酒浇在朱高煦伤口上,朱高煦这次已经疼的叫不出声音来了,好在刚才朱瞻基下令把朱高煦按住,众人虽然不理解也照做了,此刻朱高煦只能无助的抽搐,喉咙里不停的往外挤着一些奇怪的声音。 “大侄子……”缓过劲儿来的朱高煦看着手捧水囊的朱瞻基,“你……你要……你要干什么……”朱高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朱瞻基。 “二叔,忍一忍!”朱瞻基把已经倒空了的水囊随意丢在一边,然后让人捞出锅中的针线。 把手伸进沸水中捞针线?这……怕是有点痛哦。 “殿下,您这是要……”军医忍不住问道。 “废话,缝合伤口啊!”朱瞻基指着满身是伤的朱高煦,“二叔的血再这么流下去,神仙也救不了!” 军医令大惊失色:“殿下!这……这不合医理啊!针线入肉,恐引发邪毒入侵,到时候……” 朱瞻基瞪着军医:“那你有更好的办法?” 军医顿时哑口无言。 朱瞻基一看,针线还在锅里煮着,皱着眉大喊:“捞啊!”说罢,他自己跑到锅边,下意识要伸手…… 好在张辅眼疾手快,一把将朱瞻基拽开:“殿下,沸水滚烫,岂能让您犯险!” 朱瞻基也反应过来,他娘的,手头又没个筷子之类的,怎么办? 大善人张辅到底是脑子快,看见有明军押送一队鞑靼俘虏经过,上前揪出一个鞑靼士兵来,一路拽着他走到锅旁边,一指锅中沸水:“捞!把里边的东西捞出来!” 那俘虏顿时傻眼:“叽里咕噜激励鼓励……” “操!此人听不懂我们的话!”张辅骂骂咧咧,一脚将那俘虏踹翻。 吴克忠正在旁边被其他军医处理伤口,他听到这边的动静,踉踉跄跄走了过来,听到朱瞻基要用针线缝合汉王的伤口,又听到张辅命令那鞑靼俘虏徒手捞出沸水中的针线。 他虽然也不理解针线怎么还能用来缝合人体,可身为天策卫千户,不折不扣执行太孙命令是他唯一的准则。 巧了,吴克忠是懂蒙语的。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伸手捞出锅里的针线)!”吴克忠将那个被踹翻的鞑靼俘虏揪着领子拽起来,又指了指那口锅,“叽里咕噜叽里咕噜!(不然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鞑靼俘虏满脸惊恐:“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这可是滚烫的沸水啊)” 吴克忠恼了,顺手拔出张辅的刀架在俘虏脖子上,面露狠色:“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咕噜!I(废话那么多,再不捞,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众人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猜也能猜的大概。 果然,鞑靼俘虏被吴克忠这一顿吓唬,咬着牙走到锅旁边,闭上眼,慢慢伸手…… “等等!”朱瞻基大喊一声。 鞑靼俘虏感激的看着朱瞻基,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天真的以为自己得救了。 然后,朱瞻基又拿来一个水囊,将水囊中的液体倒在了鞑靼俘虏手中。 瞬间,酒香飘荡。 “吴克忠!”朱瞻基咬着牙,“让他现在捞!不然,扒了他的皮!” 吴克忠心领神会,手中长刀再次架在鞑靼俘虏脖子上:“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赶快捞,不然扒了你的皮)*” 鞑靼俘虏浑身颤抖,在吴克忠的刀锋逼迫下,缓缓将手伸入滚烫的沸水中。 “啊!!!” 凄厉的惨嚎声瞬间响起,那俘虏整条手臂瞬间烫得通红,手指在沸水中疯狂搅动,试图捞出针线。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失去理智,本能地想要缩手,却被吴克忠死死按住肩膀。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捞不上来,爷现在就扒了你的皮)”吴克忠厉声喝道。 鞑靼俘虏涕泪横流,咬牙在沸水中摸索,终于抓出一把湿淋淋的针线。 朱瞻基一把夺过针线,也顾不上烫,用烈酒清洗浸泡片刻后,捧着针线直接冲到朱高煦身旁。 “线没全捞出来!继续!”朱瞻基回头喊了一声,然后开始伸手按住朱高煦的身体。 朱高煦此刻已经疼的神志模糊,但看到朱瞻基拿着针线逼近,仍本能地挣扎起来:“大侄子!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朱瞻基二话不说,一针扎进朱高煦皮肉,穿针引线,强行缝合伤口。 身后的张辅已经抓来第二个鞑靼俘虏,吴克忠上前“好言相劝”,那俘虏看着前一个俘虏捂着手疼的满地打滚的样子,似乎有些犹豫…… 可是在刀架在脖子上的瞬间,第二个俘虏也选择了从心。 …… 朱瞻基这边还在穿针引线,朱高煦疼的嗷嗷大叫。 身旁众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身经百战的张辅看到这一幕,也是有些头皮发麻。 朱高煦实在是太疼了,身体不断抽动,好几个人都按不住他。 朱瞻基恼了:“来人!把汉王打晕!” 众人一愣,打晕谁? 朱瞻基抬头,正好和陈佐一个对视:“愣着干嘛?打晕他!” 陈佐傻眼了,犹豫半天不敢出手。 这个时候,朱棣已经出现在朱高煦身边,一把推开了犹犹豫豫不敢下手的陈佐。 朱高煦像是看到了救星:“爹!爹!救我……啊啊啊!疼啊!!爹!救我啊!!!” 朱棣看着这一幕,眼圈泛红:“老二!” “爹!” 朱棣蹲下来,看着朱高煦的眼睛,当着众人面,一掌拍在朱高煦后脖颈子上。 嘶……到底是亲爹,下手够狠! 朱高煦再次昏过去之后,朱瞻基缝合的过程也顺利了许多。 军医们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医治手段。果然,第一道伤口缝合完毕之后,鲜血的流速迅速减缓,朱瞻基马上开始准备缝合第二道伤口。 朱高煦又被疼醒来了,刚一睁眼,正好和朱棣一个对视。 “爹……呃呃……”朱高煦疼得浑身痉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啪!”朱棣掌刀一落,朱高煦再次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朱高煦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流血不止,而眼看朱瞻基这种骇人听闻的“治疗”方法果然能减缓鲜血流失,大家也意识到这个法子确实管用。 于是,军医们纷纷上前协助,有的按住朱高煦,有的递针线,有的继续用烈酒冲洗伤口……嗯,对,消毒,太孙说这个样子叫“消毒”。具体是消什么毒,不知道,反正继续倒酒就完事儿了。 朱棣则是干脆坐在地上,专心致志捧着朱高煦的脑袋,时不时给疼醒来的朱高煦补充一次物理麻醉。 朱瞻基手法虽粗糙,但胜在果断,很快便将几处致命伤缝合完毕。朱瞻基又指挥军医撒药粉辅助止血,用力将伤口包扎严实。 终于,朱高煦的呼吸平稳下来,虽然仍是昏迷不醒,但至少不再大量失血。 止住血,就止住了汉王殿下迈向鬼门关的脚步。 至于那两名“自愿”帮助汉王殿下伤口缝合的的鞑靼俘虏,朱棣特别下令:“赏酒赏肉,给他俩治一下手臂,别让他俩死了。” 嗯,就算是在大明,那也是好人有好报啊。 (本章完) 第176章 拯救大兵朱高煦(二) 没了这三万骑兵,朱棣元气大伤,只能退回长城内。 他如果不这样做,那明军就可以先收拾马哈木,回过头来再收拾他,除非他甘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率领部众南迁到大明境内。 既然明廷逼人太甚,那阿鲁台也只能走出这一步了。 永乐七年,朱棣派大将丘福北征,当时就是阿鲁台和本雅失里两人一起合作,击败了丘福。当时丘福被俘,大骂不止,不肯投降,阿鲁台本人亲手将丘福斩首。 在阿鲁台看来,明军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丘福之败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在宁王朱权的鼓动下,阿鲁台决定和马哈木合作,共同对抗明军,而鞑靼部和瓦剌部合作的第一战,就是围猎斡难河圣地的明军朱高煦部。 趁夜,阿鲁台率领鞑靼主力悄悄离开大营,往斡难河方向而去。 只是阿鲁台没想到,朱高煦跑的这么快,瓦剌人还没完全抵达合围地点,朱高煦就率军突围了。 更让阿鲁台没想到的,是朱高煦在突破瓦剌和鞑靼的结合部之后,竟然一直朝着阿鲁台亲率的鞑靼主力方向行军,还击溃了鞑靼的前锋。 接到溃兵回报之后,阿鲁台不住的感慨,大明的汉王,这个“汉”,应该换成“悍”才对。 “太师!明军就在前方!” 鞑靼斥候跪在阿鲁台面前汇报着最新的军情,阿鲁台手中马鞭一挥,命令全军加快速度,避免明军逃离。 四万鞑靼精锐浩浩荡荡朝着朱高煦所带领的明军的方向杀来,马蹄声震天动地,荡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 朱高煦横刀立马在明军最前方,冷眼看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鞑靼骑兵大军。 “吴克忠。”朱高煦低声对身旁的吴克忠说道,“如果本王死在这里,你是不是没办法和皇上、太孙交差?”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睛死死盯着远方越来越近的鞑靼大军。 吴克忠策马向前,看了一眼朱高煦:“王爷,您不会死在这里。” 朱高煦冷笑几声:“怎么,你还真打算绑了本王突围?”他看向吴克忠,“本王警告你,本王哪儿也不去。本王猜想,一会儿你把本王绑了,然后派天策卫护送本王逃离,留下本王麾下这数万明军将士断后,用他们的死,来换本王的生。本王猜的对不对?” 吴克忠不语,算是给了朱高煦回答。 “吴克忠啊……”朱高煦撕下披风上的一块布条,将刀柄牢牢绑在右手上,一边绑,一边抬眼看着吴克忠,“本王有言在先,如果你想完成皇上和太孙交给你的差事,绑了本王去突围,那本王即便活着见到了皇上,也会在皇上面前自刎。” “王爷……”吴克忠忍不住开口。 “你别说话,听本王说完。”朱高煦绑好了刀柄,用牙齿咬着布条用力拽了一下,然后看着吴克忠,“本王是大明的汉王,也是一名将军。”他死死盯着吴克忠,表情严肃,“而你,吴克忠,你也是大明的将军。你应该知道,为将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吴克忠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末将明白……为将者,当与士卒同生共死。”他停顿片刻,“只是……汉王殿下,您……不能落在鞑靼手里。” 朱高煦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指着吴克忠:“你小子!太小看老子了吧!老子是谁?记住了!老子叫朱高煦!老子是大明太祖高皇帝的亲孙子!” 吴克忠见朱高煦如此决绝,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咬牙道:“好!既然王爷执意死战,末将愿与王爷共死!” 朱高煦大笑:“这才像话!”又回头看向身后众将,“你们呢!” 众将齐声怒吼:“愿随王爷死战!” “好!”朱高煦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前蹄腾空,发出阵阵嘶鸣声,“你们有的人,是跟着本王打过靖难之役的。有的人,是蒙古人,归顺我大明的!现在,不愿陪本王一起迎战的,可以自行离去,本王绝不阻拦!” 全军齐声高呼:“愿随王爷死战!”声音比方才更加震天动地。 “好!好!好!”朱高煦连喊了三个“好”,一拽缰绳,胯下战马原地打了个转,然后停在那里,似乎也在为即将面临的大战蓄力。 鞑靼大军越来越近,朱高煦脸上看不到一丝紧张,反而像是很轻松的样子。 为了不让鞑靼大军放箭,明军必须迅速抵近,和鞑靼军队肉搏。 终于,朱高煦高举战刀:“明军威武!” 大明汉王猛的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向前方。瞬间,朱高煦身后的大明骑兵如怒涛般席卷而出,朝着已经近在眼前的鞑靼大军冲杀而去。 鞑靼中军,阿鲁台在阵中看得分明,心中暗自吃惊,这朱高煦,竟真敢以寡敌众!他怎么敢的啊!他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吗? 明军和鞑靼军轰然相撞的瞬间,朱高煦长刀横扫,当先劈翻一名鞑靼骑兵,又反手一刀,将另一名打算偷袭的鞑靼骑兵从马背上扫落。那落地的鞑靼骑兵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数不清的战马踏为肉泥。 朱高煦舔了舔嘴角的血沫,眼中凶光更盛。 “杀!”朱高煦大吼一声,继续冲入鞑靼军中。他的的刀法,每一击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力,一个戴着狼头皮帽的鞑靼千户举刀格挡,手中弯刀竟被生生被朱高煦劈成两段,刀势不减,从那千户的左肩斜劈至右腹处,鞑靼千户的脏器混着血水哗啦洒了一地。 “王爷威武!”不远处的吴克忠看到这一幕,兴奋的吼叫了起来,顺手一枪扎在另一名鞑靼将领的肩头上,双手用力,愣生生将那鞑靼将领挑落在半空,然后重重摔落在地上。 此刻,战扬中央已经变成一座血肉磨坊,明军和鞑靼士兵的断肢与内脏在铁蹄下被碾成肉泥,垂死的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 乱军之中,一名明军小校被击落下马,竟然在原地高高跃起,跳到鞑靼士兵的马背上,愣生生将那鞑靼士兵活活勒死在马背上,然后丢下已死的鞑靼士兵尸体,继续投入战斗。 “好小子!叫什么名字?”朱高煦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声问道。 “万贵!”那小校高声回答,顺势还躲过一根刺向他的鞑靼长矛,反手将那鞑靼士兵劈死。 朱高煦一把拽住一根刺向自己的鞑靼长枪的枪身,顺势夺了过来,反手掷出,将另一个鞑靼人扎了个透心凉,再去看那叫万贵的明军小校:“身手不错!打完这仗,可愿到本王麾下做个亲卫!” 万贵丝毫没有分心,又一刀劈翻了一个鞑靼士兵:“谢王爷赏识!” 这个时候,朱高煦的战马被刺中,一声悲鸣声后将朱高煦摔落在地。朱高煦眼疾手快,一个前滚翻躲过了数人围攻,正好钻到一名鞑靼将领马腹之下,竟然硬生生从身下将那鞑靼将领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又一刀剁下那鞑靼将领的脑袋。 那头颅飞旋着落入战团,被无数战马蹄来回踢的像个蹴鞠似的。 最惨烈的白刃战在尸堆上展开,刀刃卷了就抡刀背砸,武器断了就扑上去撕咬。 朱高煦数次被击落下马,又数次上马复战,浑身上下被血浸透。此刻的战扬已经变成修罗地狱,明军剩余有一战之力者只剩数千人,外围的鞑靼大军却还有数万之众。 吴克忠此前大腿受伤,已经无法站立。他一手握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战刀,另只手里抓着一杆长枪,杵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朱高煦静静的看着战扬,他知道自己今天出不去了。 他身上的铠甲成了暗红色,刀柄上的布条早被血浸透。 一个鞑靼士兵看见落单的朱高煦,嚎叫着朝他冲来,却在半路被吴克忠用长枪绊倒,又被其他明军将士补刀。 吴克忠一瘸一拐走到朱高煦身边:“王爷,某将三生有幸,能和您并肩作战!” 朱高煦惨笑一声:“是本王有幸。” 眼看能战斗的明军将士越来越少,剩余幸存的明军开始逐渐朝着朱高煦靠拢。 朱高煦看了一眼,开玩笑似的对身旁的吴克忠说道:“你带来的天策卫,真的很厉害。你看……”他指了指视野里还能看到的明军将士,“还活下来的,起码有三分之一是天策卫的人。” 然后,朱高煦陷入一丝惆怅,叹了口气:“唉,这么好的天策卫,让我给糟蹋了。” “王爷!”吴克忠大喊一声,“天策卫上下,愿同王爷共死!” 朱高煦点点头:“好,很好。” 他又看了一眼战扬,鞑靼大军已经逐渐缩小了包围圈,他知道是时候了。 大明的亲王,不能落在蛮子手里! 太祖高皇帝的后人,没有懦夫! 永乐皇帝的儿子,只有死,没有俘虏! 朱家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孬种! 朱高煦深呼吸,缓缓举起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应天汉王府中的王妃和女儿,尤其是女儿那可爱的样子。 “爹爹……要抱抱……” 两行清泪,从朱高煦眼眶中涌出,慢慢滑落在地上。他看着远方,喃喃自语:“……乖女儿。” 片刻过后,朱高煦慢慢闭上眼,咽了口唾沫。 “爹,儿子先走一步。” “娘,儿子……来找您了。” “大哥,三弟,你们保重。” 吴克忠满脸悲痛,踉跄着在朱高煦面前跪下:“王爷先走一步,末将……随后就来!” 朱高煦重新睁开眼,看着吴克忠:“好兄弟,到了下边儿,咱们继续杀鞑子!” 就在这个时候,西南方向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朱高煦、吴克忠和其他幸存的明军绝望的抬头,却看见猎猎飘扬的大明龙旗。 “是……是龙旗……”有明军将士小声说道。 “没错,是龙旗,是皇上的龙旗……” “龙旗!是皇上的龙旗!” “皇上来救我们来了!” 越来越多的明军开始高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鞑靼中军的阿鲁台看清了那支突然出现的军队,看清了大明龙旗,顿时胆战心惊。 草原上的各部族,有一个算一个,都或多或少有“朱棣PTSD综合征”,经常是听到朱棣要来,别说人了,牛羊都提前减肥准备跑路。 现在大明龙旗就明晃晃的在你面前飘着呢,阿鲁台,你慌不慌啊? 不慌?那永乐十二年被揍的哭爹喊娘的那个人是谁啊? 此刻的阿鲁台脸色惨白:“是朱棣那个疯子!快撤!快撤!” 鞑靼军的号角声顿时乱作一团。 五万明军铁骑如狂涛怒浪,瞬间冲垮了鞑靼右翼的防线。 朱棣策马疾驰,高声大喊:“阿鲁台!朕的儿子在哪儿?” 瞬间,皇帝的怒吼声像是压过了战扬的喧嚣。 原本围在朱高煦所在之地的鞑靼包围圈瞬间散去,朱高煦强撑着身体没让自己倒下,吴克忠则是站在朱高煦身边,紧紧搀扶着朱高煦。或者说,是他们两人相互支撑着,硬生生的站在那里。 突然,一队明军铁骑从包围圈外杀了进来,领头那将军看到朱高煦的身影,纵马至朱高煦面前才停下,翻身下马,朝着朱高煦跑来。 “二叔!” 吴克忠扶着朱高煦,眼睁睁看着大明皇太孙朱瞻基跑到他们面前。 朱瞻基扶着朱高煦的身体,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血人。 “二叔……”朱瞻基这次声音小了许多,“二叔……皇上来了……” 朱高煦看着朱瞻基,尤其是看到了朱瞻基满脸担忧的神色。 “操……”朱高煦惨笑一声,刚说出一个字儿,便两眼一翻白昏死了过去。 此刻外围的明军已全线压上,张辅率领的左翼骑兵如尖刀般插入鞑靼军阵,将敌军分割包围。郑亨指挥的神机营骑兵手持火铳,列阵齐射,硝烟中鞑靼骑兵成片倒下。 朱棣老当益壮,想亲率重骑兵冲锋陷阵,被随军而来的朱佶死死拦住。 “起开!朕要去救朕的儿子!”朱棣怒吼道。 朱佶一脸苦笑:“皇上,太孙吩咐过末将,不许您冲锋!” 朱棣一愣神的功夫,已经看见随驾亲征的大同都指挥使何成领着大同卫所的骑兵冲了出去。 “成国公!朕是皇帝!”朱棣急了,甚至想拿马鞭抽打朱佶,朱佶也不躲闪,只是闷不做声的把朱棣的马拽到大军后方。 (本章完) 第175章 拯救大兵朱高煦(一) 他骨子里坚持认为自己首先是一名军人,其次才是一个皇帝。 当然,不是说他皇帝做的不好。如果用具象化的数值来比喻,他做皇帝的政治敏感度是95分,满分100;那他作为军人的军事敏感度,直接就是120分,多出来那20分算是附加题。 他站在明军大营的门口,看着远处的鞑靼营地,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派朱高煦去追马哈木、焚毁斡难河边的牧扬,朱棣自然是知道这么做会有风险,风险就来自于不远处的鞑靼。他自认为凭借自己的威名,加上永乐十二年暴揍阿鲁台的经历,足以压迫阿鲁台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是没想到,叛逃到草原上的宁王朱权是这其中的一大变数。 此刻,军人的直觉再度让朱棣察觉到危险,因为阿鲁台的营地,太安静了。 就好像是……少了许多人似的。 这些人去哪了? …… 朱高煦不敢停留,因为他身后还有数不清的鞑靼人在追赶,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朵颜三卫的人,更是死死咬住明军的后队。 而朱高煦不确定前方有没有伏兵。 血战一夜之后的朱高煦有些乏了,他让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在一条溪流旁翻身下马,蹲在溪边,双手舀起冰凉的溪水扑在脸上,又解下头盔,舀起溪水直接灌到肚子里。 吴克忠缓步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水囊:“王爷,喝这个。” 朱高煦蹲在那里一回头,无语的摆摆手:“老子现在就要喝这些活水,你那水囊里的死水喝着没味儿。” 吴克忠笑了笑,走到朱高煦身旁蹲下,拧开水囊的盖子,把水囊口送到朱高煦面前。 朱高煦嗅了嗅,这是…… “酒?”朱高煦愣了一下,抢过水囊又闻了闻,确认是酒香,然后看向吴克忠,“哪来的?军中怎么会有酒?” 问归问,问完也不耽误喝。没等吴克忠回答,朱高煦已经仰起脖子开始喝了。 “好烈的酒啊!哪来的?”朱高煦喝了几口,被呛的咳嗽了半天,继续追问道。 吴克忠嘿嘿一笑:“太孙说,打仗的时候,受了伤,用酒直接浇在伤口上,可以……可以什么来着?”他回想了一会儿,“……好像太孙说是什么消毒之类的?末将也没太听明白,大概意思就是可以让伤口不会恶化,可以恢复的快一些。” 吴克忠不是瞎说,明军中已经有酒类处理伤口的例子了,只不过属于有限条件下的应急手段。 一般情况下,军医还是习惯用金疮药处理伤口。 朱高煦又咳嗽了几声,然后捧着水囊,看着吴克忠:“这玩意儿直接倒在伤口上?”饶他朱高煦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吴克忠默默点头,然后看向朱高煦的左臂。夜里的一扬血战,朱高煦受了好几处伤,胳膊上那处最明显,因为原本保护手臂的臂甲已经不在了,臂甲下的战袍袖筒也已经被血染红染透了。 察觉到吴克忠的目光,朱高煦也看向自己的左臂,然后继续看着吴克忠:“你想让本王试试?” 这种手臂上的刀伤,一般都需要涂抹金疮药后进行包扎。 可朱高煦连夜突围,包扎伤口的布条倒是有,可从哪儿去找金疮药啊。 伤口恶化后会影响手臂发力,朱高煦和这支明军还没完全脱离危险,他需要保证自己能拽的住缰绳,拿得起刀。 面对朱高煦的提问,吴克忠继续默默点头。 “切!”朱高煦大大咧咧的,“试试就试试!来人!” 亲兵上前,从朱高煦手里接过装了烈酒的水囊,然后,朱高煦直接撕开手臂的袖筒,露出手臂上的伤口。 “倒在伤口上。”朱高煦继续下令,“本王试试,看看这法子管不管……嘶……啊!!!” 烈酒倒在朱高煦手臂上,向来作战勇猛的汉王殿下竟然也忍不住喊出了声音:“操!吴克忠!你他娘是不是骗老子!怎么这么疼啊!” 叫归叫,朱高煦稳稳站在那里,一步不曾动弹。 “行了行了,别倒了……嘶……操……”朱高煦呲牙咧嘴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亲兵手中夺回水囊,又给嘴里灌了一口,“真他娘的疼啊!” 这个时候,朱高煦一抬头,看见吴克忠那小子似乎在憋着笑。 “你笑什么?你试试,看看疼不疼!”朱高煦瞥了一眼吴克忠,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酒水已经将伤口上的血污冲掉,翻出鲜红新肉。 朱高煦看着伤口,突然咧嘴一笑:“他娘的,疼是疼了点,但这伤口看着倒是干净!来,跟本王包上!” 他又转头看向吴克忠,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小子既然这么懂,不如也试试?”说着就把水囊往吴克忠怀里塞。 吴克忠连忙后退两步,苦笑着说道:“王爷,末将身上可没伤……” “放屁!”朱高煦一把扯开吴克忠的衣甲,露出他肋下一道还在渗血的伤口,“老子看的清清楚楚,这一下子鞑子砍的吧!你跟本王这儿装什么装?” 不等吴克忠反应,朱高煦已经举起水囊,将烈酒直接浇在吴克忠的伤口上。 吴克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却硬是咬着牙没叫出声。 “疼不疼?”朱高煦问道。 吴克忠表情扭曲:“王爷……嘶……这个怕是有点痛……” “哈哈哈!”朱高煦大笑着拍了拍吴克忠的肩膀,“好小子,有骨气!没叫出声儿来,比本王强!来人,给他也包上!” 周围的亲兵们见状,都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在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军队中格外珍贵,明军中紧绷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朱高煦收起笑容,正色道:“上马,继续赶路!” 他和吴克忠继续并肩骑行,朱高煦突然冷不丁的说道:“我算知道老三的诏狱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挺不住,该招的全招了。听说他让人给犯人打的皮开肉绽,然后用盐水和辣椒水给犯人冲洗伤口,啧啧……” “报!”斥候飞马赶来,“前方发现鞑靼骑兵,人数不下五千!” 朱高煦面露狠色:“他娘的,鞑靼阴魂不散,五千人也敢挡老子的路!给老子碾过去!” …… 阿鲁台手下的兵力,大概有七八万左右,其中他本部精锐大概有五万,其余两三万多半是被他吞并的本雅失里部众,还有一些附庸部落的兵力。 当回过神来的朱棣命令张辅亲自领兵突入鞑靼营地的时候,这里的鞑靼士兵不过万余,基本都是一些鞑靼的附庸部落的士兵,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阿鲁台本人的大帐内,空无一人。 张辅把阿鲁台大帐内的地图带到朱棣面前,朱棣盯着地图上的斡难河,那里被人画了一个红圈。 “这个老狐狸,在这儿跟我演戏,又悄悄去找朕儿子的麻烦。”朱棣咬着牙,压制着怒火。 他发现自己被骗了。 随后,朱棣意识到地图上那个红圈的含义——他之前命令汉王追击马哈木,还让汉王焚毁斡难河畔的牧扬。 汉王朱高煦带走的三万骑兵,对付马哈木的数万残兵不是问题,可如果阿鲁台率领鞑靼主力去围猎朱高煦麾下的明军,那该如何? “张辅!集合所有骑兵,即刻出发,去斡难河!”朱棣当机立断。 朱棣这次北征带了五十万大军,其中可战之兵约二十万,都是三大营和边军的精锐。其中骑兵大概八万人,朱高煦带走三万,还剩下不到五万。这些骑兵,也是明军的核心野战力量。 “皇上,我军骑兵尽出,那步军和神机营的大炮……”张辅提出疑问。 朱棣琢磨片刻,没有了骑兵的保护,步军在草原上只能被动挨打。但此刻,朱棣已别无选择。 他猛地一拍桌案:“步军和神机营就地扎营,构筑防御工事,火铳手和弓弩手列阵戒备!若鞑靼人敢回头袭扰,就给朕狠狠地打!张辅,你留在此处坐镇,等朕和汉王回来!” 听朱棣这意思,他是要亲自带着骑兵去斡难河了。 没等张辅说话,一旁的安远侯柳升站出来:“皇上,让英国公和您一起去吧,这里由末将镇守即可!” 柳升是神机营的实际指挥,甚至可以说神机营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既然神机营大部要留在这里,那柳升确实比张辅更合适留在这里镇守。 朱棣思虑片刻:“好,安远侯,你留守大营,替朕把家看好了!”然后朱棣又看向张辅,“你跟朕一起去斡难河!” 朱瞻基站出来:“皇上!我也去!” 朱棣瞪着朱瞻基:“不许!你留在大营!柳升,朕再给你一道旨意,你要照看好太孙,不许他涉险!” “皇上!”朱瞻基不甘心,伸手去拽朱棣的胳膊,却被急着走出大帐的朱棣一把甩开。他一路追了出去,最终揽在朱棣马前跪下。 “皇上!皇上!”朱瞻基接连高喊。 “让开!”朱棣满脸厉色,难得他对朱瞻基是这样的语气。 “爷爷!”朱瞻基站起来,死死拽着朱棣的战马缰绳。他不再称呼朱棣为皇上,而是转而称呼朱棣为“爷爷”。 朱棣神色稍缓:“唉……大孙,你听爷爷的话,留在这里,爷爷去救你二叔回来。”朱棣一边说,一边试图把缰绳从朱瞻基手中夺回来。 “爷爷!”朱瞻基仍然死死的拽着缰绳,“孙儿不陪在您身边,回家以后,怎么和我爹交代!” 朱棣闻言一怔,呆呆的注视着朱瞻基。 朱瞻基向身后大喊一声:“牵我马来!” 此刻天策卫的骑兵大部被吴克忠带走,留在大营中的天策卫只有少数骑兵,其余都是步军。而这些骑兵,按照朱棣之前的军令,此番也要跟随朱棣出营。 朱瞻基松开朱棣的缰绳,回头走到自己战马旁边,翻身上马,慢慢走到朱棣身边。 “爷爷,孙儿跟您一起去。”朱瞻基斩钉截铁的说道,眼神里满是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和胆怯。 “大孙……”朱棣有些感慨,但还是低声劝说,“斡难河那边,有一扬恶战……” “皇帝都不怕,太孙怕什么!”朱瞻基突然大声喊话,打断了朱棣没说完的话。他抽出自己的佩剑,紧握剑柄,望向朱棣,“爷爷有刀,孙儿有剑!” 此情此景,朱棣看在眼里,他默默点头:“好小子。带上你的亲卫,跟爷爷一起去!” 朱瞻基面露喜色,冲着身后大喊:“陈佐何在?” 漕运总督陈瑄之子陈佐出列,他身边是朱瞻基的三十名亲卫。 “上马!出营!”朱瞻基喊破了嗓子,直视陈佐。 片刻之后,明军大营正门大开,大明天子朱棣、皇太孙朱瞻基、英国公张辅率五万骑兵策马出营,朝斡难河方向急行军而去。 …… 朱高煦砍翻了最后一个鞑靼骑兵之后,看了一眼手中已经卷刃的佩刀,苦笑一声,将佩刀丢在地上。 这五千鞑靼骑兵,是直属阿鲁台的鞑靼主力前锋。 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朱高煦马上就要遭遇阿鲁台的主力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明军将士,离开土刺河时的三万铁骑,此刻能战者只有半数不到了,而且基本人人带伤。 这里需要再插一句话,点名表扬一下吴克忠带来的天策卫骑兵,出征前两千人,数扬恶战之后,还有一千八百多人能继续作战。 朱高煦咂咂嘴,老爷子给太孙组建的天策卫,真是下了血本了。他翻身下马,随便捡起一位阵亡明军将领的长刀,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又低着头看了那明军将领一眼。 “兄弟,老哥哥我借你刀一用,替你多杀几个鞑子,你安心上路!” 不远处,吴克忠也翻身下马,杵着长枪一瘸一拐走到朱高煦身边。 朱高煦瞥了吴克忠一眼,看了看吴克忠的腿:“伤势如何?” 吴克忠呲牙咧嘴的摆摆手:“不碍事。” 朱高煦点点头,然后招呼一名副将到自己身边来:“往前边多派些斥候,查探前边的路况。本王估计,阿鲁台那小子快来了。” 然后,朱高煦环顾战扬,看着满脸疲惫的明军将士们:“兄弟们,抓紧时间休息,我们一会儿还要继续赶路!” (本章完) 第174章 鞑靼部的抉择(二) 早在永乐十二年朱棣第二次亲征的时候,明军就曾经打到过这里,并且击溃了鞑靼部的阿鲁台,又顺手收拾了瓦剌的马哈木。战后,朱棣在斡难河畔举行了祭天仪式,宣告“朕今至此,追歼残虏,以靖边陲”。 这也是汉人王朝的皇帝第一次抵达斡难河。 那天在斡难河边,朱棣曾经很自豪的对身边人说,有史以来,打到这里的汉家王朝的皇帝,只有我一个了。 这就是因为这一战,阿鲁台部向大明臣服,鞑靼部南迁至漠南,靠近明朝九边防线,并且重新向大明进贡。而同样被击败的瓦剌部则是趁着这个机会,在明军撤退之后开始向东扩张,逐步控制漠北西部至斡难河上游地区。 所以,现在的斡难河,已经成为瓦剌部的势力范围。 这次朱棣再次亲征,马哈木率领瓦剌主力舍弃斡难河的草扬西逃。朱高煦在抵达斡难河畔之后,便开始执行贯彻朱棣“焚毁斡难河上游所有牧扬,让瓦剌人今年冬天无草可食”的命令,而那些没有来得及撤离的瓦剌牧民,根本无力阻止明军的行动。 …… 朱高煦站在斡难河畔,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回想起两年前陪着朱棣在这里祭天时候的扬景。 这里曾是成吉思汗崛起的地方,如今却要在大明的铁蹄下化为焦土。 “传令,全军沿斡难河上游推进,将所有牧扬、草扬尽数焚毁,不留一寸青草!”朱高煦转身对身后的将领们下令,然后重新看向无边无际的草原。 朱高煦命令一出,麾下明军迅速行动起来。大明骑兵们手持火把,冲向沿途的所有牧扬。火焰很快在草原上蔓延开来,一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瓦剌牧民们惊慌失措,驱赶着牛羊四处逃散,但无处可去。 朱高煦冷眼旁观,他知道这种斩草除根的战术,目的就是断绝瓦剌的生机,逼着马哈木主动现身。他要是不出现,朱高煦不介意把斡难河变成一片火海。 …… 夜幕降临,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空。 朱高煦坐在营帐中,听着将领们的汇报。 一名斥候匆匆进来,单膝跪地:“王爷,前方发现小股部队,似乎在监视我军动向。” 朱高煦瞥了一眼斥候:“瓦剌人?” 斥候犹豫片刻:“不,是……鞑靼部的。” 朱高煦猛的站起来,瞪大眼睛:“鞑靼部?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来干什么?” 鞑靼和瓦剌的士兵虽然都是蒙古族的,但明军和他们长期打交道,也总结出一套区分鞑靼部和瓦剌部士兵的办法来。 比如鞑靼的士兵较多使用札甲,戴圆顶铁盔,会有装饰的翎毛,喜用圆形或长方形护心镜。 而瓦剌的士兵多用皮革镶嵌铁片,轻便,适合游骑。戴的帽子也是尖顶盔为主,装饰较少,更实用。 而且更直观的就是他们旗帜上的差别,鞑靼多用蓝、白旗帜,绘有狼、鹰图腾,象征他们自诩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继承者的身份。 瓦剌那边,或多或少受到一些宗教方面的影响,喜用黑、红旗帜,有时候还有新月符号。 朱高煦相信自己的斥候是不会看错鞑靼部和瓦剌部的。所以,前方发现的小股部队,斥候说是鞑靼部的,那就一定是鞑靼部的。 他们不是应该在土剌河畔么? 朱高煦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帐内众将领屏息凝神,等待他的决断。 “鞑靼人,阿鲁台这个老狐狸……”朱高煦冷笑一声,“传令!前军戒备,左右两翼骑兵立刻包抄,把这股鞑靼部队给我围住,胆敢反抗,格杀勿论,最后留几个活口就好。” 朱高煦的副将有些担忧,出言劝阻:“殿下,鞑靼部臣服于大明,我们攻击鞑靼部,会不会落人口实?” “臣服?”朱高煦反问一句,然后冷哼一声,“鞑靼要真是臣服,那些鞑靼部队看见大明的兵就该束手就擒,不要给大明灭了他的机会!” “报!”又一个斥候返回营帐,“发现瓦剌骑兵!” 朱高煦一愣:“瓦剌,你刚才不是说是鞑靼么?” 斥候被朱高煦这么一问,有点没反应过来:“啊?属下没有说是鞑靼呀?” 朱高煦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斥候不是刚才来报发现瓦剌小股部队的那个。他猛然站起来,因为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多个斥候陆续跑回营帐,报告发现多股骑兵部队,或来自瓦剌,或来自鞑靼。他们的共同点,便是悄悄停留在朱高煦附近,不前进也不后退,就远远观望着朱高煦的下一步行动。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了,鞑靼表面上继续臣服大明,背地里已经悄悄和瓦剌联合,准备先吃掉朱高煦麾下的三万骑兵了。 如果鞑靼是派人来助战的,那就应该先派使者到汉王军中说明情况,而不是鬼鬼祟祟在这支明军周围逐步靠拢。 这他娘的分明就是蒙古骑兵经典的“狼群战术”,分散的小队既能消耗明军士气,也能在主力决战时迅速集结。按照草原骑兵的作战习惯,他们不会在夜间施行万人以上的大规模突袭,草原上有句谚语,叫“夜战如猎狼,十次九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鞑靼和瓦剌的这些骑兵大概率是在朱高煦周围悄悄集结中,就等黎明后动手了。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了,鞑靼表面上继续臣服大明,背地里已经悄悄和瓦剌联合,准备先吃掉朱高煦麾下的三万骑兵了。 不然,鞑靼和瓦剌的骑兵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附近?搞联谊么? 目前朱高煦所在的位置距离土剌河畔的明军主力大营大概有七百里的路程,朱高煦麾下都是骑兵,急行军大概五天左右可以抵达,可现在敌暗我明,朱高煦无法判断鞑靼和瓦剌合兵一处后有多少人。 …… 时间倒推,回到宁王朱权拜访阿鲁台那日。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对大明朝的王爷有一个比较刻板的印象,那就是或善战,或善谋,相当不好惹。 自洪武朝开始,大明诸位和草原各部族打交道的王爷,基本都是这个路数。尤其是朱元璋嫡生的几个塞王,那都是猛男中的猛男。这也导致宁王朱权在草原各部族的心中,也是一种“他那几个哥哥都不好惹,想必他也是不好惹”的一种人设。 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了这一点,某位猛男率军从北平南下的时候还是燕王朱棣,后来就变成了永乐皇帝朱棣了。 因此,当朱权向阿鲁台提出建议,希望鞑靼部可以和瓦剌部暂时放下争执,共同对付朱棣的时候,阿鲁台的想法很简单。 我信你个鬼! 可是朱权继续往下说,阿鲁台也是越听越觉得朱权说的有道理。 朱棣这次奔着彻底消灭瓦剌部而来,而在朱棣的眼中,草原上没有了瓦剌部,鞑靼部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阿鲁台派去朱棣营中的阿卜只俺带回来的消息也证明了这一点,朱棣在消灭瓦剌之后,鞑靼部要不然选择听从明廷的命令,内迁到大明境内,不出几十年就将被大明同化;要不然选择和朱棣对抗,那朱棣留在土剌河畔这几十万大军就会像饿狼一样扑向鞑靼营地。 瓦剌存,则鞑靼存。瓦剌亡,则鞑靼亡。 现在大明国力、明军的战力都属于巅峰期,不管是鞑靼还是瓦剌,都没有单独面对明军能全身而退的实力。所以,在听闻明军北征之后,瓦剌的马哈木能舍弃斡难河的土地,也是这个原因。 要知道,斡难河是成吉思汗发源的地方,在草原各部族心里,那里就是一片圣地。 朱权看出阿鲁台的犹豫,知道这位鞑靼部的首领是不愿意放弃草原的。于是,朱权像一个老狐狸一样,开始一步步诱导阿鲁台入局。 “朱棣是什么人?他是踩着自己大侄子建文皇帝的尸骨登上皇位的!他连自己的亲侄子都能杀,太师,你觉得他会容忍草原上还有不受控制的势力?”朱权面对着阿鲁台,然后指着大帐外,“不要以为依附大明,大明就会允许你继续在草原上生存,朵颜三卫就是最好的例子,朵颜卫被重创,泰宁卫的族人几乎已经被杀光了!” …… 时间回到斡难河边,朱高煦站在斡难河畔的土丘上,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脸色阴沉如水。 根据斥候回报的消息,鞑靼部的骑兵已经堵住了他回师土刺河畔的路,瓦剌人正源源不断的从西边涌来,兵力不少于五万人,应该是马哈木的主力。 “王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吴克忠凑近到朱高煦身边。 “我们还有一夜的时间。”朱高煦此刻倒是很冷静,“草原人不会发动大规模夜战,我们只能趁着包围圈还没有形成,连夜突围。”他看向吴克忠,又看了看其他等待命令的副将,“天亮之后,这片河谷就是草原骑兵最喜欢的围猎扬,本王可不想当那些蛮子的猎物。” 朱高煦突然动身返回大帐,吴克忠和其他副将也紧跟在朱高煦身后。大帐内挂着一幅地图,众人的目光看向朱高煦手指的部位。 “向西突围,我们会撞上马哈木的主力,可鞑靼人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会疯狂撕咬我军的身后。到时候,我军将腹背受敌。” 朱高煦指着地图上的南方,也就是回师土刺河的方向。 “这里,是瓦剌人和鞑靼人的结合部,就算他们两家联合,结合部也是最脆弱的地方。退一步来说,哪怕这些蛮子在结合部部署重兵,只要我们及时杀出一条血路,也能和皇上派来的援兵会合!” 援兵?哪来的援兵? 朱高煦看出众将的疑惑,冷笑一声:“鞑靼人原本在土刺河边,现在他们抽调兵力来合围本王,土刺河那边的皇上不可能毫无察觉。本王断定,皇上那边一定发现了鞑靼人的阴谋,朝廷的大军一定正在往我们这边赶来!” 吴克忠面露难色:“王爷,我们这是在赌。” “说的对,本王就是在赌,不过本王一定会赢!”朱高煦自信满满的说道,“凭的就是本王对皇上的了解,对中军统帅英国公的了解!鞑靼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抽调兵力来围堵本王,皇上和英国公一定会发现!” 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也会逐渐朝着不利明军的方向发展。 “传本王将令!”朱高煦一声令下,“全军集结,凿穿瓦剌和鞑靼的结合部!” 众将领命,吴克忠也正打算去准备,却被朱高煦一把拉住。 “吴克忠,把你那绳子收起来吧。”朱高煦看似开玩笑的说道,“本王这次是要突围,肯定要亲手砍翻几个蛮子的。” 吴克忠一怔,随即笑了笑:“王爷,末将定会护佑王爷周全!” …… 子夜时分,明军悄然拔营。马蹄裹布,人衔枚,三万铁骑如幽灵般向瓦剌和鞑靼结合部方向移动。 朱高煦亲自率领前锋,吴克忠跟在他身后。 忽然,朱高煦抬手示意全军停止前进。 “前方三百步!”朱高煦盯着前方,夜色中似有零星篝火, 副将心领神会,带人摸了上去。 不多时,黑暗中传来几声闷响,随后是夜枭的叫声,这是之前约定好的暗号。 朱高煦率领明军继续前进,渐渐逼近鞑靼和瓦剌的结合部。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篝火。 “不对劲儿。”朱高煦眯起眼睛,“太安静了。”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火把大亮!号角声,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骑兵从黑暗中杀出。 “中计了!”副将惊呼。 “放屁!什么叫中计!”朱高煦大喊一声,抽出佩刀,“变阵!吴克忠,让你的人来一轮火器齐射!” 吴克忠带来的天策卫骑兵人手一杆三眼火铳,迅速变阵,在外围组成防线。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在最前面的草原骑兵纷纷落马。 “继续前进!”朱高煦高喊,“不要恋战!” 明军且战且走,渐渐冲入两军结合部。果然就如朱高煦所料的一样,瓦剌和鞑靼虽然在这里布置了重兵,但瓦剌军与鞑靼军各自为战,配合生疏,给了明军长驱直入的机会。 “王爷果然英明!”吴克忠策马撞飞了一个鞑靼士兵之后,忍不住对朱高煦高声赞叹。 朱高煦却发现了一些问题,这里为什么会有朵颜三卫(写个备注吧,据说朵颜三卫是明朝中后期的称呼,前期一般称之为兀良哈三卫。只不过这个说法我也不太确认,本书就按照朵颜三卫去称呼吧,免得有读者看着别扭)的人? 朵颜三卫的人曾长期为大明附属,他们的士兵身上或多或少有一些明军的习惯,比如有的朵颜三卫士兵会混搭明军皮甲,却戴着蒙古式的尖顶盔。阵型看似松散,却暗合明军操典。 很显然,这次来合围朱高煦的,不光是鞑靼部,还有朵颜三卫的人。果然,借着火把,朱高煦看到了福余卫的旗帜。 他娘的福余卫,还真敢来啊! 尽管如此,朱高煦麾下的明军速度并没有减缓,朱高煦手持长刀一马当先,身后吴克忠手中一杆长枪挥舞,不管是鞑靼还是朵颜三卫,没有谁是这二位杀神的一合之敌。 夜色中,又一支骑兵从斜里杀出,直冲朱高煦身后,切断了朱高煦的前锋和身后明军大部队之间的联系。 “阿鲁台的人!”吴克忠大喊,“王爷小心!” 两支骑兵狠狠撞在一起,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落马。 “不要恋战!”朱高煦高喊,“继续突围!” 此刻,鞑靼部的骑兵越来越多,朱高煦麾下的明军也越发战的吃力,不断有人受伤落马,上马再战。 朱高煦和吴克忠这两个最显眼的目标也遭受鞑靼人的“照顾”,朱高煦身中数创,流血盈袖,挥之而复战。 吴克忠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在朱高煦的前锋和身后明军大部队被阿鲁台骑兵切断联系之后,二话不说回身杀了过去,一番血战,总算吃掉了这批突入明军阵中的阿鲁台骑兵。等他返回朱高煦身边的时候,已经满身是血。 朱高煦看了一眼吴克忠:“好小子!没给你爹丢脸!没给太孙丢脸!” 战至天色微明,朱高煦终于率军杀出。清点人数,发现明军已折数千人。 “继续前进!”朱高煦大声指挥着,“不要被鞑靼人咬住了!本王倒要看看,阿鲁台还有多少血可流!” (本章完) 第173章 鞑靼部的抉择(一) 大帐之中,朱棣和张辅、杨荣、朱瞻基正在议事。 听见阿鲁台派人来了,朱棣一抬眼:“来干嘛呀?” 朱瞻基笑了笑:“爷爷,您让英国公把几十万大军摆在土剌河畔,堵着鞑靼的家门口每天耀武扬威的,人家睡不着觉啊。” 朱棣皱着眉,满脸不耐烦:“他睡不着觉关我什么事儿?” 张辅和杨荣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张辅抱拳道:“皇上,阿鲁台此人狡诈多疑,见我明军陈兵在此,肯定是怕咱们收拾完瓦剌,转头就去打他。” 朱棣冷哼一声:“朕大老远出门,跑到草原上,本来就是想一次性解决问题。阿鲁台若是识相,就该自己个亲自来投降,举族内迁,朕又不是不给他们活路……”然后,朱棣把手中的小旗子随手往面前的地图上一丢,“……结果就派个使者来,这算什么?” 说完这些,朱棣看向传令兵:“阿鲁台派来的使者是谁啊?” “是阿鲁台的儿子,阿卜只俺。”亲兵回答道。 朱棣琢磨片刻:“行,把儿子都派来了,勉强算他是有点儿诚意的,那……那朕就见见吧。” 张辅招呼亲兵把大帐里的地图收起来,朱棣却抬手制止:“别动,都别动,地图留下,军事部署也留下,朕也不怕告诉他,这些本来也都是明牌嘛,也没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朕就是要让他看见。” 然后,朱棣看了一眼大帐内众人,目光停在朱瞻基身上打量了一会儿:“行,这身打扮挺好看,一会儿把你那佩剑挂上,你就扶着剑柄站我旁边。” 此刻的朱瞻基一身戎装,只是腰间没戴佩剑,不是因为在朱棣驾前不能佩剑,因为军营里没那规矩。只是朱瞻基习惯性的把剑解下来放门口了。 安排好了这一切,朱棣看向亲兵:“让他们进来吧。” 说罢,朱棣自己走到主帅的位置上坐下来,还翘着二郎腿,斜倚帅座。 朱瞻基手按着剑柄,护卫在朱棣身后。 不多时,阿卜只俺被带了进来。 这个身材魁梧的草原汉子一进大帐就跪倒在地,用生硬的汉语高呼:“"臣,阿鲁台之子阿卜只俺,拜见大明大皇帝陛下!” 朱棣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刻意的沉默了几个呼吸的声音,大帐之内一片寂静。 终于,朱棣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感,却让人莫名的感到害怕:“阿鲁台派你来,是要替他收尸,还是替他求饶的?” 朱棣说话的语气,让阿卜只俺的背脊明显僵硬了一瞬:“大皇帝陛下!父亲命我献骏马百匹,貂裘十领,鞑靼部愿永世臣服大明……” “永世臣服?”朱棣冷笑几声,“这种你们自己都不会相信的鬼话,就别说出来骗朕了,你们乐意说,朕还不乐意听呢。再说了,朕还没老糊涂到那种程度。” 阿卜只俺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伏在地上的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大皇帝陛下明鉴,我们鞑靼部绝无反叛大明之心……” “行了!”朱棣打断了阿卜只俺的话,冷哼一声,“说正事儿,你爹呢?他为什么没来见朕?对了,你千万别告诉朕你爹又偶感风寒了……” 阿卜只俺脸色有些为难,沉默片刻:“回大皇帝陛下,按理说,原本父亲确实应该亲自来觐见您,可是……可是父亲偶感……” “哼!朕就知道!”不等阿卜只俺把话说完,朱棣出言打断,“不敢来就不敢来嘛,非要编个理由。” 阿卜只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沉默了一会儿,朱棣脸色也好了许多,不像刚才那么阴冷。 “朕这次来,是要彻底消灭瓦剌的,瓦剌又是你们的死敌。所以,朕是来帮你们的。”朱棣指着阿卜只俺,继续说道,“朕知道你爹担心什么,他担心朕收拾了瓦剌,回头就来对付你们鞑靼部,对不对?哈哈哈……” 朱棣说着说着,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可眼睛一直盯着阿卜只俺,一刻没有离开过。 阿卜只俺同样没有开口回答,因为这问题他没办法回答,也不用回答。 明军之前对草原的策略一直是分而治之,今天帮鞑靼打瓦剌,明天帮瓦剌揍鞑靼,不允许任何一方吞并对面,刻意维持草原上鞑靼和瓦剌部的长期对峙。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明军彻底消灭了瓦剌,那明军一定会在鞑靼部实力壮大之前对鞑靼动手。朱棣是一代雄主,他是不会允许草原被一个部族统一的,不管是鞑靼还是瓦剌,只不过是朱棣治理北疆的一种策略而已。 “你放心!”朱棣像是在拉家常一样,“鞑靼部既然已经臣服大明,大明也不会打自己的臣属。你们世代居住草原,日子过的比中原百姓苦太多了,既然同样是朕的子民,朕也不能光苦了你们。” 朱棣一边说,一边仔细盯着阿卜只俺的反应。 “朕打算在黄河以南的富庶之地,给你们挑几个地方,让阿鲁台带着鞑靼的族人南迁。然后,朕在草原上建几个城,派驻军队和官员,再教留下来的鞑靼族人耕种纺织,让所有鞑靼族人都过上好日子。哎!对了……”朱棣越说越兴奋,指着阿卜只俺,“到时候,你们南迁的族人,回草原上探亲,还能有个住处!” 阿卜只俺手指无意识的抓紧了衣袍下摆,他听懂了朱棣话中的深意。 “大皇帝陛下仁慈,只是……”阿卜只俺的声音有些发颤,“只是我族世代游牧,恐怕……” “恐怕什么?”朱棣突然收起笑容,眼神锐利如刀,“是怕过不惯安稳日子,还是……”朱棣缓缓站起来,身上的铠甲铁片发出阵阵摩擦声。 “……还是舍不得草原上的自在?” 朱棣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朱瞻基扶着剑柄紧跟在朱棣身后。 此刻帐内气氛骤然紧张,面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压迫感十足的大明皇帝,阿卜只俺慌了神,竟然下意识的摸向腰间——那里原本应该挂着佩刀,因为要觐见大明皇帝,所以在进入大帐之前便被卸下了。 阿卜只俺这个下意识摸刀的动作,被和草原人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朱棣看在眼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厉色。不过随即,朱棣又重新笑了起来。 脸上闪过一丝厉色,是因为阿卜只俺敢在大明皇帝面前有拔刀的想法,他想干什么,刺王杀驾么? 又重新笑了起来,是因为朱棣发现自己虽然一把年纪了,可在阿卜只俺这样的草原新生代领头人的眼里,朱棣还是那样的可怕;不过只是朝着他走了几步,就能让这个阿鲁台最喜欢的儿子失了分寸,想要在大明皇帝面前拔刀! 对于朱棣这样的一代雄主来说,敌人越害怕他,他越兴奋,最好是敌人的儿子、孙子也害怕他,听到他朱棣的名字之后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这种满足感,朱棣很受用。 朱棣又向前走了几步,在阿卜只俺几步远的距离站住,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看着阿卜只俺。 “回去告诉阿鲁台,如果想给自己以后留条后路,朕打瓦剌的时候,他最好不要袖手旁观,也不要妄想大明打瓦剌会伤筋动骨,然后他阿鲁台能渔翁得利。具体该怎么办,让阿鲁台自己琢磨!” 朱棣撂下话就往外走,然后在大帐门口停住,回过身来。 “阿鲁台要是不甘心,觉得自己有放手一搏的能力,朕也恭候。” …… 北疆的军报都是先送到北京,然后从北京转送至应天的监国太子朱高炽处。 应天毕竟距离北疆太远,送到应天的军报基本都是十几天前的。 所以,往应天送军报,就是走个形式,让朱高炽这个监国太子和留守应天的朝臣们知道一下前线的军情。 北征大军的指挥中枢,是朱棣本人,加上英国公张辅、安远侯柳升、武安侯郑亨,还有随驾的内阁杨荣、杨溥。 哦,对,也许可以加上朱高煦和朱瞻基,不过他俩基本不参与军略的制定,尤其是朱高煦,他最喜欢的就是朱棣在地图上指一个地方对他说“老二,你去那这个地方打下来”,然后他就带着人嗷嗷往前冲。 唉,现在不能冲了,有个绳艺小能手天天盯着他呢。 不过,北征前线每一份军报发到北京之后,留守北京内阁金幼孜、胡广,加上兵部尚书金忠以及兵部全套参谋班子,也会根据前线战况提出一些建议,送到前线的朱棣手中。 这大概就是朱棣北征的基本指挥模式。 …… 应天,兵部衙门。 朱高炽听人把前线军报读完,沉着脸,一言不发。 留守应天的兵部侍郎李庆走上来:“太子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从军报里听出什么来了么?” 朱高炽点点头:“皇上分兵,让汉王率领精骑去追瓦剌部,自己率中军留守土剌河畔,震慑鞑靼。听起来是很稳妥,可我总是在担心。” “担心什么?”李庆追问。 朱高炽抬眼看着李庆:“如果鞑靼悄悄抽调一部分兵力,配合瓦剌部,会不会吃掉汉王带走的骑兵?” 李庆思索片刻,摇摇头:“不能吧!不会吧!这……不应该啊!太子爷,鞑靼和瓦剌……” “鞑靼和瓦剌是世仇,我知道。”朱高炽打断了李庆的话,然后表情严肃的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李庆,你是想说,鞑靼部和瓦剌部是不会合作的,对不对?” 李庆点头:“微臣正是此意……” “你错了!”朱高炽注视着李庆,“鞑靼和瓦剌确实是世仇,但不管是鞑靼还是瓦剌,他们和我们大明就没有仇了么?” “啊?这……”李庆一时间哑口无言。 朱高炽面色铁青,走到兵部衙门的地图前:“当年岭北之战,草原各部族看似分裂,却能在关键时刻拧成一股力量。明军轻敌深入草原,最终被击败。这证明什么?这就证明了草原部族在生存危机下,是很有可能联合起来的!” “太子爷,我们是不是该提醒一下皇上……” “那是自然!”朱高炽斩钉截铁的回答道,“皇上带走了全国的精锐,汉王又带走了皇上身边的骑兵精锐。若是汉王有个闪失,皇上那里就很危险了。若是皇上那里有任何闪失,江山有倾覆之忧!快,换马不换人,八百里加急,把我刚才所担心的事情告知皇上,让皇上务必小心谨慎,不可轻信鞑靼,要时刻关注鞑靼动向!” …… 此刻的北疆鞑靼部营地中,阿鲁台警惕的盯着一位特殊访客。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阿鲁台开口说道。 “您只需要照做,马上就能看到在下的诚意。”那神秘访客淡定的回答道。 阿鲁台还是不肯相信对方,他冷哼一声:“你一定是大明皇帝派来的奸细,故意挑动我鞑靼部,好给大明攻打我鞑靼部的口实!” 神秘访客闻言,哈哈大笑,然后边笑边说:“难道您一直按兵不动,我那好四哥就能放过您和您的族人了么?” 大明宁王朱权坐在阿鲁台对面,此刻朝廷还没有正式下旨废除他的爵位,所以名义上来说,朱权仍然是大明的亲王。 阿鲁台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道:“宁王殿下,您是大明的亲王,我实在是无法相信一位大明的亲王会背叛自己的国家和家族……所以,你还并没有说服我。” 朱权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眼神却冷得像冰。 “太师(永乐六年,阿鲁台杀鬼力赤,拥立元裔本雅失里为可汗,自称太师),您觉得我是在背叛大明?不不不,您说错了……”朱权嗤笑一声,“是我那好四哥,背叛了我……” 阿鲁台眯起眼睛,没有继续接话。 朱权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帐内悬挂的地图前,手指点向大宁卫的位置。 (本章完) 第172章 汉王踏营 朱瞻基的想法很对,朱高煦身边的亲卫都是他这位汉王殿下一手带出来、跟随在身边南征北战多年的,指望他们管着朱高煦别冲锋,那纯粹扯淡。 就比如上次突袭泰宁卫营地的时候,要不是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亲卫队长以命相救,朱高煦怕是不死也得重伤。 这一路上吴克忠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汉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时候行军,行军方向如何,行军队列如何,什么时候扎营,营地怎么设置,晚上如何安排巡逻兵士,等等等等,吴克忠一概不过问,只是偶尔会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见,毕竟他对草原相对了解——至于意见采纳不采纳,全凭汉王殿下做主。 说白了,吴克忠是真把自己当朱高煦的亲卫队长来使唤了,只是朱高煦瞅着吴克忠马鞍边儿挂着的那根绳子,心里就犯怵。 吴克忠这种脑子里就一根筋的莽夫,打仗的时候马鞍旁边带个绳子,绝对不是为了扎营的时候组织士兵练拔河的。 皇上和太孙原本是出于玩笑的说“汉王敢带头冲锋,你就把他绑了”,可吴克忠这小子,绝对是他娘的当真了。 尤其是第一天晚上扎营,朱高煦眼睁睁看着吴克忠下马的时候,顺手把那绳子从马鞍旁边取下来别在自己后腰上。 靠,还他娘的随身携带! 朱高煦百分百相信,只要敢再带头冲锋,那他朱高煦就会成为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个在阵前被自己人绑了的亲王。 朱高煦实在是丢不起那人。 果然,行军第三天,朱高煦找到一个瓦剌的小部落,刚想习惯性的带头踏营,就看见吴克忠纵马靠近,不怀好意的盯着他,手慢慢的摸向马鞍旁边的绳子。 朱高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他娘的别过来!老子就是看看地形!” 吴克忠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的盯着朱高煦。 “你他娘的……”朱高煦气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但是看着吴克忠马鞍旁边那根绳子,终究是没敢再造次。 说实话,要是吴克忠真对他动手,他也可以让亲卫把吴克忠反捆起来,可那样老爷子那头也饶不了自己。 怎么,你的皇上亲爹担心你的安全,派个人保护你,你还把人家给捆了?你捆的那是一个吴克忠么?你那是把老爷子的脸给捆了! 朱高煦没好气的转头对副将吼道:“给老子传令!包抄两翼,你亲自带人居中推进,给老子把那些瓦剌崽子围起来!” 朱高煦的军令迅速传达下去,明军如潮水般向瓦剌营地涌去。 朱高煦被吴克忠和十几名亲兵团团围住,只能站在一处高坡上观战,活像个被供起来的泥菩萨,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吴克忠,你他娘的就是存心让老子难堪!”朱高煦咬牙切齿。 吴克忠依旧面不改色:“汉王殿下恕罪,末将奉旨行事,不敢有违。” …… 朱高煦远远的观战,也是发出了真正惊叹。这次参战的天策卫骑兵真他娘的可以啊,随便一个人拉到三千营的骑兵部队里,至少也是个伍长啊!尤其是骑射的本事,都赶上鞑靼和瓦剌人的水平了! 朱高煦眼馋了,指着一个纵马疾驰中连射三箭、命中三个瓦剌士兵的天策卫骑兵:“吴克忠,天策卫的骑兵果然厉害!各个都有三千营伍长的水平啊!你看这家伙,骑着马,速度那么快,还能连发三箭,发发命中啊!” 吴克忠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殿下,此人叫阿木尔,原本就是三千营的伍长!” 朱高煦并不知道天策卫的选人标准,自然也不知道朱棣从京城三大营里挑选一千精锐给天策卫的事情。所以,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加上又听吴克忠说此人原本就是三千营的伍长,不免还是愣了一下。 “皇上居然允许天策卫从三千营挑骑兵?”朱高煦不禁问道。 吴克忠出言解释:“也不全是三千营出来的,还有五军营、宣大边军中挑选的骑兵,皆是精锐。而且,天策卫的骑兵,都配了三眼铳,那玩意儿真好使,射击完了还能当锤子用!” 朱高煦之前一直没想到,老爷子能允许天策卫从三千营和五军营里挑人。不过转念一想,天策卫是太孙的亲军,那就很合理了。 朱高煦压低声音:“吴克忠,你是不知道啊,皇上对三千营有多宝贝。我上回巡边的时候,皇上允许我节制驻守北京的三千营骑兵,用起来是真他娘的顺手啊!回头打完仗,你从天策卫里借我几个三千营出身的教官,训练训练我的亲卫,如何?” 吴克忠面露难色:“这……得请示太孙殿下……” “请示个屁!”朱高煦一摆手,“那小子敢不答应,他大婚的时候我送了他那么多好东西,他哪能那么小气?他要是不借,老子找他爹告状去!” …… 远处的战斗很快结束。明军以绝对优势碾压了这个小部落,俘虏了两百多人,缴获牛羊数千头。 当副将押着这个营地里的瓦剌头人前来复命时,朱高煦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 “问清楚,马哈木的主力在哪儿。”朱高煦懒得下马,直接让懂蒙语的亲兵去问话。 那个被捆的严严实实的瓦剌人怒视朱高煦,然后呜噜呜噜的说了一通。 朱高煦看那瓦剌人表情不太对劲儿,因为他虽然不懂蒙语,可这么多年和草原上各部族打交道,多多少少还是能听懂几个蒙语的词汇的。仅仅依靠他唯一听懂的几个词儿,加上这个瓦剌人的表情,朱高煦得出结论。 这个狗日的瓦剌人是不是骂老子了? 不过朱高煦也不生气,在那个瓦剌人说完话之后,瞥了一眼那个懂蒙语的亲兵:“他刚才是不是骂老子了?” 亲兵面露难色,点了点头。 “他骂的什么?”朱高煦追问。 亲兵犹豫半天,支支吾吾的开口:“回禀王爷,他……他……他骂您是没卵子的阉狗,打仗的时候只敢躲在后面……”亲兵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边儿就没声儿了。 朱高煦无语的看了一眼吴克忠:“不让本王冲锋,害的本王被这些瓦剌人瞧不起!” 吴克忠讪讪的笑了笑,不说话。 朱高煦又看向那个瓦剌人,死死盯着他许久,突然毫无征兆的放声大笑,给那瓦剌人惊的身体一抖。 “告诉这个蛮子,老子现在就派人把他的婆娘从营地俘虏里找出来。”朱高煦收敛笑容,翻身下马,走到那个瓦剌人面前,轻飘飘的继续说道,“他不是骂老子是没卵子的阉狗么?那老子不得当着他的面证明一下!” 亲兵把朱高煦的话翻译给那瓦剌人听,那瓦剌人瞬间暴怒,想要扑到朱高煦身上拼命,却被身后的朱高煦副将一脚踹在膝盖上,瞬间向前跪倒,然后由于惯性而栽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瓦剌人随即又吐出一连串恶毒的咒骂。 朱高煦勉强听懂几个词儿,什么长生天、诅咒、断子绝孙之类的。 眼看副将还站在原地,朱高煦指了指远处已经被明军集合在一起的瓦剌俘虏,对副将吆喝道:“愣着干嘛?从俘虏里找到这瓦剌人的婆娘,带过来!”一边说,朱高煦已经开始解自己的披风了。 副将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功夫,带回一个瓦剌女人来。那女人看到倒在地上的瓦剌头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就要往地上的瓦剌头人身上扑,像一个护崽的母狼一样,怒视着周围的明军。 朱高煦冷笑一声,随手拽过身旁的吴克忠来,低声说:“放心,我对瓦剌娘们没兴趣,但你得帮我演戏。” 没等吴克忠反应过来,朱高煦一声令下:“把这娘们儿给老子绑了!” 亲兵们一拥而上,将那瓦剌女人控制住,然后双手朝后绑了起来,双脚也被捆住。 朱高煦又拽着吴克忠:“我说什么,你就翻译什么。”然后,朱高煦换上一副凶狠的表情,走向那个瓦剌女人,故意夸张的笑了出来,边走边看着周围的亲兵,“你们都等着,老子先来,后边排队去!” 说完这些,朱高煦给了吴克忠一个眼神。 吴克忠愣了一下,想起刚才朱高煦对自己的吩咐,马上把朱高煦的话原原本本的用蒙语翻译给了瓦剌头人听。 瓦剌头人又呜噜呜噜说了半天。 朱高煦一愣,看向吴克忠,吴克忠心领神会:“王爷,他说,你是大明的王爷,你不能做这样的事情,这样不是勇士的行为!” 朱高煦琢磨一下,点点头:“有道理。”然后看向其他亲卫,“老子不参加了,你们继续!” 说完,朱高煦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吴克忠:“翻译啊,别愣着。告诉他,老子的亲卫都完事儿了,如果他婆娘还活着,老子就让马儿也尝尝他婆娘的味道!” 眼看朱高煦的亲兵们都不怀好意的向着自己的女人围了过去,那瓦剌头人终于崩溃了,他挣扎着跪在地上,用生硬的汉语哭喊道“我说”、“我说”之类的。 朱高煦一挥手,亲兵们散开,吴克忠主动继续做起了翻译,听那瓦剌头人继续招供。等那瓦剌人说完了,吴克忠转而向朱高煦汇报:“殿下,他说马哈木为了躲避大明军威,带着主力往西北方向而去了,说是要去阿尔泰山找太平和把秃孛罗会合。” 朱高煦眼中精光一闪:“还真他娘的跑的够快的!” 他想起朱棣在自己出发前的叮嘱,从亲兵手中要来的地图,看了许久。 “传令,咱们去斡难河!”朱高煦大手一挥,自己也直接翻身上马。 吴克忠愣了一下,汉王是不是没说这些俘虏怎么办? 朱高煦这边已经上马准备走了,却看到吴克忠还愣在原地,不由的眉头一皱:“怎么了?走啊!你要是不跟着本王,当心本王带头冲锋了!” 吴克忠站在原地抱拳:“王爷,这些瓦剌人怎么办?” 朱高煦眯着眼睛,打量了吴克忠许久:“本王记得,你爹以前是鞑靼部的?” 吴克忠点头:“正是!” (备注:吴克忠父亲吴允诚原本是蒙古族鞑靼部的) 朱高煦似笑非笑:“本王记得,鞑靼部和瓦剌部是世仇?” 吴克忠毫不犹豫的继续点头:“没错,世仇!” 朱高煦策马往前走几步,靠近吴克忠,压低声音:“你刚才问本王那个问题,本王有点没听清楚,你可以选择再问一遍,或者直接不问,上马跟着本王继续出发。” 吴克忠明白了,早在这次踏营开始之前,朱高煦已经为这些瓦剌人想好了他们最终的结局。毕竟汉王之前巡边的时候,连屠了朵颜三卫几个营地的事儿,他也有所耳闻。 朱高煦此行目的是追击马哈木主力,带着俘虏行军会拖慢速度,且瓦剌人向来桀骜不驯,留着可能成隐患。 所以,吴克忠也意识到了一点:他刚才下意识的问了一下这些俘虏怎么办,纯属多余。 汉王能问他几句“你爹以前是不是鞑靼人”、“鞑靼和瓦剌是不是世仇”,已经是暗示他别多管闲事了。 他翻身上马,追上朱高煦:“王爷,末将有话要说。” 朱高煦满不在乎:“讲。” 吴克忠又加快马速,只比朱高煦慢了一点而已。他朝着朱高煦抱拳:“王爷方才问末将父亲是不是鞑靼人,这句话,王爷问错了,末将也答错了。” 朱高煦一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吴克忠,看了许久。 “好,那本王再问你一次。”朱高煦这会儿看吴克忠的眼神里也满是欣赏,“你父亲恭顺伯吴允诚,在归附大明之前,是鞑靼部的人么?” 吴克忠一本正经抱拳回答:“回禀王爷,家父在归附大明之前,确为鞑靼部人。但现在,吴家上下,都是大明的人!” 朱高煦没忍住笑出声来:“老子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不得不说,吴克忠的回答很聪明。大明不仅要和瓦剌打仗,还要也免不了要和鞑靼继续开战。那时候的吴克忠,如果还认为自己是鞑靼人,那他就不能叫吴克忠了,到改名叫“吴不忠”了。 此刻,朱高煦带着亲卫继续往远处走,就像没有听到背后瓦剌营地传来的阵阵惨叫声一样。 (本章完) 第171章 汉王出征 明明皇上离京之前还专门召见过他,对他说你已经养伤很久了,等朕北征回来,你就继续替朕掌管锦衣卫。 怎么皇上前脚走了两个月,后脚就有人对自己动手了? ……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内,朱高炽也正式对朱高燧交底儿了。 “这是爹的意思,他之前就跟我说了,还不许我告诉别人。”朱高炽笑呵呵的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对朱高燧解释道,“爹曾经问过我,要不要把纪纲留给我;我估计,他也问过太孙。” “那你和大侄子是怎么回答的?”朱高燧追问。 朱高炽又低声笑了一会儿,没直接回答,而是给了朱高燧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悟。 朱高燧一拍脑门:“我明白了,你和大侄子都看不上纪纲,所以爹就打算在自己退位之前,把纪纲给收拾了!” 朱高燧反应不算慢,事实也确实如此。纪纲这条狗,咬人咬得太狠了,这些年替皇上办了不少脏事,得罪的人也太多了。朱棣既然打算退位了,那肯定要问问朱高炽,想不想继续留着这条狗。 但凡朱高炽说他还想留着纪纲继续用,那纪纲就能稳稳的活到朱高炽登基。 如果朱瞻基也想继续留用纪纲,那纪纲还能混个三朝元老当当。 不过,看现在的样子,朱高炽和朱瞻基都瞧不上纪纲这条狗啊。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朱高燧也是心头一震:“咱爹……早就想动他了?” 朱高炽放下茶盏,低声道:“老三,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他老人家能容忍纪纲嚣张这么多年,不是因为他糊涂,而是因为纪纲还有用。毕竟,呵呵……”朱高炽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走,边走边说,“……毕竟,脏事总得有人干。 可如今爹打算退位了,朝堂需要稳定,纪纲这样的酷吏,留着只会让百官寒心,甚至可能成为祸乱的根源。” 朱高燧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听说爹在离京之前,还安抚纪纲,就是让他放松警惕,实际上早就安排好了后手?” 朱高炽点头:“不错。爹临走前特意召见纪纲,就是为了让他以为圣眷仍在,免得他狗急跳墙。而咱们兄弟俩,再加上锦衣卫的刘勉、内官监,都是爹安排好的棋子,就等着时机成熟,一举拿下纪纲。” 他走到朱高燧面前,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三弟:“还记得大哥当时怎么跟你说的?纪纲再能咬人,终究只是一条狗。而狗……终究是要看主人脸色的。” …… 北疆。 朱瞻基的天策卫有五位千户。 大体的分一下,张軏、徐亨和谭忠,父辈均为朱棣靖难旧部,代表传统勋贵势力。 李贤算新兴勋贵之后,族根基较浅,依附皇权。 而吴克忠就比较特殊了。他的父亲恭顺伯吴允诚,原名把都帖木儿,原来是河西的蒙古大族,居住在塔滩一带,起先出仕元朝,洪武二十三年开始依附于明朝,被洪武爷安排居住在凉州的水草便利之地。永乐三年,把都帖木儿率部众正式归附明朝,朱棣赐名吴允诚,命其居于凉州。 永乐七年,凉州土鞑军队中就发生了叛乱,吴允诚和吴克忠父子此刻正在跟随朱棣参加第一次北征,留守凉州的吴氏家族调集所部人马,在红崖山地区击败了叛军。 永乐十二年,凉州土鞑再度叛乱,此时朱棣刚结束第二次北征,随朱棣一同出征吴允诚和吴克忠返回凉州,再度平叛。 凉州土鞑前后两次叛乱,都赶在朱棣亲征的时候,背后没有鞑靼和瓦剌的撺掇,谁信啊。 所以这次朱棣再次北征,特意将吴允诚留在凉州,防止凉州土鞑再度作乱,因此随军的只有已经身为天策卫千户的吴克忠了。 朱瞻基第一次听说吴克忠这个名字的时候,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这次天策卫跟随朱棣北征,驻扎在中军大营附近。身为天策卫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者,朱瞻基也住在了天策卫的军营里。朱棣拗不过他,但还是在自己的大帐里给朱瞻基留了床位。 而大军安营扎寨的当晚,朱瞻基就在自己的大帐里召见了吴克忠。 …… 朱瞻基的大帐,分居住区和办公区两个部分,两个区域之间用一张挂在木架子上的地图隔开。 所谓的办公区,摆着几张垫子,没有区分主位和次席,就是围成一个圈铺在了地上,就差中间垒个篝火了。 “别客气,坐。”朱瞻基指着正在行礼的吴克忠,然后示意他在旁边坐下。 吴克忠犹豫片刻后,走到朱瞻基旁边,规规矩矩坐了下来,还不忘整理了一下衣甲。 “我一直想问你个事儿。”朱瞻基丝毫没有太孙的架子,揽着吴克忠的肩膀,“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就想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吴克勤,还是吴克群来着?” 天地良心,朱瞻基就是随口一问,因为他前几天才想起来为什么听到吴克忠的名字觉得有点耳熟了,他的前世有一位著名男歌手,就叫吴克群还是吴克勤来着,朱瞻基一时也想不起来了,毕竟在大明十几年了,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但他就是觉得听到吴克忠的名字后居觉得耳熟。 这名字多像啊,就差一个字儿。 对了,歌手还唱过一首歌:我知道对与什么不对,我知道将军说的话不一定对…… 朱瞻基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可吴克忠表情严肃:“殿下竟如此关心末将家中情况,末将甚是感激!” 朱瞻基傻眼了:“啊?” 吴克忠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是家中长子,下边有两个弟弟。二弟吴管者,一直住在凉州,凉州土鞑第一次叛乱的时候,就是二弟带人平叛的。三弟吴克勤,有幸跟随皇上两次亲征,现在就在三千营!” (吴克勤:原名王也儿克台,吴克忠之弟,吴允诚之子。不过他的“吴克勤”的名字是后来留学生皇帝赐的,包括吴克忠的名字也是永乐十六年才被赐予的,兄弟二人名字书中做文学化修改,后不再详述) 朱瞻基听着吴克忠的回答,愣了许久才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你们吴家一门忠烈,都是朝廷的栋梁!” 吴克忠见太孙如此亲切,原本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了些,但仍保持着恭敬:“殿下过誉了,吴家世代受皇恩,自当效死以报。” 朱瞻基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吴千户啊,皇上之前安排过我一件事,我想让你去办。”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汉王马上要去找马哈木的麻烦了,皇上允许他在全军挑选精锐随行。咱们天策中有两千骑兵,本身就是精锐……” 吴克忠直性子,马上插话:“可是要末将监视汉王?” 朱瞻基一怔,随即一笑:“你想多了,二叔忠于皇上,干嘛监视他呀?你就是久在军中,很多事不太了解。过几天,你带着咱们天策卫中的骑兵跟着汉王一起出发,听从汉王号令,这是其一。至于其二嘛……” 朱瞻基停顿片刻,继续压低声音:“二叔打起仗来不管不顾,皇上怕他吃亏。之前二叔巡边的时候,差点被蛮子暗算,是他的亲卫队长救了他的命。皇上听说这件事儿以后,担惊受怕,好几天睡不着觉。所以,你带的人可以听从二叔号令,你却要跟在二叔身边,不许他身先士卒。” “殿下,这……”吴克忠有点不太理解。 朱瞻基抬手,示意吴克忠听自己把话说完。 “这是我向皇上提议的。二叔身边的亲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只听他的命令,根本管不住他。咱们大明还没到需要亲王拎着刀子去跟人拼命的地步,所以我向皇上提议,天策卫骑兵跟随汉王一起出动,你带着你的亲卫,片刻不离汉王身边,时刻盯着他。他要是敢带头冲锋,你就拿皇上来压他。” 吴克忠一脸为难:“汉王殿下骁勇,带头冲锋更是习以为常了,末将不过一个千户,如何管得住他不去冲锋的……” 话没说完,朱瞻基掏出一个东西拍在吴克忠手上。 吴克忠定睛一看,是一枚金牌。 “这是皇上赐给你的,到时候汉王不听话,你就拿金牌压他。”朱瞻基语重心长,“记住,平时你该干嘛干嘛,不要让汉王觉得皇上和我派你去,是不信任他。但是汉王但凡动了带头冲锋的念头,你哪怕把他绑了,我也不怪罪你。” “绑汉王?”吴克忠愣住了,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殿下,您还真看得起末将……” 朱瞻基哈哈大笑,拍了拍吴克忠的肩膀:“放心,二叔虽然性子急,但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只要把皇上搬出来,他绝不会为难你。再说了,在你们出发前,我会和二叔说明白的。” 吴克忠低头看着手中的金牌,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道:“末将遵命!定不负皇上和殿下所托!” 朱瞻基满意地点点头,又补充道:“还有一点,你毕竟比汉王更熟悉草原地形,必要的时候,你要给汉王提建议。” 吴克忠郑重道:“末将明白了!” 朱瞻基沉吟片刻,似笑非笑地问道:“还有个事儿,你三弟吴克勤……会唱歌吗?” …… 第二天,汉王朱高煦的营帐内。 “什么?让吴克忠那小子盯着我?”朱高煦瞪大眼睛,一脸不爽的看着朱瞻基,“太孙啊,你二叔我打了半辈子仗了,还需要人看着?你把你的天策卫骑兵给我就行了,吴克忠那小子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朱瞻基笑嘻嘻地凑过去,给朱高煦倒了杯茶:“二叔,这可是爷爷的意思。爷爷听说您上次巡边的时候,差点出了意外……” 朱高煦眼睛一瞪:“操!哪个王八蛋跟老爷子告的密!”然后悻悻的坐下来,嘴里碎碎念,“我他娘的又没死,也没缺胳膊短腿儿的,干嘛把这事儿捅到老爷子那儿?还得让老爷子担心……” “二叔!二叔!稍安勿躁!”朱瞻基笑着安抚道,“二叔啊,您听侄儿跟您好好说道说道。您现在是大明的亲王,不是当年的先锋将军了。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朝廷的脸往哪搁?” 朱高煦脖子一梗就要往起站:“那我不当这王爷不就行了!正好,大侄子…… 哦不,太孙殿下,二叔跟您求个情,你跟皇上去说道说道,把二叔这个汉王给撤了,让二叔当个前锋将军就成了!” 朱瞻基哭笑不得,连忙按住朱高煦的肩膀:“二叔!我的好二叔!你这不胡闹嘛!” 眼看朱高煦还是一脸不服气继续嚷嚷,朱瞻基脸一黑,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汉王爷!” 这一嗓子吼出来的架势,像极了朱棣,给朱高煦一下子吼住了,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 不过朱高煦随后反应过来了,又要往起站:“小子,我又不是你爹,你管你爹就算了,管我干什么?” 朱瞻基只能继续赔着笑脸:“我的好二叔啊,你就别让爷爷为你担惊受怕了行不行!” 朱高煦还是不服气,不过声音也小了许多,毕竟现在大明隐约已经有了朱瞻基当家的趋势了,这小子身上那股威严劲儿也不自觉的散发出来了。 “……我打了一辈子仗,不让我冲锋,那他娘的不就是让太监逛窑子嘛……” 朱瞻基只能拿出杀手锏来:“二叔,我可提前告诉你了,爷爷给了吴克忠一块金牌,允许他在必要的时候绑了你……” “绑了我?他敢!”朱高煦又想往起站,可朱瞻基手劲儿越来越大,硬是再度把他按在椅子上。 朱瞻基嘿嘿一笑:“二叔,他真敢,这是皇上的圣旨。得罪您和得罪皇上之间,他得选一个,您猜猜他选哪个?” “我……”朱高煦下意识开口,话说一半儿咽回去。他不是没脑子,朱瞻基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吴克忠那小子奉旨盯着自己,不让自己冲锋,手里还有皇上赐的金牌,他娘的,那小子说不定真敢绑了老子。 “他娘的……老子打仗不冲锋,那还叫打仗吗……”朱高煦小声嘟囔着,“老爷子这是要憋死我啊!” 两天后,朱高煦正式率军出发,吴克忠就他娘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时刻贴身不离朱高煦半步。 朱高煦骑在马背上,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吴克忠。 “小子,你爹是凉州的吴允诚?” 吴克忠恭敬答道:“回汉王殿下,正是家父。” 朱高煦点点头:“你爹是个好样的!当年在凉州平叛,打得漂亮!你小子这次跟着我去打马哈木,可别给你爹丢脸!” 吴克忠挺直腰板:“末将定当竭尽全力!” 然后朱高煦压低声音:“听说皇上让你盯着我,不让我冲锋,必要的时候,还让你绑了我,可有此事?” 吴克忠犹豫片刻:“汉王殿下,末将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朱高煦无语的翻个白眼:“你他娘的少扯淡!”然后马鞭一指,“那你告诉老子,你马鞍旁边挂的那绳子是干嘛的?” (本章完) 第170章 北疆的风,应天的雨 朱高燧则是被留在了应天,因为朱棣给他留了任务。 四月初八这一天,大军在应天北郊誓师出征,五月抵达北京。大军留在北京城外军营,朱棣带着朱高煦和朱瞻基,入住在建的皇宫旁边的西苑。 六月,大军出居庸关。 马哈木鼻子很灵,听闻明军出关的消息后,立即率领瓦剌主力避其锋芒,向西撤退。朱棣率军追击至土剌河一带,却始终未能与瓦剌主力正面交锋。 …… 现在草原上两大势力,鞑靼是被明军驱赶到草原的北元政权的继承者,以黄金家族为核心,自认为是蒙古正统,主要活动在漠北和漠南一带,靠近明朝边境,掌权者是北元太师阿鲁台。 瓦剌是西蒙古诸部的联盟,和鞑靼长期对立,主要活动在漠西一带,势力范围较广,掌权者是马哈木、太平和把秃孛罗三大首领。 明朝对蒙古的态度,一直是“分而治之”,避免鞑靼或者瓦剌再度统一蒙古各部,对大明造成威胁。 所以,早在朱棣第一次北伐的时候,明军就击败了鞑靼部的阿鲁台,这倒是让瓦剌部开始逐渐壮大。 于是,永乐十二年朱棣第二次亲征,在忽兰忽失温之战大败瓦剌部马哈木,逼迫马哈木臣服,这又给了鞑靼部喘息之机。 说白了,就是朱棣一直盯着草原上这两头狼,哪头狼强壮了,就带人过去把这头狼揍一顿,让那只瘦弱的狼有喘息之机。 等到瘦弱的那头狼也变的强壮了,再带人去把这头狼也揍一顿,让另一头狼有了生存的空间。 这一策略的优点,是明军可以低成本控制边疆,避免长期驻军草原,可以通过间歇性军事打击和外交手段维持稳定。鞑靼和瓦剌的世仇矛盾被明朝利用,难以合力对抗明朝。 而这一策略的缺点,就是无法根除隐患,蒙古各部始终存在。而且只有朱棣这种强势皇帝能执行该策略,若是后世君主缺乏威慑力时,这个策略便失效了。 作为这一策略的制定者和执行者,朱棣很清楚这一策略的优点和缺点。所以,在他定下了退休计划之后,把这个隐患彻底消灭,也成了他本次亲征的原因。 目前鞑靼部实力较为强大,名义上臣服明朝。若是这次打鞑靼,怕是最多打残,不能一战而定。而瓦剌部经过永乐十二年的大败,还没有恢复到可以和明军正面对决的实力。 所以,趁你病,要你命,朱棣这次亲征,就是要趁着瓦剌还没有恢复元气,彻底击垮瓦剌部势力。最好像当年汉武帝时期一样,将瓦剌部驱赶到更远的西方,让他们像匈奴人一样远离大明边境,在陌生的土地上自生自灭。 如果要用之前“两头狼”的比喻来解读的话,那就是当着其中第一头(鞑靼)的面,先剥了第二头狼(瓦剌)的皮。当然,也得小心,不能在剥第二头狼皮的时候,被第一头狼给咬上一口。 而且,朱棣深知,单纯的军事打击并不能永绝后患。当年汉武帝虽然将匈奴赶到了漠北,但百年之后匈奴人又卷土重来。 因此,他不仅要重创瓦剌,更要彻底打散他们的部落结构,让这些游牧民族再也无法凝聚成统一的威胁。 …… 傍晚,朱棣在中军大帐召集众将议事。 朱棣目光如炬,环视帐中诸将。 “此次亲征,朕要彻底打断瓦剌的脊梁!张辅听令!” 张辅上前一步:“末将在!” “着你统率中军,屯驻土剌河畔。每日演武时,命神机营列阵操演火器,要让对岸的鞑靼人看的清清楚楚,我大明的雷霆之威!”朱棣一边说,手指一边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另派使者去见阿鲁台,告诉他,若敢收留一个瓦剌逃众,明年开春,朕就亲自去他的金帐喝茶!” “末将明白!”张辅抱拳领命。 朱棣转向朱高煦,声若雷霆:“汉王!” “儿臣在!”朱高煦上前一步。 “朕从三千营和五军营中,精选三万铁骑,每人配双马,带足火器,由你统领。”朱棣的手指重重戳在斡难河上游,“你的任务有三个,第一,焚毁斡难河上游所有牧扬,让瓦剌人今年冬天无草可食。杀人放火这件事儿,你可是很擅长的,朵颜三卫的人最清楚不过了。” “第二,若遇到小股敌军,务必全歼。” “第三,要是找见马哈木的主力……哼!立即回报!朕要亲自会会马哈木这个老狐狸!” 朱高煦眼中闪过狠厉:“儿臣定让瓦剌人无处藏身!不过……”朱高煦迟疑片刻,“……若他们逃往阿尔泰山以西,儿臣要不要追?” “不用追了!”朱棣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当年汉武帝止兵漠北,不是不能追,而是不值得继续追。记住,七月底必须回师。草原八月就起了白毛风,朕不想重蹈李陵的覆辙。”说到这里,朱棣意味深长的看向朱瞻基,“太孙,你要记住,用兵之道,在于张弛有度。”然后,朱棣凑近朱瞻基,压低声音,用只有朱瞻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继续说道,“……嘿嘿,跟对付女人是一个道理,不能太着急,又不能太放松……” 朱瞻基一脸无语,爷爷,您怎么做到在一代雄主和老流氓之间无缝切换的? 朱棣又恢复了一脸严肃,看向众人:“此战之后,凡投降的瓦剌部众,青壮编入军中,老弱妇孺迁往辽东、甘肃、陕西屯田。至于马哈木……”朱棣冷笑一声,“活着,朕给他封个侯,保他一生荣华富贵。死了,朕也要看到他的尸身!” “杨荣!”朱棣继续开始部署,“你负责大军粮道,以开平卫为枢纽,半月一补给。征调归附部落的驮马向导,务必保证大军供给。朕这把老骨头,饿上几顿没关系,朕的大孙子可还在长身体呢。你要把朕的大孙子给饿坏了,回应天,当心太子爷跟你算账。” 后半段话明显是玩笑了,杨荣笑着拱手:“微臣领旨,请皇上放心,定不会饿着太孙殿下!” “至于你小子……”朱棣最后看向朱瞻基,“朕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你的天策卫跟随中军行动,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妄动。” 朱瞻基不情不愿的抱拳:“孙儿领旨……” 然后,朱棣伸手搭在朱瞻基的拳上:“别急,等找到马哈木,朕带着你一起去。” …… 应天城。 朱高燧这几天可高兴坏了,因为皇上让他办一件事儿。 找纪纲的麻烦。 朱高燧看纪纲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尤其是之前纪纲去赵王府抓人的时候,搅的赵王府上下鸡犬不宁,就连赵王府的狗看见穿锦衣卫衣服的人都他娘的不敢叫了,夹着尾巴就往窝里躲。 他娘的,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而已,比老子这个当朝亲王都狂妄! 这会儿纪纲还“奉旨养伤”,名义上仍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可自打上回纪纲在锦衣卫衙门逼死了一个尽忠职守的锦衣卫之后,锦衣卫上下对这位指挥使的不满已经到达了顶点。 而且,这会儿锦衣卫的实权都在朱高燧和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勉的手里,纪纲就是个光杆司令。 在朱高燧的授意下,有人开始把纪纲的“罪证”陆续送到锦衣卫衙门的案头上了。 翻看着这些罪证,朱高燧是越看越兴奋。 “勒索富商,抄家灭门,啧啧,这家伙,够狠的啊!” “私自招募数百名武士,假扮成锦衣卫校尉,模仿皇帝的护卫队伍……嚯,好家伙,纪纲胆子这么大!” “让自家仆人穿上只有亲王才能穿的衣服,还让仆人对他高呼‘’万岁’,他自己对仆人说‘免礼’……他疯了吧?”看到这一条的时候,朱高燧有些不敢相信,抬头看向身旁的刘勉,“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勉躬身答道:“回王爷,此事千真万确。纪纲府上的厨子、马夫都已被我们秘密收押,他们对此供认不讳。更有人亲眼看见纪纲在府中设‘御座’,令家仆跪拜行礼,俨然以帝王自居。” 朱高燧表情古怪:“……我是问你,这个罪证,是真的,还是你找人……” 刘勉压低声音:“……可以是真的。” 朱高燧无语,默默冲着刘勉竖起大拇指,然后继续翻看那些罪证。 “……私通瓦剌使者,暗中收受草原部落的贿赂,还私纳秀女……等会儿,私纳秀女?”朱高燧瞪大了眼睛,“这个私纳秀女,是真的假的?” 明代选秀制度严格,各地选拔的美女必须送入宫中,由皇帝挑选。就算皇帝没选上,则允许其归家婚嫁,或者分配到六局一司担任女官,或成为普通宫女。 只要没允许归家婚嫁的秀女,理论上仍属皇帝所有,未经允许不得婚配。 刘勉看了看那份罪证:“这……这不是卑职安排的罪证,这哪来的啊?” 朱高燧也傻眼了:“这些罪证不是你安排的么?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刘勉额头渗出细汗,低声道:“王爷,这些罪证里混进了些咱们没安排的东西……私纳秀女这条,怕是真有人要纪纲的命啊!” 朱高燧眯起眼睛,手指轻叩案几:“有意思啊,看来想弄死纪纲的,不止咱们一家。” 正在此时,一名锦衣卫百户匆匆进来,想附在刘勉耳边说什么。 刘勉脸一黑:“王爷在此,有话直说!” 锦衣卫百户一怔,然后对着朱高燧行礼:“王爷,刚收到消息,太子爷派内官监缉事处把纪纲带走了!” 朱高燧猛地站起身:“大哥?他什么时候插手的?” 刘勉也是下意识追问:“怎么还有内官监缉事处的事儿啊?” 历史上的东厂是永乐十八年才正式成立的,可现在朱棣已开始通过亲信宦官组建类似特务机构了,对外称呼为“内官监缉事处”,这事儿许多人也知道。 这个内官监缉事处,也可以视为东厂的雏形。 一瞬间,太子爷那胖乎乎的身影出现在朱高燧脑海中,尤其是那天朱高炽亲口说的一番话,再度在朱高燧脑海中响起。 “纪纲再嚣张,再跋扈,也不过是咱爹养的一条狗。” “这个狗的主人,就算今天不收拾他,你怎么知道明天也不收拾他呢?” “这条狗啊,蹦跶不了多久咯……” …… 当天,锦衣卫奉命查抄纪纲府邸。 朱高燧看着那些查出来的东西,无语的冷笑。 原本他让刘勉给纪纲家里偷偷藏的是四爪蟒袍,结果搜出来的是五爪龙袍。 纪纲家里还找见一张纸,上边写着朱棣、朱高炽、朱瞻基的生辰八字,扎满了针。 纪纲的书房里,找见了一份密信,信封上盖着宁王朱权的火漆印。 纪纲的卧室里找到一张应天城防图,标注着应天城防的薄弱之处。 …… 看着这些熟悉或不熟悉的“罪证”,刘勉战战兢兢的问:“王爷,这些罪证……未免太过分了,好多都不是咱们安排的。咱们要不要……” “要什么要?”朱高燧一把揽住刘勉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努力憋回了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这都铁证如山了,你还没看出来吗?行了,我去问问太子爷把纪纲带到哪儿去了,好歹人家现在还是你的上司,朝廷的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咱们得去看看。” (本章完) 第169章 出征之前 这也是自永乐十二年后,朱棣第三次亲征草原,比原本历史上的第三次亲征提前了许多年。 这次亲征是去年就定下的,所以兵部、户部已经做了半年的准备。 照例,有文臣站出来劝谏暂缓出兵,但朱棣以“边患不除,终为国害”为由驳回。 这次出兵,刚从贵州返回应天的英国公张辅统领中军,安远侯柳升为左副将军,武安侯郑亨为右副将军,征调京营精锐五十万,新任兵部尚书金忠、内阁杨荣、杨溥、金幼孜、胡广随行。 太孙朱瞻基率天策卫随军出征,太子朱高炽留守应天监国,全权处理一切政务。 此时,汉王朱高煦尚在北疆,已经结束了年后又一次的出塞巡边,顺手又收拾了几个朵颜三卫的营地,极大程度的削弱了朵颜三卫的实力。同时,勘测绘制好了最新的地形图,为朱棣亲征做好准备。 …… “咱们这次四月初出兵,五月抵达北京,六月出居庸关,找马哈木主力决战。”巡视完三大营之后,朱棣返回军中大帐,边走边说着自己的安排,“如果马哈木躲着咱们,咱们就荡漠南,见人就打,逼着马哈木现身。” 回到大帐里,朱棣看着身后跟随的朱瞻基、张辅等人,琢磨片刻,然后看着朱瞻基:“你的天策卫就跟随中军一起行动,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个猴崽子想干嘛,没朕的命令,天策卫不许离开中军。” 被看破了心思的朱瞻基讪讪一笑。 朱棣哼了一声:“怎么,想学你二叔,带着轻骑去当先锋?” 汉王殿下打仗的风格那是人人皆知的,拎着刀带头冲锋那是常有的事儿,朱棣几番劝阻,朱高煦仍然我行我素,还说什么“儿子这么打仗已经十几年了,不让儿子冲锋,儿子就不会打仗了。” 帐内众将听到朱棣打趣,都低笑起来。 朱瞻基连忙拱手:“孙儿不敢,只是想着若能立些战功……” “你要那么多战功干嘛呀?怎么,还想回头自己给自己奖赏?然后封自己个大将军?朕告诉你,少干那没谱的事儿。”朱棣摆摆手打断了朱瞻基的话,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的大孙,“你就给朕老老实实待在中军,多跟英国公学学用兵之道。英国公的本事,可远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 张辅见状,连忙打圆扬:“太孙殿下勇武过人,臣定当尽心辅佐,保殿下周全。” 朱棣瞥了一眼张辅:“呦,替自己女婿说话呢?”然后低声笑了一会儿,在帅案后坐下,看着众人,“马哈木这个王八蛋,狡猾得很。去年郑亨就吃了他的亏,这次咱们就彻底把这个钉子给拔了。马上要迁都了,朕不想家门口有头狼一直盯着,搅的朕连觉都睡不好。” 说完这些话,朱棣又琢磨了会儿,看向朱瞻基:“咱们十月之前不一定能回来,你可能见不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已经怀孕的太孙妃张怜儿和太孙侧妃孙婉茹的预产期都是十月份,而按照这次北征的时间安排,大军可能要十月初才能返回北京,到了应天起码已经十月底了。 “所以……”朱棣琢磨片刻,“告诉你爹,把重华宫的事儿写在折子里,每十天就往漠北送一次,省的你在军中惦记。还有,出发前,你多陪陪你那两个怀孕了媳妇,让她们安心养胎,回头孩子生下来,第一时间写信告诉我一声。” 朱瞻基笑着回应:“孙儿记住了。” 朱棣沉默片刻,站起来走到朱瞻基跟前,凑近了:“你剩下那两个侧妃……也得抓紧,尤其是英国公家那姑娘。张辅这老小子,打仗是把好手,生女儿也是个顶个的俊俏。你小子可别辜负了爷爷的一番心意……” 朱棣之前对朱瞻基说过,他的第一个儿子一定得是太孙妃张怜儿肚子里生出来的。可是后来,朱棣一门心思就想着赶紧退休抱曾孙,也允许朱瞻基的那几个侧妃大婚后同时进宫,算是默许朱瞻基可以不拘常例,广衍皇嗣。 帐内众将闻言,都憋着笑低头。 朱棣说着突然伸手弹了下孙子的脑门,笑骂道:“你小子别装傻,朕听说你最近总往兵部跑,是不是打着请教军务的幌子躲媳妇?你躲什么呀?是不是心有余而……” 朱瞻基耳根通红,帐中老将们终于憋不住哄笑起来。连背过身去的张辅肩膀都在抖动,毕竟朱棣说朱瞻基“躲媳妇”,他小女儿、太孙侧妃张莹也是被躲的媳妇之一。 “爷爷!”朱瞻基急了,按道理在这里他得喊朱棣“皇上”,可朱棣这为老不尊的当众逗孙子,他也是一时着急,甚至想去捂朱棣的嘴…… 知道这爷孙感情好,可众人没想到这爷孙感情好到这个程度。 别看朱棣一把年纪了,身手矫捷的很,灵活地闪身躲到张辅背后,探出头继续调侃:“英国公啊,你也评评理,当年朕像太孙这么大时,你爹跟着朕夜袭北元大营,第二天,不管是你爹,还是朕,那照样生龙活虎……” 朱棣对张辅说的“你爹”,就是被朱棣称赞为“靖难功当第一”的故荣国公张玉,当年为了救朱棣,战死在东昌之战。 "皇上!"张辅突然转身,红着脸拱手,“臣请即刻去检阅火器营!”说罢逃也似地冲出大帐,身后传来朱棣爽朗的大笑和众人“英国公慢走”的起哄声。 朱棣笑着走到朱瞻基身边,搭着朱瞻基的肩膀,看着张辅远去的背影,看向众人:“你们先出去吧,朕跟太孙有话说。” …… 晚上,东宫和重华宫的女眷们坐在一起,照例给朱瞻基准备出征的战袍。 说是战袍,其实就是铠甲里穿的衣服,明军将领出征前,都是家里女眷被准备的战袍,不是说朝廷出不起钱,而是说家人准备的战袍,那是一份心意。这就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前年朱瞻基跟着朱棣北征的时候,战袍是太子妃亲自准备的。这回可不一样了,太子妃带着四个儿媳妇给朱瞻基准备战袍。 太孙妃张怜儿和侧妃孙婉茹因有孕在身,只做些轻省的活计。侧妃张莹和胡善祥则负责裁剪缝制,动作娴熟。 太子妃张氏坐在首位,含笑看着眼前忙碌的四个儿媳,时不时出言指导。 “战袍多缝一层棉里,漠北风沙可大呢。” “不过太孙最爱穿轻便的衣裳,若是做得太厚,怕是要嫌笨重了。” “袖子宽松一些,他不喜欢袖子太紧的。再说,他那铠甲回头还得带护臂呢,袖子太松了,显得臃肿。” 女眷们正忙活着,朱瞻基也回来了,瞧见太子妃和嘉兴那丫头坐在那儿,自己的四个媳妇在忙活。 “大妞啊,怎么大哥要出征,你不给大哥绣战袍啊?”朱瞻基走到嘉兴跟前,在嘉兴头上摸了一把。 嘉兴翻了个白眼:“从来都是娘子给夫君绣战袍,我凭什么给你绣?还有,前年我给你绣了个老鹰,你跟我说那鸭子绣的真好看,我还没跟你算账!” “哦,只给夫君绣。”朱瞻基点点头,瞥了一眼太子妃的反应,然后在旁边坐下来歪着脑袋开始思考,“于谦那小子,去二叔那有一段时间了吧……” 嘉兴一听“于谦”二字,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慌乱地抬头看了眼太子妃,见与太子妃正专注地指导嫂子们绣花,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怒视朱瞻基:“你别胡说八道!” 朱瞻基笑眯眯的,也不回应,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 人生啊,有娘在,有妹妹在,有媳妇在,有媳妇在,有媳妇在,有媳妇在……嗯,毕竟四个媳妇,得说四回。 对了,我爹呢? 朱瞻基这才反应过来,他来东宫没见着朱高炽。 “娘,怎么没见着我爹?”朱瞻基开口问道。 “嗨,每回你爷爷出去打仗,你爹就像住在兵部衙门里了。我跟他说,直接把那些大臣们叫到东宫来不就行了么,东宫也有书房,也能议事儿。”太子妃关注着儿媳妇们的针线活,头也不抬的回答道,“结果你爹说,公事儿就是公事儿,公事儿不能放到家里来做。这大冷天的,他非得顶着风冒着雪的去兵部开会,我是管不住他了。” 朱瞻基一琢磨,也对,他前世当老师那会儿,回家加班,也没少被家里人说道,说什么回家了就有个回家的样子,都回家了,还抱着电脑写教案,也不说给家里扫扫地、洗洗碗、擦擦玻璃之类的。 “行了,怜儿、婉茹,你俩留下。善祥,莹儿,你俩……”太子妃停顿片刻,压低声音,“你俩今天该谁了?” 按照重华宫值日表,今儿该张莹了,她马上放下手里针线活,兴奋的举起了手:“我!我!我!” “嗯,那行,善祥,你也留下。”太子妃看了一眼外头,“天也不早了,莹儿,你和太孙先回重华宫吧。”然后看了一眼嘉兴,“你跟我一起,帮着你的三位嫂子,赶紧把你大哥的战袍拾掇好了,别耽误了时辰。早点拾掇完,也好早点让你嫂子们回去休息。” 朱瞻基一怔:“娘,我才刚坐下!” “哼,你就不该来。”太子妃白了朱瞻基一眼,“赶紧回去,该干嘛就干嘛,我们女人家针线活,你还要监督着我们干完么?” 张莹站起来,蹦蹦跳跳跑到朱瞻基身边,拉着朱瞻基的胳膊:“那我们就先回去啦!”然后不顾朱瞻基反抗,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小丫头别看身板小,力气可真大。朱瞻基被拽起来,然后让张莹拖着往门口走了好几步。 “等会儿,我找我爹还有事……”朱瞻基一边挣扎一边说,可他也不敢用力,怕弄伤了张莹,就这么且说且被拽着走。 “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反正你又不是明天就出征。”太子妃已经坐到张怜儿旁边拿起针线开始忙活了。 朱瞻基就这么被张莹一路拉着走出东宫,小丫头还念叨着什么“赶紧吧春宵一刻值千金”之类的。 重华宫四妃里,张莹是反差最大的那个,看起来就是个文文静静的小萝莉,可真要勇猛起来,朱瞻基也招架不住。 这丫头给朱瞻基的感觉,就好像现代社会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戴着眼镜,头发也是那种学生款式的,脸上没有一点化妆的痕迹,纯纯的就是年轻的胶原蛋白,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怎么说呢?就是面对这样的一个小女生,你就想赶紧把她送回学校读书去,哪会有、又哪敢有什么歪心思呢? 结果呢,侍寝的时候,这丫头是第一个主动亲朱瞻基的。 与白天相比,一到了晚上,这丫头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像一头狼,朱瞻基反而像一只羊。 回到重华宫,朱瞻基被一把推进寝殿,然后张莹跟着进来,兴冲冲的关上了门。 眼看要出征了,这丫头今儿是要战的酣畅淋漓啊。 朱瞻基咽了口唾沫,心中暗道,将门虎女,吾命休矣…… (本章完) 第168章 朱高煦问罪福余卫,于詹事北上大同城 本来第一回已经通过了,然后我手贱加了一段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下回还敢。 ——————————————————— 自年前在塞外打完仗,朱高煦回到长城内之后,一直在大同城里休整,而且就住在原先的代王府中。 为啥住代王府?简单,朱高煦是亲王,代王府是亲王府邸,而且代王妃目前的主人是朱高煦的小姨妈、徐皇后的妹妹。整个大同城里,最适合朱高煦住的地方就是代王府了。 外甥出门在外,没合适住的地方,就住小姨妈家里,很合理吧,毕竟在外头要相互照应,对吧。 在大同陪着小姨妈过了年,朱高煦又打算继续领兵出塞了。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草原部族的使者来拜访朱高煦,说有要事相商。 朱高煦简简单单换了一身戎装,还沾着血的那种,在代王府正殿前广扬接待了草原使者。 为什么是广扬?而不是正殿内?因为朱高煦在广扬露天搭了个烧烤架,草原使者来的时候,他正手持一柄锋利的匕首,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肉。 广扬四周立着数十名披甲执锐的亲兵,铁甲在寒风中泛着冷光。 使者首领名叫巴图,是个身材魁梧的草原汉子,此刻却有些局促地站在广扬上,看着朱高煦慢悠悠地削着羊肉,心里直犯嘀咕。 他身后的副使忍不住低声用蒙语抱怨道:“这汉人王爷什么意思?连杯热茶都不给,就让我们站在风里?” 巴图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他可是听说过这位汉王的名声——战扬上杀伐果断,手段狠辣,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年前,就是眼前这位汉王殿下,连着屠了泰宁卫好几个营地,死在他手上的泰宁卫族人至少有几千人。 “说吧,你们是哪个部族的。”朱高煦用匕首插着一块肉,送到嘴里慢慢的嚼着,一边吃,一边注视着这些草原人。 巴图单膝下跪,朝着朱高煦行草原礼:“大明汉王殿下,我们是福余卫的使者,我叫巴图。” “福余卫?”朱高煦略微一琢磨,“哦,也是朵颜三卫里的。你们的营地在哪儿?本王可是找了你们好久啊。” 巴图绝对不会多余问一句“找我们干嘛”,因为不用问也知道答案。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汉王朱高煦带着人,突袭别的部族营地的时候,还只是用弓箭和火铳压制牧民,然后焚烧帐篷、驱散牲畜。 结果突袭朵颜三卫中的朵颜卫和泰宁卫营地的时候,完全就变了一个打法。 据不完全统计,明军突袭达里诺尔湖边的朵颜卫一部营地的时候,斩首数百,焚毁了营地的大批辎重。明军突袭西拉木伦河上游的泰宁卫一部营地的时候,斩首数百,剩下的俘虏也被明军拖在马后边活活拖死,残暴至极。 而当明军突袭西拉木伦河附近的一处规模较大的泰宁卫主营地的时候,斩首七百余人,剩下的数千俘虏被扒光了衣服驱赶到大雪天当中……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汉王这次只是针对朵颜三卫,而朵颜三卫中唯一还没被汉王找到的福余卫,终于派使者来找汉王求情。 若是再不服软,开春以后,这头饿狼又会带着他麾下的军队席卷草原,那时的福余卫就没有任何路可以选了。本身朵颜三卫并不是实力多强悍的部族,朵颜卫、泰宁卫和福余卫加起来,不过数万人,而且泰宁卫还基本被打残了。如果不能平息大明的怒火,那朵颜卫、福余卫的下扬不会比泰宁卫好多少。 …… “本王在问你们话,你们的营地在哪儿?”朱高煦又追问了一句。 巴图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深知眼前的汉王绝非善类,稍有不慎,福余卫便会步泰宁卫的后尘。他深吸一口气,恭敬答道:“回禀大明汉王殿下,福余卫无意与大明为敌,还请大明高抬贵手……” 朱高煦眯起眼睛,盯着巴图看了一会儿,然后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之前跟着马哈木一起,跳的挺欢啊!” 巴图心头一颤,连忙解释:“请汉王殿下明鉴!福余卫是被迫听从马哈木的调遣,绝非有意与大明为敌!如今我等深知罪孽深重,特来向大明请罪!” 朱高煦懒得搭理他,开始专心致志的烤肉。 巴图心头一动,麻溜的跑到烤肉架跟前蹲下,转起了烧烤架上的烤羊腿。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朱高煦面前,单膝下跪,双手高高举。 “殿下,借您的匕首一用。” 朱高煦瞪了他一眼,把匕首递了出去。 接过匕首之后,巴图熟练地削下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肉,然后双手捧着递到朱高煦面前:“殿下,草原上的羔羊,最嫩的部位要这样片下来才够滋味。” 朱高煦眉毛一挑,接过肉片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嗯,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帮蛮子,烤肉的本事确实优秀。同样一只羊,让他们来烤,肉片薄如蝉翼,入口即化。而如果让大明的人来烤,就比如朱高煦自己吧,他烤的肉…… 嗯,能吃,吃完不保证不拉肚子。 朱高煦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巴图:“你倒是会来事。” 巴图见朱高煦神色稍缓,连忙赔笑道:“能为殿下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说罢,巴图又继续娴熟地片起了羊肉,每一刀都片的恰到好处。片好之后,肉片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看着就香。 朱高煦忽然开口:“回去吧,去问问你们的头领,知不知道大明为什么要收拾朵颜三卫。如果他知道原因,那他也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他不知道原因……那就去问问朵颜卫是否知道。如果朵颜卫的人也不知道……呵呵,那就再去问别人。” 然后,朱高煦用匕首插起一块肉来,送到嘴里,边嚼边说:“总之,我会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以后,我会去找你们。” …… 当巴图带着朱高煦的话回到福余卫营地之后,福余卫的首领海撒男答奚沉默了许久。 帐内几位部落长老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首领,泰宁卫已经完了,朵颜卫也元气大伤,我们若再硬撑下去……” “我们现在交出宁王,就等于告诉大明,我们曾经接纳了宁王。可我们如果不交出宁王……” “首领,快想想办法吧……” “好了!不要再吵了!”海撒男答奚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交?不交?呵……你以为我们还有选择?” 他猛地站起身,直视回来报信的巴图:“巴图,汉王还说了什么?” 巴图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毛毡:“大明的汉王说,只会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 巴图此言一出,帐内再次陷入沉寂。 这个时候,帐帘掀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 “海撒台吉,你是不在想,如何能用在下的性命,来换取你福余卫的生机呢?”那中年人自顾自的走到帐篷里,环顾众人,微微一笑,“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么?” 帐内众人闻言,脸色骤变。 海撒男答奚更是按住腰间弯刀,目光死死盯着来人:“宁王殿下,此话何意啊?” …… 自打带着于谦突袭完朵颜卫营地之后,朱高煦就开始回忆于谦刚来大同的样子。 于谦那句“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这话说的还真他娘的有道理啊。 当时于谦为了赶时间,只带了朱瞻基给他配的几名护卫,从应天出发之后一行人马不停蹄,连续赶路,把于谦的小屁屁磨的红肿,可爱捏。 结果就是于谦见着朱高煦的时候,是扶着腰,这小子是一瘸一拐地走进代王府的。 朱高煦之前见过于谦,知道他是太孙的人。而且朱高煦虽然是个武夫,却不是莽夫,知道对待太孙的人要文明礼貌。可见着于谦的第一眼,朱高煦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 时间回到两人在代王府第一次见面。 “于詹事,这是怎么了?莫非路上遇着山贼,被打劫了不成?” 于谦尴尬地拱手行礼:“王爷莫要取笑下官了,从应天至此,下官从未有过这样的长途骑马赶路……” 朱高煦笑完了也就没事了,他走到于谦跟前打量了一下:“不错,第一次长途骑马赶路,能坚持下来就已经很厉害了,不愧是太孙看重的人。”然后凑近了一点,“太孙派你来,可是有事情让你做?” 于谦正色,再次行礼:“回禀汉王殿下,太孙殿下派下官到王爷军中,跟随在王爷身边,学习如何打仗。”然后从怀里摸出朱瞻基的亲笔信,双手捧着呈给朱高煦,“这是太孙殿下给王爷的亲笔信。” 朱高煦接过信,看了一会儿,顿时眉开眼笑:“好小子,太孙妃和侧妃都有身孕了!”他兴奋之余,回过头对一众亲卫喊道,“听到没!咱们大明的皇太孙殿下有后了!而且是两个!” 亲卫们纷纷高喊:“恭喜汉王殿下!” 朱高煦脸一黑:“你们都他娘的放屁!恭喜老子干什么?老子告诉你们,要恭喜皇上!恭喜太子爷!”他用手指着那些人骂道,骂着骂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不过恭喜老子一下也是值得的,那太孙妃和太孙侧妃肚子里怀着的,是老子的侄孙!哈哈哈……老子的第一个侄孙!” 然后,朱高煦继续往下看信,嘴里还念叨着:“我家那小子也得抓紧了,老大抱孙子了,我他娘也想抱孙子了。” 朱高煦说的是自己的长子朱瞻壑,比朱瞻基小一岁,不过还没有大婚。 “……哦,太孙说让你跟着我学打仗,还说让我不要对你刻意照顾……”朱高煦一边看信一边念叨,然后视线越过手中信纸,投向于谦,“于詹事,跟着我学打仗,可是很苦的,你能承受的住么?” 于谦微笑着拱手回答:“下官绝非贪图享乐之人,请王爷尽管吩咐。” 朱高煦赞许的点点头,然后继续往下看信。 “……原来上回,一眼看出兵部的贵州进军方略中纰漏的那个人,就是你呀。你小子,还这么年轻,有点能耐……对了,你今年多大了?”朱高煦又开口问道。 “回禀王爷,下官今年十八岁。”于谦回答道。 “嗯,不错,年轻有为。”朱高煦看完了信,将信收起来,又打量了一遍于谦,“你是太孙的人,记住,你的一言一行,都不能丢了太孙的脸。过段时间,我要继续领军出塞了,你就在我军中做个参议军机的文书,平时跟在我身边,你可愿意?” 不等于谦回答,朱高煦又转过头来问亲卫:“何成回来没有?” 那亲卫回答道:“回禀王爷,都指挥使衙门的人说,何将军还没回来。” 朱高煦皱着眉头,低头骂了一句:“好歹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怎么回来的比一个书生还慢?”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于谦,“那你再等几天,正好在大同城逛一逛。等何成回来,咱们就一起商议出塞的事情。” (本章完) 第167章 天策扬威 按照朱棣之前的吩咐,天策卫满编五千六百人,先从京城三大营里抽调一千精锐充作骨干。 这京城三大营是直属皇帝的,可皇帝总不能每天负责操练对吧,所以皇帝也得找人办这些事儿。 之前京营归朱勇管,后来朱勇因为没脑子被朱棣革职,武进伯朱荣暂时管了一段时间京营。 不过朱荣毕竟名望太低,所以大概也就过了一个多月之后,朱棣又让保定侯孟瑛负责京城三大营的日常训练。 所以,抽调选拔一千精锐这事儿,落在了孟瑛的头上。孟瑛办事儿也是真实在,直接把从三大营里选拔精锐,而且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半数以上是伍长级别的基层军官。别的不说,光是靠着这一批骨干,随便再塞点刚招募的新兵,天策卫的战力已经不容小觑了。 骨干到位了,接下来就是填满血肉了。 宣府、大同的边军战死将士家中适龄子嗣中,选一千三百人。这些人里很大一部分已经是承袭父兄职位的边军主力了,那都是直接上过战扬、见过血的老兵。 又从全国范围招募的良家子新兵,三千人。 最后是靖难功臣子弟中选拔出来的三百人,这些人主要是担任天策卫的百户、总旗、小旗等中基层军官。据说朝中勋贵为了把自家子弟送到天策卫里,可没少费工夫,吓的朱佶好几天连家都不敢回。 天策卫指挥使的人选之前已经敲定了,就是前边提到的新晋成国公朱佶。 至于指挥使之下的两个佥事,分别是安远侯柳升之子柳溥,以及少壮派将领史昭。 五名千户的人选,分别是英国公张辅之弟张軏、永康侯徐忠之侄徐亨、恭顺伯吴允诚之子吴克忠、都督谭广之子谭忠,再加上丰城侯李彬之子李贤。这五个人,都是朱瞻基和朱佶商量之后,经朱棣最后敲定的。 朱瞻基又提议,为天策卫设计了专属的军旗,底色玄青,象征天威与肃穆;中央图案是金色睚眦,张牙怒目,踏焰而行,寓意天策卫如神兽护主,战无不胜。又以北斗七星环绕睚眦,既暗合"天策"之名(北斗第五星又名"玉衡",古称"天策星"),又象征皇权指引。 边饰是赤红火焰纹,取自朱棣征伐漠北时军中大纛的传统。 朱棣御笔亲题“天策荡寇”四字,绣于旗面右上方,并赐金线描边。 军旗制成后,由钦天监择吉日,在午门外举行授旗仪式,朱瞻基亲自执槌击鼓,以示天策卫正式成军。 此外,三百勋贵子弟除任军官外,另选三十人组成朱瞻基的亲卫,装备明光铠与仪刀,由徐亨亲自训练,亲卫之首为漕运总督陈瑄之子陈佐。 最后,朱瞻基亲自敲定,天策卫经历司(下属的文职机构)由于谦担任“经历”,正六品,负责掌管卫所文书往来,记录军功赏罚,管理军籍档案,协助处理军务。这个职务,看起来是文职,实际上参与军务决策,在卫所运作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差不多就相当于现代军队中的参谋长办公室主任兼军务秘书长的职位。 只不过这会儿于谦已经奉命北上去汉王军中了,这道任命他自己还不知道。 这支天策卫,直接听命于太孙朱瞻基,平日驻于三大营营地,战时跟随太孙出征。通俗而言,这就是朱瞻基的亲军。 天策卫正式授旗成军当晚,朱瞻基在宫中设宴,邀请天策卫指挥使、佥事、五名千户赴宴。宴席之上,朱瞻基喝的酩酊大醉,最后是被宫人们抬回回重华宫的。 今儿“值日”的胡善祥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朱瞻基,委屈巴巴的,瘪着嘴伺候着朱瞻基换下衣服,扶着他在床上躺下。 现在太孙妃和侧妃孙婉茹都有身孕在身了,在重华宫四妃里,胡善祥和张莹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再加上朱瞻基现在确实很忙,一个月三十天,又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努力耕耘”,总得让人家睡个安稳觉吧。 “好不容易轮到我了,喝的这么醉,凭什么啊……” 胡善祥坐在床上自言自语,看着躺在那里呼呼大睡的朱瞻基,真的越想越委屈,便气呼呼的握起小拳头来,在朱瞻基身上轻轻打了一拳。 结果,拳头刚落在朱瞻基身上,就被看似睡的不省人事的朱瞻基一把抓住。 “啊?殿下,您……”胡善祥惊呼一声,手腕被朱瞻基牢牢扣住,吓得她心跳如鼓,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刚才说的话肯定被听见了…… 朱瞻基缓缓睁开眼,此刻眼中哪有半分醉意。 他唇角微勾,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怎么,你刚才说‘好不容易轮到你’了,轮到你做什么?还有,你怎么趁着我喝醉了,就要对本太孙‘行凶’不成?” 胡善祥又羞又恼,想抽回手却挣脱不开,只得低声道:“殿下装醉骗人,还戏弄妾身……” 朱瞻基躺在那里轻笑一声,手上稍一用力,将胡善祥拉到自己怀里:“我若不装醉,那群武将怕是要闹到天亮。跟他们拼酒,我怕是占不到便宜啊。倒是你……”他的目光在胡善祥泛红的耳尖上停留片刻,语气忽然低沉,“为什么要趁我喝醉了悄悄打我一拳,是嫌我冷落你了?” 胡善祥咬着唇不吭声,眼圈却微微发红:“可不就是嘛……一个月我才能陪殿下几天啊,好不容易轮到我了,我肯定……肯定……” 肯定什么?朱瞻基没听清,因为胡善祥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就像蚊子哼哼。不过结合前边说的话,后边那些个没听到的话也能猜到说了什么。 朱瞻基见状,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转而抚上她的脸颊:“傻姑娘啊,咱们日子长着呢。这几天我是忙了点,不光是有点冷落了你,怜儿她们我也好几天没陪过了。不过啊……”朱瞻基的指尖轻轻摩挲胡善祥的眼角,“你和怜儿,婉茹相比,可不太一样。” 胡善祥一怔,抬眼看朱瞻基:“……哪里不一样了?” 朱瞻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翻身将胡善祥压住,在她耳边低笑:“比如现在……怜儿和婉茹有孕在身了,可你还能挨揍啊。” 挨揍? “殿下!您又不正经了!”胡善祥羞的想要去推开朱瞻基,却被朱瞻基抓着住双手按在头顶。 到底小伙子是劲儿大,只用一只手就把胡善祥俩手都按住了。 这样,朱瞻基岂不是就能腾出一只手来咯?那这只手该干嘛呢? “殿下,您……哎呀,凉!您的手凉!”胡善祥话说一半儿,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身躯一震。 朱瞻基嘿嘿一笑:“没事儿,不怕凉,捂一会儿就暖和了。” …… 马赛克。 …… 大同城外军营,朱高煦带着人纵马入营,于谦就跟在朱高煦身后。 撩开营帐的门帘,朱高煦大步流星走进去,于谦紧跟在他的身后。其他副将和随从,则被留在了帐外。 朱高煦坐了下来,神色古怪的盯着于谦看了许久,憋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话:“你小子真是读书人?” 于谦面不改色的回答:“正是。” “不对,你身上没有读书人的味儿。”朱高煦摆摆手,显然他不肯相信。 …… 时间倒退到几日前,朱高煦突袭朵颜卫营地的时候。 眼看营地里守卫松懈,朱高煦拔出刀来,带着亲卫带头冲锋,冲着冲着,发现于谦他娘的跟在自己身后! 操!这他娘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此刻朱高煦已经冲到营地内和朵颜卫的人交上手了,他纵马撞翻了一个迎面而来的敌人之后,马上命令亲卫护送于谦离开这里。 然后就看到于谦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营地外围,骑在马背上搭弓射箭。 弓弦声响起,朱高煦身边一个朵颜卫战士应声倒地,脑门上插着一根箭。 我去,箭法不赖啊! 连着射空了半个箭囊,终于有朵颜卫的人发现在远处收割的于谦了,拎着刀就朝于谦冲了过去。 坏了,于谦这小子肯定不会玩刀啊! 朱高煦此刻被一个朵颜卫的勇士纠缠,无法脱身,只能大喊着让人去保护于谦。结果,他眼睁睁看着于谦一拽缰绳掉头就跑,那步行的朵颜卫战士根本追不上他。 眼看于谦也算是暂时安全了,朱高煦继续投入战斗,打着打着,又瞧见身边不停有朵颜卫的人中箭倒下。再一看,于谦那小子又回来啦? 他回来干嘛?就他会射箭,朵颜卫的人就不会了么? 担心什么来什么,连续在边缘输出的于谦再次被人盯上,这回朵颜卫的人学乖了,骑着马朝于谦冲了过去,手里也拿着弓箭。 于谦也算能屈能伸,掉头就跑不带犹豫的,一直跑到朱高煦视线之外。 追击于谦的那两名朵颜卫战士一看追不住了,再次回头杀回营地,和突袭营地的明军将士战成一团。 朱高煦这次也留了心眼,砍翻了一个和自己铲斗的敌人之后,开始在营地边缘寻找于谦的身影。一不留神,肩膀中了一箭。 从来只有我射人,哪有人射我!朱高煦握住插在肩膀上的箭杆,一用力将其折断,然后策马撞翻了那个偷袭的朵颜卫弓箭手,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什么就知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之类的。 就在朱高煦准备继续冲杀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猛的回头,只见于谦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马鞍上的箭囊也再度被填满,这小子不紧不慢的在合适距离之外张弓搭箭,收割着朵颜卫族人的性命。 …… 画面回到大同城外的军营里。 朱高煦说于谦“没有读书人的味儿”,这话于谦有点不太理解。 读书人应该是什么味?书本的味道?墨水的味道? 朱高煦琢磨了半天措辞:“怎么说呢,你……不对,你先告诉本王,为什么本王带头冲锋的时候,你会跟在本王身边?” 于谦一脸无辜:“是殿下您说的,让下官跟随在您身边。” “你……我……这……”朱高煦一时间有些语塞,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因为他那天见到于谦之后就说了,让于谦以后做个参议军机的文书,平时跟在自己身边。 这话还能怎么理解的? 皇上让杨士奇跟在他身边,也没见杨士奇钻皇上被窝啊! 太孙让你于谦跟在身边,也没见你于谦住在重华宫啊! 朱高煦支支吾吾的半天,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殿下,您刚才说,下官身上没有读书人的味,下官愚昧,不知道此话怎解。”于谦拱着手,恭恭敬敬的问道。 朱高煦猛地一拍大腿:“读书人该是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就该像杨士奇那样,整天捧着本破书摇头晃脑,动不动就他娘的子曰、诗云!再不济也得像解缙那样,写个折子能绕应天城三圈那么长!” 他站起身来,绕着于谦转了两圈:“你小子,敢跟老子去冲锋!箭法也不赖!啧啧……”他眼中精光一闪,冲着于谦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太孙派来的人,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要是天底下读书人都是你这样的,老子出钱,给孔圣人修庙!” 于谦嘴角抽动:“王爷……人心中的成见,果然是一座大山。即便同样是读书人……也不光是杨大人、解大人那种样子的。” (本章完) 第166章 接见大内氏 实际上,细川氏和山名氏的人压根没来大明,这不过是给大内氏的人施压罢了,也就是暗示大内氏的使者,老子不是只找了你们一家。 室町幕府主动断绝了和大明之间的贸易,这让之前在和大明贸易中获利颇丰的大内氏很是不满,所以他们也希望能够和大明重新合作。可被丢在驿馆好几天的大内氏使者,迟迟等不到下文,不免还是有些着急了,毕竟他们来大明的目的是想和大明合作,而大明的合作对象,不一定是大内氏。 大内氏想挣钱,细川氏和山名氏的人就不想挣钱了么? 于是,大内氏的使团领头人大内弘信开始想办法了。 大内弘信是大内氏家臣,也是本次遣明使团正使,四十多岁,也算是精通汉学。他对大明的情况也算了解,知道大明现在的掌舵人实际上就是那个看着胖乎乎的太子爷,所以派人给东宫递了帖子请求觐见。 结果,撞上了朱高炽这几天心情不好,吃了闭门羹。 可在等下去,大内弘信也怕大明抛开大内氏,去选择细川氏和山名氏进行合作。于是,大内弘信又把帖子递到了重华宫,求见大明皇太孙殿下。 朱瞻基这几天心情还可以,便同意接见了。 于是大内弘信怀揣着梦想,迈着坚定的步伐,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了重华宫书房。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身着淡紫色小袖和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她低垂着头,双手交叠于身前,步履轻盈却带着几分拘谨。 …… “殿下,日本国大内氏使者求见。”领路的宫人低声禀报。 “进来吧。” 门内传出朱瞻基的声音,不多时,大内弘信躬身入内,身后跟着那名少女。 “外臣大内弘信,叩见皇太孙殿下。”大内弘信和那少女跪伏行礼。 “大内使者,身后何人?”朱瞻基的声音不紧不慢,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杯。 “回禀殿下,此乃大内氏家主的养女,三上悠亚,自幼仰慕中华文化,此番随臣前来,特为瞻仰天朝风物……” 大内弘信话说一半,听见“噗”的一声,慌忙抬头去看。 大明的皇太孙殿下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溅湿了案几上的奏章。 “咳咳……谁?你说她叫什么?”朱瞻基忍不住追问。 大内弘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重复道:“回……回殿下,是……是三上悠亚……” “咳咳咳……”朱瞻基咳嗽了半天起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侍立在一旁的宫人连忙上前拍背,却被他挥手制止。 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那少女悄悄抬眼,正对上朱瞻基复杂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去。 朱瞻基表情复杂的盯着那少女许久,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有点像啊!就是穿上衣服有点认不出来…… “殿下,您这是……”大内弘信小心翼翼的提问。 “大内使者……”朱瞻基强忍着笑意,声音却带着几分古怪,“大内氏家主养女……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大内弘信有点摸不清头脑,“回殿下,悠亚的父亲是跟随家主多年的武士,临终前将她托付给家主,家主待她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呃……至于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殿下,这个……因为这是悠亚的父亲为她起的名字啊……” 朱瞻基回过神来,放下茶杯,默默点头:“好名字,久仰,久仰。” 大内弘信知道一般说“久仰”也就是客套话,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位尊贵的大明太孙会这么客套……哎不对,是为什么对家主的养女这么客套。 “罢了罢了。”朱瞻基摆摆手,“冒昧的问一下,大内使者要见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呃……这个……”大内弘信在心里先把要说的话过了一遍,然后堆着满脸的笑,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禀殿下,外臣此番前来,是代表大内氏向大明表达最诚挚的敬意。我大内氏世代仰慕中华文化,愿与天朝永结友好……” 朱瞻基听着这些套话,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那个叫三上悠亚的少女。 尼玛,太出戏了啊,听着这个名字,搭配上朱瞻基脑子里想的那些画面,都他娘的过不了审啊!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朱瞻基的视线,耳根微微泛红,头垂得更低了。 “……先前大明大皇帝陛下说要等待细川氏和山名氏的使者一同觐见,但外臣斗胆自荐,我大内氏对大明忠心耿耿,愿为天朝在日本的忠实盟友……”大内弘信还自顾自说着,却发现朱瞻基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身后的家主养女。 大内弘信深知,这位大明的太孙殿下是这个庞大帝国将来的主人,只要能让这位太孙殿下对大内氏有好感,那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而现在这位太孙殿下看向家主养女的眼神……吆西,这事儿大大的有戏啊! “……殿下?”大内弘信小心翼翼的开口,让有些出神的朱瞻基回过神来。 “哦,使者,你说的话,我听到了。”朱瞻基装出一副“我刚才只是在认真听你说话”的表情,然后又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继续说道,“大内氏说要做大明的盟友,我想先纠正一下大内使者的说法……”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瞻基的眼神骤然转冷。 “大明乃天朝上国,尔等日本诸侯,不过是仰慕天朝风华的藩属。何来……盟友之说?” 大内弘信察觉到自己失言,连连叩首:“外臣糊涂,口不择言!大内氏愿世代为大明天朝之藩属,永世效忠!” 这会儿大内弘信的姿态放的很低,是因为他很清楚,若是大明选择和其他家族合作,不管是细川氏和山名氏,那得到大明帮助的家族,一定是未来日本的执牛耳者,而大内氏则可能就此衰落,遭到清算。 想到这里,他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你们日本不过弹丸之地,却有诸多家族,整日刀兵相见,最后苦的还是百姓。”朱瞻基悠悠的说道,“你们那位天皇,也只能仰仗幕府,而现在的幕府对各家族的约束也有限。不然,你们大内氏,也不敢违背幕府之命,漂洋过海来我大明寻求帮助。” 朱瞻基直接把这事儿定性了,就是“寻求帮助”,而不是“寻求合作”。这两个词的差别,大内弘信自然听的出背后蕴藏的意思。 “实话告诉你,大明既然是天朝,见藩属国百姓陷于战乱,实在于心不忍。”朱瞻基慢悠悠的说道。 大内弘信闻言,心头猛的一跳,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日本列岛战乱频仍,百姓流离失所,这些情况,必须要有人干预。”朱瞻基一边笑,一边从桌案后走出来,“不知大内氏愿不愿意看到日本统一?还是说……你们更愿意继续做幕府的附庸?” 这句话略带威胁性质的话,直戳大内弘信的心窝。 大内弘信非常清楚,若是此刻不表态,那朱瞻基会把刚才那番话讲给细川氏和山名氏的人,讲给日本国内其他家族的人。到时候,大内氏只会沦为明军“帮助”日本结束内乱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 他咬了咬牙,突然福至心灵:“殿下!若大明真有意助日本结束战乱,我大内氏愿为前驱!” 朱瞻基微微一笑:“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家主的意思?” 大内弘信猛然抬头:“殿下,这也是大内氏家主的意思!在外臣来大明之前,家主就曾经叮嘱过外臣,若是大明有意帮助日本结束战乱,大内氏上下愿为大明效犬马之劳!” 朱瞻基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缓步踱到大内弘信面前:“好一个大内氏,倒是识时务。大明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你们……看起来很聪明。起来吧,大内使者,不要一直跪着了。” 大内弘信和三上悠亚慢慢站起身来。 “不过……”朱瞻基继续开口,“我要的可不仅仅是口头承诺。” …… 乾清宫,朱棣看着朱瞻基带来的那份文书,小声念出上面的内容。 “……大内氏需开放所有港口供大明水师停靠……大内氏领地内设立大明商馆,享有治外法权……大内氏需协助大明肃清倭寇……”朱棣不住的点头,“嗯,这个好,没了倭寇,大明也不用在海防的事情上头疼那么久,能把备倭军抽调到其他地方巩固边防。” 然后朱棣一抬头:“他们同意了?” 朱瞻基点点头:“他们不同意,别人也会同意。到时候,再给他们开出来的条件,要比这个苛刻百倍了。” “有道理,你小子,一点也不像读圣贤书的人,心眼忒多。”朱棣笑着指了指朱瞻基,“不过,你真打算让咱们大明帮日本统一?” 朱瞻基连忙摇头:“怎么会呢?他们越乱越好,最好每个村都有一个天皇,每天从白天打到晚上,这个村的天皇率领二十八人的大军,与另一个村的天皇率领的二十五人大军血战良久,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呵呵,然后你好乱中取利,浑水摸鱼,对不对?”朱棣笑着把那份文书放下,然后琢磨片刻,“那咱们要不要多扶持几个家族?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爷爷放心,孙儿打算再派人去日本,这次,是真的去找其他家族了。”朱瞻基恭恭敬敬的回答,“孙儿会告诉那些家族,大明已经站在大内氏的背后。不过,大明不会只站在大内氏背后……” “你还想在谁背后?”朱棣冷不丁笑了一声,冲着朱瞻基挑眉。 不知道为什么,朱瞻基突然对“站在谁背后”这句话有了画面感,具体而言,就是他站在那个大内氏养女三上悠亚的背后…… 靠靠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朱瞻基回过神来,把那些画面从脑子里丢掉,然后对着朱棣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给朱棣看的浑身别扭:“你小子,想什么呢,怎么笑的这么猥琐?”然后,朱棣突然话锋一转,“听说,刚才来见你的,不止大内氏的使者一个人,还有个女的?叫什么名字呀?和大内氏的人是什么关系啊?” 朱瞻基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位老师叫三上悠亚……”然后反应过来,“啊不对不对,孙儿是说,那女子叫三上悠亚,是大内氏使者大内氏家主养女,此番跟着大内弘信一起来我大明。大内弘信待那女子,像亲生女儿一样。” 朱棣“嗯”了一声,然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告诉大内氏的使者,想做大明的藩属,就要拿出诚意来。养女……养女就养女,毕竟人家就算骗你说是亲生女儿,你也不知道。让那个日本女子留在大明,当一个宫女伺候你。咱们找大内氏,是为了日本的银山。什么时候大明在日本运回第一船银子来,爷爷就封那女子一个郡主,也算是大明对藩属的恩赐了。” 朱瞻基猛然一抬头:“宫女?伺候我?” “不然呢?让她伺候你爹?”朱棣低笑几声,“我告诉你,爷爷让那女子留下,你信不信,大内氏的家主,能直接把那女子认作亲女儿?不过爷爷提前告诉你,大明就你一个太孙,重华宫的太孙妃和侧妃都不够分,你悠着点,别回头给爷爷搞出个东瀛血统的曾孙子来……” (本章完) 第165章 偷家与甜食 毕竟……汉王朱高煦肯定不用朱瞻基替于谦交学费了。 朱瞻基一想起让于谦跟着张辅平定贵州交的“学费”,就感觉有点腰痛。张莹那小丫头看着身材瘦弱,但小小的身躯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在和朱瞻基的鏖战之中不仅游刃有余,甚至还有精力能对朱瞻基发起反冲锋。 于谦来重华宫的时候,在门口遇见朱瞻基的妹妹嘉兴(前边记错人了,永安是朱棣长女,嘉兴是朱高炽长女,已经修改),她是来告状的,因为她发现朱高炽又在偷吃甜食了。 你说你堂堂太子爷,偷吃就偷吃吧,被嘉兴再一次抓了现行之后,还狡辩说什么是狗吃的,真的是荒唐。 因为朱瞻基还没回来,所以于谦和嘉兴俩人就在书房里坐着等。这俩人肯定不能干等啊,所以就一边等一边聊,嘉兴也是缠着于谦把贵州的事儿给她讲一遍,虽然没有了太孙殿下的捧哏,于谦却也讲的有声有色的。 尤其是说到贵州的一些风土人情的时候,嘉兴这个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小丫头都有些听的入迷了。 等到朱瞻基回来的时候,一进书房,看见嘉兴盯着于谦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我怎么感觉被偷家了? …… “大哥!”看见朱瞻基回来,嘉兴蹦蹦跳跳的扑过去,然后拉着朱瞻基的手走到于谦跟前,“大哥大哥,这个人讲的故事好有趣啊,你能让他以后多来东宫找我,给我讲外边的故事么?” 朱瞻基仔细观察了一下嘉兴在说到于谦时的眼神,怎么觉得这眼神这么熟悉——这他娘的不就是重华宫四妃看自己的眼神么?他盯着于谦,又看了看花痴中的嘉兴:“让他去东宫?” 嘉兴点点头:“嗯!他讲的故事可好玩了!” 朱瞻基嘴角微微抽搐:“大概……叫于谦这个名字的,多少都有这方面的天赋吧。嘉兴,你先回去,大哥和于谦大人有事情要谈了。” 嘉兴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小姑娘,听说大哥要谈事情了,就乖乖离开了,走到重华宫门外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今儿来找大哥是干嘛的来着? 嘉兴走后,书房里就剩下朱瞻基和于谦俩人。 “于谦啊……”朱瞻基坐了下来,“上回让你跟着英国公去贵州,我怕你没学到东西。所以,我打算让你去大同,去汉王军中历练一番。”他又掏出一封信来,“这是我写给二叔的信,到时候你一并转交。” “殿下,微臣跟随英国公平定贵州,多少还是学到一些东西的。”于谦拱手回答道,“行军打仗,打仗是很重要,行军也很重要。行军途中,如何安营扎寨,调度粮草,安抚地方,乃至与土司打交道,都是学问。” 于谦语气平静,但眼神坚定,显然对贵州之行颇有心得。 朱瞻基点点头,好学生就是不一样,老师随便讲讲,好学生都能领悟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朱瞻基微微点头,但随即又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哦?那看来张辅教得不错啊……不过,我二叔那边可不一样。”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咱们的这位汉王爷治军,向来以严厉著称。你去到他手底下,可未必能像在张辅那儿一样轻松。而且,我也不会让二叔对你区别对待,你若去了那那里,要俯下身子来,不能因为你是我的人,就在军中搞特殊。” “记住了,二叔领军打仗的能耐,你学到多少,都算你的本事。” 于谦淡然一笑:“殿下放心,微臣并非贪图安逸之人。” 朱瞻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刚才跟我妹妹聊得挺投缘的?” 于谦一愣,随即坦然道:“皇孙女(尚未册封,暂称呼为皇孙女,册封剧情在后边)天真烂漫,久居宫中,对外界事物充满好奇。微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替她解闷罢了。” 朱瞻基“啧”了一声,语气略带调侃:“解闷?我看嘉兴看你的眼神,真的不像是听故事的样子……” 于谦神色不变:“殿下多虑了,微臣不敢有非分之想。” 朱瞻基盯着他,忽然笑了:“行吧,谅你也不敢。”他站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半开玩笑半威胁道,“不过,你要是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就把你调去琼州,天天去摘椰子去。” 于谦淡然拱手:“殿下说笑了。” 朱瞻基哼了一声,重新坐下,琢磨了半天,摆了摆手:“算了,你这人啊,倒也不错,配我妹妹……” 话说一半,朱瞻基意识到自己又说秃噜嘴了,赶紧咳嗽两声掩饰尴尬,然后故作镇静:“我是说,你这个人办事还算靠谱。你记住了,二叔虽然严厉,但最是爱才。你到了他的军中,只管踏实做事,他自然会看重你。” 然后,朱瞻基突然压低声音,露出促狭的笑容:“到时候,你也能回来给嘉兴再讲一讲北边儿发生的事情。” 于谦闻言,耳根微微泛红,但仍保持着镇定:“殿下说笑了。微臣此去只为历练,不敢有其他念想。” “真的?”朱瞻基追问。 “千真万确!”于谦一本正经的回答。 “好,那你说,大明人不骗大明人!”护妹心切的朱瞻基双手扶着桌子,眼睛直勾勾盯着于谦。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嘉兴气跑了回来,扶着书房的门框气喘吁吁:“大哥,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我找你是来干嘛的了……”她倒匀了气儿,走到书房里头,端起朱瞻基没来得及喝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大哥,我是来告状的!” “告状?”朱瞻基下意识看向于谦。 嘉兴扶着桌子,又捋了捋胸口,长出一口气,然后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大哥,爹又偷吃甜食了!” 于谦一听,立马拱手行礼:“殿下,微臣先告退了!” 当着朱瞻基的面,嘉兴马上一副小女儿样,看着于谦:“那……那你路上慢点,记得多进宫,多给我讲故事……” 于谦下意识看向朱瞻基那不怎么友善的眼神,立刻正色道:“请皇孙女放心,微臣此去定当尽心学习。待归来时,必向殿下详细禀报军务要事。” 他特意在“殿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睛却不敢往嘉兴那边瞟。 嘉兴一愣,看向朱瞻基:“大哥,你要派他出门?” 朱瞻基默默点头。 “去哪儿啊?远不远?”嘉兴追问。 于谦突然感觉背后一凉,一抬头,对上了朱瞻基的眼神。 朱瞻基沉默片刻:“大哥听说大洋彼岸有个地方叫美洲群岛,想派于谦去那儿一趟……”然后,他的眼神危险的眯起,直勾勾盯着于谦,“……也不算远,一两年就回来了。” 于谦闻言,额角顿时沁出一层细汗:“殿下,皇孙女……微臣告退!” 说完,掉头就跑,连失礼都顾不上了。 于谦刚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嘉兴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哥!你干嘛把于大人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呀!你吓跑于大人了!” …… 东宫书房。 朱高炽一脸镇定的坐在那里,抱着白毛狗撸个没完。 朱高炽对面,也就是书房会客区的椅子那里,坐着太子妃,朱瞻基,还有嘉兴。 朱高炽心里嘀咕,这是我家,我不怕你,你能拿我怎么着啊?然后一抬眼,看见底下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着他,又莫名其妙心虚的低下头。 “爹啊,咱们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要控制饮食。”朱瞻基很无奈,“您去年大病那一扬,吓的我和爷爷赶了几千里的路回来,吓的我娘好几天连觉都睡不好……您忘啦?” “我……哼,我这次真没偷吃!”朱高炽指着怀中的白毛狗,“我就是看见那糕点,觉着放那儿浪费了,就拿了一块想喂狗……” “哦,这次。”朱瞻基捕捉到关键词,眯起眼睛,“那以前是偷吃了?” 朱高炽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索性把头低下,装糊涂,不回答。 太子妃张氏轻咳一声,温声道:“太子爷啊,太医说了,您这身子要少吃甜食。您看嘉兴都急成什么样了。” 嘉兴立刻配合地撅起小嘴,眼眶都红了:“爹,您要是再偷吃甜食,女儿……女儿就……” “大扭儿啊,就怎么着?”朱高炽忍不住抬头。 “女儿就找皇爷爷去请旨,嫁的远远的,以后就不回来看您了!”嘉兴说完一扭头,不去看朱高炽了。 朱高炽面露难色:“这……唉……我……” 朱瞻基知道,要说动这胖子管住自己的嘴,就得用亲情牌。 “爹啊。”朱瞻基又开口了,“您的儿媳妇都有孕在身了,而且以后儿子还会生更多的孩子……您就不想对陪孙子孙女几年么?您是多么喜欢孩子的人啊,到时候,儿子把孩子们全送到您身边陪着您,您带着他们玩耍,教他们读书写字……多好啊。” 朱高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向往,但随即又有些犹豫:“可是……” 朱瞻基趁热打铁:“爹,您想想,若是您因为贪嘴伤了身子,到时候孙子孙女们问,爷爷去哪儿了?儿子该怎么回答?难道说,你们的爷爷,因为偷吃甜食,管不住自己的嘴,把自己给……唉!爹,你好好想想吧!” 朱高炽老脸一红,瞪了朱瞻基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太子妃适时地递上一杯清茶:“太子爷,喝口茶消消气。孩子们也是关心您。” 朱高炽接过茶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以后注意就是。” 朱瞻基琢磨了一下:“娘,儿子有个主意。” “嗯?你说,娘听着呢。” 朱瞻基嘿嘿一笑:“东宫的小厨房,以后就搬到儿子的重华宫去吧,反正离的也近。以后,东宫这一大家子人吃饭,就去重华宫去吃。” 宫里虽然有尚膳监,可这么多年以来,东宫习惯了自己开火做饭,有自己的厨房。朱瞻基大婚之前,都是朱高炽、太子妃和朱瞻基一起吃,偶尔嘉兴也坐着一起吃。至于东宫其他人,比如朱高炽的侧妃和侧妃生的子女,一般都是厨房做好了吃的,送到各自的住处。 朱瞻基的意思就是说,以后东宫就不做饭了,厨房里的人,连带着厨房里的所有东西,都一股脑搬到重华宫。朱高炽、太子妃每回吃饭,就去重华宫吃。至于其他侧妃和侧妃的子孙,就让重华宫的厨房做好了,再送到各自住处去。 这样一来,朱高炽总不能溜到重华宫厨房里偷东西吃吧。 “啊?”朱高炽愣住了。 太子妃眼睛一亮,立刻赞同道:“这主意好!重华宫的厨房离得近,太子爷每日用膳也方便。再者,太孙妃如今有孕在身,正好可以一起照顾饮食。” 朱高炽顿时急了:“这……这不合适吧?东宫自有规制,怎能……” “爹啊……”朱瞻基笑眯眯的打断他,“重华宫本身就是东宫别院啊,厨房搬到重华宫,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说了,您不是常说一家人要其乐融融吗?” 朱高炽强装镇定:“咳咳……我是那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吗?主要是……主要是觉得这样太麻烦你们……” “就这么定了!”太子妃一拍手,“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朱高炽急忙叫住,“那个……那个……白案师傅就不用搬了吧?东宫偶尔也要做些面食……” 朱瞻基和太子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白案师傅就是专门做点心的,朱高炽这是还惦记着甜食呢! “娘,先让白案师傅搬走,回头我给厨房门口安排一个人盯着,不许爹进厨房一步!” (本章完) 第164章 日本使者(二) 好家伙,华盖殿内一片狼藉,木案翻倒,杯盘散落一地,菜肴汤汁泼洒在地毯上,显得格外刺目。两拨使者此刻已经扭打成一团,僧袍与商服纠缠在一起,哪里还有半点使节的风度? “放肆!” 鸿胪寺官员大喊一声,仍然扭打成一团的两拨人动作一滞,然后慌忙松开对方,连滚带爬的跪好,额头贴地,大气都不敢出。 朱棣慢悠悠踱步到主位坐下,朱瞻基站在他身后。 “这是嫌我们大明招待不周啊,这些美酒佳肴,看来是入不了你们的眼啊。”朱棣微微眯眼,看着满地的狼藉,“要不然,你们再打一会儿?” 朱棣往那儿一坐,就算没见过朱棣本人,猜也能猜出来朱棣的身份了。 而且,也用不着鸿胪寺的官员把朱棣的话翻译出来,因为能被派到大明出使的,不管是大内氏的人呢,还是天龙寺的人,都是通晓大明的语言的。 听见大明的皇帝这么说了,两拨使者也是吓的浑身发抖,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连声求饶:“大明大皇帝陛下恕罪!” 天龙寺的僧使脸上还挂着几道抓痕,僧袍也被扯得歪歪斜斜的。他颤声说道:“小僧一时糊涂,冲撞了大明礼仪,请大皇帝陛下责罚!” 大内氏的商人代表更是狼狈,发髻散乱,鼻青脸肿,用蹩脚的汉语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大皇帝陛下……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天龙寺的人先……” “嗯?”朱棣冷冷一哼,商人立刻闭嘴,不敢再说。 “太孙啊,这是细川氏,还是山名氏啊?”朱棣回头看了一眼朱瞻基,假装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跪在地上的两拨使者闻言一愣,怎么还有细川氏和山名氏的事儿?要知道,细川氏和山名氏,与大内氏一样,都是室町幕府麾下的守护大名,彼此之间明争暗斗不断。 朱瞻基也愣了一下,去问一旁的鸿胪寺官员:“这些使者是来自细川氏还是山名氏的?” 鸿胪寺官员装模作样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册子,翻开瞅了一眼,然后合上册子:“回禀皇上,太孙殿下,他们是大内氏和天龙寺的使者。”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 朱棣皱眉头:“那细川氏和山名氏的使者呢?不是说……”然后,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些人,低声笑了片刻,“……是朕记错了,你们起来吧。” 朱棣面前的空地上,来自大内氏的使者和天龙寺的使者还跪在那里不敢动,鸿胪寺官员见状,清了清嗓子:“皇上让你们起来,还不快谢恩?” 然后,朱棣的声音又传入他们的耳朵。 “……让他们起来,带去校扬,让他们打个够。他们要刀就给刀,要枪就给枪,要火铳也可以给他。反正什么时候打明白了,什么时候打够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然后,朱棣又冷冷的补充了一句:“要是不小心打死人了……也没关系,记住了,大明负责把人送回日本安葬,不会让他们客死他乡的。” 天龙寺的僧使慌了,连着磕了几个头,激动的大喊:“大皇帝陛下!我们!是来朝贺的,不是来厮杀的!” “是吗?”朱棣轻轻吹了吹茶水上漂浮的茶叶,“朝贺?嘶……朕怎么就没看出来?既然是来朝贺,怎么一来了就大打出手? 你们……”朱棣停顿片刻,皱着眉头又问站在身旁的朱瞻基,“这个天龙寺是细川氏,还是山名氏的?” 朱瞻基恭恭敬敬的回答:“爷爷,都不是。天龙寺的僧人,是……”朱瞻基瞥了一眼大内氏的使者,然后故意贴近朱棣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朱棣听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是足利义持派来的……呵呵,非要绕这么大个名头,搞了个什么天龙寺出来,也不嫌麻烦。” 天龙寺的僧使在猜想,刚才的这位皇太孙悄悄对大明皇帝说了什么。看朱棣的反应,估计这位皇太孙是把天龙寺和室町幕府关系给说明白了。 实际上,朱瞻基说的悄悄话是这样的。 “爷爷,注意细节。您记住了,因为接待日本使团是我爹的事儿,所以您对一些细节不太了解。一会儿您就说,让鸿胪寺的人安排,准备接见山名氏的使者。” 朱棣则是默默点头。 “足利义持说要和我大明断绝关系,朕派人去日本,他连见都不见,好大的面子。”朱棣盯着天龙寺的僧使,“既然都硬气到要和大明断绝关系了,那他派你们来干什么?如果朕早知道你们和足利义持的关系,朕都不会让你们下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哼!” 这话摆明了是说给天龙寺僧使者听的。 “鸿胪寺,把这些远道而来的僧使带到鸡鸣寺去,和尚上门作客,那咱们就让和尚来接待。”朱棣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边走边继续说,“至于大内氏的使者,也先驿馆休息吧,等细川氏和山名氏的人来了, 朕再一起接见。” 临出殿门前,朱棣特意留步,冷冷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天龙寺僧使们。 “回去告诉足利义持,朕不见和尚,朕只会见大明册封的日本国王派来的使者。”朱棣缓缓说道,“足利义持如果还想对朕说点什么,让他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 朱棣说走,那是真的走的,因为他的戏份已经演完了,剩下的事儿就让事情本身慢慢发酵就可以了。 反正怀疑的种子,已经在这些日本使者的心里种下了。 回到乾清宫,朱瞻基和王彦一起伺候着朱棣更衣。 “大孙啊,你给那些日本使者编了这么一扬大戏,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朱棣一直憋着笑,因为朱瞻基给他的戏份,演起来太好玩了。 “爷爷,不急,现在足利义持派来的和尚,会怀疑他们国内不止大内氏的人和我们有关系。大内氏的人呢,会怀疑我们不止找了他们一家。他们两家又是势同水火,肯定不会坐下来好好聊,所以咱们这扬戏,肯定不会穿帮的。”朱瞻基一边说,一边帮着朱棣脱掉靴子,然后换上了宽松的软布鞋,又从王彦手里接过准备朱棣换上的常服便装,伺候着朱棣换下龙袍。 “嗯,就让他们自己可劲儿想去,想破头他们也想不明白。”换好了衣服,朱棣笑呵呵的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杯来,抬眼瞅着朱瞻基,“你小子,都可以去写话本了,随便编排一下,就把人家两拨使者哄的一愣一愣的。” 写话本? 那不就是后世写小说么? 谁他喵的写这玩意啊,尤其是写网文的,天天那是眼睛一睁就欠几千字,到了月底好不容易挣点稿费,还得乐呵呵的上交…… 呜啊……心态崩了啊…… “想什么呢?”朱棣眼看朱瞻基有点走神,出言提醒。 “哦,爷爷,孙儿在想,鸡鸣寺那边的老和尚会不会此刻正在骂骂咧咧……”朱瞻基笑着回答。 朱棣琢磨了一会儿:“那肯定啊。爷爷把这些日本和尚丢到他身边,搅了他的清净,那老和尚指不定背后怎么说朕呢。”然后朱棣突然一顿,瞅着朱瞻基继续说道,“嘶……你小子,怎么也跟着爷爷一起,管人家叫什么‘老和尚’?那可是爷爷给你找的师傅,你得叫人家姚少师。” “对对对,姚少师。”朱瞻基一边说,一边在朱棣身边蹲下来给他捶腿,“爷爷,孙儿就想问您,您把日本来的这些和尚送到姚少师那儿,是因为没地方安置这些日本和尚了吗?” 朱棣摇摇头,又习惯性的摸着下巴:“应天城这么大,寺庙那么多,我还愁没地方安置这些日本和尚?我就是看着老和尚现在太清闲,哼……凭什么咱们爷仨每天累死累活,他躲在鸡鸣寺里偷闲?老子就是看不惯他,得给他找点事情做。”他又看向朱瞻基,“大孙,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你说,老和尚这个大明的和尚,碰上那些外来的日本和尚,谁更会念经?” …… 朱瞻基回到重华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今儿朱棣难得没留他吃饭,朱瞻基就回重华宫陪张怜儿一起用了晚膳。 然后,张怜儿很认真的提出来,从现在开始,她要搬到偏殿自己睡,然后把重华宫的主寝殿腾出来,让朱瞻基好好发挥。 发……挥什么? “你忘了那天我怎么答应皇上的了?”张怜儿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太孙殿下,您的夜晚不属于某一个人,您的夜晚属于咱们整个大明啊!” 朱瞻基差点一口汤没给自己呛死,咳嗽了半天,张怜儿也是紧张兮兮的在他后背拍了半天。 缓过劲儿来,朱瞻基弱弱的问了一句:“这话谁教你的?” 张怜儿眨巴着眼睛:“太子妃娘娘啊。” 朱瞻基无语,这每个当娘的都是这么催儿子生孩子的么?他眼珠子一转,做出一副消沉的模样来:“我想晚上陪着你,你舍得撵我走?”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张怜儿,好像一只委屈的小狗。 话说回来,他也只有在张怜儿面前会有这种完全放松的时候吧。 张怜儿捂着嘴偷笑了几声,然后走到朱瞻基旁边,附耳悄悄说道:“太医说了,现在我们不能亲近,你能拿我怎~么~样~啊……” 啧啧,你说就说吧,还故意贴近耳朵,还故意用重音说的“亲近”,还故意把最后几个字拉长的音调。 “啪!” 张怜儿捂着屁股一个原地立正,下意识后退几步,盯着朱瞻基,满脸娇羞。 “哼,要不是怕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以后,问我为啥朝他头上吐口水,今儿非把你办了!”朱瞻基一大口包子送到嘴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怜儿。 张怜儿低着头,走到朱瞻基怀中坐下,揽着朱瞻基的脖子,头枕在朱瞻基肩膀上,沉默了许久。 “怎么了?”朱瞻基有点慌了,“我刚才没打疼你吧?我没用劲儿啊?怜儿,先起来,咱们去床边坐,这凳子已经承受咱俩人了,我怕凳子撑不住……” 张怜儿突然抬起头来,盯着朱瞻基,缓缓开口,声音软绵绵的:“哥哥……” 朱瞻基一听见张怜儿喊“哥哥”,就一阵心痒。 张怜儿又缓缓低头:“如果……我怀的不是儿子……” 朱瞻基懂了,这丫头,这是有心理压力了。 之前刚诊出喜脉来那一天,瞧见朱棣、朱高炽那高兴的样子,张怜儿实在是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生的是一个女儿,皇上会多失望,太子爷会多失望,朱瞻基会多失望…… “傻姑娘。”朱瞻基伸出一根手指来,在张怜儿鼻梁上轻轻蹭了一下,然后抱着张怜儿走到床边,然后慢慢把她放下。 他自己则是坐在张怜儿旁边,搂着张怜儿的肩膀。 “女儿又如何?女儿那就是以后的长公主,肯定像你一样漂亮。到时候,我一定给他找全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当驸马,嗯……最起码得是个状元。”朱瞻基出言安抚道,“再说了,咱俩以后的日子啊,长着呢,你最少得给我生……嗯,我想了一下,最起码五个女儿,五个儿子,这样才够。” “生那么多?”张怜儿白了朱瞻基一眼,“你当我是什么……” “我当你是我妻子。”朱瞻基直接出言打断了张怜儿的话,没让张怜儿继续把话讲完。 “哥哥……”张怜儿又重新躺在朱瞻基怀里,“你知道么,我好羡慕太祖爷和高皇后之间的感情,也好羡慕皇上和皇后娘娘之间的感情……” 她抬头看着朱瞻基:“咱们以后,也会是这样么?” 朱瞻基脑子里鬼使神差想起一首诗。 凤烛摇红映罗帷,卿卿低语胜春晖。不羡长生殿上誓, 只求连理枝头归。 金簪易绾青丝结,玉漏难移此心扉。若问深宫何所愿? 与卿共老月同辉。 朱瞻基慢慢念出这首诗以后,张怜儿听的眼圈微红。 “写的真好。”她小声呢喃,下意识搂紧了朱瞻基的脖子,然后很认真的说,“我虽然没全听懂,但你刚才念的好认真,我就知道写的肯定好。” 她又抬起头来,望着朱瞻基。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看你了,再看我就舍不得搬走了。”张怜儿突然站起来要走,却被朱瞻基拽住了胳膊。 “明天再搬,今儿晚上陪我。”朱瞻基看着张怜儿,很认真的说道。 张怜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然后噘着嘴,无奈的看着朱瞻基,意思就是“你要忍心棍棒底下出孝子你就随意”。 朱瞻基嘿嘿一笑,拉着张怜儿重新坐下。 “傻丫头,谁说睡觉一定要干那事儿的?”他贴近张怜儿耳朵,“再说了,有些事情,换个思路,也可以解决……” 什么意思?张怜儿有点没听懂。 朱瞻基嘿嘿一笑:“怜儿,狡兔三窟,好女人也是一样……” (本章完) 第163章 日本使者(一) 这里要说明一下,日本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是“天皇”,可日本天皇从来没有向大明称臣,所以大明也不承认日本天皇的君主地位,而是册封实际掌权的幕府将军为“日本国王”。 永乐九年的时候,由于足利义持对大明称臣,惹得日本国内势力产生诸多不满,足利义持为了平息这些异议,选择主动与大明断绝了贸易往来。 而足利义持给大明的解释,说什么日本自诞生以来,所有事都只听天照大神的,而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裔。既然是天照大神护佑的国家,那日本不应对外称臣。 而且,足利义持还正式宣布,从此以后,日本不再接受明朝的册封和外交使节,还要求后代将军遵守这一原则,永不向外国低头。 不仅如此,足利义持在断绝了对明朝的贸易后,对骚扰大明海岸的倭寇也持纵容态度,对大明提出取缔倭寇的要求置之不理。 永乐十三年,朱棣再一次派人去日本,要求足利义持约束不断侵扰大明海岸的倭寇,结果这次使者却吃了闭门羹。足利义持不仅拒绝接见明朝使臣,还下令加强海防,摆出一副与明朝对抗的姿态。 这一下,可算是给朱棣惹毛了。 永乐十三年的年底,朱棣再次派遣使者去日本,但这次使者没有去找足利义持,反而去拜访了日本国内的另一支力量、大内氏家主大内盛见。 消息传到足利义持耳中,足利义持勃然大怒,派人去通知大内盛见,命令他将明国使者押送京都。 这个时候的大内氏,名义上是室町幕府的属下,也曾积极参与幕府事务。可大内氏的势力范围远离京都,控制着日本通往朝鲜、中国的海路要冲,具有极强的地缘独立性,差不多就是一个半独立王国。 用中国历史上的例子来比喻一下,室町幕府和大内氏之间的关系,有点类似东汉末年的朝廷与地方州牧(益州刘焉、荆州刘表)之间的关系,或者是唐末中央政府和地方藩镇之间的关系。 而在朱瞻基看来,室町幕府和大内氏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五代时期中原政权与地方割据政权的关系,比如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与割据江南的吴越、南唐等政权的关系。 名义上我尊敬你,可以听你的,但你也别指望我能完全服你。你最好睡觉的时候留一只眼睛盯着我,不然我逮着机会就捅你腚眼子,让你知道菊花是如何盛开的。 对于这种关系,足利义持也是一清二楚。所以,他派人去大内氏,要求大内氏交出大明的使者,差不多就是一种“我知道你他娘的不肯听我的,但我还是要说话”。果然,大内氏的家主大内盛见派人护送大明使者安全离开日本,然后反问足利义持派来的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接待明国使者了?有证据么? 不过大明派使者和大内氏勾勾搭搭这件事,也让足利义持察觉到一丝危机。恰好临近大明永乐十四年的正旦大朝会,足利义持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名义上,足利义持已经宣布和大明断绝来往了,所以他肯定不能派人以自己的名义去。所以,他以“天龙寺僧侣”的名义,派遣使者和琉球使团一同入明。 这个天龙寺,是之前足利义满为了安抚南北朝而建的官寺,与室町幕府关系密切。以僧侣名义出使,既避免“官方低头”的尴尬,又能传递幕府意志。 足利义持的这个操作,有点像南宋时期大理国“佛使”。那会儿大理国(云南)与南宋因蒙古威胁而疏远,但仍通过“崇圣寺僧侣”以宗教交流名义赴临安,暗中维持政治联系。要是蒙古人问起来,说你们两个国家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联合起来反抗我蒙古大军啊?嘿嘿,大理国就解释,说那不过是佛法交流罢了。 于是,永乐十四年的这一扬正旦大朝会,有两批来自日本的使者。 一批是大内氏家主大内盛见派遣的使者。 由于大内氏此时尚未获得明朝官方认可的贸易权(勘合贸易),直接以“官方使团”名义参加正旦大朝会略显突兀。所以,大内盛见派出的并非正式使节,而是以“周防国(周防国:是日本古代令制国之一,目前的大内氏以周防国为根据地,逐渐扩张至长门、石见、丰前等地,形成半独立王国)商人”名义随朝鲜使团入明的贸易代表,携带银矿样本和私信呈递给大明皇帝。 另一批是天龙寺僧侣,来大明是以佛法交流的名义,顺便为大明贺。 僧侣还携带了足利义持的亲笔信,以佛经夹带,请求明朝“勿信奸佞离间之语”。 这一番操作,在朱瞻基看来,纯粹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把戏,可笑至极。 表面上,足利义持摆出强硬姿态,断绝和大明的往来;背地里,却又偷偷摸摸派僧侣夹带私信,既想维持对明暗通款曲的渠道,又不敢公开承认自己的外交困境,就是纯粹他娘的又当又立。 就比如某个国家,一边高调宣扬“国家正常化”与“自主外交”?,实际上经济离不开东方大国,军事安全又依赖某西方国家的保护。 通俗而言,就是对待东方大国,“政冷经热”?。 对待某西方大国,敢怒不敢言。 对待某战斗民族,又是左右横跳。 嘿,明面上装硬汉,暗地里求实惠,真是他娘的一脉相承,合着现代社会里某国这毛病,是六百年前就落下的病根啊。 …… 永乐十四年正月初一,正旦大朝会,红毯从洪武门一路铺到了奉天殿。 朱棣、朱高炽、朱瞻基三代大明皇帝同时出现在奉天殿御台之上,接受百官朝贺,接待了各国来使, 辰时,赐宴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节于奉天殿。 午时,各国使节参观南京皇宫,由太子朱高炽亲自接待,也算给足了这些国家面子。 与此同时,朱棣和朱瞻基在华盖殿同时召见了日本的两批使者。 由于朱瞻基“提前预料”到了这次召见的时候,大明皇帝和太孙殿下一定会因为某些突发事件而“迟到”,所以朱瞻基特别安排了鸿胪寺在华盖殿内备好了简单的宴席,特别强调了宴席之上,要把两批使者安排坐的近一些,还特意吩咐给两批使者准备的酒杯、餐具一定要木质的。 朱棣对这个安排不太理解:“大孙,你给他们用木盘子和木杯子,是不是因为……嗯,你想说,日本朽木不可雕也?” 朱瞻基摇摇头:“不是,我就是想看看他们两拨人会不会互相扔盘子杯子砸人,用木盘子和木杯子砸的疼,又不会出人命。如果用瓷器,万一砸碎了,那些碎片也是能见血的。再说了,砸碎了咱们也不好意思让他们赔钱,回头咱们还得打扫,那多费事儿。” 朱棣听完朱瞻基的解释,先是一愣,随即指着朱瞻基哈哈大笑:“你呀你,猴精猴精的,亏你想的出来。” 此刻,两批使者都已经入席了,而他们也得知大明皇帝和皇太孙殿下要紧急处理一些事情,所以需要晚来一些时间。 菜上齐了,鸿胪寺官员一声令下,在扬所有伺候的宫人都离开了。 这是什么操作?大明接待外国使臣,最起码不得留几个伺候着布菜倒酒的? 鸿胪寺官员如此回答:“皇上说了,这里商议的是国家机密,闲杂人等不得旁听。诸位使者请自便,若有需要,击掌三声便有宫人进来伺候。” 嗯,有道理。 鸿胪寺官员说完便躬身退出,顺手带上了殿门。 华盖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拨日本使者面面相觑,木案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两拨使者却谁都没有动筷。 来自后世的某位扑街写手,为了方便读者听明白双方的谈话,已经将其会谈内容全部翻译为中文。 天龙寺的僧使率先冷笑一声,用折扇指着对面大内氏的商人代表:“周防国的贱商也配与天龙寺同席?莫非是偷了哪家的船契混进来的吧!” 大内氏的商人代表倒是好涵养,不急不慢,文明礼貌的回答道:“秃驴,请闭嘴。” 我尼玛……八嘎! 僧使身后一名武士猛的站起来,木屐踩得地板吱嘎作响:“放肆!尔等可知天龙寺乃将军家菩提寺?尔等今日言行,大内盛见担当得起吗?” …… 华盖殿侧间,和主殿不过一墙之隔,门虚掩着,主殿内的说话声,让躲在侧间的朱棣和朱瞻基听的一清二楚。 “这帮人叽里呱啦的说什么呢?”朱棣听不懂日语,低着头问朱瞻基,“大孙,你能听懂么?” 朱瞻基挠着头:“呃……部分能听懂,比如刚才那句‘亚美爹’,意思是‘不要’。还有那句‘以爹以爹’,就是说‘好疼好疼’的意思。” 朱棣回想,刚才好像是听到有人一声惨叫,估计是被什么东西砸了吧。 “大孙,你还有什么能听懂的?”朱棣追问。 朱瞻基琢磨片刻:“刚才还有一句‘八嘎’ ,这个是骂人的话,相当于咱们大明的‘混蛋’。还有……”他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爷爷,刚才有人说了一句‘呀咩咯’,意思就是使不得’。” 朱棣听着不太对劲儿:“大孙,你怎么光挑这些词能听懂啊?跟哪儿学的?谁教你的?” 朱瞻基不敢正面回答,马上转移了话题:“爷爷,刚才那句‘哈次卡西’,意思是害羞,难为情,丢人的意思。我估计,是大内氏的人骂天龙寺的人不嫌丢人……” “哦……”朱棣摸着下巴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低声笑道,“这日本话,听上去就跟林子里的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吵的这么热闹,爷爷是没一句听的明白,早知道就带个懂日本话的通译来了。” 朱瞻基一愣:“爷爷,孙儿去鸿胪寺找个懂日本话的通译来不就行了?” 朱棣摇摇头:“不用了,爷爷就是那么一说。再说了,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猜也能猜个大概,你听听……” 主殿又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木案被掀翻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一阵“哗啦啦”的杯盘落地声,木质器皿在地上弹跳滚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哎呦喂,可惜了那些好酒好菜了,真他娘糟践粮食。 “八嘎!” 一声暴喝炸响,随即是“啪”的清脆耳光声。 朱棣憋着笑,朝着朱瞻基递个眼神过去:“……大孙,你听听,这还用得着通译么?” 朱棣本身就是在看戏啊,安排这扬会面的目的,本身是故意让两拨日本使者互相掐架,看他们内讧,所以根本不需要知道具体对话内容,只要知道他们打起来了,目的就达到了。 爷孙俩听的是津津有味的,朱棣又想起来了。 “大孙,你还没跟爷爷说呢,你怎么能听懂他们说的某些词呢?” 朱瞻基一怔:“呃……爷爷,我只是……略懂。这个……看书!对,看书嘛,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朱棣低笑一声:“爷爷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句话能这么解释。不对啊,那你脸红什么呀?” 朱瞻基琢磨半天,挤出一个微笑来:“精神焕发!” (本章完) 第162章 行吧,这个就叫朱祁镇吧 朱棣是真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因为“镇”字也暗合他这位永乐皇帝戎马一生的帝王气魄。尽管朱瞻基这位孩子亲爹已经表态了,朱棣也妥协了,选择了“朱祁钧”这个名字——可朱棣还是觉得“朱祁镇”这个名字更好。 所以,当朱瞻基告诉朱棣侧妃孙婉茹也怀孕了之后…… “好!好!好!”情绪激动的朱棣连说了三个好字,“大孙啊,你这真的是双喜临门啊!” 朱棣拍案大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个时候,朱瞻基不会傻到扰老爷子的兴,说什么“万一生下来的都是女孩怎么办”之类的话。 朱高炽也很高兴,然后故作愁眉状:“这孩子,不声不响搞这么大惊喜,我都没有给孙氏的孩子准备好名字呢。” “不用准备了!”朱棣大手一手,“侧妃的孩子就叫朱祁镇……呃,大孙啊,你这的侧妃的孩子,几个月了?和太孙妃的孩子比起来,哪个月份大一点?” 朱瞻基琢磨了一下:“怜儿的孩子一个多月,婉茹的孩子可能要大一些……” “哦,是这样啊……”朱棣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摆摆手,“那就是侧妃的孩子先出生。嗨,不管了,你这侧妃腹中的孩子,和太孙妃腹中的孩子相比,不管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这不重要!”朱棣眯着眼睛,盯着朱瞻基继续说道,“太孙妃的孩子叫朱祁钧,那你侧妃的孩子,就叫朱祁镇吧。” 朱瞻基一怔,老爷子干嘛一定要给孩子起这个倒霉名字呀,自己的儿子里头非得有个叫朱祁镇的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就算是孙婉茹生下个男孩,即便是这个男孩也叫朱祁镇,可这个朱祁镇的出生比历史上那个留学生的出生要早了十多年,应该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朱瞻基厌恶“朱祁镇”这个名字,实际上是厌恶那个历史上的叫门天子,“朱祁镇”这三个字本身是无罪的。 历史上的明英宗朱祁镇出生于宣德二年,而现在孙婉茹腹中的孩子出生时间是永乐十四年。也就是说,这个永乐版本的“朱祁镇”,他的受孕时间、基因组合,甚至父母身体状况,与历史完全不同,本质上是另一个独立个体。 再者,历史上的朱祁镇是作为皇后的嫡子被抚养长大的,是要继承大统的。 而永乐版本的“朱祁镇”,将来只是藩王身份,与皇位无缘,自然不会有“留学生”的荒唐经历。 说白了,两个版本的“朱祁镇”,只有名字相同,但在出生时间、血统继承顺位、成长环境、政治地位上均已天差地别。 现在孙婉茹腹中的孩子,即便是个男孩,即便也叫朱祁镇,那只不过是一个同名的新角色,而非那个导致大明由盛转衰的“留学生皇帝”。 所以吧,眼看老爷子对“镇”字儿这么念念不忘,朱瞻基也不好再坚持反对。毕竟,老爷子难得这么高兴,而且孙婉茹腹中的孩子即便叫“朱祁镇”,也绝不会成为历史上那个昏聩无能的“叫门天子”。 于是,朱瞻基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拱手道:“既然爷爷如此喜欢‘镇’字,那孙儿便依爷爷的意思,若婉茹诞下男婴,便取名‘朱祁镇’。爷爷,您觉得怎么样?” 朱棣点点头,看向朱高炽:“这事儿你记得去找解缙通个气。太孙妃的孩子,就叫朱祁钧;太孙侧妃孙氏的孩子,就叫朱祁镇。” 朱棣之所以让朱高炽找解缙,是因为皇子皇孙起名属于宗室事务。而礼部负责国家典章制度、礼仪规范、祭祀活动,给皇子皇孙起名这种事宗室事务,也是要归于国家大事的。 说白了,朱棣作为孩子的曾爷爷、朱高炽作为孩子的爷爷,他们可以在起名上“提建议”,然后最终是要拿到礼部那里确认的。而礼部要确认的,就是确保新名字不与历代皇帝、先贤、重要典籍中的忌讳字冲突。 放在现代社会,就像现代给孩子上户口要找派出所一样——孩子家长可以在起名字的时候,天马行空,发挥各种想象力,可最后这名字能不能用,还得看派出所的审批。这个名字,必须符合祖制、礼法、政治需要,而礼部就是专门管这事的“皇室户口管理局”。 然后,朱棣又看向朱瞻基:“你现在有一个太孙妃,三个太孙侧妃。太孙妃和孙侧妃已经有了身孕,剩下那两个侧妃呢?什么时候给爷爷再报喜呀?” 胡善祥和张莹的肚子还没动静,老爷子这是还惦记着呢。 朱瞻基这会儿正好坐在床边儿,还拉着张怜儿的手说着悄悄话呢。听见朱棣这么问,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尴尬。思索片刻之后,朱瞻基轻咳一声,正色道:“爷爷放心,孙儿……孙儿努力便是了。” 张怜儿捂着嘴偷笑,低声对朱瞻基说:“努力?你打算怎么努力呀?” 声音是低,可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听见了。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指着朱瞻基道:“小子,听见了没有?太孙妃都发话了,你可得加把劲儿!既然现在太孙妃和孙侧妃都有了身孕,那接下来几个月……”朱棣一挑眉,“……就让胡氏和张辅家那姑娘多伺候着点。” 张莹入宫的时候顶着的是张辅弟弟张輗妻族之女的名义,对外宣称是张辅的远房侄女,可那是为了堵礼部那些老学究的嘴的。实际上,宫里这这几位朱家皇室的成员都清楚事情原委,所以朱棣也习惯性的称呼张莹为“张辅家那姑娘”。 张怜儿看了一眼朱瞻基,笑着回答朱棣的话:“皇上您放心,孙媳妇每天晚上都把太孙撵到善祥妹妹和莹妹妹身边,保证让您多抱几个重孙子!” …… 重华宫,孙婉茹住所。 “娘娘,太孙殿下那边派人来传话,说皇上给您腹中孩子备好了名字。”侍女来报信儿的时候,也是眉开眼笑的。 孙婉茹淡淡的问道:“什么名字?” “朱祁镇!”侍女回答道,“据说,这名字是太子爷起的,皇上很喜欢这个名字,就留给您肚子里的孩子了!” 朱祁镇…… 孙婉茹小声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读书也不少,自然知道这个“镇”字儿是什么意思。 “太孙妃姐姐肚子里的孩子,皇上给赐的是什么名?”孙婉茹又开口问道,而且她直接问的是“赐的什么名字”,而不是“有没有赐名”。 “朱祁钧!”侍女回答道。 孙婉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女走后,孙婉茹一个人又开始琢磨了。 太孙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要孩子生下来以后才能见分晓。 “朱祁镇……” 孙婉茹轻声呢喃,指尖在案几上划出这三个字的轮廓。 若太孙妃生下的是女儿…… 唉,那又如何,女人又不是只能生一个孩子,太孙妃还会继续生,她还年轻。 况且,孙婉茹自己这一胎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不过没关系,太子妃会继续生,孙婉茹也会继续生。 孙婉茹很清楚,朱瞻基的身边不会只有四个女人,将来他的后宫还会有许多新人。 而且,现在朱瞻基还不到二十岁,他的女人也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将来,朱瞻基三十岁的时候,他身边的女人也还会是不到二十岁的妙龄;等到朱瞻基四十岁的时候,他的女人…… 怎么说呢?女人确实不会永葆青春,永驻二十芳龄,但朱瞻基的身边会源源不断出现不同的二十岁芳龄的女人。 所以,相貌从来不是在后宫生存的砝码,相貌只是加入这扬争斗的敲门砖。 弱小和无知,从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就像孙婉茹一直以来认定的观点一样——孙婉茹想要的,确实是朱瞻基的宠爱,但从来不只是宠爱。 她想要的,是能稳稳地站在朱瞻基身边,成为朱瞻基无法忽视的存在。 …… 朱棣从重华宫离开的时候撂下话,让朱瞻基准备好过几天的永乐十四年正旦大朝会,那是大明朝最重要的国家庆典。参加正旦大朝会的,不光有大明朝的文武百官,还有外邦的使者。 朱瞻基有点纳闷,往年正旦大朝会他又不是没参加过,干嘛今年要特别准备?到时候他跟在朱高炽身后,见人就碰杯,说几句扬面话不就可以了? 还是朱高炽笑呵呵的给他解释清楚了。 往年正旦大朝会,你可以跟在爹和爷爷后边。但今年的正旦大朝会,你爷爷想让你站在更显眼的位置。而且今年的正旦大朝会,南洋诸国纷纷遣使来朝,规模远超往年。 也就是说,朱棣有意借此机会,向四方展示大明国威,同时让各国使节认识认识未来的大明皇帝。 这个时期的明朝,正是国力鼎盛之时。而作为储君的朱瞻基,确实需要以全新的姿态亮相。 “不对啊,爹,你是太子,你才是储君,你亮相不得得了?”朱瞻基还是不太理解。 朱高炽今儿心情好,就多给朱瞻基解释了一番。 “儿子啊,你爷爷的意思是说……”朱高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让我这个太子主内,你这位太孙主外。我身子骨不如你,处理朝政尚可,但接见外使这等需要体面的扬合……” 朱瞻基闻言,愣在原地。 “记住,正旦大朝会上,倭国、朝鲜的使节都需格外留意。尤其是倭国使节,等郑和回来了,你跟你爷爷不是商量要去倭国岛上找银子么?” 嘿,你要说起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嗷,朱瞻基瞬间来了兴趣:“爹,这事儿你也同意了?” 之前在乾清宫商量这事儿的时候,朱棣说要拿自己承运库的钱借给户部,来负担出兵日本的军费,当时朱高炽死活不同意向朱棣的承运库借钱。现在听朱高炽这意思,夏元吉那抠老头同意户部拿钱了? “爹,你是怎么说服夏元吉的?”朱瞻基很好奇,毕竟就连朱棣都不敢开口问夏元吉要钱,生怕夏元吉自己配了诏狱的钥匙,一言不合就搬回去诏狱去住。 “呵呵,这你别管,反正出兵日本的钱,户部出了。不对不对,不叫出兵日本……”朱高炽反应过来,日本可是洪武爷钦定的“不征之国”,不能出兵。他转念一想,“对了,上次咱们怎么说的来着?对,就日本岛上的那些个人,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岛上的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咱们大明派兵去,那是为了拉架的,是为了调停各方争斗的。” 嗯,对,说的好,说的很有道理。洪武爷不让出兵打日本,没说不让出兵去维持和平吧。 朱瞻基朝着朱高炽伸出大拇指:“有道理!” (本章完) 第161章 叫啥都行,就是不能叫朱祁镇 太孙妃张怜儿和朱瞻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自幼相识。张怜儿出身民间,淳朴善良,模样虽然不是最好看的,但胜在爱笑,眼睛像是能说话似的。 关键是这姑娘是真懂得心疼人啊。 其他几个侧妃逮着朱瞻基以后,都是一副“今儿好不容易轮到我了”的样子,不榨干最后一滴那啥,决不罢休。 只有在太孙妃这儿,朱瞻基能从晚上睡到天明。张怜儿从不似其他妃嫔那般急切地索取,她更在意他的疲惫与压力。这种体贴,在后宫中实属罕见。 而其他侧妃…… 就比如说侧妃孙婉茹。 孙婉茹因为早年的被太子妃认为养女,在东宫长大,熟知宫廷礼仪,所以她是目前四女中最像皇家妃嫔的一个。 可以这么说吧——做朱瞻基的女人,是孙婉茹在很小的时候就定下来的目标,所以她会很细心的观察朱瞻基的想法,判断朱瞻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之前朱瞻基心疼四女年龄太小,不想让她们太早生育,便一直计算着和四女亲热的时间,甚至朱瞻基会在亲热的时候控制最后那一哆嗦,不让四女过早受孕。 对此,孙婉茹没有在朱瞻基面前表达出任何不开心,甚至刻意迎合朱瞻基,还在侍寝的时候,为了让朱瞻基以完全放松,孙婉茹选择在最后时刻,主动用某一种羞于启齿、让朱瞻基更加“放松”的方式,来承受朱瞻基的恩泽…… 没错,朱瞻基是皇太孙殿下,他是重华宫众妃的主宰,他可以让这些女人为他做任何事,但孙婉茹是第一个主动为他做这些事的人。 而在朱瞻基开始被“催生”之后,孙婉茹又是第一个主动侍寝的女人,而且在那次侍寝的时候,孙婉茹一改往日的“温顺”,甚至对朱瞻基“搞偷袭”,让朱瞻基也对她毫无办法。 通俗的来说,孙婉茹,她是一个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的女人,但又不是那种只懂得依靠自己优势的女人。 在之后侍寝朱瞻基的时候,孙婉茹也开始越发的大胆,她彻底忘记了身为皇家妃嫔应该有的端庄和典雅,专心致志的做好“朱瞻基女人”的这个身份,甚至在某些和朱瞻基“深入交流”的过程中,她还能做到“反客为主”,在某些时段压制朱瞻基的发挥。 永乐十三年年底,重华宫终于传出喜讯,太孙妃张怜儿有了喜脉。 众人高兴之余,孙婉茹才悄悄告诉朱瞻基,她前几日也开始有了一些呕吐、食欲不振的症状,想让太医给自己也瞧瞧。 果然,孙婉茹也有了身孕。 …… 重华宫,孙婉茹的住所内。 等到太医走后,朱瞻基凝视着孙婉茹,这个从小在东宫陪自己长大的女人,此刻低垂着眼睫,唇角带着一丝柔顺的笑意,就好像刚才发生的只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朱瞻基听的出来,孙婉茹早就有了这些孕期的症状,甚至可能都私下找太医看过了。可她硬是等到张怜儿诊出喜脉来才公布这件事。 “说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朱瞻基低声询问,但是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几分无奈和怜惜。 孙婉茹轻轻点头,声音柔软:“殿下,妾身只是怕……万一弄错了,岂不是让殿下空欢喜一扬。” 没等朱瞻基说什么,孙婉茹又继续开口:“殿下,太孙妃姐姐也有了身孕,您还是快去姐姐那里吧,姐姐现在更需要您的陪伴呢。” 朱瞻基无奈的摇摇头,深深看了一眼孙婉茹:“你很懂事,知道为别人着想。” 孙婉茹抬起眼帘,与朱瞻基对视,然后毅然决然的把朱瞻基推了出去。 “殿下,你快去吧,太孙妃姐姐有了身孕,消息传到皇上和太子爷那边,等下他们怕是也要来重华宫了。”孙婉茹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您现在最好是去陪在太孙妃姐姐身边,不然您这是让妾身为难呢。” 朱瞻基隔着门,叮嘱了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门内,孙婉茹听到朱瞻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慢慢走到床边坐下。 她三指按脉,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脉象,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在宫里,最好还是有一些自己的秘密,懂得医术这件事,就连孙婉茹的贴身侍女也不知晓。 孙婉茹不是不想要朱瞻基的关心,只是她比谁都清楚,在这深宫里,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对孙婉茹而言,她可以温柔似水,她也可以体贴懂事,但她永远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里。 她想要的,从来不只是宠爱,而是稳稳地站在朱瞻基身边,成为他无法忽视的存在。 而现在,腹中的孩子,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 重华宫寝殿,果然,朱棣、朱高炽都来了。 太孙妃有喜,这种级别的消息,足够让大明三代帝王齐聚重华宫了。 张怜儿有点受宠若惊,她刚站一会儿,就被“勒令”坐下;刚坐了一会儿,又被“勒令”躺下。 朱棣看着张怜儿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位一代雄主也是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孙媳妇,你现在有了身子,要好生养着。老大……你过来……”朱棣又朝着朱高炽招手,“你去跟太子妃说一声……哎?太子妃呢?她怎么没来?” 对啊,太子妃怎么没来? 朱高炽俩手都揣在袖筒里,笑的合不拢嘴:“瞻基他娘去太医院了,说是太孙妃前段时间崴了脚,她去太医院问问,之前用的药膏还能不能继续用,有没有什么适合给孕妇用的药膏。” 朱棣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太子妃做事向来周到。”他转头对张怜儿和蔼的说:“宫里头,你婆婆最是细心的人了,有她照看着,我也就放心了。” 朱高炽琢磨片刻,走到朱棣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皇上,儿子想请您给太孙妃腹中的孩子起个名字。” 虽然现在不知道怀的是男是女,但宫里的习惯,是都会提前备好男孩的名字,这也是皇室一直以来的习惯。 毕竟,朱瞻基是太孙,若太孙妃张怜儿诞下的是男孩,那这个孩子直接关系到大明的未来。所以,给男孩取名是关乎国本的政治行为,是大明皇室的国事。 若是生下女孩,往往只是起个乳名,然后等到女孩将来出嫁的时候,再以乳名为女孩正式册封——比如朱瞻基的妹妹永安,将来她出嫁的时候,就会被册封为永安公主。因此,给女孩儿起名字,那只能算得上的老朱家的家世。 所以,朱高炽嘴上说“给孩子起名字”,实际上就是让朱棣给曾孙子起名儿,压根就没考虑曾孙女。 按照洪武爷当时给朱棣一脉定下的辈分,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 朱瞻基是“瞻”字辈,接下来就轮到“祁”之辈儿了。 再依照五行相生的原则,木生火(朱棣生朱高炽),火生土(朱高炽生朱瞻基),土生金,现在该选“金”了。 朱棣琢磨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朱高炽:“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朱高炽早就想好了。 “爹,儿子早就想了几个名字,就当拟几个候选,爹,您听一下,看看如何?”朱高炽笑呵呵的说道。 “念吧。”朱棣大手一挥,然后指着朱瞻基,“你和孙媳妇也听一听,看看有没有你们觉得好听的、合适的名字。” 朱高炽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来,当着众人面打开,清了清嗓子。 “朱祁錾(zàn)。錾者,金石雕琢之器,寓意天命镌刻,江山永固!” “朱祁鎏(liú)。鎏者,金辉遍洒,光耀九州,泽被万民!” “朱祁鏊(ào)。鏊者,鼎镇山河,九五至尊,文治武功!” “朱祁鑚(zuān)。鑚者,锐不可当,开疆定鼎,威震八荒” “朱祁鑾(luán)。鑾者,金舆御天,四海升平,万邦来朝!” “朱祁钧。钧者,千钧之重,一言九鼎,社稷永昌!” “朱祁镇。镇者,雄峙四方,威震寰宇,安定山河!” “朱祁铖(chéng)。铖者,金戈映日,威仪赫赫,定鼎乾坤!” “朱祁锬(tán)。锬者,长锋破空,锐意凌云,横扫六合!” “一共是九个名字,皇上,您觉得怎么样?” 念完这九个名字和背后寓意之后,朱高炽等着朱棣的回复。 这九个名字,严守宗法,五行相生,这些先不谈,且看名字本身——都是那丝毫不敛着的帝王意象,气吞山河之势,蕴含了天命、疆土、民治,且九名为极,对应“九五至尊”,亦合“禹铸九鼎”的天下至权意象。 说白了,这他娘就是大明第五代皇帝的命名大会! 朱瞻基全程听的一愣一愣的,他走到朱高炽面前,朝着朱高炽伸出手:“爹,你这册子给我看一看。” 之所以他要看一看,是因为这几个名字里,他只听了一遍,就他娘的记住一个朱祁镇!剩下那八个名字里头,有好几个他都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 比如“朱祁鑚(zuān)”,他怎么听怎么想“朱祁祖安”。 还有“朱祁鏊(ào)”,他怎么听怎么感觉是“朱翘”。嘿嘿,我就不信了,拿来我看看,到底有多翘。 册子打开了,朱瞻基有点傻眼了,他不知道朱高炽从哪搞出这么多生僻字来的。 就比如“锬”字儿,这个字儿本意是长矛的古称,但明代军籍文书多用“枪”或者“矛”,这个“锬”字几乎没人用的。 再比如“鑚”字儿,这个字朱瞻基记得听人说起过,这就是“钻”的异体字,而在明代官方文书也是普遍用“钻”的写法,因此“鑚”字儿已属于罕见。 还有“錾”字儿,虽然不生僻,但这个字儿更像是木匠行业的里术语,普通文人很少用,可以算得上是“行业专用字”。 “爹啊……”朱瞻基看着册子,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您起的这几个名字,怕是礼部那些老学究都得查半天字典吧?” 朱高炽笑眯眯地捋着胡须:“可不是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可是我特意让解缙从《洪武正韵》里挑的,越生僻越显天家气象。” 朱瞻基笑了笑,没回答,然后视线停留在“朱祁镇”这三个字身上。 朱瞻基心里很清楚,就算是张怜儿腹中的孩子是个男孩、起名叫朱祁镇,那这个朱祁镇和历史上那个废物留学生也不是同一个人了,可他就是觉着这个名字有些晦气。 所以,他绝对不会把这个名字拿来给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使用的。 朱瞻基还没琢磨完呢,朱棣开口了。 “老大,朱祁镇这个名字,不错……”朱棣摸着下巴,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满意,“雄峙四方,威震寰宇,安定山河,嗯……很不错。大孙,你觉得呢?” 朱瞻基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的回答:“不行不行不行!这个名字不行!” 朱棣看着朱瞻基这副表情,微微皱眉:“大孙,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样子?”又看向朱高炽,“老大,你儿子怎么了?” 朱高炽一脸遗憾的摇头:“不知道啊……” 朱瞻基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反应有些太强烈了,主要是他刚才听见朱棣挺喜欢“朱祁镇”这个名字的,所以有点小小的激动。 他清了清嗓子:“爷爷,孙儿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别扭了。” “别扭?”朱棣不解,“怎么个别扭法,你说来听听。” 朱瞻基定了定神,恭敬的回答道:“爷爷,孙儿觉得‘镇’这个字,虽然寓意很好,但用在皇嗣身上,尤其是……未来的皇帝身上,未免太过刚硬。” 朱棣听着微微点头,朱瞻基心中窃喜,看来有戏! “……爷爷,您不妨想一想,‘镇’字,乃是以武力慑服之意,比如‘镇守’、‘镇压’等等。我大明以仁德治天下,皇帝将来要承继的是文治昌明的盛世。所以,孙儿认为,不如取个刚柔并济的字,更加妥帖一些。” 眼看朱棣捋须沉思,朱高炽见状立即接话:“爹,儿子觉得瞻基刚才说的有点道理,是儿子考虑不周了,这名字啊,确实该讲究些。” 显然,朱棣还是对“朱祁镇”这个名字念念不忘,不过被朱瞻基和朱高炽这么一说,他也只能放弃这个选择,目光在朱高炽和朱瞻基俩人身上转了一圈。 “好,大孙确实是想得周到。也罢……嗯,那‘朱祁钧’如何?千钧之重,又不失中和之气。” 朱瞻基暗暗松了口气,躬身回答道:“爷爷圣明,孙儿觉得这名字极好。” (本章完) 第160章 雪中行,帐中情 “殿下,轻点,疼……” “那我慢点,怜儿,你要还疼的话就告诉我……” “嘶……还是疼……” “这……我再慢点,要不然,我去找人来帮忙吧……” …… 张怜儿一抬头,眼泪汪汪的注视着朱瞻基:“不行不行,就得殿下给我揉,我这可是因为殿下受的伤。” 朱瞻基捧着张怜儿的脚,看着那有些红肿的脚踝,很是心疼,也有点自责。刚才是他非要拉着张怜儿在重华宫院子里散步,说是什么雪天散步很浪漫。 浪漫个嘚儿,张怜儿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藏在雪里的石头,崴脚了。 “可是……光揉也好不起来呀,我还是找太医来给你上点药吧。”朱瞻基很认真的说道。 张怜儿眼珠子一转,可怜兮兮的说:“殿下,让别人去太医院取点药回来就成了嘛……再说了……”张怜儿往前凑了凑,“……这可是你媳妇的脚,你想让别的男人替你揉吗?” 朱瞻基闻言一愣,慢慢抬头,瞧见张怜儿那副脸红的样子。 这小妮子,调戏别人,结果把自己整的脸红成这个样子,你这也不行啊,你还得练呢。 朱瞻基见她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更深。 “好,我媳妇的脚,只能我来揉……”朱瞻基慢慢把张怜儿的脚放下,站起来走到门口,“外边谁在呢?去太医院,拿点跌打药回来。” 门外候着的太监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过了一阵子,太监取回药来,由张怜儿的侍女把药送了进来,还捎带着一份太医手写的用药方法。 “先热敷,再涂药……”朱瞻基读着太医写的字儿,“嗯,热敷,那个谁,再送盆热水和热毛巾进来。” 热水毛巾端进来之后,朱瞻基把侍女又赶了出去,自己端着水盆放在床边。 张怜儿坐在那儿都傻眼了:“殿下,您要干嘛?” 朱瞻基头也不抬:“我媳妇的脚,我亲自敷啊……别动,我先试试水温……” 然后,朱瞻基亲自试了试水温,将帕子浸湿拧干,小心翼翼地敷在张怜儿红肿的脚踝上。 “殿下……我刚才开玩笑的,我怎么能让您……”张怜儿下意识说道,却被朱瞻基抬头的一个眼神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我今天再定个规矩,就咱俩在的时候,你不要老是对说我什么‘您您您’的,显得我很老似的。”朱瞻基重新低下头来,小心翼翼的把毛巾敷在张怜儿脚踝上,“宫里是有宫里的规矩,可规矩是人定的。在重华宫里,都得听我的。” “殿下……”张怜儿有些触动。 “还有,就咱俩在的时候,你也不要老是叫我殿下,那样感觉不像是两口子。”朱瞻基继续说道,“我爷爷奶奶感情很好,不管爷爷是当燕王的时候,还是当了皇帝以后,奶奶私底下也不会叫爷爷‘王爷’、‘殿下’或者‘皇上’。” “那叫什么?”张怜儿低声问道。 朱瞻基一抬头:“一开始叫棣哥,后来是四哥。” “棣哥、四哥……”张怜儿小声念着这个称呼,然后有些感慨,“他们的感情,真好。” 朱瞻基点着头:“可不是么?我爷爷还跟我说,太爷爷洪武爷和太奶奶孝慈高皇后的感情也很好,太爷爷私底下都叫太奶奶‘妹子’,太奶奶私底下叫太爷爷……” 说到这儿,朱瞻基下意识看了一下周围,然后压低声音:“……太奶奶私底下都叫太爷爷‘重八’呢。” 张怜儿捂着嘴小声的笑:“您胆子真大……” “嗯?”朱瞻基打断了张怜儿的话。 张怜儿愣了一下,随即继续笑着说道:“我说是,你,胆子真大。”她刻意把“你”字单独断句说出来,然后偷笑了几声,“敢悄悄叫洪武爷……嘿嘿,那两个字儿啊,我可不敢说。不过,你就不怕我去找皇上和太子爷打你的小报告么?” 朱瞻基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慢慢把热毛巾重新浸入水中,慢慢站起来朝着张怜儿靠近,语气轻松:“好啊,你要去告状?那我是不是可以先提前‘灭口’啊?” 眼看朱瞻基一副要“图谋不轨”的样子,张怜儿瞬间老实:“不敢不敢,嘿嘿,我可听话了。” “这还差不多。”朱瞻基重新蹲下,把药膏慢慢敷在张怜儿脚踝上,“那咱俩私底下,你打算怎么叫我啊?” 张怜儿琢磨片刻:“你排行老大,叫你大哥?” 朱瞻基想了想,摇摇头:“不好听,换一个。” “那……嘿,有了。”张怜儿眼睛一亮,“从你的名字里取一个字,叫你基哥?” 朱瞻基听到张怜儿这么说,大脑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中分头背带裤的故人,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听到了那个旋律…… 基你太…… 停停停,朱瞻基马上摇头拒绝:“不行,再换一个。” 张怜儿显然不知道朱瞻基刚才在想什么,歪着头便开始想下一个名字:“那……瞻郎可好?” 瞻郎?怎么听上去像是“蟑螂”? 魔性的旋律再次在朱瞻基脑海中响起:纯情蟑螂火辣辣,今晚它来到你的家…… “不行,再想一个。”朱瞻基绝对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称呼。 他怕将来考古学家把这段儿历史挖出来,后世的网友会笑到劈叉。 “各位旅客朋友们,这里就是明代皇帝朱瞻基的陵墓了。关于朱瞻基,大家都知道,他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蟑螂天子,基哥皇帝……”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张怜儿有些泄气了,噘着嘴:“那你想一个嘛,我真不知道了……” 朱瞻基嘿嘿一笑:“叫哥哥就行了,你听,多亲昵……” “哥哥……”张怜儿小声叫了一下,马上低下头来,“行……吧。” 朱瞻基站起来,坐在张怜儿身边,搂着张怜儿的肩膀:“那现在叫几声听听?” 张怜儿又羞又恼,瞪了朱瞻基一眼,不过朱瞻基感觉张怜儿瞪他的样子也好好看。 “快叫,我听着呢。”朱瞻基又出言催促。 张怜儿耳尖都红透了,终于蚊子哼哼似的挤出一声:“……哥哥。” 朱瞻基故意掏了掏耳朵:“咦,大冬天的,这重华宫里哪来的蚊子啊?” “你!”张怜儿气得顺手从身后抄起软枕,砸在朱瞻基的身上,却被朱瞻基一把接住。 只见朱瞻基顺势把张怜儿往怀里带,恰好枕在那个软枕上。他弯腰低头,贴着张怜儿泛红的耳垂低笑:“再叫一声,就一声。” 着一股热息,烫得张怜儿身体一颤,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哥哥哥哥哥哥!满意了吧!” 朱瞻基当然满意了,看着怀里的小美人,没忍住俯下身子来亲了一口。 哎呦,这一口亲下去,张怜儿快变成红孩儿了。 “都大婚这么久了,还这么害羞。”朱瞻基看着张怜儿红透的脸颊,忍不住又凑近了,还故意压低了声音,“……看来,是哥哥不够努力啊……” 然后,朱瞻基继续俯下身子来一顿猛亲,给张怜儿亲的呼吸急促、双眼迷离。 许久,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今儿早上怜儿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怜儿说要连本带利……”朱瞻基低声说道。 “嗯……”张怜儿低声哼哼。 “那……”朱瞻基笑着摸了摸张怜儿红的有些发烫的脸,正打算继续下一步动作。 寝殿外间,隔着门传来张怜儿侍女的通报声:“太孙殿下,太子妃娘娘来了。” 我去?娘来了?她来干什么? 还记得朱瞻基和张怜儿此刻是什么姿势么? 对咯,这会儿朱瞻基坐在床沿,张怜儿躺在他怀里,受伤的那只脚还搭在床边的矮凳上,头枕着朱瞻基的大腿。 朱瞻基则是一手环着张怜儿的腰,而且两人的衣襟都因方才的玩闹有些松散,张怜儿还下意识抓着朱瞻基的衣袖。 最关键的,是刚才朱瞻基那一顿啃,给张怜儿整的头发也乱了,满脸也是通红的样子。 张怜儿下意识拉过被子来,连自己上半身和朱瞻基的下半身一起蒙住。 朱瞻基一愣,然后已经听见太子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了:“儿子啊,听说怜儿的脚受伤了,没事吧?娘带了药膏,来看看你们……那个,娘能进来么?” 大概是脑子抽了,朱瞻基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进来吧!” 然后,寝殿内间的门打开,太子妃走了进来,一抬眼就看到了这一幕。 自家儿子有些衣衫凌乱的坐在床边儿,下半身蒙着鼓鼓囊囊的一团被子,边缘还露出一缕乌黑发丝,然后从被子底下探出一个女子的脚,搭在床边的矮凳上。 太子妃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刚从太医院取来的药膏,目光从儿子凌乱的衣襟缓缓移到覆盖在儿子下半身那团可疑的被子上,再落到被子下探出、搭在矮凳上那只已经贴了药膏的脚踝上。 最后,太子妃的目光定格在朱瞻基那张强装镇定的脸上。 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 咱们大明的这位太子妃张氏,洪武二十八年由洪武皇帝朱元璋亲定为燕王世子妃,嫁给了朱高炽。朱棣夺位登基后,册封朱高炽为太子,张氏也从燕世子妃摇身一变成为大明的太子妃。 这么多年了,太子妃什么扬面没见过。 可今儿这扬面,她还……也不能说没见过吧,可她还是愣在了那里。 “我……这……那个……我是说……”太子妃难得说话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朱瞻基瞬间明白了:“娘,你听我说……” “我不听!”太子妃打断了朱瞻基的辩解,指着朱瞻基又欲言又止了半天,然后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紧接着猛然一个转身,“哎呀,我突然想起来,那个……我那个……”她努力想了半天词儿,“对!娘想起来了!儿子啊,娘还有事儿,先回去了,药给你留下了啊……” 说完,太子妃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快把寝殿内间的门给他们关上……”太子妃一边走,一边小声吩咐。 当内间的门重新关上之后,张怜儿掀开被子露出头来。 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仓促的举动,可能让太子妃误会了,再一瞅朱瞻基,这会儿还憋着笑呢。 “你还笑!你……你就是故意的!”张怜儿又羞又恼。 朱瞻基坏笑几声:“不对吧,怜儿,刚才是你自己把被子蒙上的。” “还不是你……”张怜儿下意识喊了出来,然后又压低了声调,“……还不是你把人家弄的没办法见人……” 朱瞻基嘿嘿一笑:“没事,怜儿,反正已经被娘误会了,不如我们……” 张怜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不如什么?”然后含羞的在朱瞻基胸口轻轻捶了一下,“你是堂堂太孙殿下,怎么……怎么……这么不正经!怎么如此……哎呀……” 张怜儿话没说完,一声惊呼,整个人被朱瞻基扑倒在床上。 这夜啊,长着呢。 (本章完) 第159章 纪纲(二) 锦衣卫那是天子亲军,锦衣卫的绝对权力来源于皇权,而不是你纪纲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通俗而言,你纪纲不过是替皇上执掌锦衣卫而已。结果呢,你自己带头违反规矩,逼死恪尽职守的下属,反而说什么“不认识本指挥使就是失职”的话来。 “纪指挥使方才说,他不认识你,所以是失职。”朱高燧指着地上的卢严之尸体,然后看向大堂之外,随手指着一个站在大堂外院子里的锦衣卫,看服色,和已经死去的卢严之一样,只是一个普通校尉,“外边那谁……就你!进来!” 那被朱高燧指着的锦衣卫愣了一下,环顾周围。 “就是你!”朱高燧的手继续指着那锦衣卫,“赶紧进来!” 那锦衣卫走进大堂,朝着朱高燧行礼:“卑职沈洋,参见赵王殿下!” 朱高燧点点头,看了一眼纪纲,冷笑一声,然后目光回到沈洋身上:“沈洋,本王问你,你见过皇上没有?” 这些基层的锦衣卫校尉、力士,平日活动范围都在皇城之外,从事的是最普通的外围侦查和缉捕工作,基本上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皇上。 只见沈洋犹豫片刻:“回禀王爷,卑职……没有见过皇上。” “那现在皇上如果穿着便装,出现在你面前,你能认出来么?”朱高燧追问。 沈洋沉默片刻:“卑职……认不出来。” “好!”朱高燧一拍桌子,然后指着纪纲,“纪指挥使,如果不认识你的锦衣卫是失职,那不认识皇上的锦衣卫,就应该是大逆不道了吧?”然后看向沈洋,“沈洋,你们的指挥使说你大逆不道,你可有话要说?” 沈洋浑身一颤,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满脸震惊。 大逆不道?谁?我? 沈洋下意识抬头看向纪纲,却发现纪纲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 大堂内顿时一片死寂,所有锦衣卫的目光都聚焦在纪纲身上。 不认识指挥使是失职,那不认识皇上呢? 锦衣卫到底是天子亲军,还是纪纲的私兵? 朱高燧这一问,直接撕开了纪纲最不敢面对的真相。 纪纲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很想反驳,可是话到嘴边儿,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死路一条。 不认识指挥使就是失职,这话是他方才亲口说的,可现在他敢认么? 认,那就等于是承认自己僭越皇权,把锦衣卫当成了自己的私兵。毕竟按照他的说法,不认识指挥使的就是失职,那不认识皇上的就应该是大逆不道,这逻辑没毛病,很严谨…… 严谨有个屁用?认了这句话,就等于认了朱高燧说的“不认识皇上的锦衣卫就是大逆不道”,给纪纲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认,也不能认。大明全国上下在册的锦衣卫有一万多人,不在册的就更多了,这些人里头,有九成以上,一辈子别说见皇上了,连皇城的样子都没见过。 他们都是大逆不道么?这话纪纲敢认么? 可是不认的话,那就等于自己刚才逼着卢严之自刎的理由站不住脚,自己才是真正的滥杀无辜。 朱高燧看着纪纲铁青的脸色,冷笑一声,继续逼问道:“怎么了,纪指挥使不说话了?方才不还是振振有词的吗?” 纪纲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思虑了半天,终于咬着牙开口回答道:“王爷,是下官方才失言了,下官方才所言,并非是说锦衣卫必须认识下官……而是……” 他的音调突然提高,指向地上的尸体:“而是此人胆敢对上官动手!这才是大不敬之罪!” 朱高燧冷笑一声:“哦?他对你动手?可本王怎么方才听说,是你纪指挥使先要夺他的刀?” “这……这……”纪纲脸色一僵,随即继续解释道,“下官身为指挥使,查验下属佩刀乃是……乃是下官职责所在!他竟敢反抗,便是抗命!” 朱高燧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捂着肚子在那儿笑的直不起腰来。 “纪指挥使啊……”朱高燧笑够了之后,脸色骤然转阴,“你他娘的当本王的眼睛是瞎的么?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检查下属佩刀?呵呵,纪指挥使啊,本王给你提个建议。” 朱高燧的目光就像两枚烧红的铁钉,死死楔入纪纲的瞳孔。 “如果纪指挥使没想好该怎么说,那就想好了再说,免得说的多,错的多。” 纪纲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王爷教训的是,下官……下官一时情急,言语有失,还请王爷恕罪。” 朱高燧冷笑一声,没有接话,而是慢悠悠地踱步到卢严之的尸体旁,低头看了一眼。 “可惜了,一个恪尽职守的锦衣卫,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朱高燧说完这话,突然抬头,目光如刀,直刺纪纲,“纪指挥使,你说,这事儿该怎么收扬?” 纪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抬头。此刻他脸上的表情竟已恢复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谦卑的笑意。 “王爷训示,下官铭记于心。”纪纲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诚恳,“下官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卢校尉之事……确实是下官处置不当。” 朱高燧眯起眼睛,他确实没料到纪纲竟会如此干脆的认错。 “下官愿意自己三年的俸禄……不,五年的俸禄,抚恤卢校尉家眷,并亲自为其操办后事。至于今日之事……”纪纲突然单膝跪地,“请王爷责罚,下官绝无怨言!” 这一跪,满堂哗然。 朱高燧盯着纪纲,沉默许久。 “纪指挥使,果然是……能屈能伸。”朱高燧冷冷说道,“本王只是奉旨暂摄锦衣卫事,无权责罚你这个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若真要责罚你,本王要去向皇上请示。” “王爷!”纪纲突然抬头,眼中竟真有几滴泪水,“下官知错了!恳请王爷给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说完话,纪纲单膝跪地改成双膝跪地,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 …… 傍晚,乾清宫。 朱棣听完朱高燧的汇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老三,你把纪纲逼的当众向你磕头求情?”朱棣盯着朱高燧,显然在他的认知里,朱高燧没这个本事,纪纲也没那么不堪。不过随即朱棣也反应了过来,纪纲不是向奉旨暂摄锦衣卫的赵王爷服软,而是向皇上服软。 只不过……呵呵,你本来就应该向皇上服软,而不是等到被逼到绝路了,才装模作样地磕头认错。 朱棣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老三,爹先问你个问题,你觉得纪纲这人……怎么样?” 朱高燧的回答干净利落:“儿子瞧不上他。” 朱棣笑了一声,瞥了一眼朱高燧:“你讨厌他?” 朱高燧倒是也不藏着掖着:“对,儿子就是讨厌他。” “因为爹上回派他去你家里抓人的事儿?”朱棣追问了一句。 朱高燧低着头,犹豫片刻,然后勇敢的抬起头来:“对!” “呵呵……嗯,很好。”朱棣满意的点点头,“你跟爹倒是实诚,很好。不过……纪纲还是有能力的,胆子也大,办事情干净利落,不然爹也不会让他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老三啊,你今天是给爹出了个难题……” 朱棣这话就代表他现在还不想动纪纲,也不希望别人现在去找纪纲的麻烦。 “你要是看纪纲不顺眼,就稍微惩戒一下他,也算给你出出气。”朱棣又继续说道,“都说锦衣卫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如果生锈了,是应该磨一磨,但是也别磨断了,爹还想再用几年呢。” 从乾清宫出来,朱高燧一路边走边小声的骂骂咧咧。 纪纲这王八蛋都这么僭越了,都他娘的把锦衣卫当成他自己的私军了,老爷子还留着他干嘛? 还说什么这把刀是该磨一磨,但是别磨断了,还想再用几年? 不行,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去年这王八蛋去赵王府当着老子面抓人,虽然后来知道那两个混蛋是宁王派来嚼舌头的,可当时纪纲来抓人的时候也太他娘嚣张跋扈了,一点没给老子这个当朝王爷留面子。 朱高燧琢磨着,他得出了这口气,他一定得趁着现在纪纲还在“养伤”,抓紧时间把这王八蛋给收拾了。 他娘的,再不行,老子就给他家里悄悄塞几件僭越的东西,什么蟒袍啊,玉带啊之类的,然后说告他意图谋反! 走着走着,朱高燧一抬头,傻眼了,他娘的走错了,怎么跑大哥的东宫院墙外头了?算了,来都来了,那就来串个门,看看大哥在干嘛呢。 对啊,朱高炽这会儿干嘛呢? 东宫书房,朱高炽一边看折子,一边吃糕点,一边喝蜜水,就着蜜水把糕点送下去,又拿起一块来往嘴里送,刚嚼了几口…… 门外传来阵阵脚步,朱高炽慌了神,连忙把桌子上的糕点盘和装着蜜水的水壶藏在桌子底下。一着急,他把嘴里那口刚嚼了两下的糕点囫囵吞了下去了,给自己噎的够呛。 “太子爷,赵王殿下来了。”门外传来宫人的通报声,朱高炽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嘉兴那个丫头。要是被嘉兴抓到自己偷吃,又得找朱瞻基打小报告了。 “进来吧。”朱高炽对着门外喊了一声,然后把桌子上杯子里剩下那点蜜水喝掉,抹抹嘴,拍掉手上残留的糕点残渣。 书房门被推开,朱高燧走了进来:“大哥,弟弟来看看你。” “嗯,三弟来啦,坐,快坐!”朱高炽笑眯眯的站起来迎接,然后陪着朱高燧一起坐在会客区的椅子上,看着朱高燧继续说道,“这么晚了,你找我有是什么事儿啊?” 朱高燧就把在锦衣卫衙门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也把自己在乾清宫和老爷子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说完这些,朱高燧耷拉着脸:“大哥,我就是看纪纲这家伙不顺眼,都说我都够跋扈的了,可我是谁啊?我爹是皇上,我娘是皇后,我大哥是太子爷,我大侄子是太孙殿下,我二哥是汉王爷,我他娘的跋扈一点也是应该的啊!” 朱高炽笑着点头:“对对对,三弟你说的对,你是咱老朱家的儿子,跋扈一点怎么了?”说完给朱高燧倒了一杯茶,“不过哥哥得说说你,你这性子得改改,别总跟纪纲那种人较劲儿,那多没意思啊。” 朱高燧一仰脖把茶喝干,抹了把嘴:“大哥,弟弟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纪纲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跋扈?知道的人,说他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这要不知道的人,还他娘的以为他是皇上!” 朱高炽拍拍弟弟的肩膀,温声道:“三弟,慎言,慎言啊……那个,你听大哥一句劝,纪纲再嚣张,再跋扈,也不过是咱爹养的一条狗。狗要是咬人了,主人自然会管教,你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再说了,这个狗的主人,就算今天不收拾他,你怎么知道明天也不收拾他呢?” 朱高炽明显是话里有话,可这会儿朱高燧也听不进去。 “三弟啊,哥哥给你透个底儿。”朱高炽眼看朱高燧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便继续安抚道,“这条狗啊,蹦跶不了多久咯。” (本章完) 第158章 纪纲(一) 自打苏醒之后,他就一直在养伤。也是宁王的人下手忒狠了,这都将养了一年了,他还是没好利索,整个人也瘦了一圈,面容憔悴,看着就病恹恹的。 和之前那个虎背熊腰版的纪纲对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了。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似乎已经形同虚设了。 他养伤这一年以来,锦衣卫大小事务皆决于赵王朱高燧与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勉,他感觉锦衣卫有自己没自己一个样。 这天,尚处于“休假”中的纪纲便衣回锦衣卫衙门,竟然被一个新来的年轻锦衣卫校尉拦在了门外! 锦衣卫的指挥使,去锦衣卫衙门办事,被锦衣卫拦在了门外! 笑话!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一个新来的锦衣卫随手一拦,算是压倒纪纲心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纪纲怒视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的锦衣卫校尉,眼睛向下瞟,盯着那锦衣卫挎在腰间的刀,突然伸手去夺…… 电光火石之间,那年轻的锦衣卫校尉侧身一躲,纪纲的手只差一点点就能够到刀柄了…… “大胆!” 当纪纲听到这声“大胆”的时候,来自于喊出这句话的那个年轻的锦衣卫校尉的拳头已经朝着纪纲的面门袭来了。纪纲躲闪不及…… “砰!” 一记重拳狠狠砸在纪纲脸上,他踉跄后退几步,嘴角渗出血丝。 这一拳,打的纪纲头晕目眩,眼前金星直冒。 这还不算完,那年轻的锦衣卫校尉追上来又飞起一脚…… 还没站稳身形的纪纲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窝心脚,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重重摔在衙门前的石阶上。 反了!反了!都他娘的反了! 一个没有品级!最低阶的锦衣卫校尉!敢对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动手了! 纪纲踉跄着站起来,指着那年轻的锦衣卫校尉,刚想说什么,喉头一甜,便捂着胸口单膝跪地,一口血“哇”的喷了出来。 “咳咳……你敢对我动手……咳咳……”纪纲眼中怒火与震惊交织,声音嘶哑而颤抖,“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那年轻的锦衣卫校尉冷笑一声:“你他娘爱谁谁,敢在锦衣卫衙门夺刀伤人,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说完,这名年轻的锦衣卫校尉拔出刀来,慢慢靠近纪纲。 纪纲站起身来,慢慢后退,蓄力准备反击。 年轻的锦衣卫校尉则是握着刀步步紧逼,一直将纪纲逼到墙边,无路可退。 绣春刀缓缓举起,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 “啥?纪纲在锦衣卫衙门口让人给打了?” 朱高燧听见这话以后,保持着眼睛一大一小的表情愣在那儿半天。 “王爷?”来报信的人看见朱高燧这反应,还以为咱们的这位赵王爷被人施了定身术呢。 朱高燧突然冷不丁的笑了一声,然后平静片刻,又抽笑了一下,就这么笑一下,停一下,笑一下,停一下…… 来报信那人也懵了:“王爷?您这是……” “没事,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你……你先出去,我……我换个衣服!”朱高燧把来报信的人撵出门去,然后关上门,自己整个人则是靠在门上,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被撵出门外的报信人满头雾水,然后隐约听到门里传来赵王爷那不像人类所发出的、扭曲而变调的笑声…… “噗……咳咳……咯咯咯……鹅鹅鹅……” 嘶……这声音,怎么说呢?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突然松了手。然后,屋里传来“咚”的闷响,似乎是朱高燧在捶墙。紧接着是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怕是朱高燧把什么东西撞倒了。 然后…… “……嗬……嗬嗬……” 朱高燧的喘笑里还带着破音,突然又爆发出“哈!”的一声短促怪叫,就像……对,就刚才那只被人卡脖子的公鸡,打鸣儿打到一半被踩住了鸡冠。 过了许久,房门重新打开,朱高燧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王爷,您不是换衣服么?怎么还是这身?”报信人下意识问道。 朱高燧瞥了他一眼,突然一脚踹过去:“他娘的,爷换了裤衩子也得给你看一眼吗?” …… 锦衣卫衙门大堂里。 纪纲脸色铁青的坐在主位上,满眼杀意。 堂下跪着那个对他动手的年轻的锦衣卫校尉,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 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勉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么?”纪纲咬着牙,指着堂下那年轻的锦衣卫校尉,“说出你的名字,然后你就可以去死了!” 年轻的锦衣卫校尉与纪纲对视:“回禀指挥使大人,卑职卢严之!” “好,卢严之,卢严之……”纪纲念着这个名字,“来人!把卢严之拖出去,杖毙!” 毕竟人家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只要皇上一天没有革他的职,刘勉也无法阻拦他在锦衣卫衙门内做任何事。 两名锦衣卫奉命上前,打算将卢严之擒住。 卢严之站起来,回头对那两名锦衣卫说道:“二位兄弟,稍等。” 然后,卢严之直视纪纲:“指挥使大人,卑职冲撞了您,您要杀卑职,卑职无话可说!可杖毙之刑,是用来处置失职的锦衣卫的!” 纪纲冷笑一声:“哦?你拦下本指挥使,还对本指挥使动手,还敢说自己是尽忠职守?” “指挥使大人!”卢严之丝毫没有畏惧,反而与纪纲对视,“您身穿便装,没有令牌,没有自报名号,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卑职的面就要闯锦衣卫衙门,卑职若是不拦着您,才是真正的失职!” “你倒是巧言善辩!”纪纲一拍桌子,“你不认识本指挥使,就是最大的失职!你们二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狂徒给我拿下!” 在纪纲严令之下,那两名锦衣卫也只能从命,伸出手来去想要擒住卢严之。就在他们的手接触到卢严之的肩膀的瞬间,卢严之一个转身躲开,顺势抽刀…… 那两名锦衣卫一看卢严之拔刀,下意识也抽出自己的佩刀,后退一步,与卢严之相持。 大堂内其他锦衣卫也纷纷拔出刀来,将卢严之团团围住。 “大胆!竟敢在锦衣卫衙门里拔刀!卢严之,你这是要造反!”纪纲指着卢严之怒斥,“左右听令,拿下这个犯上作乱之人,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都别过来!”卢严之将刀横在自己脖子上,环顾众人,最后目光停在了纪纲的身上,“指挥使大人,卑职新加入锦衣卫不足两个月,如何能认得您这位养伤一年之久的指挥使大人!您说卑职失职,卑职……宁死不认!” 刀光一闪,卢严之手中绣春刀划破了自己的咽喉。 他放下刀来,瞪着纪纲,踉跄了几步,最后不甘心的睁着眼倒下。 这个时候,衙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紧接着,一身蟒袍的赵王殿下带着人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当朱高燧迈入衙门大堂的时候,一眼看到倒在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锦衣卫尸体。 他指了指尸体,看了看众人:“这是怎么了?”只是没人回答他。 他又看向纪纲和刘勉,最后目光停留在纪纲那张铁青的脸上:“纪指挥使,这是闹哪一出啊?” 纪纲坐在那里拱手道:“回赵王殿下,此人目无尊上,还对下官动手,下官要锦衣卫规矩处置他,然后他就……畏罪自裁了……” 朱高燧盯着纪纲,想起去年这个王八蛋从自己的赵王府里抓人的时候那副嚣张的模样,冷笑一声:“哦,下官……原来纪指挥使还知道自己是下官……” 纪纲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马上站起来朝着朱高燧恭恭敬敬的行礼:“王爷恕罪!下官……下官方才腿伤复发,难以……难以站立……” 朱高燧“哦”了一声,走到地上卢严之的尸体跟前,低头看了看伤口,啧啧摇头:“这一刀,这么深,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然后蹲在那里,伸出手来,轻轻在尸体脸上抚过,让卢严之闭上了眼。 “刘勉,你来跟本王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朱高燧开口问道。 随后,刘勉将这件事和盘托出——为什么他这么清楚?因为方才就是他在卢严之的刀下救了纪纲一命,那一声“住手”就是出自于他口。 朱高燧一边听,一边点头。 呵呵,没戴腰牌,没穿飞鱼服,要闯锦衣卫衙门,被人家拦下来了,就要夺刀杀人家,关键是没夺成,反而被人家揍了一顿…… 刚才有人来报信,说纪纲在锦衣卫衙门口被锦衣卫揍了,朱高燧还一直想不通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 现在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朱高燧终于搞清楚原委了,也终于确认了一件事:纪纲,你他娘的可真是出息了。 全部听完了之后,朱高燧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径直朝着纪纲走去,纪纲马上腾出椅子来:“王爷请上座!” 朱高燧都懒得搭理纪纲,一脚踹翻了那把纪纲刚才坐过的椅子,然后踩在翻在地上的椅子上,指着堂下空地,轻飘飘的说道:“过去!” 过去?什么过去?谁过去?过哪儿? 此刻朱高燧身边就两个人,一个纪纲,一个刘勉。 朱高燧抬起头来,盯着纪纲,语气冰冷:“要爷再跟你说一遍么?” 纪纲心头一凛,马上规规矩矩从桌子后边绕出来,站在大堂中间。 朱高燧又看向刘勉,不过说话的态度好了许多:“你也过去。” 刘勉抱拳行礼后,也从桌子后边绕出来,跑到大堂中间,和纪纲并肩站着。 “好!”朱高燧一拍桌子,“本王问几个问题,本王没问的人,别他娘多嘴……第一个问题!”朱高燧指着地上卢严之的尸体,“这个人,谁的麾下?叫什么名字?” 大堂内,一名中年锦衣卫百户恭恭敬敬走到大堂中间,朝着朱高燧抱拳:“回禀王爷,卑职杨浪,地上此人名为卢严之,是卑职麾下!” “好,杨百户,本王再问你第二个问题。”朱高燧朝着杨浪勾勾手指头,示意杨浪超前走两步,然后继续问道,“这个卢严之,他可曾受过训诫,知晓锦衣卫衙门规矩?” 杨浪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抱拳回答:“回禀王爷,锦衣卫新入者,皆需熟记《卫禁条例》,卢严之也不例外。” 朱高燧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那条例里边,可有一条说的是‘凡无令牌、腰牌擅闯者,无论官职高低,皆可拦阻’?本王记性不好,谁能帮我回忆一下……嗯,刘勉,你来说!” 朱高燧点了刘勉的名儿,给了那杨百户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刘勉犹豫片刻,随即低下头来:“回禀王爷,确有这条。” 朱高燧笑了,转头看向纪纲:“纪指挥使,你今天可带了令牌?” 纪纲脸色骤变,他养伤一年,之前早已习惯直接出入衙门,他这张脸就是最好的令牌,哪还随身再带着一块令牌? 朱高燧见他沉默,笑意更深:“看纪指挥使这样子,估计是没带令牌。”说到这里,朱高燧略微停顿了一下,酝酿了一下情绪…… “纪纲!”朱高燧猛然一拍桌子,音调也高了许多,“你养伤一年,没带令牌或者腰牌,没穿你那大红织金的飞鱼服,还要闯锦衣卫衙门,不认识你的新进锦衣卫将你拦下,何错之有?” 纪纲抬起头来:“殿下!下官乃锦衣卫指挥使,进自己的衙门,还需令牌吗?” 朱高燧冷笑:“规矩就是规矩,你是指挥使就能例外了?怎么,纪指挥使的意思是说,这锦衣卫的条例,只不过形同虚设?” 纪纲咬牙,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王爷如此,卑职无话可说,敢问王爷,您带令牌了么?您不也是擅闯……” “啪!” 朱高燧从怀里摸出自己的令牌:“皇上命我暂摄锦衣卫事,这就是令牌。不好意思啊,纪指挥使,本王带了令牌。” 纪纲瞪着眼睛愣在原地。 “还有!纪指挥使……”朱高燧将令牌收回,重新揣到怀里,“本王要纠正你一个观点。如果本王没带令牌闯进来了,那是本王无视规矩,看守衙门口的锦衣卫,那才叫失职……” 朱高燧直视纪纲,继续说道:“本王刚才听刘勉说,您给地上这个卢严之定了失职的罪,理由是卢严之不认识你……” “纪纲啊纪纲……”朱高燧笑着念了两遍纪纲的名字,然后脸上笑容瞬间消失,满面寒霜,“你和本王对‘失职’这个词儿的理解,怕是有一些出入啊……” (本章完) 第157章 懂事儿的于谦,劳累的太孙 “说吧,你跟着英国公去了一趟贵州,学到了什么?”朱瞻基开门见山的问道,他对于谦的期望值可是很高的,毕竟自己是交了学费才把于谦送到英国公身边“留学”的。 学费不能白交啊。 “那微臣实话实说……”于谦默默叹气,“殿下恕罪,臣实在不知该从何学起。英国公这一仗打得……打得简直不讲道理……” 朱瞻基来了兴趣:“为什么呢?” 于谦缓缓说道:“大军刚到湖广地界,贵州的土司使者就来请降了。结果英国公连见都不见,直接命人绑了扔进囚车,说是诈降。” 朱瞻基顿时乐了:“嚯,好家伙,然后呢?” 于谦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继续说道:“安远侯劝说英国公,说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对方既然请降,哪怕不接受,最起码也应该见一见人家的使者……” 朱瞻基点着头:“说的对,然后呢?” “英国公说,咳咳……”于谦清了清嗓子,模仿张辅的语气:“老子带着三万精兵跑这么远,不打个痛快怎么跟皇上交代?” 朱瞻基继续点头:“有道理!” 于谦一拍大腿:“殿下啊,您是不知道,到了贵阳城下,那就更绝了!土司眼瞅着要在城头举白旗了,英国公就大喊一句……” 朱瞻基往前凑近身体:“喊什么?” “开炮!”于谦学着张辅挥刀的样子,“神机营三十门火炮齐发,直接把贵阳城门都轰成了渣!安远侯都有点着急了!” 朱瞻基憋着笑:“安远侯又劝了?” “那可不是!”于谦摇头晃脑的说道,“安远侯说,英国公啊,您没看见白旗吗?殿下,您猜英国公怎么回的?” 朱瞻基很配合地追问:“怎么回的?” 于谦眯起眼睛,压低嗓音:“本帅老眼昏花,就看见土司叛军负隅顽抗!”说完,于谦自己先笑出了声。 朱瞻基也是拍着案几直乐:“好家伙,这是铁了心要打啊!” “可不是么?”于谦越说越起劲,“殿下,您猜怎么着?英国公还特意给火炮手下了道军令……” 朱瞻基好奇地探身:“什么军令?” “但凡看到城头有人举白旗……”于谦故意拖长声调。 朱瞻基马上追问:“就停火?” “嗨!就瞄准白旗打!”于谦一跺脚,“英国公说了,这叫擒贼先擒王!” 朱瞻基笑得直拍大腿:“嚎骂!介似要把投降的道儿都给堵死啊!” 于谦突然一怔,盯着朱瞻基,表情复杂:“殿下,您这是哪儿的口音?” 朱瞻基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摆摆手:“没事没事,刚才的太激动了,你继续……” …… 跟于谦聊了一个多时辰,期间重华宫的宫人们给书房添了好几壶茶。不得不说,叫于谦的人,估计骨子里多少都带点这方面的天赋,把朝廷平定贵州的经过描述的绘声绘色,朱瞻基听了也是大呼过瘾。 一直到了戌时,宫里的太监敲着梆子从重华宫外路过,于谦听到太监扯着嗓子喊:“戌时正!灯火小心!宫门下钥喽!” 于谦突然想起太子爷今儿特别吩咐他的事情,起身要告辞。 “干嘛呀?不是还没讲完呢?”朱瞻基有点不理解,“放心,宫门下钥以后我派人送你出去!” 于谦作揖行礼:“殿下,太子爷吩咐过微臣,说殿下您还有要事,让微臣戌时离开重华宫,免得耽误了您的大事。” 尤其是最后“大事”两个字,于谦说的特别庄重。 “这么晚了,我能有什么大……”朱瞻基话说一半,顿时明白于谦话里的意思,只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然后无奈的笑了几声,“行吧,你先回去,明儿再进宫来找我。” 派人送走于谦,朱瞻基从书房离开,往寝殿方向走。 今儿个应该是轮到张怜儿了吧,她寝殿的红帐已经撤去了,这就代表月事结束,可以侍寝了。 推开寝殿的门,朱瞻基看见张怜儿乖乖坐在床边儿等着他。 朱瞻基继续往里走,闻到寝殿里有一股馄饨的香味儿。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看去,朱瞻基瞧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碗。 “听说殿下还没吃饭呢,我让小厨房备着。方才殿下的客人一走,我就让人从厨房把这碗馄饨端出来了。”张怜儿笑盈盈的走到朱瞻基跟前,拉着他的手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殿下趁热吃吧,不够了厨房里还有。” 哎呦呦,到底是正妃啊,不像那几个侧妃,孙婉茹,胡善祥她们,还有张莹,光知道踩油门,都不给加油的! 还是正妃知道心疼人啊。 朱瞻基拿起勺子来,看见张怜儿还站着,便示意她坐下:“不是说了么,重华宫里没君臣,只有夫妻。” 张怜儿也不推辞,便在朱瞻基身旁坐下,眼里带着光,专注的看着朱瞻基把碗里的馄饨吃完。 “你亲手做的?”吃完馄饨的朱瞻基放下勺子,“再来点,我没吃饱。” 张怜儿笑着帮用手帕帮朱瞻基擦了擦嘴角:“好,我让厨房再送些来,我包了不少呢。” 没一会儿功夫,宫女又送来一碗馄饨,张怜儿从宫女手中托盘里把馄饨碗端起来,慢慢放到朱瞻基面前:“客官,请慢用。” 这一声“客官请慢用”,让朱瞻基恍如回到了那个馄饨铺里,回到两人当年的时光。 那时的朱瞻基只有十来岁,张怜儿每次端馄饨给他的时候,都会俏皮的说一声“客官请慢用”。 他和张怜儿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然后眼珠子一转,把张怜儿拉到身边坐下,理直气壮的说:“喂我!” “好好好,您是客官,人家听您的就是了。”张怜儿看着朱瞻基那一副赖皮模样,拿起勺子来,舀了一勺馄饨,送到朱瞻基嘴边儿,“客官,您张嘴。” 朱瞻基满脸享受的表情,张开嘴,把勺子里的馄饨吃到嘴里,然后美滋滋的咂咂嘴:“嗯,怜儿做的馄饨真香。” “香,您就多吃点,来,张嘴……”张怜儿又把一勺馄饨送到朱瞻基嘴边,突然娇嗔一声,脸颊一红,“……客官,您自己不拿着勺子吃,腾出手来,就是为了……”她低下头,看着某人探进自己衣服里的爪子,“……就是为了做这个事儿吗?” “嗯,不然呢?”朱瞻基理直气壮的回答,“馄饨这么好吃,只是美了我的嘴和舌头,但也不能冷落我的手啊,都是自己身上的肉,我也不好厚此薄彼嘛……” 张怜儿羞红了脸:“那您轻点,别撒了馄饨……来,您张嘴……” 最后一勺馄饨送进朱瞻基嘴里,张怜儿放下碗和勺子来:“客官,还饿么?” 朱瞻基摇摇头:“虽然没吃饱,但也不饿了,不能吃太多了,我怕一会儿会吐出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吐出来?”张怜儿不解,不过看着朱瞻基那眼神,她秒懂,又低下头,“您又不正经了。” 朱瞻基终于舍得把手拿出来了,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小口,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然后,张怜儿又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位堂堂皇太孙殿下,放下茶杯后,把手举到人家自己的鼻子边儿上,夸张的嗅了嗅,然后露出一个陶醉的表情:“嗯……我的怜儿,不光是做的馄饨香啊……” 说完,朱瞻基一挑眉。 张怜儿会意:“我的好殿下,可否容妾身先把这儿收拾一下?” 朱瞻基点头:“嗯,准了!” 于是,朱瞻基先回寝殿内间,到床上躺着休息,张怜儿招呼宫人来把桌子收拾干净。 等宫人收拾完毕,关上寝殿门出去以后,张怜儿在梳妆台旁边坐下,在贴身侍女的帮助下把头饰卸下,又用湿毛巾擦了擦脸。 贴身侍女也退下之后,寝殿内间的门也被轻轻关上。 张怜儿回到床边,却发现朱瞻基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腿搭在床边儿,身上的常服、脚上的靴子都还穿着呢。 殿下这几天,也确实累坏了,白天要处理那么多事,晚上也不能消停。 张怜儿微微叹气,心里是有些几分失落,却还是脚步轻轻的走到床边,轻手轻脚的帮朱瞻基解开腰带,脱下常服,鞋子,袜子,然后轻轻抬着朱瞻基的腿,把朱瞻基的睡姿摆正了。 毕竟张怜儿只是个小女子,没多大力气,努力了半天,好歹是是把朱瞻基摆正睡在床上靠外的位置了。 她给朱瞻基盖好被子,将朱瞻基换下来的衣服整理好挂在一边。她自己也脱下了外边儿的衣服,只穿着寝衣,小心翼翼的上床,在床里边挨着朱瞻基躺下,手臂轻轻搭在朱瞻基身上。 殿下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张怜儿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这个时候,睡梦中的朱瞻基翻了个身,手臂无意识地搭在了张怜儿的腰间。张怜儿微微一怔,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轻轻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更贴近朱瞻基,动作轻轻,生怕惊醒了他。 殿内烛火摇曳,窗外偶尔还传来守夜太监的阵阵脚步声,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朱瞻基睡的很香,一睁眼,天已经微微亮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张怜儿缠在自己身上,像是一只挂在树上的树袋熊。 我……睡着了?朱瞻基看了一眼窗外,可不是嘛,天都快亮了,何止睡着了,都睡醒来了,等会儿就该起床了。 朱瞻基小心翼翼的把张怜儿“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和腿拿开,结果睡梦中的张怜儿又重新贴了回来,嫩白的胳膊重新缠到朱瞻基的胸前,樱唇微微翕动,吐出几缕梦呓般的呢喃。 “殿下,别走……” 这一声呢喃,尾音化作一声轻叹,挠在朱瞻基的心头。 这个,年轻人嘛,都懂,早上可能会有一些……坚硬。 朱瞻基再次尝试把张怜儿的胳膊拿开,又贴心的把被子给张怜儿盖好,然后自己小心翼翼的起身坐在床边儿,打算先坐一会儿,让某个不听话的地方乖乖躺下。 张怜儿微微蹙眉,手在朱瞻基刚才睡过的位置摸索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眼,看见朱瞻基坐在床边的身影。 “殿下……” 张怜儿小猫一样的声音从朱瞻基背后传来,他一回头,看见睡眼惺惺的张怜儿躺在那里,可怜兮兮的撅着嘴:“殿下,再睡会儿嘛……” “不睡啦,快上早朝了。”朱瞻基笑着在张怜儿脸上摩挲着,张怜儿则是伸出小手来,紧紧握住了朱瞻基的大手。 现在是冬天,早朝的时辰一般是辰时初,看外边的天色,这会儿大概是卯时初。 也就是说,早朝还有一个时辰。 张怜儿轻轻叹气:“殿下好辛苦,要起这么早。” 朱瞻基弯下腰来,把张怜儿的脑袋搂在胸前,又轻轻在额头上亲了一口:“不舍得我么?时辰还早,你继续睡吧。” 张怜儿在朱瞻基胸前蹭了蹭:“我要做贤妃,不能耽误殿下的大事……”然后,她慢慢睁开眼,看见朱瞻基还没有完全“服软”的某个区域,噗呲一笑,“……可是殿下,您这个样子,怎么去上朝呀?” 朱瞻基顺着张怜儿的目光看去,然后伸手捂着张怜儿的眼睛:“小孩子不要到处乱看!”又轻轻扶着张怜儿躺下,“继续睡吧,我得走了。” 张怜儿乖巧的“嗯”了一声,然后目送朱瞻基离开。 朱瞻基习惯了自己穿衣服,所以他也没有喊下人进来伺候自己。 “殿下……”眼看朱瞻基已经穿戴整齐要出门儿了,张怜儿突然唤了一声,然后对着站在门口回过头来的朱瞻基,“今天晚上还是我哦,我要连本带利的……嘿嘿……” 朱瞻基一怔,指着张怜儿欲言又止了半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推开寝殿内间的门出去了。 (本章完) 第156章 一万人太少 “泰宁卫使臣孛儿只斤·乌恩,恭祝大皇帝陛下圣体安康,万岁万万岁!” 朱棣没吭声,给了朱瞻基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孛儿只斤·乌恩:“乌恩使者,千里迢迢来到应天,所为何事?” 乌恩单膝跪地,抬起头来直视着朱瞻基:“大明的汉王殿下率军屠戮我部族人,台吉派我前来……” “乌恩使者!”朱瞻基打断了乌恩的话,“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泰宁卫受大明册封,你们的首领阿札施里是世袭的泰宁卫指挥使,正三品。” 朱瞻基这话,就是否定了“台吉(蒙古贵族称号,也是泰宁卫内部对首领阿札施里的称呼)”的称号,重申了大明的法统。潜台词就是说,你们是大明的臣子,不是独立的蒙古部落,别用“台吉”这种外藩称号。 乌恩并不知道朱瞻基是谁,而且现在的朱瞻基没有能表明太孙身份的衣服,所以他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他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 “这位大人教训的是!”乌恩缓缓低下头,语气恭敬却暗含锋芒,“只是我部世代居于草原,虽受大明册封,但族中仍习惯以‘台吉’相称,并非有意僭越。” 说罢,乌恩微微抬眼,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朱瞻基的反应,同时余光扫向端坐不语的朱棣,试图揣测这位大明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殿内一时寂静,空气仿佛凝固。 尤其是何成,他可是这位乌恩使者的老熟人了,去年泰宁卫在大同城下打草谷,被何成带着骑兵追出几十里地,那会儿乌恩正好就在扬,还差点被何成一刀劈死。 再往前数,自何成出任大同都指挥使以来,也没少和泰宁卫的人兵戎相见。所以,乌恩肯定记得何成这张脸。 而何成看着乌恩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狗。 朱棣依旧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细微的声响。 听到乌恩辩解什么“族中仍习惯以‘台吉’相称”之类的,朱瞻基冷笑一声:“习惯?那我倒是要问一问了,你们是习惯做大明的臣子,还是习惯做北元的爪牙?” 朱瞻基这话说的,字字如刀。 乌恩沉默片刻,又看向朱棣:“大皇帝陛下!泰宁卫上下绝无二心,对大明,忠心耿耿!汉王殿下是大明的王爷,他却率军屠戮我的族人,请大皇帝陛下为我们主持公道!” 朱棣敲击龙椅扶手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向乌恩,用很平静的语气问道:“汉王杀了你们多少人?” “死在汉王殿下军队手中的,不下三千人;因为被汉王殿下焚毁过冬物资而冻死饿死的,已经有四千有余……”乌恩回答了朱棣问题,然后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此外,还有数百工匠、医者,被汉王殿下掳走!” 朱棣点点头:“哦,朕知道了,才不到一万人。” 才? 乌恩精通汉话,敏锐的从眼前这位大明皇帝刚才说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才”字。 “大明皇帝陛下,您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是您觉得死在汉王手上的我部族人太少了?”乌恩下意识问了出来。 何成眼露凶光:“大胆!你是在质问皇上吗?” 朱棣摆摆手,看向何成:“瞧你,急了吧?你别急着生气嘛。”然后似笑非笑看着乌恩,“乌恩使者,你也别着急嘛,朕只是觉得……嗯,朕一直以为,你们泰宁卫的人,觉得这不到一万人……怎么说呢?哦,朕想起来了!” 朱棣摸着胡须,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应该是,永乐六年的时候,你们泰宁卫联合鞑靼部南下侵扰,仅大同、宣府两地就掳走百姓两千余人,烧毁村庄十七座。” “永乐八年春……”朱棣竖起第二根手指,“你们又假扮商队混入了开平卫,里应外合破城,屠杀大明守军三百余人,掳走工匠一百二十人。” “永乐九年冬……”朱棣的声音越来越冷,“你们趁大雪偷袭广宁卫,抢走军粮三万石,冻死饿死大明边民四百多人。” 乌恩的额头渗出冷汗,单膝跪地的姿势开始不稳,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大明皇帝对边境之事记得如此清楚。他下意识开口为泰宁卫申辩:“大明皇帝陛下,我们……” “永乐十年秋!”朱棣一声暴喝,打断了乌恩的辩解。这位戎马半身的大明皇帝,怒视着乌恩,努力压制着自己心头的怒火,“你们泰宁卫,还有朵颜卫,福余卫,伪装商队混入蓟州,趁夜袭杀大明守军,劫掠粮仓,掳走妇孺八百余人,其中大半……”朱棣深吸一口气,声音也有些颤抖,“……被你们卖与瓦剌为奴。” 乌恩额头抵地,不敢抬头,却听朱棣的声音越发的森寒。 “永乐十年,你们假意归附,骗取朝廷赏赐,转头便联合鞑靼部劫掠辽东,屠戮边民千余人,焚烧屯田,致使辽阳、广宁一带,因为饥荒,饿死边民千余人!" 朱棣冷笑一声,踱步至乌恩身侧:“去年朕亲征的时候,你们又勾结瓦剌劫掠甘肃,朕的弟弟,大明的肃王爷,他的护卫为了保护百姓,几乎全军覆没……” “对了,还有你们的那位‘台吉’,阿札施里,他还曾亲口对瓦剌使臣说,‘大明边军不过土鸡瓦狗,劫掠一番又能奈我何?’这话,可是有人亲耳听见的。”朱棣阴森一笑,然后缓缓直起身,走到乌恩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乌恩使者,还要不要朕再继续说下去?” “大皇帝陛下,这……这……”乌恩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哼,朕的儿子去敲打敲打你们,你们不过才死了……哦,我给你算成一万人。呵呵,才一万人,才一万人!”朱棣停顿片刻,突然仰天大笑,边笑边走回到椅子旁边坐下,收敛笑容之后直视乌恩,“……朕倒是觉得,这一万人,哼……” 朱棣咬着牙,缓缓说出最后三个字:“太少了……” 乌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额头上的冷汗也滴落在地毯上。 “大皇帝陛下……”乌恩的声音有些发颤,“泰宁卫确实……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没有约束好族人……” 朱棣点点头,语气也平和了许多:“嗯,朕知道,你们草原部族都比较分散,首领对族人的掌控也偏弱,朕理解阿札施里,确实会有一些不听话的人,他也有心无力……” “不过没关系!”朱棣看似随意的摆摆手,“朕替他解决了这个麻烦就行了嘛!既然你的那些族人不肯听从朕册封的正三品泰宁卫指挥使的命令,那朕总归是要给这个指挥使要个公道嘛!” “大皇帝陛下……”乌恩抬起头来,“可我那些被汉王殿下杀害的族人……” “使者慎言!”朱棣一抬手打断了乌恩的话,“看来使者的汉话说的还不怎么好。汉王并没有杀害你的族人,他只是奉旨平叛。你就想嘛,阿札施里是朕册封的泰宁卫指挥使,泰宁卫里那些他约束不了的人,不就是叛乱嘛。你们尊朕为大皇帝,那朕就得为你们主持公道。” 乌恩的脸色瞬间煞白,他也终于明白了朱棣话中的杀机。 那些被汉王屠戮的泰宁卫族人,在朱棣口中竟成了“叛乱分子”,而大明出兵反倒成了“主持公道”! “滚回去,告诉阿札施里,朕有个不成器的弟弟跑到他们那边去了,不知道和你们哪个部族勾搭在一起了。”朱棣此刻的语气、神态就像一个慈祥的老头,“让他辛苦一下,帮忙把人送回来。不然,朕就让汉王在草原上再仔细找找。” 皇上的弟弟?乌恩有些不解,皇上的弟弟不也是大明的王爷么?大明的王爷怎么还能和草原部族勾搭在一起? 显然,乌恩并不知道宁王叛逃的事情,但他能从朱棣的话里听出一丝威胁的味道来。 “顺便告诉阿札施里,没了过冬的物资,就南下吧,朕在黄河以南找一些暖和的地方,让泰宁卫的族人有地方住,还可以给你们提供粮种,耕牛,农具,教你们如何种地。”朱棣看似很认真的在给泰宁卫的未来找出路,他的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关切,仿佛真的在替泰宁卫考虑。 可乌恩听得浑身发冷。 南下?种地?那泰宁卫还是泰宁卫吗?草原上的狼,若是被圈进羊圈里,还能剩下几分血性? 朱棣见乌恩不语,又悠悠补了一句:“对了,朕听说,瓦剌那边最近也在招揽各部。阿札施里若是觉得朕给的出路不够好,大可以去找他们试试嘛,朕不勉强。” 说完这些话,朱棣端起茶杯来往嘴边送,突然停住,像是想起什么事儿来,便放下茶杯,偏过头来看着朱瞻基:“太孙,你回头去五军都督府,问他们筹备朕明年御驾亲征的事儿,筹备的怎么样了?” 乌恩心头震动,大明皇帝明年还要亲征?天呐,这…… 等会儿,太孙? 乌恩猛然抬头,看向那个被大明皇帝称之为“太孙”的人,正好和朱瞻基一个对视。 一身盔甲的朱瞻基露出一个礼貌和善的笑容。 这个人,他是大明皇帝的孙子,那他……他就是未来的大明皇帝? “何成!”没等乌恩回过神来,朱棣又看向站在自己另一边的何成,“你准备动身,回大同去,告诉汉王,下次替泰宁卫指挥使阿札施里‘平叛’的时候,手脚麻利点,干活利索点,别给人家阿札施里指挥使添麻烦。” 何成面无表情,双手抱拳:“末将遵旨!” (本章完) 第155章 天策立卫 但是在这条时间线中,郑和归国的时间被拖延到次年开春、河面解冻以后。 同样,与历史原本轨迹发生变化的事情,还有太孙幼军的组建。 历史上的朱棣,在永乐九年册封朱瞻基为太孙之后,便效仿洪武旧例,为朱瞻基组建了一支太孙幼军。在这条全新时间线中,由于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完全失去夺嫡的野心,朱棣也没有急着通过组建幼军来稳固朱高炽、朱瞻基一脉的皇位继承权。 所以,直到永乐十三年的年底,这支早就应该出现的幼军才正式成立。 这支幼军的人数参照京卫标准,满编五千六百人,至于首任指挥使的人选…… …… “人家是超品国公,怎么能屈尊当你一个亲卫百户呢?”朱棣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所以,爷爷思来想去,觉得他做幼军的指挥使,最合适。一来,人家也是名将之后;二来,年龄也合适,爷爷总不能找个老头子去你的幼军里当指挥使吧?” 此刻,朱瞻基站在朱棣面前,在朱瞻基旁边还跪着成国公朱佶。 “成国公,你意下如何?”朱棣又问了朱佶一句。 这里插一句话,目前直属太子朱高炽的武装力量是东宫的府军前卫,主要职责是东宫宿卫和太子仪仗,名义上也是一卫兵力,但实际上只有四千人左右。而且这支府军前卫的军官是由朱棣亲自任命的,太子朱高炽无法私自调动。 而朱棣为朱瞻基组建的太孙幼军,满编五千六百人,辖五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各级的大小军官人选,除了指挥使是朱棣直接任命的,指挥使以下的两个佥事、五个千户、五十个百户的人选,朱棣都不想管了,打算让朱瞻基自己去安排。 而唯一由朱棣直接任命的指挥使,看样子,朱棣还想征求一下朱瞻基的意见。 这边朱棣询问朱佶的意见,朱佶直接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铿锵有力:“臣愿为太孙效死!”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朱瞻基:“太孙觉得如何?” 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拱手道:“成国公乃东平王之后,忠勇可嘉,孙儿无异议!” 朱棣点了点头,又看向朱佶:“行,那这事儿朕就不掺和了,幼军各级军官人选,你们俩商量着来。至于幼军士兵来源,从京城三大营里抽调一千精锐充作骨干,年龄控制在二十五岁以下。” “再从宣府、大同的边军战死将士家中适龄子嗣中选一些人。” “剩下的人,从全国范围选取,都要良家子。” “至于各级军官人选,比如那些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朕先声明啊,选谁,你们自己看着来,不过朕建议从靖难功臣子弟里选。” “至于幼军的待遇,嗯……五千多人,朕养的起!再说了,朕要给你的幼军里选的人都是精锐,这个精锐嘛,自然要跟别人待遇不一样!”朱棣盘算了一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中气十足的说道,“所以,就这么定了!幼军普通士兵月饷一两,出征期间再加一两,年节赏赐……嗯,绸缎两匹,战功卓著者,赐金花翎!” 朱瞻基和朱佶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朱棣意犹未尽,“幼军将士,三日一肉,百户以上军官佩西洋镔铁刀,普通士兵见五品……不!见四品以下文官无需行礼。非谋逆罪,需太孙亲自签发令箭方可缉拿,其他人无权干涉……” “爷爷!”朱瞻基下意识喊出了声,这待遇可太那啥了。 “急啥?没说完呢。”朱棣瞥了朱瞻基一眼,然后继续说道,“幼军战死者子嗣,直接入国子监武学,无需科举。” 朱瞻基听的也是心头发烫,这哪里是他娘的幼军?简直是朱棣给他打造的一支私兵精锐! 朱瞻基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却见朱棣忽然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对了,你这幼军得有个称呼吧,总是幼军来、幼军去的,听着就没气势。爷爷给你想了个称呼,你听听怎么样?” 殿内陡然一静,只有朱棣的说话声。 “大孙,听好了,你的这支幼军,就叫天策卫!” 朱棣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殿内回荡。 朱瞻基猛的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天策?这他娘的可是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为秦王时的亲军名号! 跪在地上的朱佶更是浑身一颤,天……天……天……策卫? 不管是朱瞻基,还是朱佶,他们两个人都太清楚“天策”二字的分量了。 “怎么?嫌爷爷取的名字不够威风?”朱棣似笑非笑地捋了捋胡须,“你要抓紧时间把天策卫组建起来,明年你要带着你的天策卫,跟着爷爷一起北征!” …… 下午,御书房里,朱高炽愁眉苦脸的看着面前的折子。 汉王朱高煦接连突袭朵颜三卫中的泰宁卫多处营地,也就是朵颜卫和福余卫的营地没让他撞见,不然估计也是一锅端。 尤其是泰宁卫的主营地,更是被汉王亲率精锐捣毁,数千部众被朱高煦下令剥光了衣服驱赶到漫天大雪的草原当中,冻毙者十之八九。 此刻朵颜三卫虽然和鞑靼瓦剌勾勾搭搭的,可名义上还是依附于大明的。听闻营地被袭,族人被戮,泰宁卫的首领阿札施里派人到应天来觐见,哭诉汉王对他泰宁卫族人的暴行。 这会儿来“告状”的人已经进应天城了,估计下午就要进皇城来告状了。 朱高炽皱着眉头,看着折子上写的文字,他也不知道朱棣会不会因为这事儿对老二发脾气。 要不然,找朱瞻基商量商量? 这小子现在每天晚上忙着老二的事儿,白天也得让他为老二操点心。 如果老爷子真的对朱高煦发火了,起码朱瞻基在还能给灭灭火嘛。 到了第二天,朱高炽把泰宁卫的使者孛儿只斤·乌恩带到乾清宫的时候,傻眼了。 朱棣一身戎装,左手站着同样一身戎装的太孙朱瞻基,右手站着刚返回应天述职的张辅。 张辅旁边还站着一个将军,朱高炽觉着眼熟,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没关系,孛儿只斤·乌恩看见那将军,眼睛都直了,显然是老熟人啊! …… 时间往前推一个时辰,大同都指挥使何成奉命回京,觐见朱棣。 何成行礼后,朱棣先问了一个问题:“我先问你个事儿,听说老二派人去独石口,见面给人家独石口的守将一个耳光,被独石口的监军看见了。监军上奏朝廷,说汉王跋扈……你知道这事儿不?” 独石口属开平卫,理论上直属朝廷五军都督府,可因为地理接近,实战中常受大同总兵节制。因此,何成这个大同都指挥使,算得上是独石口守将的上司。 朱棣的意思很简单,就是问问汉王朱高煦是不是派人去打了你手底下的人。 这事儿其实也简单,就是汉王在泰宁卫营地救回来一些被掳走的大明子民,然后派人把这些大明子民送回到独石口。因为这些人就是被蛮子从独石口掳走的,所以…… 朱棣听到何成的汇报,若有所思:“那独石口的守将怎么说?” 何成双手抱拳:“末将来时已经问过了,那守将说没挨过打,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 “真没有?”朱棣眼睛微微眯起,“要是打了,你可得替你手底下人讨公道啊,朕给你撑腰,你实话实说。” “皇上,这个真没有!”何成斩钉截铁的回答,“末将已经再三询问过独石口守将了,此事从未发生。” 朱棣点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耳光估计确实打了,只不过独石口的守将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自己没护住的大明子民被劫走了,然后汉王替他把人救回来了,挨个耳光也是应该的。 “那这事儿就翻篇儿了,你……”朱棣琢磨了一下,“那个监军,回头你给他换了。” 朱棣心里也对那个独石口守将有了好感,估计那守将就是认为百姓被掳确属自己失职,汉王派人打他一巴掌,也让他心服口服,所以不愿诉苦。 至于打小报告的监军,那他娘的就是那帮文人嚼舌根,不如战扬真刀真枪来得实在。 “那汉王现在到哪儿了?”朱棣继续追问。 “回皇上的话,汉王殿下已经返回长城以内,目前还在休整。殿下计划年后出塞,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会。” 何成的回答和之前朱高煦送回来的军报内容差不多,朱棣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何成瞟了一眼站在朱棣旁边的朱瞻基,这小动作也被朱棣瞧见了。 “何成,你和太孙已经有……多少年没见面了?”朱棣一挑眉,“十三年了吧?” 何成抱拳:“回皇上的话,十三年了。” 朱棣点点头:“嗯,朕想起来了,你们上一回见面,还是洪武三十五年太孙南下路过徐州的时候。怎么,有话想对太孙说?” “皇上,末将……”何成欲言又止。 “行了行了,赶紧的,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朱棣满不在乎的站起来,“朕出去溜达溜达,你俩叙叙旧。” 紧接着,朱棣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朱棣走了,何成便直接跪在朱瞻基面前:“太孙殿下,徐州一别,末将日夜思念殿下!……”话没说完,先磕个头,“殿下这些年来可好?” 朱瞻基一怔,看着眼前这个边军猛将,心里有点暖。 不过只是十三年前见了一面而已,不过只是当年关心了一下何成的家人而已,不过只是在何成家吃了一顿饭而已,这个傻的可爱的将军,竟然挂念到现在。 朱瞻基双手将何成扶起来:“何将军,快起来,多年未见,我也很挂念你啊。” “殿下……”何成有些激动,“殿下大婚,末将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给您,只有这个……”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狼牙挂饰,“这是末将在草原上得来的,原先是兀良哈头领小儿子随身佩戴的。末将想着这东西也是个稀罕物,就一直给殿下留着,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朱瞻基从何成手里接过那狼牙挂饰来,微微一笑:“我很喜欢。” “还有……”何成又掏出一封信来,“去年,末将麾下百户赵铁山杀了代王的家眷,也是殿下救下赵铁山的性命。赵铁山知道末将要来应天,专门托末将带封信给殿下。” 赵铁山?朱瞻基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也回想起来这件事。 他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杀了代王小舅子的军官,后来朱棣拍板,让赵铁山去了开平卫。 信打开,字儿……写的很认真。大概内容就是赵铁山知道自己职位低,没资格亲自向殿下感谢活命之恩,他便主动请缨参加了汉王寻边的军事行动,一定会多杀蛮子多立功,报答太孙殿下的救命之恩。 朱瞻基有些触动,这些边军将士们,真的是很淳朴。在他们的字典里——不对,他们甚至有的人都不认识字。可他们知道一个道理,就是有恩必报。 朱瞻基突然想到一件事。 “何将军,你儿子多大了?”朱瞻基问道。 何成一愣:“末将的儿子今年十九岁,殿下问这个是要……” 朱瞻基点点头:“皇上让我组建一支太孙幼军,要从边军选拔人选。不知道你儿子现在是……” 何成瞬间明白了朱瞻基的意思,满脸狂喜,双手抱拳:“殿下!犬子今年十九岁,现下是大同军中小旗!” 朱瞻基伸手覆在何成的胳膊上:“那你记得让他来。” 俩人正说着话呢,就听见朱棣骂骂咧咧的回来了。 怎么出门遛个弯回来,还搞的这么生气? “他娘的,混账东西,王彦!去!把朕的盔甲取来!”朱棣大步流星回到乾清宫,看见朱瞻基还站在那里,又伸手指着朱瞻基,“你也回去!换一身盔甲再回来!就你去年北征穿那套!” 朱瞻基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干嘛呀? 紧接着,朱棣又看见了何成,快步走到何成跟前:“朕问你,你和泰宁卫的人打交道多不多?” 何成回想了一下:“有!末将宰过不少他们的人!” “好!好!好!”朱棣连说三个好,然后拽着何成的手,“你先别走,留在这里,陪着朕和太孙见个人!” (本章完) 第154章 太孙家事即国事 嘿嘿,上一章数易其稿,终于过审了…… —————————— 东宫书房。 朱瞻基:“爹,还有这么多折子,我来帮您批吧?” 朱高炽:“滚。” 朱瞻基:“您身体不好,我娘不让你熬夜……” 朱高炽:“滚。” 朱瞻基:“爹,折子还有这么多呢,您一个人得批到什么时候啊?” 朱高炽:“滚滚滚滚滚……张勇!张勇!” 书房门打开,张勇走了进来:“太子爷,您叫我?” 朱高炽指着朱瞻基,没好气的说道:“把太孙送回重华宫,现在,马上,立刻!”说完,马上又埋头看折子。 张勇嘿嘿一笑,走到朱瞻基跟前:“殿下,请吧!” “爹……您这……”朱瞻基非常无语,然后脖子一梗,就直愣愣的杵在那儿,“我不回去,我是太孙,爷爷说了让我帮太子爷处理政务……” 朱高炽头都懒得抬,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块金牌朝着朱瞻基晃了晃:“小子,你别嘚瑟,这是你爷爷的意思。” 金牌?嘿,我就不信了,谁还没个金牌了?上回去顺天路上,朱棣也赐给朱瞻基一块金牌,朱瞻基拿着那块金牌“勒令”朱棣按时休息,朱棣也只能乖乖听话。 就你有金牌了?朱瞻基顿时不服气,在身上摸了半天——靠,没带。 “我知道你也有块金牌,不过你那块不管用。”朱高炽一抬头,“你爷爷说了,你那块金牌管不了你爹我,而且他给我的这块金牌上还写着字儿呢。” “什么字儿?”朱瞻基往前走了几步,从朱高炽手里拿过那块金牌来端详。 正面,如朕亲临,嗯,和自己那块一样。 背面…… 好家伙,“专制太孙”四个字映入眼前。 朱瞻基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的精明。 老爷子怎么也掺和这事儿了? “儿子啊,爹跟你说实话。”朱高炽放下刚批完的一个折子,拿起一个新的来,还是头也不抬,“你爷爷已经打算再给你选秀女了,你最好还是乖乖听你爷爷话。” 然后,朱高炽微微抬眼,瞅了一眼站在那里哭笑不得的朱瞻基:“所以,你最好别有其他心思,让你爷爷赶紧抱上重孙子,不然你爷爷他可不会消停……” “而且啊,你要是真的心疼爹的身体……咳咳……”朱高炽做作的咳嗽了几声,然后看着朱瞻基继续说道,“就赶紧完成你爷爷给你安排的差事儿,现在就回你家去,该干嘛就干嘛……” 说完这些话,朱高炽冲着张勇递个眼神。 张勇心领神会,看向朱瞻基:“殿下,卑职得罪了……” 朱瞻基一抬手,制止了张勇的下一步动作,然后转头看向张勇:“不用了,我自己走。”然后,朱瞻基朝着朱高炽露出一个微笑,而且是那种一看就是挤出来的、不情不愿的微笑。 没过多久,朱瞻基已经回到重华宫,推开了自己寝殿的大门。 胡善祥坐在床边,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昨夜孙婉茹的话又再度在朱瞻基脑海中响起。 “我们姐妹陪太子妃娘娘打牌,我赢的最多嘛。所以,今天是我,明天是胡姐姐……” 朱瞻基看向胡善祥,长出一口气,然后义无反顾的迈入寝殿,关上了门。 …… 东宫书房这边,朱瞻基前脚刚走,朱高炽后脚就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盘私藏的糕点来。 正打算吃,朱高炽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将糕点重新藏起来,跑到书房门口,打开门,脑袋探出去张望了半天,确定外边已经没有人了,这才把书房门重新关上,回到桌子后边重新坐下,然后把那盘糕点拿出来。 “不赶紧回自己家去,就知道碍事儿……”朱高炽吐槽了一番朱瞻基,然后拿起一块糕点,美滋滋的送到了嘴里。 “嗯……香!” …… 重华宫,太孙寝殿。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朱瞻基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胡善祥乖巧的依附在他胸前。 这事儿,可比批折子累多了…… “殿下,瞧您累的满头汗。”胡善祥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在朱瞻基额头上抚摸着。 咱们都知道啊,人呢,都是有两只手的。 哦,对,张勇除外。 胡善祥的一只手这会儿在朱瞻基额头上摸着呢,那她另一只手呢? 朱瞻基闷哼一声,手伸进被窝里,把胡善祥藏在被窝里那只不怎么老实的手揪了出来。 “不嘛,殿下,我就要抓着,嘿嘿……”胡善祥把手抽出来,又重新探回到被子里,偷笑几声后继续说道,“因为这儿暖和!” 胡善祥虽然是重华宫诸妃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可她却是最俏皮的一个,也是胆子最大的一个。朱瞻基还记得胡善祥头一回侍寝的时候,一开始还装模作样的矜持,后来朱瞻基说“在重华宫里不用守那侍寝的规矩”之后,这丫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朱瞻基都险些招架不住。 而且侍寝过后,胡善祥又变回那副温柔小女人模样,让朱瞻基都怀疑刚才那个狂野少女是谁。 历史上的宣德皇帝,你特喵真是……唉,真是……唉,不说了。 不行,得说,还是得说,你特喵就是山猪吃不了……那啥。 于是朱瞻基故作威严的说道:“看来啊,我把你们几个宠的有点没边儿了……嘶!呦呦呦轻点轻点……” 眼瞅着朱瞻基这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给胡善祥也吓了一跳,马上松开小手,还小声嘟囔着:“我没用力呀……殿下,那我在给你揉揉……” 停停停停,打住,打住——再揉那就出事儿了。 朱瞻基抓住胡善祥的手,然后很认真的提了一个问题。 “把你们那值日表,给我看看。” 胡善祥一愣:“啊?值……什么?” …… 这几日,朱瞻基白天都是跟在朱高炽身边,父子俩一起处理国家大事。 晚上的话……也算国家大事吧,毕竟这事儿已经被皇上和太子爷盯着了,朱瞻基也知道这二位说要给他的重华宫里塞女人,那可不是玩笑话。 这个女人啊,现在已经凑一桌麻将了,够多了。 可他没万万没想到,老爷子闲的没事,竟然还跑到御书房亲自过问他这件事。 这天下午,他陪着朱瞻基在御书房批折子,父子俩人也算分工明确,处理事情的速度也比较快。 正批着呢,朱棣带着王彦进来了。 “呦,都忙着呐……大孙,你别起来,坐坐坐!”朱棣慢慢悠悠的走进来,揣着手从朱瞻基身边路过的时候,瞄了一眼他手里的折子。 “……我看看,嗯,你处理的还行,就是字儿丑了点。”朱棣留下一句评语,又继续往书桌方向走,朱高炽还是默默把椅子腾出来了,结果老爷子一个拐弯,随便在御书房里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爹,您来御书房,是有事儿么?”朱高炽试探着问道。 “嗯。”朱棣点点头,“老二有消息送回来没?” 朱高炽一琢磨:“有!我给您找找!”然后,朱高炽开始在桌子上翻腾,找到一个时辰前刚送来的军报,拿起来确认了一下,“爹,这份军报是一个时辰前刚送来的,还没来得及给您送到乾清宫去,要不您现在瞅瞅?” “我懒得看,你直接念。”朱棣懒洋洋的坐在那里,安顿完大胖给他念折子,又瞥了一眼朱瞻基,“大孙,你继续看你的折子,别停啊!” 朱高炽这会儿已经找着军报开始念了起来,大致内容就是汉王已经撤回长城以内休整,计划年后寻机再去一次塞外,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再干点什么。 朱棣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起身就走。 他完全没问军报里有没有写汉王有没有受伤,因为他知道问了也白问。每一份军报都是朱高煦亲笔书写,或者是朱高煦口述后他人书写的,咱们的汉王殿下从来没有在军报里写自己有没有受伤、如果受伤了的话伤的如何之类的。 走到门口,朱棣一回头:“派人去跟老二说一声,就说……他爹今儿中午吃完饭,自己稍微眯了一会儿,结果就梦见他受伤了,心疼的再也睡不着了。告诉老二,让他自己当点心,不管干什么事儿,都先想一想家里还有个老头子在惦记他。” 朱高炽默默点头:“唉,知道了,我这就写给他。” 朱棣又瞥了一眼朱瞻基,然后看向朱高炽追问了一句:“这小子,晚上还跟你一起熬夜处理政务?” 朱高炽急忙摇头:“没有啊,爹,这晚上基本上天一黑,我就把他撵回去了。” 朱棣闻言看向朱瞻基:“真的?” 朱瞻基苦笑着点头。 “你什么表情啊?”朱棣瞧见朱瞻基这一脸苦相,“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到你头上就好像让你受罪似的。大孙啊……”朱棣转身走到朱瞻基身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语重心长的对朱瞻基说道,“你是太孙,而且是一个已经大婚了的太孙。所以,对你来说,生孩子,那不仅仅是你的事儿,那也是国家大事。” 朱棣伸手指着朱高炽,眼睛盯着朱瞻基:“你爹等着抱孙子……”又把手指向自己,“爷爷等着抱重孙子,你也不忍心让我俩因为天天惦记你这件事,结果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对吧?” 朱瞻基默默低头,绝了,这老头玩道德绑架这一套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知道就好。”朱棣在朱瞻基头上摸了一把,笑呵呵的拎着王彦出去了。 朱瞻基目送朱棣离去,然后默默看向朱高炽,父子俩对视了一会儿。 “你呀!呵呵……”朱高炽指着朱瞻基笑骂,“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又到了晚上,朱瞻基被撵回重华宫。 他盘算了一下,今儿的侍寝盲盒应该是张莹了,这位英国公的小女儿,朱高炽侧妃的亲妹妹、朱棣后宫张贵妃的侄女,也是朱瞻基诸妃中见面次数最少的一位,毕竟她是大婚临近才被朱棣安排成为自己的侧妃的。 如果没有朱棣的安排,这个小姑娘大概会被张辅找一个家世一般的男人嫁过去,然后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结果朱棣插一杠子,为了把英国公府绑在朱瞻基这艘船上,竟然不惜玩了一手骚操作,先是让张莹过继到张辅弟弟张輗的妻族名下,然后以张輗妻族之女的身份入住重华宫,成为朱瞻基的侧妃之一。 好在张輗的妻族也是张姓(明代同姓不同宗是可以通婚的,只要证明为同宗即可),这才让张莹这姑娘不至于为了进个宫,连自己的姓都给改了。 朱瞻基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推开寝殿门,张莹坐在床上,朝着朱瞻基露出甜甜的微笑。 (本章完) 第153章 重华宫值日表 朱瞻基回重华宫以后,嘿嘿,老婆们全不在。一问,让东宫太子妃叫去吃饭了。好在朱瞻基从乾清宫回来的时候已经陪老爷子吃过饭了,就干脆自己先睡下了。 睡的迷迷糊糊的,朱瞻基感觉有人钻进自己被窝了。他下意识以为是张怜儿,毕竟重华宫内的太孙寝殿不是谁都敢进来的。想到这里,朱瞻基便一把搂住被窝里那个人继续睡,手从怀中人肚兜下探进去…… 咦?手感不太对啊。 这几个月来,朱瞻基也算对自己的几位媳妇的尺寸了如指掌了,要是排个序的话,胡善祥第一,孙婉茹第二,张怜儿第三,年龄最小的张莹第四。 朱瞻基想再确认一下,然后就听见怀中人一声娇嗔:“殿下,轻点……” 得了,不用确认了,听声音也能听出来了,钻被窝这位是孙婉茹。 “怎么是你?”朱瞻基有些意外,“你怎么跑到我这重华殿里来了?” 孙婉茹轻咬下唇,小声道:“太子妃娘娘请我们姐妹去东宫吃饭,席间……席间特意问起了子嗣的事。” 朱瞻基的手顿时僵住了,睡意全消。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将孙婉茹往怀里搂了搂:“我娘又催你们了?” “不光是太子妃娘娘……”孙婉茹轻声哼哼,“还有太子爷也催了呢……” 朱瞻基笑了笑:“何止他们两个,还有爷爷呢。我刚才去乾清宫,老爷子也问我这件事,还找来太医专门……算了,不说了。” 孙婉茹依偎在朱瞻基胸前微微点点头:“太子妃娘娘说了,我们姐妹几个入宫已经几个月了,重华宫到现在没有喜讯,朝中大臣们都在议论,太孙妃姐姐也为这件事闷闷不乐好久了……” 朱瞻基突然有些恍惚,他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觉得自己的几个妃子年龄都太小,过早生育会损害她们的身体,却一直忽略了旁人会怎么说。 就像今天在乾清宫时,朱棣曾经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太子妃和侧妃们有问题…… 这个年代,这样的问题落在哪个女子的身上都是承受不住的,尤其是嫁入皇家的女子。 想到这里,朱瞻基也是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孙婉茹的肩膀,只是他确实无法狠下心来…… 自己一哆嗦倒是爽了,可重华宫这几位妃子的身体他也不能不考虑。 “殿下,我们姐妹都知道殿下心里所想……”孙婉茹从朱瞻基怀中抬起头来,“可是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若是重华宫迟迟没有子嗣,第一个受责难的,就是太孙妃姐姐。” 对啊,流言可畏,指不定别人会这么猜想,说什么太孙妃擅妒,不许其他女人为太孙殿下诞下子嗣。 朱瞻基神色一滞。 “再说了……”孙婉茹眼中泛起水光,“殿下总说我们姐妹年龄小,可民间女子十五六岁生育的比比皆是。您这般推拒,反倒让姐妹们心中不安……” “什么不安?”朱瞻基问道。 孙婉茹犹豫片刻,又把头靠在朱瞻基胸前:“……担心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姐妹几人。” 对啊,朱瞻基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依着老爷子的性子,重华宫里再没有喜讯传出来,怕是会继续塞给他新的女人。三个不够就五个,五个不够就十个,到时候谁有了子嗣,就给个位分。 想到这里,朱瞻基轻轻在孙婉茹额头上亲吻了一口:“不要胡思乱想,你们几个,我可是喜欢的很呢。你看,每次咱们同床共寝的时候,我的手什么时候老实过……” 孙婉茹又开始娇嗔:“殿下……嗯……轻点……” 朱瞻基闻言,顿时一本正经:“好,那我把手拿出来……” “不行!”孙婉茹一把按住了朱瞻基的手,“轻点就成……” 朱瞻基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的宣德皇帝这么喜欢孙皇后,不光是因为历史上的孙皇后和宣德皇帝青梅竹马,也实在是因为这妮子真是个妖孽啊。 “殿下,太子妃娘娘说了,她会让太子爷这几天多操劳国事,好让殿下腾出时间和精力来……”孙婉茹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朱瞻基都快听不清了。 不过后边的话也不用听清了,朱瞻基猜也能猜出来。 “本来今天是太孙妃姐姐,她身子不方便,就轮到我了……”孙婉茹继续低声哼哼。 轮到你了?朱瞻基很好奇,什么叫“轮”到你了? 只听见孙婉茹小声解释:“我们姐妹陪太子妃娘娘打牌,我赢的最多嘛。所以,今天是我,明天是胡姐姐……” 东宫妃嫔们排序,张怜儿虽然年龄不是最大的,可位分最高,所以其他侧妃都叫张怜儿姐姐。 胡善祥是三个侧妃中年龄最大的,今年刚满十八岁;孙婉茹比朱瞻基大几个月,现在是十七岁;张莹年龄最小,还不到十六岁。 所以,孙婉茹会称呼张怜儿为“太孙妃姐姐”,称呼胡善祥为“胡姐姐”,称呼张莹为“莹妹妹”。 朱瞻基明白了,自己的这些妃子们,这是排了个值日表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丫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壮着胆子对朱瞻基说道:“殿下,别人我可不管,反正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啊?”朱瞻基有点懵。 然后,仗着朱瞻基先前对每个妃子说过的“不用管宫里那套侍寝的规矩”的承诺,孙婉茹一咬牙,便慢慢向下钻到了被窝里…… 嘶……嚯……呃…… 感受到朱瞻基已经“做好准备”之后,孙婉茹露出得逞的笑容:“殿下,您就从了人家吧……” …… 东宫,饥肠辘辘的朱高炽趁着夜色,悄悄摸到小厨房里翻腾。 “吃的呢?都放哪儿了?”朱高炽一边在厨房里翻腾,一边念念叨叨。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给找见了,只见他从灶台后头摸出一个食盒,揭开盖子一看,竟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顿时喜上眉梢。 嘿嘿,我让你们管着我,吃不让吃,喝不让喝,现在谁还能管着我! 朱高炽美滋滋的捧着那食盒走到一旁桌子旁坐下,小心翼翼捏起一块桂花糕来,正打算送到嘴里…… “砰”! 厨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永安叉着腰站在门口。 “爹,大哥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让我看着你,不让你偷吃!”永安气呼呼的站在那里,“结果你还悄悄溜到厨房里偷东西吃!你信不信我去告诉大哥!” 朱高炽愣在那里许久,默默把手中桂花糕放下,苦着脸。 他娘的,好不容易儿子搬出去了,媳妇自己去睡了,没人管着了,终于逮着机会能找点东西吃,还被这个小祖宗给撞见了。 “这么熟练,爹,不是头一回了吧!”永安走到朱高炽跟前,把那食盒抱起来,又低头看了一眼食盒里的东西,“哎呦,还是桂花糕!爹,你偷吃东西就算了,还该吃这么甜的东西,你忘了大哥怎么跟你说的了?” 朱高炽坐在那里,委屈巴巴的:“我刚找见,一块儿都没来得及吃……啊不对,我一块儿都没敢吃……我……我……”他越说越委屈,胖乎乎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我就闻闻味儿!就闻闻味儿还不成吗!” “哼!”永安抱着食盒就往外走,“我去找大哥告状!” “回来!你别去!”朱高炽喊了几声,见永安还继续往外走,赶紧小跑几步追了上来,提前一步挡在厨房门口,“你大哥这会儿忙着呢!你娘把你那几位嫂子都叫来东宫吃饭,给她们都安排了事儿做,你就别去找你大哥捣乱了!” 永安歪着头一琢磨:“给我嫂子们安排事儿,那也应该是我嫂子们忙啊,关我大哥什么事儿?” …… 重华宫,重华殿内。 察觉到朱瞻基快到“临界值”了,已经气喘吁吁的孙婉茹,眼睛却一直专注的盯着朱瞻基的反应。找准时机之后,孙婉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孙婉茹把朱瞻基的两只手擒住…… 想跑?没门! 朱瞻基猝不及防,闷哼一声。 “靠,我大意了没有闪……” 香汗淋漓的孙婉茹的弯下腰来,紧紧搂住朱瞻基的脖子,然后整个人趴在朱瞻基身上。 朱瞻基的声音传到孙婉茹的耳中:“没了,可以起来了……” 孙婉茹翻身在旁边躺下,气喘吁吁,然后开始偷笑。先是小声克制的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她捂着嘴,努力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朱瞻基悠悠的看了她一眼,有一种自己被人给强行那“嗯嗯啊啊”了,然后眼眼睁睁看着那人开始得意忘形的笑出声的感觉。 孙婉茹笑够了,侧过身来用手指在朱瞻基胸口画圈:“殿下,您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好有趣哦。” 朱瞻基一把攥住她作乱的手,故作咬牙切齿状:“你还敢笑?”然后不轻不重在孙婉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 孙婉茹又搂着朱瞻基想继续休息一会儿,突然脸色突变,惊呼一声“哎呀”。 紧接着,孙婉茹也顾不上穿衣服,便着急忙慌的翻身下床去了。 (本章完) 第152章 风雪边关 晚些时候,朱瞻基照常去乾清宫请安。 一进门,看见朱棣正在翻阅最近几天北方送来的汉王军报。老爷子每拿起一张军报,就在地图上寻摸半天找位置,然后对着来回几份的军报核对半天。 “爷爷!”朱瞻基走了过来,看见朱棣还盯着地图出神。当他走到朱棣身边的时候,朱棣顺手把最新的军报塞到朱瞻基的手里。 朱瞻基接过来一看,是十二月十五日的军情,汉王朱高煦刚在浑善达克沙地地区揍了朵颜卫一部,还顺手把他们的过冬草料全烧了。军报里说,汉王打算撤回长城内,路上再捎带手去西拉木伦河揍泰宁卫一顿,让这些和鞑靼、瓦剌勾勾搭搭的蛮子知道大明的刀到底有多快。 顺便,也是为了看看能不能走运找到石七的踪迹。 这个石七,就是朱权的代号,因为朱高煦的军报是他在草原上写好,派人送回北京,然后由北京的官员八百里加急送到应天的,而且这份军报也是要被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看到的,所以不能明着写“朱权”的名字。 石七嘛,谐音十七,因为朱权是洪武爷的第十七个儿子嘛。 朱棣背着手走到一旁坐下,闷闷不乐。 “老二这是铁了心要找到爷爷那个不成器的十七弟了,让他去巡边,他专挑朵颜三卫打,而且都是这种绝户打法,大冬天的把人家过冬的物资全烧了,逼着这些部族要不然南下归附,要不然就冻死在这个冬天。” 朱瞻基知道,爷爷这是担心二叔打的太猛,有点收不回来,万一被打急眼了的朵颜三卫联合起来反咬一口,二叔难免会吃点亏。不过根据朱瞻基对朱高煦的了解,你要是真能有本事让他吃了亏,那依着咱们这位大明汉王爷的脾气,他会先对你竖个大拇指表示你牛逼,然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砍了你。 众所周知,汉王殿下以勇猛善战著称,作战时常常亲自率军冲阵,尤其擅长指挥精锐骑兵,利用快速机动和突然袭击打乱敌军阵型。而且他作战风格激进,敢于冒险,甚至不惜以少敌多,一旦让他打出气势来,领着几百人敢追着对面几千人打。 要是能有本事让这种人吃了亏,呵呵,那就等着迎接他狂风暴雨般的报复吧! 朱瞻基想到这里,不由的轻笑一声,将手中的军报放回桌案上,对朱棣说道:“爷爷,二叔这脾气,您还不清楚吗?他要是真在草原上吃了亏,那他只会越打越疯,不把对方彻底打服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朵颜三卫要是有胆子反咬他一口,呵呵……” 朱棣哼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桌案,语气里也带着几分无奈:“你二叔打仗是挺狠的,可是……未免也太狠了点吧!这朵颜三卫虽然桀骜不驯,但好歹在名义上,那也是朝廷羁縻的部族。他这么一烧一杀,逼得人家走投无路,万一真投了鞑靼或者瓦剌,岂不是给爷爷明年亲征添乱?” “爷爷,就算二叔这次不去找朵颜三卫的麻烦,他们就能彻底切断和鞑靼、瓦剌的勾连,诚心诚意归附我大明么?”朱瞻基反问了一句,“依孙儿看来,这些人不管明军找不找他们麻烦,他们明年还是会被那些与我大明为敌的部族裹挟,与我大明为敌。” 朱棣犹豫片刻,表情古怪的看了朱瞻基一眼:“你的意思是说,先下手为强?因为你认为朵颜三卫明年会与大明为敌,所以今年赶着过年前,先把朵颜三卫给平了?” “呃……”朱瞻基一低头琢磨,“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朱棣无语的翻个白眼,因为在他听来,刚才朱瞻基的意思就是“我预料到你明年会和我为敌,那我今年就让你没有明年”。 这套理论,要是被那些天天读圣贤书的文人听见了,又要说什么“此非仁君之道,有违圣人之教”之类的废话了。 不对扪心自问,朱棣觉得朱瞻基说的有道理。那些个酸儒,他们懂个屁啊!草原上的狼,喂饱了也照样会咬人。你对他们讲仁义,他们只会觉得大明软弱可欺。真应该把这些个腐儒变成一支部队,让他们去草原上感化那些蛮子去。 想清楚了这一点,朱棣的心情也没刚才那么闷了。他离开椅子,慢悠悠走到一旁的软榻上斜坐着,顺手又从软榻小桌子上拿来一封信,朝着朱瞻基晃了晃。 “之前你看的是汉王殿下写给朝廷的军报,现在爷爷手里这封是你二叔朱高煦写咱们的家信。”朱棣笑眯眯的盯着朱瞻基,“信我已经看过了,一共三百多个字,七十来个字是问爷爷我的,五十来个是问他媳妇和孩子们的,三十来个字是问老三的,还有三十来个字是问你爹的,剩下的……” “全是问我的?”朱瞻基心头一暖,二叔大老远寄一封信回来,还记得在信里问问他这个大侄子。 朱棣“哼”了一声:“监国太孙殿下,您的脸皮倒是厚,哼……你二叔是问你了,不过不是关心你身体如何,是关心你什么时候能让他抱侄孙……” 啊这……大老远写封信回来就为了这个?朱瞻基无语的挠挠头:“这个……不着急吧。” “你不着急,我着急!”朱棣一拍桌子,指着朱瞻基,“你大婚的时候爷爷怎么跟你说的?明年夏天爷爷就要抱重孙,到现在你大婚几个月了,你的太孙妃,还有你那几个侧妃,肚子里一点动静没有,怎么,拿爷爷的话当耳旁风?” 朱瞻基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毕竟是现代人的灵魂,他知道女性年龄太小生育对身体的伤害太大,而他的重华宫里那几位女眷都只有十六七岁,年龄最小的侧妃张莹更是只有十五岁,他自诩不是什么圣人,面对张怜儿等人的“诱惑”也根本把持不住,可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算准了日子,只在那些"安全"时刻才敢真正与妃嫔们亲近。 即便这样,事后还总要让心腹太监确认妃嫔的月事情况。 好在一个太孙妃,三个太孙侧妃,时间上也调配的开。 见朱瞻基沉默不语,朱棣有点不高兴了,瞪着朱瞻基:“你小子说话呀!难道是你的太孙妃和侧妃……” “不是的爷爷!”朱瞻基急忙解释,“是孙儿……孙儿觉得她们太小了……” 朱棣下意识一皱眉:“小?你喜欢大的?” “嗯,对……啊不对不对……”朱瞻基知道朱棣误会他的意思了,连忙摆着手解释:“……爷爷,孙儿的意思是说,她们的年龄还太小了……” “你他娘放屁!”朱棣气的胡子直翘,“你奶奶生你爹的时候才十六岁,怎么没人说你奶奶当时年龄小?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这般矫情?你生就完事儿了嘛,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朱瞻基被喷得缩了缩脖子,却仍坚持嘴硬道:“爷爷,太医说过,女子二八之年骨骼未坚……过早生育,会损伤身体……” “太医?哪个太医说的?”朱棣眯起眼睛,眼珠子一转,突然压低; 声音,“大孙啊,该不会是……你小子身子有什么隐疾,拿这些话来搪塞爷爷吧?” 朱瞻基顿时涨红了脸:“爷!孙儿身体好得很!”说着说着,还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朱棣狐疑的打量他半晌,忽然招手叫来王彦:“去,把太医院院正给叫过来。”转头又对朱瞻基阴森森一笑:“今儿个非要给你把把脉不可,要是让爷爷发现你在耍滑头……哼!” 朱瞻基心里叫苦不迭。 …… 草原,这里原本是泰宁卫的主营地,一番激战之后,此刻还站着的泰宁卫族人已经所剩无几了,还有气儿的那些人被聚拢到一大片空地上,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而能决定他们这些人命运的人,此刻在帐篷里。 闻讯赶来的军医撩开帐篷门帘走了进去,从人群中挤到最里边,看到背对着他站着的那个壮汉,恭恭敬敬行礼:“王爷!” 朱高煦缓缓转身,面色沉重,然后让开一步,露出躺在软榻上的亲卫队长,此刻已经奄奄一息。 军医上前查看伤势,然后对着朱高煦默默摇头。 方才的战斗中,朱高煦被人背后偷袭,千钧一发之际,这名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亲卫队长,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柄刺向朱高煦的利刃之前。 朱高煦征战多年,见过死人无数,在看到亲卫队长的伤势之后,便知道大概是救不活了。可他不甘心啊,还是把军医找来给看一看,万一……有奇迹呢? 看到军医朝着他摇头,朱高煦闭上了眼。 “你们都出去吧,本王在这里陪着他。”朱高煦缓缓开口,又拽住了想要跟着众人一起离开的军医,“你留下,本王还有事情让你做。” “殿下……”亲卫队长露出一丝惨笑,随即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咳……咳咳……” 朱高煦急忙蹲下,安抚着亲卫队长:“你他娘省点劲儿吧,别说话了。” 止住了咳嗽之后,亲卫队长微微摇头:“再不说……咳咳……再不说,卑职就没机会说了……” 朱高煦眼圈微红,长叹一声:“行,你想说什么,本王听着呢,你说吧。” 亲卫队长朝着朱高煦伸出一只手来,被朱高煦一把抓住。 “殿下……”亲卫队长气若游丝,却突然咧嘴笑了,“卑职……卑职家里那个婆娘……咱们离京之前……终于怀上了……卑职找人看过了,说这次……咳咳……” 朱高煦紧紧攥着亲卫队长的手,默默掉眼泪。 亲卫队长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这次……一定是个男娃娃……” 朱高煦喉头一哽,他记得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亲卫队长,从靖难之役的时候,跟着自己从北平一路南下,现在又跟着自己从应天一路北上。这么多年来,他家里已有三个丫头片子,就盼着能有个带把的继承香火。 “你他娘是第一天认识老子吗?”朱高煦的声音里微微带着哭腔,“你放心,你儿子就是老子的儿子!老子供他吃,供他穿,供他读书认字儿……供他……”朱高煦有点说不下去了,把头偏过去,不想让亲卫队长看到自己狼狈的一幕。 “殿下……”亲卫队长将自己的手从朱高煦手中抽出来,艰难的从腰间解下自己的腰牌,然后把腰牌塞到朱高煦手里,“……把这个……给我儿子,让他……让他继续做殿下的亲卫……” “你他娘少扯淡!”朱高煦声音都有些劈了岔,像一把钝刀在砂石上来回的磨,“老子不缺亲卫!你儿子,以后要读书,做大官儿,穿红袍!” 顿了顿,朱高煦低下头来,抽了抽鼻子:“老子会去找太孙求个人情,让你儿子以后跟着太孙。等太孙做了皇上,让你儿子也站在奉天殿上,每天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殿下!”亲卫队长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朝着朱高煦默默摇头,“我的儿子,才不要做那遭瘟的文官!”他重新抓住朱高煦的手,“……求殿下,让我儿子,以后还跟着殿下……” 朱高煦饱含热泪,还在止不住摇头:“你他娘少扯淡……” “殿下,求你了……”亲卫队长苦苦哀求,字字都打着颤,然后声音一滞,话未说完,那只手突然垂落。 朱高煦保持着蹲姿良久,直到尸体渐渐僵硬。 “军医。”沉默了许久之后,朱高煦终于开口,“我兄弟的伤口,你给处理一下,别让他血糊糊的走,到了下边儿,也要干干净净的。需要人手,你就喊帐外的人来帮忙。” 军医默默点头:“殿下放心。” 朱高煦又看向亲卫队长,伸手将他还睁着的眼睛缓缓合上。 “混账东西,本王答应你就是了。”朱高煦低声说道,“你的媳妇,孩子,汉王府管了,本王保他们一世衣食无忧。” “你的女儿,本王亲自给她们找夫婿。” “你的儿子,本王亲自抚养,让他跟本王的儿子一起长大。” “让他继续做本王的亲卫,以后做本王儿子的亲卫。” “好兄弟,你先走一步,到了下边,跟咱们以前的老兄弟们……好好聚聚。” 说完这些话,朱高煦站起身来,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倒,还好身边的军医眼疾手快将他扶稳了。 朱高煦似乎有些累了,但他还是挣脱了军医的搀扶,倔强的一个人朝着帐外走去。 “王爷!”军医在身后喊了一句,“您也受伤了,我给您处理一下吧!” 朱高煦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只是摆了摆手:“你先把我兄弟照顾好吧。” 帐外等候的朱高煦副将看到帐篷门帘掀开,朱高煦面色沉重的走了出来。 “王爷!”副将上前行礼,“在这里找到了几十名被劫掠的大明子民,末将请王爷示下,是先行将他们送回长城以内,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回去。” 朱高煦略微思索:“跟咱们一起走吧,兄弟们连着打了好几仗,都累了。让大家在这里休整一下,明日启程,返回长城以内。” 副将犹豫片刻:“那这些被俘的泰宁卫族人……” “还有俘虏?”朱高煦双眸闪过一丝凶光,“本王怎么不知道还有俘虏?” 副将心头一凛,双手抱拳:“末将明白了!” 按照之前的惯例,除了工匠、医师等有特殊技能的人,剩下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剥光了衣服,驱赶到漫天大雪的草原当中。 “还有!”朱高煦补充了一句,“咱们的人,要全部带回去,一个不剩。我带着他们出来,我就得带着他们回家。” “至于这个营地里的东西,能带走的就全部带走,带不走的……” 副将再次抱拳:“末将明白,请王爷放心!” (本章完) 第151章 北境的风 这个世界上的冷,分为两种。 一种是南方的冷,就像一个体贴的爱人,轻轻握住你的手,先试探你的温度,再一寸寸浸透肌肤,让你在不知不觉间坠入寒意的温柔乡。这种寒冷,它不疾不徐,等你发觉时,骨头缝里已渗满潮湿的凉。 另一种是北方的冷,就他娘是一个身高九尺、虎背熊腰、一巴掌护心毛的黑壮汉,见面就先甩你一巴掌。风像刀片似的刮脸,寒气粗暴而直接的捅进肺管子里。这壮汉,不讲道理,懒得跟你迂回,一照面就逼你认输。要么缩成一团滚回家里烤火,要么硬扛着和天地对骂。 朱高煦出生在应天,一岁的时候跟着朱棣搬到北平,在那里长到成年。所以,他算是在北方长大的孩子。 这孩子啊,在北方生长了十几年,按道理是没少挨北方冬天的巴掌的。 但是,这北方的冬天,就他娘的不讲道理。 九月,朱高煦从应天出发北上,等他抵达顺天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了。朱高煦这个自诩“老子多冷的天没见过,大雪天光膀子也是常有的事儿”的大明亲王,不情不愿的换上了棉甲。 棉甲,不是说用棉做的甲,而是一种兼具保暖和防护性能的铠甲,通常由多层棉布压紧制成,外层浸桐油防箭,内嵌铁片增强要害防护。这种棉甲在宋元时期已经出现,大明永乐朝时已经成为常见的装备,只是还没没有全面普及。 对于朱高煦这种传统军人来说,他一直认为还是铁甲好。可北方的冬天把他按在地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来回扇了几天,他还是怂了。 …… 草原部族也不是傻子,到了冬天,草原牧草枯黄,战马瘦弱,这些游牧部族的机动性和后勤补给能力大幅下降。同时,牲畜集中过冬,难以快速转移。若是被明军部队撞见了,那明军就可以开启露天烧烤盛宴了。 所以,入冬之后,草原上和大明敌对的部族通常会采取“冬营避战”的策略,分散隐蔽,使明军难以找到主力决战。尤其是听说大明的汉王要率宣化、大同的明军巡边了,这些部族干脆早早就遁入草原深处,不想触朱高煦这个煞神的霉头。 当然,也有不信邪的。 永乐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朱高煦亲率北京的三千营骑兵为前锋,宣大驻军明军精锐为主力部队,急行军至闪电河至浑善达克沙地南缘地区,突袭此地过冬的朵颜卫一部,斩首数百,焚其辎重。 十二月十五日,朱高煦转战达里诺尔湖区域,突袭兀良哈驻地,以火铳、弓箭压制牧民,焚烧帐篷、驱散牲畜。打完之后,朱高煦迅速撤离,捎带着在西拉木伦河上游顺手收拾了泰宁卫一部。这帮人以为躲过了朱高煦的锋芒,缩在西拉木伦河上游的背风谷地,点着篝火取着暖,吃着羊肉唱着歌,突然就被汉王给劫啦! “明军不是去达里诺尔湖了吗?” 这支泰宁卫的头人刚掀开帐帘,迎面撞上朱高煦的亲兵队长,一杆火铳直接杵进他嘴里,“砰”地一声,脑浆子溅了半帐篷。 紧接着,朱高煦拎着刀闯进来,靴底碾碎地上的酒碗:“跑?老子让你们跑!嗯?这些人是谁?” 帐篷里缩着一些瑟瑟发抖的女子,看模样,不像是草原人啊! 一个女子壮着胆子出声:“别杀我们……求求你……” 朱高煦打量了一下这些女子,犹豫片刻:“汉人?” 那些女子也回过神来,毕竟朱高煦一身明军将领装束,和草原各部族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您……您是大明的将军?”那女子畏畏缩缩的问道。 “将军?”朱高煦咂咂嘴,然后哈哈大笑,“老子就喜欢别人叫我将军!听好了,老子是大明汉王朱高煦!你们几个,可是我大明子民?” 大明?汉王?苍天啊,终于见到亲人了! 女子们纷纷扑到朱高煦身边,抱着朱高煦的大腿,拽着他的披风,一个接一个的,都开始痛哭流涕的诉说自己被劫到草原上的经历。 朱高煦听了下去,脸色也是越来越黑,拳头捏得嘎嘣作响。 这些个蛮子,他娘的,敢动我大明的百姓! 帐外传来一阵骚动,亲兵押着几个泰宁卫的俘虏进来。朱高煦一把揪住其中一人的辫子,强迫着他抬起头来,露出脖子,一刀抹了过去…… 剩下那几个俘虏一愣,然后跪在地上求饶。 朱高煦冷笑一声,又拽过一个俘虏来,刀尖抵着那俘虏的额头:“说!这些大明的女子是从哪儿掳来的?” 那俘虏只不过反应慢了一下,刀光一闪,半个耳朵便被朱高煦削掉。惨叫声中,剩下的俘虏也是吓得直哆嗦。 眼看这个汉人煞神已经踩着自己的脑袋举起了刀,那缺了半个耳朵的俘虏惨叫着开口:“这些女子……是……是从独石口那边抢来的!” 朱高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独石口?那他娘可是宣府镇北边最重要的关隘,这些蛮子这么猖狂,敢去独石口? 那俘虏呻吟了片刻,又支支吾吾的说道:“……上个月趁着明军换防……” “给老子传令!”朱高煦暴喝一声,“把这些俘虏给老子绑在马后拖着走!至于这些女子……”朱高煦顿了顿,看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女子,声音突然柔和了些,“派一队人护送回张家口,见了面先他娘给张家口守将一个耳光,告诉那混蛋,就说老子替他把被劫走的人救回来了!” “对了,天气冷,给这些女子备好御寒的衣物和途中的饮食,一个不能少,全送回大明!” 当夜,朱高煦带着三千营在冰天雪地里急行军。 他的耳朵早就冻得没了知觉,但心里烧着一团火。 随行的亲兵队长递来酒囊,朱高煦仰头灌了一大口,辣得直咧嘴,瞪了一眼亲卫队长:“这他娘是什么?” 没等亲卫队长回答,朱高煦又灌了一口:“这种好酒,你他娘不早给老子喝?” 亲卫队长讪讪一笑,然后突然指着前边:“殿下,前面就是泰宁卫的主营地了!” 朱高煦满脸狞笑:“好得很!这些蛮子,表面上恭恭顺顺的,实际劫了咱们大明多少回了!告诉兄弟们,前边风水好,是个埋人的好地方,一会儿撒开了膀子,给这些蛮子一锅端了!” 黎明前的暴风雪中,朱高煦麾下的明军如鬼魅一般,悄悄出现在泰宁卫营地四周。 朱高煦特意等到天最冷、人最困的时辰才下令进攻。明军火铳齐鸣时,很多泰宁卫的战士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 大明的汉王殿下一马当先,拎着刀冲入泰宁卫营地,满脸杀意的瞪着一个向他迎面冲来的泰宁卫勇士。那蛮子手持狼牙棒,嗷嗷叫着扑来,却在距离朱高煦三步远的地方突然脚下一滑…… 地上早就结冰了,而突袭营地的明军马蹄上、每个明军战士的军靴上,都提前绑了防滑的草绳。 朱高煦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蛮子就是蛮子,连站都站不稳!” 话音未落,朱高煦手中长刀已经劈下,那泰宁卫的勇士慌忙举棒格挡,却不料朱高煦只是虚晃一刀,刀势由劈砍变为从下至上的一记撩刀,将那勇士手中狼牙棒击飞,然后迅速补上真正致命的一刀。 那泰宁卫勇士的鲜血,溅了朱高煦一脸。 朱高煦啐了一口,随手抹掉满脸的血,正打算转身,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殿下小心!” …… 应天皇城内。 朱瞻基正在召见几位重臣。 “英国公已经平定贵州,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流官的派遣。”朱瞻基看着这几位朝中重臣,手中拿着一份奏本,“这是吏部选派的流官名单,皇上和太子爷已经看过了。” “我先把话说在前边,要彻底平定西南,要分两步走。英国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选派合适的流官是第二步,但这第二步的重要性,不亚于第一步……” “这些流官不仅要懂治理,更要通晓苗疆风俗。而且,在我看来,光是通晓风俗还不够……”朱瞻基不动声色的从桌案上积压的折子里抽出一份来,然后看着众人,“……要选那些能在瘴疠之地活下来的人。” 蹇义犹豫片刻:“殿下的意思是……” 朱瞻基将新抽出的那份折子朝着蹇义的方向递过去,蹇义起身,走到桌案前双手接过。 “这是去年广西布政使司报上来的折子,派去的流官,十有三四撑不过第一个雨季。”朱瞻基不紧不慢的说道,“尤其是一个叫李宗国的,到任三天就染了瘴气,半个月就病逝在任上了。” 蹇义在折子上找到了李宗国的名字。 “诸位大人,我查过一些记录。”朱瞻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闽粤出身的官员,在西南的存活率最高。其次是湖广人士。所以,这次选官,优先从这两地调派。” 蹇义若有所思:“可闽粤官员多不谙官话……” “那就配通译!”朱瞻基放下茶杯,语调也有些高,“比起性命来说,语言不通算什么?” 窗外一阵北风掠过,引的朱瞻基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北方,却又迅速收回。 “还有一事。”朱瞻基敲了敲桌案,把众人注意力拉了回来,“凡是选中的流官,出发之前,都要去太医院学三个月的瘴防治法。这件事,我已经和太医院打过招呼了。”顿了顿,朱瞻基又补充道:“我已经让太医院编了本《瘴疠备要》,以后凡是去西南任职的流官,都要学。” 蹇义微微点头,不住的赞叹:“太孙殿下,果然是思虑周详……” 朱瞻基摆摆手:“这不是思虑周不周详的问题,而是人命换来的教训。英国公在奏报里说了,这次平叛,阵亡的朝廷将士有八百余人,伤者更多。可你们知道吗?光是去年,死在任上的流官就有二百多人。” 殿内炭火"啪"地爆了个火星,朱瞻基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 “所以这次,吏部报上来的名单……”朱瞻基翻开奏本,继续说道,“这个叫周汝登的知县,家有七旬老母,换掉。那个叫周宗濂的,妻子刚生产,也不合适。” 蹇义忍不住出言提醒:“殿下,他们可都是……” “我知道我知道……”朱瞻基合上折子,无奈的摇摇头,“能让蹇尚书亲笔在这道折子里写下名字的,都是能吏。所以,我才要留着他们的性命,用在更要紧的地方。”朱瞻基注视着蹇义,缓缓开口,“谨记,西南需要的不是最优秀的官,是最能活的官。这也是皇上和太子爷的意思。” (本章完) 第150章 汉王奉命巡边,张辅平定西南 太孙大婚当天,孙婉茹、胡善祥、张莹(英国公张辅小女儿)也正式行册封礼,以太孙侧妃的身份入住重华宫。只不过她们三人是侧妃,不能出现在整个大婚的仪式当中,这也是为了避免僭越。 毕竟,太孙妃,那是“娶”回来的。太孙侧妃,那是“纳”回来的。 很多人也是大婚前才知道英国公的小女儿也成为太孙侧妃之一,如此一来,英国公已经在连续三代皇帝(朱棣、朱高炽、朱瞻基)的后宫里有高阶妃嫔了——毕竟现在太孙侧妃,将来太孙登基之后,最起码也是个贵妃。 而当今皇上朱棣后宫里的张贵妃,那隐约已经成为后宫诸妃第一人了呀! …… 永乐十三年九月五日,朝廷先后颁下两道诏书。 第一道诏书,命汉王朱高煦总领宣化、大同等地兵马,并调北京三千营随行,巡视边塞,整饬防务。凡边关将领,悉听节制。军机要务,可便宜行事。 第二道诏书,命英国公张辅为总兵官,安远侯柳升为副,领兵三万,出兵贵州,彻底平定贵州土司之乱。而且,诏书中特别强调了要“兵贵神速”。 说真的,英国公张辅加安远侯柳升这种梦幻组合,用三万精锐去贵州那巴掌大地方平叛……用于谦的话来说,皇上真是看得起那些土司。 实际上,朱棣这么安排还是为了自己的大孙子。出兵贵州、平定土司之乱、彻底改土归流是太孙朱瞻基一力促成的,朱棣不想这件事出任何意外。所以,堪称永乐朝第一名将的英国公张辅,被朱棣专门召回来领兵出征。 这差不多就相当于……嗯,打个也许不是很恰当的比方,三国时期,刘备派关羽为主将、黄忠为副将,领精兵数万,去讨伐盘踞在武陵郡的五溪蛮首领沙摩柯。 沙摩柯:“那个过五关斩六将的关二爷?那个在定军山一刀劈了夏侯渊的黄忠?我踏马犯是天条了吗?” 张辅出发前,朱棣单独召见他,问他是否知道“兵贵神速”这四个字的含义。 张辅回答:“皇上所谓的兵贵神速,是要臣以雷霆之势荡平叛乱,不使战事迁延,以免夜长梦多。” 朱棣摆摆手:“不不不,朕的意思是说,你行军速度快点,免得你还没到贵州,那些土司就投降了。到时候,咱们再想下手收拾他们,就有点……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说完这些话,朱棣又看着张辅:“你英国公挂帅,安远侯为副将,除了贵州卫所的两万人,还有神机营和五军营的一万人,用太孙的话来说……嗯……你等会儿,朕想一想太孙当时是怎么说的……” 朱棣丢下愣在那里的张辅,自己低着头开始回想。 “对了!”朱棣一抬头,“朕想起来了,太孙的原话,叫‘这种主帅和副将的组合,加上京营的精锐,这是什么含金量啊’。嘶……朕觉得这话说的挺有意思的,就转述给你听。” 张辅闻言,嘴角微扬,显然朱瞻基不动声色拍了他这位“永乐朝第一名将加老丈人”的马屁,而且拍的很受用。 只见张辅拱手道:“太孙殿下妙语。臣等定当不负圣恩,速战速决。”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那个小女儿张莹,昨日太孙妃特意来跟朕说,想请几位侧妃一同赏菊。太孙妃贤淑,待几位妹妹很是亲厚。所以,你女儿在宫里不会受委屈的,你大可放宽心。” 张辅顿时心头一暖,毕竟送到宫里的是最小的女儿,掌上明珠。于是恭敬的回答道:“太孙妃贤德,是臣女的福分。” “是啊!”朱棣捋须笑道,“所以朕想着,你早些凯旋,也好让太孙多些时间陪陪她们。年轻人嘛,总该多相处。朕估算了下时间,你这一路上连行军带打仗,最快也要腊月前才能报捷,然后明年正月差不多就能凯旋。到时候,朕让太孙带着你女儿设宴为你庆功!” 朱棣话里有话,张辅也不难听出来他的意思。 这一仗打好了,不仅是为朝廷,也为你张家女儿将来在后宫的体面。你之前已经得到了朱棣这位皇帝的信任,现在差不多也得到了朱高炽这位太子爷、未来第二代皇帝的信任。能否得到太孙殿下、未来第三代皇帝的信任,那就看你这场仗打的漂亮不漂亮了。 太孙要彻底解决贵州土司隐患,所以……张辅啊,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辅会意,郑重道:“臣明白。定在腊月初献捷,让太孙殿下和诸位娘娘过个好年!” 从乾清宫退出来后,张辅立刻召集众将议事,所有人都发现张辅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还以为是张辅家的子侄一辈。 军帐内,张辅指着舆图:“此番出征,当分三路进兵。安远侯率五千精骑出铜仁,本帅亲率中军取贵阳,另遣偏师扼守播州要道。” 然后,张辅转身面对众将:“记住,此战不仅要胜,更要胜得漂亮。凡负隅顽抗者,务必荡平巢穴,以儆效尤!” 三日后,大军正式誓师出征。 张辅特意调来三百辆改良的轻便炮车,将神机营的火炮拆卸运输。 又传命于沿途驿站备足粮草,确保大军日行六十里。 行至湖广境内,贵州思南宣慰使田琛和思州宣慰使田宗鼎果然遣使请降了。张辅冷笑:"早不降晚不降,偏等大军开拔才降?"当即下令将使者羁押,继续挥师西进。 张辅冷笑:“早不降晚不降,朝廷三令五申让他们这些土司罢兵的时候不降,偏要等我大军开拔才降?哼,此乃诈降!” 然后,当着满脸诧异的众将军面,当即下令将使者羁押,继续挥师西进。 副将柳升很纳闷,可也只能遵从张辅将令。 十月初,明军抵达贵阳城下。 张辅亲临阵前,望着城头飘扬的土司旗帜,对柳升道:“看见没有?口口声声说要投降,结果还是这副样子!这就是在试探朝廷的决心!安远侯,我就说他们投降是假的吧!” 柳升:“……” 张辅大手一挥,神机营三十门火炮齐发,顷刻间便将城门轰得粉碎。当日,贵阳城破。 此后半月,张辅分兵扫荡贵州各寨。凡归顺者厚赏,顽抗者尽诛。 至腊月初,贵州全境平定,张辅立即上表报捷,并附上详细的改土归流方略。 …… 时间往后退,回到永乐十三年九月五日当天,也就是朝廷先后颁下两道诏书、命令汉王朱高煦巡边和命令英国公张辅平定贵州的那一天。 朱棣给朱高煦的这份诏书里,很明确的表达了一个意思。 简单的来说呢,就是北方边境,发生任何事儿,只要跟军队,那这件事就是汉王说了算。当然了,这件事是不是和军队有关,那也是汉王说了算。 有文官上奏,说什么汉王此行权柄过重,非祖宗成法,还说什么太祖皇帝定的规矩,兵权分散,五府共议。现在汉王一个人管着整个北疆的军队,万一有点啥事,他直接拍板,连朝廷都不用问,这不乱套了吗? 折子送到监国太子朱高炽那里朱高炽把那文官叫到御书房问话。 朱高炽问他,假设你家是你当家,出了事儿了,你自己不方便出门,你儿子太年轻不能出门,你家老爷子年龄大了也不方便出门,你找你亲兄弟替你去平事儿,这事儿可不可行? 那文官说,可行啊,亲兄弟之间,肯定是要相互帮助的啊。 朱高炽又追问,说你就不担心你的兄弟会谋夺你的家产吗? 文官一愣,反应过来朱高炽话里有话,只能支支吾吾的回答,说什么微臣家中兄弟和睦,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然后,这名文官被朱高炽训了半个时辰。 …… 朱瞻基亲自送朱高煦出征,在临别时,朱高煦屏退众人,和朱瞻基说起了悄悄话。 两人的随从牵着马留在原地等候,朱瞻基和朱高煦两人并肩往远处走去,边走边聊天。 “大侄子,皇上让你来送我,是不是安排你跟二叔有话要交代。”朱高煦开口问道,“我估计是口谕,你就直接念给二叔听吧。” 到底是亲父子,朱高煦这些年也算对朱棣很了解了。 朱瞻基默默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卷轴来,递给朱高煦。 “有诏书?”朱高煦一愣,接了过来,打开卷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老爷子亲笔?” 朱瞻基点点头:“爷爷亲笔写的,亲自用了印玺。” 这个卷轴是一道密诏,密诏里写的清清楚楚,若是巡边的时候发现宁王朱权的身影,格杀勿论。 这是朱棣第一次对自己的亲兄弟下达这样的必杀令。而现在的宁王,虽然朝廷知道他大概率是叛逃草原,勾结瓦剌了,可朝廷还没有明确下旨革除他的王爵。 他还是大明的亲王,起码名义上是这样的。 “唉……”朱高煦叹着气,把卷轴交还给了朱瞻基,犹豫了许久才继续说道,“其实……他给我一道口谕就行了,没必要写密诏。” 朱瞻基没有伸手接过卷轴,只是低头笑了笑:“爷爷说的真准,你肯定不会接这份密诏,但你会执行密诏里的命令。” “他就不怕……”朱高煦欲言又止,毕竟这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许久,朱高煦叹了口气:“老爷子就不怕这密诏落到旁人手里?白纸黑字写着要杀亲王,还是自己的兄弟,传出去朝野震动不说,那些藩王叔伯们……” 随后,朱高煦抬头看向朱瞻基:“我不用密诏,只要老爷子给个准话,我一定能找到朱权,我会亲手杀了他。以后有什么罪名,我来担着就是了!” 这段时间,锦衣卫又挖出不少东西来,其中就包括当年在老三朱高燧身边“鼓动”朱高燧酒后失言的那两个幕僚的事儿——他们也是宁王的人,看准了老三没脑子又喜欢喝酒的特性,然后就想在老三和皇上之间制造一些间隙。 只不过他们高估了老三了,老三不光没有管住自己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脑子,也压根没有……造反的脑子。所以,朱棣当时只是把那两个幕僚剁成肉泥,算是给老三一个警告,也捎带着警告了一下当时还没有明确表态的朱高煦。 所以呢,一想起这事儿来,朱高煦也觉得朱权这家伙是真该死呀。他能说出“我一定能找到朱权,我会亲手杀了他”这样的话,也不足为奇了。 听到朱高煦表态说“不用密诏”也要杀朱权的时候,朱瞻基也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 将来百官闹腾起来,就说擅杀亲王的是我朱高煦,和皇上没有半点关系。 朱瞻基默默叹气:“二叔,爷爷让我转告你,没有哪个父亲,是不疼自己孩子的。” 这句话,不轻不重的戳在了朱高煦的心口。 “二叔,爷爷让我告诉你,这道密诏,你接于不接,在你,反正他已经写好了一道正式的诏书,而传诏的人,会永远跟在你的军队身后。在你正式领兵出塞的前一日,传诏的人会将这道诏书在你的三军面前正式宣读。” “爷爷还说了,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儿,哪能让你这个小辈来担骂名呢?” 风卷着枯叶掠过校场,朱高煦看着手中没送出去的密诏,喉结滚动。然后,他扯开了衣领,将密诏塞进贴身的牛皮护甲里,然后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白牙来。 “大侄子,回去告诉老爷子,北疆的雪,来年化冻时,一定带着血色的!”朱高煦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走了几步又站住了,一回头,“让皇上保重身体。还有……让你爹也保重身体,别他娘又被那些文官给气倒了!” 走了又没几步,朱高煦再次站住,还没开口呢,就被朱瞻基打断。 “二叔,我知道,三叔我会照顾好的。”朱瞻基笑着说道。 朱高煦一怔,随即一笑,看着朱瞻基。 “走了!” 朱瞻基站在原地,目送汉王朱高煦翻身上马,玄铁马鞭指天划出厉啸,随行的骑兵应声开拔。 (本章完) 第149章 太孙大婚(二) 永乐十三年八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大明皇太孙朱瞻基大婚当日。 酉时。 宫里在奉天殿设了主宴,主位朱棣,东侧首位太子朱高炽。 以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为首的宗室亲王、郡王等,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勋贵等在此列席。 文华殿设命妇宴,由于徐皇后已经去世,太子妃张氏在此主宴,荣国公张辅之女张贵妃辅宴,朝廷命妇皆在此列席。 华盖殿设外戚恩宴,张怜儿的家眷亲人在此出席,还有几位驸马爷也列席了。 同时,武英殿设勋贵次宴,这里列席的是一些品级不够去奉天殿主宴的官员和勋贵。 以上这些这些宴席,那都属于“国宴”, …… 奉天殿主宴中。 “大侄子,三叔请你帮个忙。”朱高燧端着一杯茶,悄悄拉住前来敬酒的朱瞻基,然后朝着主位上的朱棣努努嘴。 他这举动被主位上的朱棣看的清清楚楚。 去年十月的时候,朱高燧因为酒后乱说话,被朱棣下令一年之内不许喝酒。朱高燧也就某次从自己的王妃嘴里尝了尝酒味儿,就这还被急匆匆赶来叫自己进宫的老二给撞了个正着。 踏马的这个老二,拿这事儿威胁了我快一年了。 “老三!”朱棣远远的喊了一句,指着朱高燧说道,“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让太孙给你求情?哈哈哈……” 朱高燧被戳穿了心思,朝着朱棣的方向赔着笑:“皇上,儿子眼瞅着已经快一年了没喝酒了,距离您要求的一年时间,也差不了多少天了。今儿是太孙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做叔叔的,总得沾点喜气吧!一杯喜酒都不喝的话……” 嘿,这小子真会说话,还知道今儿这日子想喝酒,提谁的名儿好使。 朱棣低声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行!准了!老三,你可以喝酒了。但是……” 朱棣的“但”字儿刚说出来,那个“是”字儿还在嘴里喊着的时候,朱高燧已经迫不及待的放下茶杯,从旁边的朱高煦手里抢来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朕话还没说完呐,你就这么猴急?”朱棣心情很好,这会儿也懒得跟朱高煦计较,“今儿呢,是太孙大婚,朕许你喝酒,也许你尽兴!不过你自己得掂量着点儿,一会儿主宴结束了,你和老二还得去东宫的家宴,到时候朕可不想找人把你抬去!” 朱高燧随手一抹沾在胡子上的酒水,朝着朱棣的方向咧嘴一笑:“谢皇上!” 坐在一旁的朱高煦笑着看着这一幕,也不恼老三这个莽夫抢走自己的酒杯,默默拿了一个新杯子斟满:“老三,大侄子和侄媳妇朝咱们敬酒呢!” 朱高燧一脸憨笑,重新斟酒满一杯。 朱瞻基站在一旁,身后跟随的捧盏女官分别将他和张怜儿手中酒杯倒满。 “二叔三叔平日教导,侄儿都铭记于心,今日借这杯酒谢过!” 张怜儿跟在朱瞻基身旁,微微欠身:“妾身敬二位王叔,愿王叔福寿安康。” “好!好!”朱高煦大笑着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好小子!娶了媳妇以后,你就是大人了。你奶奶如果能看到你今天结婚,一定……唉!小子,记住咯!你可不能欺负侄媳妇啊!”说到这里,朱高煦眼圈微红。 朱高燧戳了朱高煦一下:“老二,大喜的日子,娘在天上看着呢,她一定高兴!”然后举杯面朝朱瞻基,“大侄子,你媳妇这般知礼,你小子可不能欺负人家!侄媳妇啊……”说到这里的时候,朱高燧嘿嘿一笑,“大侄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去找皇上,让皇上替你收拾这小子!” 张怜儿微笑着回应:“二位王叔客气了,太孙待妾身极好的。”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朱高煦放下酒杯,凑近朱瞻基:“太孙啊,过几天二叔就要奉旨去巡边了。回头有了小侄孙,记得写信给二叔!” …… 主位上,朱棣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幕。 “老大,你知道么,爹现在很开心。”朱棣无比感慨,目光就没有从朱瞻基等人身上离开过,“爹跟你说真心话,自你娘走了以后,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子孙和睦,弥补了徐皇后未能亲眼见证的遗憾。 朱瞻基的成熟与家族团结,让朱棣确信他毕生为之奋斗的基业将平稳延续。 朱棣突然有一种想法,我就算现在就死了,也值了吧! 不行不行,我还得给大孙子把那些隐患给除了,我得让大孙当皇上的时候,接过来的是一个大明盛世。 朱高炽默默举杯:“爹,这么多年,您辛苦了。” 朱棣一怔,举起举杯:“你也辛苦。这个家,实际上都是你在操持。这杯酒,应该爹来敬你。” …… 时候差不多了,太孙夫妇行八拜礼,接受百官朝贺,朱棣亲赐金镶玉合卺杯。 随后,朱棣先离席去休息,太子、汉王和赵王也依次离席,留下宗室百官继续在殿内欢聚。 最后,在众人的祝福下,太孙夫妇离席。 大概戌时二刻,朱家人再次齐聚东宫家宴,这也是朱瞻基搬离东宫前最后一顿饭了。 用太子妃的话来说,儿子以后回家吃饭,那得交饭钱,儿媳妇就不用了。 按照规矩,大婚之后的太孙是要搬出东宫独立居住的。只不过大明迁都在即,如果花钱在皇城里新建太孙宫殿,迁都以后就有点浪费了,毕竟宫殿也搬不到北京去。 所以,朱棣便直接在北京皇宫里修建了太孙居住的重华宫。 当然了,迁都之前,太孙夫妇得有个暂时居住的地儿,所以朱棣命人把应天皇城里靠近东宫的一处别院做简单修缮后,供迁都前的朱瞻基夫妇暂居。 名字呢,也叫重华宫。 而且这样安排,朱瞻基的“临时”重华宫和朱高炽的东宫也可以挨得很近。 不过朱棣很担心,这临时修缮的东宫别院,是否会让朱瞻基和孙媳妇受委屈。 委屈?那是不存在的。用朱瞻基的话来说吧,住哪儿都不重要,只要住的离爷爷和爹娘近些便好。 太孙妃张怜儿也是此意,再说了,即便是宫里临时修缮出来的宫殿,那也是宫殿,那也要比老百姓家住的气派多了。 戌时三刻,东宫家宴正式开始。 东宫不像是奉天殿那般庄重肃穆,反倒多了几分家常的温馨。家宴嘛,没必要搞这么严肃。 朱棣换了一身绛色常服,朱高炽坐在朱棣左手边,而朱瞻基与张怜儿则被特意安排在朱棣右手侧。这本来不合礼制,但今日是家宴,身为家主的朱棣说了算,他想让朱瞻基坐饭桌正中间都成。 汉王朱高煦拎着一坛酒,大咧咧跨进殿门:“爹,这是儿子从云南带回的‘松花酿’,埋了好些年头,专等大侄子成婚这天开封!” 朱高燧跟在后面,怀里竟抱着个雕花木盒,神神秘秘的往朱瞻基面前一放:“大侄子,三叔再送你们个好东西,这玩意儿保准侄媳妇喜欢!”掀开盖子之后,里边儿竟是一套琉璃所制的西洋妆镜,镜框嵌着红宝石,看着就非常的……贵。 张怜儿惊讶地掩住唇,朱瞻基却挑眉:“三叔,这个……怕是贡品吧?” “咳咳……”朱高燧偷瞄一眼朱棣,小声说道,“去年南洋使臣进贡,皇上赏我的……我那王妃可是问我要了许多次了,三叔没舍得给她……” “三叔啊……”朱瞻基笑着说道,“王妃喜欢的东西,侄儿要是收了,怕是以后再去你家蹭饭时,三婶都不让我进门了!” 朱高燧嘿嘿一笑:“瞧你这话说的,三叔又不是送给你的……”转头看向张怜儿,“太孙妃……” 朱棣轻咳了几声:“在奉天殿也没见你这么守规矩,到了家宴上,怎么反而这么守规矩了?老三,这是家宴。” “哦,对对对,家宴!”朱高燧反应过来,继续对张怜儿说道,“侄媳妇,三叔这东西是专门拿来送给你的!” 朱棣指着朱高燧笑骂:“老三,爹送给你的好东西,你拿来送给侄媳妇做人情啊?”话虽如此,却无半分责怪之意。朱棣转头对张怜儿温声道,“孙媳妇啊,你三叔既然割爱,你便把那玩意儿收着,虽然不值几个钱,可那也是你三叔的一份心意。往后他再想讨回去,我来替你撑腰!” …… 家宴散后,朱棣执意要亲自送太孙夫妇去新居。 穿过东宫侧门,一行人停在一座悬着“重华宫”匾额的院落前。 这院子虽然说是“临时修缮”的,实则处处精心。也不说别的,就看那墙角的西府海棠,那都是朱棣命人从特意移栽来的。 “大孙啊,这里是仓促了些……”朱棣拍了拍朱瞻基的肩,“等北京皇宫建妥,咱们搬过去,你的新重华宫比这气派十倍!” 朱瞻基深深一揖:“孙儿谢爷爷厚爱。其实住哪儿都不打紧,就像孙儿之前说的,只要离您和爹娘近些便好。” 朱棣眼眶一热,别过脸挥挥手:“好孩子,去吧!你这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爷爷再啰嗦,孙媳妇该怨我了!” 然后往前凑近一步:“大孙啊,加油!爷爷算好日子了,现明年夏天,爷爷要抱重孙子!” 待朱棣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之后,朱瞻基夫妇步入院内,挽着手一路走入正殿。 看着殿内的布置,朱瞻基还是有些感慨的。 他早就该想到,按照朱棣的性子,怎会真舍得让孙儿住“将就”的屋子?这殿内,你瞧瞧,啧啧,不说别的,光是寝殿的帐子,那都是苏绣双凤云锦,这可是皇后/太子妃大婚才能用的料子。 这重华宫一砖一瓦,怕是比爷爷自己的乾清宫还费心思了。 之后,就是朱瞻基和张怜儿分别排练过多次的流程,用金剪分食牲牢,喝合卺酒,掷酒杯等等。 朱瞻基回想之前朱高炽传授的掷杯细节,屏气凝神,将葫芦杯掷于地上。 一仰一覆!大吉大利!今晚吃…… 啊呸!不对,这叫大吉之兆,寓意,喻阴阳调和! 再往后,伺候的宫人们依次退场,把场地留给这对新婚夫妇。 朱瞻基和张怜儿并肩坐在床边。 怎么说呢,朱瞻基多少是有点小激动的。 他转头看向张怜儿,犹豫了半天,终于缓缓开口:“怜儿,咱们是不是该休息了?” 旁边传来张怜儿蚊子哼哼一样的“嗯”,算是回答。 朱瞻基继续问道:“那……之前女官教你侍寝的流程,你……都记住了?” 回想起那日在家中被传授的“细节”,张怜儿一怔,含羞点头。 朱瞻基突然邪魅一笑:“记住了就好,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把那些全都忘了!” “嗯……啊?”张怜儿反应过来,随即一愣,“全忘了?这可都是皇家的规……唔……嗯……” 张怜儿话没说完,嘴便被某人给堵上了。 心跳声音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许久之后,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朱瞻基搂着张怜儿,温声说道:“那些规矩,你不用管。你嫁给的是我,那就我说了算。” “殿下……”张怜儿被“突袭”一吻,有些心慌意乱,“这……这不合规矩……” 朱瞻基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抚过张怜儿绯红的脸颊:“在这里,我的规矩,就是规矩。今天,今晚,此时此刻,我只要做夫君,你只要做妻子。” 张怜儿再度低下头:“……你早说嘛,搞的人家白学了那么久……” 帐外,红烛“啪”地爆了个灯花。 重华宫的春宵,才刚刚开始。 …… 第二天早晨。 当值宫女捧着盥洗用具候在殿外,忽听里头传来太孙妃的惊呼。 “殿下!这……这不合礼制的……” 接着是太孙殿下的声音。 “坐好!别动!昨夜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在这儿只论夫妻,不论君臣。” 宫女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去碰那扇朱漆门。 门里继续传出太孙妃的声音:“殿下,妾身怎么能让您给我梳妆……哎呀,殿下!您的手!殿下,哎呀……手拿开,人家刚穿好的衣服……” 然后,声音越来越小…… 门外,宫女们你看我,我看你,听得面红耳赤,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谁都不敢出声。 (本章完) 第148章 太孙大婚(一)(五千字大章) 对于身为父亲的朱高炽来说,儿子朱瞻基大婚,他很高兴。 对于身为监国太子的朱高炽来说,太孙朱瞻基大婚,他也很高兴。 而且,整个大婚,不用从国库里出一分钱,搞得一直抠抠搜搜的夏元吉都跑来问朱高炽,说要不然咱们多少从国库里拿点钱出来吧。 …… 因为这是大明第一次皇太孙大婚,也是历朝历代第一次皇太孙大婚,历朝历代也没有可参考的例子。 所以,礼部考虑了很久,在征求了朱棣、朱高炽和朱瞻基的意见之后,将迎亲的地方定在张怜儿家中。 实际上,一开始朱棣的想法是大婚前就把张怜儿提前接到宫里,找个宫殿安置下来。 可朱瞻基说了,他与张怜儿相识在民间,如果从张怜儿家中迎亲,迎亲的队伍可以直接在应天城内游行,也可以真正做到“与民同乐,普天同庆”。而且也是告诉大明所有百姓,皇室娶亲,不在门楣,不重家世,只看人品。 大孙子都这么说了,朱棣也只能答应。 张怜儿也成为大明一朝唯一从自己家里被迎亲队伍接走的皇后,当然了,这是后话。 寅时三刻,也就是现代计时的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刚眯了没一会儿的张怜儿被丫鬟叫醒,随即开始梳妆打扮。 与此同时,东宫里的朱瞻基也已穿戴整齐,赤色衮冕加身,九章纹样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关于朱瞻基穿什么,礼部的官员请示过朱棣,朱棣的回答是“冕服如皇太子,玉圭如亲王”。 冕冠前后各九旒,每旒九颗五彩玉珠。衮服九章,青衣(深蓝)五章,龙在肩,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袖,每袖各三。 玉圭则是九寸二分五厘。 总的来说,就是高于亲王半格、低于太子半格。 此刻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妥当,前导仪卫有锦衣卫大汉将军三十六人,着金甲,持金瓜斧钺。 五城兵马司指挥萧然亲自带人负责净街,保证从皇城到张怜儿家中一路畅通。 教坊司乐工一百零八人,奏《炎精之曲》。 礼部尚书解缙持节主婚,翰林院学士和钦天监官员分别捧制敕和时辰牌。 朱棣下旨,特许百姓靠近三步之内观礼,但安排朱高燧在沿途布置了便衣锦衣卫暗中保护。 后世《明实录·太宗实录》载:“永乐十三年八月,皇太孙亲迎,仪注杂糅古今,军民塞道纵观。自三代以降,未闻天家婚仪如此近民者”。 …… “儿子,该出发了。”朱高炽和太子妃也穿上各自的礼服,站在朱瞻基的房门口,等候朱瞻基出来。 按照流程,朱瞻基要带着迎亲队伍,先去奉天殿拜见朱棣,然后从奉天殿出发,从洪武门出皇城,绕行三山街,夫子庙,最后抵达张怜儿家中。 晨光未起,奉天殿前却已灯火如昼。 奉天殿内,朱瞻基身着九旒衮冕,在礼官唱赞声中向御台上的朱棣行三跪九叩大礼。 “孙儿叩请皇上圣安。” 朱棣端坐龙椅,他微微倾身:“起来吧!太孙,今天来奉天殿,所为何事啊?” 按照流程,朱瞻基回答道:“孙儿要去讨媳妇了,特来请皇上准许!” 朱棣眉眼带笑:“好,朕的大孙子,今天要大婚了!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然后朱棣对御台下的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说道:“朕的大孙子今日大婚,你们几个做长辈的,可有什么话要说?” 汉王朱高煦上前一步,抱拳笑道:“皇上,瞻基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如今娶亲也要从民间迎,倒是随了咱们朱家的脾气!” 他转身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压低声音:“待会儿拦门时,可别被你媳妇家的小姨子们难住了!要是进不去门儿,找你三叔手底下的锦衣卫帮忙!” 朱瞻基失笑:“二叔放心,侄儿早有准备。这普天之下,没有咱们朱家男人进不去的门!” 赵王朱高燧则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的木盒,递给朱瞻基:“三叔没什么好送的,就把这个送给你。”木盒打开之后,里边躺着一枚精巧的玉佩,“这是你奶奶留给三叔的玉佩,今儿送给你,给你添个彩头!” 朱高煦一愣:“老三,这玉佩我记得娘给了你两个,你怎么就送一个?” 朱高燧瞥了一眼老二:“行了,你这个啥都没送的人就不要多说话了,也不怕别人笑话你。” 朱瞻基则是一脸郑重,徐皇后留给赵王的玉佩,何其珍贵。他双手接过装了玉佩的木盒:“侄儿谢过三叔。”然后向前一步凑近朱高燧,“三叔啊,二叔也给我送了东西了,都在东宫库房搁着呢……” 朱高燧一听,瞪了朱高煦一眼:“老二,你不厚道!你送东西不跟我说!”然后笑着看向朱瞻基,“大侄子,你放心,三叔还给你备着厚礼呢!” 太子朱高炽站在一旁,眼眶微红,半晌才道:“去吧,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 御台之上的朱棣见状,大手一挥:“行了!吉时已到,太孙出宫迎亲!” …… 张府。 张怜儿已经梳妆完毕了,坐在那里,她恍惚间又听到了爷爷的咳嗽声。 那个总爱念叨“咱们的馄饨连燕王都夸好”的老人,终究没能亲眼看着她出嫁。 张怜儿的指尖抚过枕边的桃木梳,那是去年爷爷亲手雕刻的,梳背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 “爷爷。”她对着梳子轻声道,“孙女儿要嫁人了。” 八名尚宫局女官鱼贯而入,领班女官展开嫁衣:“娘娘请看。” 张怜儿的目光被嫁衣袖口处吸引:“这是……” 袖口处,绣着三只小馄饨,针脚稚嫩的有点可爱。 女官笑着回答:“这是太孙殿下特意吩咐的,说是什么……和娘娘的定情信物!” 张怜儿耳尖一热,她想起多年之前,朱瞻基曾经开玩笑似的跟她说,将来要娶她做妻子,还要在嫁衣上绣几个馄饨。那时候张怜儿只当他是开玩笑,天潢贵胄,怎么会娶我这样一个馄饨姑娘呢? “……皇上特别恩准了,让太孙殿下亲手绣上的!”女官又补充道。 张怜儿低着头:“知道了,你们觉得……他绣的如何?” 女官犹豫片刻:“嗯……绣的很认真!” …… 迎亲队伍在应天城巡游,路过西市张家馄饨铺旧址的时候,有一群人在那里等候多时。那些人瞧见朱瞻基的象辂经过之后,齐刷刷跪了下来。 朱瞻基很纳闷,为什么这些百姓要下跪?没这流程啊! 随驾的张勇贴近象辂:“殿下,这些人是当年南军阵亡者的家属,朝廷为南北军阵亡者同抚恤,皇上授意,让全天下百姓都知道这是殿下的提议。这些人,是来感激殿下给他们活命的恩典的!” 朱瞻基闻言,轻轻叹气:“那他们是……” 张勇低头回答:“他们自己来的,皇上准了,让他们在这里等候。” 历史上的朱棣在靖难之役之后,对跟随自己的燕军阵亡者加以抚恤,对朝廷南军阵亡者却不理不睬,甚至定为“附逆”,对其家眷不问不顾,任其自生自灭。 南军士兵多出自南方各省,还有北方的山东、河南等省,这也让历史上的永乐一朝一直在南方各省没有彻底收服民心。 甚至永乐一朝乃至之后的大明朝,数次爆发过起义,参加起义的人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被朝廷“遗忘”的南军阵亡士兵家属。 朱瞻基的提议,竟然在不经意间避免了如此多的问题。虽然短时间内让永乐朝的财政出现困难,可相比较财政上的困难,无非是苦一苦夏元吉;但民心所向,却是千秋万代的基业。 朱瞻基从象辂中站起身来,对着跪拜的百姓深深一揖。这一举动让随行的礼部官员大惊失色,皇太孙怎能向平民行礼? “殿下!这于礼不合啊!”礼部官员慌忙劝阻。 朱瞻基却正色道:“他们跪的是朝廷的恩典,我揖的是为国捐躯的忠魂。何来不合礼数?” 朱瞻基的声音传入那些百姓耳中,百姓们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这一幕,被随行的翰林院编修记入了后来的《太宗实录》当中。 当队伍行至夫子庙时,又一群特殊的迎亲者出现了。 应天府学的学子们,他们身着儒衫,手持《诗经》,齐声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领头的正是国子监祭酒胡俨,这位向来古板的老臣,此刻却带着几分难得的笑意:“老臣携应天学子,恭贺太孙大婚。愿太孙殿下与太孙妃琴瑟和鸣,如诗所咏。” 张勇继续低声解释:“殿下当年救了解缙大人,还推荐解大人主持修建《永乐大典》。这些人啊,都是解大人特意安排的。解大人说,殿下重文教、惜人才,当以诗书相贺。” 朱瞻基微笑着说道:“解缙这个死脑筋,难得开窍一次,还懂的搞这些。” 队伍继续前行,经过秦淮河畔时,河面上突然漂来数十盏莲花灯,每盏灯上都写着"百年好合"。岸边的茶楼里,几位穿着朴素的妇人正在抹泪。 朱瞻基默默看向张勇:“说吧,这是哪位安排的?” 张勇嘿嘿一笑:“永乐八年,殿下向皇上提议,废除贱籍,让这些人得以从良。如今她们有的嫁作人妇,有的自食其力,今日特意来为恩人祈福。” “皇上安排的?”朱瞻基问道。 张勇摇摇头:“好像是内阁杨大人安排的。” 说“杨大人”,那就是杨士奇;若是说“东杨大人”,那就是杨荣。 朱瞻基脑海里浮现出杨士奇的模样,无奈的摇头苦笑:“这老头儿……” “殿下可知……”张勇继续说道,“您当年救下的那些女子,如今有三人开了绣坊,五人做了女塾先生,还有十二人……” 朱瞻基摆摆手打断了他:“不必说了。她们过得好,便是最好的贺礼。” …… 当迎亲队伍终于到达张府的时候,门口已经摆好了“拦门宴”。 朱棣特许,太孙大婚,可以增加一些民间嫁娶的环节,尤其是点名要保留“拦门宴”这个环节。 原本拦门的应该是张怜儿的兄弟,可她是独女,所以热心的新晋成国公朱佶自告奋勇,带着成国公家的子侄们扮演了拦门的角色。 朱佶手拿一根擀面杖,拦在门前。 “殿下!”朱佶笑容满面,“微臣奉旨拦门!” 朱瞻基辨认了半天,才确认拦门的这位是他去年路过滁州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滁州千户朱佶。 “你……”朱瞻基指着朱佶,“你怎么在这里?” 朱佶恭恭敬敬朝着朱瞻基行礼:“回禀殿下,皇上说了,您大婚之后,微臣就是您的亲卫百户了。趁着微臣现在还不归您管,特许微臣在此拦门!”然后向前走了几步,低声继续说道,“殿下,微臣这是奉旨拦门,您别为难微臣啊!” 张勇轻轻咳嗽了几声:“卑职听说,是成国公自告奋勇要来拦门的……” 朱佶一瞪眼:“不带你这么拆台的啊!”然后又看向朱瞻基,“殿下放心,若是让微臣去边塞为大明守城门,那别人是休想通过的。若是让微臣来张府守门,嘿嘿……还是很容易通过过的!” 朱瞻基走下象辂,打量了一下朱佶背后在张府门口布下的“阵法”,犹豫片刻:“你确定?” 朱佶挺直腰板,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殿下,咱们大明军人的规矩,过三关才能进门!” 第一关,文试。 朱佶命人抬出一张案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殿下,请写下一副对联,上联要含‘馄饨’两字,下联要含‘太孙’两字。” 围观的百姓发出善意的笑声。 朱瞻基提笔蘸墨,略一思索便挥毫写下:“一碗馄饨结良缘,半世太孙得佳偶。” 字迹刚劲有力,赢得满堂喝彩,朱佶也是竖起大拇指:“殿下好文采!” 第二关,武试。 朱佶命人搬来一个石磨:“殿下,这是张家祖传的磨面石。请殿下单手转三圈,以示力能扛鼎之勇。” 单手?三圈? 朱瞻基只能挽起袖子,单手握住磨盘把手,一用力…… 石磨他娘的纹丝不动。 朱瞻基脸色微变,这才发现磨盘底下被人用铁水浇死了。 “朱佶!”朱瞻基哭笑不得,“你这可是在作弊呀!” 朱佶一脸无辜的解释道:“殿下明鉴,微臣哪敢啊!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说殿下要是连这个都转不动,以后怎么转得动江山?” 靠,又是老爷子的主意。 众人哄堂大笑,朱瞻基摇头苦笑,突然想起临行前二叔对他的叮嘱,说是进不了门,就找三叔的锦衣卫。他一回头,看见一位随行的锦衣卫千户已经悄悄走到他身后不远处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绸布锦囊。 朱瞻基接过锦囊,我去,有点重啊。他打开锦囊瞅了一眼,只见锦囊里满满都是一颗一颗的金豆子。 那锦衣卫千户附耳对朱瞻基说了几句话,朱瞻基微笑着点头,然后从那锦囊里掏出一把金豆子来对朱佶说道:“这关算我输了,买路钱可够?” 最后一关最为特别。 朱佶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面粉,在朱瞻基面前猛的一扬,雪白的面粉纷纷扬扬洒落。不过朱佶抛洒面粉的时候特意调整了力度和方向,面粉基本没落在朱瞻基身上。 倒是把张勇扑了个满头满脸。 “殿下,得罪了!”朱佶朗声道,“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要让殿下记住,再尊贵的身份,也是吃着百姓种的面粉长大的!” 朱佶的声音很大,不光朱瞻基听见了,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随后,朱佶单膝跪地,高声道:“恭请太孙殿下入府迎亲!” 张府大门缓缓打开,院内张灯结彩。 朱瞻基整理衣冠,在礼官的引领下迈步入内。 穿过前院时,他注意到廊下挂着一排竹筛,筛中还残留着些许面粉——那是张老爷子生前用过的家伙什。 “殿下请稍候。”女官拦住欲直入内室的朱瞻基,“新娘子要由全福夫人搀出来呢。” 所谓的“全福夫人”,不是说一个叫“全福”的夫人,而是传统婚俗中象征圆满福气的女性,要父母公婆健在,夫妻恩爱无离异,儿女双全,兄弟姐妹关系和睦,家业兴旺之人。 全福夫人是皇家从百官家眷中选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夏元吉的正妻廖氏。 不多时,内室的珠帘轻响。只见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搀着新娘子缓步走出。 张怜儿身着翟衣,手持却扇,凤冠上的珠帘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朱瞻基有点看的痴迷了,他认识张怜儿十几年了,此刻隐约看到了当年跟着朱棣去张家吃馄饨的时候,那个小丫头总是悄悄给他那碗里多加两个馄饨的场景。 “殿下。”张怜儿透过珠帘轻唤,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看够没有?” 朱瞻基这才回神,上前接过红绸。红绸的另一端,牵在张怜儿的手中。 红绸两端,一对新人向着府门外走去。 经过厨房时,张怜儿忽然驻足,她松开红绸,从怀中取出那把刻着“平安”二字的桃木梳,轻轻放在灶台上。 “爷爷。”张怜儿对着空荡荡的厨房轻声道,“孙女走啦。” 当新人走出张府大门时,围观的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 朱瞻基没有重新登上象辂,而是换乘了一匹挂着红绸的白马,张怜儿则是被人搀扶着进入凤轿。 有人高喊"百年好合",有人抛洒花瓣,更有人学着朱瞻基先前的样子,对着新人深深作揖。 迎亲队伍接上新娘子之后,向着皇宫方向缓缓行去。在他们身后,应天城的百姓自发跟随,形成了一条绵延数里的人龙。 后世《明实录·太宗实录》描写了这空前绝后的一幕。 “太孙妃别家时,置梳于灶,观者无不泣下。” “军民随行者数万,欢呼震天,自洪武开国以来所未见也。” (本章完) 第147章 大婚之前(四) 乾清宫这边,实际上王彦走了没多会儿,朱棣脸上的笑也渐渐没了。 太子担心的事儿,他这个做皇上的也会担心。 确实就像朱高炽说的那样,太孙大婚前有几个女人怎么了?那都不叫事儿。别说太孙了,就是民间有钱人家的孩子,十三四岁就和丫鬟有染的那也不在少数。 可就如同朱高炽担心的那样,太孙年龄太小,有些问题的严重性他还没意识到。 有女人,没事,女人多点也没事儿,别纵欲伤身就成。 哪怕有了孩子,也没事。 问题在于这个女人是谁,这个女人在哪儿,有没有可能受孕。 皇家血脉,万万不能流落在宫外。 朱棣正琢磨着,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王彦的声音。 “皇上,太子爷来了。” 朱棣深吸一口气:“进来吧。” 门打开,朱高炽走了进来,正打算行礼,就看见朱棣一抬手:“行了行了,大半夜叫你来,是我想问你一件事。” 朱高炽往前走了一步:“爹,儿子知道您想问什么,您派去侍寝的女官,想必也回来跟您说了。儿子刚才……”朱高炽又往前继续挪动了一步,凑近朱棣,“……儿子刚才已经问过太子妃了,东宫没有给太孙安排过侍寝的女子。” 朱棣低着头犹豫片刻:“嘶……这……会不会是……”他一抬眼正好和朱高炽对视,“……不是那位孙姑娘吗?” 朱高炽摇摇头:“爹,孙氏是太孙侧妃,入宫前要验身的。瞻基那孩子,不会这么不知轻重的。” “那会不是是还没过门的太孙妃?”朱棣追问,然后自己也默默摇头,“不对,不会是太孙妃的。那姑娘我见过,本分的很,也是知道规矩的。” 太孙侧妃入宫前验身,身为太孙正妃的张怜儿大婚前也要验身的。去太孙妃家里的女官回禀的时候说的清清楚楚,太孙妃是完璧之身,而且就如同朱棣所说的,太孙妃性情端淑,绝非轻浮之人。 这小子还有别的女人? 朱棣低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老大……”朱棣突然出声,朱高炽下意识的“哎”了一声。 朱棣抬起头来:“太孙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寻常宫女也就罢了,咱们爷俩就全当不知道这件事。回头如果太孙要给那宫女要名分了,骂他一顿,给个名分就是。”朱棣一边继续说着,一边开始掰着指头往下数,“反正太孙侧妃底下还有太孙嫔、太孙选侍、太孙采女……后边我也记不清了,反正随便挑个名分给那宫女就是了,也算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朱高炽点着头:“儿子记住了。” “倘若不是寻常宫女……”朱棣微微眯眼,又开始琢磨了。 朱高炽会意:“爹,您放心,儿子这就派人彻查东宫上下所有宫女。” 朱棣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来:“第一,不止东宫,太孙常去的地方都要查。” 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来继续说道:“第二,不要大张旗鼓的查,别搞的满城皆知,我大孙子可是个要面子的人。” 再伸出第三根手指来,“如果宫里查不到,就去宫外……” “爹!”朱高炽拱手道,“瞻基虽然顽皮,但绝不会做出有辱皇家体统的事。” 朱棣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但愿如此吧。记住了,这件事必须查清楚。如果太孙只是年轻气盛,在宫外留了情,你这个当爹的,我这个当爷爷的,咱们得替那小子弥缝。要是有了血脉……朱家也不是养不起,全部带回来就是。” “但是,如果是有人故意引诱太孙……”朱棣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这事就不能轻饶了。” “儿子明白。”朱高炽低声道,“若真有人居心叵测……” “查!”朱棣的声音越发冰冷,“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若是宫外那些不长眼的,想借着太孙攀龙附凤……”朱棣顿了顿,冷哼一声,“我倒是想看一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朱高炽连忙应下:“爹放心,儿子这就去办。” 这番对话,朱棣和朱高炽父子俩也算是统一了意见了。 第一,只要不影响身体健康和皇家体统,年轻人嘛,有男女之事,可以理解。 第二,若是普通宫女或民间女子,那就低调处理,必要时给个名分。 第三,若已有子嗣,必须认祖归宗,确保皇家血脉不流落在外。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若有人蓄意引诱,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俩人沉默了许久,朱棣又突然开口:“老大,你觉得……会不会是这小子,真的……天赋异禀呢?” 朱高炽也开始琢磨,好像他刚才跟朱棣你一句,我一句,来回说了半天,都是建立在“太孙必定有过其他女人”的基础上。 这也不怪他俩会有这种想法,毕竟这小子给尚寝局身经百战的女官都整的快走不了路了,说他是头一回? 啊呸,哪个男人能信这个! “爹,儿子觉得,要不然,咱们把太孙叫过来问问?”朱高炽试探着问道。 朱棣摆摆手:“太孙明天大婚,就算是要问他,那也是大婚以后的事儿。” …… 此时的东宫。 朱瞻基呆呆坐在那里,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应对前来“旁敲侧击”的老娘。 “儿子,你还小,不懂事,娘得告诉你这个道理。” “你是太孙,身边有女人,很正常。你看看你爹那副样子,他还有俩侧妃呢!这会儿也就是他身体不好了,不然啊……” “但是你得让娘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呀,是哪个宫的宫女呀?叫什么名字呀?多大岁数呀?” “要是宫外头的,是谁家姑娘呀?住在哪儿呀?” “你可得记住了,要是给人家姑娘整出动静来了,就得带回咱家里来,不能让朱家血脉流落在外边儿,皇家血脉,关乎社稷啊……” “儿子啊,你……儿子?哎哎哎,你是不是睡着了?” 朱瞻基顿时一个激灵,坐直了,努力眨了眨眼睛,抿抿嘴,然后看向太子妃:“娘,您刚才说什么?” 太子妃坐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脸色一黑:“我刚才说,你这个小子,长大了,就不听老娘的话了!” (本章完) 第146章 大婚之前(三) 乾清宫,李泰英跪在朱棣面前汇报工作。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朱棣皱着眉头,他下意识的认为一定是“教学过程”出了问题,然后李泰英拖堂了,“太孙有这么笨么?” 李泰英低着头,红着脸,声音就像蚊子哼哼:“皇上,是……是太孙他……他……” 朱棣有点好奇:“太孙怎么了?声音大点,朕听不见。” 这会儿乾清宫里也就朱棣和王彦,李泰英犹犹豫豫的抬眼看了王彦一眼,王彦一怔,她看我干嘛? 朱棣似乎有点懂了,难道这个教学过程出问题了,王彦在这儿,李泰英不好意思开口?毕竟是天家颜面,那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先下去。”朱棣偏过头来吩咐了一句,“去门口等着,把门关上,朕不叫你,你别进来。” 王彦退出殿外,小心地合上殿门,乾清宫内只剩下朱棣和李泰英两人。 “现在可以说了。”朱棣目光如炬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李泰英,“太孙是怎么回事?” 李泰英咬了咬下唇,声音依然细若蚊蝇:“回皇上……太孙殿下他……他根本不需要奴婢教导……” 朱棣表情一滞:“什么意思?” “殿下他……动作娴熟得很……”李泰英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似的,“奴婢……奴婢反倒……” “你是说……”朱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太孙是在装模作样,实际上早就……” 这结论只能朱棣自己得出来,给李泰英十个胆子她也不能直接提出来。不过听到朱棣说太孙是“装的”,李泰英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想给太孙殿下喊个冤。 “皇上,奴婢觉得……殿下……不是装的。”李泰英低下头,“殿下他……很自然,就是有点太……威猛……”李泰英说到这里,又给朱棣磕个头,“皇上恕罪,是奴婢……奴婢没招架住,这才耽误了回来复旨的时辰……” 朱棣愣了好半天,突然哈哈大笑,把李泰英也给吓了一跳。 “好小子!哈哈哈哈……”一代雄主朱棣难得笑的这么失态,他捋着胡子,指着李泰英边笑边说,“这猴崽子,连他爷爷我都瞒过去了,还瞒了这么久,头一回办这事儿就这么久,好!好!好!哈哈哈……” 然后,朱棣收敛笑容,一副吃瓜表情:“来,跟朕说说,太孙是怎么个……自然法?又是如何的……”朱棣说到这里又有点憋不住笑了,抿着嘴自己抽搐了半天,才挤出最后两个字来。 “……又是如何的……威猛?” 李泰英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皇上……这……” “说。”朱棣收起笑容,语气不容置疑,“朕要听实话。” 殿外,王彦站在门口,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还有朱棣时不时的大笑。过了好一阵子,门里传出来朱棣中气十足的声音:“王彦,进来!” 王彦一个激灵,连忙推门而入,一进门就瞧见朱棣满面红光,李泰英则跪在一旁,头都快埋到地上了。 “传旨,尚寝局女官李泰英,赏黄金百两,升为尚寝局副管事。” 李泰英更是惊得抬起头来,连忙叩首道:“奴婢谢皇上恩典!只是……只是奴婢何德何能……” 朱棣捋着胡须笑道:“教导太孙有功,自然当赏。”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泰英一眼,“太孙既然这般……嗯……这般的……”朱棣琢磨了半天,眼睛一亮,“……对,天赋异禀!太孙这般天赋异禀,那你这个做师傅的,想必也是教导有方啊。” 李泰英羞得耳根通红,只能连连叩首谢恩。 待李泰英退下后,看着李泰英离去的背影,朱棣脸上的笑意渐渐也收敛,若有所思的敲着御案。 殿内安静了许久。 “王彦,你说这小子如此早熟,是好事,还是坏事?”朱棣突然问了一句。 王彦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皇上,您说的是……皇太孙殿下?” “不然呢?”朱棣一抬眼,“你当朕很清闲么,还有心思管别人家的男女之事?于公,太孙是大明的太孙,朕是大明的皇帝。于私,那小子是朕的亲孙子,朕不惦记他,惦记谁?” 王彦赔着笑:“皇上,这……天家之事,呃……奴婢不敢妄议。” 朱棣点了点头:“也是,你又没儿子没孙子,你体会不到朕此刻的心理。你去一趟东宫,把太子给朕叫过来。” …… 此刻的东宫,朱高炽还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太子爷,至于么?”太子妃很是纳闷,因为朱高炽一回来就问她,是不是给朱瞻基安排过侍寝的人,太子妃说自己没有安排过。 然后,朱高炽就把朱瞻基的精彩表现跟她提了,但是太子妃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呀。 朱高炽摇摇头:“你不懂,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张勇刚才过来跟我说,那女官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当了,一路晃晃悠悠。所以,这小子肯定不是头一回干这事了。我担心的,不是他瞒着我和他爷爷有了女人,而是说……” 朱高炽猛然一转身,看着太子妃:“万一他和来历不明的女人有染,有了孩子……” 太子妃闻言,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对呀,这事儿可是很严重的。别说朱瞻基将来是要做皇上的人,就算是其他皇家的男人,比如老二汉王和老三赵王,再或者是其他朱家的王爷们,要是过几年有个女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来认爹,那都是很严重的事情啊。 “来侍寝的女官已经回去了,老爷子那儿应该很快就知道这件事儿了,我估计,老爷子很快会过问的。”朱高炽低着头,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边走边说,“瞻基这孩子太小,不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我得去找他问清楚。” 朱高炽打算出门,然后有人来报,说乾清宫的王公公来了。 朱高炽和太子妃对视一眼,大胖脸色一沉:“一定是皇上要过问这事儿了,我估计啊,我得去一趟乾清宫。”又转过来看着太子妃,“你一会儿去找瞻基问一问,让他一定要说实话!” 安排完这一切,朱高炽才让人把王彦叫进来。 王彦进来以后,看见朱高炽脸色似乎有点不高兴,心里也是很奇怪,这皇上和太子爷是怎么了,一个高兴的乐开了花,一个脸冰的像冬天的地窖似的。 “太子爷,皇上派奴婢来传话,请您……” 王彦话说一半,朱高炽一抬手:“我知道,皇上召我去乾清宫,我这就随你过去。” (本章完) 第145章 大婚之前(二) 朱高炽说要派人在门口守着,他还真派了人。 东宫卫队百户张勇,跟门神似的,就守在朱瞻基房门口。 皇家干什么事儿都讲究一个“雅”字儿,哪怕是送女人给年轻的皇子皇孙们开荤,也有一个专门的说辞,叫“导龙入海”。 因为这些皇子皇孙们一般都是初哥,没这方面经验,难免出现大战一触即发却找不到城门的尴尬情况。 或者刚攻入城门就被敌军堵在瓮城里居高临下射杀。 再或者绕着城墙找了半天,嘿,从他娘下水道里攻进去了。 甚至于,据说是洪武爷那会儿某位年轻的藩王,在第一次上阵攻打敌人城池的时候,连吊桥都没冲过去就偃旗息鼓了。 所以,这个“导龙入海”的过程,很关键。奉命给皇子皇孙们开荤的女官要掌握速度、力度,不能让皇子皇孙们太着急,又得适时引导,免得他们莽撞行事,反倒坏了兴致。 这些女官大多是经验老道的宫女或嬷嬷,或者是六局一司的女官,都是深谙此道,懂得如何让皇子皇孙们既尝到甜头,又不至于太过狼狈。她们会先以温言软语安抚,再以柔荑轻抚,待得龙气渐盛,才缓缓引导,免得小殿下们还没摸着门道,就一泻千里,徒留尴尬。 倘若是遇上性子急躁的,女官们还得像驯烈马一般,先稳住阵脚,免得小爷们还没入城就丢盔弃甲,传出去让人笑话。而若是碰上过于拘谨的,女官又得像哄孩子似的,耐心开导,免得他们畏首畏尾,迟迟不敢“叩关”。 朱瞻基刚才冲到门口上出去,发现门被锁上之后,一回头,瞧见李氏女官上半身就剩个肚兜了,那一瞬间他下意识表露出来的惊慌,让李氏女官也相信这位太孙殿下需要自己的“悉心教导”。 “殿下,不要抗旨哦。”李氏女官妩媚一笑,走到朱瞻基跟前,勾着朱瞻基的腰带就往床边儿拽,那声音就跟要勾魂似的,“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抗旨?这踏马跟抗旨有什么关系啊?朱瞻基一个愣神,已经被李氏女官拽到床边。 在皇家规矩里,侍寝的妃嫔是不能主动触碰皇家男人的身体的,必须是“全程被动”。可那规矩是给妃嫔定的,又管不到来“教学”的女官。 朱瞻基刚想说什么,就被一把推倒在床上了。 紧接着,李氏女官压在朱瞻基身上,贴近他的耳朵:“殿下,这可是皇上的旨意,您……” 朱瞻基浑身一个激灵,因为李氏女官在他耳垂上亲了一口。 察觉到朱瞻基身体有所异动的李氏女官低下头来瞄了一眼,微微一笑:“殿下,要开始了哦。” 朱瞻基这会儿如果再没点反应,没下一步动作,那他就给穿越大军丢大脸了。 …… 张勇很尽职的守在门口,听着房间里传出的某种声音。 而房间里的李氏女官,此刻则有一种上当了的感觉。 “殿下……啊……殿下……您……嗯……您先……先别动,您这……啊……您这真的……您先停一下……您……您真是头一回么?” 李氏女官满脸红晕,眼前这位太孙殿下哪是什么雏儿啊?这分明就是个老手啊,东宫的人嘴真严实,瞒着宫里上下这么久,搞得皇上都得亲自过问此事。 朱瞻基闻言一愣,这……算头一回么? 嗯,怎么不算呢?上辈子那个历史老师的事儿跟这辈子的大明太孙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朱瞻基继续“用功”…… “啊——” 李氏女官一个没忍住喊出了声。 张勇在门口听见这动静,卧槽,咱们家这太孙殿下,果然不是一般人,头一回就能有这么大动静,啧啧,果然威猛。 朱高炽慢悠悠的踱步回来。 张勇迎了几步上去:“太子爷。” 朱高炽冲着门里努努嘴:“还没完事儿?这么久?” 张勇点点头:“呃……半个多时辰了。” 朱高炽咂咂嘴:“这小子,可以啊,嘿嘿。”然后犹豫了一下,又皱着眉头,“不对啊,头一回经历这事儿,哪能有这么长时间?这小子别是蒙我呢吧?” 想到这里,朱高炽下意识想到门口听听动静儿,张勇也不好拦着。 只见朱高炽走到门口,耳朵贴近门听了一会儿,琢磨片刻,又走到窗户跟前贴着听了一会儿。 “太子爷?”张勇小声的问了一句。 朱高炽抬手示意张勇先别说话,又贴着窗户听了一会儿,满脸疑惑。 “嘶……这动静,听着不像是演的啊……”朱高炽一边低着头琢磨,一边离开窗户边儿,“这小子什么时候破的身?和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啊?” 想到这里,朱高炽看向张勇:“太孙是不是早就找人侍寝过了?” 张勇一愣:“太子爷,这事儿我怎么会知道啊?” 朱高炽点点头:“也对,那就奇怪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听着房间里隐约传出的声音,继续自言自语道,“那这小子头一回怎么能坚持这么久?我他娘的当年才……” 张勇默默后退一步,朱高炽下意识的自言自语,他可不敢听。 察觉到自己有点说秃噜嘴的朱高炽回过神来,指着张勇:“继续盯着。”然后自己头也不回的去找太子妃,他得问问这事儿。 因为他觉得自己被朱瞻基给蒙了,就看这小子现在这动静,你说他是头一回,狗都不信。 一定得问问太子妃,这小子肯定找人侍寝过。姓孙那姑娘一直住在东宫,会不会是她?不对,不应该,那是侧妃,大婚之前他肯定不能碰自己侧妃的,不然就是坏了规矩。 别的宫女?不应该啊,东宫上下就没个年轻漂亮的宫女,剩下的那些,这小子能看得上? 真他娘的邪门了。 …… 房间里,随着朱瞻基和李氏女官同时发出需要打马赛克的声音之后…… 李氏女官浑身瘫软趴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有个成语怎么形容来着?对,香汗淋漓。 “殿下,您……”李氏女官咽了口唾沫,继续喘息着,“……您这真不像是头一回……” 朱瞻基仰面躺在旁边儿,随手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又给李氏女官身上也盖了一些。 “本太孙……确实是头一回。”朱瞻基犹豫片刻,转过脸来看向李氏女官,“这下,你能去向皇上交差了吧?” 李氏女官默默点头,然后伸出手来抹掉朱瞻基额头上的汗珠:“殿下,您这头一回都这么威猛了,太孙妃娘娘可真是好福气呢……” 李氏女官这可不是恭维,她现在就在想一个问题。 刚才自己喊的动静儿声音那么大,别整个东宫的人都能听见了吧。 俩人又休息了一会儿,李氏女官又开始展现自己的专业素养了,起身开始打扫战场。 朱瞻基下意识说了一句“我自己来”,就被李氏女官按着肩膀又躺了下去。 说实话,朱瞻基刚才想自己收拾,是本着谁污染、谁治理的原则,完全就是是前世的习惯。可是被李氏女官又按倒之后,他也懒得动了,就眼睁睁看着李氏女官穿戴整齐了,对着门外要了盆热水。 然后,李氏女官开始忙活着拿热水、毛巾之类的给朱瞻基清理。 嘶……这封建主义还是有可取的地方哦。 李氏女官忙活了半天,又扶着朱瞻基坐起来:“奴婢给殿下擦擦汗吧。” 也对,朱瞻基这会儿身上全是汗,黏糊糊的。 他坐起来,李氏女官又换了盆热水,跪在朱瞻基身后的床上,用湿毛巾给朱瞻基擦背。 “殿下……”李氏女官的声音从朱瞻基身后传来。 朱瞻基半回头:“怎么了?” “奴婢请殿下恕罪……”李氏女官突然翻身下床,绕到朱瞻基面前,跪在地上,低下头,“奴婢方才……没控制住自己,在殿下背上……划了一道痕……” 朱瞻基下意识抬起胳膊来,低下头,扭着身体想看一眼后背。 “……您……您看不到,在这里,奴婢给您指一下……”李氏女官犹犹豫豫的站起来,重新回到床上,跪在那里,用手在朱瞻基背后轻轻点了一下。 “没事。”朱瞻基压根没在乎,他知道李氏女官担心什么,因为侍寝的时候给太孙殿下背上划了一下,这在皇家规矩里叫“损毁龙体”。他半转过身,“你别担心,我不怪罪。” 李氏女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但仍旧有些忐忑:“殿下您宽宏大量,奴婢感激不尽……只是,这背上的伤痕若是被皇上或太子爷瞧见,恐怕……” 朱瞻基乐了:“我又不在他们面前脱衣服,他们怎么能看见?再说了,就算是看见了,我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蹭的,这点小事,谁会追究啊?” 李氏女官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但仍旧低声道:“殿下,奴婢斗胆,再给您擦一遍身子吧,免得留下痕迹……” 朱瞻基点点头,任由她摆布。 擦完身子,李氏女官又取来干净的衣裳,替朱瞻基穿上。 朱瞻基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问道:“我得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 李氏女官一愣,随即低头答道:“回殿下,奴婢姓李,赐名泰英,是尚寝局的女官。” “泰英?”朱瞻基一琢磨,“你不是大明的人?” 李泰英低头回答:“奴婢是朝鲜进贡来的。” 朱瞻基点点头:“李泰英,行,名字挺好的,我记住了。” 李泰英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殿下过奖了。” 朱瞻基穿好衣服,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李泰英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殿下小心,初次……之后,身子可能会有些虚……”结果,李泰英自己声音越说越小,怎么看这位太孙殿下不像身子有些虚,倒是自己,刚才下地走了几步路,那真叫个腿软打晃。 “没事,我还不至于那么娇弱。”朱瞻基笑了笑,“你是不是得去向皇上复命了?” 李泰英抿嘴一笑:“殿下,那奴婢……奴婢这就去向皇上复命了。” 朱瞻基点点头:“去吧,也算辛苦你了。” 李泰英行礼之后,转身退出了房间, 门外,张勇还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那里,见李泰英出来,微微点头示意。李泰英脸上微红,快步离开了。 张勇目送她走远,这才转身进了房间,见朱瞻基正坐在桌边儿喝茶,忍不住笑道:“殿下,您可真是……威猛啊。” 朱瞻基瞥了他一眼,笑骂道:“滚蛋,少在这儿贫嘴。” 张勇嘿嘿一笑,凑近了些,低声道:“殿下,太子爷刚才来过了,听了一会儿动静,脸色有些古怪,说了些话,后来就走了……” 朱瞻基眉头一挑:“哦?我爹说什么了?” 张勇琢磨片刻:“太子爷倒是没说别的什么,就是自言自语了几句,好像……好像不太相信您是头一回。” 朱瞻基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看着张勇:“随他去吧,这事儿吧……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嘛。” (本章完) 第144章 大婚之前(一) 礼部和钦天监的人定下的太孙大婚日期是八月二十五日(戊午日)。 按照解缙的说法,这一天,天干“戊”,属阳土,象征“中正之土”,厚重稳固,契合大明皇室婚姻对“江山稳固、子孙绵延”的诉求;地支“午”,属阳火,代表“旺火之气”,象征光明炽盛,与皇权“如日当空”的意象一致。而且按照钦天监的说法,午为“帝旺”之地(火行至午最旺),寓意婚姻昌隆。 这段话嘚啵得嘚啵得……什么呀,说的这么玄乎,朱瞻基完全听不懂。不过这不重要,他只要知道八月二十五日大婚就可以了。 大婚前这段时间,朱高炽恢复监国太子职能——当时朱瞻基监国时写的清清楚楚,是“代父监国”,而不是“代朕监国”,这就代表自朱高炽重新踏入奉天殿的那一刻起,朱瞻基身上的监国职能就暂时拿掉了,他也可以为大婚做准备了。 八月二十四日,大婚前一日。 按流程,朱瞻基告祭天地太庙,以示婚事受命于天、祖,这个环节也是整个大婚流程中最为庄重的环节之一。 午后,于奉天殿设宴,酬谢陪祭官员,由朱棣亲自主持。朱瞻基因为属于“斋戒期”,不能饮酒,不能吃荤腥的东西,不能近女色,不理刑名。所以,宴席开始之后,他只是短暂的在奉天殿露个面,接受群臣叩拜之后便离去了。 当晚,朱瞻基身穿素服,在奉先殿(非奉天殿)内单独行三跪九叩礼,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牌位禀告成婚。虽然白天已经去过一回太庙跪拜这二位了,可那是国事,你祭拜的是大明王朝的列祖列宗。 这会儿在奉先殿再度祭拜,同样祭拜的还是朱元璋夫妇,但性质就变成了祭拜自己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了。 离开奉先殿之后,朱瞻基还得回到东宫,跪在朱高炽和太子妃面前,禀告自己成婚。 大胖坐在那里乐呵呵的,太子妃眼睛也有点湿润了。 到了亥时,尚宫局一名五品尚宫,加上两名正六品司仪,一共三名女官来到东宫,她们的任务是给朱瞻基教授大婚当夜合卺礼的细节,免得出了差错。 这皇家的合卺礼,可不是喝杯交杯酒就完事儿了,流程细着呢。 就比如如何用金剪分食牲牢,要在漆案上置熟牲肉(也就是羊左肩),朱瞻基用金剪尖轻轻碰一下肉块,还不能刺穿咯,然后就由司仪女官代剪,将肉剪成七块。 然后,在剪下第一块肉之后,朱瞻基得拿着筷子,筷子尖儿距离肉块大概一寸距离,自上而下轻点三次,动作需缓而庄重。同时还要口中念诵“敬奉天地,共此甘旨”。 要是朱瞻基手抖了,筷子不小心碰到肉了,一旁的女官就得马上换一双新筷子来,并诵“天佑嘉礼,瑕不掩瑜”化解。 看看,这就叫应急方案。 当然了,这块肉不是用来吃的,最后要由女官收入锦囊,第二天送到太庙去焚化,完成“告祭”环节。 然后就是合卺酒,也就是俗话说的“交杯酒”。这个环节里用的酒杯也是特别制作的。 选用天然葫芦,谐音“福禄”——等会儿,发明这个的人,是不是胡建人啊? 回归正题,将天然葫芦中部横剖为两半,保留底部相连,葫芦里头倒上黍酒,七分满,太孙和太孙妃各执一半葫芦杯,手臂相交,分三次把葫芦里的酒喝完。 女官在讲到这里的时候,朱瞻基同学忍不住举手提问了:“这酒是真喝?还是像之前那块肉一样,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一旁的朱高炽坐在那里,笑的一颤一颤的,指着朱瞻基:“傻小子,这可是交杯酒,当然是真喝呀!” 女官也微笑着点头。 朱瞻基挠挠头:“行,你继续说。” 接下来的环节,就是要把葫芦扔在床边的地上,观看这两半葫芦是仰还是覆。如果是一仰一覆,那就代表大吉,寓意喻阴阳调和;如果两半葫芦都是仰?着的,那就叫“次吉”,女官会在旁边念诵“天佑同心”,这就算化解了。 嘶……这个环节,不就是……福建、广东等地的掷筊(圣杯)吗? 一阴一阳,圣杯,就代表大吉,神明同意了。 双阳,就代表没有确定,需要再度请示。 双阴,就代表神明不同意。 哦,看来发明这套仪式的,真的是湖建人呐! 好奇宝宝朱瞻基再次提问:“如果两半葫芦都覆?于地上呢?” 朱高炽出言解释:“这个你放心,那葫芦都是特意改造过的,扔杯子的手法也有讲究……”朱高炽一边说,一边走到朱瞻基身边上手演示,“……你看啊,杯离地三尺而落,也就是你扔杯子的时候,手不要抬的太高,差不多就三尺左右。” 朱高炽一边说,一边拿起女官手中用以演示的葫芦杯:“小子,看好了!”然后,当着朱瞻基的面将葫芦杯掷于地上,“当年我和你娘大婚的时候,那就是一仰一覆,大吉!” 朱高炽手中葫芦杯落地,一仰一覆。 太子妃默默看着这一切,笑着走上来:“太子爷,手法这么熟练,是等着下回大婚的时候用呢?” …… 此刻的太子妃张怜儿家中。 按照流程,大婚前一个月,女官就已经开始上门教授流程细节了,每天一般是练习两个时辰。 大婚前七天,属于“加强训练”,女官每天一大早就来,陪着太孙妃练习到晚上才走。 大婚前三天,女官就不回宫了,直接住在张府。 反而到了大婚前一晚,也就是此时此刻,张怜儿已经不用练习这些礼仪细节了,而且今晚的教授过程,仅限女官、宫中嬷嬷和太孙妃三人在场。至于教授的是什么嘛……那什么,都懂得奥。 这个过程,张怜儿也算是开了眼了。 尤其是嬷嬷手持玉圭(象征太孙)与锦囊(象征太孙妃),将玉圭缓缓纳入锦囊,还口诵“玉入璇玑,当循天轨;一动一静,皆合礼度”的时候,张怜儿脸红的跟天边儿火烧云似的。 尤其是嬷嬷还低声嘱咐了很多细节。 腿不能搂太孙殿下的腰、指甲要修剪至肉色不露白,免得太孙背部留下抓痕…… 开始的时候要说“天恩浩荡”,换姿势的时候要说“雨露均沾”,完事儿以后要说“妾罪当诛”(插一个后世的例子,万历朝郑贵妃因说"陛下雄风",被太后罚跪奉先殿三日)…… 口中得咬着一块帕子,免得发出声音…… 嬷嬷每说完一件事儿,就问张怜儿一句“姑娘记住了吗”,张怜儿低着头低声“嗯”一声表示记住了。 越往后,张怜儿应答的声音就越小;到了后边,就跟蚊子哼哼似的。 …… 回到东宫这边儿。 朱瞻基这会儿有点傻眼。为什么呢? …… 历朝历代,皇家男丁,就拿朱瞻基他爹朱高炽来举例,是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女色。 他爷爷朱棣……嘿嘿,就这么说吧,朱高炽出生的时候,朱棣才十八岁。除非他朱棣是神枪手,不然推算一下,朱棣差不多也是十五六岁就开始体会这种妙可不言的滋味了。 到了朱瞻基这里,这丫现在还是个雏。 年初,太孙妃张怜儿的爷爷去世后不久,朱棣就单独召见过朱高炽一次,问他说,你儿子到现在没碰过女人,这事你知不知道? 朱高炽说,我知道啊。 朱棣当时就火了,说你现在连正妃带侧妃已经三个女人了,我大孙马上就要大婚了,连女人也没碰过,你这个当爹的安的什么心!还说要是你东宫没合适的人,老子就从乾清宫派几个合适的宫女去大孙身边! 朱高炽当时一脸无辜,爹啊,这事儿不能赖我啊,我给他塞过女人,可是那小子不愿意呀…… 为啥不愿意?原因很简单。 第一,他又不是没开过荤,前世好歹也是个正常男人,虽然没结婚,但也谈过恋爱,所以他也没那么饿的慌。 第二,皇家给皇子们“开荤”的时候,一般会找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长宫婢来给年轻的皇子们体验一下女人的滋味。朱瞻基既然不“饿”,也不会傻到去碰那些被特意安排来的教习宫女。而且,主要是因为朱高炽塞给他的那些宫女,模样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第三,那些年轻漂亮的宫女们,压根就不让他碰——这他娘的是最关键的原因! 所以,朱高炽一度怀疑,这小子……别他娘的有龙阳之癖吧! 综上所述,现在有个很严肃的事情摆在了朱瞻基面前。 在众人眼中,他就是个雏,他还没办法辩解说自己“有经验”。 他但凡敢说一句“我有经验”,那完犊子了——哎呦喂,殿下您有经验了,和谁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宫里边儿怎么不知道啊?什么?您说上辈子的事儿?哎呦喂,殿下,您太会开玩笑了……嘚啵得,嘚啵得,问个没完没了。 所以,当朱棣派来的那个三个女官中的一位,莫名其妙对着众人使个眼神之后,朱高炽轻咳了几声便带着太子妃离开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出房间,只留下朱瞻基和那女官一个人。 朱瞻基似乎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嘶……不太对劲儿! 这女官二十四五岁,生得端庄秀丽,眉目间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妩媚。 “太孙殿下……”女官突然开口,声音轻柔的像羽毛从脸上拂过似的,“现在,奴婢奉皇上旨意,来给殿下……做个示范。” 朱瞻基默默往后退一步:“什么……示范?” 女官不慌不忙的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绢帛,朱瞻基一眼就认出那是爷爷的笔迹。 女官瞟了一眼朱瞻基,微微一笑,捧着手中那道旨意:“特许太孙斋戒结束,着尚宫局李氏亲身教导,务必在太孙大婚前夜.....” 女官没继续往下说,不过也不用她继续往下说了。 “等等!”朱瞻基一抬手,“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折子没批完……” 女官微微一笑:“殿下,皇上说了,今儿晚上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这事办妥。”说着,女官已经竟开始解衣带,“殿下放心,奴婢在尚寝局专司此职,教过数位亲王郡王......” 朱瞻基顿时头皮发麻,这特么才是真正的遇见专业“启蒙老师”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却发现门从外面锁死了。窗边儿还传来朱高炽低沉的声音:“儿子啊,这是你爷爷的旨意,你还是不要抗旨了,爹会派人在这里守着的……哎呦,疼!” 显然朱高炽被某人给又扭了一把。 朱瞻基一回头,发现女官的速度也是真快,一会儿功夫,上半身已经脱到剩个肚兜了…… (本章完) 第143章 东宫家宴(二) 朱棣前脚说完话,后脚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我刚才是不是捎带着把我自己给骂了? 要不然说人家是皇上了,早就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淡定的喝了一口茶:“当老子的想偷懒,除非有个靠谱的儿子能靠得住……”他瞄了一眼正在碗里扒拉空气的朱瞻基,“……孙子也能靠得住……” 朱棣这话一出口,桌上气氛更微妙了。 朱高炽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显然是在憋笑。老爷子这话,不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也想偷懒吗? 朱高煦和朱高燧对视一眼,继续默契的埋头扒饭,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朱瞻基则是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反正他碗里的空气再怎么扒拉也没味儿,便故作正经道:“爷爷说得对,孙儿一定好好辅佐父亲,绝不让您操心。” 朱棣瞪了他一眼:“猴崽子,别顺杆爬啊,爷爷的意思,是让你爹带着你处理朝政,而且仅限你大婚前后这段时间。你忘了爷爷在去顺天的路上跟你说过的话了么?” 去顺天的路上?朱瞻基马上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了,不就是老爷子说要退位的事儿么? 朱高炽三兄弟也很好奇,老爷子带着朱瞻基去顺天的时候,在路上说什么了?怎么看着朱瞻基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也跟你们哥仨透个底儿。”朱棣环顾众人,“明年我打算再亲征一次,彻底解决草原上的隐患,给儿孙们打下生存的空间来。等打完这一仗,老大……”朱棣看向朱高炽,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你就着手准备登基吧。” 朱高炽闻言一怔:“爹?这……” “爹没开玩笑,爹是认真的。”朱棣打断了朱高炽的话,又看了一眼老二老三,“老二老三,之前你们都跟爹提过,要收回你们的封地。爹今天也正式告诉你们,准了。太孙大婚以后,老二要带兵去巡边。等老二回来,你们就给朝廷上奏,请求朝廷收回你们的封地。” 朱高煦和朱高燧默默点头,毕竟主动提出收回封地是他们俩自己的决定,而且也是他们的真心话。 “老大,你这两个亲弟弟都回京城做富贵闲人了,你可不能亏待了他们。”朱棣又看向朱高炽,“至于别的王爷们……爹自有安排。” 大明的王爷和之前历朝历代的王爷有所不同,名义上是有封地,可封地的行政权还是归属于朝廷。比如“失踪”的宁王朱权,他的封地是在南昌,但南昌实际上的行政长官是朝廷任命的知府。再比如之前被削夺王位的代王朱桂,封地在大同,可大同的政务也是由朝廷派遣的官员处理。 藩王在封地兼顾政务的情况,很少。比如朱棣为燕王时,北平的政务曾经也由布政使掌控,后来朱棣向洪武爷上奏,说北平地处边境,情况比内地复杂,请求洪武爷允许他“暂摄民事”,洪武爷便答应了。 当然,这是个例。 所以,明初藩王对朝廷最大的威胁,和汉朝时期的七国之乱有所不同。汉朝时期的王爷,在自己封地内就是真正的说一不二,军政大权集于王爷一人之手。而明朝初期的王爷们,更多的是有限的参与地方政务,而且一定要注意尺度。 洪武爷曾经明令,严禁藩王干涉州县事务,地方政务仍由布政使司、府州县官员负责,燕王朱棣那种情况是个例。 所以,有后人曾经很疑惑,建文帝为什么不采用汉朝时期的“推恩令”来削藩呢? 对咯,就是这个原因。 藩王的封地往往就是一个府,这就一个府而已,你还能怎么往下“推恩”呢?就比如燕王时期的朱棣,封地北平,那朝廷怎么推恩?老大老二老三,三个孩子,一人分几个胡同?再往下分,比如朱瞻基这一辈儿的,一人分几个宅院? 再往下呢?比如朱瞻基的儿子,大儿子继承主房子,二儿子继承偏房? 再往下呢?比如朱瞻基的孙子,大孙子继承床,二孙子继承桌子? 所以,明初藩王对朝廷的威胁,更多的是来自于军权,也就是藩王在封地内可以直接掌控的军队。 朱棣登基后,已经陆续削减了各位藩王手中的军权了。代王朱桂已经被削爵了,目前手中兵力最多的藩王,就是甘肃的肃王朱瑛,不过千余兵力而已,而且这千余人马,主要的任务是配合边防。 如果有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做正面榜样,代王朱桂做反面榜样,朱棣相信剩下那些藩王心里是有杆秤的。 朱高煦,朱高燧,虽然交回了封地,可保留王爵,在京城里有豪华王府住着,朝廷的俸禄领着,日子过得比在封地还滋润。 而那些不识相的藩王,如代王朱桂,不仅丢了王爵,连自由都没了。 朱棣这一手,既给了甜枣,又亮出了大棒,剩下的藩王们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而他刚才说“别的王爷自有安排”,也算是明确表态:我明年退位,退位之前,这些王爷的封地,我要全部收回来。 这样一来,藩王不过是一个“名誉头衔”而已,保留王爵和俸禄,但剥夺实权,使其成为朝廷圈养的富贵闲人。 朱棣这是要在朱高炽登基之前,彻底扫清所有来自藩王的潜在威胁啊。 而且,以朱高煦和朱高燧做例子,藩王不得就藩,全部留居京城,方便监控,这其实已经类似后世清朝时期的王爵制度了。当然,这套制度的设定,有没有某个刚才还在碗里扒拉空气的太孙的参与,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咯。 …… 朱高炽还沉浸在朱棣要退位这件事带来的震惊中,显然他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 对,老爷子是跟他说过想提前退位的事儿,可今儿是直接把时间都定下来了。按照他对朱棣的了解,朱棣如果只是想在鸡鸣寺那会儿,跟他说什么“不想让你干了半辈子皇帝的事儿却一天皇帝也没当过”,那最多代表朱棣动了提前退位的心思。可现在,朱棣直接明说了,明年亲征回来就退位,那就表示朱棣已经把这件事确定下来了。 朱高炽悄悄看向朱瞻基:“这事儿,你爷爷在去奉天的路上跟你提了?” 朱瞻基点点头。 朱高炽一脸无语:“你回来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你跟我说过呢?” 朱瞻基也是很纳闷:“跟你说这个干嘛?” 朱高炽白了朱瞻基一眼,然后看向朱棣,放下筷子,诚恳地说道:“爹,您春秋鼎盛,身体比我都好,儿子还指望着您多带带瞻基呢。这江山社稷,有您坐镇,儿子心里才踏实。” 朱棣哼了一声,指了指朱瞻基:“带他?这小子比猴都精,还用的着我带?”说着又瞪了朱瞻基一眼,“嘿,猴崽子,你爹不愿意继位,你说怎么办?” 朱瞻基好歹不用扒拉着空碗,刚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听见朱棣又点名了,一着急,差点被口水呛到。他放下碗,一脸无辜:“爷爷啊,这事儿您问我爹啊,我哪敢掺和这个……”心里头却想着,这老爷子啊,这是要甩锅啊。 朱高煦也是突然插话:“大哥,爹既然决定了,你就别推辞了。反正早晚都是你的事儿。”说着还冲朱高燧使了个眼色。 朱高燧会意,也帮腔道:“是啊大哥,爹这是信任你。再说了,有大侄子帮你,你怕什么?”说完,冲着朱瞻基一挑眉,“大侄子,你说三叔说的对不对?” 朱高炽看着两个突然变得“懂事”的弟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叹了口气,转向朱棣:“爹,儿子不是推辞,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朱棣打断他,“觉得爹想偷懒,想做甩手掌柜?” 朱高炽连忙摆手:“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有您在,这大明的天,更稳当。” 朱棣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老大啊,你当了这么多年太子,也该独当一面了。这些年来,你监国,处理朝政,你干的很好。这个家交给你,爹很放心。爹不是撂挑子,是想让你早点历练。再说了……”朱棣又意味深长的看向朱瞻基,“有这猴崽子在,你怕什么?” 朱瞻基一听又扯到自己,赶紧低头扒饭,假装没听见。 朱高炽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头了:“……既然爹已经决定了,儿子遵命就是。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儿子有个请求。” “说。” “请爹在儿子登基后,继续住在乾清宫。儿子搬去别处就是。”朱高炽诚恳的说。 朱棣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以为爹是李渊?都退位了,还住着皇帝住的地儿?”笑完又板起脸,“不行,这个没的商量。到时候,爹退位了,就搬到鸡鸣寺去,跟老和尚住。省得你们天天来烦我。迁都以后,我得把老和尚也带回北京去,到时候你给我批钱,把北京的那个大隆善寺给修一修,我让老和尚住在那儿。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把那大隆善寺的名字改了,也叫鸡鸣寺。” 姚广孝OS:哦,你怕你三个儿子来烦你,合着你就来烦我呗? 然后朱棣指着朱高炽:“老大,你记住了,到时候,你是皇帝,我是太上皇,我得过清闲日子。” 一旁的朱高煦突然插嘴:“爹,那儿子以后能常去鸡鸣寺看您吗?” 朱棣瞪了他一眼:“怎么?想监视你爹?” 朱高煦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儿子是想……爹啊,儿子连封地都不要了,就是想陪在您身边儿啊。” 朱高燧也赶紧表态:“儿子也是!” 朱棣冷哼一声:“少他娘来烦我,到时候我就在鸡鸣寺门口立个牌子,上边就写,汉王赵王不得入内!哦,对了……”朱棣瞥了一眼朱高炽,“皇上也不得入内!” 桌上气氛顿时轻松起来。朱瞻基见机举起茶杯:“孙儿以茶代酒,敬爷爷一杯。祝爷爷明年亲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朱棣笑着举杯:“不是祝爷爷旗开得胜,而是祝咱爷孙俩,旗开得胜!” 朱瞻基一愣,明白了朱棣的意思,指了指自己:“我也去?” 朱棣点点头:“趁着爷爷还能骑的了战马,爷爷得多带着你上上战场。以后你也是要做皇上的人,你得文武双全,你得知道打仗的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然后看向老二老三,“到时候你俩也去,咱们爷们儿去塞外跑马,杀鞑子,让老大看家。” …… 宴后,朱棣说让朱瞻基送二叔三叔出宫,这摆明了他有话要对朱高炽说。 等人都走了,朱棣示意朱高炽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大,爹知道你不愿意接这个担子,你不是个贪恋权势的人。可你是爹的儿子,有些事,你不光要考虑自己,还得考虑瞻基那孩子。你要记住,这江山早晚要交到你手上。爹想趁现在还硬朗,多帮帮你。” 朱高炽眼眶有些湿润:“爹,儿子明白。儿子就是……就是舍不得您这么早就……” 朱棣摆摆手,一脸嫌弃:“你他娘少给老子来这套,老子是退位,又不是要死了!而且,老子又不是明天就要退位。再说了,退位以后,爹照样能盯着你们。”然后他压低声音,“尤其是那个猴崽子,你得看紧点。这小子主意太多,别让他把天捅破了。他监国这几天,可没少折腾。” “以后你是皇上,他也是皇上,你们爷俩没有三头六臂,治理国家离不开那些文官。你得帮着他,让那些文官彻底服了他。” 朱高炽忍不住笑了:“爹,您这是把最难的任务交给儿子了。” (本章完) 第142章 东宫家宴(一) 朱瞻基正式监国已经有段时间了。这期间,他每天行程安排如下。 早上从东宫醒来,先去上朝。朱棣就在他刚开始监国那几天上了几回朝,后来就不管了,让朱瞻基自己一个人去。 下了早朝,回一趟东宫,吃早餐。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吃,有时候是陪着朱高炽和太子妃一起吃。这顿早餐很重要,不然一上午根本扛不住。 吃完早餐,去御书房接待官员。如果早朝有没解决完的事,就取消这个接待环节,直接召见相关人员在御书房开小会。 中午去乾清宫陪老爷子聊天,吃饭,也会把今天上午遇到的事情跟朱棣做一个简要的汇报。 下午去御书房批折子,在他正式颁布了精简奏折内容的政策之后,看折子也没以前那么头疼了,效率也比以前提升了不少。 晚上,再去陪朱棣坐一会儿,然后回东宫睡觉。 太子妃每天看着儿子忙忙碌碌的样子,除了心疼、发愁,也没别的办法。 朱高炽在一旁嘿嘿笑,那模样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怎么了,我以前每天也是这样忙,也没见过你这么心疼发愁啊?” 太子妃白了朱高炽一眼:“那你也没见你瘦下来啊!你看看儿子,这一监国,起码瘦了一圈呢!”然后又打量了一下朱高炽,“唉,我说,你都养病这么久了,皇上怎么还让儿子监国啊,儿子现在每天都是替你在忙呢!” 朱高炽苦笑着摇摇头,没回答。 这个问题,也同样被扔到了朱棣面前。 之前是因为太子爷生病需要休养,才在朝堂上宣布让太孙“代父监国”的。理论上来说,太子爷身体康复以后,这监国的事儿还得还给太子爷才对,毕竟跳过太子直接让太孙监国,这事儿听上去还是有点太不合礼法了。 那朱高炽身体好了没? 不好说,因为皇上下旨不许任何人去东宫打扰到太子爷,太子爷自己也不出门,整天就东宫里待着,大家都见不着人,也不好说身体到底好没好、好到什么程度了。 别人不知道,朱棣知道啊。身体好不好的,还真不好说,当东宫那大胖子,别看不出东宫门,每天的日子,过的那可真叫个“好”啊。 在大明监国太孙的强烈要求下,朱高炽同志现在改掉了许多以前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吃的也清淡了,什么蜂蜜糕点、肥腻肉类、糯米制品等等,坚决不允许端上东宫的饭桌;要实在想吃点荤腥了,那是就以鱼、虾、禽类等。 主食基本就是荞麦、小米这些杂粮,搭配时令蔬菜,还有低糖水果。 最重要的,是严禁宵夜,规定每日三餐定时定量。 除了吃,还有运动量也得跟上。东宫养着一只白毛狗,朱高炽每天牵着狗在东宫院里来回散步,从前院儿到后院儿,又从后院回前院儿。人走的累不累不好说,那狗是真累了。 那天在乾清宫,当朱瞻基把这些事儿跟朱棣提前汇报的时候,朱棣还很纳闷呢,说你爹身体本来就不好,你在吃食上那么“苛待”他,不合适吧。 朱瞻基很认真的告诉朱棣,这次朱高炽生病,实际上也是给朱瞻基提了一个醒。太医们都说了,朱高炽的病根在于“痰湿壅滞,气血不畅”。说通俗一点,就是身子太沉,肚子里边积食难消,再加上常年伏案劳累,赶上被那个福建布政使气了一顿,这才突然病倒了。现在开始调理还来得及,再往后啊,不好说咯。 朱棣眉头微皱,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就借着监国的机会,把你爹膳食都管上了?” 朱瞻基点头:“我爹他性子宽厚,对自己却疏于约束,若没人盯着他,他肯定又偷偷让人送蜜饯糕点。孙儿只能借着‘养病’的名义,让东宫上下都按着新规矩来。” 朱棣哼了一声:“猴崽子,倒是孝顺你爹。不过你马上就大婚了,大婚以后你就得搬出去了,到时候你不在东宫,没人管着你爹,你爹会不会又像以前那样了?” “没事,爷爷,我有后手。”朱瞻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 八月初八这一天,中午。 乾清宫派人来东宫传话,说皇上晚上来东宫吃饭,汉王、赵王也来,算是家宴。 朱高炽一听见“宴”这个字儿,眼睛都亮了。 而派去赵王府传信的人,刚说完晚上去东宫赴宴…… 朱高燧一听说“宴”这个字儿,眼睛也亮了。 在朱高炽的心里,这可是皇上都参加的“宴”!肯定得有肉啊,什么烧鹅啊,蹄膀,还有粽子,甜粥,蜂蜜糕点,都得有吧! 在朱高燧的心里,这可是皇上都参加的“宴”!肯定得有酒啊,肯定得让喝酒啊! 晚上,东宫花厅里,朱棣、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加上朱瞻基,五个男人坐一桌。 朱高炽看着面前的杂粮就犯愁,朱高燧看着面前的茶壶,表情也差不多。 “老大,你面前那杯子里是酒么?”朱棣正打算提酒杯,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因为他记得朱瞻基跟他提起过,朱高炽的减肥计划里也包括忌酒来着。 “唉……爹,您别问了,您瞧见我这杯子没?这是您那好大孙给我准备的山楂陈皮茶。”朱高炽摇着头,一脸苦笑。 朱高燧乐了,呲着个大牙就搁那儿笑:“大哥,你也被爹禁酒了?” 朱高炽板着脸,无语的盯着朱高燧。 朱棣也憋着笑说道:“老三,你大哥是被禁酒了,不过啊,不是我不让他喝,是他儿子管着呢。”然后,朱棣瞥了一眼朱瞻基,“大孙,今天能让你爹喝点不?” 朱瞻基冷面无情的摇了摇头。 “一杯也不行?”朱棣追问。 朱瞻基看向朱棣,语气坚定却又不失恭敬:“爷爷,太医说了,我爹这病最忌酒水。若是今日破例,往后便更难约束了。” 朱棣闻言,捋了捋胡须,故意板着脸:“猴崽子,管你爹挺顺手的。”然后又转而看向朱高炽,“老大,爹替你求过情了,不管用啊。” 朱高煦和朱高燧开始偷笑,朱高炽也是满脸苦涩,正好瞥见朱高燧笑的牙床都露出来了,忍不住说道:“三弟啊,你挤兑我干嘛啊?说的好像你喝的不是茶似的……” 朱棣哈哈大笑,然后提起酒杯:“行了,别挤兑了,老二,大孙,咱仨喝就成了。”然后,一仰脖子,美酒入喉。 朱棣放下酒杯,却看见朱瞻基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不由的产生了好奇:“大孙,你怎么不喝啊?” 朱瞻基笑着把酒杯放下:“爷爷,孙儿明天还要上朝呢。再说了,我不让我爹喝酒,我就得陪他一起戒酒。” 朱棣眯起眼睛,看着朱瞻基。这猴崽子,倒是会拿自己当榜样。 “大孙啊,你爹是太子,你是太孙。”朱棣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送到嘴里,“你连酒都不让你爹喝,管得这么宽,不怕别人说你越俎代庖?” 桌上气氛顿时一凝。 朱高煦和朱高燧对视一眼,默契地低头干饭。 朱高炽捏着筷子,在杂粮饭上戳了几个小坑。 朱瞻基却不慌不忙,还起身给朱棣斟了杯茶:“爷爷,孙儿记得您当年北伐的时候,腿疾犯了,但您不肯坐轿子,也不肯坐马车,您还说,为将者当与士卒同甘共苦。” 朱棣一挑眉,呦,这小子,拿我的话来堵我? 朱瞻基则是继续往下说:“要想让我爹身体好起来,不让他喝酒,那我这个当儿子,总的陪着他一起才是。咱们大明,需要一个身体硬朗的太子爷。”然后,朱瞻基的眼睛瞥见了朱高炽的筷子,只见这家伙的筷子似乎奔着一块肥肉去了…… “爹,您干嘛呢?”朱瞻基不怀好意的看向朱高炽。 被抓包了之后,朱高炽的筷子僵在半空,朱棣则是哈哈大笑,“好!说得好!老大,你儿子比你看的明白!”他一把拍开朱高炽的筷子,“听见没?你那筷子还敢往肥肉上指?再偷吃肥肉,当心老子让你天天喝粥!” “爹啊……朱高炽委屈地缩回手来,“我这都半个月没见油水了,您看我这脸,都瘦脱相了……” “脱相?”老三朱高燧噗嗤笑出声,“大哥,你那三层下巴还在呢!” 众人哄笑间,朱棣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切。 上年纪了,就喜欢看孩子们斗嘴。 不行,得说正事儿了。 “老大,太孙再有二十天就要大婚了。爹想让他把精力放在大婚的事情上,你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朱棣瞟了一眼正在啃荞麦饼的朱高炽,“明天开始,监国的事儿,你带着太孙一起来吧。” 朱瞻基一怔,看向朱棣:“那我还能管着我爹吃喝的事儿么?” 朱棣点点头:“能,这个事儿,你爹就算当了皇帝,你也能管,爷爷特许的。” 朱高炽却是满脸写着不乐意:“爹,您大孙子监国干的好好的,干嘛又把我叫上了啊?” 他这可不是在演戏,绝对是百分百的真心话。这次奉旨在东宫养病,他每天不用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头疼,虽然吃的差点,喝的差点,可关键这是在自己家里,那心情就不一样啊!在朱高炽看来,东宫花园里的一块石头,都比御书房里的黄金挂件更宝贝!东宫院墙边儿上的一棵小草,那比奉天殿墙壁上雕刻的金花儿都好看。 他好不容易才享受了几天清闲日子,每天遛狗、吃儿子给自己定制的“健康餐”,不用操心朝政,结果快乐时光这就结束了? 这还不算,朱棣让他带着朱瞻基一起监国,那就代表着他不光得干活,还得继续被儿子管着饮食,简直是苦上加苦,双倍折磨。 瞧见朱高炽这副反应,朱棣顿时板着脸:“老大,你什么意思?你儿子这段时间替你监国,忙里忙外的,你就瞧不见你儿子都忙成什么样子了吗?” “哪有像你这样的,当老子的就知道偷懒,把事情全丢给自己儿子去做的?” 朱棣中气十足的训完了朱高炽,发现此刻众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他,又齐刷刷的低头,然后齐刷刷的拿起筷子开始扒拉自己碗里那点东西。 面前这四个人里头,就数朱瞻基演技最差了,因为他碗里没东西,就拿着筷子搁哪儿扒拉空气呢。 (本章完) 第141章 永乐朝打工人实录(三) 朱瞻基的话音落下,杨士奇便一步跨出队列。 “臣附议。就如同如医者开方,当直指病症,何须先写三千字医理?” 李忱还有点不太甘心:“殿下,杨大人,这奏章礼仪关乎朝廷体统……” “体统?”队列中的黄淮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奏折来,“这是洪武八年诚意伯刘基的《时务十八策》,全文不足千字,被太祖高皇帝赞为‘字字珠玑’啊!”又掏出另一本来拿在手里,“这个,是方孝孺给建文君写的《治国疏》,三万七千字,结果如何?” 这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了。如果这两道奏折是朱瞻基拿出来的,那是一回事儿;从内阁黄淮这里拿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再加上杨士奇刚才附议,大臣们也算看明白了。 永乐一朝的内阁,名义上是皇上的内阁,但由于皇上放权给太子朱高炽,皇上的内阁就潜移默化的变成了太子的内阁。所有入阁的大臣不是东宫属官出身,就是蒙太子提拔,与太子走的非常近。 所以,与其说朱高炽用了朱棣的班底,还不如说朱棣一直在蹭朱高炽的班底。因此,太子病重期间,内阁稳稳当当的维持了国家的运转,这事儿已经够触碰朱棣底线的了,朱棣在回京之后也只能是“冷处理”——全世界都看出来皇上不高兴了,可皇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现在,这个班底开始旗帜鲜明的支持太孙殿下施政了。今儿这事情,摆明了就是太孙殿下和内阁通过气儿了啊。 …… 黄淮拿出刘伯温和方孝孺的两道奏折来做对比,一时间也让李忱有些哑口无言。这个时候,朱瞻基又走到大殿正当中,对着诸位大臣语重心长的说道:“诸位,当年诸葛武侯的《出师表》,也不过七百余字罢了。唐朝的时候,魏征《谏太宗十思疏》也不足千言。难道,古人就不懂体统吗?” 朱瞻基突然看向默不作声的夏元吉:“夏尚书,问您个事儿。” 夏元吉一怔,拱手行礼:“殿下请说。” 朱瞻基低着头稍微一琢磨,然后抬头说道:“您在户部,每月要批多少粮饷的奏章?若每份都能少看一千字无用之言……” 夏元吉明白朱瞻基的意思,脱口而出:“老臣至少能多活五年!” 朱瞻基哈哈大笑:“哈哈哈,看来,夏尚书面对这些长篇大论,也是不厌其烦啊……”然后,朱瞻基收敛笑容,转身回到御台之上,面朝众臣。 “把人带上来!” 咦?今儿还有别的剧情?大臣们朝着门外一看,锦衣卫押着一个众人都没见过的人走进大殿。 “这位大人,是东阿县的知县,他本身就没资格给朝廷直接上折子的,但是他的东阿县遭了灾,闹蝗虫了。所以,他就写了一道折子,按制度本该先经济南府核验,但因蝗情紧急,插上红翎,走了八百里加急通道,直送御前。” 所谓的“红翎”,也就是红翎急脚递,是大明最高等级的官方加急文书传递系统,一般用于军事急报、重大灾异和皇室要务。 “这道折子,直接送到皇上那里之后,皇上还说,这个知县干的不错,遭了灾,第一时间就报上来了,很好,还要奖赏他。”朱瞻基继续说着,只不过语气听着不是那么友善,“结果,打开折子,皇上只看了一眼,就让锦衣卫去东阿拿人了。诸位,知道为什么吗?” 朱瞻基留下一个停顿,让大臣们有点思考的时间。 趁着这个功夫,朱瞻基朝着一旁伺候的太监使个眼色,太监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了上来。 大臣们还在窃窃私语,突然听到御台之上传来朱瞻基的声音,一抬头,看见朱瞻基手里捧着一份三本装订在一起的折子——不对,这么厚?这踏马根本就是一本书啊。 朱瞻基将奏册拿起,双手打开,面朝御台下方让众人看清楚:“东阿县这份蝗灾奏报,竟用了三册青绫本装订在一起。第一册,五千字,自夸政绩。次册,四千字,请求褒奖。直到第三册末页才见‘飞蝗过境’四字小注!” 朱瞻基将奏册重重合上,清脆的声响在大殿内回荡。 “东阿知县,你可知罪!” 那知县扑通跪地,脑门抵着奉天殿地面上的金砖:“殿下明鉴啊!微臣……微臣只是按惯例.……” “惯例?好好好……”朱瞻基将奏册递给身旁太监,“来,给满朝文武念一下这‘惯例’。” 太监展开第一册,尖细的嗓音念道:“自永乐十二年臣莅任以来,夙夜匪懈……” 这才念了个开头,就连反对奏折改革的李忱都皱起了眉头,这分明是篇骈四俪六的赋文,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 太监又念了一会儿,朱瞻基实在听不下去了。 “够了。”朱瞻基抬手制止,又看向台下,“东阿知县,你可知为何要拿你?” 知县浑身发抖:“微臣……微臣不该滥用红翎……” “错!”朱瞻基一指东阿知县,“你的东阿县遭了灾,你用红翎是应该的!我问你,你写这封洋洋洒洒的万言书,用了多久?” 东阿知县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三……三天……” 朱瞻基双手叉腰,仰天笑了几声,然后低下头来,眼睛死死盯着东阿知县:“好啊,三天,你花三天时间写这三册废话,用红翎加急送了七天,等你这‘锦绣文章’送到应天的时候……”朱瞻基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东阿县的庄稼,早就被啃光了……” “微臣……微臣有罪啊……”东阿知县一个头磕在地上,除了翻来覆去说自己有罪,也没别的词儿了。 朱瞻基懒得搭理他,挥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大殿里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朱瞻基坐在椅子上,看向众人:“诸位可知道,为何这样的奏章会成为……惯例?”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在说“惯例”的时候,加了重音。 大殿鸦雀无声。杨士奇若有所思,黄淮则盯着那三册奏本冷笑。 “哼,因为啊……”朱瞻基拉长了音调,“吏部的《考功条例》里明文规定……” 吏部尚书蹇义默默低下了头。 “……奏章凡三千言以上者,着有司优先核验……”朱瞻基一边说,一边也注意到了蹇义的小动作,微微一笑,“蹇大人,我说的对不对?” 吏部侍郎郭琏站了出来:“殿下,这是为防止……” “住口!”一旁蹇义突然呵斥道,“错了,就是错了,改了就是了,为何还要狡辩?” 郭琏愣住了:“大人,这……” 朱瞻基看着这一幕,显然,蹇义也是在向他表态了。不过,该说的话,朱瞻基还是要说的。 “郭侍郎,你是想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官员偷懒,对不对?”朱瞻基的声音继续从御台上传来,“结果呢?现在的地方官为了考绩,写这折子,动辄千言万言的,好像写的字儿越多,升官速度越快。去年陕西旱灾,延安府给皇上的奏章里边,居然用两千字描写知府梦见青龙!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更可笑的是……”朱瞻基又指了指东阿知县写的那本‘巨著’,“东阿知县写的三册奏本,也不全是他自己写的,里边有很大一部分啊,是他从济南府学的两名学官那里买来的。” “这两个代笔的学官啊,一个叫李迪普,一个叫李塞柯。” “我得公平公正的评价一下啊,这文章写的确实好,都快比上当年解缙写的《太平十策》了。” 被突然点名的解缙低着头,走出队列:“殿下,臣那时年轻……” 朱瞻基突然说到解缙,本身就是顺嘴一提,解缙自己走出队列这行为,也让朱瞻基有点意外。他笑着挥挥手:“行了,站回去,我又没说要罚你,我还等着你给我操办大婚呢。哎呀,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你解大人,回头你悄悄给我大婚里使绊子,我跟谁哭去?” 这话明显是玩笑话了,大臣们也被朱瞻基逗乐了,解缙低着头跟着笑了一会儿,便回到队列里站着了。 “诸位,就拿东阿县这个事儿来举例,东阿县的蝗虫已经飞到兖州了,就因为这所谓的惯例,朝廷要晚多少天才能知道灾情,晚多少天才能开始赈灾。这些天里,要饿死多少百姓?” 李忱惭愧的低下头,犹豫片刻,干脆走出队列跪下:“臣……愚钝!臣有罪!” 朱瞻基知道,这个李忱就是那种死脑筋,也称不上罪,所以他也不会为了这个事儿治罪于他,淡定的摆摆手:“起来起来,没人要治罪于你,咱们都是在讨论问题,你们是朝廷的官员,本来就需要你们提出各种意见。至于意见对错,是否采纳,那是我的事情。” 朱瞻基看似无心的话,黄淮听在耳朵里,也觉得是在点他。 你们只负责提建议,我来决策——殿下这是在暗示内阁权柄过重了么? …… “翰林院!以内阁拟定的《奏章简明格式》为蓝本,重拟《奏章体例》,以诸葛武侯《出师表》为范本。”朱瞻基继续说道,“过复杂了,不行。过简单了,也不行。一定要把该说的话说明白了,该写的数字写清楚了。但是,不该写的、不用写的那些话,就不要浪费笔墨了。” 李忱突然又站了出来:“殿下,臣建议,凡奏章中有‘伏惟’、‘圣鉴’等虚词超十处者,着通政司退回重写!” 朱瞻基眼前一亮,这李忱,真上道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个李忱是他今天安排的托呢! 殿中响起轻微的笑声。连严肃的夏元吉都嘴角微扬。 (本章完) 第140章 永乐朝打工人实录(二) 朱瞻基派人把那些折子和那张纸送来的时候,文渊阁里只有胡广一个人在,其他阁臣都在乾清宫。 小太监们把那些被朱瞻基挑出来的折子放在文渊阁内的桌子上,领头的那个小太监双手捧着朱瞻基写的那张纸递到胡广面前。 “胡大人,这是太孙殿下让奴婢们送来的。” 胡广接过那张纸,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许久,然后一抬眼:“太孙殿下还说了什么?” 小太监恭敬的回答:“殿下说,请诸位大人看过这些折子便明白了。” 胡广点点头,挥手示意小太监退下。待殿内只剩他一人时,他把这些被挑出来的折子挨个翻看了一遍。 “有趣……”胡广喃喃自语,“太孙殿下,这是要改祖宗规矩啊!” 作为永乐一朝的重臣,胡广对官场上那点弯弯绕可以说是看的非常透彻了。为什么那些递给皇上的折子,都要写的繁复冗长? 那层层叠叠的华丽辞藻,不仅仅是礼仪所需,更重要的是官员们自保的手段。折子里把事情说的越模糊,那官员身上的责任就越轻。写的越复杂,那就是给自己留余地了,日后差事出了岔子,也能给自己留点回旋的余地。 胡广还记得他刚入阁的时候,有个和他沾亲带故的晚辈在工部任职,递了一份请求修河堤的折子。那折子写的就很简单,就是说说哪有水患了,请朝廷拨钱修河堤。 然后胡广把那个晚辈叫过来,手把手的教他怎么写折子。 首先,按你原来那写法,是够简单明了的,可是写的这么明白,万一修完又决堤了,皇上翻旧账,第一个砍的就是你 然后,你得写,某处水患,那叫“天行有常,非人力可全御”,也就说,水患纯粹是天意,就是老天爷发脾气了。 同时,要暗示河堤是前元时期修建的,工程质量差,把水患的责任给也前元那会儿也分一点。 最后,记得写一句“若蒙恩准”,意思就是这事儿是皇上命拍板的,出事儿了别问我。 终于,在胡广的“指导”下,这份折子写了洋洋洒洒几百字,却把最关键的信息都藏在了层层修饰之中。 后来这份折子递上去,皇上果然准了,河堤修好后也平安无事,那个晚辈还因此得了嘉奖。 想到这里,胡广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朝中上下早已习惯了这种文风,仿佛不这样写折子,就显不出为官的本事似的。就连胡广自己,其实也是……唉,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所以,前几天皇上派人来给内阁传话,说以后让大臣们写折子的时候简单一点,也只有一部人听话了。大部分人还是我行我素,反正大家都这样写嘛。 胡广又何尝不知,这位年轻的太孙殿下要改的,不仅仅是折子里的文风,更是要改掉满朝文武那揣摩上意、相互推诿责任的臭习惯、烂毛病。 换句话说,太孙殿下,这是在教这些已经当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官的“国家栋梁”们,该如何当他太孙手底下的官。能学会了固然好,学不会的话……呵呵,不换思想就换人,太孙殿下可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人。 “胡大人,这是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胡广的思绪被这一声呼唤声拉回了现实,一抬头,看见是黄淮和杨士奇回来了。 胡广把朱瞻基写的那张纸拿出来,又朝着旁边案几上那一摞折子努努嘴。黄淮接过那张纸,杨士奇则是走到桌边翻看那些折子。 两人看完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和深思。 黄淮沉思许久,他很敏锐的意识到一个问题。内阁的存在是为了作为皇权的延伸,而不是官僚系统在朝堂上的代言人。先前内阁在皇上北巡、太子病重期间维持国家运转,让朱棣看到了内阁对皇权潜在的威胁,现在不就是内阁向皇上、向太孙殿下表态的一个大好机会么。 太孙殿下此举,并不是浮于表面,而是有的放矢啊。 于是,黄淮轻轻放下了那张纸,目光转向胡广,沉声说道:“太孙殿下此举,看起来只不过是关于奏章篇幅的长度而已,实际上……是为了整顿朝纲啊!我等身为阁臣,理应率先垂范。” 杨士奇既是内阁成员,又是朱瞻基的老师,他也出言附和:“不错。这些冗长繁复的奏章,呵呵……”杨士奇伸手指着刚才他翻看里的那些被朱瞻基“退”回来的折子,缓缓说道,“……不仅耗费时间,更易滋生推诿之风。太孙殿下欲改此弊,实乃利国利民之举。” 胡广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二位所言极是。不过……二位大人,此事牵涉甚广,若是贸然推行,恐引起朝臣反弹。我们得想个稳妥的法子,为皇上、为太孙殿下解忧啊。” 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 第二天早朝,朱棣没来,由朱瞻基主持朝会。 朱瞻基将内阁拟定的《奏章简明格式》当庭颁布,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之声。 之前内阁和大家通气,说折子写的短一点,大家有人听了,有人没听。现在看来,太孙殿下这是要来真的? 礼部右侍郎李忱率先出列:“殿下,奏章体例乃太祖高皇帝所定,若擅自更改,恐有违祖制啊!” 实际上,大臣们上折子比拼字数的坏毛病,在洪武朝的时候就有了。当年鼎鼎大名的茹太素,给洪武爷上了一道一万七千字的折子,洪武爷懒得看,就让人念给自己听。好家伙,念了六千多字,洪武爷愣是没听出来茹太素到底要干啥,于是把茹太素打了一顿。 打归打,人家大臣上了折子,皇帝该听还得听啊。第二天,洪武爷让人继续念折子,这次念到一万六千五百字,才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也就是说,这道折子,一万七千字,前边的一万六千五百字都是铺垫的废话,真正有用的文字就最后那五百个。 打这事儿开始,洪武爷下令规范奏章格式,要求官员言简意赅。 结果,到了永乐朝,这股苗头又开始冒出来了。 主要是因为朱棣藩王夺位,需要文官集团的支持,因此对士大夫较为宽容,允许更详细的奏议,以显示自己“广开言路”。 而且,朱棣喜欢宏大叙事,文官为迎合上意,奏疏往往辞藻华丽、篇幅冗长。 最关键的,是朱棣自己不用看这些折子呀。 你别说写一万七千字了,你就算写十七万字又如何?朱棣只要问一句“太子爷,给我看看折子里说了什么事儿”就可以了啊。 咱就不说别人,就说解缙,他当年给朱棣写过一道《太平十策》,提出了一些治理国家的建议。 朱棣对这份《太平十策》的评价是什么?嗯,文辞极尽华丽,写的真好。然后呢?没然后了呗。 …… 看到礼部有人站出来,朱瞻基给了解缙一个眼神,解缙低着头不敢与朱瞻基对视。 解缙,你可是本太孙的人啊。怎么,本太孙要做事情,你的礼部有人要唱反调? 朱棣说的真没错,解缙啊,真的是要才学有才学,要城府有才学,要脑子有才学。 看来解缙这个礼部尚书,还是没有把礼部完全掌控啊。 至于李忱,朱瞻基也是不慌不忙的应对。他让人提前准备好了两个木箱抬出来,放在奉天殿正当中。 巧了,上回朱棣从鸡鸣寺回来,上朝的时候也是抬了个这样的箱子,也是放在奉天殿正当中。当时那个箱子里全是朝堂之上各位大臣们的“黑材料”,朱棣拿着这些黑材料给诏狱里送进去不少人呢。 大臣们看着两个箱子被放在那里,心里又开始嘀咕,合着这也是你们老朱家的遗传是吧?老皇上整了一个木箱子,就把内阁大臣送进去一半儿,还撸掉一个左都御史,革了一位国公的差事。太孙殿下今儿这是整了两个木箱子,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孙出于爷而更孙子。 “把箱子打开。”朱瞻基坐的稳稳当当,“李大人请看,这两个箱子,是我命人从通政司取来的折子。” 他一边说,一边走下御台,走到那两个箱子跟前,随手拿起两份,先举起其中一份来:“这份,是工部请修黄河堤坝的折子,全文两千三百字。” 又举起另一份:“这个是户部请求调拨赈灾粮的,一千八百字。” 殿中文武面面相觑,不知太孙何意。 只见朱瞻基命人展开这两份折子的誊抄本,当着众人的面,朱瞻基用朱笔在工部折子上划出关键内容,然后将誊抄本传阅诸位大臣。 “诸位请看,这份工部的折子,真正要说的内容,不过就是‘开封段河堤需银五万两,工期三个月’这十八个字而已。” 朱瞻基又在户部那份折子的誊抄本中划出一行字:“户部这份折子,所求的,也仅仅是‘请拨山东粮仓粟米二十万石赈河南灾’,十六个字而已。” 两千三百个字的奏折,关键内容就十八个字。 一千八百个字的奏折,关键内容就十六个字。 朱瞻基笑着把这两组数字对比念了出来,然后静静的看着大臣们的反应。 “都不说话是吧?好,我来说。”朱瞻基挥挥手,有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走到御台上,托盘上摆着两道折子。 朱瞻基拿起其中一道折子,打开,念给众人听:“工部奏:开封府黄河大堤年久失修,拟请拨银五万两,征民夫三千,限期三月完工。”然后,他合上折子,看向众人,“这是我让通政司按内阁拟定的《奏章简明格式》要求重写的。” 紧接着,朱瞻基拿起另一道折子来,也是念给众人听。 “户部奏:山东今岁丰收,请调粟米二十万石赈济河南灾民。” 朱瞻基将两道折子都念完了,然后站在御台边缘,背着手,扫视众人。 “诸位大人不妨算一下,旧式奏章平均每份要耗费抄写员两个时辰(按制度,所有奏章需由通政司誊录副本,正本送御前批红,副本留部备查),通政司官员半个时辰,内阁诸位至少一个时辰。而新式奏章,抄写不过盏茶时,批阅只需半炷香。” 眼看大臣们都低着头开始掰指头算数了,朱瞻基又继续说道:“去年全国奏章十二万份,若按新旧格式的时间差计算,足足浪费了二百九十万个时辰!相当于三百三十名官员整年什么都不干,光看废话!” (本章完) 第139章 永乐朝打工人实录(一) 朱瞻基半夜被朱棣派人叫走,快天明的时候才被放回来。结果朱瞻基刚睡一会儿,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背后推自己。他一扭头,瞧见大胖披着一件衣服站在他床边儿,一脸认真的问他:“要上早朝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刚开始监国,就懈怠啦?” 被推醒来的朱瞻基无语的叹了口气:“爷爷半夜叫我去御书房,天快亮才放我回来。他说今儿早朝放我假,让我回来睡觉,让我下午去御书房就成。” 朱高炽若有所思:“哦,那行,睡吧睡吧……嘶,以前怎么没见你爷爷这么跟我说过,我被他叫去忙到半夜回来,也没说让我多睡会儿啊。”然后拍拍朱瞻基的肩膀,“行了,那你继续睡吧。” 朱瞻基无语了:“爹,您自己还没好利索呢,大早上的不睡觉,就为了过来叫我起床?” 朱高炽嘿嘿一笑:“我这几天啊,天天就在床上躺着,一天要睡好几个时辰,这会儿实在是睡不着了,就在院子里遛溜弯儿,听说你还没起,怕你早朝迟到嘛,就过来看看。” 朱瞻基现在的心情,放在现代社会,就是你加班一晚上,早上五六点才回家,老板给你放假让你休息,结果你刚睡了一会儿,就被早起的爹妈叫醒来…… “行了,你继续睡吧,我自己在院子里转转。”朱高炽又是嘿嘿一笑,然后就往外走。 朱瞻基重新躺下,片刻又支撑着上半身抬起头来来,朝着没走出几步的朱高炽说了一句:“爹,您等会儿。” “啊?”朱高炽回头,“怎么了?” 朱瞻基沉思片刻,干脆围着被子坐了起来:“爹,我问你个事儿。” 朱高炽闻言,慢悠悠走回来,一屁股坐在朱瞻基床边:“什么事儿啊。” 朱瞻基转头盯着朱高炽,很认真的问:“爷爷说让我娶英国公的小女儿,这事儿你知道吗?” 朱高炽点头:“知道啊,你爷爷昨天派人来跟我说了。怎么,你问这个干嘛?” 这话说的,我问这个干嘛?朱瞻基一阵无语,你们给我塞个媳妇,这事儿我还不能问问了? 瞧见朱瞻基这表情,朱高炽嘿嘿一笑:“怎么,担心那姑娘不好看?我可告诉你了,那姑娘,我见过,模样不比你现在这三个媳妇差!你小子啊……”朱高炽伸手在朱瞻基胸口轻轻拍了拍,“……你小子有福咯。” “知道了姐夫……”朱瞻基默默回了一句。 “哎!这就对……哎?等会儿,你叫我什么?”朱高炽反应过来,“姐夫?你睡糊涂了吧你?我是你爹啊,怎么成你姐夫了?” 这就是朱瞻基唯一感到无语的地方了,父子俩分别娶一对姐妹回来,这事儿多少让朱瞻基的三观有点震惊。他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稍微的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了。 朱高炽盯着朱瞻基,他也多少猜出来朱瞻基的的心思了。这父子变连襟这事儿,确实不多见。别说朱瞻基了,他当时听朱棣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也是多少有点震惊的。 不过和英国公家联姻这事儿,也确实是很重要。就像朱棣说的,英国公家那几个儿子,这些年生出来的孙子辈的全是男的,一个女娃娃都没有。就算现在生出女娃娃来,要养到能嫁人的年龄,起码还要十五年。这个十五年的时间啊,还是太久了。 若不抓紧联姻,可能错过最佳时机了。 所以……所以个鸡毛,再怎么说你也不能管我叫姐夫啊,这传出去不是乱套了么! 朱高炽瞪着朱瞻基,又好气又好笑地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臭小子,皮痒了是吧?敢这么编排你老子!你要叫我姐夫是吧?行,那我问你……” 朱高炽屁股往上挪了挪,就差盘腿上炕了。 “你要管我叫姐夫,那你娘是不是成了你姐姐?”朱高炽指着朱瞻基问道,“你娘变成了你姐姐,那你娘的女儿,本来是你妹妹,现在是不是变成你侄女了?” 永安成我侄女了? 朱瞻基两眼发懵,伸出双手,当着朱高炽的面慢慢合十,低下头来:“爹,我错了,别绕我了,我好不容易才绕出来的……” “这还差不多,儿子,你记住了,你生在咱们朱家,有些事儿,由不得你。”朱高炽满意的点点头,“你赶紧睡觉,中午记得起来吃饭,吃完饭,陪你侄女儿玩会儿,下午再去御书房,记住了嗷。” 朱瞻基直接倒在床上,拉着被子蒙在头上。 从朱瞻基房间走出来以后,朱高炽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老爷子心疼他身体,让他安心休养,不参与政务,可昨天大半夜把朱瞻基叫走,忙到天明才放回来,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儿。 朱高炽最担心的,不是什么老爷子要削弱他这个太子的权威。对朱高炽而言,削呗,我又不是那贪恋权势的人,反正之后这些权势都得留给朱瞻基。 那他最担心什么?他最担心的,是朱瞻基第一次监国,缺少各方面经验,出了岔子。他作为父亲,想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儿子提供帮助,可朱棣严禁所有人拿政务上的事儿来打扰朱高炽休息,朱高炽也不知道该找谁问问去。 说白了,朱高炽压根不担心自己被架空,他就是纯粹担心儿子会走弯路。 这个朝廷有多复杂,朱高炽最清楚了。 …… 朱瞻基继续补觉,等他下午去御书房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早朝之上,朱棣又做了不少事儿。 第一件事,成国公朱勇被朱棣下旨夺爵贬为庶人,朱佶继承了成国公的爵位(备注:历史上朱佶是朱勇的儿子,本书做改编为朱佶是朱勇父亲朱能的庶子)。 第二件事,确定了出兵贵州的日期,也明确了主帅是英国公张辅。从这一刻开始,兵部的人就甭指望按时下班了。 第三件事,让兵部和户部商议,往宣府、大同等地调拨军粮,同时命边关各镇加强戒备,理由是为防瓦剌报复去年之败。这事儿是晚上在御书房里就定下来了,朱瞻基也知情。 第四件事,是新任礼部尚书解缙汇报了一下太孙大婚的准备进度。按照朱棣的要求,从今天开始,礼部和鸿胪寺要每三天向皇上、太孙和内阁汇报一次太孙大婚筹备的进度。 第五件事,朱棣要求工部加快北京宫城营建的进度,这代表迁都也要提前了——据说户部尚书夏元吉听到这消息之后,下了朝以后脸黑如铁,谁问话也不搭理。 看完了早朝的邸报,朱瞻基开始看折子。 第一个折子刚拿起来,朱瞻基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具体哪不对劲儿,他又说不上来。 连着几个折子看下去,朱瞻基反应过来了,他把前边看过的那几个折子又重新翻了一遍,这才发现,原先折子里那些写的弯弯绕绕的话,全都没有了。现在的这几个折子,都是开门见山的把内容写清楚,能用一句话写清楚的事儿,就不用两句话来写。 比如这个,户部的折子,内容就是浙江杭、嘉、湖三府因去年歉收,赋税短缺,请求朝廷允许,减免部分钱粮并调拨邻近省份粮食补充军需。 要放在以前,按照朱瞻基对户部的了解,估计得先写一大堆“伏惟陛下圣明烛照,德配天地,恩泽四海,万民仰戴”之类的,然后再写一些“百姓艰食。臣等夙夜忧思,恐民生困顿,有负圣恩,故特此具本上奏”之类的。一大堆字啰里吧嗦的写完了,愣是没说自己想干嘛。 现在,折子写的简单多了,“浙江杭、嘉、湖三府去岁歉收,原额赋税一百二十万石,实征八十万石,短少四十万石。请蠲免本年钱粮三成,另由江西、福建调拨二十万石补军需”,几十个字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朱瞻基又翻看了几个折子,发现基本都是这种情况。 他回想起来,之前在去顺天府的路上,他跟朱棣提了一嘴,说以后上折子要定个规矩,别啰哩吧嗦的扯那些有的没的,说事儿说事儿。 他只是随口一说,看来,朱棣还真照办了。 如此一来,朱瞻基看折子的速度、效率就大幅度提升了。但是很快,朱瞻基就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这些简洁明了的奏折虽然节省了他看折子的时间,但有些重要事项的背景和细节却被省略了,导致他需要额外查阅资料才能完全理解折子上的内容。 这也导致他连内阁大臣的票拟结果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朱瞻基放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太阳穴,心里开始琢磨。看来,折子写得过于简略也不行,关键信息还是得交代清楚。 看来,是有些官员可能矫枉过正,反而忽略了必要的细节。 在朱瞻基看来,折子内容要减少篇幅,该减少的是那些没用的修饰词,华丽的祝福语,而不是涉及钱粮、军务等重要事项的篇幅。这些事情,必须写明缘由和依据。 想到这里,朱瞻基提起毛笔,找了一张纸写下一段话。 “奏折宜简,然事理须明。凡涉钱粮、军务等要事,当详述缘由,不可因简废要。着该部重拟上奏。” 然后,把那些写的过于简略、忽略了关键信息的折子归拢到一起,放成了一摞。 稍晚些时候,这些折子和朱瞻基亲笔写的那张纸,由小太监们呈送到文渊阁中。 (本章完) 第138章 夜奏惊变 深夜,一道奏折被送到乾清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数个传令太监从乾清宫大门走出来,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消失在皇城的夜色当中。 朱棣则是带着王彦等人行色匆匆的去往御书房,朱棣身后还跟着送折子来的赵王朱高燧。 半个时辰之内,太孙朱瞻基,汉王朱高煦,内阁大学士杨士奇,杨荣,黄淮,胡广,金幼孜陆陆续续来到御书房,最后一个到的是重回内阁的新任礼部尚书解缙。 这几位进御书房的时候,都从朱棣脸上看到了“老子不高兴”这五个字,朝着朱棣行礼之后便悄悄坐下了。 不管是谁,刚坐下,便马上有小太监送上一杯浓茶,茶杯里的茶叶数量都够平时泡一壶的。 呦,这是怎么了,这么浓的茶,皇上这是要在御书房彻夜议政,决战到天亮了? 所有人到齐之后,朱棣一个眼神递给王彦,王彦将那道折子拿给所有人传阅。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宁王朱权,竟然跑到了朵颜三卫那里! 宁王失踪的事儿,内阁大臣们已经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失踪。 “赵王,你给大家把情况说一说。”朱棣板着脸,冲着朱高燧说道。 朱高燧站起来,朝着朱棣先行礼,然后环顾御书房内坐着的众人。 “宁王失踪,皇上命我彻查宁王下落,我往北边派了十几个锦衣卫,可这些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朱高燧脸色同样不是很好看,“若是只有一两个人没回来,那也就算了。关键我派去十几个人,这些人就像消失了一样!” 众人细细品味朱高燧的话,大概明白他想说的意思了。 一定是这些人查到了什么,然后……回不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朱高燧冷哼一声,“所以,我又往北边继续加派人手,终于,有侥幸逃回来的几个兄弟带回了消息,他们在朵颜三卫那里看到了宁王!” 朵颜三卫,在靖难之役的时候曾经是朱棣麾下骑兵部队的主力。当年朱棣为了拉拢朵颜三卫,将大宁拨给他们的部族暂居,允许他们在那里放牧,又从朵颜三卫里挑选出三千精锐作为燕军前锋。这三千人,可以说是这个时代轻骑兵的天花板,为朱棣打败南军立下了汗马功劳。 朱棣登基后,将大宁卫内迁,这也导致暂居大宁的朵颜三卫部族失去了大明兵力的保护,直接暴露在草原其他部族的威胁之下。人家总是要活命、要生存的嘛。于是,朵颜三卫部族开始依附于鞑靼和瓦剌,并且小规模的参与了鞑靼和瓦剌主导的一些军事行动。朱棣二次北征草原、在忽兰忽失温大破瓦剌主力的时候,就曾经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朵颜三卫的族人尸体。 紧接着,在朱棣的授意之下,朱高燧又将在南昌宁王府发现密道的事儿讲了出来。根据他的调查,宁王朱权应该是经常以“闭关”的名义躲在王府内,然后通过密道悄悄离开王府,离开南昌。至于他离开南昌之后都去过哪里,这个不知道,但肯定去过朵颜三卫这里。即便不是直接去草原,那也肯定在其他地方悄悄和朵颜三卫的人见过面。 甚至,不排除有朵颜三卫的人通过密道潜入宁王府过。 所以,在宁王朱权刺杀纪纲的事情暴露以后,他才会选择逃到朵颜三卫那里。 “刺杀纪纲?”杨士奇等人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件事之前一直仅限朱棣、朱高炽、朱高燧等少数人知道,就连朱瞻基也没有听说过。难道,宁王就是因为这个事才跑到朵颜三卫那里的? 于是,朱高燧又把去年高墙司有人试图刺杀朱文圭的事儿也讲了出来,一直讲到纪纲追查这件事,被宁王派人伏击后侥幸逃生,又讲到刘勉在高墙司设伏擒获了来灭口纪纲的宁王手下,最后回到刚才,讲自己奉旨去南昌逮捕宁王却扑了空的事儿。 杨士奇等人快速在心里把所有事捋了一遍,作为其中部分事经历者的朱瞻基则是在想另一个问题。 那次在高墙司要杀朱文圭的是宁王?那把原先高墙守备太监石英给灭口的人,也大概是宁王咯。 他干嘛要杀朱文圭?朱文圭不过是一个废人而已,他对朱权有什么威胁? “朕的这位十七弟啊,呵呵……”朱棣冷笑了几声,“朕也一直是思来想去,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直到老三把所有事情都查的差不多了,朕才恍然大悟……” 原本站在御书房中间给诸位讲述事情来龙去脉的朱高燧,听见朱棣开始说话了,便规规矩矩的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顺便喝了口浓茶润润嗓子。 此刻,朱棣的眸子扫视众人:“你们猜猜,宁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众人都低头不语。 “呵呵……”朱棣无奈的摇着头,很是感慨,“当年,朕自北平起兵时,曾向宁王许诺,事成之后,中分天下。”朱棣一边说,一边轻轻用手指敲击着自己面前的御案,“朕把他移封到南昌之后,他就开始对朕心生不满。朕曾经怀疑过他,他还给朕上了一道奏本,自请裁撤护卫……” “如今,他和朵颜三卫勾搭在了一起,呵呵……怕是要借草原部族之力,来和朕讨债来了……” 杨士奇反应了过来,起身拱手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朵颜三卫虽已依附鞑靼,但其部族仍散居大宁故地,若宁王真能说动他们起兵……” 朱棣点点头,示意杨士奇坐下。他自己则是站起来走到众人中间,边走边说。 “朕继位之初,宁夏的何福数次击溃瓦剌侵扰,宋晟在甘肃也多次挫败了蒙古人对河西走廊的侵扰。” “永乐七年,朕派丘福领兵北伐,结果丘福轻敌冒进吃了败仗,自己也死在了胪朐河。不得已,朕只能自己亲征。” “永乐八年,朕第一次亲征,在斡难河大破鞑靼主力,又在忽兰忽失温击溃了阿鲁台部。” “去年,朕第二次亲征,还是在忽兰忽失温,大破瓦剌主力,只是可惜让马哈木跑了。” “看来,朕这两次亲征,还是没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 朱棣猛然站住,环顾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朱高煦身上。 “汉王,今年朕已经答应太子爷不对草原用兵了,可朕也不能让草原上那些部族太嚣张了!你去准备一下,许你节制宣府、大同等地兵马,驻北京的三千营,也归你调遣,你替朕去草原上跑跑马,巡狩边塞!这个……小规模巡边,不视为对草原用兵,朕跟太子那儿也说的过去。” 朱高煦神情激动,站起来拱手行礼:“儿臣遵旨!” 朱棣伸手把朱高煦的手按下:“太孙马上大婚了,大婚以后你再去。怎么说也是你大侄子,你总得喝杯喜酒吧。还有,只许你大军出塞一百五十里,以震慑草原各部族为主,同时排除游骑,勘测好地形,规划好路线。等明年,朕要再次亲征!” 然后,朱棣看向杨士奇和黄淮等人:“内阁记住了,去跟夏元吉打好招呼,明年记得给朕留够了打仗的钱。到时候,朕问你们要钱,你们要是拿不出来,你们该卖房子就卖房子,该卖地就卖地,想办法给朕筹钱去!” 杨士奇一脸苦笑:“皇上,这个……您还是亲自去和户部的夏尚书说一声吧。” 朱棣一怔,随即笑了笑:“朕怕前脚跟他说,后脚他就自己收拾行李搬回诏狱去了。朕不管,反正朕把这事儿交代给你了!老三……”朱棣看向朱高燧,“跟北镇抚司说一声,不许夏元吉进北镇抚司大门一步。他要是敢去,就……就……放狗咬他!” 然后,朱棣又看向朱瞻基:“太孙,现在你是监国,这些事你也要参与进来。说说你的看法。” 朱瞻基起身行礼,沉吟片刻后说道:“皇上,孙儿以为,宁王之事非同小可。朵颜三卫久居塞外,熟悉边关地形,若与鞑靼、瓦剌勾结,恐成心腹大患。宁王熟知我大明军情,若是宁王和朵颜三卫也有所勾连……所以,二叔出塞震慑确有必要,但孙儿建议同时继续派锦衣卫密探潜入朵颜三卫,一则查清宁王叔祖具体动向,二则离间其与蒙古各部关系。只不过这次派人去的时候,要更加小心。比如,改派其他路线……” 朱棣闻言眼前一亮,捋须点头:“老三,听到太孙刚才说的话了么?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 朱高燧抱拳:“遵旨!”不过他又犹豫了一下,“皇上,宁王叔毕竟身份特殊,他现在还是我大明的亲王,若查实他确实和朵颜三卫勾连在一起,那……儿子该如何处置?” 御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投向朱棣。 朱棣沉默良久:“如果他真的和朵颜三卫勾连在一起……杨士奇,拟旨,削去朱权宁王爵位,废为庶人。这道旨意先拟好,等赵王的人从北边回来。倘若查实宁王和朵颜三卫之间的勾连……” 杨士奇拱手:“臣明白了。到时候,这道旨意就可以生效了。” “还有!”朱棣指着杨士奇,语气冰冷,“命各地官府严查宁王党羽,但有勾结者,以谋逆论处。这个现在去查,一刻不得拖延。”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朱棣环视一周,语气稍缓:“诸位,太孙大婚在即,朝廷还要对贵州用兵,所以,宁王之事,暂不外传,以免惊动朝野。内阁再拟一道旨,命边关各镇加强戒备,就说……就说是为防瓦剌报复去年之败。” (本章完) 第137章 联姻 于谦、陈佐在东宫书房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朱瞻基才匆匆赶回来。 朱瞻基一进门,于谦陈佐两人同时站起来行礼,朱瞻基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然后当着他二人的面,朱瞻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向后一躺。 哎呦,这才第一天监国,就累成这个样子了? 于谦和陈佐对视一眼,然后又同时看向瘫坐在那里的朱瞻基。 太孙殿下呀,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朱瞻基无力的伸手指了指于谦:“于谦,这次平定贵州土司,你跟着英国公一起去。” 于谦显然有些吃惊,太孙为什么要派他去贵州? “我已经跟皇上申请过了,皇上同意了。”朱瞻基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坐起来,看向于谦,“等英国公一回京,你就去他的帐中做一个参军。记住了……”朱瞻基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指向于谦,“……我可是给你交了学费的,去了英国公那里,要学真东西、真本事回来。” 朱瞻基说交了学费,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英国公张辅的父亲是朱棣靖难之役中麾下头号战将张玉,而张玉在靖难之役中为了救朱棣而战死。 朱棣登基后,于永乐六年册封张辅为英国公。因为感念张氏父子的功劳和忠诚,朱棣还将张玉的女儿选入宫中,册封为贵妃。 这还不算完。 永乐十一年,也就是朱棣二次远征漠北的前一年,朱棣下旨,将张辅的女儿嫁给太子朱高炽为侧妃。也就是说,朱棣和朱高炽这对父子,分别纳了英国公张辅的妹妹和女儿做小老婆。 嘶……这下有点乱了,咱们来捋一捋。 张辅的妹妹嫁给了朱棣,那张辅就是朱棣的大舅哥,朱棣便成了张辅的妹夫。 张辅把女儿嫁给了朱棣的儿子朱高炽,那张辅就又变成了朱高炽的岳父、朱棣的亲家公,朱高炽变成了张辅的女婿。 朱棣娶了张辅的妹妹,朱高炽娶了张辅的女儿,那朱棣就成了朱高炽的姑父,朱高炽成了朱棣的侄女婿。 差不多捋清楚了对吧?别急,时间往前推,咱们回到昨晚上的乾清宫。 朱棣和朱瞻基爷孙俩又在地榻上坐着。 “爷爷,这次去贵州平定那些土司,孙儿想让于谦跟着英国公一起去。”朱瞻基翻看着兵部最终呈报上来的进军方略,向朱棣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英国公是我朝名将,于谦跟着他,肯定会受益匪浅的。” 朱棣沉默片刻:“于谦那小子,是该让他见见世面。大孙,你想把于谦培养成一个文武全才?” 不然呢?难道我想把于谦培养成一个相声大师? 朱瞻基笑了笑:“爷爷,孙儿对于谦可是有很大期望的。” 朱棣看着朱瞻基一副认真的样子,微微点头:“行,等英国公回来,爷爷替你说这件事。不过大孙啊……你刚才也说了,这英国公是我朝名将,你把于谦扔到人家身边学东西去了,你是不是得交学费啊?” 朱瞻基没太理解,什么叫交学费? 然后,朱瞻基就看到朱棣笑呵呵的盯着自己:“大孙,张辅的小女儿,今年刚满十五岁……” 等会儿!爷爷,您这话有点不对劲儿…… 朱瞻基默默往后挪了挪屁股:“爷爷,您什么意思?孙儿不太明白……” 朱棣“切”了一声,指着朱瞻基:“猴崽子,少在你爷爷面前装,爷爷就不信你没听明白爷爷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是七月,等下个月底你大婚过后,除了现在已经有个那俩姑娘,爷爷又给你添了个侧妃,到时候你小子一下子就有了四个媳妇儿,嘿嘿……” 朱瞻基赶紧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爷爷,我这可是给朝廷培养人才啊,于谦的潜力您也是知道的!” 朱棣默默点头:“嗯对对对,我知道。” “那还要用我来换……”朱瞻基咂摸咂摸嘴,觉得这么说不太对劲儿,歪着头想了想词儿,“哦,对,怎么让于谦在英国公身边学习打仗,我就得娶英国公的女儿?” 朱棣大大咧咧的躺下,二郎腿一翘,两条胳膊垫在脑袋底下:“你别不好意思了,就是拿你换的,不然人家张辅凭什么白给于谦当老师啊。你小子捡大便宜了,我告诉你啊……”说到这里,朱棣转过头来盯着朱瞻基,“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朱瞻基一脸的哭笑不得:“爷爷,您这哪是让我捡便宜,我怎么感觉您这是把我当和亲公主使唤了?就是没于谦这档子事儿,您是不是也早就打算好了,让孙儿娶英国公女儿了?” “对啊,不然呢?”朱棣坐起来,盯着朱瞻基道,“爷爷可告诉你了啊,英国公那是永乐朝第一勋贵,当年爷爷的命都是张玉救的。皇帝和功臣之间,最好的维持关系的方式,那就是联姻。” 朱瞻基默默点头,因为朱棣说的有道理。 “所以,爷爷娶了张辅的妹妹,你爹娶了张辅的女儿。”朱棣又重新躺下,继续往下说,“爷爷一开始是想让你在等几年,等张辅孙女辈的女娃娃长大了,再给你挑一个模样、性格都好的,选到你的后宫里。可爷爷等了好几年,张辅的儿子一个女娃娃也没生出来,全是他娘的带把的。所以,爷爷就不等了,反正张辅的小女儿是现成的……” 这个时候,朱棣突然一脸神秘的重新坐起来,走到朱瞻基跟前拉着俩人并肩他坐下,然后凑到朱瞻基耳朵跟前:“大孙啊,爷爷跟你说,张辅那小女儿,爷爷找人看过了,屁股大,好生养,一定能好好给你开枝散叶!” 朱瞻基无语,这老不正经,又来了。 “嘿,你小子,什么表情,你不想要?爷爷不怕跟你说实话,要不是给你留着,爷爷早就把张辅的小女儿也选入宫里了!”朱棣故意板着脸,指着朱瞻基道,“你还别不信,要不是爷爷觉得自己这一把年龄了,就不糟践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了,还能轮得到留给你小子当侧妃?” 朱瞻基随口回应了一句:“可以给我爹当侧妃啊,反正他已经娶了英国公的一个女儿了,不在乎多娶一个。” 朱棣盯着朱瞻基,一本正经的问他:“那姑娘给爷爷是糟践了,给你爹就不是糟践了?” 嘿,有道理,说的确实有道理。 人家张辅家那姑娘才刚满十五岁,朱高炽呢,今年三十七,也就比张辅小三岁而已。 朱高炽已经娶了张辅一个女儿了,要是再把人家最小的女儿也给娶回来,啧啧……怕是有点伤天呐。 朱瞻基听完朱棣的话,也是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位爷爷,那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这事儿基本上就板上钉钉了。 刚才朱瞻基有句话说的对,所谓的于谦交学费事不过是个借口。就算没于谦这事儿,朱瞻基也是要娶一个张辅家的女人的。 “爷爷,您这是铁了心把孙儿卖给英国公了。”朱瞻基半开玩笑地说道。 朱棣也是哈哈大笑,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大孙,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卖’?这叫‘联姻’,那是给你添助力!” “孙儿明白,这不是‘卖’……”朱瞻基悠悠的回应道。 “而且!就算是‘卖’!”朱棣打断了朱瞻基的话,又嘿嘿一笑,“大孙啊,把你卖给英国公家,你稳赚不赔啊!张辅是什么人啊,那是咱们大明的柱石!他妹妹是爷爷的贵妃,他女儿是你爹的侧妃,现在他小女儿再嫁给你当侧妃,咱们两家就是三代的姻亲了,这关系,铁打的!” 朱瞻基略显无奈地摇摇头:“可是……爷爷啊,孙儿这还没大婚呢,侧妃就先定了两个,现在又添一个……” “怕你媳妇?”朱棣一皱眉。 “那倒不是,怜儿不是那种善妒的人,她和孙儿另外两个侧妃相处的可好了,整天都是姐妹情深的。”朱瞻基连忙解释,“孙儿是怕外头的人要说孙儿贪恋美色了……” 朱棣嗤笑一声:“嚼舌头?大孙,你取的是英国公的女儿,谁不知道这是朝廷的意思,是爷爷的意思?再说了,就算有人要嚼舌头……大孙,你放心,爷爷让这些嚼舌头的人去贵州和那些土司讲道理去。” 朱瞻基知道这事儿已经没得商量了,索性也就不再纠结。他想起于谦的事儿来,便开口问道:“爷爷,那于谦去贵州的事儿……” “准了!”朱棣大手一挥,“张辅那儿,爷爷去打招呼人,让他好好带于谦。不过嘛……”朱棣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朱瞻基,“……小子,你记住咯,于谦的‘学费’,可是你自己交的。” 朱瞻基一阵苦笑:“爷爷放心,孙儿记住了。” …… 听完朱瞻基的讲述,于谦和陈佐都是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默默的看着朱瞻基。 太孙殿下,这……牺牲也蛮大,是吧?不过呢,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牺牲。 朱瞻基指着于谦,又指了指陈佐:“你们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回来想了一路,没想明白。” 于谦和陈佐二人拱手行礼:“殿下请说。” “问题很简单。”朱瞻基长出一口气,在心里捋好了词儿,“皇上娶了英国公的妹妹,太子爷娶了英国公的女儿,现在我也要娶英国公的女儿了。那我和太子爷……算了,我直接说,我和我爹,是不是变成连襟了?” 于谦和陈佐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朱瞻基,默默点头。 “那英国公,既是我爹的岳父,也是我的岳父?”朱瞻基追问。 于谦和陈佐俩人快速思考过后,继续点头。 “那……”朱瞻基一琢磨,“我爹既是英国公的女婿,也是英国公的亲家公?” 于谦继续点头,陈佐已经有点跟不上了,开始在那儿扳指头算辈分了。 “那我……”朱瞻基还想开口继续问,于谦直接向前一步,打断了朱瞻基的话。 “殿下!让微臣一次性说完吧。”于谦躬身行礼,然后长出一口气,“皇上是您的爷爷,也是您的姑祖父,还是您的岳祖父。” “太子爷是您的父亲,也是您的连襟——当然,这个您刚才已经问过了。还有,将来您娶了英国公的小女儿,实际上就是娶了太子爷的小姨子。而太子爷现在的侧妃,也就变成了您的大姨子。” 朱瞻基瞪大了双眼,慢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已经懵圈了。 “还有,殿下,您娶了英国公的小女儿做太孙侧妃,那太孙侧妃的姐姐,也是您的姐姐。”于谦继续补充,“也就是说,太子爷既是您的父亲,也是您的姐夫……” 朱瞻基扑通一声坐回到椅子里,伸出手打断了于谦的话。 “你等会儿,我先捋一捋。”朱瞻基咽了口唾沫,然后试探着开口,“所以,我爹既是我爹,又是我姐夫,还跟我是连襟?” 于谦高喊:“殿下英明!” 朱瞻基愣了许久,冷笑一声,心里默念。 我英明你马…… (本章完) 第136章 茶烫手,刀未冷 在朱棣的视角里,哪怕朱高炽已经快四十岁了,哪怕朱高炽已经成家立业多年,在朱棣眼里,大胖儿子就是大胖儿子,你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儿子就是儿子。 他娘的,把老子的儿子差点气出个好歹来,老子能不跟你算账?肯下旨让人再确认一遍张拱辰的罪过,这已经是朱棣足够理智了。要不然,朱棣回京第一天,就直接派人把张拱辰剁碎喂狗了。 当然,也不排除朱棣有震慑一下朝堂上文官集团的想法。 你们厉害,你们有本事,皇帝和太孙不在京城,太子病重,你们能维持这个国家的运转,你们都是贤臣,你们都是国家柱石——那又如何?刀还是握在朱家人手里,要不要挥刀,什么时候挥刀,那还是我朱棣说了算。 听到朱棣轻飘飘的说“顺手”杀个人,朱瞻基也是一阵五味杂陈。按照他对朱棣的了解,加上朱棣刚才咬牙切齿的拿李善长和胡惟庸来举例,怕是张拱辰的九族现在也可以准备重开了。 “爷爷,孙儿知晓您担心的是什么。”朱瞻基把话题转回来,“您方才说,若是文官成了气候,怕孙儿要看他们的脸色。依孙儿看来,这就好比一个人非常渴,面前只有一杯热茶。若是因为怕烫就不喝茶,怕是渴死的……是自己。” 朱棣扑哧笑出声,指着朱瞻基:“你不就是想告诉爷爷,不能因噎废食么?怎么,听你的意思,这杯茶就算是再烫,你也要喝?” 朱瞻基默默摇头:“爷爷,孙儿可以把这杯茶晾一晾,孙儿也可以换一杯茶,孙儿还可以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把这杯茶喝下。爷爷,孙儿可以选的方式有很多。” 朱棣听完朱瞻基说的话,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把这杯茶晾一晾? 换一杯茶? 还可以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大孙啊,你想的真的很周到啊。 所谓晾茶,就是通过时间稀释文官集团的影响力,比如轮换职位、培养新势力。 所谓换一杯茶,这个简单,就是直接更换内阁成员,避免单一派系坐大。 而所谓的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那就是逐步放权,测试文官集团的忠诚度与边界。 好,很好,虽然这些想法还有一些瑕疵,虽然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理想化,但是…… 还是很好,朱棣很满意。 思索片刻之后,他猛然注视着朱瞻基:“大孙,这几天,让你爹好好养身体吧,朝政一切事务,记住了,都不要去打扰他。” 朱瞻基点头:“孙儿明白。” “派人回去跟你爹你娘说一声,今天你留在爷爷这里,爷爷让人把李善长和胡惟庸的案卷取来。”朱棣继续说道,“大孙,爷爷想让你把那些案卷,一字不落的看完。” 朱瞻基有点不太理解,但还是继续点头。 朱棣缓缓起身,背着手在乾清宫内踱步,朱瞻基也不出声,等着朱棣下一步动作。 “然后,从明天开始……”朱棣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朱瞻基,“大孙,你就正式监国吧。朝政一应事务,都由你来决断。” 正式监国? 朱瞻基心头一震,连忙起身行礼:“爷爷,这……” “听爷爷说完。”朱棣一抬手,打断了朱瞻基要说的话,“你爹需要静养,你是你爹的儿子,你替他分忧,也是应该的。至于爷爷这儿……爷爷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事。” “还有,正式授解缙礼部尚书,让他重新入阁。”朱棣又补充了一句,这倒是让朱瞻基很意外。解缙在永乐初年曾经入内阁,后来被朱棣排除在内阁之外。现在,朱棣不仅提前让解缙当上的礼部尚书,还让他重新入阁了。 朱棣重新走回到朱瞻基身边,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朱瞻基,笑眯眯的说道:“大孙,你放开手去做,拿不定主意的,来找爷爷。王彦!” 王彦还在门口站着,又躬身倒腾着小碎步走了过来:“皇上,您吩咐。” 朱棣还注视着朱瞻基,腾出一只手来指着王彦:“朕刚才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王彦恭恭敬敬的回答:“回皇上,奴婢记住了,奴婢这就去文渊阁传口谕……” 朱棣摆摆手:“不是口谕,而是拟诏。”他看了王彦一眼,“杨士奇还没回来,让黄淮拟诏,明天早朝宣读。” 然后,朱棣再度看向朱瞻基:“大孙,明天陪爷爷上朝。” …… 次日,奉天殿。 这几日的朝会,御台之上没有皇上,没有太子爷,也没有太孙,主持朝会的是内阁的几位重臣。 可今儿个早朝,大臣们发现御台之上又摆着那张太子爷专用椅子了。 呦,太子爷病愈了,可以上朝了?怎么没有人通知我们呀?一些不明情况的大臣开始窃窃私语,然后听到大殿外传来王彦的声音:“皇上驾到!” 众人慌忙下跪叩首,然后听到脚步声从殿外走进来,从奉天殿中间穿行而过,直到踏上御台。 众人起身抬头,看到自回京后就不曾上朝的朱棣稳稳的坐在御台之上,身旁站着年轻的皇太孙殿下。 除了已经被通过气的几位内阁大臣,其他人都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吃惊。 朱棣给了王彦一个眼神,王彦便捧着诏书走到御台边缘,一声“宣诏”的高喊声后,他才缓缓将诏书打开。 大臣们刚站起来,又纷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惟念太子高炽夙夜忧勤,积劳成疾,今需静养调摄。皇太孙瞻基,聪慧仁孝,器宇非凡,着即日起,代父监国,总理朝政。六部诸司、文武百官,悉听节制。凡军国重务,太孙可先行处置,后奏朕知。” “礼部侍郎解缙,学识渊博,忠谨勤勉,特晋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望其恪尽职守,辅佐太孙,共襄盛治。” “钦此!” 当听到“太孙监国”时,黄淮等阁臣神色如常,显然早已知情。而其他人则是微微抬头,偷眼望向御座上的朱棣。 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则是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这道诏书,措辞简洁有力。“先行处置,后奏朕知”这八个字,就代表朱瞻基已经正式被授予了实权。从此之后,朱瞻基不再是“代替皇上”、“代替太子爷”来出席各种朝政会议,他仅仅代表自己就可以了。 他的权力,不是来源于皇上的临时给予,而是朝堂之上的正式授予。 他可以以太孙的名义,下达各种诏书,制定各种政策,颁行政令。 至于礼部侍郎解缙提前“转正”的诏书,这个就更好理解了。 …… 与此同时,东宫太子寝殿里,朱高炽垫着几个枕头靠在床头。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坐在距离他不远处,专心致志的吃着桌子上的糕点。 “大妞啊,你少吃点儿,等你大哥回来,又要说我没管住你了。”朱高炽笑呵呵的盯小女孩,“我可告诉你了,现在,是你大哥当家,爹都得听他的。” 小女孩毫不在意:“哼,那又怎么样啊,大哥最疼我了,他只会说您,又不会说我。” 这个小女孩是朱高炽和太子妃张氏的嫡长女,乳名永安。不过朱高炽习惯叫她“大妞”,觉得这么称呼起来更加亲切。 在东宫上下,人人皆知,朱瞻基虽然不止有一个妹妹,可这个嫡出的妹妹是和他关系最亲近的,平时也是整天黏着朱瞻基,就像个小尾巴一样。 朱瞻基八月份大婚以后,永安也要准备笄礼习礼了(明代公主十二岁到十五岁开始预备婚仪,永安马上十二岁)。 朱高炽嘿嘿一笑:“大妞,你要是吃胖了,当心你大哥给你找个比你还胖的驸马……” “再胖还能胖过您啊?”永安一边说,一边把最后一块糕点送到嘴里,然后拍拍手就要走。 “哎哎哎……”朱高炽喊住了要出门的永安,“你刚才不是说好了陪爹的吗,怎么吃完了就要走啊,你不想多陪爹一会儿?” 已经迈步出了门外的永安探回脑袋来:“糕点都吃完了,我还留着干嘛呀,我要去找其他妹妹玩了!” 朱高炽无奈的摇着头,朝着门口招手:“回来!回来!”看到门口永安探回来的小脑袋,朱高炽指了指一旁的柜子,“柜子里还有呐,就怕你吃的太多,我让人把那些个糕点藏了一半儿。” 永安一副“拿捏”的表情,迈着骄傲的小步伐走了回来,打开朱高炽指着的那个柜子,把半盘糕点端了出来。 这个大妞啊,真是让朱高炽毫无办法。整个东宫里头,除了朱瞻基能治得了她,别人的话她是听都不听。 “行,等你大哥回来,爹就告状,说你又管不住嘴了。”朱高炽看着永安那副吃相,两眼里满是慈爱的神情。 “爹,我也会告状,我就说您不好好休息……”永安朝着朱高炽努努嘴,“别以为我没看见,您那被子底下藏着书呢!” (本章完) 第135章 权柄之虑 朱瞻基来乾清宫之前,朱棣的脸色一直不是很好看。可在听到王彦通报说朱瞻基来了之后,朱棣还是调整了情绪,用笑脸迎接自己的大孙子。 只是朱瞻基也不是糊涂人,看的出来朱棣现在脸上挂着笑,心里肯定藏着火呢。 “你爹如何了?” 没等朱瞻基先行礼,朱棣便先开口了。 朱瞻基把礼行完了,才走到朱棣跟前:“孙儿刚从东宫出来的时候,爹的精神已经好多了,我娘正陪着他说话呢。” 说话? 朱棣一抬眼:“怎么不让你爹好好休息?” “您可别怨我娘。”朱瞻基怕朱棣误会,连忙出言解释,“这几天我爹一直昏迷,可把我娘给吓坏了,每天以泪洗面,从早哭到晚上。要是我爹再不醒来,怕是我娘都要哭坏身体了。”然后,朱瞻基又往前走几步,“我娘啊,她就是……就是……唉,就是吓着了。” 朱棣沉默片刻,点点头。 朱高炽的这个太子妃是洪武爷和朱棣亲自为朱高炽选的,朱棣对她很满意。他刚才听说太子妃又在陪朱高炽说话,也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怎么不让朱高炽好好休息”。实际上他说完这话,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对劲儿,好像是在埋怨太子妃不让太子好好休息似的。 “你娘她……她这几天也辛苦了。大孙啊,你回去多留心,别让你娘也病倒了。”朱棣默默叹气,自己走到地板上的地榻边儿上,找地方坐了下来,刚才看到朱瞻基进来之后装出来的那副开心的样子,此刻也慢慢的变成了忧心忡忡的样子。 朱瞻基点着头,走到朱棣身边,挨着朱棣坐下来。 “刚才在文渊阁……”朱棣话说了一半儿又咽回去了,他不知道这个话题该不该和朱瞻基说。 可朱瞻基也算人精了,哪能猜不到朱棣的意思? 他清楚的记得,朱棣回京,在东宫,看似顺口问了黄淮一句“最近政务如何”,听到黄淮等人回答“一切如常”之后,这位老皇上的眼睛里分明闪过一丝凉意。 很显然,没有皇权的介入,内阁还能如此稳定的维持国家的运转,这对朱棣这样的君王来说,确实不是好事。 再加上连着几天朱棣没有召见内阁,也让朱瞻基确认了这个想法。 内阁“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能力,让朱棣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所以,看到朱棣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朱瞻基还是觉得把自己的一些意见讲出来。 “爷爷,黄大人他们做的很好。”朱瞻基轻声说道,“这几天,我爹一直昏迷,您又不在京城,但朝廷所有的政务没有被耽误。” 朱棣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平心而论,黄淮他们做的很好,好到朱棣这个皇上不奖赏他们,就已经是一种“不公平”了。 可惜啊,皇权从来不跟你讲公平。 朱棣沉默片刻,转头看着朱瞻基:“大孙,你说的对,他们没有耽误朝廷的政务,他们做的很好。好到让爷爷都有些意外了……”他又低下头来,“这些年,爷爷把国事都交给你爹,爷爷也确实疏忽了,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内阁,已经悄悄的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了……” 说完这些话,朱棣两只胳膊向后支撑在地上,身体向后靠,仰着头:“大孙啊,你可知道,当年你太爷爷洪武爷为什么要废除丞相么?咱们大明朝一共有过四位丞相,分别是中山王徐达大将军、李善长、汪广洋,还有胡惟庸。他们的结局,你也是知道的……” 对,朱瞻基当然知道,大明朝人人都知道。 中山王徐达大将军,也就是朱棣的老丈人,他曾经短暂的担任过中书省右丞相(设左右丞相,左为尊),不过他只是“象征性任命”,朱元璋的目的是为了平衡文武。而且,徐达担任右丞相期间,基本也不过问处理朝廷中枢的事情。所以,徐达只是名义上担任过丞相。洪武十八年,徐达病逝。 李善长,洪武三年担任左丞相,洪武六年卸任,洪武二十三年受胡惟庸案牵连,被朱元璋以“谋反”罪名灭族,李善长本人自缢后枭首。 汪广洋,洪武四年担任右丞相,洪武六年李善长退休后,汪广洋短暂接任左丞相,仅仅数月就被胡惟庸取代,降回右丞相,洪武十二年被朱元璋以“碌碌无能”为由贬谪海南。在贬谪途中,朱元璋又给汪广洋送去一道诏书,痛斥汪广洋。在看到这份诏书之后,汪广洋自缢而死。 胡惟庸,洪武六年担任右丞相,仅仅数月便取代汪广洋担任左丞相,独揽大权,成为大明朝最后一位实权丞相。洪武十三年,朱元璋以“谋反罪”将胡惟庸凌迟处死,诛胡惟庸三族,牵连数万人(包括已经退休在家多年的李善长,也是因此被牵连)。 也就是说,大明朝立国以来一共有过四位丞相,除了“挂名”的徐达之外,其余三人的结果,都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不得好死。 甚至于李善长和胡惟庸这两人,一个被灭族,一个被诛三族。 朱棣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朱瞻基看着朱棣,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太子朱高炽如果突然去世,怕是洪武末年朱元璋清洗朝堂的事情,又要在永乐朝上演了。 朱元璋能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嫡孙能举起屠刀来,他朱棣就不会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嫡孙来大开杀戒么? “大孙,你记住,任何可能威胁皇权的东西……”朱棣停顿片刻,慢慢转头看向朱瞻基,“……都必须被扼杀。” 一阵寒意,莫名在朱瞻基心头流过。 他看着朱棣的眼睛,他相信朱棣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有必要,他也会是这么做的。 “爷爷!”朱瞻基忍不住开口,“孙儿知道您的意思,但您还记得孙儿在去凤阳祭祖前,在鸡鸣寺里和您说过的话么?” 鸡鸣寺老和尚那里?朱棣开始回想。那天,他暗示让朱瞻基去凤阳杀掉朱文圭,朱瞻基却拒绝了。当时,朱棣问朱瞻基,大孙啊,你不愿意杀朱文圭,就不怕爷爷觉得你心太软,不够狠么? 当时朱瞻基的回答是什么? “爷爷,孙儿不是心软,只是觉得杀他(朱文圭)不值得。” 这句话代表朱瞻基有信心不通过杀人这种方式,也能保证任何人不会威胁到皇权的稳定性。朱棣当时很高兴,因为朱瞻基如此表态,也代表将来即便老二老三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的这个大孙同样不需要依靠杀人这个办法,也能保证二叔三叔不会威胁到他的皇权。 可……那只是朱文圭而已。凤阳高墙里的朱文圭,只不过是一个和废人没什么区别的“姓朱的”。 内阁……可能是一只温顺的小猫,但也可能是一只吃人的老虎。 “大孙,你能告诉爷爷,你对这些文官的看法是什么吗?”朱棣沉默许久,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朱瞻基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的回答道:“爷爷,在孙儿看来,是文官需要皇权,而不是皇权需要文官。孙儿必须承认,论治国的才能,内阁的几位大人,才能、经验等各方面都远胜过孙儿。如果这个国家所有的事情,都仅仅由孙儿一人来思考,那孙儿之短,也是国家之短。” “爷爷,孙儿换个说法,如果把黄淮、杨士奇、杨荣他们这些内阁大臣们交到建文手里,您还能打赢靖难之役么?” 朱棣听完朱瞻基的话,瞳孔微微一缩。 “你小子,倒是会打比方的,哈哈……”朱棣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伸手在朱瞻基肩膀上拍了拍,“当年老和尚跟爷爷说过,建文手底下那些腐儒,什么方孝孺啊,齐泰啊,黄子澄啊,都是些看似精明能干,实际上却把建文往悬崖边儿上推的庸才……”朱棣一愣,低头一琢磨,“……哦,对了,除了铁铉。这个铁鼎石是个人才,如果没有他,靖难之役根本用不着打四年,爷爷最多两年就攻入这应天城了。” “老和尚也跟爷爷说了,就建文手底下那个腐儒,他们如果有黄淮他们一半儿的见识,现在坐在奉天殿龙椅上的,怕就是建文那小子了。” 朱瞻基点着头:“少师说的对,爷爷,您手下这几位内阁大臣,真的很给力。” “给力?”朱棣没听过这个词儿,下意识念了出来,然后歪着头盯着朱瞻基,“‘给力’是什么意思?增派兵力?” 朱瞻基反应来了,自己刚才说的太顺口,说秃噜嘴了。他挠挠鼻子,想了一下便开口解释道:“那个……爷爷,给力的意思是说……这个,黄淮大人他们啊,办事得力!很中用!” 这么说朱棣倒是能理解了,他也点着头,对朱瞻基的表示赞同。然后又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可是……大孙啊,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些文官真成了气候,到那时,就不是他们辅佐你……”朱棣认真的注视着朱瞻基,“而是你要看他们脸色了。就像……就像……” 朱棣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把“就像你爹那样”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他也必须要承认,在朱高炽这个监国太子主政期间,内阁和文官集团总体来说还是处于一种被压制的状态,而这种压制明显不是来自于大胖的体型,而是大胖的权术。 而朱高炽又一直受朱棣压制。 就比如朱棣北巡期间,朱高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也只是将犯了死罪的张拱辰暂时押入大牢,等待朱棣回来再行处置。 话说回来,这个张拱辰差点把老子的大儿子给气死了!想到这里的朱棣突然一阵冒火,冲着站的并不远的王彦招招手。 “皇上,您吩咐。”王彦走过来,恭恭敬敬的站在朱棣旁边。 “那个……福建那个布政使张拱辰,这会儿还在诏狱里头关着?”朱棣问道。 王彦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回皇上,张拱辰现如今就在诏狱,太子爷在您北巡期间把他关起来的,就等着您回来以后发落呢。” 朱棣闭上眼,抬起胳膊,指着王彦:“你去传旨,尽快查清楚张拱辰的罪名是否属实。如果他确实干了那些个肮脏事,就……”朱棣一琢磨,一咬牙,“……直接凌迟。” “还有,与张拱辰有牵连的人,该抓抓,该审审。这事儿,你交给老三去办。” 然后,看着有些吃惊的朱瞻基,朱棣淡定的摆摆手:“大孙,你继续说,爷爷就是顺便杀个人而已。” (本章完) 第134章 皇权之下,内阁的生存游戏 这一路上,不断有信使在御驾和应天之间来回奔波,将应天的最新消息送到朱棣手里,也将朱棣这边的消息传回应天。因此,在朱棣虽然还未抵京的时候,就已经收到朱高炽苏醒的消息了,这也让他心中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所以,最后几天,朱棣基本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 进了皇城,朱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东宫看朱高炽,顺便把老二老三撵回他们自己家里睡觉。当时朱高炽已经醒了几天了,可一直是昏昏沉沉的,脸色也是蜡黄蜡黄的那种,瞧着就病恹恹的。 在安顿其他人好好照顾朱高炽之后,朱棣就回自己寝宫了。 说实话,他也需要休息,这几天忙着赶路,他就没好好睡过觉。路上他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困。可自打看完朱高炽之后,朱棣就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住了。 只不过,连着几日,除了刚回来那天在东宫和黄淮等人见了一面之外,朱棣便一直没有再召见内阁了,而是任由内阁继续处理朝政。 后来的历史学家们曾经研究过,明仁宗朱高炽在永乐十三年经历那一场大病,是否让朱棣动过直接传位于皇太孙朱瞻基的念头。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因为这场大病,朱棣提前结束了北巡。而正在太子病重不能理政、朱棣和朱瞻基尚未返京的这段时间里,朱棣突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内阁权柄,竟然如此之大。 从太子发病到朱棣返京,一共是有十几天的空档期。理论上来说,这个时期的国家权力处于真空,没有人可以行使皇权。 可这十几天里,以黄淮为首的内阁竟然稳稳的维持了国家机器的运转,每日的朝会正常,御书房问政也正常,六部衙门各司其职,就好像……好像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这对国家来说也许是好事,但对皇上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这种权力真空的隐性危机,暴露出一个颠覆性事实——皇权可能并非国家运转的唯一核心。 倘若皇帝能压制内阁,那这样的内阁确实是帮助皇帝治理国家的利器。 倘若皇帝无法压制内阁呢? 此刻,黄淮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凭借他的政治敏感程度,他何尝不知过去这几天内阁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 无人理政,而国事如常,这看起来是让文官集团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可此刻却成为悬在他们这些人头上的一柄利剑。 若朱棣是个宽仁之君,或许会嘉奖内阁的忠诚与效率。 可朱棣是谁?是那个诛了方孝孺十族、靠着燕藩一地对抗朝廷数十万大军成功夺位、亲征草原、还计划要迁都北京的永乐大帝! 他岂能容忍一个可以脱离皇权自行运转的权力中心? 朱棣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洪武大帝的血。当年,洪武爷为了削弱官僚集团话语权,诛杀胡惟庸,废除运行了一千六百多年的丞相制度。洪武爷不会允许的事,朱棣又怎么会允许? 通俗而言,在过去的这十几天里,内阁的运作方式,已经触碰到了皇权的禁区。 …… 文渊阁,这里是内阁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皇家藏书之地,因此阁臣常被称为“阁老”或“中堂”。 朱棣已经回来几天了,可丝毫没有要召见内阁成员的意思。 “黄大人,现在怎么办?” 同为内阁成员的胡广低声问道,眉头紧锁。 黄淮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请罪。” “请罪?”胡广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请罪?我们何罪之有啊?国事未废,朝政未乱,黄大人,难道我等维持朝廷运转也有错?” “唉……胡大人啊……”黄淮无奈的摇头苦笑,“错就错在,我们把事情做的太好了。”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摆在面前。朱棣连日赶路回来,身体疲累,没有处理政务的精力,也迟迟没有召见内阁。 朱高炽虽然已经苏醒,可整日躺在病床上,内阁要是良心不会痛的话,就把折子送到他的病榻前试试看。 这……皇上回来了却不能理政,太子虽然醒来了也不能理政,内阁该找谁汇报工作? 巧了,朱瞻基从文渊阁门口路过,他要去乾清宫找朱棣。他在宫里行走,身后也是有一定的随从和仪仗的,然后文渊阁内的黄淮,恰好看到了太孙的仪仗…… 当时啊,黄淮的眼睛里瞬间就有了光了。 于是,一脸懵逼的朱瞻基被黄淮和胡广一左一右“挟持”进了文渊阁。 “殿下,这是山东那边的折子,黄河水患再起,沿岸数县受灾,百姓流离失所,急需朝廷拨粮赈灾……”黄淮直接把一个折子塞到朱瞻基怀里。 朱瞻基:“啊?黄大人,我得先去乾清宫一趟……” “殿下!殿下!看这个!”胡广也把一个折子塞到朱瞻基怀里,“江南漕运又出了岔子,您赶紧看一下……” “胡大人,我……” “还有这个!”黄淮又把一个折子递了过来,“鸿胪寺的折子,朝鲜使臣李稷抗议,说朝鲜贡马被验为劣等,赏赐较往年减半,他们觉得大明苛待朝鲜,那个李稷在会馆绝食抗议了……” “这个这个!苏州知府报!机户以新加织造税过重为由,聚众三千围衙……” “还有这个!登州水师奏,运粮海船七艘遭风浪沉没,溺毙军户二百余人,损失粮秣……” “殿下,再看这个……” “殿下……” “殿……” …… 朱瞻基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诸位内阁大臣们将一道又一道的折子塞到自己怀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与此同时,迟迟等不到朱瞻基的朱棣派王彦出来找人。 等到王彦回去以后,向朱棣禀报了太孙被内阁重臣们“围堵”在文渊阁的场景…… 朱棣盯着王彦,眨吧眨巴眼睛,毫无征兆的冷笑几声,然后又是面无表情,然后又冷笑几声。 王彦不敢出声,就乖乖站着。 “这些个老狐狸……”朱棣无奈的摇着头,“……竟然把主意打到朕的大孙子身上了,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思考片刻后。 “王彦,去文渊阁,把太孙救出来吧。” …… 实际上,这件事从朱高炽病倒那一日开始,就近乎是一个死局。 皇上不在京城,第一顺位的储君太子病重无法处理政务,第二顺位的储君跟着皇上在外。这种情况下,内阁的困境,就在于他们做与不做都是错。 如果他们严格按照制度,停止一切决策,结果就是政务堆积,地方动乱,灾民暴动,外交失仪……等到朱棣回来,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们。理由也很简单:朕这个皇帝不在,太子一生病,你们就坐视天下大乱? 如果他们自行维持朝廷运转,虽然是太子妃授权他们“这几日朝务就由黄大人和内阁处理就可以了”,但他们本质上已经触碰了皇权最敏感的神经——在没有皇帝或储君明确授权的情况下,官僚系统竟能独立运转,这还了得? 这种情况下,有没有太子妃的授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僚系统已经拥有了这种独立运转的能力。 所以,无论选哪条路,内阁都难逃罪责。 当年洪武爷废除丞相,就是为了防止官僚集团形成独立于皇权的权力中心。 如今内阁的行为,无异于在试探:如果皇帝不在,我们能否自己来? 能啊,你可太能了,全天下就你们文官最能了。 …… 朱瞻基自幼被朱棣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内阁大臣们心里这点小九九,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把怀里那厚厚一摞折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整理好,清了清嗓子:“诸位大人忠心为国,我很是欣慰。现在皇上已经回来了,这些大事……”朱瞻基指着那一摞折子,“……这些大事,当由皇上来决定,我这就去乾清宫禀明。” 朱瞻基说完,朝着诸位内阁大臣们微微颔首,转身就要离开文渊阁。 黄淮急了,上前一步拦住去路,扑通一声跪下:“殿下!殿下明鉴啊!臣等绝无僭越之意。只是……只是这几日国事紧急,实在耽搁不得啊!” 其他几位内阁大臣也纷纷跪下,一时间,文渊阁里只听见此起彼伏的磕头声。 朱瞻基连忙把众人拉起来:“这可使不得,诸位大臣都是国之柱石,金师傅……哎呦,金师傅您快起来吧,您还是我的老师呢!” 连拉带拽的把几位大臣都拽起来,朱瞻基无奈的叹气:“诸位大人的忠心,皇上肯定是知晓的。”他话锋一转,“只是这些折子,既然太子爷现在无法处理,还是让皇上亲自过目才是。”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朝着门外望去,瞧见是皇上身边的王彦带着几个小太监快步走来。 “太孙殿下,皇上口谕,召您即刻前往乾清宫。”王彦恭恭敬敬的说道,眼角余光却扫向那桌子上厚厚一摞奏折处。 朱瞻基点点头,看向黄淮等人:“看,皇上等急了,我得赶紧过去了。黄大人,要不然……跟我一起去?” 祖宗啊,皇上是召见你,又没召见我们,我们过去干嘛,找骂? 没等黄淮等人开口推辞呢,王彦适时插话:“皇上说了,内阁诸位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不用去乾清宫了。” 朱棣这样说了么?没有。 朱棣现在想见这些内阁大臣么?不想。 好,那就等于朱棣说过“内阁诸位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不用去乾清宫了”。 不过王彦这话也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看着黄淮等人面露难色,朱瞻基简直太懂这种感觉了。 这就相当于现代社会里,老板出差了,你帮老板临时管着公司,把业务都做的很好。 结果老板回来,嘿,不但不表扬你,还把你给踢出工作群。 也不告诉你做没做错,也不说以后怎么办。 哎,对咯,就让你干等着,这种滋味最他娘的难受了。 等到朱瞻基已经走远了,胡广忍不住凑到黄淮身边,低声道询问:“黄大人,这下可如何是好?” 黄淮望着文渊阁外渐行渐远的身影,无奈的长叹一声,又露出苦笑:“我等……听天由命吧。” (本章完) 第133章 返京 朱瞻基从内室冲出,他已经听到杨士奇和于谦说的话了。 他直接跑到杨士奇面前,一把拉住杨士奇的胳膊:“我爹怎么了?” 于谦在身后提醒:“杨大人,折子!” “哦!对!折子!”杨士奇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折子递给朱瞻基,“折子上说,太子爷是六月廿三日清晨病重, 现在是六月二十六,这道折子,八百里加急,在路上跑了整整三天了!” 朱瞻基打开折子,扫了一眼,看了看被王彦搀扶着的朱棣,心里思索片刻,先用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孙,折子上怎么说?”朱棣急忙问道。 “爷爷,折子上说,我爹虽昏迷不醒,但他的脉象已趋平稳。太医院使亲自主治,用了参附汤固本培元。”朱瞻基捧着折子走到朱棣身边,然后一边把折子递给朱棣,一边继续说道,“黄淮在折子里说,我爹此番虽是急症,但既得及时医治,当无大碍。” 朱棣愣了一下,从朱瞻基手中取过折子来,他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众人都知道朱棣此刻最担心的是什么。发病是六月廿三日,现在已经是六月二十六深夜,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发生太多事了。 折子上除了禀明太子病重的事,还写着这几日军国大事由内阁暂处,汉王、赵王已入宫陪在太子身边,请皇上即刻返京,主持大局! 朱棣看完了折子,静静的站在那里,所有人都不说话,都在等着他的决定。 “回京……”朱棣喃喃自语,声音很小,除了离他最近的朱瞻基和王彦之外,杨士奇和于谦都没有听清。 “回京!”朱棣这回声音大了许多,他盯着杨士奇,声音里隐约还能听到一丝惊慌,“杨士奇,你派人回应天报信,就说朕马上回京!” 朱瞻基马上补充道:“放弃仪仗和辎重,全员骑兵,力求迅速!” “再通知沿途卫所,分段护送御驾!” …… 应天皇城,东宫。 留守应天的内阁大臣们轮流在此值守,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干脆让太子妃在东宫给他们兄弟俩找了一间屋子,直接在这里住下了。 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跳出来说什么王爷住在东宫不符合规矩…… 哥哥生病了,弟弟在哥哥家里守着,这不符合规矩么? 与历史上的永乐一朝有所不同,这条时间线的朱棣更早的放权给朱高炽,而朱高炽也更加倚重内阁大臣来处理政务,所以此时的内阁权重要比历史上永乐朝的内阁权重大了许多,六部奏章皆由内阁拟票,太子用印即可施行。所以,即便是朱高炽仍在病重,内阁也可以维持这个国家的基本运转,保证不会出乱子。 而此时的朱高炽,仍然在昏迷中。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很多年以后,具体是哪一年?呃……他也不知道,只是出现在他梦境中的朱棣,已经须发花白,垂垂老矣。 他梦到朱棣又一次领着大军北征,他在城门目送父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天际边。 他又梦到一个深夜,有人来报,说皇上已在班师回朝。 然后,下一幕,他看到大军最前端的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而是安置在马车上的灵柩。 他梦到自己被人搀扶着踏上御台,坐在龙椅上,面对朝堂之上的百官朝贺。 他梦到自己的身体迅速垮掉,一日不如一日。 他梦到自己躺在病榻之上,旁边跪着已经穿着皇后服饰的张氏,还有一众穿着红袍的朝廷大员,似乎有人在哭。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在逐渐的消失,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他梦到一片黑暗,不管他如何叫喊,都没有人回应他。然后,他突然可以看到一些场景了,像是朱瞻基——不对,瞻基我儿,你怎么……老了这么多?你胡子都这么长了? 瞻基,瞻基,儿啊,你怎么……好像也病了? 他梦到朱瞻基满面憔悴,支撑着精神坐在那里,对着满朝文武,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句日月山河还在! 他梦到皇宫挂满白布,人人披麻戴孝,张怜儿、胡善祥和孙婉茹跪在一副硕大的棺椁前哭哭啼啼。 他努力想看清那灵柩前牌位上的字,然后一字一字读了出来。 “大明……宣宗皇帝……之神主……” 然后,有人拿着毛笔,蘸着朱砂,在牌位上最后那个“主”字点了一下。 朱高炽顿时惊呆了,这……这……这是瞻基的牌位?他死了? 不对啊,瞻基当皇上了? 不对不对,我怎么会看到这些?我……死了? 那我爹呢?我爹也死了? 朱高炽想扑到棺椁前,想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像是被束缚在半空中似的。 他大声叫喊,也没有人回应。 “你们在干什么!谁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朱高炽拼命的大声喊叫,可任凭他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回应他。然后,光源消失,所有的东西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朱高炽愣了许久,听到耳边似乎传来隐约的哭泣声,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你就熬吧!熬吧!熬坏了身子,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呜呜呜……” “早就跟你说了,让你注意身体,太医给你开那么些药,你都不肯好好喝!” “姓朱的!我告诉你!你这回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我就丢下孩子们,我去找你去!” “呜呜呜……” 朱高炽认真一听,这好像是太子妃张氏的声音啊。 这声音在哪儿呢?哪儿呢?为什么感觉就在耳边啊! 黑暗中的朱高炽胡乱的向着周围挥舞着双手,想要触碰到什么,却什么也摸不到。 他娘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 朱高炽一咬牙,深呼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再度嘶喊。他喊出来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一个“啊”字。 “啊!” “啊!!” “啊啊啊!!!” …… 在朱高炽病榻边的太子妃张氏愣住了,她似乎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朱高炽,嘴巴一张一合,胸口也是起起伏伏的。 她顾不上抹掉脸上泪水,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摸在朱高炽的脸上,低声唤了几句:“太子爷?你……你能听到我说话么?太子爷?……” 朱高炽口中断断续续的发出“哈~~哈~~”的哈气声,虽然眼睛还是紧紧闭着,可脑袋却有着小幅度的左右摆动。 突然间,朱高炽猛然睁开眼,盯着头顶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喉咙里也传出了微弱的说话声。 太子妃不敢动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她看见朱高炽这副样子,生怕一眨眼,朱高炽就没了。 而此刻的朱高炽也逐渐回过神来,他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能看到东西,感觉自己的手指尖有触感传来,感觉自己能呼吸到空气…… 他慢慢转头,看向愣在那里的太子妃。 太子妃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捂着嘴,却不敢哭出声音来。 朱高炽咽了口唾沫,艰难的扯出一个微笑来,缓缓开口:“你……怎么了……” 太子妃捂着嘴点点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朱高炽又笑了笑,努力的抬起手来,在太子妃脸上轻轻摩挲,擦掉泪水:“哭什么啊……” 他此刻的声音还是很低,气息也很微弱,但……他总归是醒来了。 太子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直接扑到了朱高炽身上,抱着他就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喊:“你还舍得醒来啊!你吓死我了!你知道我这几天多担心你吗!呜呜呜……你吓死我了啊……” 朱高炽轻轻拍打着太子妃的后背,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快起来,你压的我喘不上气了……咳咳……” 门突然被推开,听到门内朱高炽和太子妃说话声以后,满眼血丝的朱高煦冲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已经睁开眼的朱高炽,带着哭腔喊道:“大哥!” …… 朱棣和朱瞻基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作者:顺天剧情和应天剧情不是同一时间嗷)。 从顺天到应天,一路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七八天左右,可真要这么一路赶回去,朱棣的身体未必吃得消。 朱瞻基担心朱棣身体,数次提出让朱棣改乘马车,可朱棣直接拒绝。用他的原话来说,“你爷爷还没到连马都骑不了的年纪!” 最后,还是朱瞻基以“大明已经倒下一位太子爷了,可不能再倒下一位皇上了”为理由,强行劝说朱棣同意坐马车。不过他这个马车可不是从头坐到尾,而是某一段路骑马,然后到了地方换乘当地准备好的马车继续赶路,朱棣则是在马车上眯一会儿。等到睡醒了,再换骑马继续加速赶路。 只不过这样一来,原本七八天的路程,增加到了十多天。 杨士奇就不行了,本身就是文官出身,年龄也不小了,所以刚出北京城就被甩开了。此刻跟在朱棣身边的,只有朱瞻基、杨荣、于谦、张佐,以及随行护送的锦衣卫和三千营骑兵,外围还有沿途卫所的骑兵,分段护送。 朱棣担心儿子,朱瞻基担心爹和爷爷,杨荣担心朝廷会出乱子,这三位路上也没什么心思说话,就是闷头赶路。 哪怕是被朱瞻基“强令”在马车上休息的时候,朱棣也没心思睡觉,一直催着马车再快些。 (本章完) 第132章 八百里加急 北京,天寿山,长陵。 早在永乐十一年长陵地宫基本完工之后,朱棣便下旨,要将已经病逝多年的徐皇后灵柩移葬至长陵地宫中。 去年,也就是永乐十二年四月,徐皇后灵柩终于抵达北京,不久便正式迁入长陵。这个时候的朱棣正带着二儿子朱高煦、三儿子朱高燧和大孙子朱瞻基在草原上热火朝天的暴揍瓦剌部,而大儿子朱高炽又必须留在应天监国理政,所以徐皇后灵柩迁入长陵的仪式,是由驸马都尉、西宁侯宋琥主持的。他是朱棣长女永安公主的驸马,在皇亲国戚里也算是核心人物了。 整个永乐一朝,宋琥经常代替朱棣等皇室人员主持一些礼仪活动,且与他和徐皇后有直接姻亲关系,地位尊崇。 当然,宋琥只是名义上的主持,实际上操办整个仪式的,就是时任礼部尚书吕震。 对,就是在朱棣离开应天北巡后不久便病逝的那位。 朱棣北征结束的时候,带着朱高煦、朱高炽和朱瞻基来过一次长陵,那次也是朱瞻基第一次来长陵。 这次是第二次,和上一次相比,这回只有朱棣和朱瞻基爷孙俩。 今儿一大早,应天送来了折子,是朱高炽和留守应天的内阁联名写的,内容就是福建布政使张拱辰?的事儿。折子送来的时候,朱棣正和朱瞻基在西苑吃早饭,朱棣看了一眼折子,就把折子丢给了朱瞻基。 “你爹大老远给我送来折子,也不在折子里问问你。”朱棣用勺子舀着小米粥送到嘴里,眼睛盯着朱瞻基,然后放下勺子,拿白帕子抹了抹嘴,笑了笑,“大孙,还是爷爷对你好吧。嘿嘿……大孙,那折子没啥好看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赶紧喝粥,喝完了咱爷孙俩还得出门儿呢。” 处置个布政使还不叫大事? 布政使,这可是从二品的朝廷大员,仅次于正二品的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和六部侍郎平级。至于一品的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从一品的三孤(少师、少傅、少保),那都是荣誉衔,没有实权的。换句话说,布政使已经是这个国家统治阶级最顶端的那一群人之一了。 这么大一个官,朱棣轻飘飘一句“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怎么说呢?也对,这从二品大员在普通人眼里,那几乎是已经顶了天了;在朱棣眼里,朝廷里的从二品官员那可多了去,那个张拱辰算个屁啊,哪有小米粥重要。 朱瞻基盯着折子,一目十行的看完,听见朱棣说朱高炽大老远送折子来、也不在折子里问问朱瞻基好不好,就知道这老头又“挑拨离间”呢,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合上折子,一边喝粥,一边低声说道:“我去凤阳那几天,从应天好不容易派人送个旨意诏书之类的,也没给我写个信什么的……” 朱棣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嗯,那个……这粥不错啊,就是小米卡在嗓子眼儿上了。这个……王彦!王彦!”朱棣转过头去,“去!给朕倒杯水去!” 这边儿朱瞻基刚把一碗粥全部喝完,放下碗和勺子,抹了抹嘴。 “吃饱了吧?”朱棣从王彦手里接过水杯来给嘴里灌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来,“吃饱了咱们就出门儿,今得去一趟爷爷那陵地看一眼。去一趟得一百多里地呢,咱们得早点出发。” 若是放在现代社会,从北海公园出发去一趟十三陵的长陵,开车也就一个钟头就到了。可这是几百年前的大明,道路迂回,而且到了昌平再往天寿山,基本都是山路了,路况较差。就算骑马急行也得三四个时辰。况且,朱棣还带着朱瞻基,打着皇帝仪仗,一个时辰最多也就走个十几里地,走上一天时间也到不了。 所以,中途还得在行宫住一晚。 爷孙俩从花厅里一前一后往外走,一直走到西苑门口,御驾已经等候多时了。 杨士奇和杨荣守在西苑门口,这次去长陵他俩就不用跟着去了。 工部尚书宋礼则是在队伍后边的一辆马车上,他得跟着去一趟长陵。考虑到宋礼年龄也大了,朱棣就特许他全程可以乘坐马车。 出了德胜门,一直到昌平这一段路还是官道。 朱棣就坐在马车里,捧着一张地图仔细看着,朱瞻基坐在他对面打瞌睡。 朱棣的目光越过手中的地图,停留在朱瞻基身上。 “小猴崽子,怎么又瞌睡了?”朱棣一脚轻轻踹在朱瞻基小腿上,“嘿!醒醒,太阳晒屁股啦!” 朱瞻基原本就是坐着打瞌睡,身体随着马车的震动晃来晃去的,突然被朱棣在小腿上踹了一下,瞬间惊醒:“啊?怎么了?”然后看见朱棣捧着地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爷爷,您看什么呢?” “看地图啊。”朱棣瞥了一眼朱瞻基,然后把地图翻转了一下,给坐在他对面的朱瞻基看了一眼。 朱棣晃地图这一下,朱瞻基没看清,主要是刚睡醒还有点迷糊,加上朱棣就把地图给他看了一眼,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是哪个地方的地图,朱棣就把地图收走了。于是他干脆起身坐在朱棣身边,伸长了脖子看着朱棣手中的地图。 天寿山?这个天寿山,不就是朱棣长陵所在地么? “大孙呐,你看这儿,还有这儿……”朱棣的手指在地图上天寿山的主脉处点了点,“这里是天寿山的主脉,爷爷以后就埋在这儿,对,还有你奶奶,也在这儿……” 然后指着天寿山西侧的黄山支脉:“咱们大明讲究的是昭穆制度(左昭右穆。父居左为昭,子居右为穆),也就是你爹百年以后,埋在爷爷的左边,就是这个黄山支脉这里……” 又指着天寿山东侧的黑山支脉说道:“爷爷之前让你自己挑地儿,你也不用挑了。这个地方就不错,离爷爷和你爹都近。回头啊,就让工部和钦天监的人来这个黑山支脉看一看……” 皇家从不避讳谈论陵寝的事儿,所以朱棣大大咧咧的说这些事,朱瞻基也觉得正常。 只是朱棣说让工部和钦天监的人,去他为朱瞻基选定的陵寝所在地去看看,好像漏了一个人。 他刚才是不是说,朱高炽以后埋在天寿山西侧的黄山支脉?是不是也该让工部和钦天监的人去黄山支脉看一看? 朱瞻基就是这么问的。 朱棣沉默片刻,琢磨了半天,这才开口回答:“……看,肯定看,顺手的事儿嘛。那个……等回京后,让工部和钦天监的人一并去给你爹看看看看。这……” 顿了顿,朱棣继续说道:“大孙啊,咱们这次去爷爷那陵地,顺便先去爷爷给你选的黑山支脉上看看,你觉得咋样?” 得嘞,朱瞻基脑海中出现一首旋律。 朱瞻基:爷爷! 朱棣:哎! 朱瞻基:咱们两个这是去哪里呀? 朱棣:去看爷爷的坟! 朱瞻基:看完您的坟后去哪里呀? 朱棣:给你爹看坟! 朱瞻基:看完我爹的坟去哪里呀? 朱棣:给你也看坟! 朱瞻基/朱棣合唱:我们三个幸福快乐如意的的一家…… 然后朱棣再来一段豪迈悠远的蒙语吟唱,啧啧,那四个背对着坐椅子的,你们转不转? …… “嘿!猴崽子?又想什么呢?”朱棣的呼唤声让朱瞻基从这段莫名的旋律中回过神来,“爷爷刚才说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朱瞻基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笑着回答道:“爷爷安排得周到,孙儿听您的。” 朱棣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地图卷起收好:“这才像话嘛,咱们朱家的陵寝,讲究的,就是个父子相守、祖孙相依。” 前世来过明十三陵旅游的朱瞻基,此刻也明白了,为什么明成祖朱棣的长陵、明仁宗朱高炽的献陵还有明宣宗朱瞻基的景陵,都在天寿山一脉上了。祖孙三代的长眠之地,站在各自山头上,都相互能看得见。 而大明十六帝,除了埋在南京孝陵的朱元璋、官方说法是“失踪”的建文帝、加上夺门之变后被废除帝位的朱祁钰之外,其他的十三位皇帝,百年之后都葬在了这一片区域,以朱棣的长陵为中心,形成了规模庞大的十三陵。 …… 出北京的第一晚,朱棣御驾在沙河行宫驻跸。 这个沙河行宫,并不是清朝在河北承德滦平县修建的行宫,而是明朝在昌平巩华城附近修建的行宫,永乐初年修建出雏形来,嘉靖时期又进行扩建,服务于明朝皇帝谒陵需求,属于京畿行宫体系。 此刻,从应天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刚被送到西苑留守的杨士奇手中。 “快!备马!将这道折子送到沙河行宫!”杨士奇看完折子,向来稳重的他难得有一丝慌乱。思索片刻之后,他又对同样看完折子的杨荣说道,“勉仁(杨荣字),你留在西苑,我得去皇上和太孙那里!” “好!”杨荣也不敢耽搁,“路上千万小心,见到皇上之后……” “放心!”杨士奇已经恢复了镇静,“我自有分寸。如果应天又送来什么消息,勉仁自己斟酌!” 西苑面积不算小,但杨士奇、杨荣和于谦等人住的比较近,八百里加急的信使来到西苑之后,于谦也被这动静惊醒,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看见杨士奇正低着头往外走。 “杨大人!”于谦追了上去,“发生什么事情了?” 杨士奇一看是于谦,正好,一起去!然后拽着一脸懵逼的于谦边走边说:“应天急报,太子病重,你现在随我一起,去追皇上的御驾!” …… 沙河行宫外,夜色如墨。 杨士奇和于谦带着随从快马加鞭赶到时,已是三更时分。沙河行宫外的守卫瞧见是杨士奇,也不敢阻拦,立刻引杨士奇和于谦二人入内。 “皇上!皇上!”杨士奇在寝殿外低声呼唤,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急。 殿内很快亮起了灯火,朱棣披着衣服走了出来,看见杨士奇,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杨士奇?怎么了这是?什么事儿如此惊慌?” 杨士奇向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应天送来八百里加急,太子于六月廿三日病重昏迷,太医院已全力救治!” 于谦赶紧补充:“折子上说太子病情已经稳定,只是折子发出的时候,太子爷尚未苏醒……” 朱棣身躯微微一晃,身后的王彦将他牢牢搀住。 (本章完) 第131章 东宫惊变 北京新皇宫内。 “大孙,你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出神?” 朱棣和朱瞻基并排坐在龙椅上,朱棣看见朱瞻基一直抬着头,好奇的问道。 然后,顺着朱瞻基的眼神,朱棣也跟着一起抬头:“这块匾?你还没看完呢?” 朱瞻基点点头:“爷爷,孙儿在想,这''奉天承运''四个字,究竟有多重。” 朱棣闻言大笑,伸出手来拍了拍龙椅的扶手:“来,你往边儿上挪挪。”等到朱瞻基让出位置来,朱棣直接一撩衣摆躺了下来,将头枕在龙椅正中。 “大孙,你也躺下,这样看得更清楚。” 朱瞻基愣了一下,学着朱棣的样子躺下。 “当年,你太爷爷造应天城的奉天殿时,特意让匠人,把那匾额挂高了三尺。所以,这北京奉天殿里的匾额,爷爷也让他们挂这么高。”朱棣手指着头顶的匾额,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你太爷爷说了,天子,抬头看这‘奉天承运’的时候,就得脖颈仰得发酸,心里头才能时刻记着敬畏。你看那儿!” 朱棣手指着匾额右下角,那儿有个小小的凹痕。 “前几年,这大殿刚建出个雏形来,爷爷就让人把这块匾额挂上去了。结果遇到打雷,震落了大殿顶上的铜钉,给那匾额上砸了一下,砸出个凹痕来。消息传到应天,钦天监的人说,说这是上天示警。你爹当时在监国,给你爹吓的,连夜上了好几道请罪折子!” “爷爷,那会儿您在哪儿?” “爷爷当时带着人在草原上跑马呢!”朱棣嘿嘿一笑,“等爷爷回到应天,就跟大臣们说,雷劈了新皇宫的奉天殿,那是老天嫌爷爷这皇帝的功业,还配不上天命!” 朱瞻基闻言,心里感觉什么东西抽了一下似的,有点疼。 他坐起来,看着躺在那里的朱棣,他突然理解了历史上的朱棣为什么那么拼命,穷其一生,把别人几辈子才能做完的事全都做了,最后自己也病逝在了北征的归途上。 朱棣,他用自己的后半生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证明自己配得上“奉天承运”这四个字。 也是为了自己百年之后,见到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时候,能够挺起胸膛说一句:“爹!我这皇帝干的很好!不比建文那小混蛋差!” …… 东宫,柔仪殿,这里是太子妃的独立居所。 一大早。 太子妃睡的正迷糊着呢,被侍女叫醒。 “娘娘!娘娘!快醒醒,出事儿了!” 好不容易能自己睡会儿,这一大早还被人吵醒来,太子妃一脸的不情愿,坐起来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把她叫醒的侍女:“这是怎么了?这一大清早的,这么着急?” 侍女都快急哭了:“娘娘!太子爷他……他……” 太子怎么了?太子妃瞬间惊醒,拽着侍女的胳膊:“太子爷怎么了?你赶紧说呀!” …… 在东宫,实际上太子爷朱高炽有自己独立的居所,叫“端本殿”,包括前殿的办公区区域和后殿的寝阁。 有时候太子妃会过来陪太子爷一起住,也有时候是太子的其他侧妃过来住。 当然,有的时候,朱高炽也会在太子妃的柔仪殿就寝,或者其侧妃的住所过夜。 咱也得讲究个雨露均沾不是? 昨个晚上,太子妃就是自己在柔仪殿睡的,朱高炽熬夜处理完政务,就直接睡在了端本殿的寝阁里。 早上,伺候太子的太监来叫朱高炽起床,发现朱高炽怎么叫也叫不醒,而且脸色也不好,额头上还不住的冒虚汗。这可给小太监吓坏了,嚷嚷着就往外头跑,一边跑一边嚷嚷着“大事不好啦”。 没跑几步,被早起的孙婉茹给听见了。 孙婉茹这会儿有两个身份。其一,她是太子妃的养女;其二,她是太孙殿下未来的侧妃。这两个身份,不管拿出哪个来,都能让她在小太监面前站住了身份。 “你嚷嚷什么?大清早的,成何体统?”孙婉茹板着脸,把那个小太监喊住。 小太监看见是孙婉茹,连滚带爬的跑到孙婉茹脚边跪下:“孙姑娘!出大事了!” 孙婉茹看见小太监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也是一紧,连忙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 小太监颤抖着声音道:“太子爷……太子爷他叫不醒了!奴婢怎么叫,太子爷她都没反应,额头上还一直往外冒冷汗,脸色也是煞白……” 孙婉茹一听,脸色也是骤变,也顾不得再多问,提起裙摆就往端本殿跑去,一边跑一边打发身边的侍女分头行动,一个去柔仪殿通知太子妃,一个去太医院找太医来。 安顿完这一切,孙婉茹一路疾奔到端本殿,也顾不上那些礼法了,直接推开寝阁的门。站在门口,她看见朱高炽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确实像刚才那个小太监说的一样煞白。她赶紧跑到床榻跟前,发现朱高炽此刻满头大汗,呼吸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 “太子爷!”孙婉茹赶紧蹲下,看见朱高炽这副样子,她也是慌了神,回头瞪了一眼着跟进来的太监宫女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帕子!再去催一催太医!” 太监们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端来热水和帕子。孙婉茹亲自拧了热毛巾,慢慢擦拭掉朱高炽额头上的冷汗,一边擦,一边头也不回的问身后的人:“太医到哪儿了?怎么还没有过来!” 就在这时,被侍女叫醒来的太子妃也匆匆赶到了。太子妃远远瞧见朱高炽这副样子,顿时有些腿软,好在是被身旁的侍女扶住了。等到她站稳了身子,便扑到床榻边,抓住了朱高炽的手,眼泪下意识就不住的往外流。 “手怎么这么冷呀!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太子妃一边哭,一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朱高炽苍白的脸庞。 “娘娘,太医马上就到了,太子爷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孙婉茹扶住太子妃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可不管孙婉茹怎么安慰,太子妃那眼泪还是不住的往下掉:“天天熬夜看折子,我劝他多休息,他也不听,总是说不碍事……这可怎么办呀……呜呜……” 屋子外头传来脚步声,然后门口的太监宫女们让出路来,太医院院使亲自前来,带着两个副手,一路小跑冲了进来,也顾不上给太子妃行礼了,直接蹲在朱高炽床边就开始诊脉。 寝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太医的表情。 要是这位太医院的院使大人此刻露出什么惊慌的神色来,怕是……要出大事了。只见太医院使眉头紧锁,反复给朱高炽诊了几次脉,又翻开朱高炽的眼皮、掰开朱高炽的嘴查看了半天。 好在,太医院使的脸色只是有些凝重。 太子妃见状,也是颤声问道:“太医,太子爷他……究竟怎么了?” 太医院使收回诊脉的手,规规矩矩的朝着太子妃拱手回答:“回娘娘的话,太子爷的脉象沉细无力,气血两虚,加之太子爷劳累过度,导致阳气骤脱,情况确实凶险,需立即施针用药,稳住心脉。” 太子妃连连点头:“那还等什么,快用药啊!” 太医院使不敢耽搁,连忙吩咐随行的太医准备银针和汤药,他自己亲自为朱高炽施针,又在宫女的协助下给朱高炽灌下一碗参附汤。大概忙活了半个时辰,朱高炽的呼吸终于是平稳了一些,额头上的汗水也少了,只不过人依旧是昏迷不醒。 太医院使擦掉自己的满脑门子汗,庆幸自己又逃过了一次陪葬,然后在其他人的搀扶下站起来,对着太子妃说道:“娘娘,太子爷的病情,算是暂时稳住了。但是娘娘切记,太子爷现在需要静养,万万不可再劳心劳力了。臣这就去开方子,需连续服药三日,再看效果。” 听到太医院使这么说了,太子妃和众人也都是松了一口气。 太子妃琢磨片刻:“有劳太医了,只是不知太子爷何时能醒来?” 太医院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这……就要看太子爷自身的恢复情况了。快则半日,慢则一两天。娘娘请放心,太医院会派人在东宫值守,随时调整给太子爷的药方。” 太子妃点点头,转头对孙婉茹说道:“你去安排一下,让太医们去偏殿候着。再派人去通知黄淮黄大人,就说太子爷抱恙,这几日朝务就由黄大人和内阁处理就可以了。然后告诉黄大人,朝会之后,请他和其他几位内阁大臣来东宫一趟。” 犹豫片刻,太子妃补充道:“让汉王和赵王两位王爷也来一趟东宫,不用等朝会结束了,就现在。” 此刻的内阁成员中,只有杨士奇、杨荣跟随朱棣北巡,不在应天。黄淮,金幼孜、胡广则是留在了应天,辅佐太子处理朝政。 大明永乐一朝,第一次没有皇上、没有太子、也没有太孙的朝会草草便结束了。散朝之后,几位内阁大臣急匆匆朝着东宫而来,看见了早就到了东宫的汉王朱高煦,坐在东宫院子里的石凳上,低着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赵王朱高燧站在他跟前,看起来气呼呼的。 “我就说大哥昨天为什么那么生气!”朱高燧黑着脸,声音里也透着一股凶狠之气,“我才知道啊,原来那个福建布政使,就那个……张拱辰,对吧?他竟然是大哥亲自提拔的官员!结果呢?那个王八蛋,他在福建干了那么多混账事,直接把大哥都气倒了!” “老三,你不要乱说,太子爷是因为过度劳累才生病了……”朱高煦低声说道。 “放屁!”朱高燧打断了朱高煦的话,“大哥就是被气病的!二哥,你昨天也在大殿上,你看见大哥那脸色没有?他明明就是被气病的!我跟你说……哎呦?有人来了……”朱高煦说了一半儿,看见从东宫院门走进来的诸位大臣们,冷哼一声,迎上去把走在最前头的黄淮拉到朱高煦面前,指着黄淮继续对朱高煦说道,“昨天黄大人也在,二哥,你问问黄大人,大哥在处置那个姓张的王八蛋的时候,是不是被气的面色铁青?” 黄淮:“啊?二位王爷,你们这是……” “老三,别添乱了,放开黄大人。”朱高煦瞪了朱高燧一眼,老三气归气,还是听话乖乖松开了抓着黄淮的手。 “几位大人。”朱高煦站起来,朝着黄淮等人行礼,黄淮等人也是赶忙回礼。 “皇上和太孙离开应天之前,让太子爷监国,诸位大人辅佐。现在太子爷身体抱恙,国家大事,只能依赖诸位大人了。”朱高煦表情认真的说道,“这几日,任何事若是有用得到我和老三的,请各位大人尽管开口。” 黄淮又朝着朱高煦作揖:“汉王殿下请放心,我等将竭尽全力。只是这……”黄淮指了指朱高炽寝殿的方向,“不知太子爷现在如何了?” 朱高煦叹了口气:“我和老三来了半天了,也已经见过太子爷了,他还没醒。” (本章完) 第130章 奉天承运 从离开应天的那天算起,朱棣的御驾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到达顺天府。 这个地方的名字很复杂,官方称呼叫“北京顺天府”,算是和“南京应天府”对应。所以,有人叫这里顺天,有人叫这里北京,也有人还习惯称呼这里为“北平”。 当然了,官方文书上,一般称之为“北京”居多,也有称“顺天”,不过情况较少。 还有称这里为“行在”的,情况也少。 哎哎哎,前排那位,就是叫这里大都的那位,您往前走走,对咯,就是您。 拉下去,砍了。 …… 朱棣自登基以后,其实就盘算着迁都了。他虽然出生在应天,可他始终觉得北平才是他的家。所以,在车马进城的时候,他还是很感慨的对朱瞻基说:“大孙,咱们又回北平老家了。” 去年北征那次,他也是这么说的。 在朱棣的心里,皇帝带着太孙来的地方,可以叫顺天,可以叫北京。但爷爷带着孙子回来的地方,那只能是北平老家。 这会儿的北京城,已不再是当年那座北方边陲的军事重镇,而是逐渐显露出大明帝国新都的恢弘气象。新皇宫主体建设已经基本完成,只差一些细节还需要好好打磨。 就比如外朝新建的奉天殿,巍然矗立,金砖铺地,但是奉天殿顶的琉璃瓦还没完全铺设完毕,太阳底下还是能看见一些裸露的木料。 华盖殿,谨身殿,主体建筑也差不多完成了,只是丹陛石雕仍在叮当作响的凿刻中。 内廷,乾清宫、坤宁宫也初具雏形,只差内部彩画、地暖(火道)尚未竣工。 东西六宫的进度就差一些,地基刚完工。 宫墙外的筒子河已经开挖完毕,但河岸条石未完全砌齐。 太和门前,金水桥也架设好了,桥边的汉白玉护栏还带着新凿的痕迹。 因为后宫还不能住人,所以朱棣到了北京,带着朱瞻基住在了西苑,每天都能听见新皇宫方向传来的斧凿声。数十万工匠、民夫如蚁群般穿梭,号子声与督官的鞭响交织。 …… “大孙,这就是爷爷盖的新房子。以后啊,你就在这里,召见文武百官……”朱棣带着朱瞻基走在新皇宫里,指着施工中的奉天殿,“这里是奉天殿,和咱们在应天宫里的奉天殿名字一样。大孙啊,你知道,为什么这里要叫奉天殿么?” 新盖的房子……嗯,也对,就是房子大了点。 至于奉天殿名字的来源,朱瞻基当然知道。 洪武八年,朱元璋在应天的皇宫建造了奉天殿,还说以后皇帝做任何事,都是奉天而行,大明推翻元朝,也是天命所归。这就是“奉天”的含义所在。 相比较应天的奉天殿,北京的奉天殿规模更大,从面阔九间增加到面阔十一间,施工用料也更为讲究。 朱瞻基解释完之后,朱棣很满意,然后带着朱瞻基,沿着奉天殿底座的三重汉白玉台基走了上去,一直走到大殿门口,指着奉天殿内御座正上方的金漆蟠龙藻井之下的那面匾额。 “看,那上边写的是什么?”朱棣问道。 朱瞻基顺着朱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念出那匾额上的文字:“奉天承运。” 在应天的奉天殿里,也有这样一面匾额。 历史上,北京奉天殿的这面匾额一直挂到了满清入关以后。 顺治二年,这面匾额被换下,换成了“建极绥猷”。 …… “好,奉天承运!”朱棣点点头,然后带着朱瞻基一直往里走。爷孙俩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御台下边才停下脚步。 朱棣转过身来,看着朱瞻基:“大孙,上去。” 朱瞻基一愣,仰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又转头看向朱棣:“爷爷,这……” 朱棣低声笑了几声:“没事儿,在应天你又不是没上去过。”他拍拍朱瞻基的肩膀,“上去坐坐,看看合不合身。你以后得在那椅子上坐好些年呢。” 朱棣说的是“坐坐”,而不是仅仅走上去。 朱瞻基深吸一口气,缓步踏上御台。 “抬头!不要低头看路!你要记住,你上台阶的时候,每一步迈的有多大!” “挺胸,直起腰来!你的肩膀上扛着的,可是咱大明的万里山河!” “对!每一步,都要走的不紧不慢!” 朱棣的声音从朱瞻基背后传来,朱瞻基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上去,最后走到御台上的龙椅前。 奉天殿御台成列还是仿应天皇宫奉天殿的,龙椅前摆着一张御案。 “爷爷,这桌子碍事儿。”朱瞻基转过身来,“撤了吧。” 朱棣笑了笑:“好,你说的算,回头就撤掉。”然后转念一想,“算了,别回头了,现在就撤了,来人!”朱棣手指着那桌子,“太孙有令,撤去御座前的御案!” 随行的护卫们登上御台,把御案搬走。 “大孙,站在那里,站好了!”朱棣中气十足的说道,然后转身对着其他人大喊,“把这奉天殿的殿门全部打开!” 朱棣一声令下,三扇朱漆大门全部打开,朱瞻基站在御台之上,他的视线穿过殿门,看向远处。北京城的景色被殿门框成一幅幅长卷,远处未完工的宫墙外,还能看到西山起伏的轮廓。 “看见了吗?”朱棣的声音从御台下传来,“大孙,你记住了,这就是天子眼中的江山!” 然后,朱棣看着站在御台上的朱瞻基,眼神由柔情逐渐变的坚毅。这不仅仅是爷爷看着孙子的眼神,也是君王看着继任者的眼神。 那目光里,沉甸甸的,压着大明山河,托着万顷朝阳。 …… 同一时间,应天奉天殿里,朱高炽脸色铁青,看着大殿上跪着的那个人。 “你不妨猜一猜……”朱高炽站在御台之上,离开他的专属加大加宽加厚椅子,走到御台边缘,将手中那份折子往大殿中间一丢,“……这道折子,送到皇上那里,皇上会如何处置你?” 跪在大殿那个人,乃是福建布政使张拱辰?,他被押解进京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好果子吃。 万幸皇上北巡,现在是太子爷在监国。都说太子爷仁厚,想必不会太过苛…… “张拱辰!我在等你的回答!” 朱高炽猛然一声暴喝,张拱辰吓的浑身一颤,原本就磕在地上的头,此刻几乎是把整个脸都贴在了奉天殿的地砖上,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 “臣……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朱高炽冷笑一声,缓缓走下御台,“你倒是会给自己定罪啊,张拱辰,你觉得,你一人之死,就能平息此事?张拱辰啊,福建沿海倭寇猖獗,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三令五申,要你加强海防,剿灭匪患!你呢?” 朱高炽此刻已经走到张拱辰身边,一脚把跪在那里的张拱辰踹翻,自己也踉跄了几下,差点摔倒。 距离朱高炽距离比较近的兵部侍郎李庆下意识伸手去搀住朱高炽,朱高炽这才站稳了身形。同样出席朝会的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虽然站的离这儿比较远,还是小跑到朱高炽身边,小声安抚着他。 朱高炽着实是被气的够呛,脸上的肥肉都被气的一颤一颤的,两位王爷好生安抚了半天,朱高炽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张拱辰,你……”朱高炽无奈摇着头,“你是福建的布政使,可你不仅毫无作为,反而纵容下属勾结海盗,私贩禁物!张拱辰!你……” 朱高炽越说越生气,指着张拱辰,手指尖都在发颤,“……你的的胆子,比倭寇还大!” 张拱辰闻言,浑身一颤,连忙磕头辩解:“殿下明鉴啊!臣绝无勾结海盗之心啊!只是……只是这福建海防兵力不足,臣虽有剿贼之心,却苦于……苦于……” “苦于什么?”朱高炽打断他,“苦于那么多银子都进了你的腰包,苦于你这个布政使忙着收受贿赂,没空管百姓死活吗?” 张拱辰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御台,刚准备迈步上台阶,突然一转身,指着地上那份刚才被他丢在地上的折子。朱高燧眼疾手快,小跑着过去把折子捡起来,双手捧着递给朱高炽。 朱高炽拿着折子,继续登上御台,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满朝文武冷冷说道:“这道折子,是福建按察使李纶递上来的,里边详细记载了福建布政使张拱辰贪赃枉法、纵寇害民的罪证!”他冷笑一声,盯着张拱辰,“张拱辰啊,你说,皇上看到这份折子,会怎么处置你?” 老皇上的脾气,张拱辰一清二楚。若是皇上亲自处置,怕是自己连留个全尸都是奢望了。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颤着声回答道:“殿下!臣……臣愿以死谢罪……” 朱高炽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也不像方才那么严厉:“张拱辰啊,你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是国家选拔出来的人才。你在福建为官多年,本该造福一方,为何会沦落至此?张拱辰啊张拱辰,你……唉!” 张拱辰闻言,竟然忍不住哭出了声,“殿下啊!臣……臣只是一时糊涂啊……” “一时糊涂?”朱高炽苦笑几声,又叹了一口气,“你贪墨军饷,你纵容海盗,你这叫一时糊涂?张拱辰!你这是在谋逆!” 谋逆?此言一出,张拱辰已经可以准备重开了。 《大明律》中有言:谋逆,当凌迟。 大殿内顿时一片寂静,只有张拱辰压抑的啜泣声。 良久,朱高炽终于开口。 “来人。” 殿外侍卫立刻上前。 朱高炽在椅子上坐下,指着在那儿一边哭一边磕头的张拱辰:“摘去张拱辰的乌纱,剥去官服,押入诏狱,等候发落。” 侍卫领命,上前架起已经瘫软如泥的张拱辰,拖出大殿。 张拱辰被拖走的时候,还在不停的哭喊“臣只是一时糊涂啊”之类的。 朱高炽坐在在那儿,默默望着奉天殿的满朝文武,眼神复杂。 “福建按察使李纶暂代布政使一职,即刻整顿海防,剿灭倭寇。” “另外,拟一道折子,将此事详细写明,快马送往北京,呈报皇上。” “今儿朝会就到这里吧,诸位如果还有事启奏,下午到御书房来。” 朱高炽的声音有些疲惫,他安顿完这些事,就慢慢坐在那里。等到满朝文武都离开之后,唯二留下来的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脚步轻轻的走上御台,陪在朱高炽身边。 “大哥,别为了这些人气坏了身子。”朱高煦微微皱着眉头,一只手搭在朱高炽的肩膀上。 “二哥说的对啊,大哥,你身子最要紧,你可千万别再生气了。你看你,脸色这么差。”朱高燧也出言安抚道。 朱高炽无奈的苦笑几声,看了老二老三一眼:“多谢二位贤弟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他默默抬起头来,看着挂在头顶上的“奉天承运”的匾额。 (本章完) 第129章 三傻大闹东宫 朱棣派人把旨意送回应天,捎带着给朱高炽写了一封信。朱高炽看完信,连忙把老二老三召进宫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三兄弟齐聚东宫书房,朱高炽把门关上以后,才敢把老爷子送回来那封信拿给老二老三看。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朱棣亲切的问朱高炽:你他娘的是不是把老子之前交代给你的事儿给忘了? 信是昨晚上送到的,朱高炽对着信愁了一晚上都没睡着,都愁出黑眼圈了。因为他实在想不起来,老爷子到底给他安排了什么事来着。实在没辙了,他只能把朱高煦和朱高燧给找来, 让他们帮着回想一下,是不是在老爷子寝宫喝酒那天晚上的事儿。 那天朱高炽和朱高煦都喝醉了,只有朱高燧是清醒的,耷拉着脸抱着一壶茶,别人是越喝越迷糊,就他赵王爷是越喝越他娘的清醒。 …… “三弟啊,快帮大哥想想啊,是不是在咱爹寝宫喝酒那天晚上的事儿?咱爹是不是把什么事儿交给我了?”朱高炽满脸苦涩,他实在是想不起来把什么事儿给忘了。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朱棣交办给他的事儿,他从来都是当下就去办的呀,怎么还能给忘了呢? 朱高燧努力回忆了半天,然后就一脸茫然的摇摇头:“好像没有,反正我是没想起来那天爹给你安排了什么事儿。” 眼看朱高炽急的团团转,朱高煦也是出言安抚他。 “老大……老大……哎呦我说,太子爷!”朱高煦眼看朱高炽还在书房里不停的来回走着,他没了耐心,一把抓住朱高炽的衣服,“你别着急,更不要就这样来回转了,你转的我头都晕了,还怎么帮你想办法啊?” 朱高炽哭丧着脸:“我能不急么?我实在是想不起来爹说的是哪件事儿啊……” 朱高煦出言提醒:“你好好回想一下,爹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件事?” 朱高炽一愣:“呃……不知道啊……” “那这件事跟谁有关联?”朱高煦追问道。 朱高炽又是琢磨了片刻,还是一脸苦像:“这……也不知道啊……” 朱高煦无语:“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那该怎么办?” “是呀!”朱高炽急的直跺脚,“我就是完全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了,就更不会想起来爹是什么时候跟我说的,也不会想起来跟谁有关系啊……” 他又开始急的满地走,一边走一边摇头:“我但凡能想起一丁点来,也不至于现在这着急啊。” 朱高煦琢磨片刻:“这样,大哥,我和老三来猜,看看能不能猜到是什么事儿?”他又在把坐在那里的朱高燧也拽着站了起来,“老三,你也帮大哥想一想,快点想,多想一点,然后这次二哥先来。” 朱高炽胡乱的朝着老二老三作了个揖:“我谢谢二位贤弟了,快问吧快问吧,兴许啊,只要你们一提,我想起来了。” 朱高煦先开口:“大哥,是不是军队上的事儿?” “嘶……好像不是。”朱高炽琢磨片刻后回答,“再问!再问!” 朱高燧指着朱高炽:“大哥!是不是官员选拔的事儿?爹上回让我去跟吏部打招呼,给南昌换个知府,他是不是也让你操办这件事儿了?” “知府?”朱高炽摇摇头,“不会不会,选一个知府这种事儿,爹不会让我去做的,你要说选个布政使,倒还是有可能。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朱高煦皱着眉头,眼珠子一转:“是不是太孙大婚的事儿?” 朱高炽闻言,又开始回想,然后摇头:“不会,太孙大婚的事儿,我肯定不忘的……唉,我好像有点印像了,好像是跟太孙有关……我再想想……” 跟太孙有关系? 朱高燧冷哼一声:“大哥,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说你,跟你儿子有关的事儿,老爷子交给你去办,你都能给忘了……” 朱高炽突然眼睛一亮,满脸兴奋,一拍手:“哎呀!我想起来了!” “什么事儿?”老二老三异口同声问道。 朱高炽走到朱高燧身边,高高兴兴的在朱高燧肩膀上拍了好几下——哎呦,这大胖子手劲儿真重,给赵王殿下也是疼的呲牙咧嘴的。 “老大,你轻点,我这肩膀上可是有伤的!”朱高燧一把甩开朱高炽的胳膊,“赶紧说说,什么事儿,别他娘的一会儿又忘了!” 朱高炽笑呵呵的,完全没了刚才那股紧张劲儿。他背着手走到另一把椅子旁边坐下,然后还整理了一下衣服。 “二位贤弟啊,这事儿,确实跟太孙有关系,也跟成国公有关系。”朱高炽笑眯眯的看着老二和老三,继续说道,“上回太孙去凤阳祭祖的时候,爹让我在太孙回来之前,找个理由,把成国公朱勇给处置了……” 呦,老爷子这是要对勋贵下手了?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是一脸兴奋。 “……爹当时说了,这个朱勇啊,早晚辱没他爹的名声。东平王跟了爹那么多年,爹说了,不能让东平王辛苦一辈子攒下点家底,全被朱勇这种愚蠢的人给败光了。二弟三弟啊,这是爹的原话,我可一个字都没改啊。” 朱高煦也很奇怪,这个朱勇干什么事儿了,能让老爷子这么生气?再说了,老爷子不是已经在去年就革了他京营的差事了么? “东平王的小儿子朱佶不是在滁州当千户么?老爷子的意思是说,让我……嗯,让我们哥仨商量一下,找个理由,把朱勇的成国公爵位给除了,然后让朱佶袭爵。” 朱高炽反应也是够快,把“老爷子让我找个理由”的原话,硬是改成了“老爷子让我们哥仨找个理由”。 而且啊,朱棣当时的原话,是让朱高炽在朱瞻基从凤阳回来之前把这事儿就给办了。结果当时老二老三奉旨生病,而这种找个理由把人办了的事儿,老二老三最擅长,朱高炽自己也确实没什么经验。再加上后来高墙那儿出了事儿,朱瞻基提前回来了,所以这事儿一拖,朱高炽就给忘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都在琢磨,这个朱勇到底是干什么事儿了,能让老爷子这么生气。慢慢的,他们也想起一些来,比如老爷子刚下旨要善待朱文圭的时候,这个朱勇就跑到他们二位王爷的府上去叨逼叨,老二倒是客客气气的接待了他,只是在言语中敲打了他。老三直接关门不见客,让赵王府里的狗隔着门和朱勇深情对唱。 后来,好像是在上朝的时候,老爷子以朱勇在京营点卯不到为理由,把他在京营的差事给革了。 再后来……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朱高煦一拍桌子,指着朱高燧,“老三,咱俩奉旨生病的时候,这个朱勇好像又去找我了,被我府上的下人挡在门外了!” 朱高燧也想起来了,也是一拍桌子:“对!我也想起来了,他也去找我了!” “对咯!”朱高炽也是笑呵呵的,“爹就是觉得这个朱勇太蠢了,那种情况,他还敢去找你俩。所以,他怕朱勇日后辱没了东平王威名,就打算把成国公的爵位交给东平王的小儿子朱佶。” 朱高煦琢磨片刻:“大哥,既然你想起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朱高炽又有点为难了:“这个……二位贤弟啊,你们是知道我的。朱勇蠢是蠢了点,可他也没犯事儿啊,爹的意思是说,要处置朱勇,那少不了得又栽赃陷害这种事儿,大哥我实在是不擅长啊……” 看着朱高炽面露苦涩,朱高煦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朱高炽道:“哈哈哈哈,大哥,你就是老实惯了,狠不下心来。你要处置朱勇,随便找个理由不就……”朱高煦突然回过神来,脸色一变,“老大!你什么意思?栽赃陷害这种事,你不擅长,我就擅长了?弟弟在你眼里就是个只会栽赃陷害的小人么?” 朱高炽一撇嘴,双手一摊:“二弟,你这说的什么话呀,大哥我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找你和三弟来帮忙嘛……” “哼!”朱高煦白了朱高炽一眼,“栽赃陷害这种下三滥的事儿,弟弟我着实没什么经验,怕是帮不了太子爷了!”然后,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朱高燧,“老三,这事儿你来。” “唉,行吧,我来就我来……”朱高燧下意识接话,然后也捉摸着不太对劲儿,瞪大眼睛盯着朱高煦,“二哥!你什么意思啊?栽赃陷害这种事儿,老大不擅长,你不擅长,合着我就擅长了?” 朱高煦连忙安抚:“三弟!三弟!二哥不是那个意思,二哥的意思是说,这种事情啊,二哥没什么经验,怕是帮不到大哥。你就不一样了,爹让你管着北镇抚司,现在连锦衣卫也让你管了,这事儿,你比较有经验……” “哦,这还差不多……不对!不对!”朱高燧差点被套进去,直接站了起来,指着朱高煦,“二哥!你这话里话外,不还是说我比较擅长干这种栽赃陷害的事儿么?” 朱高煦一脸“难道不是么”的表情,给老三也是气的够呛。 朱高炽搓着手,笑眯眯地凑近朱高燧:“三弟!你二哥不是那个意思,你二哥的意思是说啊,咱们三兄弟里头,就数你最机灵。北镇抚司那些个案子,不都是你抽丝剥茧查出来的?这事儿啊……嘿嘿,你来办,最合……” 他话还没说完呢,朱高燧就“啪”的一声,拍开太子伸来的胖手:“合着你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等着坑我是吧?” 朱高燧气呼呼的坐在那里,自己又憋闷了半天,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就当看在大侄子的面子上,我回去琢磨一下。”然后他又看向朱高炽,“你得先给我透个底,爹要处置朱勇,是处置到什么程度的?弟弟我说的再直接一点,是要给他安什么罪名,谋反?贪污?欺君罔上?你要是图省事儿,我那北镇抚司大牢里还管着几个白莲教的反贼呢,我给他们递个话,罪名马上就能坐实……” 朱高燧掰着手指头,又如数家珍般继续说道:“要是讲究体面些,就查他军饷账目。当将军的哪有手脚干净的?二哥,你说是不是?” 被突然点名的朱高煦一愣:“老三!你说我干嘛?” “实在不行,就从他家祠堂下手,找本禁书塞进去,告他私藏逆书。再不行……”朱高燧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给朱高炽听的也是直瞪眼。 “我说老三啊,你这……你这都跟谁学的啊?”朱高炽忍不住问道。 朱高燧得意地一扬下巴:“嘿嘿,大哥,你这就不懂了吧。锦衣卫办案,讲究个‘望闻问切’。望其形迹可疑,闻其言语不端,问其同党供词,切其要害命脉。嘿嘿……”朱高燧压低了声音,“其实最简单的,就是让他‘酒后失仪’,在教坊司写几句反诗。至于是不是他写的,那就不重要了。我说是他写的,那就是他写的……” 朱高炽听得冷汗直流,连连摆手:“三弟三弟,不至于不至于!爹只说削爵,没说要他命啊!” 朱高燧则是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大哥啊,要弟弟说,你就是心太软了。要不这样吧,我回去就让锦衣卫查查他,看看他最近和哪些文官往来,保准能找出他结党营私的证据来。到时候啊,都不用咱们动手,都察院那帮御史自己就会扑上去撕咬他……” 此时此刻,朱高炽和朱高煦默默的对视一眼。 这老三,真他娘专业,把所有的脑子全放在这种事儿上了。 专业团队,值得信赖。 (本章完) 第128章 礼部易主 按照之前朱棣的安排,太子朱高炽留守京城监国理政,一应政务无论大小皆可由太子决断。如果太子拿不定主意的,就派人送到朱棣这里。 离开应天的第十二天,朱棣御驾抵达徐州,在这里休整一日,下榻徐州州治官署。时值六月,黄河水势渐涨,朱棣还顺便巡查一下黄河堤防。 抵达徐州的当天晚上,应天送来加急奏报,是朱高炽发来的。 书房里的朱棣只看了折子一眼,脸上的表情就由轻松变为凝重,然后吩咐王彦将杨士奇等人召到书房来。王彦刚要出门,又被朱棣喊住。 “让太孙也来吧。以后这种事,太孙都要参加。” 王彦躬身行礼:“遵旨,奴婢这就去请。” 一盏茶功夫过后,杨士奇、杨荣、宋礼这三位伴驾大臣都来到朱棣书房,朱瞻基因为住的近,在杨士奇等三人来到之前,他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皇上,深夜召见我等,不知有何……” 杨士奇话说一半,看见原本坐在那里的朱瞻基站起身来,走到朱棣旁边,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折子来。 然后,在得到朱棣眼神允许之后,朱瞻基拿着折子走到杨士奇身边,将折子递到杨士奇面前。 杨士奇看了一眼朱棣,然后双手从朱瞻基手中接过折子,只是看了一眼,脸色也变的凝重。随后,他将折子递给杨荣、宋礼二人手中,让他们也看一看。 “……礼部尚书吕震于昨夜病故……” 吕震去世了? 杨荣将折子还给杨士奇,然后杨士奇将折子捧在手里,双手将其奉还于朱棣案前。 书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听得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对于朱棣而言,吕震是一个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的官员。 他谄媚逢迎,善于揣摩上意。去年朱棣北征草原的时候,吕震为讨好皇帝,还干过伪造祥瑞的事儿,被朱棣好一顿臭骂。 他专横跋扈,排除异己,曾经诬告翰林侍读李时勉“诽谤朝政”,若不是杨士奇为李时勉说了句公道话,李时勉怕是早就死在狱中了。 永乐十年,吕震主持会试,被人揭发其舞弊受贿,录取其党羽子侄,只是朱棣当时并未深究。 他贪腐奢靡,生活腐化,府邸盖的比某些王爷的府邸都要豪华,还私吞礼部祭祀经费,甚至克扣朱棣给外国使臣赏赐。之前有一回,琉球的贡使跑到朱棣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大明皇帝赐给他们的东西,实际拿到手的不到皇帝赏赐数量的一半儿,而且能拿到手的那一半,还要给礼部“上供”才能到手。 尽管吕震有诸多劣迹,但朱棣仍重用他,让他出任礼部尚书,原因很简单。 这老家伙,是真能办事儿啊。他精通礼制、熟悉外交,是永乐朝诸多重大典礼的实际操盘手。 他不结党,像是一个“孤臣”一样,是朱棣用来打击建文旧臣集团的工具。 其实这也是朱棣很多时候用人的逻辑。 …… 朱棣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吕震这人,虽有过失,但他终究是朕的老臣。朕让他执掌礼部多年,如今突然病逝,这礼部……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 杨士奇点了点头:“皇上圣明,眼下太孙大婚在即,礼部诸多事务繁杂,皇上需尽快择贤继任,以免贻误朝廷大典。” 朱棣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朱瞻基:“太孙,你的意见呢?” 朱瞻基略微一思索,恭恭敬敬的回答:“皇上,礼部执掌礼仪、科举、外交,责任重大。当务之急,其一,是要妥善处理吕震身后事,以示朝廷恩典;其二,尽快遴选合适的人来接掌礼部,确保礼部事务不会停滞。” 朱棣默默点头,又看向杨士奇:“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杨士奇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回答朱棣的问题:“臣以为,翰林学士胡广,为人持重,学识渊博,熟悉礼制,可堪此任。” “胡广……”朱棣小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又看向杨荣,“你呢,有什么推荐人选没?” 杨荣拱手回答:“皇上,胡广确为良选,此外,金幼孜金大人亦可备询。他熟悉军礼,或可兼顾。” “金幼孜……”朱棣又小声念了一遍,然后转头再次看着朱瞻基,“太孙,你也说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问我?朱瞻基有些疑惑,他和朝臣的交集并不多,唯一熟悉的几位大臣,还都是朱棣为他指派的老师。可朱棣问他了,他也得回答,哪怕说个“杨师傅所言极是”呢。 没等朱瞻基开口,朱棣又补充了一句:“解缙,如何?” 杨士奇和杨荣都有些吃惊,朱棣的嘴里说出解缙的名字,显然是有些出乎他们意料了。 历史上的解缙早在永乐九年就死了,现在得益于“太孙党”的护身光环,解缙已经安稳的活到了永乐十三年,而且还当上了礼部侍郎。 杨士奇和杨荣一直没开口,显然是在思考朱棣的用意。 宋礼?他不关心这个,朱棣也不会询问他的意见,他对这件事儿的唯一参与机会,就是朱棣会不会让工部帮忙去给吕震修坟立碑。 这就叫专业对口。 “解缙做了吕震这么久的副手,而且,他也算是咱们大明朝的文坛领袖了。科举、外交、礼仪,这些他都懂。最关键的是……礼部,需要一位老臣……”朱棣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臣?解缙才四十六岁,他怎么能成老臣呢?在场众人听到朱棣的自言自语,都有些纳闷。尤其是杨士奇,他眼瞅就五十一了,解缙这个四十六的是老臣,那他杨士奇是什么? 然后,朱棣缓缓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脑子转得快,瞬间明白了。 朱棣说的“礼部需要一位老臣”,不是说现在的永乐朝需要一位老臣来出任户部尚书,而是说将来朱瞻基继位,需要一位这样的老臣。 通俗而言,若解缙现在执掌礼部,到朱瞻基登基时正值经验巅峰,可避免新君继位时的青黄不接。 而且,吕震突然去世,但太孙大婚典礼已筹备过半,也需要需熟悉流程之人接手。这大概也是朱棣没有考虑和解缙差不多同龄的胡广的原因。 而且,胡广缺少礼部实际经验,金幼孜嘛……就像刚才杨荣说的,金幼孜更偏向军事礼仪,适合协理而非主政礼部。 当然了,以上这些种种猜测,都是朱瞻基自己的看法。 实际上,朱棣最看重的只有一点:解缙是太孙的人。 你别人跟我叭叭叭说半天胡广有多好,金幼孜有多好,我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反正我就认准一点,解缙是太孙的人,他那条命都是太孙救的,他会更听太孙的话,他天然就会亲近于朱瞻基。 解缙,就是朱棣为朱瞻基留下的第一个文臣。 …… “太孙?解缙如何?” 朱棣再次开口,让有些失神的朱瞻基反应过来。 既然已经明白了朱棣的良苦用心,朱瞻基也不会拂了朱棣的“好意”。 “孙儿觉得解缙可以。”朱瞻基回答道。 朱棣又看向杨士奇。 杨士奇也是人精,趁着这个功夫已经猜出朱棣的用意了,随即拱手回答:“臣以为,解缙可以。” 朱棣点点头,又看向了杨荣。 杨荣拱手行礼:“臣附议。” 朱棣琢磨了一下,还是继续转头,看向工部尚书宋礼。 你大半夜把人叫过来了,不问问人家的意见,多少有点不礼貌了。 实际上,对于宋礼来说,谁当礼部尚书和他关系都不大,所以在朱棣的“疯狂暗示”下,宋礼也表示解缙很合适。 朱棣见众人都无异议,便拍板道:“既然都觉得没问题,那就这么定了。杨士奇,派人去告诉太子,让解缙以礼部侍郎职,暂代礼部尚书,等太孙大婚以后再正式擢其为尚书。” 杨士奇拱手:“遵旨。” 朱棣顿了顿,又补充道:“传旨应天,追赠吕震为太子少保,赐谥……等朕回去再说。工部……”朱棣指了指宋礼,“……协助吕家治丧,督办墓室规制、碑文镌刻等。” 宋礼闻言,立即躬身应命:"臣遵旨。" “对了,杨士奇……”朱棣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杨士奇,琢磨了片刻才开口说道,“给太子拟一道手谕,让他督促解缙尽快接手礼部事务。此外……”朱棣意味深长的看了朱瞻基一眼,“……关键是要让解缙明白,他这个尚书是怎么来的。” 朱瞻基心头一凛,他知道,朱棣又在给他铺路布局了。解缙但凡知进退,日后必定会成为朱瞻基的重要助力。 …… 杨士奇等人走后,朱瞻基留下,朱棣有话要对他说。待书房门关上,朱棣示意朱瞻基坐到自己身边。 “大孙啊,知道爷爷为什么要你参与这件事么?”朱棣一边说,一边盯着朱瞻基的反应。 朱瞻基恭敬答道:“孙儿不知。” 朱棣笑了笑,又在朱瞻基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少在你爷爷面前装,猴崽子,爷爷还不知道你?呵呵,你就是个小狐狸,也玩不过……” “也玩不过爷爷您这个老狐狸,对不对?” 朱瞻基突然接话,把朱棣逗的哈哈大笑。指着朱瞻基笑骂:“行行行,咱们朱家,一窝子狐狸,行了吧?啊对,除了你爹。”然后他又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对,你爹也是只狐狸,比你这个小狐狸还精。” “也对,狐狸没那么胖的……”朱瞻基一边说,一边又从怀里拿出那块金牌来,在朱棣眼前晃了晃,“爷爷,您该休息啦!” 得了,又被这小子给管上了。 朱棣无奈的摇摇头,站起来往睡觉的屋子走。 朱瞻基跟在他身后,伺候着他在床边坐下,又蹲下来给他把鞋脱了。 朱棣稳稳的坐在那儿,看着孙儿蹲在自己脚下伺候着自己脱鞋脱袜,欣慰的笑着。 不过他也没忘了正事。 “大孙, 你记住了,解缙此人,才学有余而城府不足……”朱棣笑呵呵的说道,“所以,你要善用他的长处,也要防着他的短处。” “知道啦知道啦……”朱瞻基麻溜的帮朱棣脱掉了鞋袜,然后扶着朱棣上床就寝,“孙儿肯定把爷爷的话记得牢牢的,爷爷您也得赶紧睡觉了。嗯?……”朱瞻基嗅了嗅鼻子,“什么味儿?” 眼看朱瞻基抽着鼻子找味道来源,朱棣嘿嘿一笑,把脚伸到朱瞻基面前…… “爷爷!”朱瞻基找到了这股不明味道的来源,皱着眉头,“您几天没洗脚了?” 朱棣被朱瞻基的样子逗的哈哈大笑:“大孙啊,爷爷当年打仗的时候,别说脚了,身上都是臭烘烘的。爷爷还记得有一回,爷爷打完仗回到燕王府,你奶奶也是嫌臭,差点把爷爷撵到外边睡觉去,哈哈……你这个猴崽子……” 也难怪,朱棣今儿巡视黄河堤防,可没少走路,捂出一脚的汗来。 “王彦!”朱瞻基对着门外大喊一声。 王彦掀起门帘走了进来:“殿下,您有何吩咐?” 朱瞻基头也不回的说道:“去,打一盆热水来。” 片刻过后,王彦重新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朱瞻基示意他把木盆放到床边儿,然后眼看朱瞻基开始卷自己的袖子…… “殿下殿下,这事儿让奴婢来吧……”王彦一看,太孙这是要亲自伺候皇上洗脚了,连忙出言阻拦,却被朱棣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孙子伺候爷爷洗脚,你拦着干嘛呀?去去去,外边待着去。”朱棣不耐烦的朝外摆手,把王彦撵出去。 等到朱棣低头一看,朱瞻基已经捧着他的脚,慢慢的往木盆里放了,然后快接触到水面的时候停住,朱瞻基用手舀了一点水,轻轻淋在朱棣的脚上。 “爷爷,水温如何?”朱瞻基头也不抬的问道。 朱棣看着蹲在床边的大孙子,缓缓露出笑容:“不烫,正好。” (本章完) 第127章 太孙的班底(二) 第二天,御驾离开淮安继续前行。 朱棣在马车上召见杨士奇和杨荣,后来把工部尚书宋礼也叫了去,朱瞻基就从朱棣的马车上下来,跑到于谦的马车上。 呦,陈瑄的儿子陈佐也在啊。 这会儿马车里的三个人,于谦十七岁,朱瞻基小于谦不到一岁,然后陈佐小朱瞻基一岁。大家基本上是同龄人,所以相互之间的话题也比较多。 尤其是于谦和陈佐这俩人,早在朱瞻基上马车之前,陈佐已经和于谦熟络到一口一个“谦儿哥”开始叫上了。朱瞻基刚上马车那会儿,听陈佐叫于谦“谦儿哥”,当时就想给于谦整一身大褂,然后再给他烫个头。 小小的马车里,同时聚集这条时间线中宣德朝的文武双璧。 这条时间线中的后世史学家一直很好奇,朱瞻基从哪儿淘出这俩货的? 看起来像是文官的于谦,于大人,文的嘛,自然是可以的……可是后来打起仗来,尤其是陪着宣德皇帝北征草原的时候,于谦打的那叫一个凶残,得势不饶人,势如风,动若雷霆,多次亲自领着精锐骑兵直插草原各部族的腚眼子,搞得草原各部族听见姓于的就肝颤。 看起来是武勋世家出身的陈佐,陈将军,武的嘛,自然也是可以的……然后这位仁兄入宣德朝内阁以后,那叫一个温文尔雅,处理起政务来也是井井有条,把千丝万缕的复杂事分分钟梳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而且这位陈将军尤擅长钱粮计算,馋的夏元吉无数次高呼“皇上爱我”,然后请求让陈佐以后可以接手户部。 这事儿也成为宣德帝朱瞻基有识人之明的最好证明,毕竟这两位宣德一朝的国之柱石被朱瞻基挖掘出来的时候,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 …… “皇上说了,让你和于谦一起,来东宫做我的侍读。”朱瞻基一上马车就开门见山的说道,这事儿是昨晚上就定下来的,只是陈佐一直不知道——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用何种身份跟在太孙殿下身边。 这样一来,朱瞻基就同时有了两个侍读了,只不过于谦还兼了詹事府的差事。陈佐年龄毕竟还是太小,所以只给他个侍读先干着。 “多谢皇上,多谢殿下!”陈佐那叫一个激动,屁大点个马车里,他都折腾着要给朱瞻基跪下谢恩。 朱瞻基拽着他:“你坐好就行了,要谢,就去谢皇上吧。”然后看了一眼于谦,又对于谦说道,“你们两个,以后都是我的肱骨之臣,梯子,我给你们搭好了。未来的路怎么走,全看你们自己是否努力了。” 于谦闻言正襟危坐:“殿下知遇之恩,于谦必当以死相报。” 陈佐:“我也一样!” “哎哎哎,打住!打住!”朱瞻基连连摆手,“我要你们活着报效,谁要你们死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来,“喏,这个是爷爷刚才给我的,你俩先看看。” 于谦伸手接过,翻开册子看了一眼,轻声读出第一行字。 “贵州进军方略……” 于谦一抬头:“殿下,这个是?” “我爹派人送来的,兵部侍郎李庆亲自主笔,听取了你的许多建议,尤其是火力配备和粮草调配方面的。”朱瞻基伸个懒腰,往后一靠,然后指着于谦手里的折子,“皇上已经看过了,专门吩咐我拿来给你看看,让你再挑挑毛病。” 于谦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紧张,把折子合上,双手捧着还给朱瞻基:“殿下,学生那天……” 朱瞻基竖起一根手指,盯着于谦,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是东宫詹事府的录事,从八品,你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官员,不再是无官无职之人了。” 于谦秒懂:“殿下,微臣那天也是太过莽撞,不知轻重,才会提出那么多建议……”他又把手里捧着的折子往朱瞻基的方向举了举,“既然是兵部侍郎李大人亲自主笔的,想必是不会有纰漏了,微臣就不要献丑了……” “莽撞?”朱瞻基微微一笑,“如果那天你和你爷爷夜访东宫,指出原本那份进军方略中的诸多错误,这也可以称之为‘莽撞’的话……哈哈,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更加‘莽撞’一些。”他也不伸手从于谦手里拿回那份折子来,只是努努嘴,示意于谦继续打开折子看一看。 于谦也不敢推辞,打开折子仔细看了起来。 朱瞻基在旁边继续说这话:“爷爷说了,那份旧的进军方略里出现那么多错,不是他们能力不行,只是他们太过马虎。 只要有人提醒他们一下,他们马上也能发现问题,只不过缺少一个提醒他们的人。而你那天指出的那些问题,若是换成一个老臣来说那些话,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就像你那天在东宫说的原话……” 朱瞻基停顿片刻,笑了几声:“对,那份进军方略里的错误,实在……错的太明显了。” 于谦抬起头来:“殿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不用把话说全,对方也能明白你的意思。 朱瞻基说的话,意思很简单——能发现那些错误,并不是很难得的事情,难得的是于谦发现的,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于谦发现的。这就好比朱瞻基前世的NBA联盟,一个已经打了许多年的老球员能打出场均20分的表现来,没多么稀奇;但一个只有十九岁、二十岁,刚进入NBA开始打球的年轻人球员也能打出场均20分的表现来,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于谦现在的能力,比那些真正的朝廷大员来说,差很多。 而最难得的,是于谦的年龄,他只有十七岁。 杨士奇十七岁的时候是什么表现?杨荣十七岁的时候是什么表现? 所以,朱棣之前对于谦的评价,很精准。 “璞玉,未来可期”。 当然,朱棣还说了一句话。 “大孙,现在的于谦,已经快追上四岁时候的你咯。” …… 于谦还在看折子,陈佐在旁边伸长了脖子一起看:“谦儿哥,让我也看看。” 陈佐刚一开口,就被朱瞻基一个栗暴敲在脑门上。 “叫于大人!”朱瞻基笑骂道,“记住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要是没规矩,以后怎么站在朝堂上!” 陈佐捂着额头傻笑,却听于谦突然道:“殿下,敢问这次领兵的人,是哪位将军?” 朱瞻基琢磨了一下:“皇上打算让英国公去贵州……” 英国公张辅?于谦略微思考:“这可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安远侯柳升担任英国公的副将……”朱瞻基又补充道。 “呵呵……英国公,安远侯,皇上还真看得起贵州那些土司……”于谦略有些感慨,“有他们二位挂帅,想必是不会出现大问题了,只是这里,殿下请看……”于谦摊开折子,指着其中一处。 这份折子上不光是文字,还绘制了一张简易的地形图,用以标记各处重要地点。 于谦指着的地方,是地图上一处叫“普定堡”的地方。和根据地图的标注,这个普定堡,是大军的粮仓所在地。 “殿下,如果这张地形图没画错的话,这个普定堡,应该在赤水河畔……”于谦的声音不紧不慢,“微臣记得,赤水河往年六月,都是汛期……” 汛期?水?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身为漕运总督的儿子,一旁的陈佐听到于谦的话,瞬间也来了精神:“对呀,殿下,若是汛期,那河畔的粮仓……” 朱瞻基向前探着身体,盯着于谦手指的地方端详着,然后不动声色的抬眼,看了一下专注于地图的于谦,心里暗自嘀咕。 爷爷,我可没漏题,你挖的这个坑,于谦给您找出来了。 …… 朱棣的马车里,这会儿只有朱棣和朱瞻基了。 朱棣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又是一眼看出来的?” 朱瞻基吃着朱棣马车里的各种干果糕点,摇了摇头,然后嚼东西的嘴巴突然一停,又点了点头。 “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朱棣把自己的茶杯端起来送到朱瞻基跟前,“喝口茶顺一顺,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朱瞻基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把嘴里东西送下去,然后放下茶杯:“他一开始先问领军的人是谁,然后突然就指出那个粮仓的位置来……嗝……孙儿觉得,他其实又是一眼看出来的,然后先给孙儿绕了个弯子,问领军的是谁,然后才说粮仓地点的问题。” 朱棣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又是个小狐狸,学会藏着掖着了。”然后在朱瞻基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你也是个小狐狸,别以为爷爷听不出来,你是想说,于谦这孩子,不光有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不会有的大智慧,还很谨慎,对不对?” 朱瞻基憨笑几声,也不反驳。 之前朱瞻基对于谦说,这份新的进军方略,是兵部侍郎亲自主笔,太子爷再次审核通过的。于谦一个年仅十七岁的东宫属官,直接否定这份方略,还多多少少有点“以下犯上”的意思。 这也是当时于文夜访东宫的时候,有一种“豁出去”了心态的原因。 而朱瞻基之前那句看似开玩笑的“工作的时候称职务”的提醒,外加他纠正于谦的称呼,让他以“微臣”而非“学生”称呼自己,实际上是在隐约的提醒于谦,要领悟到身份转变,要注意以后说话的策略。 至于将粮仓设在普定堡……于谦这小子,也真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他说“若是汛期”会怎样怎样,这种“假设问句”本身就不能称之为对原方案的否定,而是可以理解为一种“补充建议”。 你看,如果没汛期,那粮仓设在这里,那自然是合适的。若是汛期……哎?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调整一下粮仓的位置呢? …… 朱棣沉默片刻,脸色有些严肃,突然问朱瞻基道:“于谦这小子,心思……比爷爷想象的要深。用好了,确实是国家的栋梁,你能用好他么?” 朱瞻基自信的点点头。 看到大孙这么自信,朱棣的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个于谦也通过了爷爷给他设的第二次考核了,那爷爷以后就把于谦彻底交给你了。”朱棣轻抚手掌,两眼盯着朱瞻基,“但是你要记住了,你可以考验他,可以折磨他,甚至可以把他贬到天涯海角去磨练他的性子,只是有一点……”朱棣伸出一根手指来,“切记,你可不能杀他。” 朱瞻基一愣:“爷爷,您怎么突然想到这些?孙儿干嘛要杀他?这样的人才,孙儿当宝贝一样捧在手里都来不及呢。” 朱棣笑了笑,捋着胡子:“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爷爷派人把于谦这些年来看的什么书、写过什么文章,都查清楚了。这小子,年纪轻轻,却胸怀天下。他读的书,他写的文章,字句之间,皆心系百姓,心怀家国大义,却唯独没有对皇权的敬畏。这样的人,不是每个皇帝都会喜欢的。” 朱瞻基心头一震,爷爷这双眼睛,真他娘的毒。 “记住了,想让于谦完全为你所有,你就得降服他。”朱棣盯着朱瞻基的眼睛,很认真的嘱咐道,“哪怕有一天,你不想用他了,你也不能杀他,你得让他活着。” 朱瞻基也坐直了身子,朝着朱棣拱手:“爷爷教诲,孙儿谨记。” (本章完) 第126章 太孙的班底(一) 被朱棣选中伴驾的官员,都是乘坐马车的,只不过他们的马车没朱棣的豪华舒适而已。 当然,不是只有官员才有资格乘坐马车的…… “你说的就是这小子?”车队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朱棣撩开马车窗帘,指着从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的于谦,然后示意朱瞻基过来看。 “对,就是他,比孙儿大一岁,只是看了一眼那份进军方略,就发现问题所在了。”朱瞻基看了一眼,确定朱棣说的是于谦,然后坐到马车的另一扇窗户旁边,“这个人,别看他现在年轻;孙儿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是我大明的国之柱石。” 朱棣悄悄瞥了一眼朱瞻基,似乎有点不服气:“他很厉害?” 朱瞻基点头:“对啊,爷爷,他在年轻一辈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有你厉害么?”朱棣插嘴打断了朱瞻基的话,“他也能四岁的时候给爷爷提那么多建议?” 朱瞻基愣了一下,然后嘿嘿笑了几声:“爷爷,您这可就有点偏心了,孙儿当年不过是仗着您的宠爱,胡乱说了一些童言稚语罢了。”他又指了指外边的于谦,“他可就不一样了,他是真才实学。” 这么厉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孙子才是天下第一! 朱棣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又开始盯着那个叫于谦的少年看。 哎呦,这小子,跟杨士奇聊什么呢,能把杨士奇这个老东西说的连连点头? 有点东西嗷。 “大孙……”朱棣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这个于谦,你真的很看重他?” 朱瞻基头也不回,眼巴巴盯着和杨士奇交谈甚欢的于谦:“当然了,爷爷,孙儿可没有说胡话,不然孙儿这次干嘛让于谦也跟着咱们一起去顺天呢。这个于谦啊,将来是要青史留名的。” 青史留名?朱棣微微笑了几声,他没想到朱瞻基对于谦的评价这么高。 更重要的,于谦只是比朱瞻基大一岁而已。 按照朱棣自己的计划,原本是再当五年皇帝就退位,然后让朱高炽当几年皇帝,再过个一两年,让朱高炽也退下来好好休息,这样大概最多七年,也就是朱瞻基在二十三岁的时候继位。 二十三岁,那正是一夜七……百份折子都能看完的年龄。 朱棣现在的计划,是等朱瞻基大婚以后,最晚明年就退位,然后每天逗重孙子,钓鱼,遛鸟,然后让朱高炽提前继位。再过个一两年,让朱高炽也退位休息,把皇位传给朱瞻基,这样大概是三四年以后,也就是朱瞻基二十岁的时候就可以继位了。 二十岁,那可就更棒了,年轻,英武,关键是精力旺盛。 实际上朱棣还有一层意思,他想利用这三四年的时间,迅速让朱瞻基熟悉各种政务,然后等他二十岁继位以后,朱棣和朱高炽这两位“前任皇帝”还能给他提供一些指导意见。 而朝廷里现在倚重的那些大臣们,杨士奇五十岁了,杨荣年轻一点,也快四十五岁了。 还有杨溥,他比杨荣小一两岁。 夏元吉马上五十岁,蹇义五十多,金忠都六十多了。 这些人……他们能陪朱瞻基这个年轻的君主多久呢? …… 不远处,于谦正躬身向杨士奇行礼,杨士奇捋着须笑眯眯的,竟然还伸出手来拍了拍于谦的肩膀。这老东西,平时对六部的侍郎都少见有笑脸,今儿倒是稀罕。 “大孙,这个于谦……” 朱棣停顿下来,认真琢磨了一下,脑海里开始走马灯似的过一些官职. 翰林院待诏? 中书舍人? 六科给事中? 不行不行,于谦太年轻了,这些都不行。 詹事府录事……嗯,可以。 于是朱棣眼睛一亮,继续对朱瞻基说道:“爷爷给他个詹事府录事,再让他做你的侍读,如何?” 詹事府录事,从八品,属于低阶官员,隶属于詹事府这个太子/太孙的直属机构。于谦担任詹事府录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随朱瞻基,参与政务学习。 而且从八品的官职不高,也不会有人嚼舌根子。 这个职务的主要工作就是记录、整理东宫文书,协助詹事府官员处理日常事务,于谦也可以通过这些工作熟悉朝政。虽然品级低,但靠近未来皇帝,简直就是快速晋升的黄金跳板啊。 这个安排,很见功力。 朱瞻基一下子明白了朱棣的用意:“爷爷,看来,您也很看重他嘛。” 朱棣眯起眼睛,嘴角也是微微上扬:“猴崽子,你爷爷我就不能慧眼识珠了?” …… 下午,御驾抵达淮安,朱棣下榻淮安漕运总督府。巧了,淮安漕运总督陈瑄也是靖难功臣。 建文四年,陈瑄任应天水军都督佥事,负责镇守长江防线。这一年五月的时候,朱棣率军绕过山东直扑扬州,建文命令陈瑄率水师封锁长江,阻止燕军过江。 这个时候,建文的骚操作又来了——他竟然怀疑陈瑄要投靠朱棣了!于是,他派遣曹国公李景隆去接替陈瑄手中的指挥权,直接引发了陈瑄的不满。然后,朱棣也派人去拉拢陈瑄,陈瑄便选择在被收缴兵权之前,率领水师战舰投降燕军,并且献上了长江布防图。 随后,陈瑄调集船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把燕军主力从瓜洲渡运至镇江,直逼应天。 几天后,应天城破,朱棣率军入城后登基称帝,次年(永乐元年)封陈瑄为平江伯。等到永乐二年的时候,因陈瑄熟悉水路,朱棣又任命他为大明首任漕运总兵官——也就是现在的漕运总督。 …… 漕运总督府书房。 这里原本是陈瑄的书房,当然,这会儿这间房子姓朱。 陈瑄把折子呈上去之后,便恭恭敬敬的立在那里,等候着朱棣的回应。 “山东河道淤沙日重……”朱棣轻声读出来折子上的内容,“请增调民夫三千……”然后他笑了笑,把折子放在桌子上,“陈卿治漕十多年,朕信得过你。像这种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可以了……” 朱棣刻意的一个停顿,然后似笑非笑的观察着陈瑄的反应。 陈瑄犹豫片刻,撩袍跪下:“皇上,臣……臣有一私请,请皇上恩准!” 朱棣干笑几声:“我就知道,你拿这种事来找朕,肯定就是个幌子。”他手指在那份被他放在桌子上的折子上指点了几下,然后身体往后一靠,“说吧,什么事儿。” 陈瑄叩首,然后伏在地上:“皇上,犬子陈佐年已十五,终日混迹漕丁间,臣恐他堕了将门风骨……”说道这里,陈瑄微微抬头,悄悄窥探了一下朱棣的神色,又马上把头低下,“……若蒙天恩,能允许他随侍太孙,牵马执鞭,习得一些经纬之道的皮毛,将来……将来或可替皇上守一程漕运……” 朱棣暗笑,这个陈瑄,可真是个老狐狸。靖难的时候,他选择把自己绑在朱棣这条船上;现在,他又想把整个陈家绑在太孙那条船上。他眯眼审视着陈瑄,缓缓开口:“陈卿啊,你舍得……舍得让你的嫡子做仆役?牵马执鞭?” 陈瑄再叩首:“皇上,能为太孙殿下效犬马之力,是陈家的福分,也是犬子的福分!”然后,这老狐狸压低了声音,似乎还有点哽咽,“……当年臣献长江舆图时,这孩子尚在襁褓之中,臣只盼他这辈子,能……能得皇上赏识一二……” 朱棣无语,一伸手:“行行行,停停停……”然后无奈的摇摇头,手指着陈瑄,憋了半天,才从嘴里吐出来一句“老狐狸”。 “王彦,扶陈大人起来吧。” 朱棣发话,王彦上前,扶着陈瑄站了起来,朱棣自己则是又把那份刚才被他放在桌子上的折子拿起来看了几眼,然后突然一抬头,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太孙!听见没?陈卿要给你送个扛包的小厮!” 陈瑄刚站好,听见朱棣这么喊,一回头,正好对上朱瞻基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这才刚站起来一两个呼吸的功夫,陈瑄又慌忙下跪:“臣参见太……” 陈瑄正要往下跪,却发现太孙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身体。 “行了,我没那么多讲究,不必多礼。”朱瞻基面带微笑的说道。 朱棣一声不满的哼声响起,陈瑄顿时也是吓了一跳,这太孙怎么说话这么……这么直接的?他说自己没那么多讲究,不就是阴阳怪气的说朱棣这个做皇上的讲究太多了么? 朱瞻基满不在乎的走到朱棣身边,从朱棣手里“夺”过那份折子:“爷爷,天儿可不早了,您得赶紧睡觉了。” 朱棣耷拉着脸,眼瞅着似乎不开心的样子,嘴里嘟嘟囔囔的:“得,当了十几年皇上,出个门儿,还让人给管上了……” 他此刻就是有点后悔,在路上的时候,朱瞻基这小子,那个嘴甜的哟,就跟抹了蜜似的,一个劲儿的说什么“爷爷您得好好注意身体,以后才天天陪重孙子玩”。当时朱棣也是被忽悠的有点飘了,脑子一热,就莫名其妙答应了“爷爷以后多注意身体,少喝酒,不熬夜,争取再陪重孙子二十年”,还把自己的令牌交给了朱瞻基,授予了朱瞻基监督的权力。 好家伙,这……这小子玩真的啊? 朱棣瞟了一眼朱瞻基的右手,只见这小子从怀里掏出令牌来,在朱棣面前晃了一眼:“爷爷,孙儿有令牌在此!” 朱棣顿时嘴角抽了抽,这小兔崽子居然真拿自己给的令牌来要挟自己! 他娘的,朱棣心里腹诽,老子又拉不下脸来赖账,这下着了这小子的道了。 眼看朱棣一副无奈的样子,朱瞻基笑了笑,还冲着朱棣眨眨眼。 “行行行,我睡觉去。”朱棣摆摆手,站起来往外走,走了一半儿站住了,指着还愣在原地的陈瑄,“那个……你儿子的事儿,你别问我,我们家,我不管事儿。你问他……”朱棣指着朱瞻基,”……别找我,我得奉命睡觉去。” 陈瑄继续愣愣的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目送朱棣离开。 这……这皇家,这么随意的吗? 皇上像寻常人家的爷爷一样,被孙子管得服服帖帖,甚至临走前还指着太孙说什么“我们家我不管事”…… 更让他震惊的是皇上对太孙的态度。瞧见没,太孙竟敢直接从皇上手里“夺”折子,还敢拿令牌逼皇上休息?而皇上不仅不怒,反而……嘟嘟囔囔地认了? 这太孙……都知道皇上宠太孙,可没想都宠到这个程度了呀! 陈瑄突然觉得,自己这次选择,又做对了。 就如同他当年率领水师战舰投降燕军,并且献上了长江布防图时的选择一样。 陈瑄心里暗自喜悦,这哪是送儿子干什么牵马执鞭的事儿啊?分明就他娘的是一座青云梯啊! (本章完) 第125章 顺天之行(三) 自打决定了要去顺天,朱棣又开始不上朝了。 大臣们也知道,如果御台上没给朱高炽留专门的椅子,那说明儿今个上朝是皇上亲自来,太子在旁边站着。如果御台上有朱高炽的椅子,那皇上今儿就不来了。 一大早,奉天殿里,朱高炽又一屁股坐在御台上自己的椅子上,看向群臣。 “列位,有事启奏吧!” …… 皇上出行,那肯定是要准备妥当的,随行的人员也得好好挑选,总不能把六部和内阁的人全带着一起走,总的留点人帮着朱高炽处理政务。 朱棣亲自挑选,杨士奇、杨荣伴驾,工部尚书宋礼等人伴驾。 其余所有人,包括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都留在了应天。 出发当天,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应天北门出去,朱棣坐在马车里休息。他这辆马车,是朱瞻基特意找工部的匠人给“定做”的,里边儿给朱棣备了一张宽敞的软榻,能坐能躺。而软榻对面还有几个可以坐人的地方,这样朱棣也能直接坐在马车上召见一些官员。 “我好歹是上了年纪的人,白天困也很正常。你年纪轻轻的……”马车里的朱棣瞅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朱瞻基,然后嘿嘿一笑,“你昨晚上干嘛了?是不是按捺不住自己,然后就和你那还没过门的侧妃……” 这老头子,上了年龄,天天在自己大孙子面前开黄腔,压根没人管得了他。 朱瞻基强颜欢笑:“爷爷,孙儿昨晚上帮我爹看折子来着。” “他倒是会省事儿。”朱棣哼了一声,“我让他监国,他让你监国。” 然后朱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朝着朱瞻基一挑眉:“爷爷问你个事儿,以后你当了皇上,会不会也让你的儿子监国啊?”然后故作严肃,“好好回答,想好了再说。” 朱瞻基苦笑一声,强撑着精神:“我起码不会让我儿子熬夜看折子。爷爷,这些个大臣的折子,写的弯弯绕绕的,明明就是很小一件事儿,非得拐弯抹角说半天。以后咱得定个规矩,上折子别啰哩吧嗦的扯那些有的没的,说事儿说事儿。” 朱棣很开心,哈哈笑了几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大明疆土这么大,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每天发生那么多事儿,都得做皇上的来解决。皇上也是人,皇上也没有三头六臂……”他叹了口气,略微有些感慨的继续说道,“做皇上,你苦点累点,国家才能变好,百姓才能吃饱饭,穿上衣服。如果做皇上的开始偷懒……” 唉?不对劲儿,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 朱瞻基憋着笑:“爷爷,您继续说,做皇上的偷懒又怎么样了?” “猴崽子,你少在你爷爷话里挑刺儿。”朱棣冷哼一声,“做皇上的想偷懒,那就得有个好儿子。”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还得有个好孙子。” 行行行,您说的对,您说的全对,朱瞻基也懒得反驳,反正这老头胡搅蛮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可他这会儿已经困的快睁不开眼了,朱棣却还是继续跟他叭叭叭。 “大孙啊,趁着现在就咱爷孙俩,爷爷想跟你说点事儿。”朱棣又坐了起来,然后招手让朱瞻基坐在他跟前。 朱瞻基打着哈欠走到朱棣身边坐下。 朱棣揽着朱瞻基的肩膀,转过头看着萎靡不振的朱瞻基:“小子,爷爷想……等你大婚以后,就退位了。” “嗯。”朱瞻基下意识回应了一声,然后瞬间惊醒,瞪大了眼睛盯着朱棣,“啥?退位?” 朱棣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朱瞻基愣了一下,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您说,等孙儿大婚以后,您就……” “退位。”朱棣再次说出了那两个字。 朱瞻基有些搞不懂了,历史上的永乐大帝在位可是有二十三年呢,这会儿才永乐十三年,这还有十年呢,朱棣干嘛要退位? “您……怎么好端端的,想起这个来了?”朱瞻基还是不太理解,“您这才多大岁数啊,干嘛要退位啊?要孙儿说,您起码还能当二十年皇上呢。” 朱棣沉默片刻,小声念叨着“二十年”,然后摇摇头:“爷爷可不敢想那么远。爷爷今年五十五岁了,老天给爷爷留的时间不多了。现在,你二叔三叔也安分守己了,你也长大成人了,爷爷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然后,他笑了几声:“二十年?爷爷没那么贪心,爷爷还能再活十年就可以了。” 朱瞻基心头一紧,这……是巧合么?历史上的朱棣,确实是六十五岁的时候驾崩的。 真的,只有十年了。 “你爹的身体不好,爷爷还把这么多事儿丢给他做。唉……”朱棣突然又有些情绪低落,“爷爷之前就跟他说过一回,爷爷不想让他干了半辈子皇上的事儿,却一天的皇上都没当过。你大婚以后,爷爷就把皇位交到你爹手里,然后爷爷就等着你的孩子出生。到时候,你帮着你爹处理政务,爷爷替你们带孩子。” 朱瞻基静静的听完朱棣的话,心中头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叱咤风云、如今却显露出几分疲惫的永乐大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是啊,爷爷……老了。 马车内难得安静了片刻,此刻只有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还有马车外随行骑兵的马蹄声。 朱棣,永乐大帝,他……他是什么时候变老的? 这些年来,朱瞻基每日和朱棣朝夕相伴,他从来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十三年前,朱棣在奉天殿在御台上落座,面对百官高呼皇上万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朱棣,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对啊,爷爷……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 终于,朱瞻基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爷爷,您……您真的想好了吗?” 朱棣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怎么了?你爹当皇帝,你就是太子爷了,猴崽子,你不乐意?” 朱瞻基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孙儿只是……只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随即,朱瞻基反应过来了,“那我爹呢,他知道您的想法么?” 然后,朱瞻基又想起方才朱棣说,他曾经和朱高炽提过这件事。 朱棣表情很是轻松:“他知道,他又不知道。爷爷是跟他说过这件事,但没跟他说过爷爷打算什么时候退位。” 朱瞻基低头沉默不语,朱棣便继续说道:“爷爷这些年来,南征北战,该做的事儿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如今咱们大明朝,国泰民安,你爹虽然性子软了些,可有文有杨士奇他们辅佐,武有张辅,还有你二叔三叔,爷爷也放心。” 朱瞻基静静的听着朱棣的话,心里也在暗自琢磨。 对呀,二叔三叔…… 在这条时间线里,二叔三叔已经和历史上的朱高煦、朱高燧是截然不同的人了。 朱瞻基忽然笑了:“爷爷,那您退位后,打算做什么?” “嗯?”朱棣一挑眉,“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么,你赶紧生孩子,爷爷以后逗逗重孙子,没事还能钓钓鱼,听听曲儿……”然后他凑近了些,“万一你爹治国出了岔子,爷爷还能骂他两句。” 朱瞻基忍俊不禁:“那我爹可惨了……” 朱棣哼了一声:“他当太子这十几年,挨爷爷的骂还少了?” 两人相视一笑,马车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朱棣看着眼前的大孙子,心里已经开始未来一段时间的规划了。 大婚肯定是最重要的,别的事儿都的给这件事儿让路。 迁都……嗯,去看看顺天营造建什么样子了。如果自己退位前迁不了都,那在自己退位以后,什么时候迁都,让老大自己掂量着办,反正老子以后埋在那儿了。 草原上还没平定……嗯,这事儿没个几十年的功夫也解决不了,着急也没用。 《永乐大典》已经修完了,之前大孙建议,说多抄几份,有道理,这事儿还交给某个姓解的人去做。 还有……对了,郑和回来以后,就让他去日本,“帮助”那些日本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还有什么来着? 朱棣一边想着,脸色也逐渐的阴沉了下来。 宁王! 这次去顺天,本身还有着一层意思,就是看看宁王有没有和朵颜三卫勾搭在一起。这事儿不能留给老大,朱棣自己必须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朱瞻基看着朱棣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了下来,也不敢出声打扰。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然后看见朱棣的脸上又重新挂着笑了。 “爷爷,您想什么呢?”朱瞻基终于开口问道。 朱棣“嗯”了一声,然后揉了揉下巴:“爷爷在想……这次去长陵看看你奶奶,跟她也说一声。爷爷退位以后,就住在顺天了,离她也近一些。” “哦,对了。”朱棣又想起一件事儿来,“等你当了皇上,你也得抓紧时间给自己修陵了。到时候,你挑的地方别离爷爷太远咯。” 古代皇帝面对给自己修陵的事儿也从来不避讳,甚至将其视为重要的国家工程和帝王职责。帝王陵墓规模庞大,往往需数十年才能完成,若皇帝讳谈身后事,很可能导致工程仓促或无法完工,反而影响自己身后尊严。 只是朱瞻基…… “爷爷,这事儿还远着呢,不着急。”朱瞻基笑了笑,“大不了,等我百年以后,直接跟您埋在一起,咱爷孙俩……” 朱棣打断了朱瞻基的话:“你小子少胡说八道!”他又笑了笑,“孙子可以跟爷爷埋在一起,但皇上可不能跟皇上埋在一起。各人都有各人的地儿,你来挤我干嘛呀?再说了,历朝历代,你见过哪个皇帝是和其他皇帝埋在一起的?” 朱瞻基干笑了几声,不敢搭话。 朱棣又哼了一声:“反正我是告诉你了,你到时候给自己挑地儿……”停顿片刻,朱棣微微叹气,“唉……记得别离爷爷太远就成。” (本章完) 第124章 顺天之行(二) “老爷子也真是的,你这眼瞅着要大婚了,又是去凤阳,又是去顺天的……” 朱瞻基要出远门,太子妃那是一百个不情愿,尤其是这回去顺天,老爷子说是两三个月回不来,那都是往少了说了。这老爷子也不是头一回去顺天了,以往哪次去,那不得四五个月打底的? 太子妃心里清楚,这次出门,估计能赶在大婚前回来就算不错了。 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俩一对视,朱高炽挤眉弄眼的示意朱瞻基去哄哄太子妃。 “娘……”朱瞻基夹着嗓子凑了过去,换来太子妃一个白眼。 “你给我正常点,少拿这种声音来恶心我。”太子妃哼了一声,“我跟你说啊,顺天是咱老家,你回顺天去,我倒是不担心吃不惯住不惯,那儿的锅子可比应天的正宗多了,我是担心你耽误了回来的时间!你可得记住了,你八月还要大婚呢!” 然后又补了一句话:“而且你可是有三个媳妇等着过门呢!” “记着呢记着呢,儿子记的牢牢的!”朱瞻基脸上堆着笑,扶着太子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太子妃刚坐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便又站了起来:“对了,儿子,你去问问你爷爷,你这次去顺天,身边能不能多带个人啊?” 带人?谁?朱瞻基一时间没明白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让你身边多带个人嘛,路上也好照顾你啊!”太子妃急了,拽着朱瞻基的胳膊,“你去跟你爷爷说说,让孙姑娘跟着你……” 啥?孙姑娘?还没过门的太孙侧妃孙婉茹? 朱瞻基都压根不用考虑的,直接猛摇头:“娘,你想什么呢?我跟爷爷去顺天是要办事儿的,身边带个女人叫怎么一回事啊?” 女人怎么了?太子妃很不服气:“那又不是别的女人, 那可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 眼看太子妃越说越离谱了,朱高炽也听不下去,走过来插话:“行啦,你就别添乱了,你儿子跟皇上去顺天是要办正事儿的,别说是没过门的媳妇儿,就算是过了门儿,那也不能跟着一起去呀。”他按着太子妃的肩膀,把她按在了椅子上,“老二老三跟着皇上去草原上打仗,你什么时候见他们两个带自己的媳妇儿去的?” 太子妃自己稍微一琢磨,大概也琢磨明白了,泄了气,耷拉着脑袋:“行吧,你们老朱家就是规矩多。”随后,她似乎又有点不死心,又抬着头盯着朱瞻基,“你爷爷不不是也说了,让你跟你那三个媳妇打个招呼么?说不定让你带一个呢?你去问问呗。” “呵呵呵,你呀……”朱高炽走到另一张椅子旁边坐了下来,指着太子妃,“你让儿子去问这种问题,就是送他去老爷子那儿找骂呢。” 然后,朱高炽一琢磨,不对呀,太子妃平时不是这种不识大体的人呀,他压低声音,身体往太子妃的方向凑了凑:“哎?我说,你是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来的?” “还不是因……”太子妃下意识脱口而出,可马上反应过来,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算了,没什么,不让带就不让带吧。” 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俩一个对视,然后默契的同时看向低着头手指绞着帕子的太子妃。 不对,肯定有问题。 晚上,朱瞻基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门被推开,孙婉茹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一杯茶。 “殿下。”孙婉茹走到朱瞻基身边,双手捧着茶杯送到朱瞻基手边的桌面上,“夜深了,您也早些歇息吧,这是茯苓柏子仁茶,养心安神的。” 朱瞻基笑了笑,放下书本,端起茶杯来:“这种端茶送水的事,让下人来就行了,你不用亲自上手。”然后将茶杯送到嘴边,轻啜一口,眉头微微一挑,“这茶,味道很特别。” 孙婉茹抿嘴一笑,眼角弯成月牙似的:“加了陈皮和蜂蜜呢,这样喝起来甜一些。这几天殿下每天都看书到很晚,给殿下备的茶甜一些,殿下喝起来也不会太苦了。” 话刚说完,孙婉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言了,连忙低下头来。她虽然是太孙未过门的侧妃,可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打听自己未婚夫婿的起居,而且这个未婚夫婿还是太孙,确实不太合适。 不过朱瞻基并不在意,毕竟孙婉茹是太子妃的养女——虽然后来朱瞻基才意识到,名义上是太子妃的养女,实际是就是给朱瞻基准备的童养媳。 而朱瞻基此刻在想一个问题…… 如果史书上记载的没有错的话,眼前的孙婉茹,也就是历史上的孙皇后。 朱瞻基前世是历史老师,孙皇后的相关故事并不在任何一个历史考试的考点中。除非专门研究过宣德一朝的历史学者,否则即便朱瞻基前世是一名历史老师,他对孙皇后的了解也不会多深刻,只知道这位孙皇后是明英宗朱祁镇的生母,仅此而已。 明英宗朱祁镇那就不一样了,这位大明天子,也就是那位御驾亲征被俘虏“瓦剌留学生”,这个事儿可是历史课的考点,高中的《中外历史纲要》里可是清清楚楚写着,“明中期,瓦剌和鞑靼不断威胁明朝北部边防,两次突破长城深入内地,包围北京。瓦剌还曾经在一次战役中俘虏了明英宗”。 朱瞻基摸着下巴,略有所思的看着孙婉茹。 我来大明之前,大明因为土木堡由盛转衰。我来大明以后,大明还是因为土木堡由盛转衰——那我不特喵的不是白来了么? 此刻朱瞻基只有一个观点——历史已经发生改变了,历史上的孙婉茹是皇后,而现在他朱瞻基的正妃是张怜儿。也就是说,以后的皇后也只会是张怜儿,那瓦剌留学生即便是从孙婉茹的肚子里生出来,他也没机会继承皇位了。因为朱棣已经明确的说了,朱瞻基的皇位,只能由张怜儿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来继承。除非张怜儿没有儿子,否则其他女人生出来的孩子,都没资格闻闻龙椅是什么味儿的。 唉,这个真不怨朱瞻基这个历史老师前世没认真研究过历史,只不过他研究的历史主要还是课本中的内容,加上从部分课外资料获取一些信息。毕竟现行的主流教材,不管是人教版,还是部编版,对明朝后宫的细节(如皇后废立)通常都是一笔带过。 教材上更关注的往往是政治、经济、军事重大大脉络,比如郑和下西洋,比如如仁宣之治,比如土木堡之变等等。 他如果有机会知道,这历史上宣德皇帝朱瞻基,那也是在废掉了原有的胡皇后之后才册立了孙皇后的,怕是此刻就没那么心大了。 “殿下,您……看什么呢?”孙婉茹被朱瞻基盯着看,有点浑身不自在。 朱瞻基回过神来:“哦,没事,我刚才在想一些问题,有点走神了。”然后他揉了揉眼睛,搓了搓额头,打着哈欠,“你这茶确实管用,我才刚喝下就困了。以后晚上睡不着,就喝你这个茶,比安眠……安神汤管用多了。” 朱瞻基及时改口,孙婉茹也没察觉到异常,只当朱瞻基是困了累了,说话一时秃噜嘴了。她笑着把喝完的茶杯端起来,放回到小木盘子里:“殿下,那就早点睡吧,我去帮殿下铺床。” 朱瞻基点点头,用书签插到书里,记录下自己看书的进度,然后伸着懒腰站起来,又打了个哈欠,然后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往床榻的方向走。 孙婉茹则是把端茶的小木盘子先放在桌子上,腾出手来去给朱瞻基铺床了。 朱瞻基站在孙婉茹身后,看着孙婉茹的背影。 平心而论啊,这个……嗯,怎么说呢?对,就是说…… 唉……你儿子要不是猪骑朕那个蠢货该有多好! 现在的历史进程已经改变了很多了,也不知道历史上那个朱祁镇还有没有机会出生。嘿嘿,他最好别来了——尤其是下午和于谦聊完天之后,朱瞻基就更是这么想的了。 于谦这种人,朱祁镇那个蠢货怎么舍得杀的? 对,于谦! 一想到于谦,朱瞻基就在心里头嘀咕着,这次去顺天,一定要把于谦也带上,让老爷子也看看这位奇才,也让于谦可以提前看一看大明的北疆, “殿下,床铺好了!”孙婉茹转过身来,正对上朱瞻基的眼睛,只不过朱瞻基这会儿又在发呆了,一时间没听见孙婉茹的声音。 “殿下?”孙婉茹往前一步,“床铺好了,您休息吧,看您累的,刚才又走神了呢。” “哦……”朱瞻基点着头,“对,困了,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我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然后一边说,一边往床边走,一屁股坐在床上之后,下意识想自己弯腰伸手去脱鞋子,却看到孙婉茹已经在他脚边蹲下,细心的帮他脱掉了鞋子,还把脱下来的鞋子放在一旁摆放整齐了。 “殿下,休息吧。”孙婉茹又抱起朱瞻基的腿放到床上,又赶在朱瞻基躺下之前去帮他松了松枕头。 说句题外话,朱瞻基来大明十六年了,他坚持认为只有软枕才叫枕头,那些个瓷枕啊、玉枕啊、石枕之类的,那玩意儿就没资格出现在他朱瞻基的床上。 所以,太孙喜欢睡软枕头这件事,伺候过太孙的人都知道,孙婉茹也知道。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朱瞻基再次开口,孙婉茹对他这种……嗯,你可以说是伺候,也可以说是照顾,反正就是那种要帮朱瞻基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的态度,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了。 孙婉茹看着朱瞻基躺下,又给他掖了被角:“殿下,那我先退下了。” 朱瞻基点点头,挥挥手:“嗯,去吧。”然后,朱瞻基也是困了,一翻身,背对着孙婉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孙婉茹小心翼翼的离开床边,路过朱瞻基的书桌,一眼看到那本被朱瞻基插了书签标记了阅读进度的书。 《贞观政要》。 孙婉茹看了一眼已经睡着了的朱瞻基,然后悄悄伸手把那本《贞观政要》拿在手里,记下了朱瞻基看到的部分。随后,将书原样放回原处。 (本章完) 第123章 顺天之行(一) 早朝后,朱高炽三兄弟很自觉的去御书房门口排队了。 刚才在早朝上,皇上说了,今儿上午御书房不接待大臣了,因为他要和太子、汉王和赵王在御书房商议一些事情。啊对,还有太孙,太孙今儿个也上朝了,一会儿下了朝,太孙也得去一趟御书房。 “大哥,爹不会在御书房再训咱们了吧?”朱高煦还是心有余悸,生怕老爷子在御书房再给他们兄弟三人来一次爱的教育。 朱高炽心里也没谱,按道理说,老爷子今儿在乾清宫已经把火都撒出来了,早朝上也没见他再发脾气,甚至还有点和蔼可亲的感觉。可这种天生的血脉压制,也让兄弟三人此刻仍然是胆战心惊的。 “二弟三弟啊,等会儿你们要情况不对,就往哥哥身后躲……”朱高炽话说一半也没了底气,毕竟老爷子如果要发脾气,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得跟着一起挨收拾,早朝前在乾清宫的事儿就是例子。要不是把朱瞻基搬来当救兵,他们哥儿仨今儿都不见得能走的出乾清宫。 老二老三瞧见朱高炽这越说越没底气的样子,对视一眼,齐刷刷叹气。 朱高煦开口道:“大哥,你的好意,我和老三都心领了,一会儿还是看大侄子吧,他才是咱们哥儿仨今儿的救星。” 说话间功夫,朱瞻基陪着朱棣也走过来了,朱棣瞧见候在御书房门口那三位爷,哼了一声,都懒得再正眼看他们,自顾自的走进御书房,给御案后头一坐,然后才没好气的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朱高炽打头,朱高煦排第二,朱高燧最末,兄弟三人排着队走进来,然后在朱棣面前立正。 “跟你们说个事儿。”朱棣扫视了一遍三兄弟,然后盯着朱高炽,“老大,这几天你继续监国,在我回来之前,把家给我看好了,别出幺蛾子。” 朱高炽下意识点头:“唉,知道了……嗯?”他听着不太对劲儿,什么叫“等我回来之前”?他抬起头,看着朱棣,“爹,您要出去?” “嗯。”朱棣点点头,“我去一趟顺天,太孙也去。” 朱瞻基一直站在朱棣身旁,显然刚才来时路上朱棣已经跟他说了去顺天的事儿,所以听见朱棣说要带他去的时候,他表情镇定,没有一点感觉到意外的样子。 听见朱棣说要去顺天,朱高煦和朱高燧对视一眼,朱高煦开口问道:“爹,是不是要对草原用兵了?” 也难怪朱高煦会这么理解,以往每次北征,都是大军开拔到顺天休整集结,然后从顺天出兵。 “用兵?”朱棣没好气的冷笑一声,“怎么,你汉王爷要出钱?我倒是想打仗,可太子爷不给钱啊。你要是出军费,那我就让你当主将,你带着兵去草原上,想干嘛就干嘛。” 眼看三兄弟又沉默不语了,朱棣默默叹气:“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长陵渗水了,把你们娘的棺椁都被泡了……” 三兄弟瞬间瞪大了眼。 朱棣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不可能平白无故做这种梦,一定是有什么预兆。我也懒得去问钦天监的人来给我解梦了,他们说的全是好听的话,我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所以,我自己去顺天看看。老大,我估计得走几个月,这段时间,国事由你全权处理,拿不定主意的,派人到顺天来找我。” “老二老三,你们留在应天。”朱棣又抬眼看向朱高煦,“老二,早上在乾清宫跟你说的事儿,你用心办好,什么时候带撒马尔罕使团去神机营,去了看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反正记住了,既要彰显我大明胸襟,又能让他们知道,咱们大明不光是招待朋友的好酒好肉,也有对付敌人的神兵利器。” 朱高煦点头:“儿子记住了。” “老三。”朱棣又看向朱高燧,“宁王失踪的事儿,你继续追查,南昌乃至江西大小官员都全力配合你,必要的时候,该抓就抓,该审就审。尤其是那个南昌知府……”朱棣身子往前凑了凑,胳膊放在御案上支撑着身体,“……老十七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他就算不知情,也是个糊涂蛋。你回头去吏部打个招呼,让他们再选个人去南昌当知府。” 朱高燧也恭恭敬敬的点头:“儿子知道了,那个南昌知府,确实是蠢的可以,儿子再去一趟南昌,先把他抓起来好好审一审。就算他和宁王没有勾结,儿子也得问他的罪。” 朱棣手指着朱高燧:“你记住了,宁王还是大明的亲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纪纲现在重伤,锦衣卫你还得继续盯着,别出了差错。” 安顿完老大老二和老三,朱棣又往后一靠,转过头来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朱瞻基:“大孙,你回去收拾东西,跟你娘打好招呼,咱们这次去顺天估计没两三个月回不来,等咱们回来,差不多也到了你大婚的时间了。所以,你那三个媳妇儿那里,你也去说一声。” 朱瞻基点头:“好的,孙儿一会儿就回去跟娘说一声……” “还有你那三个媳妇!”朱棣打断了朱瞻基的话,补充道,“眼瞅你要大婚了,你这个新郎官被我这个糟老头子拐走几个月,你得去跟你三个媳妇说清楚咯,别人家还没进门呢,就埋怨起我这个当爷爷的了……” 朱瞻基扭捏着笑了笑:“爷爷,她们哪会这么想啊?” 朱棣看着孙子扭捏的样子,忍不住笑骂:“猴崽子,一说起你媳妇你就这副德行。怎么,还知道害臊了?”他转头对朱高炽三兄弟挥挥手,“你们三个先退下吧,该干嘛就干嘛去,我跟太孙还有话说。” 朱高炽三兄弟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下。 一出御书房,朱高炽就长舒一口气:“总算逃过一劫。” 老二老三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朱高燧更是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大哥,老爷子要去顺天,肯定不是一两天就能准备好出发的,你回头跟大侄子说一声,就说我和老二这两个做叔叔的,请他喝酒!” 朱高炽眼睛一瞪,指着朱高燧:“喝什么?老三,你可别出幺蛾子了,别忘了,爹不许你喝酒!” “哎哎哎,大哥!”朱高煦把朱高炽的胳膊摁下来,“老三不能喝,我能喝呀!这回大侄子救了咱们兄弟三人的命啊,你是他爹,你谢不谢他那是你的事儿,我跟老三不能跟没事人似的呀!” 朱高燧捣蒜般点头:“啊对对对!” “今晚上,我去定位置,就这么说定了!”朱高煦不给朱高炽开口的机会,抢先把话说完了,“到时候,你也得来!” …… 御书房里。 朱棣确定朱高炽兄弟三人已经走远了,又看了一眼同样在御书房里伺候的王彦。王彦接收到朱棣眼神里含着的意思,招呼着其他伺候的宫人们出去。王彦倒退着碎步退出书房大门的时候,也没忘记把御书房的门给关上。 朱瞻基一看,这是要说什么机密了?怎么连王彦都撵出去了? 朱棣先是叹气,顺手从御案上拿起一个精巧的摆件来,拿在手里把玩。朱瞻基一看,朱棣拿在手里的是一个精巧的铜制麒麟镇纸。 朱棣的手指在麒麟的鳞片上抚摸着,眼神也逐渐变得深邃了起来。 “大孙啊……”朱棣突然开口,只不过声音压的很低,“这次咱们爷孙俩去顺天,明面上是去看长陵,捎带着看一看顺天宫城营建的进度,实际上……” 朱瞻基顿时心头一跳,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 朱棣把手里的麒麟镇纸往案上一放,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爷爷担心,宁王是不是跑到北边去了……”他看着朱瞻基,缓缓补充道,“他这个宁王的‘宁’,可是大宁的‘宁’啊……” 朱瞻基暗自琢磨,爷爷的意思是说,宁王可能跑到大宁去了?那毕竟是他以前的封地,经营多年,好歹是有些根基的。可是……可是自打永乐初年,朱棣将宁王朱权的封地从大宁改到南昌之后,这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就算在大宁有点根基,这会儿也该没多大用处了吧。 “朵颜三卫!”朱棣念出这个名字来,手指头轻轻在桌面上叩了叩,“那以前都是宁王手底下的人。爷爷当初奉天靖难的时候,手里兵力不足,就从老十七手里夺了朵颜三卫。为了安抚他们,爷爷把大宁给了他们,让他们暂时居住。” 所谓的朵颜三卫,指的是主体为兀良哈部的朵颜卫,以翁牛特部为主的泰宁卫,还有以乌齐叶特部为主的福余卫。这三卫原本是北元残余势力,洪武爷那会儿归附了大明朝,被安置在大宁一带,作为大明抵御北敌的屏障。 宁王在洪武年间被封到大宁以后,麾下有“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朵颜三卫就是受宁王节制的最精锐的骑兵,战斗力极强,是大明朝北方防线的重要力量。 靖难之初,朱棣为了换取朵颜三卫的支持,承诺战后将大宁地区让给他们游牧。只不过朱棣登基之后,没有完全兑现自己的诺言,将大宁都司南迁至保定,原来的大宁城改设为“大宁卫”,但大明对这地区的控制力也锐减。这也导致朵颜三卫和大明的关系逐渐恶化。 朱瞻基听明白了朱棣的意思:“爷爷您的意思是说……宁王可能和朵颜三卫勾结起来?” 朱棣默默点头。 (本章完) 第122章 朱家哥儿仨受难记(二) 天呐,爷爷寝宫里的东西都成精了呀!不然它们怎么会自己飞出来的! 朱瞻基刚赶到乾清宫,还没进门呢,就看到门里头飞出来一个笔筒。 门里传出朱棣中气十足的叫骂声,骂的太脏,写出来都不过审的那种。反正就是“我星号星号,你们三个星号星号,真是星号星号星号的星号星号”…… 朱瞻基贴着墙边走到门口,趴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探着脑袋往里头看了一眼。脑袋刚探出去,好在是年轻反应快,朱瞻基一缩头,一个砚台就擦着他的发髻飞了出去。 我去,好险,朱瞻基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的摸着自己的脑袋,这要刚才缩头那一下再慢一步,今儿个太孙殿下就得头破血流地回东宫了。 唉不对,是被抬回东宫。 门里头,朱棣的咆哮声还在继续。 “兵部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火力配置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粮草配置也不对,那个主笔的兵部郎中是谁?他脑子里都是屎吗?” “这么大的问题,兵部侍郎李庆为什么没有审核出来?” “太子!你怎么也没看出来?你这个监国是怎么当的!” “还有你!老二!”朱棣的嗓门又拔高了一度,“老子让你接待使团,不是他娘的让你揍使团!撒马尔罕刚和大明恢复往来,你他娘的就揍人家的使团!” “老三!你他娘的……” “啪嚓!”听着像是茶杯砸碎的声音。 然后继续是朱棣的咆哮声:“……你他娘还敢躲!让你去南昌,你跟老子怎么保证的?你说,宁王府的狗都能给老子抓回来!我问你,别说人了,狗呢?宁王那么大个人,你说丢就丢了?他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朱瞻基在门外看得直摇头,下意识的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蹲在地上,眼睛珠子疯狂乱转。 王彦在朱瞻基跟前蹲下:“太孙殿下,里边那三位就指着您了,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朱瞻基面露苦涩:“可是……我……我也怕呀!”他指着门里的方向,瞪大了眼睛,“你没看见皇上都气成什么样子了吗?我这会儿进去不是把我自己也填进去了?回头他们仨没救出来,我自己也得搭进去!” 王彦苦苦哀求:“殿下,您就进去劝劝吧,里边那三位爷,一个是您的亲爹,还有俩是您的亲叔叔啊……” 朱瞻基这会儿就像脚底生了根一样,半步都挪不动,面对王彦的苦苦哀求,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喉咙里挤出细若蚊蝇的声音:“我不敢……” 王彦眼看如此,又听见朱棣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他一是怕朱棣气坏了身子,而是怕里边那三位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哥儿仨真有个什么好歹,心里思量片刻,一咬牙一跺脚,先冲着朱瞻基行个礼:“太孙殿下,得罪了!” 朱瞻基:“啊?” 王彦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太孙殿下到!” 朱瞻基瞬间瞪圆了眼睛,脸色唰的变白,手忙脚乱地去拽王彦的衣摆:“别!别!别,你干嘛……你干嘛……” 王彦话音刚落,就听见门里头咣当一声,像是凳子被踹翻了,然后朱棣骂人的声音也瞬间停顿了下来。 王彦赔着笑:“殿下,奴婢回头向您赔罪,您请吧……”然后,他把朱瞻基拽起来,从身后推着朱瞻基走到大门正中间。 朱瞻基迅速做好了表情管理,前一刻还是慌慌张张的样子,等到自己被迫出现在门口朱棣视线里的时候,马上换了表情,对着朱棣露出乖巧的笑容。 “爷爷!”朱瞻基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迈步进去,然后走到朱棣面前几步远跪下,“孙儿给爷爷请安了!” 朱棣放下手中那本厚厚的书,也不知道刚才拿着这本书是打算看呢,还是打算砸某人呢。瞧见朱瞻基进来了,朱棣就这么坐在椅子上,黑着脸,一言不发。 再一看朱高炽那哥儿仨,此刻看向朱瞻基的眼神,都是“救星来了”。 朱棣眯着眼睛:“大孙,你来找爷爷做什么?”然后语气陡然变冷,“……给你爹他们求情?” 朱瞻基跪在那里,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余光瞥见老爹和两个叔叔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活脱脱像是三只等着他投喂的鹌鹑。 “大孙,怎么不回答?” 朱瞻基一个愣神的功夫,朱棣又开口追问,朱瞻基一抬头,对上了朱棣的眼神。 求生欲告诉朱瞻基,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说自己就是来给爷爷请安,磕个头就走。不开玩笑,朱瞻基真想这么做,尤其是被朱棣一个眼神警告之后。 可他要真这么干了,怕是朱高炽哥儿仨都得完犊子,毕竟他很少瞧见朱棣有发这么大的火的时候。 算了,豁出去吧,好歹都姓朱…… 朱瞻基一个头磕在地上:“爷爷!孙儿是来讨赏的!” 朱高炽三兄弟动作一致,闭眼,捂脸,皱眉,低头。 朱棣冷哼一声:“讨赏?”又冷笑了几声,“……你爹和这两个叔叔把爷爷交给他们的事办的一团糟,你怎么还敢来讨赏?” 朱瞻基一本正经的回答道:“爷爷,正是因为他们把事情办砸了,孙儿才要来讨赏啊!”他又笑着往前凑了两步,因为他这会儿还跪着呢,这一副跪着往前蹭蹭走的场景,让朱棣看着有点心疼。 “大孙,你先起来……”朱棣脸色轻松了一些,“你跟爷爷好好说说,为什么他们把事情办砸了,你才能向爷爷讨赏?你打算干嘛?”然后又冲着朱瞻基招招手,“过来,站爷爷跟前说。” 朱瞻基嘿嘿一笑,站起来边往朱棣身边走,边解释:“爷爷,您想啊,要不是他们把事情搞砸了,还怎么能显出孙儿的本事来?”说完这句话,正好走到朱棣身边,朱瞻基又伸出手来给朱棣轻轻揉着肩膀,“爷爷,您说是不是?” 朱棣干笑了几声,看了一眼面前空地上那并排站着的三只鹌鹑,默默叹气:“你们三个,还不如一个孩子让我省心!” 三只鹌鹑齐刷刷点头:“是是是,爹您说的对!” 朱瞻基趁机凑到朱棣耳旁边:“爷爷,您先消消气。孙儿有个主意,保管让这三件事都变成好事。” 方才在乾清宫外头,王彦已经把事情大致给朱瞻基说了一下,所以朱瞻基已经知晓了朱高煦和朱高燧为啥惹朱棣生气了。 “哦?说来听听。”朱棣似乎是来了兴趣。 “先说这个兵部方略的事情。”朱瞻基压低了声音,“昨天兵部的于主事连夜来东宫见我爹,把那份有大问题的进军方略里的问题全给指出来了。您知道这些问题是谁发现的么?不是那个于主事,而是于主事的孙子,就比孙儿大一岁。” 朱棣一回头:“怎么又冒出一个孙子来?” 朱瞻基继续解释:“他的孙子昨个夜里去兵部衙署给于主事送膳食,那份进军方略就摊开了放在桌子上,于主事的孙子只是路过看了一眼,就看出毛病来了……” 朱棣稍微一琢磨:“一眼就看出来了,才比你大一岁,也就是十七八岁……他真是一眼就看出来的?” 朱瞻基点头:“孙儿相信,因为昨个半夜,那个于主事的孙子也跟着他爷爷一起来东宫了,孙儿还和于主事的孙子聊了很久,他真的是个人才……” “人才?”朱棣看了一眼朱瞻基,“一个才十七八岁的人才,怎么了?那也是以后给你小子留着用的,爷爷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眼看朱棣又开始不高兴了,朱瞻基连忙安抚道:“爷爷!爷爷!您听孙儿说……那个,孙儿也仔细想过了,这进军方略虽然有问题,但咱们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考验一下兵部那些官员。不如让我爹把这份进军方略带回去,就说皇上震怒,让他们重新拟一份……爷爷,您总得给人家一个犯错的机会不是?” 朱棣也开始逐渐消气了,冷哼一声:“行,按你说的办,不过那个主笔这份进军方略的兵部郎中,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这辈子爷爷都不想看见他!让他滚到琼州去!” 好,好,悬在朱高炽头上的刀算是放下了。朱高炽也松了一口气,默默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 朱瞻基又琢磨片刻,然后继续在朱棣身边低声说道:“至于二叔……” 朱棣“嗯”了一声,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朱高煦:“对,你二叔,把人家使团揍了。大孙,你说这事儿怎么解决?” 朱高煦被朱棣又瞪了一眼,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爷爷,撒马尔罕使团不是傲慢吗?”朱瞻基也看着朱高煦,“他们说咱们大明‘虽强盛却不通西域商路’,那就让二叔带着他们去神机营看看咱们大明最厉害的火器!他们敢笑我们大明不通商路,他们却不知道这商路通不通,全看我大明想不想让它通。爷爷,咱们神机营的火器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棣一抬眼:“可是毕竟老二这个混账东西把人家给揍了……” 朱瞻基眼珠一转,立刻接话:“爷爷,孙儿觉得二叔这一拳打得正好啊!” “哦?”朱棣一挑眉毛,“继续说。” “爷爷,是那使团首领出言不逊在先!”朱瞻基直起腰来,说的那叫一个义正辞严,“二叔身为大明的亲王,倘若是不加惩戒,岂不是会显的我大明是软弱可欺的!” 朱瞻基又压低声音,不慌不忙的继续往下说:“不过嘛……孙儿觉得,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二叔亲自带他们参观一下咱们大明的神机营,既显我大明胸襟,又能……” “又能什么?”朱棣追问。 朱瞻基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又能让那撒马尔罕使团首领亲眼看一看,二叔的拳头,比起我大明神机营的火器来,可差得远呢!保准他回去后,再不敢对大明有半分不敬。如若不然,下次他们面对的,可就不是二叔的拳头了。” 朱棣闻言,嘴角也微微上翘,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指着朱瞻基:“猴崽子,黑的也能让你给说成白的,不过你这一招恩威并施倒是还不错,爷爷很喜欢。” 然后,朱棣转过头去看着朱高煦:“听明白没有?按太孙说的,带着撒马尔罕的人去一趟神机营开开眼。当然了,你个混账东西下手有多黑,我也是知道的,你得等他们的首领能下床了再说。” 朱高煦连忙抱拳:“儿臣遵旨!爹,您放心吧!儿子一定叫他们这些蛮夷见识一下,什么叫天朝上国!” 朱高燧眼看老大老二都没事儿了,马上向朱瞻基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朱瞻基朝着朱高燧的方向默默点头。 朱棣似乎没察觉到朱瞻基和朱高燧的互动,处理完了老大老二,现在他也该处理老三的事儿了。 “大孙,爷爷让你你三叔去南昌,把宁王朱权一家人带回来。结果呢,宁王失踪了!”朱棣无奈的一摊手,“爷爷先跟你透个底儿,这个朱权,和高墙那边也有联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还被朱权给重伤了,差点连命都丢了……” 高墙的很多事儿,比如朱允熞没死,这个朱瞻基知道,这还是他当初查出来的。 但宁王和高墙也有关联,这个朱瞻基还真不知道,朱棣也一直没跟他详细的说过。主要是这事儿还真比较复杂,一时半会还说不清楚。 不过目前朱瞻基可以明确的事儿,就是朱高燧奉旨去南昌抓宁王朱权及其王妃、世子,结果到了南昌以后才发现,宁王朱权及其王妃、世子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只见朱瞻基眸光一闪,突然间又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爷爷,孙儿倒觉得……三叔这差事儿,办得妙啊!” “嗯?”朱棣眉毛一竖,有点不解:“人都丢了还妙?” 朱瞻基赶紧解释:“爷爷,您想啊,宁王叔祖要是老老实实被抓回来,那才叫麻烦呢!到时候肯定会有一些有心之人,说爷爷您又苛待兄弟了。结果您派人去南昌‘请’宁王叔祖回来……” 朱瞻基刻意在“请”字儿上加重了语气。 “……结果,宁王叔祖他自己跑了!他这一跑,不就是心虚么?那就说明朝廷没冤枉他,对不对?到时候,朝廷直接发缉捕文书,天下人都会说宁王做贼心虚……”朱瞻基嘿嘿一笑,“爷爷,您说,三叔这差事儿办的怎么样?” 朱棣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朱高燧则是悄悄的朝着朱瞻基竖起了大拇指。 朱瞻基瞬间又有了主意,继续弯下腰说道:“再说了,三叔这次去南昌一趟,不是还查出了宁王府私藏违禁兵器的事了吗?这个可比抓个活人回来更有用!” 啊?朱高燧一下没反应来,私藏违禁兵器?谁?宁王府?没有啊! 朱瞻基疯狂朝着朱高燧打眼色,朱高燧还是没反应过来。 “哦?”朱棣看起来有点疑惑,然后盯着朱高燧,似笑非笑,“老三,有这事儿么?在宁王府里,找到了私藏的兵器?” 朱高燧傻了吧唧的摇头:“爹,没有啊,我没说找到什么私藏的兵器啊……” 站在朱棣身后的朱瞻基继续朝着朱高燧打眼色,用口型告诉他“有”,可朱高燧愣是看不懂。 朱瞻基忍不住出声提醒:“三叔!这个私藏的兵器,是可以有的!” 朱高燧还是摇头:“可这个真没有啊……” 你马……朱瞻基无语的扶着额头,散了,毁灭吧,累了,爱咋就咋地吧。 还是朱高煦聪明,一下子听出朱瞻基的意思了,也看懂了朱棣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所传达的暗示,他主动拽了一把朱高燧的手臂,然后向朱棣开口说道:“爹!老三确实在宁王府找到私藏的兵器了,这就说明宁王确实心存反心,所以会在老三去抓他之前就逃之夭夭了!” 朱高燧还打算开口说什么“没找到兵器啊,谁告诉你们找到兵器了”之类的话,直接被朱高煦一句低声的警告给震了回去。 朱瞻基心里嘀咕,三叔,你这脑子是时有时无的么? (本章完) 第121章 朱家哥儿仨受难记(一) 天刚蒙蒙亮,朱高炽就从东宫出来,低着头往乾清宫方向赶。 他的目的就是赶在朱棣上朝之前,先把兵部这份进军方略的事儿说出来。 要不然,等上了朝以后,朱棣问兵部要进军方略,拿出来一看,好家伙,方略里这么大个问题!兵部上下那么多人再加上他这个太子爷都没看出来,那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跟着吃瓜落。 兵部已经没了尚书了,搞不好这下连侍郎都得跟着一起没。 朱高炽这会儿就在想,老爷子平时不是不喜欢上早朝的么?最近怎么了,这么勤快? 大胖这会儿的心情,放在后世的现代社会,那就是学生作业没写完,然后期待第二天老师请假没来。 员工方案没做完,然后期待老板第二天出差,推迟汇报。 网文写手第二天六千字还不知道该怎么写,然后……唉,写吧,这个没辙。 与此同时,连夜赶回应天的赵王朱高燧刚进了皇城,他得赶紧向朱棣呈报宁王失踪的事儿。 宁王毕竟是大明的亲王,是全天下最尊贵(起码名义上)的那一批人之一,他失踪了,朱高燧都能猜想到朱棣听见这件事儿以后得砸几个茶杯。 估计这茶杯里最少有一个是奔着自己砸过来的。 巧了,汉王朱高煦从皇城的另一道门也进来了。 他昨天奉命接待撒马尔罕(帖木儿)的使团,结果宴席上使团首领喝大了,态度那叫一个傲慢,言语之间暗讽大明“虽强盛却不通西域商路”。朱高煦听见这话,当时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说“撒马尔罕蛮夷小国,也敢在我大明御前狂言?信不信老子带兵踏平你们!” 然后嘛…… 就是以汉王朱高煦为首的大明接待团,与远道而来的撒马尔罕汗国使团于鸿胪寺举行友好宴饮。双方就西域商路、边疆互市等议题展开坦诚交流,并在部分领域达成初步共识。酒席当中,撒马尔罕使团负责人不小心撞上了汉王殿下的拳头,后来又一不小心摔伤了自己的胳膊…… 兄弟三人都低着头赶路,在乾清宫门口遇见了。你看我,我看你,到底是亲兄弟啊,都直接从对方脸上看透了心思。大家相互交换了一下这会儿来乾清宫的目的,然后三人便陷入了沉默。 这会儿就该有只乌鸦从他们头顶上飞过,一边飞,一边“啊!啊!啊!”的叫几声,那才叫应景儿了。 许久之后,身为大哥的朱高炽苦笑一声:“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位贤弟啊,一会儿我先进去,让为这个当大哥的先挨呲。等老爷子训完我了,你们再去吧……” …… 乾清宫里,朱棣刚起床,一脸的不高兴。 朱棣可不是有起床气的人,这都多少年了,王彦从没见过皇上大早上有这副表情,可他也不能躲着不过来啊。自己心里头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之后,王彦壮着胆子凑上来:“皇上,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朱棣黑着脸点点头,王彦一挥手,小太监们把毛巾、脸盆之类的送上来,王彦用毛巾沾了水,双手捧着递给朱棣。 朱棣把毛巾拿到手里,在脸上胡乱擦了几把,然后一甩手就丢回了脸盆里,水花溅了那端盆的小太监一脸。 “皇上。”王彦跪下来伺候朱棣穿鞋,“奴婢瞅着您不太高兴……”一抬眼,对上朱棣冰冷的眼神,王彦瞬间一个哆嗦,马上挤出一副笑脸来,“奴婢是怕您生气,伤了龙体……” “哼!”朱棣也懒得跟王彦发脾气,主要是他这副气呼呼的样子,只是因为做了一个梦。 朱棣梦见长陵(朱棣本人在北京的墓地,位于北京天寿山,始建于永乐七年,永乐十一年基本完成,徐皇后也在同年迁葬入长陵)漏水了,把徐皇后的棺椁给泡了。这家伙给梦里的朱棣气的够呛,在梦里提着刀血洗了负责建造长陵的工部衙门,一刀一个,剁脑袋就跟剁西瓜似的。 剁着剁着,他就醒了,这也是他刚醒来那会儿气呼呼的原因。 王彦也不敢追问朱棣生气的原因,手脚麻利的伺候着朱棣穿戴整齐,然后在心里头默默祈祷,今儿最好不要有什么事儿再惹皇上生气了。 门口小太监来报,说是太子爷、汉王殿下和赵王殿下在宫门外等候。 王彦吓的手一哆嗦,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朱棣这会儿气倒是已经消了,他也正打算跟这三兄弟说说自己做梦的事儿,毕竟长陵是他以后的长眠之处,三兄弟的娘这会儿还在长陵里躺着呢。 可这哥儿仨来这么早?这么急?这眼瞅着得先去上朝了啊。 朱棣眼珠子一转,低声吩咐王彦:“让他们进来。” “奴婢遵旨。”王彦躬领命之后就赶紧往外走,走到宫门外,看见三兄弟都双手揣在袖筒子里,耷拉着脸,排成一行站在那里。 “三位爷!”王彦迎了上去,依次行礼,然后先问朱高炽,“皇上让三位进去,不过奴婢先斗胆问一句,三位爷来一大早,是有什么急事么?” 朱高炽左右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两侧的老二和老三,然后盯着王彦,默默的点头。 王彦犹豫片刻:“好事儿?还是……” 朱高煦皱着眉头叹气:“唉……坏事。” 王彦下意识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然后他又看向老二朱高煦:“二爷,您呢?” 一声“二爷”,让朱高煦仿佛回到了燕王府时期,每次他去找朱棣,王彦都会跟他说:“二爷,您找王爷是好事还是坏事?若是坏事,奴婢建议您先回去,王爷这会儿烦着呢……” 看着王彦期盼的眼神,朱高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他把撒马尔罕使团的人给揍了这件事,应该……不算是好事。 得了,瞧见朱高煦又是这副表情,王彦也心知肚明,便又转看向老三朱高燧:“三爷,您呢?” 朱高燧低着头没敢吱声儿。 完了,这哥儿仨,真会挑日子。 王彦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就像是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随即,他让开路:“三位爷,请吧,皇上等着呢。” 这哥儿仨跟王彦也算老熟人了,看见王彦这副表情,心里都凉了半截儿。 朱高炽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询问:“皇上,今儿……心情不好?” 王彦默默点头。 三兄弟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王彦又补了一句:“奴婢这么多年了,少见皇上早上起来,像今天这样不高兴的……” 嘶……完犊子了,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流之间,都是一声又一声的“救救我救救我”。 这该怎么办?不进去肯定是不行的,毕竟有的事儿必须第一时间让老爷子知道。可这进去了该怎么说啊? 比如…… 爹,兵部那进军方略有大毛病,得改!——你早干嘛了?为什么第一时间没发现?兵部的人也都没长脑子么?朝廷养这么一群废物是干什么用的?啪~ 再比如…… 爹,儿子昨个晚上喝酒误事儿,把撒马尔罕的人给揍了。嗯,揍的挺严重的,他们那个头估计没十天半个月都起不来了——让你接待人家,你怎么对人家动手了?朝廷对付北边的鞑子已经够耗费精力的了,怎么,咱们的汉王爷想双线作战?军费哪来啊?你想过没有?啪~ 再或者…… 爹,儿子从南昌回来了,您猜怎么着?嘿嘿,宁王失踪了!对,不光他失踪了,还有宁王妃,还有宁王世子,全都不见咯。哎哎哎!爹!这个是砚台,不能砸,不能砸,您放下……哎哎哎,爹!爹!别!别!……啊!!! 兄弟三人沉默片刻,一时间都愣在原地,不敢在往前一步了。 王彦习惯性的前边儿领路,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动静,然后满脸疑惑的转过头来:“三位爷,走啊,皇上等着呢。” 朱高煦不动声色的往朱高炽背后一站。 朱高燧瞧见老二的动作,也学着他的样子,默默站在了队伍的最后边。 朱高炽一脸苦笑,看着王彦,嘴唇抽搐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 王彦又叹了口气,往回走了两步,走到朱高炽跟前,压低声音:“太子爷,赶紧派人回去,请太孙来吧!” 三兄弟眼睛齐刷刷一亮,老二老三马上凑到朱高炽身边,一左一右看着朱高炽:“大哥!赶紧让大侄子过来吧!不然咱哥仨今儿得完蛋!” 朱高炽喃喃自语:“对,对,太孙,找太孙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随从,招手示意其中一人过来,然后指着他说道,“快!回东宫,把太孙叫过来!要快!一刻也不能耽误!” 老二老三直接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太监从地上拽起来——整个大明朝,有几个人,是能让尊贵的汉王殿下和赵王殿下同时搀扶起来的?这小太监不光是祖坟冒青烟了,都他娘的着了吧! “快去!快去!赶紧的!”朱高煦催促着,“跑着回去!一刻不要耽误!告诉太孙,只有他能救我们哥儿仨的命了!” …… 半夜的时候,于文来东宫汇报进军方略的事儿,朱瞻基原本是昏昏沉沉的,然后听见有个声音介绍自己是于谦,瞬间就惊醒了。 于谦,这可是于谦!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的于谦! 于谦说那份进军方略中粮草数目也有问题,他就站在一旁,看着于谦把这些问题一一指出来。啧啧,到底是于谦,不愧是于谦,毕竟是于谦啊!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于文才带着于谦告辞。临走前,朱瞻基让于谦下午再进宫来找他,说是想和他聊一些问题。 聊啥?别管,来了再说。 送走于文和于谦祖孙,朱瞻基才回房间眯了一会儿。这被窝还没捂热乎呢,就被小太监吵醒来,说太子爷让他去乾清宫救命…… 救命?救谁的命?大胖又惹事了?难道是这份进军方略的事儿儿?哎呦,真不给我省心啊! 朱瞻基偶尔也是有起床气的人,但这会儿他并不生气,因为他觉得自己压根就没上过床,就是从被窝里路过了一下。 既然没上床,那就不存在起床,就更不会有起床气了, 对不对? 朱瞻基随便洗了把脸,跟着小太监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本章完) 第120章 永乐十三年,那一夜的兵部 深夜,三更梆子响过。 应天皇城西侧的兵部衙署还亮着几盏灯。 兵部正六品主事于文坐在桌子旁边,又一杯浓茶下肚,然后放下茶杯,继续整理白日里兵部堆积的诸多公文。 皇上已经敲定了要对贵州用兵的事,所以,这几日于文和其他几位主事都要在衙署里忙到很晚,甚至昨夜有好几位主事就是睡在衙署里的,因为要整理的文书是在太多了。 就比如于文,他昨天晚上没回家,眼看今儿晚上也不用指望回去了。 忽然间,兵部值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爷爷!” 于文一抬头,看见自家孙儿站在值房门口,胳膊上挎着食盒。 “胡闹!”于文赶紧上前,将值房的门关上,然后拽着孙儿往里走了几步,“这里是兵部,岂是你能来的地方?” 孙儿指了指腰间的牙牌,笑了笑:“爷爷放心,孙儿和巡夜的王百户说了,这是专门给您送药膳来了。您已经两日没回家了,奶奶和父亲都担心的紧呢。” 然后,孙儿压低声音:“爷爷,王百户的儿子上个月补了锦衣卫的职缺,他还记得您帮忙拟荐书的恩情呢。” 这也难怪,朝廷有规定,像于文这样经常需要在衙署里值守的低阶六部官员,是可以允许家人送饮食来的,而那牙牌就是入皇城的凭证。 于文听罢,眉头微松,却仍然板着脸道,在孙儿鼻梁上轻轻点了一下:"你既来了,就安分些,自己去那边,那边有床……”于文指着值房内供值守官员休息的床榻说道,“你先去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再走吧。爷爷先去吃你送来的药膳,吃完之后,还要整理完这些文书呢。” 孙儿乖巧的应了一声,朝着床榻方向走去。 路过一张桌子,桌子上摊开放着一摞文书,孙儿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其中一张文书,便站在那里走不动了。 “爷爷,这份文书……有问题。”孙儿犹豫片刻,还是对于文说道。 于文眉头一皱:“你这孩子,能看懂这些么?这可是兵部昨日拟定的《贵州进军方略》,已经呈给太子殿下看过了。” 孙儿倔强的摇摇头,指着那份文书:“不对,爷爷,就是有问题,您看这里……”他手指着其中一张文书上的文字,“您看,调拨了三十门大将军炮,全部配属给中路主力大军,而负责包抄思南的右路偏师竟无一门火炮……” 于文一愣,眼前的孙儿说的头头是道的,难道,他真能看懂? 于文拿起那份文书来仔细端详,然后一言不发的将文书慢慢放下。 “爷爷?”孙儿小声问道。 于文长叹一口气:“简直是胡闹!思南土司的寨墙,那都是青石垒筑而成的。若无火炮助力,难道要让我们大明的将士们拿血肉去填?”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马上去翻阅了相关的卷宗,看着看着,倒吸一口凉气。 “爷爷?怎么了?”孙儿继续追问。 于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帮蠢货!竟把仅有的两百支新造火铳,全配给了留守贵阳的后军!他们要这些火铳干什么?干什么!” 然后,于文背着走在值房里快速走动,边走边骂骂咧咧:“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敢把这样的进军方略给太子爷看的!是嫌自己脑袋还长在脖子上么?是嫌自己活太久了么?” 他只是一个主事,这份进军方略是别人主笔,他这也是第一次看到。现在,这份方略已经在太子爷那里通过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站在那里。 坏了,太子爷看完这份进军方略,并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天亮可能就要呈报给皇上了! 若是皇上也没有发现进军方略中的问题,那大军这次出征,怕是要折戟西南了! 反过来说,若是皇上看出来进军方略中的问题了,他们兵部上下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于文犹豫片刻,思索再三,决定冒一次险。 …… “太子爷!太子爷!” 朱高炽的门外传来东宫小太监的声音,是那种压着嗓子又急切的声音,生怕太子听不到,又怕别人听的到。 “太子爷!您快醒醒!兵部来人了!” “太子爷!您醒醒吧!” …… 朱高炽睡的迷迷糊糊的,小太监在门外叫了半天,朱高炽楞是没有反应,睡的那叫一个香甜,最后还是被太子妃一脚踹醒来的。 可怜大胖莫名其妙挨了一脚,迷迷糊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然后开始逐渐恢复神智…… “太子爷!兵部来人了!” 小太监的声音再次传到朱高炽的耳朵里,朱高炽瞬间清醒,看着门口的方向,然后趿拉着鞋跑过去开门。 “太子爷!兵部来……哦,太子爷,您总算醒了!”小太监这次只喊了一半儿,就看见房门打开,只穿着中衣的朱高炽从门里探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来。 “什么事儿?人呢?”朱高炽脱口便问。 因为朱高炽睡的太死,所以小太监多叫了他几声,声音也可能大了些,结果就是住的不远的朱瞻基早早被吵醒了,这会儿也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往过来赶,正好在转角处撞见了正往书房赶的朱高炽。 “爹,这大晚上的,什么事儿啊?”朱瞻基打着哈欠询问道。 朱高炽摇摇头:“不知道,先去书房再说,兵部来的人就在书房。儿子,你要是不想睡了,就跟爹一起过去听听发生什么事儿了。” 朱瞻基还没说啥,就被朱高炽拽着胳膊往书房的方向拖了。 …… 东宫书房里,于文忧心忡忡的站在那里,似乎有点走神,这就导致朱高炽进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察觉到,倒是跟着他一起来的孙儿第一时间看见了走进书房的朱高炽和朱瞻基。 这个孙儿之前也入过几回宫,可每次都是从正阳门进皇城,再经西安门守卫核验后直接就抵达兵部衙署了,也没去过别的地方,所以没机会亲眼见过太子朱高炽和太孙朱瞻基。 不过,不认识脸,还能不认识衣服么。 朱高炽急着赶来,随手抓起的那件袍子此刻正好披在了他的身上。 这袍子上,可是绣着龙纹呐,咱们大明有资格使用龙纹的,可没有几个人啊…… 这孙儿是个聪明人,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朱高炽的身份,也顺理成章的猜到了朱高炽身后那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是谁。 “学生叩见太子殿下,叩见太孙殿下!”孙儿拽了拽陷入沉思的于文的胳膊,自己便先跪下来磕头了。于文被孙儿拽了这几下也反应过来,紧跟着就要往地上跪。 “下官兵部主事于文,参见太子……” “快起来,快起来,深夜来找我,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么?”朱高炽本身就不是个习惯摆谱的人,尤其是这个时候。他这个太子爷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书房来,可不是为了看别人给自己磕头的。所以,于文还没跪下来,他就伸手把人家拉起来,然后赶紧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爷……唉……”于文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份行军方略来,“这份行军方略,您已经审阅过了,可是明日要呈报皇上御览了?” 朱高炽不明所以的点着头:“对呀,不过不是明天,是今天。”朱高炽指了指外边的天,“天亮了就给皇上送过去了,怎么了?” 于文叹着气,后退一步,还是跪了下来:“太子爷,这份进军方略,有大问题啊!” …… 东宫下人给书房送来了热茶。 朱高炽黑着脸坐在那里,看完了进军方略里明显出错的部分,然后默默将文书放下。 “这份行军方略,是谁人主笔的。”朱高炽问道。 于文恭恭敬敬回答:“兵部郎中,周显宗。” 周显宗?朱高炽默默的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实话说,朱高炽很愤怒,因为这份进军方略中犯的错,是他娘的最低级的错误。 往日兵部拟定作战方案时,往往会参考过往相似战例,而且参照旧例时需注明调整事项。就比如要去沙漠作战,那就要参考之前在沙漠作战的案例;要去山地剿匪,那就要去参考以前在山地作战的案例,这个本身不难理解,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周显宗这个蠢货,照抄都能抄错! 在这份进军方略中,周显宗照抄了早年在云南征剿刀招散时的案例,而那次云南战役,明军因火器配置不当导致伤亡惨重,这本应引以为戒。可周显宗这个蠢货,原封不动照搬了云南旧例的火力配置方案,甚至荒谬到连原文中“此例慎不可再循”的批注都原样抄录了下来。 大概也是因为照抄了旧例,才让兵部上下所有审核这份方略的人员没看出问题来。 不过……周显宗啊周显宗,你都抄录了“不可再循”这句话了,你到底是看到这句话了,还是没看到这句话了?朱高炽很好奇,这个周显宗是在怎样一种精神状态下写出这份进军方略的。 你他娘的是用屁股夹着毛笔写的么?? 朱高炽冷冷的盯着那份进军方略,眼睛里倒映出闪烁的烛火。 “于文,这是你们兵部交给我的,我没有看出问题来,不光你们兵部有责任,我也有责任。”朱高炽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一丝喜怒,“若是天亮之后,这份进军方略送到皇上那里,不管皇上有没有看出这其中的问题来,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然了,你们兵部上下,也脱不了干系。你是兵部的人,你大胆指出你们兵部交上来的这份进军方略有错误,你做的很好。” 于文行礼,低下头来:“太子爷,这本身就是兵部没有仔细审核的原因,下官也是担心天亮之后这份进军方略被交到皇上那里……” 朱高炽抬手微微向下压:“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于文,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看出这份方略中的问题的?” 于文一愣,心里琢磨了一下,自己孙儿看到行军方略这种绝密文件的事,能不能对太子爷实话实说呢?可如果说是自己看出来的,会不会让太子爷误认为自己早就看出来了,非要拖到最后一刻才来汇报,岂不是心机过重了? “太子爷。”于文的孙儿主动走到朱高炽面前跪下,“是学生看出来的,学生来给爷爷送药膳,不小心看到的那一页文书。” 朱高炽一怔,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模样,他指着少年看向于文:“这是?” 于文连忙回答:“回太子爷的话,这是下官的孙儿。” 朱高炽点点头,又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少年,眼神里满是赞许:“你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进军方略中的问题了?” 少年回答:“回太子爷的话,主要是……错的太明显……” 这样的回答,让朱高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指着少年对于文说道:“你这孙儿,可没给你们兵部留面子啊。这么明显的错误,他一个少年尚且能一眼看出,你们兵部从侍郎到主事,竟无一人察觉,哈哈……”朱高炽笑的声音越大,于文越感到尴尬。 这简直就是在啪啪打兵部上下所有人的脸。 那少年又突然开口了:“太子爷,那份方略中……”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继续说道,“……粮草数目也有问题。” “哦?”朱高炽来了兴趣,“这也是你一眼就看出来的?” 少年默默的点了点头。 朱高炽感慨的点着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真是后生可畏啊,孩子,快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双手抱拳,恭恭敬敬的回答。 “回太子爷的话,学生于谦。” 原本已经在打瞌睡的朱瞻基,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瞬间惊醒。 “谁?” (本章完) 第119章 密旨擒王 朱高燧来的时候,朱棣已经把密旨写好了。 “老三,你去一趟南昌,把宁王朱权及其王妃、世子带回应天来。记住,不要大张旗鼓。” 朱棣将写好的密旨直接丢到朱高燧怀里,又继续吩咐道:“朱权手里还有不到千人的护卫,所以你带多少人去,自己看着办。总之,你要记住,千万不要搞的像当年建文逼着湘王自焚那样。” “江西及南昌大小官员,还有卫所兵马,任你调配。” 朱高燧接过密旨,低头粗略扫了一眼,心中已了然。 他抬头看向朱棣,沉声回答:“爹,儿子明白了。” 朱棣似笑非笑:“你明白什么了?” 朱高燧不慌不忙,缓缓解释:“若是宁王叔乖乖跟儿子走,儿子就以礼相待,护送他们回应天来,一路上好吃好喝供着。若是宁王叔不肯跟儿子走,那儿子就……他顿了顿,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寒意,“……儿子便调兵围了宁王府,断粮断水,逼他出来。若他还是不肯就范,儿子便亲自带人进去,捆也要把他捆回来。” “还有宁王妃和宁王世子……”朱棣指着朱高燧补充道。 朱高燧一个抱拳:“爹,您放心。只要您吩咐,别说他的王妃和世子了,就是宁王府里的狗,儿子也给您带回来。” 朱棣被逗乐了,挥挥手:“哈哈哈,滚吧,快去快回。” …… 从应天出发去南昌,最快也得七天左右。朱高燧带了贴身亲兵出发,也不敢耽误时间,一路上就基本没怎么休息过,连吃饭喝水都是在马背上解决,而且每个驿站都更换坐骑,紧赶慢赶的,好歹是在第七天到了南昌城。 进了南昌城,朱高燧先去调来南昌卫的士兵,命令他们秘密包围宁王府,毕竟朱棣交代过,不能重蹈建文逼死湘王的覆辙。 在安排好这些之后,他自己则是带着亲卫守在宁王府门外,再派手下去敲门。 宁王府的老管家一看是赵王爷这个煞神来了,心里那是要多慌有多慌,主要也是咱们赵王爷在大明朝堂的风评确实不太好。 完事儿又听说是朝廷给了宁王旨意,让宁王速来接旨。 这下,宁王府老管家也不敢怠慢,在朱高燧马前赔着笑,说是宁王正在闭关,请赵王殿下稍等片刻,他马上去请王爷出来,还请赵王殿下进府歇息…… 朱高燧闻言,顿时就乐了。 呦呵?这剧本我熟啊,当年建文派张昺和谢贵去燕王府抓姚广孝,张昺和谢贵二人也是被请进了王府,结果被朱棣设伏,前脚吃着西瓜,后脚就被斩杀,王府暗藏刀光,瓜宴变作血杀,建文削藩太急,反被燕王反杀! 这一场吃瓜盛宴,最终代表着燕王朱棣正式拉开了靖难之役的序幕。 呵呵,又是这招?想骗我进去,然后关门打…… 不对,换个词。 想瓮中捉…… 诶?也不对。 嗨,管他呢,我又不是傻!我踏马要是进去了,能不能出来还是一回事呢! “本王就在这里等着,请宁王叔赶紧出来接旨。”朱高燧坐在马背上,笑盈盈的对着马前的宁王府管家说道,“再说了,本王这些亲卫都是些粗人,赶了好几天的路,怎么好意思弄脏了宁王叔的府邸呢?” 老管家一琢磨……算了琢磨个鸡毛,人家不进来还能怎么办,赶紧去请宁王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宁王朱权自打被移封到南昌之后,就一直潜心于研究道教和茶道,每天都神神叨叨的,所以他闭关也是常有的事儿,每次短则四五天,长则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两个月的都有。 这事儿,朝野上下都知道,朱棣还专门派人找了一些道教的典籍送到南昌,他也是巴不得朱权以后就把心思放在这儿。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老管家匆匆忙忙跑了出来,满脸都是慌张的表情,扑通一声跪在朱高燧马前:“赵王殿下,我家王爷,他……他……” 朱高燧眼睛一眯:“死了?” “啊?”老管家愣了一下,然后疯狂摇头,“不是不是,我家王爷,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 朱高燧翻身下马,一步走到老管家面前,揪住衣领把他提起来:“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你不是告诉本王他在闭关吗?” 老管家哭丧着脸:“是啊!我家王爷一直在闭关,可是小的刚才去王爷闭关的地方喊了半天,王爷也一直没给小的开门……小的怕王爷出了事儿,就斗胆撞开了门,结果……结果屋里边儿压根就没人啊……” 朱高燧把老管家揪到面前,已经几乎和他脸贴着脸了:“说!他去哪儿了!” “殿下,小的不知道啊,小的真的不知道啊……王爷他闭关的时候,从来不许别人打扰的啊!”老管家哭丧着脸,“……啊,对了,小的找不见王爷,又去去找王妃,结果发现王妃也不在了!” 宁王和王妃都失踪了? 朱高燧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那世子呢?” “啊?……世子他……”老管家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殿下,小的也好几天没见着世子了……” 踏马的,都不在了! 朱高燧松开揪着老管家衣领的手,回头一个眼神,他带来的那些亲兵迅速翻身下马,从王府大门涌入。 原本藏在暗处的南昌卫士兵也纷纷从暗影中现身,将宁王府围的水泄不通。 半个时辰之后,宁王府内一个院子中,王府上下所有宫女、太监都跪在了这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 朱高燧则是指挥着众人将宁王府上下搜了一个遍,尤其是往日宁王闭关所在的屋子,更是被他翻了个底儿朝天。这一翻不要紧,这个狗屁的闭关专用的屋子,床底下竟然有个隧道! 朱高燧从带着人,沿着隧道走下去,走了好久。当他从隧道的另一头走出来以后,发现这里已经是宁王府隔了一条街的一户无人居住的居民小院之中了。 “南昌府这帮当官的,是他娘的吃干饭的么?” 朱高燧骂骂咧咧的,他实在是想不到,被朝廷密令要严密监视的宁王朱权,是如何能在这南昌城大小官员的监视之下,从王府里挖出这么一条隧道通往外边的。 “王爷,怎么办?”副将凑到朱高燧身边,等着他下令。 朱高燧琢磨了半天:“还能怎么办?先回宁王府,把王府上下所有人都审一遍!”说完,朱高燧又打算往隧道里钻。 “那个……王爷稍等……”副将下意识喊了一声,眼看已经一只脚踏入隧道的朱高燧,此刻正不耐烦的回头盯着他,副将便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小院门外,“……王爷,这儿和宁王府就隔了一条街,咱们直接从地面上走回去,不用再钻隧道了……” 朱高燧愣住那儿,盯着副将大概有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咧嘴一笑:“他娘的,老子都急糊涂了!”见副将似乎在憋笑,朱高燧脸一黑,指着院门,“你他娘的笑啥?开门儿去啊,怎么,等着爷自己亲自开门?” 又在副将屁股上补了一脚:“你他娘的还不快去!” …… 朱高燧重新回到宁王府,这会儿南昌知府也已经闻讯赶来了。 踏马的,瞅着你就来气,在你这个南昌知府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让宁王一家人都跑了? 朱高燧大步流星走到南昌知府面前,南昌知府正打算行礼呢,腰还没弯下来,被朱高燧一脚踹翻在地。 “你这个王八蛋,官儿当的真不错啊!”朱高燧指着地上的南昌知府破口大骂,骂完不解气,又上前补了一脚,“让你他娘的看着点宁王,你倒好,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搞出个地道来,你都不知道!” 什么?地道?什么地道? 可怜的南昌知府急匆匆赶来,一句话没说先挨了两脚。可他也不敢还嘴啊,毕竟踹他的人是皇上的儿子。在被踹翻在地又被补了一脚之后,南昌知府马上调整姿势,继续跪在那里磕头求饶:“求赵王殿下恕罪!求赵王殿下恕罪啊!” 朱高燧蹲了下来,继续指着跪在地上磕头的南昌知府:“恕罪?好,你他娘先跟老子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南昌知府一愣,犯了什么罪?嘶……那可多了去了…… 唉?不对不对,我就是贪了点钱,皇上也不至于派自己的儿子跑到南昌来抓我呀!我有那么大面子嘛? “说呀!哑巴了?”朱高燧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又一脚将跪在那里的南昌知府踹翻,“不是说让爷恕你的罪吗?你先说说,你想让爷恕你什么罪?” 这……这……这该从何说起呢? 南昌知府又调整姿势重新跪好,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实在不知道赵王朱高燧来南昌是干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包围了宁王府。 更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朱高燧盯着南昌知府,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眼前这个蠢货,好像还不知道我来南昌是干嘛的吧。 “你,抬头,别他娘的磕了,老子看着心烦。”朱高燧重新蹲下,“我问你,知不知道本王爷来南昌是干嘛的?” 南昌知府额头冷汗直冒,结结巴巴的回答:“下官……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啊!” 朱高燧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耐着性子追问:“你知不知道宁王去哪儿了?” 南昌知府下意识看向宁王府大门,然后指了指王府的方向:“……宁……宁王,应该在王府之中……” 朱高燧站了起来,他已经懒得再跟这个南昌知府废话了,他实在是怕这种愚蠢会传染。 他此刻终于体会到了,当一个聪明人面对一个愚蠢的人的时候,那种无数次在内心闪现出“我要揍这个王八蛋一顿,否则难消我心中之气”念头的感觉。 哦…… 哦!! 怪不得老二总是他娘的说要揍我! (本章完) 第118章 刀光笑里藏(二)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死亡,而是看着自己的同类用一种最痛苦的方式死去,而这种方法很快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并不怕死,但不代表他们敢于面对死亡之前的折磨和恐惧。 …… 刘勉话音刚落,牵狗进来的那名锦衣卫松开了拽着烈犬的绳子,黑风和黑虎就像离弦之箭一样扑向了那个绑在木板上的血人。 黑风一口咬住了那个血人的脚趾,尖锐的牙齿深深嵌入皮肉,猛的甩头一撕…… “啊!!!!” 原本被砸碎膝盖后有些痛的神志不清的那个人,此刻瞬间清醒,一阵凄惨的叫声响彻整个房间内。 刘勉看到这一幕,兴奋的拍手:“好!好!好!我终于知道了,原来砸碎了膝盖的人,脚指头被咬掉了,也会痛!” 其余三人瞪大眼看着眼前的这个恶魔,他……他难道有过很多次类似的经验么?他砸碎过很多人的膝盖么? 而那个血人的脚趾被撕扯下来之后,鲜血喷溅在了黑风的脸上,顿时让黑风更加的兴奋。此刻,黑虎也不甘示弱,上前一口咬住了血人的脚踝,疯狂的甩头撕扯着,筋肉被扯断的声音已经清晰可见。 “啊!!!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有种就杀了我!!!” 血人疯狂挣扎,可他双臂双腿俱断,加上绳索的束缚,此刻他也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脚被两只烈犬一寸寸的啃食干净。 两只烈犬顺着他的小腿一路往上啃咬,每一次的撕扯都能带下一大块血肉,森白的腿骨逐渐裸露了出来。 剧痛让这个血人浑身痉挛,但他的喉咙里却只能发出阵阵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哀嚎声。 眼泪,鼻涕,口水,混着血水,糊了他一脸。 眼看血人的两条小腿以下部位已经只剩下骨头和残存的血肉了,刘勉一声口哨声,正吃的津津有味的黑风和黑虎迅速离开那个血人,回到刘勉身后。 "啧啧,真是条好狗。"刘勉蹲下来,在黑风和黑虎头上来回摸着。 血人缓过神来,从喉咙里挤出来对刘勉的咒骂:“你……你这个……你……你会不得好死的……” 不得好死? 刘勉站起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突然开始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不得好死?一个正在经历‘不得好死’的人,说别人会不得好死?哈哈哈……” 刘勉瞬间收了笑声,重新蹲下来,抚摸着黑风的狗头,然后指着那个血人两腿之间的部分。 “黑风,今天你表现最好,那块肉,赏你了!” 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仍然被吊着的那三个人,还是被束缚在木板上的血人,还是站立在旁边的锦衣卫,都被刘勉这句话给惊呆了。 什么叫……那块肉,赏你了?哪块肉啊? 难道…… 嘶…… 疼,听着就疼…… 黑风流着哈喇子,眼睛直勾勾盯着那血人的双腿中间。 “你……你要干什么?”血人用尽全身力气发最后的嘶吼声,“你……你不要过来!你这个恶魔!啊啊啊啊啊啊!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这个混蛋,你杀了我啊……” 就在这个瞬间,一直乖乖刘勉旁蹲着的黑风冲了出去,张开狗嘴,一招精准咬鸡,衔接一个恶犬摆头…… “啊啊啊啊!” 血人发出了这个世界上人类所能发出的最凄惨的声音,然后,他努力低下头来,看到那个血窟窿处残留的血肉,又看到蹲在旁边吃的津津有味的那条恶犬…… “啊啊啊啊……” 起初,血人发出的还是凄惨的叫声。 可叫着叫着,惨叫声变成了最痛苦的哭声,是那种绝望中夹着后悔,后悔中又藏着绝望的哭声。 “黑风和黑虎的饭量可不少,一天得吃三顿饭。”刘勉在旁边锦衣卫端来的一个木盆中清洗了一下手,又用白娟擦掉了手上的积水,一边甩着手,一边坐回到椅子上,整理了一下衣服,抬眼看着还被吊着的那三个人,“你们放心,黑虎和黑风从来不浪费吃的,在把这个人吃干净之前……”刘勉指着那个还在哭嚎着的血人,“……你们都不会死。” 那三人脸色惨白,其中一人已经吐了出来,呕吐物混着血水,流满了自己一身。 紧接着,刘勉这个恶魔又缓缓开口。 “来人,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去给人家看看。”刘勉面露阴冷,“记住了,黑风和黑虎,喜欢吃活物。” …… 看着刘勉传来的消息,朱棣怒火中烧,下意识伸手去拿茶杯,却看到站在一旁的朱高炽已经预判了他的动作,将那精致的茶杯抢先拿走。 朱棣瞪大眼睛,先指了一下朱高炽,又指着朱高炽手中的茶杯:“放下!” 朱高炽板着脸摇头:“不行,爹,您这套茶具是景德镇的甜白釉瓷,总共就俩,价值百金,您已经摔了一个了!” “你……”朱棣又指着朱高炽,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大胖子啊,你他娘的还真打算今年削减宫里开支啊?省钱省到你老子头上来了? 朱棣一拍桌子:“就这破杯子的钱,老子掏了,还不放下!” 有人掏钱,那你摔就摔呗,反正只要你掏钱,你想砸就砸,想摔就摔。 朱高炽很听话,乖乖把茶杯重新放回到桌子上,还默默的往朱棣的方向挪了挪。 朱棣一伸手把茶杯抄在手里,高高举起,犹豫了半天,却迟迟没有摔下。 为啥?因为他这会儿总觉得……嗯,怎么说呢?就是气氛不太对了,没刚才第一时间的那种“冲冠一怒”的感觉了。这会儿再砸了这茶杯,多少有些尴尬,有种把嘴里东西都咽下去了才想起来补一个嚼两口的动作的感觉。 茶杯不轻不重的被朱棣随手丢在了桌面上。 朱高炽伸长了脖子,指了指朱棣面前那份急报:“爹,这个……”眼看朱棣已经转过脸来看他了,朱高炽的小胖手又迅速指着他自己,然后疯狂朝着那份急报使眼色,“让儿子看看这上头写的啥……” 朱棣没好气的把写了急报的折子拿在手里,甩到朱高炽怀里。 这会儿,朱高炽脸上多少还是带着点笑的,嘴角是微微上翘的,眼睛也是微微眯起来的,眼角的鱼尾纹也清晰可闻。 折子打开之后,朱高炽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他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消失了。 “爹,这份折子……”朱高炽脸上写满了震惊二字,看这个朱棣,指着手中折子,“……这是……这是真的?” 朱棣看向朱高炽,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看着朱棣给到自己的明确的回复,朱高炽仿佛被闪电劈中,浑身震颤,脑中一片空白。 他再次仔细阅读了整份奏折,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嘟嘟囔囔的说:“会不会是搞错了……” 能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朱高炽如此失态的,这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呢? 实际上,在一天之前,当刘勉彻底击溃了那几个蒙面人的心里防线之后,已经从那些人口中得到了背后主谋的名字。 他当时的反应和朱高炽现在的反应差不多。 而当时的刘勉也瞬间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指挥使纪纲大人返回凤阳的时候,在昏厥之前说了一句“您”。当时,所有人只当是纪纲因为失血太多导致了口舌不清。现在看来,纪纲明明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说出“宁王”一词,但只说了一个“宁”字儿就晕过去了。 对,宁王。 纪纲在昏厥前,想说的应该是“宁王杀我”之类的。 刘勉在那几个试图刺杀纪纲的人口中得出背后主使人的名字,也是宁王。 随后,刘勉将审讯结果写在折子里,快马传讯到应天,最终这份折子出现在了朱棣的案前。 当然,折子的内容仅限刺杀昏迷中的纪纲一事,至于将纪纲重伤的人是不是宁王,刘勉并没有明说,只是谨慎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朱棣咬着牙:“朱权,好一个宁王朱权。我算是明白老和尚说的话了。他告诉我,宁王朱权,那是隐龙伏霄,眉藏山河之相。” 朱高炽犹豫片刻:“爹,您的意思是说,重伤纪纲的人,甚至于……杀原高墙守备太监石英的人,也是……” “啪!” 朱棣一拍桌子:“就是他!纪纲一定是查到了线索,朱权才想杀人灭口!王彦!” 门外王彦走了进来:“皇上,您吩咐。” 朱棣气呼呼的,眼睛里全是愤怒,而且像是被人欺骗过后才会有的那种愤怒。也难怪,之前宁王朱权主动上表,奏请削减护卫,当时朱棣还以为朱权是被吓破了胆,连不到千人的护卫都不敢继续持有,才会主动请求削减护卫。 现在看来,这全踏马是在给老子演戏! 至于朱允熞,呵呵,多半也是和朱权勾搭在了一起。我就说嘛,朱允熞一个无根无基的庶人,哪来的本事,能在逃出高墙之后还悄悄溜回去。现在看来嘛,石英之死,也和朱权、朱允熞都脱不了关系! 好啊,全都连上了!全都踏马的连上了! 朱允熞?无所谓,朱棣从来没拿他当回事,他活着也好,他死了也罢,他逃出高墙又溜回去看望那个陪在他身边的老宫女,无所谓,都无所谓。 但是朱权可不一样。 “去,把赵王叫过来。”朱棣缓缓抬眼,直视王彦,眸子里的杀气已经快藏不住了。 王彦伺候朱棣多年,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朱棣如此愤怒,但这些年来,朱棣年龄大了,很多事情都看开了,少见会像今天这样愤怒了。 “奴婢遵旨!”王彦躬身低头,然后快速离去。 (本章完) 第117章 刀光笑里藏(一) 东宫书房,朱高炽坐在那里,听完了小太监的汇报。 朱瞻基非常不解。 “爹,这个小太监怎么知道那些个文官从咱们东宫出去就开始嚼舌根子了?”朱瞻基满脸疑惑,要知道,这个时代又没有窃听器,那些文官也不愚蠢到在这个小太监在场的时候就开始大放厥词。 朱高炽笑眯眯的回答:“儿子,隔墙有耳啊。你怎么会知道,看似普通的一堵墙后边,有没有一双耳朵正在偷听呢?” 然后胖乎乎的手摸着肚子,略带感慨的继续说道:“儿子,你记住,在这个宫里,任何人说出的任何话,没有你爷爷听不到的,只有你爷爷不想听到的。而这些话我会不会听到,只取决于你爷爷想不想让我听到。” 朱瞻基恍然大悟。 切记,在宫里,千万别对着墙根撒尿,万一墙那头的人听出来你尿分岔了呢。 “他们这么说你,你不生气?”朱高炽很好奇朱瞻基的态度,毕竟在那些文官的嘴里,朱瞻基又是“跋扈”,又是“放肆”,还有什么……对,说朱瞻基这个太孙当的真“孙子”。 朱瞻基不以为然的笑了几声:“我记得您以前不是对我说过么,嘴长在人家身上,我还能管得了不让人家说话呢?” “哈哈……你呀,还挺豁达的。”朱高炽指着朱瞻基笑着说道,“行了,这儿事儿也完了,你去找你爷爷吧,看看他们那边讨论的怎么样了。你爷爷要是问起东宫的事儿来,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撵走了朱瞻基,朱高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心里默默把夏元祥等人的名字念了一遍。 大明朝,朱高炽想提拔什么人,那绝对是出于公心,为国家选拔人才。只要他开口,朱棣少有不同意的。 但朱高炽若是想收拾什么人,都不用去跟朱棣打招呼,直接干就完事儿了。 在朱棣的认知里,连朱高炽这样仁厚的人都看不下去、要下手收拾的人,那得是差劲儿到什么样子啊。 …… 深夜,凤阳。 四个黑衣人爬上屋檐,仔细观察着屋檐下小院子里的情况。趁着没人注意,黑衣人跳进院子里,摸到了正屋门口,用手指沾着口水,捅破了窗户纸。 透过窗户纸的破洞,黑衣人朝屋子里窥去,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紧接着,门被慢慢推开。 院子外,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这几个黑人摸了进去。 “准备动手,记住了,要抓活口!” 锦衣卫副指挥使刘勉低声下令,然后其余人默默拔刀出鞘,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屋子里,那四名黑衣人静步摸到床边,对视一眼,一人掀开被子,其余三人直接挥刀砍在床上。 被子掀开的瞬间,四人都愣住了——人呢?怎么是几个枕头? 妈的!中计了! 四名黑衣人也不犹豫,掉头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外,却看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此刻密密麻麻站满了锦衣卫,前排持刀盾,后排持弩,冒着寒光的弩箭头已经对准了他们。 借着火把,黑衣人看清锦衣卫为首那人,一身麒麟服,面无表情。 按照锦衣卫服饰规定,能身穿大红织金飞鱼服的只有指挥使纪纲一人,而纪纲之下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刘勉,则被允许穿麒麟服。 随着刘勉一声令下,后排锦衣卫手中弩箭射出,四名黑衣人下意识举刀格挡在胸前要害,却不料有几根弩箭精准的射在了他们的腿上。阵阵惨叫声过后,四名黑衣人捂着腿上的伤口摔倒在地。 “上!” 刘勉再度挥手,前排锦衣卫持刀盾上前逼近,用盾牌在前将四名黑衣人抵住,然后数人一组,将黑衣人手中武器缴获之后,将其生擒。 不等刘勉再度下令,已经有锦衣卫将被擒获的黑衣人下巴卸掉,从嘴里抠出抵在牙齿上的黑色小药丸。 刘勉冷笑一声:“都什么时代了,还玩这套。全部带回去,务必要从他们嘴里问出真话来!” 第二天下午,有人试图刺杀昏迷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消息传回应天,摆在了朱棣的案头上。按照时间估算,这份急报,是刘勉将刺客擒获之后第一时间便传回来的。也就是说,现在刘勉应该已经在审讯这些刺客了,说不定已经问出什么结果来了。 不急,不急,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朱棣放下这份急报,又继续和杨士奇、夏元吉等人商议对贵州用兵的事儿。 …… 凤阳高墙司,这里已经被刘勉临时征用了。在高墙司某处房子里,四个满身血痕的人被并排吊在那里,刘勉则是淡定的坐在一旁喝着茶。 “我知道,你们都是死士,你们都不怕死。”刘勉面带微笑的吹这茶汤浮头的茶叶,将茶水送到嘴里品味着,“放下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身份,我个人还是很佩服你们这种不怕死的人的。若是我大明军中都是你们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呵呵……怕是早就平定草原,把鞑子的脑袋堆成京观了。” 刘勉原本是朱棣手下将领,跟随朱棣参加了靖难之役。后来,他奉命跟随朱棣第一次北伐,也是在那次北伐战争中受了伤,从此无法再冲锋陷阵了。朱棣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将他调入锦衣卫担任副指挥使——实际上也是对指挥使纪纲的一种监视。 说完这些话,刘勉放下茶杯,背着手走到那四个被吊起来的血人旁边,看着他们四人满身的伤痕,微微摇头:“可惜了,你们跟错了主子,干了不该干的事儿。如果你们死在战场上,死在鞑子的手里,刘某还能敬你们一句‘真英雄也’。若是你们死在这里……呵呵……”刘勉继续摇着头,无比感慨,“你们只是一帮连名字都不配被留下的人,你们的死,就像一只蚂蚁被碾死一样,无人在意。” 刘勉猛然转身,盯着那四人其中的一个:“当然了,你如果有父母妻儿的话……他们,也许会在意。” 四人皆沉默不语,死死瞪着刘勉。 刘勉哈哈一笑:“放心,我不会用你们的妻儿老小来威胁你们。第一,你们有没有妻儿老小还不一定呢;第二,如果你们有妻儿老小,想必有人向你们承诺过,会替你们照顾你们的家人。第三嘛……”刘勉刻意一个停顿,然后又阴笑了几声,“……就算我找到了你们的妻儿老小,我也会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刘勉一边说,一边用手掌做着挥刀劈砍的动作。 “……把他们,全部杀了。”刘勉一抬眼,又对着四人最后做了一个掌刀劈砍的动作。 屋子里其他人有点没搞明白,刘副指挥使这是怎么了,干嘛这么审讯?这不是逼着犯人啥也不招么? “当然了,我想你们也应该明白。你们的家人,在你们潜入凤阳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等死的人了。朝廷不会放过他们,我也不会对你们空口许诺,保你们家人性命。我这人啊,就是坦荡习惯了,不喜欢骗人。所以,这事儿我也不怕直接告诉你们。” 刘勉一边说,一边重新走回到椅子上坐下,继续端起那杯茶来。 “但是……我虽然不能承诺放过你们的家人,但我可以承诺点别的……”刘勉一笑,像极了地狱里那些恶魔。 “如果,你们的家人走运,没被我找到,那我也懒得找。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去秦淮河上喝花酒呢……”刘勉看似狠认真的说道,“如果,你们的家人不幸被朝廷找到了,我也不会保他们的命,但我会让他们痛痛快快的死,不受一点折磨。” 放下茶杯,刘勉的声音也愈发变得寒冷:“对于你们,我也会让你们痛痛快快的死去。说是一刀,就是一刀,唰……”刘勉又用手掌挥砍了一下,“很痛快的,一点罪也不会受。” 被吊着的那四个人,还是一声不吭。 刘勉看到这种场景,无奈的摇摇头,皱着眉毛:“唉,你们这几个家伙,就是欺负我心善……唉,算了吧,你们想做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也不能驳了你们的意愿。” 他冲着身后招了招手,一名锦衣卫领命而去。片刻过后,房间外传来阵阵狗吠之声。片刻之后,方才离去的那名锦衣卫重新回来,手里还牵着两只浑身漆黑的烈犬。 这两只猎犬,从进门那一刻起,眼睛就没有从被吊着的那四个人身上离开过。 “介绍一下吧。”刘勉搓着手站起来,走到烈犬身边,用手一指,“这只,叫黑风。” 又指了指另一只,继续热情的介绍着:“这只,是黑风的弟弟,我们平时叫他黑虎。它和黑风一样,都是我从小养到大的。” 介绍完狗了,该介绍人了吧。 刘勉在两只烈犬面前蹲下,轮流抚摸着两只狗头,用那四个人也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黑风,黑虎,我也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刘勉半转身,指着第一个被吊着的人,“这个人,是你今天的晚餐。” 随着刘勉一声令下,锦衣卫们将第一个被吊起来的人放下,扒光了他身上的衣服。先是硬生生将两条胳膊掰脱臼,然后用大锤砸碎了两个膝盖。紧接着,将这个惨叫不止人放在一块木板上,用绳索固定,确保他动弹不得。 这还没完,又有一名锦衣卫走到木板跟前,拔出小刀来,在那被绑在木板上的人的脚上划开了许多条口子,顿时又有止不住的新鲜血液,从各处新划的伤口中流了出来。 两条烈犬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瞬间兴奋了起来。 第二名锦衣卫捧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肉酱,均匀涂抹在在木板上那人的双脚、双腿处。 此刻,那人还在惨叫。 刘勉一个眼神,牵狗进来的那名锦衣卫,松开了拽着烈犬的绳子。 刘勉这个恶魔再一次开口,拉长了音调,用阴沉的语气,缓缓说出三个字。 “开~饭~咯~” (本章完) 第116章 这太孙,真孙子啊(二) 这些来东宫的文官们逐渐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搞的,太孙今儿火力这么足?他们不是来和太子爷谈论国事的么?怎么太子爷就起了个头,然后就是太孙殿下开始火力全开了? 至于朱瞻基,一听这个夏元祥和户部的夏元吉没任何关系,那肯定是没任何顾忌了。 夏元祥捏着胡须:“太孙殿下!贵州那些土司,往日皆习巫蛊之术,我军将士虽勇,却恐遭邪术诅咒!昔日汉朝的马援南征,便因瘴疠之气折戟,如今贸然出兵,岂不是让万千儿郎白白葬送于妖法邪术?” 邪术?呦呵,朱瞻基乐了,我这好好一本历史小说,让你给我整出玄幻来了?你问作者了没?你问读者了没?你想扑街你自己去,别拉着我啊! 他直接走到夏元祥面前,毫不留情,火力全开:“好一个巫蛊邪术!我还以为御史台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呢,原来是被山野怪谈吓破了胆的怂货!”然后打量了一下夏御史,“你姓夏,还真是没姓错。这样吧,我去找皇上求个赏赐,给你改个名字,你也别叫夏元祥了,以后就叫吓破胆吧!” 夏元祥有些恼怒,可碍于朱瞻基的身份,他也不敢发作,却不料朱瞻基还没喷完。 “……这位夏大人!照你这么说,以后若有敌兵来犯,咱们别出兵了,直接去龙虎山请一位天师来画符,保准能把叛军咒得跪地求饶!” “殿下,你……”夏元祥被怼的有点破防。 “夏大人!”朱瞻基根本不给夏元祥插嘴的机会,继续火力全开,“你还拿马援将军南征的事情来举例?好好好,你把《后汉书》当《搜神记》来读,拿那些志怪故事来当军国大计?很好,夏大人,我看你这御史也真是当的清闲,不如我再去找皇上给你求一道旨意,让你去贵州当个知府,专门和这些所谓的‘巫蛊’打交道。你要是能靠念咒平叛,我给你在奉天殿外立生祠!” 夏元祥被气的直咳嗽,张嘴半天就是“我我我我”,却一句完整话说不出来。 朱瞻基乘胜追击,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一个青铜镇纸来,直接塞到夏元祥怀里:“来,这个赏你了!拿回你的御史台里,把它熔了,铸成一个驱邪钟!以后你们御史台遇到什么案子审不出来了,就把驱邪钟拿出来,一边敲,一边问待审之人,你是招供呢,还是等着被这驱邪钟给咒死?” 夏元祥脸色涨得发紫,怀里的青铜镇纸烫得像块烙铁,他颤抖着指向朱瞻基:“太……太孙殿下如此折辱…… 御史台……御史台乃风宪衙门,岂容……” 朱瞻基真想再给他补一句“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过想了想,算了,咱是讲文明懂礼貌的大明太孙,说话要温文尔雅,要让对方如同沐浴在春风之中。 所以,朱瞻基的语气也温和了起来:“风宪衙门?哦?看夏大人的表现,我还以为这御史台的风,是山野妖风的风呢!” 众人面色阴晴不定,都不敢吱声,只有一个青袍官员,好似默默点了点头。 “这样吧!”朱瞻基环顾众人,“以后专门给夏大人新成立一个衙门,就叫……嗯,就叫通灵司吧!这个衙门刚成立,还有哪位大人愿意加入的?” 在场的文官们都不敢与朱瞻基对视,生怕这个太孙殿下又盯上了自己。看着太孙殿下今天这架势,怕是路过一条狗狗都得踹一脚。 夏元祥攥紧了袍袖,半天说不出话来。 朱高炽则是面无表情的看戏,就差手里抓一把瓜子了。 众人都安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又一文官出列,便是刚才那个朱瞻基说“御史台的风,是山野妖风的风”的时候,默默点头的青袍官员。他直接朝着朱瞻基拱手行礼:“下官刑部郎中王城。”然后,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条来,展开之后读出纸条上的内容:“下官曾查勘云南一地旧案,自永乐初设流官后,因官吏不通苗语、不谙当地习俗,三年之间,激起七次民变。” 他将纸条收回,继续说道:“太孙殿下,贵州山高林密,大军即便取胜,战后治理亦是难题。当地土司盘根错节,流官若无法扎根,朝廷仍是空耗钱粮。所以,依下官愚见,朝廷先需要备好通晓当地事务的官吏,方可在平定贵州之后,长治久安。” 朱瞻基目光一亮,走到王城面前伸出手来:“这张纸条,可否借我看看?” 王城将纸条再度取出,双手奉上。 朱瞻基将纸条拿在手里,看了许久,面露笑意,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看向王城,又环顾众人,“总算有人说到点上了!之前云南之祸,在于朝廷对水土民情的忽略。你这意见,比那些空谈什么‘仁德’、‘天象’、‘巫蛊邪术’的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只是一个刑部郎中,要我说,你!屈才了!” 朱瞻基在王城胸口不轻不重拍了几下,然后走回到朱高炽身边,对着朱高炽使个眼神,朱高炽默默点头,将王城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王城,你的担心是正确的,但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若是朝廷现在就开始选派通晓西南方言的监生,让他们跟随大军出征,担任通译。战后,他们留在贵州,做第一批流官,为期三年。三年之后,调回中枢,再予以重任。同时,朝廷在贵州广设官学,让那些土司子弟入读,既学诗书礼义,也学我大明律法。” “此外,朝廷还会加强对贵州一地风土人情的研究,编写相关的书籍资料,让每一位上任的流官,在上任之前,就能对贵州一地的文化、习俗、地理等有深入了解,做到知己知彼。同时,再设立有效的监督机制,对这些流官的施政予以监督考核,确保他们能切实的为贵州百姓谋福祉,而不是做一个鱼肉百姓的昏官。” “对于那些土司,呵呵……朝廷会对他们恩威并施,在推行流官制度的同时,给予他们一定的权益和地位,让他们参与到地方的治理当中,让他们感受到朝廷对他们的信任和重视。从此以后,他们不是当地的土司,而是大明的官吏。” “王城,你身为刑部郎中,对律法之事颇为精通,这一点非常好。我想让你协助朝廷,制定一套适合贵州当地的律法细则,既要符合大明律法的总体框架,又要考虑到当地的特殊情况,做到公正公平,让百姓信服。” 朱高炽也开口补充:“还可以仿照洪武年间‘开中法’,许商人运粮至贵州,以盐引、茶引为酬,既解军需,又促商贸。王大人,你以为如何?” 朱高炽这一声“王大人”,王城实在不敢担。这满朝文武,能被朱高炽以“大人”相称的人,怕是没有几个,且皆是着红袍的国家重臣。眼前的王城,不过是一个青袍的五品郎中而已。 王城有些受宠若惊:“太子爷言重了!下官岂能担得起这一声‘大人’!方才太孙殿下和太子爷所言甚好,下官再无异议!” 朱高炽伸出手来,笑着朝下压了压:“你现在是刑部的五品郎中,太孙刚才说,你屈才了。呵呵,确实,所以……”朱高炽看了朱瞻基一眼,心里已经有了数。 “王城,刑部右侍郎尚且空缺。 从现在开始,你先继续以刑部郎中,暂代刑部右侍郎一职。待我禀明皇上,再和礼部通个气,你便是正三品的刑部右侍郎了。”朱高炽笑呵呵的把话说完,眼看王城要下跪朝自己谢恩,他又出言打断,“别谢我,谢太孙吧。” 王城只是愣了一下,还是走到朱高炽面前跪下磕头:“下官谢太子殿下提携!”然后转变跪的方向,面朝朱瞻基,“下官谢太孙殿下提携!” …… 这场“对线”结束后,官员们纷纷散去,聚拢着走在一起。 翰林编修周允文压低声音道:“这太孙殿下今日可真是……”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身旁的御史王恭打断:“何止是今日?要本官看来,太孙殿下这是愈发跋扈了!竟将吾等御史台的同僚当众羞辱,传出去,我等文官的颜面何在?” 人群中传出一声冷笑:“诸位只道他羞辱夏元祥?依我看,他这是在立威呢!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便不将我等放在眼里。可咱们才是辅佐太子治国的肱骨,岂能容他如此放肆?依我看,他就是个‘孙’字当得太实了!” 说话的是礼部的一位主事。 王城也和这些人走在一起,听到这些人不顾尊卑,竟然私下议论太孙殿下,止不住的冷笑。他转身面向众人:“诸位大人,夏元祥以巫蛊之说,劝阻军国大事,若放任此等荒诞言论,那才是真正折损朝廷威严!太孙殿下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皆为大明江山社稷,难道不比那些空泛谬论更该入耳?” 那位礼部的主事嗤笑一声:“呦,这不是王郎中么?这是刚得了好处,便要当太孙的应声虫?刑部右侍郎的位子,果然能堵住人的嘴啊……” “住口!”王城一声暴喝,从袖口又掏出那张纸条来,“云南七次民变,有多少百姓丧命?若今日仍用腐儒之见治理边疆,他日祸事只怕更甚!” “腐儒?”之前被太孙怼到破防的夏元祥晃悠着脑袋从人群中挤出来,“王侍郎这是一朝权在手,便要与我辈为敌了?御史台谏言乃祖宗成法,太孙殿下今日如此折辱言官,难道就合规矩了?” “规矩?”王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放肆的大笑了几声,全然不顾夏元祥的脸色逐渐铁青,“某些人还在高谈阔论巫蛊诅咒的时候,太孙殿下已在谋划百年大计。如果这也算不合规矩,我倒盼着殿下能再不合规矩一些!” 他又指着夏元祥:“倒是你们这些人,不顾体统尊卑,竟然私下妄议太孙殿下,无半点人臣之礼!王某,羞于和尔等为伍!” 王城撂下话就走,走的那叫一个脚步带风。 (本章完) 第115章 这太孙,真孙子啊(一) 呦呵?还想白拿俸禄不办事? 大明版的摸鱼? 朱棣还等着朱瞻基的回答,然后看到朱瞻基的眼神里,莫名其妙的显露出一丝向往之情…… 嗯? 朱棣轻轻抬脚,正好轻轻踹在朱瞻基小腿上:“猴崽子,想什么呢?问你话呢?若是按着你的法子来,让文官们必须指弊献策,他们从此开始阳奉阴违,不肯为咱们朱家效力,你该怎么办?难不成,你还能把他们都杀咯?” 朱瞻基被朱棣踹了一脚,回过神来。 “爷爷,您说的那是极端情况,大部分朝臣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这才站到了这奉天殿上,岂会真的甘愿自毁前程?”朱瞻基一边说,一边走到御台边缘,指着台下往日诸位大臣们站立的地方,“只要给他们指明白路,立下规矩,这些人,还是想做出一番政绩的。毕竟‘青史留名’这四个字,对他们的诱惑,太大了。” 嗯,这个朱棣得承认,比如方孝孺那个疯子。 “而且,官员也分三六九等。像户部夏大人,还有孙儿的三位师傅这种官员,本身就是国家的财富、朝廷的栋梁。他们能很出色的完成自己的所司之事,也能很出色的完成您交办给他们的事情,还能针对其他事情提出确实有效的解决办法。” 朱棣继续点头。 “而那些普通的官员,能不能完成自己所司之事都是个问题,您交给他们办的一些事,也总是办的乱七八糟的。爷爷,孙儿问您,这些官员不给您献策,您很担心么?” 朱棣一愣,随即低声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是爷爷想多了。在这一点上,你比爷爷看的透彻。” 朱瞻基的意思很简单,官员能力有别,应区别看待。对于夏元吉这样的栋梁之臣,他们既能做好本职工作,又能主动为朝廷出谋划策,是真正值得倚重的人才。而这些人往往都是有追求的,有理想的,有抱负的,“青史留名”四个字就像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利剑,他们对这把利剑的敬畏之心,要远大于对朱棣手中刀的敬畏。 通俗而言,就拿夏元吉来举例。 第一种情况。 “老夏,皇上让你拨款修宫殿,不拨款就砍了你!” 夏元吉:“有本事你就砍,皱皱眉头我就不姓夏!” 第二种情况。 “老夏,皇上让你拨款,急等着钱去山东赈灾呢!” 夏元吉:“说!要多少钱!” 而对于那些连自己本职工作都做不好、办事总出差错的普通官员们而言,即便他们不主动献策——不献就不献呗,根本无需过于在意。因为这类官员,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先把分内之事做好。在其能力尚未达标的情况下,强求他们献策意义不大。 朱瞻基往朱棣身边走了两步:“爷爷,不是孙儿比您看的透彻,这些个问题,您只要稍微一琢磨,您马上就琢磨明白了。主要啊,是您担心孙儿的未来,就一直替孙儿盯着远方的路呢。所以啊,您才可能忽略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头而已……”他又在朱棣脚边坐下继续说道,“……就这些个小石头啊,其实只要您一低头就能看见了。” 朱棣心里一暖,这孩子,说话真他娘的好听。 没白疼你。 ……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他逃回凤阳城的时候,前胸三处刀伤,最深一处已经伤及肺腑,后背两处刀伤,腿上还插着一根箭。他趴在马背上逃回凤阳的时候,见着守门的军士,还特别有礼貌的说“您……”,然后白眼一翻,就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此前他奉旨在凤阳查案,调查朱文圭小院被纵火下毒一案,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几个月,案件进展一直很缓慢,记得他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再娇滴滴的小娘儿们送到被窝里也没兴趣,每天一闭眼就想到石英那个老太监的尸体。 前几日,他寻访到一条线索,说是在太孙刚到凤阳那几天,凤阳城南一个村子里出现了一群陌生人。这些人出手阔绰,直接用银子买下一个院落,然后只是在院子里住了几天便突然消失了。纪纲迅速在地图上找到这个村庄的位置,然后在图上比划了一下村庄到凤阳高墙的距离,觉得有点可疑,然后就带着人去看了一下。 结果,还没抵达那个村落,半路上就被一群蒙面人给伏击了。 随行的六个锦衣卫全部被杀,纪纲本人侥幸逃过一劫,但也身负重伤重伤,撑着一口气逃回凤阳之后便昏厥了回去。 纪纲重伤的事传回应天,愤怒的朱棣直接摔碎了一个上好的茶杯,旁边的朱高炽一阵心疼。 哎呦,这茶杯还是景德窑的……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结果锦衣卫的指挥使在大明中都查案,被人伏击到重伤了? 真不知道是该说贼人狂妄,还是该说纪纲无能了。 留在京城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刘勉,原本他的任务是协助赵王朱高燧掌控锦衣卫——或者换个说法,他掌控京城的锦衣卫,赵王掌控他。 纪纲重伤的消息传回应天,当天下午,接到圣旨的刘勉就带着队伍离开应天,奔凤阳而去。 朱棣心知肚明,肯定是纪纲快查到些什么了,所以人家不想让纪纲继续活着了。所以,刘勉去凤阳的任务不是继续查案,而是守在纪纲身边,不要让纪纲死在那里。 朱棣同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朱高炽,同时让朱高炽转告朱瞻基。 这事儿也算个插曲,反正这段时间,难得开始主动承担“皇帝”这个角色工作内容的朱棣,一直在和内阁大臣们商量贵州的事情,朱高炽则是分配到了一个重要的任务。 负责和那些上奏劝阻对贵州用兵的大臣们对线。 因为御书房重新被朱棣“征用”,所以朱高炽和大臣们对线的区域改在了东宫的书房。 对线双方,一边是大明太子朱高炽、大明太孙朱瞻基以及东宫名誉白毛阁大学士,另一边是以翰林院侍讲邹缉为首的、反对本次对贵州用兵的文官集团少壮派。 而在朱高炽选手这边,由朱高炽选手本人负责主要输入,朱瞻基负责补充,白毛阁大学士负责嘲讽。 邹缉率先开口:“太子爷,太孙殿下,贵州地偏民稀,朝廷在那里设立流官,怕是收回来的税,还不够流官本人的俸禄呢!” 朱高炽闻言,淡定的回答道:“此言差矣!贵州虽眼下贫瘠,可滇黔之地蕴藏矿产无数。朱砂、水银、铁矿,尚未尽采,山林间茶盐之利亦未全然发掘……”朱高炽捧着茶杯,笑呵呵的说道,“如今看似入不敷出,实则是未深耕细作!” 文官集团中的一名年轻御史突然站出来续上了火力:“太子爷,太孙殿下,贵州地势险恶,我朝军士多来自中原,不服水土。若是强行出兵,遭遇疫病横行,怕是为军未战先败啊!” 坐在朱高炽旁边的朱瞻基笑着回应:“这位御史言之有理,水土不服,确实是兵家大忌。下回鞑靼南下侵犯,请这位御史大人出使一趟鞑靼,告诉他们,他们的士兵来自草原,不服水土,若是强行出兵,遭遇疫病横行,怕是为军未战先败啊!” 朱瞻基特意在说“水土不服”这四个字的时候加了重音,然后几乎是照搬了那位御史的原话。 一位礼部员外郎又躬身出列,摇头晃脑道:“太子爷,太孙殿下,贵州此地,自古乃化外之地,民风彪悍,即便强行收复,也难以教化,不过是徒增朝廷负担。不如顺其自然,授其首领官职,朝廷也好落得个宽厚仁德之名。” 朱瞻基看了一眼这位礼部的官员,一看自己对这人没啥印象,就放心开喷了。 “原来在你的眼里,为大明的土地就是可以随便扔、扔了也不可惜的破烂东西!好好好,按你这么说,当年中山王就不应该北伐攻克大都,就应该把大都留给元人,还能落个‘’慷慨大方‘’的好名声。你,就你,回去写一本建议皇上将顺天府还给鞑靼的折子,你写完,孤替你亲自交给皇上!” 这折子能写?这写的是折子?这踏马就是族谱。 一位大理寺评事从后排挤了进来,面对朱高炽和朱瞻基匆匆行礼后,便义正言辞道:“太子爷,太孙殿下,朝廷出兵是需师出有名的。贵州土司叛乱,未经三司彻查定罪,此时贸然兴兵,朝廷岂不是滥用武力,恐怕会失了天下民心!” 朱瞻基闻言,突然抚掌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然后猛然收敛笑容,直视那个大理寺的评事:“好!你要彻查,那孤就让你去贵州查,带上大理寺里和你一样想法的人,现在就出发!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再或者被……叛军砍了脑袋,我就当你是去‘以身殉法’了!” 一位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出列:“太子爷,太孙殿下,下官夏元祥,试对此事言之……” 朱瞻基伸手打断:“那个……我先问一下嗷。”他坐在那里,一直悄悄给坐在旁边的朱高炽悄悄递话,“爹,这位夏元祥和户部夏元吉是什么关系? 这位夏御史听见了,自己出言解释:“回禀太孙殿下,下官与夏元吉大人,无任何关系!” 朱瞻基点着头:“好好好,没关系就好。夏大人,孤要开始了哦。” (本章完) 第114章 不出兵,尔有何策? 散朝后,朱棣冲着大胖递过去一个眼神,大胖便点点头,直奔御书房去接见大臣去了。 嗯,真熟练。 老二老三笑嘻嘻的凑到朱瞻基身边,结果御台上的朱棣一声中气十足的“你们没有自己的事儿要做了么”,就把两位王爷吓的掉头就走了。 等到大殿上所有人走了,这会儿就剩下御台上的朱棣,御台下的朱瞻基。 爷孙俩对视一眼,朱棣朝着朱瞻基的方向出小手指头来,勾了勾。在等着朱瞻基跑上来的这点时间,朱棣把龙椅上的靠垫调整了一下,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爷爷,孙儿今天做的怎么样。”朱瞻基舔着个大脸凑了上来。 朱棣用特别夸张的方式“哈哈哈”假笑了三声,然后给了朱瞻基一个“你自己说呢”的眼神。 朱瞻基直接坐在地上,挨着龙椅,抬着头,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看见朱瞻基这副样子,朱棣笑了几声,伸出手来在朱瞻基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把:“干的还不错,行了吧?” 然后他看向门口的方向,目光在广场外那些逐渐散去的大臣的背影上。 “大孙,你对这些文官,是什么看法。”朱棣问了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问题,随即他又自己改了口,“爷爷的意思是,你认为,将来的你,当在坐在爷爷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他看向朱瞻基,继续问道,“……那个时候的你,对这些文官,会是什么看法。” 朱瞻基听明白了,朱棣这是在问他对文官集团的态度呢。 大明立国以来,洪武爷在位的时候,文官就像奴仆一样,被皇权完全压制。在这个时期,文官仅为执行工具,皇权绝对主导。 建文时期,文官集团倒是短暂崛起,不过以方孝孺为首的文官们就纯纯是一个神经病,出的主意全都是一些下策、下下策、下下下下下策级别的。 到了永乐一朝,朱棣开始逐渐给予文官集团机会,因为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不能光靠朱棣一个人,一定是要有文官的协助的。 终永乐一朝,皇权还是能压制住文官的。 就比如现在,文官集团就算是要反抗朱棣,也只会有那么一个或者两个“愣头青”跳出来来挑战朱棣的底线,其他文官都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看朱棣的反应,如果朱棣呈现出一丁点的“软弱”,那其他文官就会跟着一起站出来,以人数来对朱棣持续施压。 在朱瞻基看来,这就代表着文官集团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就又冒出来想主导这个国家的走向了。 朱棣身上杀气太重,说杀人就真杀人,文官集团也知道这位马背上的皇帝确实不能惹,当他雷霆一怒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了。所以,文官们一直把希望放在太子爷朱高炽的身上,指望着朱高炽继位以后开始重用文官,让文官集团重新获得这个国家的主导权。 这也是当年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的时候,为什么会有文官站出来反对的原因。因为这件事情,和他们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他们不愿意接受自己“寄以厚望”的下一任君主只是一个短期的过渡角色。 至于朱高炽本人对文官集团的态度嘛…… 说真的,朱棣有点拿不准朱高炽对文官集团的真实态度是如何的,这个大胖子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平时也很倚重那些文官来帮他处理政务。现在朝堂上的官员班子,与其说是朱棣的班子,还不如说是朱高炽的班子。 啊对,不是朱棣把自己的班子给朱高炽用,而是朱棣在用朱高炽的班子。 可朱棣总觉得自己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儿子,心里藏着东西。 …… “猴崽子,想什么呢?爷爷问你话呢。”朱棣看朱瞻基有点失神,又在朱瞻基脑袋上拍了一下。 朱瞻基捂着脑袋,疼的呲牙咧嘴的。 “少给爷爷这儿装,爷爷要是真用力,你小子现在早就躺下了。”朱棣看见朱瞻基这副表情,又举起手来佯装要继续打,“赶紧的,回答爷爷的问题。以后,你会怎么对待这些文官。” 朱瞻基刚才就是因为在想这个问题才有点失神,听见朱棣又在追问,他马上停止了嬉皮笑脸,然后一本正经的开始回答问题。 “爷爷,孙儿以为,文官如刀,用得好可治国安邦,用不好则伤及自身。” 朱棣闻言,眉头一挑:"哦?接着说。" “太爷爷洪武爷在位时,文官这把刀藏于鞘中,只作威慑。建文那几年,这把刀出了鞘,却只知道胡乱挥舞,足以看出建文无识人之能,无驭人之术。到了爷爷您这里,嘿嘿……”朱瞻基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看起来刀又藏在了鞘里,却又时常拿出来用几下。爷爷,孙儿觉得,这刀,该用的时候肯定要用的,但刀柄必须牢牢握在皇上的手里。” 朱棣稍微一琢磨,觉得不太对劲儿,藏在了鞘里,又时常拿出来用几下?他盯着朱瞻基追问道:“你是在说爷爷,还是在说你爹呢?爷爷怎么觉得,这是你爹对文官的态度啊?” 他又抬起头来:“哈……爷爷听明白了,你是在说,爷爷这一朝,真正和文官打交道的,是你爹这个太子爷,对不对?” 朱瞻基不敢反驳,只是嘿嘿的笑了笑。 朱棣眉眼带笑:“滑头的小东西,回答了半天,你也没告诉爷爷,你会怎么对待这些文官,也是像你爹那样,平时藏在刀鞘里,用的时候拿出来?”顿了顿,朱棣又捋了捋胡子,看着大殿外,“大孙,爷爷告诉你,上次朝会,你定下了要平定贵州,要彻底的在贵州改土归流。爷爷让杨士奇他们把这件事整理出一个章程来,结果就这几天的功夫,你爹那儿收到一大摞折子,都是建议朝廷不要对贵州用兵的。” 朱棣说到后边的时候,语气里已经不由自主的夹着一丝寒意了。 “这些人啊,咱们爷孙已经定下来的事儿,他们非要插一杠子,一定要嘚啵得,嘚啵得说点什么。”朱棣很是感慨的说道,“爷爷看到那些折子,想挑出几个鸡来杀一杀……嘿嘿,你爹不让,说百官所请也有道理,爷爷不能因为他们上奏就惩罚他们。” “大孙,你爹不是也同意出兵平定贵州、彻底改土归流么?他怎么还护着那些说反话的文官呢?” 朱瞻基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便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爷爷,您想听孙儿的真心话?” 朱棣斜睨他一眼:“废话,不然爷爷在这儿跟你磨什么嘴皮子?” 朱瞻基收敛笑容,正色回答道:“爷爷,孙儿以为,我爹的做法,其实是对的。他是以柔克刚,想用怀柔之策让文官们心甘情愿为他所用。可孙儿觉得,有时候,光怀柔还不够。” 朱棣有点感兴趣了:“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嘿嘿……孙儿打算,先让他们说,再让他们做。”朱瞻基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说道,“文官们不是喜欢上折子吗?那就让他们上。但每份折子,都让我爹认真批复。既然他们不同意朝廷出兵,那就先按他们的意思来,反正朝廷调配兵马钱粮也需要时间,那就趁着这段时间,让这些文官去贵州看一看,土司之乱对我大明的危害,然后让他们自己拿出可行的办法来。” “这就好比有的人肚子饿了,孙儿的处理办法是让他吃饭。”朱瞻基又开始做比喻了,“结果有人跳出来,说吃饭会伤胃,好……”他一拍手,站起来开始在御台上边走边说,“那就不吃饭,让跳出来的这个人解决肚子饿的办法。如果他能做到不让人吃饭还不饿肚子,那孙儿就让他位极人臣!” 朱棣听完朱瞻基的建议,琢磨片刻,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呵……无赖。” “爷爷!”朱瞻基忍不住辩解道,“这怎么叫无赖呢?他们不能光提反对意见,却不提出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啊。光是说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那事情谁不会做?孙儿觉得,这些文官如果真的能做到不出兵却解决了朝廷的烦恼,那孙儿就听他们的!” 朱棣琢磨着朱瞻基的话,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朱瞻基:“你这种办法,叫……叫……”朱棣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了。 朱瞻基站定脚步,自信满满:“提出问题,并附带解决办法。” 朱棣一拍手:“对,指弊献策!就是这个意思!” 看着自信满满的朱瞻基,朱棣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之前询问朱瞻基会如何看待这些文官,朱瞻基实际上已经给了他答案。 朱瞻基也会用文官,但他用的是那种既能发现问题,又能落地执行的能臣,而不是只会叭叭叭,却无任何建设性意见的嘴炮。 早在魏晋南北朝时,那些个士大夫就只会空谈玄学,不务实际,导致国家衰败,这就是例子。 相反,在三国时期,一代名相诸葛亮在《出师表》中不仅指出了蜀汉朝廷的危机,还提出了“亲贤臣,远小人”等具体方针。 放在贵州的这件事上,皇上要出兵,你反对?好,皇上是明君,纳谏如流,听你的意见,不出兵了。那你得拿出解决办法对不对?你得告诉皇上,如果不出兵,那如何解决贵州问题? 哪怕你说“我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土司放下刀兵,归降朝廷”,也算你有本事,皇上一定会听从你的意见,然后派你去具体执行。 你说你执行不了?那你说个鸡…… 说到底,朱棣对文官集团的厌烦也是源于这个原因。当然了,不可否认,文官里也有那种很务实的人,但相比较文官集团庞大的基数来说,这样的人还是少数。 就比如夏元吉,他就是那种一边跟朱棣说“皇上,户部没钱”,一边满世界想办法筹钱的人。这种文官,不管放在哪个朝代、哪个皇上手底下,都是国家的柱石。 相比较朱瞻基而言,朱高炽还是对那些文官太宠着些了。朱棣要对贵州用兵,文官上奏阻止,那你朱高炽直接给他怼回去就完事儿了嘛,还护着这些个王八犊子干什么? “只是……大孙啊。”朱棣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虑,“若是按照你的法子来,这些个文官从此拒绝献策,每天白拿爷爷给他们的俸禄,该怎么办?” (本章完) 第113章 用礼法打败礼法(二) 周新表情就跟见鬼了似的。 大殿里的朱高炽表情也差不多,他还在回想,儿子是不是昨晚上睡觉没盖被子,着凉了?不对啊,他那屋挺暖和的啊! 其他人的表情也大差不差,只有朱棣好像没什么情绪波动,静静的看着大殿外广场跪着的那二位,甚至还有心思在心里嘀咕。 这小子,嗓子真不错。两军阵前有这嗓门,喊话都方便许多了。 老二老三的注意力一直在朱棣身上,看见朱棣这副表情,大概也知道肯定是朱瞻基又和老爷子悄悄搞事情。 周新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愣是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奉天殿里的大臣们,也伸长了脖子往殿外广场上张望。 朱棣咳嗽了几声:“让殿外那两位进来吧,隔着远,说话都得喊出来,不然人家说了什么咱们也听不清,咱们说了什么,人家也听不清。” 传命的小太监一溜烟跑出去,在朱瞻基和周新身边说了半天话。 朱瞻基嘴角微微上扬,又往周新身边凑近了些:“周大人,咱还是别抗旨了,皇上让咱们进去。” 周新猛的抬头,正对上朱瞻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忽然意识到了一点,自己这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你们文官不是叫嚣着要遵循礼法么?好!如果要遵循礼法,那就遵循到底,按照最高标准来。 俩人站起来,跟在来传命的小太监身后往奉天殿方向走。 周新开口低声说道:“太孙殿下,礼制有定例,孙辈为祖父母服丧,一年即可……” 朱瞻基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周大人,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太孙妃的祖父是大明开国的老兵、太祖高皇帝的从龙之臣,那是朝廷的肱骨!《孝经》有云,丧致乎哀而止。若是太孙妃不能尽孝,岂不是朝廷薄待忠良?依我看来,三年啊,都算短的!” 周新脸色铁青,额头冷汗直冒,也算是看出来太孙殿下这是什么路数了。 有的话,太孙可以说,比如“一年不够,必须三年”,但是周新不能说,因为历朝历代都有皇室遇丧、酌情减少丧期的例子。比如说先帝驾崩、嗣君继位,如果按照礼法中“父母去世要守孝二十七个月”的说法,岂不是这二十七个月朝廷连皇帝都没有了? 以日易月,本身就是礼法对皇权的让步。怎么,现在太孙妃祖父去世了,一样可以视为皇室遇丧,礼法又不能让步了?好好好!不让就不让,那咱们就按照规矩来,而且要比规矩做的更规矩,比礼法做的更礼法! 你要跟我讲礼法,那我朱瞻基今天就好好跟你讲讲礼法! 周新脑中又浮现出一个想法,若是顺着太孙殿下的话说,就让太孙妃守孝三年呢? 转瞬间,周新自己就把这个想法否决了。 他如果赞成了太孙的做法,就代表他认同太孙说的“皇室应该为天下做表率”的理念。那…… 洪武年间,孝慈高皇后去世,洪武爷亲自下旨,命藩王回京服丧,但实际仅守孝三个月后即令返藩。 懿文太子朱标去世,洪武爷令皇孙(也就是建文)代父服丧,但遵循了“以日易月”,仅仅守了二十七天的孝。 到了永乐朝,徐皇后去世的时候,当今皇上下旨,命礼部删改《大明集礼》,将皇后丧期压缩至百日。 如果周新赞成太孙的做法,那就代表他要否认之前大明皇室数次压减丧期的行为,而且要把这些行为都认定为“不合礼法”。 周新是文官,文官有风骨,可你再有风骨,你也不能指责洪武爷让藩王只守孝三月的行为啊!而且,当今皇上下旨,命礼部删改《大明集礼》的时候,你们文官怎么不跳出来说“于礼法不合”呢? 从奉天殿外广场到进入到奉天殿内,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反正周新还没想出对策的时候,他已经被迫跟着那个领路的小太监一起进入大殿之内了。 然后,在周新还在疯狂思索对策的时候,朱瞻基已经跪在大殿之上,把自己刚才对周新说的话又讲了一遍。 等到朱瞻基把话全部讲完之后,周新慢慢转头看向朱瞻基,朱瞻基的眼神里分明就是“没有人比我更懂礼法了”的自豪感。 好个太孙殿下!这是要逼我自绝于百官啊! 继续坚持守孝一年?那你周新就是虚伪,双标,然后轻微的否定了大明之前缩短丧期的先例。 同意守孝三年?那你等于就是严重的否定大明之前缩短丧期的先例,而且也是背叛了整个文官集团,因为缩短丧期的这些例子,都是文官集团同意的。 这……横竖都是死啊! “周新!”龙椅上的朱棣看着周新这副快崩溃了的表情,忍着没笑出来,故作威严的问道,“太孙所言,你以为如何?” “回皇上,臣......臣以为......”周新跪在那里,支支吾吾了半天,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什么?”朱棣追问。 周新咽下一口唾沫,快速思索对策。 “皇上,臣……臣以为……”周新突然眼前一亮,“皇上!臣以为,太孙殿下纯孝可嘉!然……然《礼记·王制》有云,丧不贰事,自天子达于庶人。太孙妃身负皇嗣教养之责,若守制三年,恐有违社稷之重!” “哦,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三年不行……”朱棣的声音从御台上传来,“……那一年呢?一年就不会‘有违社稷之重’了么?你刚才也说了,太孙妃身负皇嗣教养之责,朕没有听错吧?” 周新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辩解反而被朱棣抓住了话柄。 若说三年太长会影响皇嗣教养了,那一年的丧期难道就不影响了么?这分明是个两头堵的死局啊!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间福至心灵,重重叩首道:“皇上明鉴!臣以为……礼法虽重,然《春秋》有‘权变’之义!太孙妃祖父乃开国勋旧,若全然依庶民之礼,恐寒功臣之心;若尽循古制,又恐碍国本之重。” 周新停顿片刻,他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就是完全打了自己之前的脸。 可不说也不行啊。 “……故而,臣……臣斗胆请仿‘心丧’之例!” 什么叫心丧?就是说外表不必严格遵循丧礼的服饰、期限等规定,但在内心仍保持哀悼之情即可。 孝慈高皇后去世的时候,洪武爷命藩王守孝三个月即返藩,实际上就是以“心丧”的方式平衡礼法与国事。 徐皇后去世的时候,朱棣命令礼部修改《大明集礼》,将皇后期压缩至百日,但自己私下仍持哀思,实际上也是“心丧”之例。 而之前朱棣下旨追赠太孙妃祖父、令太孙妃缩短丧期的旨意,实际上也是要遵循“心丧”之例。 放在太孙妃这里,那就是大婚不需要延期,按照预定日期进行就可以了。只不过从太孙妃祖父去世之日起,百日之内,太孙妃深居简出,素服斋戒。 到了行“亲迎”之礼的时候,简化仪式,不设乐、不宴群臣。 正式大婚庆典,可以推迟至一年丧满后补办?,对外称“嘉礼缓行,以全孝道”就可以了。 最关键的,嘿嘿——这个主意,还是你周新自己出的。太孙可是一直要遵循礼法的,甚至嚷嚷着要太孙妃守孝三年的! 而你周新,前脚暂扣了皇上的旨意,还在奉天殿外表演死谏,后脚就同意了圣旨里的做法? 大殿之上,周新说完最后一个字以后,整个人也像是失去了力气似的,瘫倒在了地上。 百官看着周新的模样,然后看了一眼年轻的皇太孙。他们突然发现,这个皇太孙,和他的父亲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性格。 他做事情的行为准则,更像是龙椅上的当今皇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而比起皇上而言,太孙更善于借力打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他先是摆出一副“恪守礼法”的架势,守孝一年不够,还加码到三年,逼得周新进退维谷。等周新自己提出“心丧”之策以后,又等于是逼着周新,亲口承认了他暂扣旨意的这件事做的不合适。 这一招,既全了礼法体面,又达到了政治目的,还让文官集团无话可说。 最重要的,是狠狠在周新的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大殿内一片寂静,连朱棣都忍不住微微颔首,老二老三则是捂着嘴偷笑。 而已经瘫软在地的周新,此刻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自己不仅被这位太孙殿下当枪使了,还亲手把文官集团的礼法大旗给拆了。 从今往后,谁还敢拿“祖制”、“礼法”来约束皇室? 看看!都看看!明明有那么多例子可以遵循,而这些例子也都是“礼法”,你们文官到底是遵,还是不遵呢? 朱棣轻咳一声,打破了大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既然周爱卿也赞同‘心丧’之制,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朱棣又看向礼部尚书吕震,“想必朕之前被周爱卿扣下的那份旨意,他也不会再阻拦了。太孙妃素服斋戒百日,期满后依制完婚。” 吕震犹豫片刻,几步跨出队列:“臣……遵旨!” 吕震偷偷瞥了眼瘫软的周新,又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朱瞻基。 这位太孙殿下,可比他父亲难对付多了。 (本章完) 第112章 用礼法打败礼法(一) 朱棣懒洋洋的斜倚在龙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说吧,猴崽子,这毕竟是你的事儿,你表表态,让爷爷听听你是怎么想的。”朱棣一边说,一边朝着朱瞻基招手,“过来,到爷爷跟前来说。万一你说的话爷爷不满意了,爷爷揍你也方便。” 如果说刚才朱瞻基进来之前,这御书房是个冰窟窿;那自打朱瞻基进来以后,御书房里就逐渐变成暖箱了。 朱瞻基嬉皮笑脸的走到朱棣身边,扶着御案的桌角:“爷爷,您是不是记着抱曾孙呢?” 朱棣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废话!就你爹他们三个,加上你这个猴崽子,整天就知道气我这个糟老头子。这要放在十几年前,我一巴掌一个,把你们几个的脑袋都拍到腔子里去。” 朱瞻基笑了笑:“那拍我爹的时候您得使点劲儿,我的脑袋大脖子粗的。” “哈哈哈……”朱棣指着朱瞻基笑骂,“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敢拿你爹来开涮?当心爷爷告诉你娘,让你娘揍你屁股!哈哈哈……行了,猴崽子,爷爷反正是告诉你了,我要抱曾孙子,你得给爷爷抓紧咯。大婚的日期,一天不能拖。” 朱棣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捋着胡子琢磨了一下:“八月大婚,怀胎十月,等到明年六七月的时候……嗯,差不多了,让那三个丫头,一人给你生一个,爷爷每天就什么也不管了,就陪着三个曾孙子,国家的事儿全丢给你爹……” 听听,这算盘打的。 就算到了明年六七月,朱瞻基也不过十七岁多几个月而已。现代社会这个年龄的男人还在上高中,到了大明,朱棣这个当爷爷的,已经“预定”里三个曾孙辈的孩子了。 朱瞻基难得一副害羞扭捏的样子:“爷爷,您说什么呢?哪有那么快的?” 朱棣眉毛一挑:“这还快?你小子不会算日子么?八月大婚,怀胎十月,你往后数十个月不就完事儿了么?怎么,难道你……”他的眼睛慢慢往下瞟,盯着朱瞻基腰间玉带往下的部分,“……难道你小子,不行?” 靠!这能忍? 朱瞻基被呛的脸红耳赤的,急了:“爷爷!您这……哪有您这么说自己亲孙子的啊?” 朱棣又被逗的哈哈大笑,看起来心情也是非常的美丽:“爷爷可告诉你了,生孩子这事儿,越早越好。你爹出生的时候,爷爷我才十八岁,刚当上燕王。你现在可不一样了,啥事儿也不用你操心,你就专心大婚、专心给爷爷多生几个曾孙子,怎么,你就不想快点……唉?大孙啊,爷爷问你个事儿。你到现在为止,有没有过……” 说到这儿,朱棣的眼睛又开始往下瞟,然后没说完的话也不继续说了,就是朝着朱瞻基一个劲儿的坏笑。眼看朱瞻基被逗的有点气急败坏的,朱棣此刻可真的是开心极了。 “猴崽子,你记住了,你的第一个孩子,只能是从张家那姑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朱棣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就是规矩。如果张家姑娘肚子里争气,给你生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咱们大明未来的皇上。” 眼看朱棣表情严肃,朱瞻基也不敢再闹腾,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孙儿谨记爷爷教诲。” 朱棣点点头,然后又开始憋着笑:“所以……你平时啊,控制着点儿……” 控制你大…… 朱瞻基讪讪一笑:“爷爷,孙儿还是……”他干咳了几声,压低声音,“……孙儿还是童子之身呢……” 一个难熬的、短暂的沉默后,朱棣表情古怪盯着朱瞻基,阴阳怪气:“哟?你很自豪?” 朱瞻基此刻欲哭无泪,还有没有人能管管这个老头儿了? “大孙,告诉你啊,爷爷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已经……”朱棣一脸坏笑,继续“调戏”着纯情的朱瞻基,却听到门外又响起了王彦的声音。 “皇上,周新求见。” 呦,正主来啦。 看朱瞻基似乎没搞懂情况,朱棣出言解释:“昨个在奉天殿外头,你三叔给周新送过去一壶加了蒙汗药的茶水,这个周新当时也是渴急了,一口气喝了半壶都喝出不对劲儿来,然后他就回家睡觉去了。” 周新?哦,就是那个暂扣了朱棣圣旨的礼科给事中啊。 朱棣坐正了,又给了朱瞻基一个眼神,朱瞻基也是听话乖乖站好。 “宣!” 书房门推开,一脸不爽的周新走了进来,走到朱棣面前,面无表情的跪下,磕头。 “臣,礼科给事中,周新,参见皇上。” 啧啧,连声音里也是一点感情没掺,就像个机器人似的。 历史上的周新在永乐十一年就死在纪纲手上了,可这条时间线里,大概也是朱瞻基这只小蝴蝶带来的变化,让这位以刚直而出名的官员活到了现在。只不过这条时间线里的周新官运一般,到现在只不过做到了一个礼科给事中的职位上。 至于历史上的周新,最高担任了浙江按察使一职,甚至在他死后,还有传说他化成了杭州的城隍爷。 明朝人黄佐评价周新:新之清风劲节,固不待于此而自可传于不灭也。 朱瞻基好奇的打量着周新,他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以周新为主角的电视剧——《大明按察使》。 “皇上。”周新板着脸,一点不给朱棣面子,“臣昨天饮的茶,想必是有人在茶水里动了手脚。臣自饮下之后,昏睡至今日上午,误了今日早朝,特来向皇上请罪!” 朱棣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心虚的,低着头稍微一琢磨,然后拿起御案上的折子,眼睛盯着折子:“你……身体不适,回家休息就可以了。太子今天朝会前替你请假了。” 请假?有吗? 算了,朱棣说有,那就有。 “谢皇上,那臣就告退了。”周新也不含糊,看来他来御书房还就是为了一个早朝缺勤。 朱棣也不吭声,朝外挥挥手,示意周新可以走了。 周新一走,书房大门一关,朱棣把手里的折子给桌子上胡乱一甩,脸色有点难看。 朱瞻基凑近了点:“爷爷,生气了?” “哼!”朱棣冷哼一声,“有点儿。” 沉默片刻,朱棣继续说道:“这些个文官,爷爷做点什么事儿,他们都要指手画脚,说这不行,说那也不行。动不动就拿大道理来跟爷爷嘚啵得,嘚啵得……什么呀都是?爷爷就不想听他们这些人说话。” 眼看朱瞻基还沉默不语,朱棣一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的朱瞻基:“爷爷刚才问你话,你还没回答呢?这事儿你怎么看?这可是你娶媳妇,你就没个什么想说的?” 朱瞻基低声笑了笑,又被朱棣训了一句“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马上便把笑容收了回去。 呦,老爷子被这事儿气的够呛啊。 “爷爷……”朱瞻基小心翼翼的开口,“您先别生气,孙儿肯定是想在八月就大婚的……” 朱棣脸色好了一点。 朱瞻基继续说道:“只是您之前也说了,孙儿的婚事,不光是咱们朱家人的家事,还是这个国家的大事,所以不能光听咱们朱家人的想法,也得考虑一下这些官员们的意见。” 朱棣又板着脸:“听他们的!听他们的你就等着打光棍吧!” “爷爷,爷爷,别急……”朱瞻基马上安抚道,然后端起御案上的茶杯,“您先喝杯茶,消消气。” 朱棣手都不伸,没好气的甩出一句话:“我不喝你敬的茶,我要喝孙媳妇敬的茶!”然后又瞥了一眼朱瞻基,“你小子最好赶紧拿个主意出来,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如果你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就我这个当爷爷的来解决。” 你哪是解决问题啊?您是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吧。 朱瞻基眼珠一转,放下茶杯来,凑到朱棣耳边低声道:"爷爷,孙儿倒有个主意。这些文官不是最爱讲礼法规矩吗?咱们就按他们的规矩来。明日早朝……” …… 次日早朝,朱棣又来了。 哎呦喂,皇上最近这是怎么了,已经连续三天出现在早朝上了! 哎呦喂,太子也在,又站在皇上跟前,嗯,很好,很好。就是太子今天身体看起来不太好,一会儿功夫,咳嗽了好几次了。 嘿,汉王和赵王也在! 大臣们窃窃私语,然后看见奉天殿外广场上,周新又准时出现在那里,还是一身素衣,跪在了地上,对着奉天殿的方向大喊:“"臣!礼科给事中周新!恳请陛下!以礼制为重,准太孙妃!守孝一年!”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太孙殿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也穿了一身素衣,腰间连玉带都没系,只束着一根绳子。 紧接着,朱瞻基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周新跟前。 …… “太孙殿下?”周新皱着眉头,“您来这里做什么?” 周新大脑飞速运转,难道太孙是因为自己劝阻皇上的事儿,来报复了? 只见朱瞻基走到周新身边,点点头,嘿嘿一笑。 周新跪在那里,犹豫了半天,拱手行礼。 朱瞻基压低声音:“周大人,您往那边挪挪,给我腾个地儿。” “啊?”周新一愣,“挪……挪一挪?什么意思?” 朱瞻基也懒得多解释,直接在周新身边,面朝奉天殿方向跪下,还不忘往旁边挤了挤周新。 被挤到旁边的周新,此刻也是满头的雾水。 “太孙殿下这是何意?”周新忍不住问道。 “何意?”朱瞻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整了整素服下摆,然后对着周新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周大人不是要劝皇上准允太孙妃守孝吗?我特来相助。” 然后,在周新的注视下,朱瞻基朝着奉天殿方向高声喊道,“臣,皇太孙朱瞻基!恳请皇上!准太孙妃!守!孝!三!年!” 最后这四个字,都快喊破音了。 这一嗓子喊出来,整个奉天殿里都鸦雀无声。 大殿内,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俩站的比较近。朱高燧一听朱瞻基说要守三年,突然笑出了声音:“三年?大侄子怎么比周新还狠啊!周新要一年,他直接要三年!” 他又笑着捅了捅朱高煦:“二哥,有好戏看了!” 殿外,周新也终于回过神来,急的直拽朱瞻基的袖子:“太孙殿下!下官说的是守孝一年,不是三年啊!《大明律》规定……” “周大人!”朱瞻基一脸正气凛然的打断了周新的话,“《孝经》有云:‘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太孙妃祖父新丧,若不能尽哀,何以教化天下?寻常百姓祖父母丧,都要守孝一年!周大人啊,太孙妃是孤的正妃,那就是未来的国母。身为国母,岂能不以身作则?” 没等周新开口,朱瞻基又补了一句:“周大人不是最重礼法吗?我这是在帮您啊!” “你……我……这个……”周新一时间语塞,他有点搞不懂太孙殿下今儿这是使的什么兵法。 (本章完) 第111章 文臣骨,帝王术 朱瞻基今天没上朝,他听说周新的事儿以后,马上就明白了原因。 这帮文官,又他娘跳出来开始显摆了。 为啥?还用说嘛,以周新为代表的这些个文官一直自诩为“礼法守护者”,认为皇权必须要受到礼制的约束。若是纵容皇帝以个人的意志破坏所谓的“礼法”,就会导致“皇权无限膨胀”,进而威胁到文官集团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朱棣通过追赠张合、特旨优恤等手段,绕开“礼法”,本质上是皇权对传统行政体系的一种直接干预。 周新通过自己的封驳权,试图维护文官系统对皇权的制衡,避免形成“皇上一言决之”的先例。 说到底,就是他娘的前宋那会儿“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套理论给惯的。把皇上圈在礼法笼子里,动不动就“祖宗之法不可变”。结果呢?金人一来,皇上都被人给抓走了,还共个屁的天下。 听听,皇上被人抓走,这事儿多他娘的丢人! 现在,这帮文官,又想把大明往那条死路上带。周新这么勇,无非就是仗着所谓的“言官无罪”的祖制,赌皇上不敢真砍了他——实际上,朱棣再生气,也只是“想”砍了周新,毕竟在皇位上已经坐了十三年,朱棣不再是过去那个一言不合就砍人全家的北平扛把子了,他也多少开始忌惮起来这些文官的存在,做事情不能太绝,得留余地。 至于文官,他们巴不得皇上事事按他们的规矩来,这样才能显得文官集团对于大明的重要性。 最好是皇上连放个屁都得先递折子,让六科给事中批个“准”字才行。 可是他们忘了,这天下姓朱! …… 东宫里。 听着朱瞻基略带吐槽性质的分析,朱高炽苦着脸,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无奈:“那也没办法啊,他们……唉,他们占着理儿呢……” 朱瞻基冷笑一声:“占着理儿?”他冷哼一声,指着门外,“爹,怎么,您还真信他们那套?他们那叫什么理儿?不过是把前宋那会儿那套‘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酸腐规矩又照搬了过来,好让咱们朱家事事都听他的!” 朱瞻基坐不住了,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边走边念叨:“爷爷当年靖难,一路提着脑袋打进应天来,为的是什么?”他盯着朱高炽,“不就是为了不让建文那帮文官骑在咱们一家人头上?现在可倒好,这些人,又想把咱们朱家人往那个笼子里塞!” 朱高炽无奈的揉着太阳穴,苦笑着回答:“儿子啊,你别忘了,他们手里攥着圣贤书呢,句句不离礼法,咱们总不能硬来……” “硬来?”朱瞻基凑近朱高炽,压低了声音,“爹,你别忘了,他们手里攥着圣贤书,咱们手里攥着刀!” 朱高炽倒吸一口凉气:“你这孩子,这么一言不合就要打打杀杀的!” 朱瞻基喉间滚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爹,您是不是忘了,我太爷爷是提着一把刀从凤阳杀出来的开国雄主!我爷爷是提着一把刀从北平杀到应天的当今皇上!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 朱高炽闻言,脸色骤然一变,胖乎乎的手掌猛地拍在案几上:“放肆!” 朱瞻基反应过来,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太过激动导致失言了。他说自己身上流着朱元璋的血,流着朱棣的血,说这两位雄主如何的杀伐果断,却忘了自己身上,也流着朱高炽的血啊。 他低着头走到朱高炽面前,躬身行礼:“爹,对不起,儿子刚才说秃噜嘴了,您别在意!要不然,儿子给您磕一个认错……” “打住打住!哎……”朱高炽伸出胳膊来,把跪了一半儿的朱瞻基给拉了起来,看着朱瞻基年轻的脸庞,轻轻叹气道,“儿子啊,你以为爹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爹从你爷爷还是燕王那儿开始,天天和这些文官打交道,爹还能不知道他们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 他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朱瞻基赶忙上前搀扶。 “儿子,你要知道,你爷爷当年杀人如麻,可现在不也得耐着性子和这些文官周旋?知道为什么吗?” 朱瞻基低着头,抿着嘴,不说话。 朱高炽看着朱瞻基的样子,摇头叹气:“因为光靠刀把子,治不了天下!”他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儿子啊,爹知道你不服气,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咱们朱家的刀,要藏在鞘里才最有威慑。” 朱瞻基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朱高炽的嘴里说出来的,他抬起头来看着朱高炽,那双平日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刻竟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朱瞻基一时间语塞:“爹,您……” 朱高炽眼神里的锐利瞬间消失,那个笑容可掬的胖胖又回来了:“儿子,记住爹的话,真正的帝王之术,不在于杀人,而在于……” 朱高炽话没说完,留下最后半句,让朱瞻基自己领悟。 朱瞻基一时间有些恍惚,刚才那个说出“刀藏在鞘里最有威胁”的胖子是谁?是眼前的朱高炽么?是那个平时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太子爷么? 看着朱高炽的眼神,朱瞻基知道他还在等自己的回答。 帝王之术,不在于杀人,而在于什么? 朱瞻基长出一口气,表情严肃。 “爹,我懂了。” “帝王之术,不在于杀人,而在于……”他看着朱高炽的眼睛,“……在于如何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去死。” 说这话的时候,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朱高炽愣了一下,随即便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小子,你总算开窍了。记住咯,一手拿着圣贤书,一手拿着刀把子。” 朱高炽一边说,一边伸出两只手来虚空比划了一下,最后当着朱瞻基的面,两个拳头逐渐攥紧。 此时此刻,朱瞻基瞬间明白了朱棣平时对朱高炽的评价——太子仁厚。对,是“仁厚”,朱棣从来没有说过“太子软弱”。 “仁厚”和“软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仁厚之君,出于政治智慧,会在权衡利弊后选择宽容,但必要时也能使出雷霆手段。以退为进,最终达成目标。 软弱之君,因畏惧或无能而选择退让,最后只能丧失立场,只求一时安稳。 …… 御书房里,朱棣单独召见了解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的周新,未来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指着方孝孺,一条指着解缙。 当年朱棣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解缙这个愣头青也是跳出来指责朱棣,说的也是什么“以礼不合”之类的。要不是当时只有四岁朱瞻基出手相救,解缙这位大明的文曲星现在……嗯,应该已经又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了。 靠着“太孙殿下向皇上推荐的第一个人”这种光环,解缙这种人竟然能安稳活到现在。 而今天朱棣召见解缙,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你去劝劝那个周新,别他娘的作死了。 解缙目前是礼部侍郎,周新是礼科给事中,虽然没有直接的上下级隶属关系,但解缙和周新的私交还算不错,尤其是这些年来,解缙在北镇抚司的“风流往事”已经少有人提起,他隐约已经有成为新的文人领袖的趋势。 “解缙。”朱棣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周新这事儿,你怎么看?” 解缙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回皇上,臣以为周给事中虽言辞激烈,却也是一片忠心……” “一片忠心?”朱棣被气笑了,“又是一片忠心。解缙,当年你在奉天殿上指着朕的鼻子骂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是‘一片忠心’?”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解缙战战兢兢,却仍然强撑着回答:“皇上,臣……臣当年年幼无知……” “放屁!”朱棣忍不住爆粗口,“你当年已经三十多岁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年幼无知?当年要不是有个四岁娃娃替你求情,解缙,你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这这这…… 解缙头贴着地,不敢吱声。 书房外传来王彦的声音:“皇上,太孙殿下求见!” 听到大孙来了,朱棣脸上的怒容瞬间收敛,不过还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跪伏在地、屁股撅的老高的解缙,然后对着门外喊了一句:“宣!” 书房门打开,朱瞻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解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恭敬的向朱棣行礼:“孙儿给皇上请安了!” 然后,跪下磕头。 朱棣笑呵呵回答:“起来吧。”此刻朱棣语气已经恢复平静,“大孙啊,你来得正好,朕正在跟解爱卿……谈心。” 谈心?朱瞻基瞥了一眼解缙,谈心怎么把后襟的衣服都给“谈”湿了? 怕不是在谈如何拿刀子刨开胸膛,把心掏出来吧,倒是也可以简称为……谈心。 朱瞻基又朝着朱棣躬身行礼:“皇上,孙儿刚才在东宫和太子谈论西南军务。太子说,解缙大人通晓天文地理……想必也是熟知西南地理,想请解大人去一趟东宫。” 朱棣眯起眼睛,目光在孙子和解缙之间来回扫视,先是一愣,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指着朱瞻基,又指了指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解缙:“哈哈哈……好好好,这位跪在地上的、通晓天文地理,也熟知西南地理的解大人?别跪着了,起来吧!有人来捞你了!” 解缙又朝着朱棣磕了一个头,然后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低声向朱瞻基道谢。 “大孙啊,你这个理由……哈哈哈,算了算了……”朱棣此刻心情不错,摆摆手,指着解缙,“滚吧,也不知道朕的大孙看重你哪一点了。哼,滚吧滚吧,朕看见你就心烦,滚滚滚……” 解缙如遇大赦,朝着朱棣和朱瞻基分别行礼之后,慌忙逃出书房。 (本章完) 第110章 丧期(二) 现在的问题,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面前。 张怜儿需要为祖父守丧十二个月(祖父母孝十二个月,父母孝二十七个月),丧期到明年的三月才结束。若是不守丧,那些“遭瘟的书生(二叔语)”肯定会跳出来说太孙妃不孝。 可是太孙大婚关乎国本,朱棣不愿推迟,也不会接受让朱瞻基先把侧妃娶回来这种办法。 要是想缩短期,礼部、言官必然反对,说什么不合礼制。 礼制,礼制,又是他娘的礼制。 第二天的御书房里,朱棣召见朱高炽、杨士奇、杨荣商议这件事。 …… “赶紧的,给老子拿个主意。”朱棣撂下话来,就一脸不高兴的坐在御案后边的椅子上,耷拉着眼皮。 朱棣撂下话以后,御书房内一时寂静,没人吱声。 “没人说话?”朱棣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分别扫过,冷哼一声,“杨士奇,你先说。” 原本坐在那里的杨士奇只能站起来,走到御案前面躬身道:“皇上,太孙大婚乃事关国本的大事,确实不宜久拖。然而礼法所系,若强行缩短丧期,恐遭物议……” 朱棣冷哼一声,眼皮子都懒得抬,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朕叫你们来,坐着朕赐给你们的椅子,喝着朕赐给你们的茶,不是为了听你这句‘恐遭物议’的……” 杨荣赶紧接话:“皇上,臣有一言……” 朱棣瞥了杨荣一眼:“你想好了再说,记住,朕要抱曾孙,晚一天都不乐意。” 杨荣微微一笑:“皇上,臣记得《大明会典》中有一例,凡三品以上武官殉国或积劳病故者,可由朝廷特旨优恤。张将军早年自凤阳起,跟随洪武爷起兵,旧伤缠身而终,也可以称之为……为国尽忠,积劳病故。” 朱棣眼睛一亮,指着杨荣:“嘿,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继续!” 为什么朱棣一下子高兴了?因为把张合认定为“为国尽忠,积劳病故”的三品以上武官,朝廷就可以特旨优恤,丧期也是“以日代月”,本来要守孝十二个月,现在只用十二天了。 “张将军现在是正三品武散官昭勇将军,轻车都尉。虽然只是个闲职……但品级是够了。如果皇上不放心,还可以追授张将军更高的品级……” 朱棣一抬手:“老大,记!追赠张合荣禄大夫并都督同知,依一品武官例。要是有人问理由,就说张合是跟着洪武爷从凤阳一路打到应天的从龙之臣,要是不服气,朕就让他们去孝陵去陪洪武爷。” 呦,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朱高炽“哎”了一声,直接站起来走到御案旁边,拿起笔来就开始写。 朱棣一指杨荣:“你继续。” 杨荣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皇上,臣以为,还可以再加一道恩旨。张将军孙女既已受封太孙妃,按制可视为‘已受皇家册命’,依礼经‘诸侯绝期’之例,可再减丧期……” 朱棣一拍桌子,不耐烦的打断:“说人话!” 杨士奇急忙站出来解释:“哦!皇上,东杨大人的意思是说,太孙妃已经受封,虽然没有大婚,但已经可以视作皇室众人,十二日的丧期,还可继续减为三日斋戒……” “三天?还只是斋戒?”朱棣愣了一下,明显有点吃惊。随后他稍微一琢磨,表情也有些古怪,说话难得开始支支吾吾,“倒是……也不用……这么短。” 他挥手示意杨士奇和杨荣坐回去,让老大朱高炽也坐回去,然后继续往下说:“现在是三月份,大婚是八月份,还有五个月时间,就算张家姑娘守孝祖父母孝十二天,时间也绰绰有余。我这个糟老头子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人家爷爷去世了,我连十二天的孝都不让人家守,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老大,这个事儿交给你办了。这可是你儿子的终身大事,你上点心。” 事儿都安顿完了,朱棣把皇上的御书房又还给了身为太子的朱高炽,自己大步流星的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朱棣突然停下,转身看向朱高炽。 “老大,爹小时候,经常去张合家的馄饨铺吃馄饨。”朱棣声音有些感慨,“你告诉太孙,替他爷爷,去张家上一炷香。” …… 礼科给事中周新,一身素袍跪在奉天殿外,把朝廷赐予他的官服脱了下来,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他的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孝经》,旁边还搁着笔墨。 礼科给事中这个官职,品级不高,正七品而已。但是这个官职,虽品级不高,职权却非常重。 而且六科(对应六部)给事中都有一个特权:封驳权,也就是可以拒绝圣旨。当然,需要六科共同用印,但单科给事中也可暂扣旨意。 没错,礼科给事中周新,在收到追赠张合、且缩短丧期的圣旨后,发现违背了《大明会典》“嫡孙女服期年”的规定,就把朱棣的旨意给扣下了。 这会儿已经散朝了,百官早就回各自衙门去了。 奉天殿里,难得上朝一次的朱棣面色铁青的坐在龙椅上,目光直视大殿外广场那个跪着的身影。 太子朱高炽不敢走,他怕他前脚刚走,后脚朱棣就把周新给送走。按照朱棣的脾气,这事儿十有八九会发生。所以,散朝半天了,他没去御书房,而是一直留在奉天殿里,就是为了保住周新的小命。 朱棣哪能不知道朱高炽的心思? “太子,你怎么还不走?”朱棣尽可能的控制着自己不发脾气,好言好语的对朱高炽说道,“快去御书房吧,那有好多人等着你接见呢。” 朱高炽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眼看朱高炽是打算耗到底了,朱棣冷哼一声,坐在龙椅上翘着二郎腿:“这个周新,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 朱高炽面露苦涩,又听见朱棣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出了“又臭又硬”。 “皇上……”朱高炽想开口说话,被朱棣突然打打断。 “行!朕怕了你了!只要你给朕一个理由,一个不杀周新的理由,朕就放了他!”朱棣这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要把周新往死里弄。 这帮文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以前是方孝孺,解缙,现在是这个周新。尤其是这个周新,仗着洪武爷定下的“言官无罪”的潜规则,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触怒朱棣,活着不好么? 朱高炽心里骂着,但他还是得救人啊。他微微躬身,斟酌着用词。 “皇上,周新虽狂妄,但……但其心可鉴。若因其谏言而杀之,恐寒天下士子之心啊……” “寒心?”朱棣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黑着脸笑了几声,眼睛又像刀子一样看着殿外,“朕看他们是活得太舒坦了!一个七品小官,也敢扣朕的圣旨?”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突然毫无征兆的跪下来:“皇上,儿臣斗胆为周新说一句话。周新此举,恰巧证明了为大明言路未塞,有谏臣敢言……” 然后,朱高炽跪在地上往前挪了几步,声音也缓和了一些:“爹啊,这是洪武爷那会儿就立下的规矩啊,文官谏言,不可杀啊!” 朱高燧也重新回到奉天殿,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黑着脸的朱棣。 “老三,你过来!”朱棣朝着朱高燧招手。 朱高燧扭扭捏捏的走上丹陛,站在朱棣身边,朱棣眼尖,看到朱高燧手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就朝着朱高燧一伸手:“藏的什么,拿来!” 朱高燧嘿嘿一笑,想打马虎眼,结果被朱棣一瞪,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把手里的东西交出去了。 朱棣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团。拆开了看。 “皇上可知子欲养而亲不待?今夺人孝思,他日史书工笔难逃!” 朱棣愣住了,拿着皱皱巴巴的纸,在朱高燧面前抖了抖:“哪来的?我问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朱高炽不敢隐瞒:“周新写的,当着儿子的面写的,写完撕下来交给儿子,让儿子呈给皇上。” 朱棣被这答案有点惊住了,盯着朱高燧足足好几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瞬间变脸,把那张纸撕的粉碎:“放屁!朕的爹在孝陵躺得好好的!轮得到他周新指手画脚,来告诉朕什么叫孝顺吗?!” …… 奉天殿广场外,其实还藏着几个没离开的各科给事中和闻讯赶来的各部小官,正抻着脖子往这边瞅。 兵科那个矮胖子一个劲儿擦汗:“完了完了,老周这次真要完……” “你懂个屁啊!”户科的瘦高个压低了声音,“你没看见太子爷一直在殿里没走吗?” 兵科那个矮胖子回应:“你他娘的才放屁,我当然看见了。可刚才赵王殿下进去了啊!” 这……赵王风评看来还是不怎么好啊。 …… 广场上,周新还倔强的跪着,跪得跟块石碑似的。 就差给他底下安个背碑的赑屃(bì xì)了。 小太监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茶壶,小跑到周新跟前。 “周大人,喝杯茶吧。”小太监说道。 周新冷哼了一声,眼皮都不抬:“拿走。” 小太监有些为难:“周大人啊,这壶茶可是太子爷跪在皇上面前为您求来的,您就喝一口吧!” 周新有些触动,太子爷他…… 他终于抬起眼皮,瞅了瞅小太监手里的茶壶,似乎还有些犹豫。 “太子爷他……真的跪了?”周新问道。 小太监连忙点头:“是啊,跪得可瓷实了!皇上指着太子爷训了半天,可太子也说了,不给您送这壶茶来,他就不起来!周大人,您就喝一口吧,太子爷怕您烫着,特意吩咐奴婢给您备的是凉茶!” 周新喉结动了动,眼眶有些微红,鼻子也开始发酸。 太子爷,真仁主也! 他朝着奉天殿方向磕头,高声大喊:“臣!谢太子殿下恩典!” 然后,周新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茶壶,茶壶嘴送到嘴边,吨吨吨吨…… 然后,刚喝了半壶的周新手里一松,茶壶掉落在地上摔碎成大大小小好多碎片。 他自己用一种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的眼神看向那个送茶的小太监,然后慢慢转头看向奉天殿,满眼悲愤,踉跄了几下,便白眼一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小太监嘿嘿一笑,朝着后边挥挥手,然后用很浮夸的语气叫喊着“哎呀,周大人累的晕倒了!快,来把周大人抬走,送到太医院去!快!快!” 大殿里,朱高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老三,你给周新送的什么?”朱高炽指着大殿外周新被抬走的背影,“这是怎么了?” 朱高燧站在那里,被朱高炽盯的有点心虚,不敢和朱高炽对视,小声嘟囔了一句话,朱高炽没听清。 “老三,你说什么?”朱高炽往前走了一步。 朱高燧有点不耐烦了:“嗨,我就是给茶壶里倒了一包蒙汗药,北镇抚司里这玩意儿多的是。然后我找了个小太监给周新把那壶茶送过去,告诉周新,这茶啊,是你这个太子爷跪在爹面前磕头求情老半天才求来的。” 然后朱高燧一摊手:“你看,他喝的多开心!” (本章完) 第109章 丧期(一) 朱棣补了会儿觉,这会儿刚醒,正躺在软榻上看书。 “皇上,太孙殿下的亲卫在外求见。”王彦躬身走到跟前,轻声说道。 朱棣一抬眼:“太孙的亲卫?让他进来。” 片刻功夫,一个平日跟随朱瞻基的年轻锦衣卫亲军走了进来,在朱棣面前双手抱拳:“卑职参见皇上。” 朱棣放下书来:“太孙让你来找朕?什么事儿,说吧。” 锦衣卫亲军回答道:“太孙派卑职回宫禀告皇上,请皇上从太医院派几名御医去一趟昭勇将军张合的府邸。” 张合? 朱棣猛然想起来,这个亲卫说的张合,不是朱瞻基喜欢的那张家姑娘的爷爷么? 整个大明朝,除了朱家宗室之外,六部,五军都督府,大理寺,都察院,通政使司,六科给事中,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等等等等,能在朱棣这儿留下名字还被记住的人可不多,一般至少得是内阁成员,六部尚书,军方高级将领,靖难功臣这一级别的。 或者是一些特殊职能的,比如下西洋的郑和,管漕运的陈瑄,还有鸡鸣寺那个老秃驴。 再或者,就是那些触怒了他的人,比如方孝孺,景清,还有在济南差点要了他命的铁铉,等等。 满打满算,满朝文武里,能在朱棣这儿被记住名字的,也就五十多个人吧。 张合,一个正三品武散官昭勇将军,他能被朱棣记住,那全凭生了一个好孙女。 朱棣放下书来:“这是……朕的亲家公病了?” 亲卫点点头:“正是。” 朱棣给王彦一个眼神,王彦心领神会,马上派人去太医院传旨。 …… 太医到了张府的时候,张家人已经开始往门口挂白灯笼了。 坏了,这是……来晚了? 两名太医低着头就往里冲,靠近屋子的时候,听到屋子里传出阵阵的哭声。 这哥俩对视一眼,坏了,人没了。 实际上朱瞻基派人回宫请太医的时候,是派了两个人,一个直奔太医院去找人,另一个去谨身殿找朱棣“报备”。 太医也是在接到命令之后直接出发,刚倒的茶都搁那儿顾不上喝就走了。 路上也没耽误,一路上马车的车轱辘都快冒烟了。 结果人来了,人没了。 两名奉命赶来的太医心里犯嘀咕,听说生病的是太孙未来正妃的祖父。这回他老人家没了,那……我们哥俩儿会不会也跟着一起没了啊? 大明的太医院,那可是有着几十年的“治不好?那我就让你们太医院一同陪葬”的医闹经验的。 自打洪武爷那会儿开始,太医院的诸位就练成了一身“左右反复横跳”的本事。 治好了,皇上夸奖,那就是“皇上过誉了,此乃吾等太医分内之事”。 治不好,那就“臣等无能,求皇上恕罪”,然后跪下哭诉磕头。 当年,懿文太子妃常氏病重,太医院把数年以来的脉案都翻的哗啦啦响。 朱雄英小殿下夭折那次,甚至有老太医连夜研究《黄帝内经》,想从里边找找看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方子。 孝慈高皇后去世那次最热闹,太医院众人一边儿哭,一边儿在殉葬名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若不是孝慈高皇后心疼这些为老朱家操劳了十几年的太医,留下一道遗诏保了这些大夫们一条命,怕是大明朝就没有洪武十五年以前进入太医院的太医了。据说啊,当时洪武爷都派人去给这些太医们挖墓了…… 等到懿文太子去世那回,太医们已经彻底躺平了,爱咋咋地吧。 当时院使大人被传去问话,临出门前特意还交代徒弟,若是为师午时以后还没回来,你就把为师珍藏的那坛好酒埋了吧。 小徒弟没太听明白,就追问了一句,问这酒这会儿在哪儿放着呢? 院使大人琢磨了一下,说还是算了,为师要真不回来……那你们也跑不掉。运气好,咱们还能在牢里见一面,到时候再说吧。 总结一下,就是陪葬与不陪葬,这是一个问题。是默默忍受太医院命运的毒箭与乱石,还是奋起反抗这无边的殉葬苦海,用一剂猛药终结这荒唐的宿命? …… 进屋以后,两名太医业务非常熟练,看准了朱瞻基所在的位置,撩开袍子下摆,动作一致,扑通一声跪在朱瞻基面前,齐身高喊:“臣等无能,求太孙殿下恕罪!” 然后,两颗脑袋磕在地上,不肯抬起来。 朱瞻基还在轻声安抚哭成泪人的张怜儿,被突然跪在面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这……哪位啊? 好在这两位太医穿着都是官服,跪下来之后露出后背上的补子,一个黄鹂,一个鸂鶒(xī chì)。朱瞻基也反应过来了,这是一个八品太医和一个七品太医啊。 朱瞻基轻声说道:“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们,孤是不会治你们的罪的。孤派出去的人前脚出门,老人家后脚就去世了,你们就算是插着翅膀飞回来,那也是来不及的。” 朱瞻基其实也是在感叹,这些太医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怜儿。”朱瞻基压低声音,“老人家走得很安详,没遭罪……这是福气。” 张怜儿眼眶通红,泪水仍止不住地往下落,看的朱瞻基好生心疼。不过听了朱瞻基的话,她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两名太医仍伏在地上,不敢起身——毕竟多年面对医闹群体,多跪一会儿,总比以后站不起来要好。 其中一个太医壮着胆子说道:“启禀太孙殿下,臣等虽未能救治张将军,但按例,臣等需查验遗体,记录脉案,以便呈报皇上……” 对,是当如此。 只不过回顾张合一生,在军中时只是一个小卒而已,这一辈子唯一被人称呼为“张将军”,竟然是在自己去世之后。 朱瞻基沉吟片刻,点头道:“去吧。” 两名太医这才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又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开始仔细检查张合的遗体,又低声询问了张泽和府中管事,将张将军发病前后的症状全部详细记录在册。 …… 谨身殿内。 朱棣听完太医的禀报,眉头微皱。 “张合去世了?你们太医院的医术这么差的么?每次你们去救人,结果你们每次都是去送葬!”朱棣冷哼一声,“在朕看来,你们就是好日子过的太久了!” 朱棣的声音有些严厉,那太医也是熟练下跪磕头求恕罪。 “皇上恕罪!张将军乃是突发心疾。据太孙殿下所言,他派回宫中传信的人,前脚从张府离开,后脚张将军就去世了……” 朱棣有些无语,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太孙呢?还在张家?” “回皇上,太孙殿下仍在张府,安抚张家小姐。殿下还让微臣给皇上捎句话,就说他晚上回宫,陪皇上用晚膳。” 朱棣轻哼一声,似笑非笑:“这猴崽子,媳妇和爷爷倒是都不耽误。” 王彦一直在一旁察言观色,看见朱棣似乎没刚才那么生气了,便试探上前问道:“皇上,太孙殿下与张家姑娘感情甚笃,眼看就要大婚了。如今张将军不幸去世,按礼制,张家姑娘需守丧一年,这大婚……” 朱棣不耐烦的摆摆手:“朕知道,朕刚才也就是因为这个事儿才生气。” 如果要守丧,按礼制,张怜儿要守丧十二个月(祖父母丧)。 即便是朱棣特许“夺情”缩短丧期,那也起码需要六个月,这样就会错过原本八月的大婚日期。 除非将丧期缩短到三个月,可这就需要朱棣以皇上的身份强势干预,还要面对礼部和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对。 可是太孙大婚那是国本攸关的大事,早一天大婚,才能早一天诞下子嗣。 朱棣皱着眉头开始琢磨这件事。 张怜儿是正妃,若是让太孙先把姓孙和姓胡那两个侧妃纳回来呢……不行不行,可是万一那两个丫头先有了身孕,岂不是庶子要先于嫡子出生了?到时候问题更多。 头疼,真头疼。 早知道,去年就应该提前把大婚办了。 就算去年来不及,那应该让朱瞻基去凤阳之前就把大婚办了。 谁他娘定的婚期?为什么要定八月?二月不行么? 朱棣此刻无比的后悔,也是越想越心烦,他招手让王彦过来:“去,派人去钦天监,问问太孙大婚的日子是谁给选定的。” 王彦熟悉朱棣的习惯,知道朱棣不会只是让他去问一句而已,肯定还有下文,就一直静静的站在朱棣身旁,等着朱棣继续吩咐。 “……找到这个人以后,给朕把他送到北镇抚……”朱棣说到这里又有点犹豫,思索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算了,钦天监定的八月,那确实是吉时,人家做的没错。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朕的这位亲家公,没机会亲眼看着孙女嫁入宫里来。唉……” 眼看朱棣还在感慨,王彦轻声询问:“那……皇上,奴婢还去钦天监么?” 朱棣一抬眼:“去啊,怎么不去,找到这个人,然后让老三从锦衣卫里挑几个手脚利落的,把人套着麻袋打一顿,给朕解解气。” 然后不忘补充一句:“记得告诉老三,别闹出人命。你去老三那儿之前,先去一趟东宫,把这事跟太子、太子妃说一声。让太子和礼部商议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办,明天给朕拿个章程出来。” 王彦领命离去,没到门口又被朱棣喊住。 “告诉太子,朕……不想等。” (本章完) 第108章 龙椅分坐 如果要朱棣评价一下整个朝会期间朱瞻基的表现,那朱棣最不满意的,就是这小子从头到尾就没看那龙椅一眼。 还有,就是朱瞻基还是太谨慎了,打就打嘛,收拾几个土司,顺手的事儿,还要请示太子、请示皇上?直接在朝堂之上,乾纲独断,兵部制定出征计划,户部筹集钱粮,吏部着手准备选派到贵州的流官人员,工部准备找工匠去修流官到任后的衙门,刑部……嗯,把刑部大牢打扫一下,收拾出俩单间儿来,准备接待那两个姓田的宣慰使,还剩下礼部…… 嗯,礼部准备大军凯旋之后的庆典。 算了算了,收拾几个土司,打赢了也没啥值得炫耀的,礼部还是加紧筹备太孙婚礼得了。 你看,六部的任务都安排下去,这不就完事儿了么? 这孩子,唉,还非要请示一下他爹和他爷爷,真是……好孩子啊。 听到朱棣问自己的看法,朱高煦和朱高燧对视了一眼。以往这种情况,遇到朱棣询问兄弟俩看法的时候,都是老二先开口,不过这次老三抢先了一步。 “爹,你是打算让我去吗?”老三的兴奋劲儿已经按捺不住了,终于有仗打咯。 却看到朱棣默默摇头:“你不行,纪纲还在凤阳没回来,你得留下,锦衣卫这边离不开你。” 朱棣看向朱高煦,眼看朱高煦要开口,他伸出手来下压:“你也别去,爹知道,你肯定想多陪你那个刚出生的女儿。” 被朱棣看破了心思的朱高煦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朱棣又看向朱高炽。 朱高炽指了一下自己:“我?” 朱棣无奈的笑出了声:“你们三个想什么呢?尤其是你,老大,难道你觉得爹会派你去?收拾几个土司,我犯得着把我儿子派去么?” 他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朱瞻基:“大孙,往那边儿挪挪,给爷爷腾个地儿……哎哎哎,你别起来,往那边挪挪就成。” 朱瞻基刚悬起来的屁股又慢慢放下,往旁边挪动了几下,朱棣一屁股坐了上去,爷孙俩就这么并排坐在一起。好在龙椅的椅面够大,能放下这一老一小的四瓣屁股。 朱棣坐下来之后,身体往前倾,两个胳膊肘支撑在两条大腿上,手交叉放在面前:“老二,老三,对了,还有老大。爹是问你们,对贵州这件事儿,你们兄弟三个有什么看法。比如,该不该打,该怎么打,打完了以后该怎么做,是继续扶持新的宣慰使呢,还是像大孙说的那样,派遣流官呢?” 这次倒老二朱高煦先开口了:“爹,这事儿还用想啊?打!必须得打!这帮个土司,朝廷恩赏他们做了宣慰使,他们还三天两头闹事,不收拾他们,他们还以为朝廷怕了他们!” 朱高燧也点头附和:“二哥说得对!爹,不用犹豫,打就完了嘛。不过,爹,这次派谁去?贵州那地方山高林密,得找个熟悉地形的人去。” 朱棣也没急着回答,而是看向朱高炽:“老大呢,说说,你怎么看?” 朱高炽沉吟片刻,缓缓回答道:“爹,儿子觉得,打,是一定要打的,但也不能光靠打。贵州土司反复叛乱,归根结底,还是朝廷对当地的控制不够。如果这次只是换几个宣慰使过去,哪怕是咱们扶持起来的傀儡,过几年,怕是又要闹起来。所以,儿子赞同瞻基的想法,趁此机会改土归流,彻底把贵州纳入朝廷直接管辖。” 朱棣嘴角微扬,看上去对朱高炽的回答很是满意,但他还是故意问道:“可是……老大,改土归流,要耗费大量钱粮,万一……”他身子微微向后靠,“……激起更大的叛乱呢?” 朱高炽也是不慌不忙的回答:“爹,儿子觉得,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不打,以后打起来更费劲。而且,以后的大明君主,想不想打,有没有魄力去打,也是一回事。咱们不能把问题一股脑的留给儿孙们啊。” 朱瞻基有些不服气,却听到朱高炽又笑呵呵安抚他:“儿子,别急,爹不是说你。” 然后,朱高炽看向朱棣,继续往下说:“再者,贵州一地的矿产、粮食、人口,若能真正归朝廷所用,长远看,还是利大于弊的。” 朱棣点点头,朱高炽兄弟三人的看法他都听完了,又转过头来看着朱瞻基:“大孙,你觉得呢?” 朱瞻基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回答道:“爷爷,孙儿觉得,既然要打,就一定要打得彻底。这次不仅要平定贵州,还要让贵州从此真正成为我们大明的疆土,而不仅仅是名义上的藩属。至于钱粮的问题……”他顿了顿,思索片刻,“……钱粮,户部可以调配。实在不行,可以把孙儿大婚里的钱拿出来先用着……” 朱棣很有节奏的笑了几声,看了看朱瞻基,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朱高炽兄弟三人,然后指着朱瞻基笑骂:“听听,大孙说我这个当爷爷的抠门,打仗没钱,还得打孙子大婚钱的主意,哈哈哈……” “猴崽子!”朱棣一把拍在朱瞻基的肩膀上,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有本事,就去跟你那三个媳妇说一下,就说……呃,朝廷要打仗了,钱不够,你主动提出可以推迟大婚,把大婚的钱拿出来打仗……” 然后,朱棣瞥了一眼朱高炽,补充了一句:“这事儿顺便也告诉太子妃一声……” 朱瞻基急了:“爷爷,你是不想让孙儿回家了啊?” 朱高炽听出来老爷子是在开玩笑,也跟着一起附和道:“儿子,你放心,要真拿你大婚的钱来打仗,别说你了,我也回不去家了。” 朱棣高兴的哈哈大笑,笑完了,捋着胡须:“大孙,你放心,打个贵州的土司,花不了多少钱。再说了,郑和马上回来了,他肯定又带了不少的好东西,到时候这些个好东西也能卖不少钱呢。还有,刚才你爹也说了,如果能让贵州的矿产、粮食、人口真正归朝廷所有,那就算是多花一点钱,也值得!” 有朱棣这么说,那基本就是给这事儿定下性子来了。 朱棣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哎呀……昨晚上喝的有点多,我再回去躺会儿。老二,你陪着爹也没少喝,回去歇着吧,抽空带着你女儿进宫来,我这个当爷爷的还没见过这个孙女呢。” 又指着朱高炽:“老大,你……算了,你也没少喝,要是觉得难受,就回家里躺着,让等在御书房的人下午直接去东宫找你。没批的折子,也让他们直接送到东宫去。” 再指着老三朱高燧:“你回锦衣卫,派人去凤阳,问问纪纲查案查到什么程度了。纪纲有了回复,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朱高燧耷拉着脸:“爹,我也想回去休息……” 朱棣瞪了他一眼:“你又没喝酒,歇什么歇?快,干活去,少给老子磨蹭。” 最后剩下朱瞻基。 朱棣转过身来,又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朱瞻基:“大孙,放你半天假,晚上来爷爷这里,陪爷爷吃饭。你要是想出宫,记得多带侍卫。” …… 应天城南,正三品武散官昭勇将军张合的府邸。 嗨,也就是张怜儿家。 自打被赐了婚,尤其是张泽被调到光禄寺之后,张家的馄饨铺是开不下去了。不过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是很勤快,每天都把张府门口的道路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府门打开,一个张府的家丁急匆匆跑了出来,一溜烟儿就没了影。等到这个家丁带着请来的郎中赶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要进门的朱瞻基。 家丁是见过朱瞻基、也知道朱瞻基身份的,毕竟自张家人搬到这里以后,太孙殿下来的可勤快了。 “太……”家丁话说了一半儿,被朱瞻基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这才反应过来,太孙殿下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微服,那自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身份的。 这个“别人”嘛……瞧,家丁后头还跟着一个郎中呢。 看到郎中挎着药箱,朱瞻基下意识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人生病了?” 家丁点点头:“是老太爷生病了,老爷和小姐让小的请郎中来看一看。” 朱瞻基让开路:“赶紧进去,别耽误了……别管我,我长着腿呢,你快把人家郎中带过去。” 等到家丁带着郎中急匆匆的进了门,朱瞻基吩咐随行的便衣锦衣卫在门外等候,自己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还没走到正屋呢,就看见婢女端着一个脸盆从屋里走了出来,脸盆边儿上搭着一块染了血迹的白色毛巾。 呦!这是怎么了! 屋里传出张怜儿的声音:“快!大夫,看看我爷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吐开血了呢?” 朱瞻基暗道不妙,怜儿的爷爷张合这会儿年龄可不小了,吐血可是很吓人的。 屋里又传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然后是张怜儿的惊呼声:“呀!怎么又吐血了!爷爷!爷爷你怎么了?爷爷你醒醒啊!爷爷!……” 朱瞻基加速走了几步,推门进去,看见张怜儿蹲在床榻旁边,手里拿着一块手帕为床上的爷爷张合擦拭着满脸的血污,怜儿的父亲则是坐在床边,抱着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张合。 张怜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夫!我爷爷他是怎么了?您快给看一下吧!” 张怜儿让开身位,大夫走到床边开始诊治。因为注意力全在床上的爷爷身上,张怜儿都没察觉到门口多了一个人。 (本章完) 第107章 丹陛问策 朱瞻基已经重新回到丹陛之上,一个转身,面对群臣。 门口的大胖在朱瞻基转身的瞬间,终于把肚子收了回去。 大殿内,朱瞻基声若金铁交鸣,门外也听的一清二楚。 “贵州的这些土司拥兵自重三十多年。这三十年来,死伤的百姓、兵士无数。”他突然提高了声调,“你们可能会觉得,朝廷无需耗费兵马钱粮,也能解决此事。但是孤认为,那只是治标不治本。那些土司,对大明的政令阳奉阴违,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由于朱瞻基并没有被授予监国之权,他今天只是临时代替太子朱高炽来出席朝会,所以他不能直截了当的做出决策,还是需要请示太子朱高炽,随后由朱高炽去请示朱棣。 “着内阁票拟(备注:票拟制是宣德朝出现的,书中做文学化改动)……”朱瞻基看向杨士奇、杨荣还有金幼孜,“……代孤草拟条陈,请皇上定夺。” “兵部,制定出征计划。” “户部,核算钱粮,三日内报备东宫。” 内阁大臣杨士奇、杨荣、金幼孜同步出列,李庆和夏元吉也在被点名之后出列。 …… 大殿门口偷听的那几位。 朱高煦眼皮子一抽:“爹,大侄子这么狠的么?他这是要打?” 朱棣还扒在那儿继续偷看偷听,听见老二这么评价,笑呵呵的点头:“这小子,杀伐果断。要我看啊,贵州那些土司也确实该打,不然以后留着也是个祸害。” …… 大殿之上,朱瞻基还在继续讲话,声音沉稳有力。 “诸位大人,孤今日所言,并非要越俎代庖。贵州之事,关系大明西南百年安定,必须慎重处置。” “兵部记住,此战不仅要平叛,更要震慑西南诸夷。” “户部记住,钱粮调度务必精确到石、两。孤要看到每一笔开支的去向。要是浪费了哪怕一个铜板,孤回东宫怕是连饭都没的吃了。到时候,孤就去你夏元吉家里蹭饭了。” …… 大殿外,朱棣瞪了一眼朱高炽:“老大,你不给我大孙饭吃?怪不得你这么胖,肯定是你全给吃了!” 朱高炽:“啊?这……爹,这怎么可能?这孩子胡说呢!” …… “杨师傅、东杨师傅、金师傅,请你们票拟时,务必要将改土归流的利弊详加分析。特别是……”朱瞻基略微停顿,随即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如何避免云南土司刀招散叛乱的覆辙。” …… 朱高炽有些犹豫,忍不住小声嘀咕:“爹,瞻基这孩子……是不是太强势了些?” “强势?”朱棣眉毛一挑,“那不是应该的么?以后整个大明都是他的,他不强势,谁强势?”然后,朱棣眼中精光闪烁,笑了笑,“老大啊,你儿子这是在给咱们爷俩搭台阶呢!” 见朱高炽一脸困惑,朱棣压低声音继续解释道:“这小子,先把最难听的话都说完了,把最得罪人的事都给做了。等奏章送到你那里,你只要顺水推舟批个“准”字儿就行了。那些个反对改土归流的大臣们,要恨,也是恨他太孙,不会记恨到你这个太子爷的头上。” 朱棣笑呵呵的在朱高炽胸口上拍了拍。 朱高炽面露苦涩:“爹,这个儿子也知道,这孩子只是……”朱高炽有些感慨,“这孩子的心眼,太重了……” …… 殿内,朱瞻基已经开始做最后陈词。 “今日所议之事,还请诸位大人尽快办理。待太子殿下审阅后,再呈请皇上圣裁。” “记住,西南这匹野马,一定要被我大明驯服!” …… 散朝后,诸位大臣从大殿中走出来,一出门,就看到朱棣和朱高炽兄弟三人站在门口,欣赏着奉天殿外的汉白玉石雕扶手。 这扶手,可真好看啊。 杨士奇看到这父子四人,笑了几声,上前行礼。 朱棣一摆手:“行了,别行礼了,杨士奇,今天我大孙第一次上朝,你觉得……如何?” 杨士奇微笑着回答:“皇上不是都看到、听到了么。” 朱棣皱眉:“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大、老二和老三,“……我们刚来,什么都没看到听到就散朝了,所以才问你嘛。” 杨士奇点着头:“那是臣看错了,方才这奉天殿门外一闪而过的,不知道是谁的肚子……” 朱高炽尴尬的挠挠头,朱棣白了大胖一眼,然后看向杨士奇:“别打岔,朕问你,太孙今日,表现如何?” 杨士奇整了整衣袖,目光低垂:“太孙殿下今日所议之事,条理分明,处置得当……” “他可是没听你们这几个师傅的……”朱棣打断杨士奇的话,“朕听的出来,你,杨荣,还有金幼孜,你们可不想打。” 正好,杨荣和金幼孜也出来了,还没反应来,就被朱高煦和朱高燧一人一个,拽着袖子拉了过来。 杨荣和金幼孜连忙抬手行礼,刚说了一个“皇”字儿,就被朱棣抬手打断。 “正好你也过来了,朕问你们三个,今天是太孙第一次上朝,他没有听你们这三位师傅的建议……”朱棣说着,手在杨士奇三人方向依次点过,“你们是什么看法?” 杨荣和金幼孜大概还停留在“皇上怎么在这里”的震惊中,杨士奇先开口了。 “皇上明鉴,臣所虑者,并非战与不战。”杨士奇说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臣觉得,太孙殿下今日所谋,何止一个贵州。” 朱棣若有所思:“你把话给朕说清楚。” 杨士奇点点头:“皇上,太孙殿下今日提及云南土司刀招散之乱,又多强调我大明西南百年安定……” 杨士奇这人说话的习惯,就是经常把话说一半,留一半,尤其是面对上位者时,总是会自己开个头,然后让上位者把话补充完整了。 朱棣默默点头,他已经知道杨士奇要表达的意思了。 “好小子……”朱棣突然笑了几声,然后一把抓住杨士奇的手腕,“你们三个,替朕教出来一个好学生啊!” 朱高炽也听明白了,合着朱瞻基是力主朝廷平定西南,断绝土司之乱!这孩子的眼睛,盯着的不是只是一个贵州,而是整个大明的西南! 大胖扑通一声跪下:“爹!瞻基他年轻气盛……” 朱棣一愣:“老大?你跪什么?太孙做的很好啊……” “啊?”朱高炽一抬头,“呃……儿子以为您会觉得这孩子擅自……” 朱棣无语的白了朱高炽一眼:“起来起来!这儿这么多大臣来来往往的,让人看到了,还以为你这个太子爷又犯了什么错。” 他又看向杨士奇等人:“就按太孙的意思,你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这件事,拿出一个章程来。三天以后,朕要看到这份章程。” 说完,朱棣挥挥手:“去吧,没事就该干嘛干嘛去,如果有事要找太子商议,就去御书房门口等着,太子一会儿就过去。” …… 目送众大臣离去,朱瞻基还站在丹陛上,低着头,若有所思。 一抬头,看到朱棣带着朱高炽兄弟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爷爷!” 朱瞻基眼睛一亮,下意识跑下丹陛要去迎接,却听见朱棣一声“站那儿别动”。 然后,朱棣等人穿过大殿,一直走到丹陛之下,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朱高炽也跟着一起上去了,朱高煦和朱高燧下意识留在了丹陛底下。 朱棣走了上去,一回头:“你俩干嘛,等我抱你们上来?” 两兄弟愣了一下,还想指着丹陛解释什么“这个我们不能上去”之类的,却看到朱棣不耐烦的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赶紧的别磨蹭。 等到朱家这几个男人都站了上去之后,朱棣一把拉起朱瞻基的胳膊来,不顾他的反对,把他按在龙椅上。 这龙椅可烫屁股,朱瞻基不敢坐,难得一次反抗了朱棣的意愿,硬是挣脱开来,跑到一边,躲在朱高炽的背后:“爷爷,你干什么?孙儿可不能坐在这里啊。” 朱棣想从朱高炽身后把朱瞻基提出来,可这小崽子太灵活了,加上朱高炽为朱瞻基设立的这个挡拆掩护质量极佳,朱棣来回折腾的半天,跟朱瞻基玩了一手秦王绕柱,愣是没摸到朱瞻基的衣角。 朱棣急了,冲着大胖一瞪眼:“起开!”然后给老二老三一个眼神,“把这小崽子给我抓住了!” 朱高炽默默让开站到一边,朱高煦和朱高燧一人一边儿,把朱瞻基给擒住。然后就看见朱棣笑着上前,伸手勾住朱瞻基的玉带,牵着朱瞻基重新往龙椅方向走。 终于,在老二老三的帮助下,朱棣把朱瞻基牢牢的按在了龙椅之上。 朱棣还板着脸,威胁了一句:“别动!” 等到朱瞻基坐稳了,朱棣后退一步,看着朱瞻基坐在龙椅上这一幕,不住的点头:“好,真好,太好了。”又捅了捅身旁的老二老三,“你们觉得……”朱棣用手在朱瞻基身前比划着,“……太孙,怎么样?” 朱高煦也跟着一起点了点头:“大侄子,这把椅子你坐着正合适!”他还走上前,伸出手来帮朱瞻基整理了一下衣冠,就像去年北征的时候,他在军营里为朱瞻基系甲胄时的样子。 朱高燧直接单膝点地,半开玩笑的抱拳:“臣等愿为太孙殿下效犬马之劳!” 朱高炽连忙拽起朱高燧,还不轻不重在朱高燧背上拍了一下:“你干什么啊这是?你是当叔叔的,这不是让孩子为难吗?” 看到这一幕,朱棣哈哈大笑,一手按在着龙椅的扶手上,另一手叉腰,站在那里,语气里满是自豪:“瞧瞧!大孙,连你这两个混账叔叔都服你。” 说完这话,朱棣不动声色给朱高煦和朱高燧递去赞许的眼神。 朱瞻基挤出一个笑容来:“爷爷,我坐这里,不合适……”他想起身,又被眼疾手快的朱棣按着坐了下去。别说,这老爷子手劲儿真大,别看朱瞻基年轻气盛,愣是被朱棣按在那里动弹不得。 “老大,老二,老三。”朱棣一手按在朱瞻基肩膀上,转身看向自己的三个儿子,“你们说说,贵州的事儿,你们是什么看法?” (本章完) 第106章 内阁如刀,皇权为鞘 说是上朝,实际上真正能在朝会的过程中解决的问题还是很少的,大部分问题还是需要皇帝和相关的大臣在朝会后再行商议的。正所谓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所以,第一次上朝的朱瞻基也并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大部分问题都被在场的内阁大臣杨士奇等人当场就提出了解决办法,而且这办法还都不错。 这一刻,朱瞻基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何大明后期内阁的权势逐渐增加,就是因为内阁太踏马好用了。但凡皇帝本人勤政,不轻易放权,只让内阁担任一个“建议者”的角色,将“决策权”牢牢控制在皇帝本人手里,那内阁就只是一个类似皇帝顾问的角色。 如果皇帝懒惰,开始放权给内阁,内阁就会集“建议者”和“决策者”于一身,权势自然日渐膨胀,最终甚至能左右皇权。比如历史上的大明首辅张居正,虽然没有宰相之名,却拥有宰相之实。 朱瞻基站在殿中,目光扫过杨士奇等人,心中暗自警醒。 这些人,在朱棣手里,都是听话的乖宝宝,可以控制自己对权力的欲望。 在朱高炽手中,他们也许会安分守己,但也难免会暴露出一丝对权力的渴望。 若是在朱瞻基手中呢? 朱瞻基在心里思考着这件事,现在眼瞅老爷子是一天比一天懒,一个月上朝的次数就那么几回,还往往是不得不来的那种,比如接见外国使臣啊,册封赏赐功臣啊,等等。 说实话,他那龙椅都快他娘的落灰了。 朱高炽呢,一直都受文官集团的拥护,毕竟文官们也都希望大明的下一位君主是一位宽厚仁和的君主。毕竟……比起朱棣那种杀伐果断、乾纲独断的皇帝来说,朱高炽这种“仁主”显然更容易……合作,这样也可以增加文官集团在朝堂中的话语权。 所有大臣都在猜,眼前这位太孙殿下是个什么性子? 太孙殿下虽然是太子爷的儿子,可他自幼基本是他的皇爷爷亲自带大的,会不会性格上更像他的皇爷爷呢? 太孙殿下当年,不过四岁而已,就力主南北军阵亡者同抚恤,朝廷这些年来也是逐渐收到了这件事带来的好处,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太孙殿下的仁义不逊其父亲。 太复杂了,太难猜了。 朝野上下,最了解朱瞻基的大臣,估计只有朱棣为他亲自挑选的那几位老师——杨士奇、杨荣、金幼孜。 …… 兵部侍郎李庆站在大殿当中,还在继续着自己的汇报。 “……殿下,此番贵州思南宣慰使田琛,与贵州思州宣慰使田宗鼎,因争朱砂矿再起刀兵,已波及数县。贵州总兵官顾成请朝廷速发援兵镇压,并建议借此机会废黜二田世职,改设流官治理。” 哦,改土归流? 所谓改土归流,就是在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地区实行的一种行政改革,取消世袭的“土司”,改由朝廷派遣的“流官”去管理地方。之所以叫“流官”,是因为这种官员的任期有限,非世袭,如流水般轮换,故称‘流官’” 贵州思南宣慰使田琛和贵州思州宣慰使田宗鼎,就是当地的土司,只不过朝廷授予他们宣慰使的职务,名义上归属朝廷管辖,但实际上这些土司往往拥有自己的武装、法律和税收体系,就相当于半独立的小王国。 而这些土司内部,为了争夺地盘、矿产,也是经常爆发战争,最后受苦受难的只有老百姓。甚至有的土司直接公然反叛朝廷,威胁大明的边疆稳定。 就要比如这次又打起来的两个宣慰使,刚才兵部也汇报了,就是为了争夺矿产又打起来的(备注:历史上这次争斗发生在永乐十一年,此处为剧情修改)。 朱瞻基坐在原本属于朱高炽的那把椅子上,微微眯着眼睛,跷着二郎腿,身子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扶手。 他这坐姿,像极了平时朱棣的样子。 “杨师傅。”朱瞻基突然开口,声音并没有很大,却让杨士奇浑身一震,“当年皇上平定云南时,是如何处置当地土司的?” 朱瞻基说的“当年”,实际上说的是洪武十四年明军收服云南的事情。当时的云南还在元朝梁王把匝剌瓦尔密的统治下,拒绝归顺大明。而且在云南当地,还存有大理段氏等白族土司的势力,形成了一种“梁王+土司”的独特割据形式。 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洪武爷命令傅友德为主将,蓝玉、沐英为副将,率领三十万大军征讨云南。那年,只有二十三岁的燕王朱棣也参加了这场战争——其实吧,就是跟着去学打仗、蹭经验去了。 打完这场仗,沐英留在留镇云南,开启沐氏家族世镇云南的历史。 杨士奇听到朱瞻基的问题,走出队列,拱手答道:“殿下,当年我军采取的是‘剿抚并用’之策。对负隅顽抗者,大理段氏,以雷霆手段镇压。而对于诚心归附者,例如丽江的木氏,并保留其世袭之权,以安西南诸夷之心。” 朱瞻基站起来,慢慢走下丹陛,也像朱棣那样,在大臣中间来回穿梭,边走边说。 “孤小的时候,皇上向孤讲过一个故事。”朱瞻基正好走到杨士奇身边,“这个故事,杨师傅应该听过。因为当日皇上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杨师傅,您也在。” 杨士奇站在那里沉默不语,毕竟朱瞻基没让他说话,那就代表着朱瞻基要把这个故事自己讲完。 “……当年,皇上在昆明翠湖边,对黔宁王(沐英)说道……”朱瞻基清了清嗓子,开始模仿当时朱棣的语气,“这些个土司啊,就像那野马一样,你要是光给草料不套笼头,迟早要踢死人的!” 此刻,朱瞻基已经走到大殿正中间了。他环顾群臣, 冷笑一声:“结果呢?这才多少年过去了,现在就轮到贵州的土司,为了一个朱砂矿,也能打得赤地千里!” 朱瞻基的话音刚落,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朱瞻基猛然转头,看向户部尚书夏元吉。 “夏尚书。”朱瞻基朝着夏元吉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他身边不远处才停下,“孤问你,若是在贵州全境改设流官,朝廷需增派多少粮饷?” 嘶…… 玩这么大的吗? 夏元吉额头上慢慢渗出一些冷汗:“回殿下的话,呃……臣初略计算,至少需增派粮三十万石,银五十万两。且此后每年需额外……" “够了。”朱瞻基抬手打断,又转向兵部侍郎李庆,“兵部,若只处置田琛、田宗鼎二人,需调多少兵马?” 李庆迅速在脑子里计算出结果来:“回殿下的话,依微臣看,只需调动贵州周边卫所兵马两万,三月即可平定贵州。” 朱瞻基点点头,又看向站在旁边的金幼孜,话锋一转:“金师傅,你怎么看?” 金幼孜一直沉默不语,压根没想到朱瞻基会点名他发言,稍微有点迟疑,不过还是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殿下,臣以为,可效仿洪武年平云南旧制,诛首恶,抚余众,剿抚并用……” 朱瞻基摇摇头:“那就是半途而废。当年大明建国伊始,太祖高皇帝迫于形势,在平定云南的时候只能采取这种剿抚并用的办法。也正因为此,黔宁王才独镇滇南十年,为大明守着南疆。” “现在,我大明国力强盛,岂能再养虎为患?难道还要重复当年的例子,搞什么剿抚并用,最后再留下一位朝堂的柱石镇守贵州?” 朱瞻基看向杨荣:“东杨师傅,您觉得呢?” 之所以叫“东杨师傅”,是为了将杨荣和杨士奇区别开来,而在朝堂百官当中,也是用“杨大人”和“东杨大人”来区分杨士奇、杨荣二人的。 “殿下。”杨荣的声音也是不紧不慢,“臣以为,治夷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 “所以呢?”杨荣出现停顿,朱瞻基便问了一句。 “与其……耗费钱粮改土归流,不如……”杨荣再度停顿。 “不如什么?”朱瞻基有些不太理解,“不如继续放任这些土司在西南称王称霸?” 杨荣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袖:“殿下,臣的意思,可效仿黔国公镇云南之例,统辖境内各卫所。对土司……” 朱瞻基微微眯眼,等待着杨荣把话讲完。 “……不妨以夷制夷。” 朱瞻基略微有些失望,杨荣反对改土归流,提出所谓的“以夷制夷”的策略,本质上的意思是担心引发连锁叛乱,建议用沐英模式培养大明在贵州的“代理人”。 而在朱瞻基看来,这样的建议看似老成谋国,实际上是明代文官集团惯有的对边疆“慢性割据”的纵容。 他不喜欢这种方式,他也不会采用这种方式。就算朱棣决定采纳这种建议,他也要劝说朱棣改变主意。 不过,现在在朝会上扮演“皇权”角色的,是他朱瞻基。 朱瞻基没有因为杨荣提出这样的建议而生气,只是微微摇头:“东杨师傅可知,就因为这套所谓的‘以夷制夷’,贵州百姓这三十年来遭了多少兵灾?西南土司反复叛乱,正是因‘’以夷制夷’未根除割据之弊。” 杨荣面色不变,只是深深一揖:“臣,愚钝。” 朱瞻基拍拍杨荣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转身走回到丹陛上边。 众人知道,这是朱瞻基要宣布自己的决策了。 …… 奉天殿外,朱棣、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父子四人,此刻正鬼鬼祟祟扒在门外,盯着大殿里的一举一动。 方才,已经酒醒的朱棣把朱高炽兄弟几人摇醒来,说是担心大孙第一天上朝会紧张,要哥仨陪着他一起去看一看。到了奉天殿外,朱棣领头,朱高炽排第二,朱高煦和朱高燧排第三第四,沿着奉天殿外墙,小心翼翼摸到了门口,正好听到兵部侍郎李庆汇报贵州土司争斗的事情。 躲在朱棣和朱高炽身后的朱高煦,看着朱瞻基年轻的身影,尤其是朱瞻基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简直和朱棣是一模一样。 尤其是走下丹陛,在大殿群臣中走来走去的样子,像,真的像。 “老二,你别挤,好好听着!”朱棣被朱高煦快从门口挤出来了,不满意的轻声呵斥了一声。 朱高煦瞬间乖乖的不敢动弹。 朱棣又嫌弃的看了一眼朱高炽:“老大,你……减减肥吧,你那肚子都快从门口露出来了,小心让大孙看见了。” “哎,知道了,爹,我把肚子收一收……” (本章完) 第105章 无情最是帝王家,此处偏生有情处 被朱高燧怼这么一下,朱高煦肯定不服气啊。他压低声音,凑到朱高燧耳朵跟前。 “老三,你也不想你……那啥的事儿,被爹知道吧。” 四个人坐的太近了,就算他说悄悄话,其他人也肯定是能听见的,朱棣很纳闷:“什么事儿?” 朱高燧瞬间乖巧:“爹!没事!二哥说着玩的!”然后给了朱高煦一个眼神,陪着笑,“二哥,我刚才开玩笑呢!你肯定也是不会骗我的,你对弟弟的好,弟弟我都记在心里呢!” 朱棣哪能猜不出来,这两个兔崽子肯定又有事瞒着他,不过他也懒得深究。 “老三,你能这么说,爹很高兴。”朱棣转开话题,“爹没白疼你们兄弟几个,你们都是爹的好孩子。” 他在老二老三头上一人摸了一把,停顿片刻,又在老大朱高炽的头上也摸了一把。 朱棣没再继续说话,而是目光三个儿子身上扫过,先是小声的笑,然后是笑出声音来。到最后,他彻底放开,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笑声中开始夹着一丝哽咽。 兄弟三人和朱瞻基都听出点不对劲儿来。 “爹!” “爷爷!” 朱棣继续笑着,摆摆手,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今儿都别回去了,都派人回去跟自己媳妇说一声,就说今儿晚上就睡在爹这里。”朱棣平复了一下略有激动的情绪,“咱们爷们儿,好久没在一起这么痛快过了。王彦!” 门外等候的王彦又重新进来:“皇上,您吩咐。” “拿酒来!”朱棣豪迈的大喊一声,“上大碗!别他娘拿小碗糊弄老子,要大碗!” 朱棣一边说“要大碗”,每说一个字,手还跟着节奏晃动着。 朱高燧眼睛都亮了,终于能喝酒了…… 然后朱棣大概是反应过来了,补充了一句:“那个……等会儿,王彦,你拿三个碗就行,赵王不喝酒,给他弄壶茶就成。” 朱高燧:“啊?爹啊,为什么?” 朱瞻基也是一愣,拿三个碗?朱棣一个,朱高炽一个,朱高煦一个,我呢? 啥意思,我也不让喝呗? 朱棣看着朱瞻基,理直气壮的说道:“大人喝酒,小孩子就回家去吧。今天我和你爹可能会喝到很晚,明儿早上不一定起的来。大孙啊,你回去赶紧休息,明天早上,你替你爹去上朝。” 上……朝? 朱瞻基虽然是太孙,可他之前从未上过朝。而且听朱棣的意思,是让他替朱高炽去上朝? 等会儿,替朱高炽上朝?什么意思? 明儿个早朝,朱棣不去,朱高炽也不去了? 自打朱高炽开始监国,朱棣经常连早朝都懒得去,平时都是大胖代替自己去上早朝的,大臣们也习惯了丹陛上空荡荡的龙椅和那坨胖乎乎的身影。 合着皇上在,太子也在,让我这个太孙去上朝? 眼看朱瞻基有些犹豫,朱棣佯装生气:“怎么?你爹明天早上起不来,你难道要我这个老头子去上朝?” 朱高炽听出朱棣的意思来,犹豫了片刻说道:“爹啊,您不去上朝就算了,儿子也不去,那些言官们又该说皇上和太子荒废朝政了……” 朱棣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让他们说去!嘴长在人家身上,咱也管不了他。言官,言官,不让人家说话,还算什么言官?别管他……大孙,你快回去休息,记得明天早朝,你就坐在你爹那儿。” 得,实锤了。 大明朝廷现如今的早朝,如果朱棣去了,那就是身为皇上的朱棣坐在龙椅上,太子朱高炽站在丹陛上。如果朱棣没去,就给丹陛上搬个椅子,让朱高炽坐在那儿。 朱棣的意思,就是让朱瞻基坐在朱高炽的那张椅子上。 眼看朱瞻基还是有点犹豫,毕竟这也是人家的第一次嘛,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朱棣给朱瞻基加油打气:“大孙,你到时候不用紧张,有杨士奇他们在,一时拿不定主意的,就问杨士奇他们,或者你跟那帮大臣说,就说……呃……就说你要好好想一想,才能给他们答复。” 没等朱瞻基回答,朱棣又开始招呼王彦:“王彦!快!安排人送太孙回东宫去!这么晚还不回家,一会儿太孙他娘就该来要人了!” 别人不敢上手,从小看着朱瞻基长大的王彦可没这顾虑,在朱棣的“鼓励”下,王彦直接把还坐在那里发呆的朱瞻基强行搀了起来,连哄带拽的送出了寝宫大门。 朱瞻基被“轰”到门外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还能听见寝宫里传出朱棣父子四人高一声低一声各种叫喊的声音。 “老大,老二,还有老三,跟爹一起先喝一个!” “老三,你别看我碗里的,是爹不让你喝的!” “爹,这酒不错啊!你藏了这么好的酒,平时都不舍给儿子喝啊!” “爹,你们都喝酒,干嘛让我喝这玩意啊?……我草,二哥,你怎么哭啦?” “放屁!你他娘才哭了!” “哈哈哈哈……” “哈哈……” …… 第二天一大早,在满朝文武众目睽睽之下,朱瞻基走进奉天殿,从大殿正中穿行而过。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很重,很稳。 他一步一步踏上丹陛,坐到了平时朱高炽坐的那张椅子上。 朱棣虽然没来,但王彦来了,因为他有事情要做。只见王彦站在丹陛之上,面朝文武百官。 “皇上口谕!” 满朝文武闻言,立刻齐刷刷跪伏在地。 朱瞻基下意识也要跪,被王彦拦下:“太孙殿下,您坐着就成。” 然后,王彦继续面朝满朝文武。 “朕今日与太子、汉王、赵王,共叙天伦,畅饮至夜,皆不胜酒力,故朕暂罢早朝。着太孙朱瞻基代朕与太子临朝听政!诸位大臣,有事奏来,由太孙与内阁共议决断。钦此……” 群臣闻言,面面相觑,但大家伙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随后,王彦又补充一句:“太孙殿下初理朝政,若有疑难,可询内阁诸公。诸位大臣当尽心辅佐,共议国事!” 言罢,王彦退到一旁,朝还坐在那里的朱瞻基恭恭敬敬的行礼,示意他可以开始主持朝议了。 朱瞻基的小心脏砰砰跳。此刻的奉天殿内异常的安静,满朝文武大臣都跪在那里,等待着朱瞻基下一步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中群臣,沉稳开口。 这也是朱瞻基的声音第一次在奉天殿内响彻。 “诸位爱卿,平身!” 大臣们纷纷起身:“谢太孙殿下!” 朱瞻基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站在丹陛之上,满对着满朝文武。 有大臣恍惚之间,竟然把丹陛上那个年轻的太孙的身影,看成了朱棣。 像,太像了,举手投足之间,真的太像了。 “诸位爱卿!”朱瞻基屏气凝神,目光再一次扫过群臣,没有一丝怯场。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个年轻的太孙,第一次在大明朝堂上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 朱棣的寝宫,谨身殿内。 父子四人都还躺着,一个一个都还在梦乡里。 若是此刻有人走过来看一看,就会发现,这父子四人,脸上都带着笑呢。 老二搂着老三的胳膊,老三的手搭在老大的肚子上。 只有朱棣独自仰躺在正中,没有挨着任何一个儿子,但他始终怀抱着徐皇后的灵位,哪怕睡着了也不撒手。他的脸上除了笑,还有着一道未干的泪痕。 无情最是帝王家,此处偏生有情处。 (本章完) 第104章 爹!也削我!(三) 面对两个弟弟灼热的目光,朱高炽胖乎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笑了几声:“老二老三,今年国家的财政情况比较艰难,爹心疼我,这才从内承运库里支出钱来……” 然后,朱高炽又继续安抚:“二位弟弟,等到你们的儿子大婚的时候,爹肯定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齐刷刷一声“切”,转过去,不再看朱高炽一眼。 这一幕算是把朱棣逗笑了,因为这种兄弟之间的“争斗”,争的不是权,不是势,只是“争”朱棣这个当爹的对三个儿子的偏爱,“争”的是朱棣这个当爷爷的对每个孙子的偏爱。 说白了,这是家人之间才会有的氛围,而朱棣很喜欢这种氛围。 就好像普通百姓家里头,当爹的从外边买回三串糖葫芦来,家里三个孩子一人一串。实际上,不管是谁吃到了最大的那串,剩下两个都是不服气的。甚至三串一模一样,三个孩子也总觉得其他兄弟吃的那串比自己大。 朱棣不由的想起来一件事。督察院有个御史,家里媳妇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今年应该已经七八岁了。有一回,朱棣从郑和从海外带回来的宝物里挑了一些好玩意儿,赏赐督察院的御史们,这位有双胞胎儿子的御史得了一个玉雕的小马驹。后来呢,朱棣听说这位御史求遍了整个御史台,想从其他御史手里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玉雕小马驹回来。 这事儿传到朱棣耳朵里,起初,朱棣还以为是这个御史贪得无厌,得了赏赐还不知足,竟然想再要一个,还专门召见这个御史来斥责他。结果,御史跪在朱棣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皇上赏的那个玉雕的小马驹,他拿回家里之后被双胞胎儿子看上了,都哭着喊着要。可这玉雕的小马驹只有一个啊,给了哥哥,弟弟哭的鬼哭狼嚎的;给了弟弟,哥哥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为了这事儿,这位可怜的御史大人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想到从其他御史那里再买一个回来这种主意。 而且,必须是和原先那个玉雕的小马驹一模一样的,色泽、大小、马儿的姿态动作,分毫不能差,不然买回去也没用。 想到这里,朱棣哈哈大笑,指着朱高炽兄弟三人:“瞧瞧你们三个,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争风吃醋!哈哈哈……老大说的对,爹疼孙子,还能偏心不成?老二老三,你们儿子大婚的时候,爹还能抠门了?” 朱高煦撇了撇嘴,嘟嘟囔囔:“爹,那您可别忘了,到时候可千万别跟儿子说您的内承运库也‘艰难’了。” 啧啧啧,你说就说吧,还特意在“艰难”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几个意思啊? 朱高燧也跟着附和:“就是,大哥的儿子娶媳妇,您就从内承运库拨款,轮到我们的时候,您可千万不能偏心啊。” 朱棣仰天大笑,他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一边笑,一边指着朱高煦和朱高燧笑骂:“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哈哈哈……你怎么还跟爹讨价还价起来了?放心,爹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 朱棣话还没说完,又看见这三兄弟开始当着他的面,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小声逼逼。 就像几十年前,在北平燕王府时那样。 看到这一幕,朱棣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不说话。这哥仨平时虽然会有些小争斗,但终究是兄弟情深,从未真正离心。 就比如老二老三惹了祸,第一个跳出来求情的,一定是老大。 再比如老二老三上了战场,都是愿意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也愿意为对方挡刀。 前段时间老大生病了,老二专门跑到云南去找一种珍贵的草药,来回忙活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他带着草药回到应天的前一天,嘿嘿,老大好了。 眼前这一幕,此情此景,比起那些为了权力斗得你死我活的天家子弟,真的不知要好上多少了。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朱棣家这三本,老大这本最厚,老二这本最邪乎,老三这本最糊涂。 但终究,这三本书还是被钉成了一个册子,从来没分开过。朱棣,就是这个册子的封皮。 朱棣轻轻咳嗽了几声,三兄弟这才规矩了,又乖乖坐在那里。 “爹今天把你们三个叫过来……”朱棣开口,然后又看了朱瞻基一眼,马上改口,“……不对,是把你们四个叫过来,是因为有些话想对你们说。” 朱棣目光看向朱高煦:“老二今天跟我说,他想把封地还回来。” 这事儿朱高炽还不知道,听到朱棣这么说,他便下意识的看向朱高煦:“二弟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把封地还回来?可是对大哥监国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他又看向朱高燧,发现朱高燧也是一副已经知情的表情,然后看向朱棣,“……爹啊,是不是二弟做了什么,让您生气了?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您要是觉得不解气了,就骂他几句,再不行打他一顿也可以啊,怎么好端端的,要把封地收回……” 朱瞻基想起朱棣之前对他说的话,尤其是朱棣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给你二叔三叔一口饭吃”时的场景,心里大概也有数了。他打断了朱高炽的话:“爹!你没仔细听,爷爷说了,是二叔想把封地还回来,不是爷爷要收回二叔的封地。” “啊?这……”朱高炽有些糊涂了,怎么看起来,这事儿就他一人不知道? “老二今天有句话,真的是说在我心坎上了。”朱棣面带微笑,看向朱高煦的眼神也满是父亲对儿子的赞许,“有的事,只能我这个当爹的来做。老二说了,封地,留着也是个祸端。你们兄弟二人都孝顺,也都服你们大哥,这个爹都知道。以后你们大哥当了皇上,你们肯定也会安心做一个亲王。至于大孙……” 说起朱瞻基来,朱棣语气里满是自豪,慢慢转过头来看向朱瞻基:“大孙啊,你的本事,爷爷知道,你的这两个叔叔也知道。他们也会服你的。爷爷记得你跟爷爷说过的话,爷爷也相信你说的是你的真心话。” 朱高炽茫然的来回转头看着在场诸位:“啊,这……你们都说什么了?”又专注的盯着朱瞻基,“儿子,你跟爷爷说什么了?” “我跟爷爷承诺……”朱瞻基看着朱高炽,又看了一眼朱棣,看到朱棣朝他微微点头之后,便继续往下说道,“……承诺会保二叔三叔一生荣华,富贵终生……” 朱高炽眼睛一瞪,他瞬间明白,老爷子肯定是直截了当的问朱瞻基以后会如何对朱高煦和朱高燧了。可还没等他说什么,朱棣就适时的插了一句话。 “……只要你的二叔三叔,规规矩矩。”朱棣伸出手来,手掌微微朝下压,看向朱高炽,示意他先别急,“老大,咱们是一家人,但咱们也是天家。有些话,还是放在明面上说比较好。” 然后,朱棣淡淡一笑:“老二,老三。” 朱高煦和朱高燧齐刷刷回应了一句:“爹。” “太孙已经表态了,我相信他。老二,爹就当你今天也表态了,老三,你呢?” 之前在册封汉王和赵王的时候,汉王朱高煦的封地在云南,赵王朱高燧的封地在北平。 后来由于朱高炽的劝说,朱棣把朱高煦的封地改到了青州。 至于赵王的封地,在朱高煦改封之前,由于朱棣动了迁都北平的打算,就把北平府改名为“顺天府”,也算是和应天府对应。同时,开始营建宫殿,为迁都做打算。这个时候,继续把这里当成朱高燧的封地显然不合适了。于是,朱棣把朱高燧的封地改到了彰德府。 现在朱棣说的这句“老二已经表态了,老三你呢”,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藩王拥有封地的好处,包括政治、经济、军事等诸多方面。就比如朱高煦,青州是他的封地,封地里有大量的土地是他朱高煦名下的,他可以躺着收租,这就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这还没算有的藩王能控制封地里的某一些商业买卖,比如贩盐的,贩茶的,等等。 而交还封地之后,藩王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国家每年给亲王的那点固定的俸禄。这点俸禄比起封地带来的经济收益,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了。 朱棣问完话,就等着朱高燧的回答。 朱高燧稍微琢磨了一下,便直接开口回答:“爹,这算削藩么?” 不是……老三,你问这么直接?…… 朱高煦闻言,以手掩面,表情痛苦。 朱棣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但总体来说还是带着笑的。他身子朝前凑,靠近朱高燧一点,盯着朱高燧的眼睛,压低声音:“算。” 朱高燧一听,连琢磨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留:“爹,那也把我削了吧!” 嗯?这么痛快? 天呐!夭寿啦!老三长脑子啦! 在场的朱棣、朱高炽和朱高煦,也可以加上朱瞻基,这几个人在这一瞬间竟然是同一个想法。 朱!高!燧!脑子这玩意儿是你应该有的吗? 尤其是朱棣,自家老三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了。在听到朱高燧痛痛快快的说“把我也削了吧”之后,他甚至还冒出一种“老三啊,你跟谁借的脑子,咱赶紧还给人家吧,听话,乖”的念头来。 突然,朱棣发现自己对朱高燧的理解,似乎有了那么一些偏差。 这个儿子,也许不是糊涂,不是愚蠢,而是大愚若……啊不对,大智如愚。 他可能耳根子软,可能容易被人蛊惑,可能管不住嘴,但他是真听爹的话。 朱棣有些动容:“老三,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朱高燧倒是大大咧咧的:“爹,我知道我平时脑子不灵光……” 朱棣和朱高炽、朱高煦下意识默默点头,朱瞻基则是控制住自己,没跟着一起点头。 “……但我知道,爹一定是疼我的,爹是不会害我的。爹说要我交回封地,那肯定是为了我着想。”朱高燧咧嘴一笑,“别人会骗我,爹肯不会。” 然后顿了顿,朱高燧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往下说:“大哥,也不会。” 朱高炽眼眶微红,默默点头:“三弟,唉……” 朱高煦看着难得开窍的老三,笑着指了指自己:“老三,那我呢?” 朱高燧盯着朱高煦,认真思考了半天,撇着嘴:“你?哼,难说。” (本章完) 第103章 爹!也削我!(二) 皇宫内,谨身殿。 如果有人从门口朝里看一眼,就能看见非常和谐的一幕。 朱棣偶尔去住鸡鸣寺,喜欢上鸡鸣寺禅房里的布局,也学着禅房的样子,在自己寝宫里搞了一个区域,铺上大大的垫子,垫子放着小茶桌,靠枕之类的,平时就倚着靠枕躺在这里看看书、接见一下大臣之类的。 此刻,垫子上坐着朱棣、朱高炽和朱瞻基三人,三个人围成一个圈,但是组成这个圈的三个点之间的距离有些奇怪,也就是朱瞻基挨着朱棣比较近一点,但朱棣和朱高炽之间的距离有些大,感觉像在朱高炽旁边留了两个位置似的。 朱高炽有点纳闷,大晚上的,他今儿好不容易没那么累,晚上吃完饭还和太子妃喝了点小酒,正要打算熄灯呢,就被小太监在外头敲门,说是皇上召见。 朱瞻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今天被户部的夏元吉堵在户部一整天不让出门,夏元吉一定要逼着他把那套货币体系的原理讲清楚。 而且,他还是被黄淮、杨溥俩人联合夏元吉,合伙骗到户部的。 这三个骗子,一个六十九,一个四十八,还有一个四十三,来骗!来偷袭!我这虚岁才十七岁的小同志,这好吗?这不好! 所以,朱瞻基在户部被迫讲了一下午的课,从货币的本质讲到了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又从货币的发展讲到了铜钱与宝钞的利弊…… 怎么说呢?朱瞻基感觉自己快被这三个老男人掏空了。 结果,好不容易被放回东宫,头刚挨着枕头,总共也就眯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又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了。 再看朱棣,老爷子一把年纪了,他倒是精神抖擞,看不出半点困意来。 果然,自打太子开始监国处理政务,尤其是朱瞻基进入御书房协助朱高炽以后,朱棣的精神是一天比一天好,每天简直都可以用“朝气蓬勃”来形容了。 这就说明了一件事:上班使人憔悴,古往今来皆如此,皇帝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这三位坐了多久,反正王彦回来的时候,朱高炽已经坐在原地低着头,开始打鼾了。 朱瞻基直接向后躺在地上睡着了,腿却还盘着,依然保持着坐着的姿势。 朱棣则是盘腿坐在那里,左臂手肘撑在腿上,手无意识的摸着胡须,右手张开按在右大腿上,指尖朝内,肘关节朝外,两眼目光涣散,眼神失焦的盯着前方,看上去像是在思考问题。 “皇上,汉王殿下和赵王殿下来了。”王彦走到朱棣身后,先是跪下来,然后才小声说道。 朱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然后,看向已经睡着的朱高炽和朱瞻基,先是笑了一声,然后顺手拿起手边盘子中的蜜饯,朝着坐在那里的朱高炽瞄了一下,随手便丢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命中朱高炽的脑袋。 朱高炽猛的一抬头,下意识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两眼迷茫的看了一眼朱棣:“啊?” 然后,朱高炽回过神来,有些大惊失色,慌忙换坐为跪的姿势,朝着朱棣磕头:“爹!我实在是太困了,所以我就……” 朱棣笑了笑,摆摆手:“呵呵……没事儿,这不是老二老三来了嘛,所以我才叫醒你了。”然后,朱棣轻轻推了推还仰着躺在那里的朱瞻基,轻声呼唤,声音也很温柔,“大孙,醒醒,你二叔三叔来了。” 朱瞻基被推了几下,醒过来了,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朱棣把自己的茶水递过去:“来,喝杯茶,清醒一下。爷爷知道你不喜欢喝太烫的茶水,特意给你晾了半天,现在温度正好。” 朱瞻基双手接过茶杯来,咕嘟咕嘟,哈~ 然后把只剩下茶叶的茶杯还给朱棣。 朱棣指了指旁边:“放那儿吧,一会儿让王彦给你倒。” 这会儿功夫,正好王彦又带着朱高煦和朱高燧回来了,这就发生了一个很尴尬的情况。 老大朱高炽刚才因为御前打呼噜,被朱棣一个蜜饯给打醒来,这会儿还跪着呢,朱棣也忘了让他不用跪了…… 朱高煦一看,呦呵,大侄子坐着,大哥跪着?这是……老爷子又对我们兄弟几个不满意了? 眼看老大还跪在那里,然后朱棣还似笑非笑的坐在那儿,这感觉,太熟悉了。老爷子这种笑,十有八九是憋着火的那种。 朱高煦也不含糊,此情此景,先跪了再说,反正大哥也跪着呢,跟他学,总没错。结果,他还没撩开衣服下摆呢,就听见旁边扑通一声,转过脸来一看,朱高燧已经熟练的跪下了。 哎呦,老三,你好快啊。 紧接着,朱高煦也紧跟着跪下。 这下,兄弟三人都面朝老爷子跪着了,还坐在朱棣身边的朱瞻基有些尴尬,看向朱棣的眼神里也满是疑问。 “爷爷,要不然……我也去跪着吧……” 朱棣没好气的瞪了还跪在那儿的朱高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起来吧,别跪着了,该坐就坐。我大晚上把你们哥仨和我大孙叫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看你们给我这个老头子跪下来磕头的。” 兄弟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朱高煦先站了起来,然后顺手拉了一把大胖,搀着他从跪着转变成坐着的姿势。 随后,兄弟三人都坐了下来。 朱棣伸出一只手,指尖朝下,虚空画了一个圈:“来,都坐近点,围成一个圈儿。”又看了一眼朱瞻基,“大孙,你挨着我。” 人调整坐姿,按朱棣的安排重新就座。其实这就是一开始朱棣安排好的点位,只是刚才有点乱了。 五个人围成一圈坐下,他们中间这个圈很小,这就代表着五个人之间的距离都是非常的近。在这个距离内,朱棣可以不用刻意去向前探身,都能一巴掌抽到任何一个儿子的脸上。 “这么多年了……”朱棣缓缓开口,“咱们一家人已经好久,没有再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聊聊天,说说闲话。” 这话是真的,在朱瞻基的印象里,上一次这五位朱家男人像今天这样围坐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嗯,朱瞻基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这就说明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朱棣见没人开口,自己讪讪的笑了几声,然后长叹一声:“爹老了,看看你们兄弟三人,都长这么大了,甚至你们的孩子也快有孩子了。大孙,你马上就要大婚了,爷爷还等着抱重孙呢,你可得给爷爷抓紧把这事儿办咯!” 见朱瞻基有些不好意思,朱棣笑了笑:“猴崽子,别忘了,你大婚,还是爷爷从内承运库拨的银子!” 朱高煦和朱高燧是头一次知道这件事,俩人你看我,我看你。 然后齐刷刷看向朱高炽。 老大,你儿子结婚,凭什么向爹要钱? (本章完) 第102章 爹!也削我!(一) 汉王府,书房内。 “二哥,你真的去找爹这么说了?” 朱高燧一时有点惊讶,他没想到白天在奉天殿上老二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交回封地?还是主动交回?为什么啊,爹又没强迫你,你为什么要主动交回封地啊? 朱高煦点了点头,不过此刻他表情轻松,像是卸下了一个背了许多年的担子一样,抱着怀里的小女儿,脸上满是老父亲的慈爱。 封地哪有女儿香啊。 眼看朱高煦沉浸在老父亲的角色中不能自拔,朱高燧“切”了一声,走到朱高煦身边来回踱步,边走边阴阳怪气:“哎呦喂,二哥,啧啧啧,这么心疼我这小侄女啊?” 朱高煦没好气的瞪了朱高燧一眼,脸上似乎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老三,你少特娘的恶心我!” 朱高燧一点没收敛,继续那股调调:“……哎呦喂,也不知道以后哪个混小子能娶我小侄女回家,出嫁那天,你舍得么,我的二哥?” 朱高煦又白了朱高燧一眼:“老三,你再多嘴,我就去告诉爹你那天偷喝酒的事儿。” “啊?二哥,不是……弟弟错了,弟弟就是开玩笑的……”朱高燧秒怂,马上换了一副讨好的笑脸儿,呲着个大牙。 朱高煦哼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还要告诉爹,你喝的酒,还是喝你媳妇嘴里的……” “二哥!二哥!”朱高燧急了,甚至下意识的想去伸手捂住朱高煦的嘴,结果被朱高煦一脸嫌弃的甩开。 朱高燧苍蝇搓手赔笑:“二哥,弟弟就是开个玩笑,你可千万别跟弟弟一般见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精巧的银铃铛来,用一根红色细绳穿着。提着绳子,朱高燧又将铃铛送到朱高煦怀中小女儿的面前,“来,小侄女,三叔送你的见面礼。” 朱高煦眉头一皱,斜眼扫过来,瞧见红绳穿着的银铃铛,一撇嘴:“老三,这么小气?就送个银的?你起码送个金的啊!” “二哥,你连这个都不懂?”朱高燧也是满脸诧异,“男戴金,女戴银啊!你这可是闺女,那我肯定要送银的啊!” 朱高煦瞥了朱高燧一眼:“还算你懂事,知道给自己侄女送点见面礼。” 一看朱高煦已经没那么冷着脸了,朱高燧也松了一口气,起码应该不用害怕被二哥告状了。朱棣让他一年之内不许喝一滴酒,结果他奉旨装病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偷喝酒了。关键是你偷喝就偷喝吧,还是那种喝法,还……还被二哥给看见了。 打那天起,二哥去他的赵王府做客已经有两回了,赵王妃都没好意思出面。 唉,这秘密,二哥能吃他一整年。 朱高燧又继续嬉皮笑脸的:“二哥,我突然想到个问题啊。这个……男戴金,女戴银。二哥,你猜,咱爹身边的王彦戴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汉王府下人的声音。 “王爷,宫里来人了,是皇上身边的王公公,说是皇上有口谕,请王爷马上去正厅接旨。” 朱高煦只是“哦”了一声,然后瞧见朱高燧瞬间变脸,那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 “行了,老三,王公公又没到书房来,他还在正厅呢!”朱高煦指了指朱高燧,十分无奈的说道,“你要是真害怕,就该好好管管你那张嘴,不要每天什么话都往外说。你要知道,许多话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要是不想惹事上身,最好就听你二哥一句劝。” 然后,朱高煦腾出一只手来,在朱高燧胸口拍了拍,又继续往下说。 “再说了,就是王公公听到你刚才说的话,那又怎样?咱们兄弟三个人都是王公公看着长大的,你小时候没少给他使坏,他哪次去找咱爹告过状?瞧你那怂样。” 朱高煦找来下人把怀中女儿抱走,又安顿朱高燧留在书房。毕竟皇上的口谕是传给汉王的,没必要让赵王也来听口谕。 结果,来传口谕的王彦看见就朱高煦一个人来了,还有些纳闷:“二爷,这个……三爷呢?他不是在您这里了?” 朱高煦也很奇怪,怎么王彦来汉王府,见到他朱高煦的第一句话,是问赵王去哪儿了?他怎么知道老三在汉王府? 王彦解释:“奴婢在您的汉王府门口看到赵王殿下的坐骑了,奴婢认得那匹马。” 那就奇怪了。 朱高煦先没急着跪下接旨,而是往前凑了一步:“王公公为何问老三在哪儿?口谕不是给我的么?” 王彦笑了笑:“汉王殿下,皇上让奴婢分别给二位王爷传口谕,口谕的内容是一样的。若是赵王殿下也在,那就劳烦汉王殿下请赵王殿下一并出来接旨,也省的奴婢去赵王府扑了个空了,见不着人了。” 朱高煦点头:“稍等,我去叫他。”然后回头走了几步,顺便抓住一个下人,“去,你去书房,把赵王叫来,就说皇上的口谕也有他的份儿,让他赶紧过来。” 没一会儿工夫,朱高燧一路小跑着来到正厅,怎么看都是一副没搞懂情况的样子。也是那下人传话的时候传的太简单了,只说口谕也有他朱高燧一份。 朱高煦小声解释了一下,朱高燧这才搞明白了。 因为王彦说了,口谕是传给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二人的,所以兄弟俩人就并列站成一排,整齐划一的撩开衣服下摆,齐刷刷跪在地上,俯首齐声道:“儿臣恭请圣躬金安!” 王彦肃然答道:“朕安!” 然后,兄弟二人同步直起上半身来,等待王彦转述的朱棣口谕。 “皇上有口谕……”王彦略微停顿一下,表情严肃,开始传达朱棣的口谕,“老二,老三,你们两个兔崽子,老子睡不着,你们赶紧给老子滚进宫来,别磨蹭,钦此!” 这份口谕,很好,很有朱棣的特色。 可是,这会儿已经是亥时了,宫门都下钥匙了…… 嗨,担心那问题干嘛,朱棣让他们进宫,那肯定不会让他他们哥儿俩翻墙进去。 王彦宣读完口谕,等着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俩人站起来,又开口说道:“二爷,三爷,奴婢先行一步,在东华门那里等二位王爷。记住了,是东华门。” 交代完这些,王彦便先行离开了。 (本章完) 第101章 爹,削我! 赵王殿下朱高燧,不愧为大明第一快男,奉命押解朱桂一家人回应天,原本要走一两个月的时间,结果他只用了二十多天,就把朱桂和世子朱逊熮送到了应天皇宫的奉天殿上,只不过这一路上可给朱桂父子折腾的够呛。 至于朱桂的其他家眷,比如代王妃徐氏——听听,她姓徐啊,哪个徐呢?当然是中山王徐达的那个徐,已故徐皇后的那个徐。这位代王妃,那可是中山王徐达的女儿、徐皇后的妹妹。所以,朱棣特许,让他的这位小姨子继续住在代王府内,不必随朱桂一同南下。 怪不得朱高燧特意强调,说朱桂一个花瓶也不用带走呢,这是全给代王妃留着呢。 其他的家眷,则是被朱高燧安排其他人押送,慢慢的南下,不着急。 奉天殿上,朱桂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听着太子朱高炽当众宣读他的罪名。众大臣一听,好家伙,皇上把朱桂从洪武年间去大同就藩开始犯的错全给数落了一遍,什么暴虐不仁,残害百姓、僭越礼制,藐视皇权、不敬君父,悖逆人伦、打老人欺负小孩等等等等,一件不落,全给读出来了。 读到最后,也包括了纵容家眷欺凌百姓,还违背圣旨、试图劫杀边军百户等等罪名。 罪名读完了,就该宣判了。 废除爵位,圈禁于京师。 当然了,皇上念骨肉之情,特许朱桂一家暂时可享郡王例月供。 注意,是暂时,而且是特许朱桂一家,而不是特许朱桂一人,这就代表这份月供要养活朱桂一家老小。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天天山珍海味、胡吃海喝,那只能是前半年人吃什么,狗吃什么;后半年狗吃什么,人吃什么。 到了年底,嘿嘿,那就只能吃狗了。 不过留在大同的代王妃徐氏是个例外,对她而言,除了夫君没了,其他待遇一概不变……这,也许是一种反向升级? 这里插句话,朱桂的宠妃卢氏全家被发配到开平,卢家的男丁全部充入边军效力,恰好在一个名叫赵铁山的百户手下。 这个叫什么?这个就叫缘分。 罪名和宣判都念完了,朱棣又补充了一句:“此后宗室有罪,皆依朱桂例。” 这就代表处理朱桂的这一套办法已经形成了一个国家层面的制度,而不仅仅只是皇帝的旨意。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消化那刚才听到的内容。 朱桂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抬起头来:“四哥……求四哥开恩啊……” 这里是奉天殿,朱桂没有叫朱棣“皇上”,而是用“四哥”称呼他,这代表他还想试图唤醒朱棣对他兄弟之间的爱护之情。 可是那些罪名一条一条的被摆出来,朱桂受到惩处也是罪有应得。 散朝以后,众人渐渐离去,朱高煦却仍站在那里,似乎若有所思。 朱棣走了一半儿,一回头:“老二?你是站着睡着了?怎么还不走?” 他这一喊,原本已经走到大殿门口的朱高炽和朱高燧也停下脚步,看见朱高煦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句话不也说。 朱高炽和朱高燧兄弟俩对视一眼,显然,朱高煦此刻的异常反应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朱棣慢悠悠走到朱高煦身边,盯着朱高煦看了许久。 “老二。”朱棣的声音很是温和,“你……有心事?” 朱高煦缓慢抬起头来:“爹,儿子有话想对您说。” 朱棣闻言,似乎有点感觉到意外。他看了一眼已经凑过来的朱高炽和朱高燧,对他二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老大你去批折子,老三你……你去盯一下朱桂圈禁的事儿,告诉经办人员,郡王例,一个铜板,一颗粮食也不能少,别又像凤阳高墙那群混账东西一样,擅自揣摩爹的意思。” 等到朱高炽和朱高燧都离开后,朱棣又看着还站在那里的朱高煦。 “陪爹走走?”朱棣开口道。 朱棣说完话就走,朱高煦犹豫片刻后紧紧跟上。 看着朱高煦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朱棣又继续说道:“爹听说了,你抱着你刚出生的女儿,去东宫里找太孙,想让太孙以后给你女儿找个如意郎君。” 跟在朱棣身后的朱高煦微微点头:“儿子知道,儿子的心思是瞒不过爹的。” “老二啊……”朱棣轻叹气,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语气里满是感慨之意,“……太孙是个懂事的孩子,只要不触怒他的底线,他连建文的孩子都能放过,何况自己的亲叔叔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太孙去凤阳之前,爹和他聊过一次,问过他打算怎么处置朱文圭。当时爹对他说,让他去看看朱文圭还活着没有。”朱棣语重心长的说道,“当时,老大也在,老和尚也在。你知道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吗?” 朱高煦点头:“儿子知道。” 朱棣一撇嘴:“知道就好。那你知道,太孙是怎么说的么?” 朱高煦摇头:“儿子……不知道。” “呵呵呵……老二,你知道,只是你不敢确认而已。”朱棣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继续转身往前走,朱高煦又紧紧跟上。 “当时,太孙说,他不会杀朱文圭,因为……不值得。”朱棣刻意在最后“不值得”这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然后低笑几声,“我当时都没有想到太孙会这样回答,不值得……呵呵,这孩子,回答的真好。后来他去了凤阳高墙,做的也很好。” “老二,你记住,太孙,你的亲侄子,瞻基那孩子,他不是建文。他不是不会杀人,他是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来达到目的。这次处置朱桂的方法,也是太孙提的建议,他想的很周到。” 朱高煦“嗯”了一声,略微思索片刻之后开口道:“儿子明白,爹这样说,儿子就放心了。只是儿子还有一个请求,希望爹能答应。” 朱棣一挑眉:“请求?老二,你可是很少向爹提请求的。你说说看。” 朱高煦正色,快步走到朱棣面前跪下:“请皇上……收回儿臣的封地。” 朱高煦这一跪,朱高煦这番话,让朱棣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二,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朱棣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朱高煦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爹,儿子当然知道。儿子这些年,已经想明白了……不不不,儿子早就想明白了,却一直没有跟爹好好说过心中的想法。” 朱棣有些动容,微微眯起眼睛,他想起多年以前,老二也是像今天这样跪在地上,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 那一次,是老二恳求朱棣能带他出征。 朱棣微微叹气:“起来说话。”然后,挥手示意身后的王彦等人退下,给父子二人留下一个私人空间。紧接着,朱棣朝着不远处的凉亭里走去,朱高煦站起身来,跟在朱棣身后。 “爹,儿子说的是真心的……”朱高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话没说完,却看到已经在亭子里坐下的朱棣指了指一旁还空着的石凳。 朱高煦也不扭捏,直接坐了上去,继续说道:“儿子看着瞻基那孩子长大,这孩子,确实是咱们家的希望。靖难那四年,儿子跟着您在外边打仗,和这孩子相处时间也少。儿子说实话,一开始,儿子也不服气,觉得他就是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棣点了点头,手指头敲打着亭子里的石桌桌面:“你继续说。” “……后来,儿子也看到爹您对那孩子有多重视。那个时候,儿子只是单纯的想孝顺您,您想把这个家交到太孙手里,儿子就听您的。”朱高煦低着头,声音低沉,“……后来,太孙长大了,他做的一些事情,儿子很佩服,儿子也明白您的苦心。太孙,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您的选择是没错的。” “前些天,儿子抱着女儿去东宫,看着太孙逗她笑的样子,儿子彻底想明白了。这江山,就该是他的。”朱高煦突然笑了,“儿子的封地留着也是个祸端,儿子不想……不想将来有人借着儿子的名头生事,更不想……” 更不想让爹为难,让大哥为难,最重要的,是不想让太孙为难——这句话,朱高煦没有说出口,但是朱棣却听懂了。 凉亭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想好了?”朱棣终于开口。 朱高煦郑重地点头:“爹,儿子已经想好了。” 朱棣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犹豫片刻:“老二,你……不用着急。大孙已经跟爹说过了,他会保你一世富贵。等到大孙当了皇上,你再请他……” “皇上!”朱高煦抢了一句,让朱棣一时间有些错愕。 朱高煦也知道这一句抢的有些急了,又离开石凳跪在朱棣面前。 “爹,有的事情,只能您来做。如果让大哥去做,或者让太孙去做,都不合适。”朱高煦郑重的说道,“儿子的封地是爹给的,只能爹亲自收回去。”然后,朱高煦一个头磕在地上,“爹,儿子是真心的,求您成全!” 朱棣何尝不明白朱高煦的意思。 若是日后朱高炽登基,朱高煦自请收回封地,会被旁人理解为朱高炽在苛待兄弟。 如果日后朱瞻基登基,朱高煦自请收回封地……嘿嘿,上一个收回叔叔的封地的大明皇上,在应天皇宫奉天殿上的龙椅坐了四年,结果现在连年号都被抹掉了。 只有让朱棣收回朱高煦的封地,才是最合适的选择。说到底,某些敏感问题必须由开创者亲自解决,不能留给继承人处理。 (本章完) 第100章 骨肉与刀锋 “但是,大孙啊……”朱棣有些为难,“朝廷不是说出不起钱养朱桂一家,爷爷只是担心啊……”朱棣停顿了一下,思考片刻,“若是朱桂继续在应天府惹事,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百姓,会不会削弱朝廷威信啊?” 朱瞻基又往近凑了凑:“爷爷,代王惹事,朝廷还真不好收拾。朱桂惹事,都不用宗人府出面,连应天府尹这一关他都过不了。再说了,朱桂住在应天之后,每天是吃山珍海味,还是萝卜咸菜,全看他的表现。爷爷只需要告诉他,朝廷是不缺养他这一家老小的钱粮,可这些钱粮,只能给听话的人使用。” 朱棣凝眉,开始盘算朱瞻基这套方法的可行性,然后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继续开口问道:“大孙啊,爷爷还有个问题。这样处置朱桂,会不会是在变相的鼓励这些藩王试探爷爷的底线?毕竟朱桂的例子摆在这里,不管他们干什么,只要不造反,大不了就软禁而已,结果助长他们的骄纵之心?” 朱棣又看向朱高炽:“老大,你觉得呢?” 不可否认,朱棣的担心是有可能的,因为朱瞻基这套“表面严厉、实际宽松”的处罚方式,虽然短期内能平衡“法度”与“亲情”,确实可能让其他藩王产生侥幸心理,认为“只要不造反,最坏不过软禁”,进而更加肆无忌惮。 没等朱高炽表态,朱瞻基先是笑了笑:“爷爷,您还是想的太复杂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任何措施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您担心的情况啊,确实有可能发生,但那只是极个别人会有的想法。咱们大明大部分藩王,还是知道安分守己的。” 说到这里,朱瞻基指着朱高炽:“就比如我爹,现在坐在软垫上,舒舒服服的。如果从现在开始,爷爷您告诉我爹,不允许他坐软垫,只能直接坐地上……” 朱高炽急了:“你这孩子……” 朱瞻基急忙安抚:“爹,我就是举例,举例而已,您别在意啊。我总不能拿爷爷来举例吧!” 朱棣笑了笑:“老大,孩子就是拿你来举个例子,你着什么急啊?大孙,你继续说。” 得,您有理,朱高炽无奈的摇摇头,反正看起来现场是一个爷爷,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实际上就他朱高炽地位最低。老的老的惹不起,小的小的不能惹。 造孽啊。 朱瞻基站起来,走到朱高炽身边坐下,伸出胳膊来搂着朱高炽的肩膀,继续说道:“我就是举例啊……假设,他犯错了,您不允许我爹坐软垫了,他只能坐在地上对不对?假如,我爹又惹您生气了,您还要继续罚他,那这次连坐都不允许他坐了,直接让他跪在地上……” 朱高炽一个挣扎,甩开朱瞻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刚想开口,又被朱棣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朱棣瞪完了朱高炽,换上笑容面对着朱瞻基:“大孙,你的意思爷爷大概明白了。你爹一开始能坐在软垫上,后来只能坐在地上,到最后,只能跪在地上……呵呵,这个待遇,是越来越差。所以,只要别人看到你爹的待遇,他们就会想办法避免和你爹犯下同样的错误。因为跪着哪有坐着舒服,坐在地上又哪有坐在软垫上舒服?哈哈哈……”朱棣轻轻笑了几声,“大孙啊,你这个例子举的好,爷爷明白你的意思了。” 然后,朱棣又看向朱高炽:“老大,你回去拟个办法出来,大明的这些藩王们,如果犯错了,该如何去处罚,不同等级的处罚又是什么。要把每一种处罚的内容写的明明白白的,什么人能吃肉,什么人只能喝汤,什么人连汤都喝不上,你都给他列清楚。就比如朱桂……” 朱棣沉默片刻,给出了最终的处理办法:“朱桂回京后,按郡王俸禄标准发放月供,剥夺亲王爵位,你再找个合适的地方做他圈禁之所,不得旨意,朱桂不许出门。” 朱瞻基适时插嘴:“先以两年为期。两年后,如果朱桂表现良好,可恢复亲王月供。若是在这两年内表现一般,则继续维持郡王月供。若是这两年内又惹事生非……” “那就继续降,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呵呵,直到最后,降到奉国中尉,岁禄二百石。”朱棣接话,然后抚掌而笑,“……爷爷也算对他们仁至义尽了。而且老大,你要记住,他们享受什么待遇,不代表他们拥有待遇同等的爵位。从这一刻开始,朱桂就是朱桂,他已经没有爵位了。他的儿子,孙子,朝廷已经赐爵的,一起剥夺。还未成年没有赐爵的,成年之后也不必赐爵了。” 朱高炽把这爷孙俩的话听完整了,大概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总结一下,就是“阶梯式惩戒”,通过这种渐进式惩罚,对藩王形成心理威慑。藩王一旦犯错,其生活待遇(会逐级降低,形成一种“失去比得到更痛苦”的约束。同时,也避免了一刀切,保留“改过自新”的余地,既体现皇恩,又让藩王们有悔改动力。 至于朱棣的补充,就是一种制度性剥夺,断绝后患。朱桂及其子孙仅保留虚名待遇,但不再拥有实际爵位,彻底斩断其政治影响力。俸禄与表现挂钩,从亲王万石,最后一路降到奉国中尉的二百石,形成巨大落差。 对于藩王而言,这种措施,也可以让藩王们意识到“犯错等于世代降阶”,而非“软禁保底”,让他们不敢轻易试探底线。同时,也会起到一个分化宗室的作用,安分者可得优待,刺头者永陷贫困,促使宗室内部互相监督。 最重要的,是这种惩戒的方法,完全和建文那个傻子赶尽杀绝式的削藩方式完全不同, 说到底,这些问题都是朝廷和藩王之间的矛盾,而朱高炽一直以来所坚持的观点,就是“化解矛盾”而非“激化矛盾”。 朱高炽看了一眼这套措施的发起人朱瞻基,他原本一直以为朱瞻基只是天资聪慧,却没想到朱瞻基已经深谙权术。他唯一需要警惕的,就是朱瞻基手段过于灵活,未来或偏向“术”而轻“道”。 “爹,这个办法,儿子觉得……可行。”朱高炽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了,“既全了天家骨肉之情,又彰显朝廷法度。儿子回去就速拟章程,列明奖惩等差,让宗人府、锦衣卫协同监察。若诸王仍不知悔改……则天家仁至义尽,唯有严惩不贷。” 朱棣点点头:“大孙此法,既显朝廷法度,又不伤天家和气,呵呵……确实比建文那套蠢办法强多了!钝刀子割肉,呵呵……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看他们还敢嚣张?只不过,大孙啊……”朱棣的目光突然之间变的无比锐利,“……昔日汉景帝之时,先宽梁王,后诛晁错,终平七国之乱。爷爷今日宽宥朱桂,然若有人还不知收敛……” 朱高炽心里咯噔一声,难道…… “大孙,你记住,手可以软,但刀,必须亮!” …… 找借口轰走了朱高炽,朱棣独留下朱瞻基。 朱瞻基知道,爷爷这是还有话说。 “大孙,今日处置朱桂之策,你说的很好。不过……爷爷还有两桩心事。”朱棣脸上的表情平淡,只是语气里带着一些遗憾和伤感。 朱瞻基恭恭敬敬:“爷爷您说,孙儿听着呢。” 朱棣看着朱瞻基,压低了声音:“你二叔和三叔……他们,终究是你爹的亲弟弟,是你的亲叔叔,也是爷爷的亲骨肉。若是有一天,你坐上了爷爷这个位置,你……可愿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是朱棣第一次直截了当的提出这个问题。以往他虽然问过许多次,但都是在打擦边球。 朱瞻基也明白朱棣此话何意。历史上的汉王朱高煦最终死于朱瞻基之手,赵王朱高燧虽然善终,但也是每日深受猜忌、惶惶不可终日。 “爷爷,您放心。二叔若愿做富贵闲人,孙儿便赐他良田美酒,终生荣养。三叔嘛……”朱瞻基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朱棣默默叹气:“……你不用给他面子,他有多愚蠢,爷爷心知肚明。” “……这个,倒不至于。三叔糊涂了一些,孙儿会给他找个靠谱的长史,管住他别闯祸便是。”朱瞻基回答完毕,等待朱棣的反应。 朱棣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声音突然变软。 “你爹性子软,爷爷怕他将来压不住你的两个叔叔……但你不同。” “好孩子,爷爷知道,你既有菩萨心肠,也有金刚手段。但是,爷爷今天求你一件事……” 朱瞻基扑通一声跪下:“爷爷,您……” 朱棣笑着摆摆手,示意朱瞻基先不要说话。然后,朱棣长叹一口气,闭上眼之后微微摇头。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朱瞻基似乎从这位一代雄主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湿润。 朱棣沉默片刻:“……大孙,你以后,给他们留口饭吃,成么?” 朱瞻基愣了片刻,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哽咽,但哽咽之余,声音里还夹着一丝坚定。 “爷爷……孙儿向您,向太祖皇帝灵位起誓,只要二叔三叔安分守己,孙儿必以亲王礼遇奉养终身。” 停顿片刻,朱瞻基直起身子,红着眼眶补充道:“只求爷爷保重身体,亲眼看着孙儿践行今日之诺!” (本章完) 第099章 “代”罪之身 妹妹? 朱高煦怎么一直在强调……妹妹? 朱瞻基这会儿已经有几个妹妹了,除了一个六岁的妹妹是太子妃张氏所生的嫡女,其他几个都是朱高炽的侧妃所生,年龄最大的九岁,年龄最小的三岁。虽然都和朱瞻基一样生活在东宫,可朱瞻基住在东宫的侧殿,妹妹们则是跟着她们的母妃一起住在东宫别院。而朱瞻基自四岁起被册封为皇太孙之后,每天被朱棣带在身边教导,所以也没什么时间陪妹妹们玩耍嬉戏。 再者,妹妹们生活的区域,都是朱瞻基父亲朱高炽的侧妃,说白了,就是他爹的女人,朱瞻基的年龄越来越大,总归是要和这些小妈们保持距离的。 至于太子妃生的那个嫡女,平时就跟个小跟屁虫一样,逮住机会就黏在朱瞻基屁股后头。 朱高煦今天这是怎么了,找了一个这么勉强理由来专程感谢自己,然后顺势就提出希望自己以后帮他的女儿找夫婿? 朱瞻基笑了笑:“二叔,妹妹还小,等她要出嫁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后了。到时候,二叔亲自给妹妹寻个好的人家,哪能用的着侄儿挑选呢?” 一旁的朱高炽默不作声,看着似乎还在开怀大笑的朱高煦,总觉的老二心里藏着事儿呢。 老二,你为什么要这么试探朱瞻基对汉王一脉的态度呢? 当天晚些时候,朱棣召朱高炽来自己的寝宫。 在场的还有朱瞻基,等朱高炽来的功夫,把朱棣宫里的柑橘吃的干干净净,一颗没给朱棣留。 朱棣笑了笑,让王彦给福建那边传旨,旨意原文就是“就送这点来够谁吃的”,特别接地气。 等到朱高炽一到,朱棣便先让他看完一份大同发回来的加急奏报。看着朱棣的脸色,朱高炽知道肯定没好事。 看完折子,我去,还真没好事。 “视朝廷的规矩如无物,那百户就算是被贬到了开平,也还是朝廷边军的百户!光天化日之下,为了给他那个小舅子报仇,竟然派自己王府上的护卫去劫杀边军的百户!”朱棣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而此刻朱高炽更关心的,是老三什么时候去了大同了? 折子是老三写的,字儿吗……狗爬一样,不过这不重要,能认出来就成。 内容,呵呵,朱高炽看了也想生气。 前脚朱棣下旨斥责了代王朱桂,要他好好约束家属,不要再惹是生非。 后脚呢,家属是约束好了,结果代王朱桂自己开始放飞自我了,为了给小舅子报仇,还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老大!我已经让老三把朱桂一家押回应天来了。”朱棣继续冷着脸,“这事儿你怎么看?” 朱高炽愣了一下,低头思索片刻,似乎有些为难。然后,他转过头去,盯着朱瞻基。 “儿子,你怎么看?” 我特么坐着看我,还问我怎么看。 “老大,你问我大孙干什么?我是在问你的意见。”朱棣瞪了一眼朱高炽,然后敲了敲桌子,“朱桂一家,押回应天来,接下来怎么办?赶紧的,快琢磨个章程出来。” 朱高炽哪能不知道朱棣的想法?他就是怕处置朱桂严重了,朝野上下说他苛待兄弟、不逊当年建文迫害诸王。处置的轻了——嘿嘿,这么多年,他对朱桂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一直都处于一种“处置的轻了”的状态,结果就是朱桂越来越肆无忌惮,现在都能干出用王府护卫去劫杀边军百户这种事儿。 话说,朱桂当年建九龙壁的时候,是不是把自己的脑子从脑袋里取出来,放在夯土里拌石灰糊墙上了? 嗯,这事儿非常有可能,怪不得他整天跟人吹嘘,说建造这个九龙壁的时候啊,凝结了他朱桂的智慧。 嗯,物理意义上的凝结……智慧。 “爹,依儿子看来,十三叔……”朱高炽仔细琢磨了半天,刚一开口。 “不许叫他十三叔!”朱棣厉声打断,看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呃……好的,爹。那个……代王朱……”朱高炽又想继续说,却看到朱棣又黑着脸,抬手示意他先听一听。 朱棣轻轻叹气,摇头,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另一只指着朱高炽:“……老大,以后,你直接叫他朱桂就可以了。” 呦,这就代表朱棣已经表态了,对朱桂的处置方案里已经定下第一条了,那就是除爵。 接下来呢? 发配凤阳高墙肯定是不可能了,纪纲还在凤阳查案没回来,在他回来之前,朱棣对高墙已经没什么信任度了。 那……宗人府?也不行,当年建文也没少干这种把藩王废为庶人后囚禁在宗人府的事儿。 再或者,流放……算了,这个想都别想。朱桂只是有点混蛋,他又没造反,犯不着。 朱高炽低着头开始想办法。 这个时候,朱瞻基试探着举手:“爷爷,我能说说我的想法么?” 朱棣身体往后一靠:“可以,但说无妨。” 朱瞻基清了清喉咙,看了一眼还在沉思的朱高炽,先咳嗽了几声让朱高炽回过神来,然后揉了鼻子,又咽了口唾沫。趁着这些小动作的功夫,他大概打好了接下来要说的内容的腹稿。 “代……”朱瞻基一开口,就被朱棣一个眼神给活生生把已经说到嗓子眼的话给咽了回去,然后尴尬的笑了笑,大脑飞速运转,快速说完接下来的话,“……罪之身,不宜远放……” 朱高炽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这朱瞻基反应这么快。 朱瞻基还在继续说:“……孙儿以为,可将朱桂一家暂时圈禁于应天府内。而这个所谓的圈禁,其实就是在应天城给他找一个宅子,安置他们一家人居住,给足了‘衣’、‘食’、‘住’,唯独没有‘行’。这样,既可以让朱桂反省自身,也能让天下人都知道,爷爷对犯了错的宗室,既严厉,又不失宽仁。” 然后,朱瞻基继续补充:“朱桂虽犯了大错,但他终究是爷爷的亲弟弟。而且朱桂为了大明戍边多年,多少也是有些功劳的。若是罚得太重了,怕是寒了其他藩王的心。若罚得太轻了,又难以服众。所以,我们就用这种外界看起来很重、被处罚者自己却觉得很轻的方式,来平衡处罚力度轻重之间的平衡。” “用这种……外界看起来很重……”朱棣试着重复方才朱瞻基说的话,“……被处罚者自己却觉得很轻的方式……” 朱瞻基点点头:“爷爷,您想啊,在外界看来,一位大明的藩王,被剥夺了王爵,剥夺了封地,全家人要离开那奢华的王府,住在应天府里一个普通的宅院里,从此不能穿奢华的蟒袍,只能穿普通的衣服;不能天天吃山珍海味,却只能吃普通富贵人家的饭食……”朱瞻基身体往前凑了凑,“……就这些,在外人看来,是不是很残忍?是不是很严厉?” (本章完) 第098章 汉王竟是女儿奴 汉王朱高煦,放在以前那是以军营为家,汉王府就当一个临时落脚点。打仗的时候自然不用说了,现在天下太平,无仗可打,他还是动不动就往军营里跑,三天里有两天不回家。 现在可不一样了,如果一定要去军营里办事,汉王是能拖就拖,拖不了就快去快回,搞得朝野上下还以为是不是皇上给汉王爷施压了,让他和军队保持距离。 为啥? …… “哎呦呦,我的小心肝啊,你怎么这么软啊,让爹捏捏你的小脸蛋……” 汉王府内,一脸横肉络腮胡的朱高煦此刻完全没有了沙场上那种狠劲儿,夹着声音,脸上挤出一种和这副相貌相比较很违和的笑容,怀抱着才两个月大的小女儿,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女儿脸上离开过。 “王爷?玩够了没,玩够了就让奶妈抱去吃奶吧,孩子该饿了。”一脸无语的汉王妃跟在身后,看向朱高煦的眼神里甚至带着那么一点嫌弃的感觉。 “嗨,让奶妈直接过来,喂完了奶,我还能继续抱着她嘛。”朱高煦满不在乎,“我呀,是一刻不想放下她,这小家伙,已经把我的心都快融化了。” 汉王妃白眼一翻,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之后才喊出一句:“王爷!” “啊?怎么了?”朱高煦盯着女儿,都没回头去看汉王妃一眼。 “人家奶妈要喂奶了,你还要盯着看吗?”汉王妃轻轻揪住朱高煦的耳朵,“你说说,你这像什么话!” 朱高煦“哎哟”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怀抱中的女儿交给汉王妃,嘴里还嘟囔着:“轻点儿轻点儿……我这不是舍不得嘛!我就是想多陪陪我女儿……” 汉王妃白了他一眼,抱着孩子就出去了。 朱高煦想跟上,被汉王妃瞪了一眼,然后悻悻的停下了脚步,挥挥手:“快去快去!喂完了,赶紧给我抱回来!” “知道啦!”汉王妃拉长了音调,抱着孩子出去了。 也就是这汉王妃贤惠,看见自家夫君如此喜欢妾室的女儿,一点也不恼。话说汉王妃还是朱棣亲自选的儿媳妇,果然是亲爹严选,也知道什么盖子配什么样锅,朱高煦这样的,就得汉王妃这种女人才能收了他。 从某种角度来说,朱高煦是标准的朱家人——有能力,疼老婆。 汉王侧妃刘氏躺在床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孩子毕竟是早产,生产前又受了惊吓,所以这次生产对刘氏的身体伤害很大,生孩子到现在,已经养了两月时间了,眼瞅还是病恹恹的。好在她是嫁入了汉王府,不用她做事,可以每天躺着,有人送吃的喝的。这要是普通百姓家,怕是压根没休息的时间,撑着身子也得起来忙里忙外了。 “王爷,妾身刚入府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刘氏捂着嘴边笑边说,“您呀,这会儿可不像个领兵打仗的大将军了。” 朱高煦闻言,哈哈一笑,走到刘氏床边坐了下来。 “那会儿年轻气盛,只知道骑马打仗,哪懂得这些儿女情长?现在有了你们,我才知道,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战功,也不是他娘的权势,而是咱们这一家子。” 说完,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你绣花绣的特别好,等孩子长大了,你教她绣花。” 刘氏笑盈盈的点点头:“我们娘俩,到时候给王爷绣战袍,王爷穿上我们绣的战袍去为皇上打仗,那战场上的箭啊,都躲着您呢!” 朱高煦又是哈哈大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冲撞了刘氏马车的那个醉汉,还是太孙帮他抓到的! 这个孩子的未来,其实,也系于太孙身上了。 朱高煦眼珠子一转:“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带着女儿进宫一趟。太孙帮了咱的忙,咱还没去谢谢人家呢!” …… 这是……二叔? 听说朱高煦来了,朱瞻基赶回东宫,就看见朱高炽抱着一个孩子,满脸慈爱的表情。 朱高煦在一旁手忙脚乱的,嚷嚷着“抱稳了”、“托着点头”、“你轻点”、“你别到处乱走了,担心吧孩子晃晕了”之类的。这……上回跟着爷爷北征,敌军偷袭后营的时候,也没见朱高煦这么紧张过啊。 等会儿,这孩子谁的?二叔的? 朱瞻基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朱高煦那个刚出生的女儿吧。 眼看朱高煦终于一把将女儿从朱高炽怀里抢了回来,还不忘瞪了朱高炽一眼:“你又不是没有女儿,想抱女儿,去抱你自己女儿去!” 朱高炽又不是没有女儿,而且他现在最小的女儿只有四岁,虽然还是非常可爱惹人喜欢——可还是比不上刚出厂的粉嫩啊。 眼看老二这一副小气的样子,朱高炽无奈的摇摇头,正好看见朱瞻基回来了,便冲着朱瞻基招招手:“儿子,快过来,看看你妹妹。你看,多可爱……”然后白了朱高煦一眼,“你别那么小气,让你侄子看看他妹妹嘛……。” 朱高煦“切”了一声,看向朱瞻基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大侄子,看看,这是你妹妹,长得多好看!” 朱瞻基慢步走进来,先冲着朱高煦行了家礼,叫了一声“二叔”,朱高煦则是咧着嘴笑着,然后抱着女儿就往朱瞻基身边凑,还不忘继续炫耀着:“怎么样,可爱吧!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啊,我现在看见这个小家伙,就一点烦心事情都没有啦!” 眼看软糯的小娃娃还在酣睡,朱瞻基轻轻伸出手来,在婴儿脸蛋上轻轻摸了一下。 “大侄子,那天是你抓住的那个醉汉,二叔先谢谢你!”朱高煦无比感慨,不过朱瞻基听着有一点奇怪的感觉,他只是出手拿人,马车上的汉王侧妃刘氏,他是一点忙没帮上。为了这个事儿,朱高煦专程来谢他? “二叔,您客气了。”朱瞻基没搞明白朱高煦想干嘛,先客气的回应了,然后伸出手来,看向朱高煦,“让我抱抱可好?” 朱高煦点点头,把怀中的女儿轻轻放在朱瞻基怀里。 “太孙,二叔求你个事儿。”朱高煦突然开口,而且换了称呼。 朱高炽插嘴:“老二,都是自家人,叫侄子行了,叫什么太孙啊。” 朱瞻基没说话,专心致志看着怀中婴儿,静静等着朱高煦继续往下说。 “太孙,这是你妹妹,虽然不是你爹亲生的妹妹,可她和你也有血亲呐。等她长大了……”朱高煦神色一正,难得有些犹豫,不过挣扎片刻,还是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了,“……二叔想让你给这孩子找个好的人家,一定得是个顶天立地,能配得上他的英雄,最好是像你这么优秀的人。你眼光好,二叔相信你。” 朱高煦的意思很简单,等着孩子长大了,那已经是十几年后了。按照老爷子这几年放权的速度,到时候,不管老爷子继续做皇上,还是老大朱高炽做皇上,给这孩子找如意郎君的事儿,朱瞻基也一定能做主了。 “她可是你妹妹。”朱高煦又笑着继续说道,“这个妹夫,二叔想让你亲自来挑。” (本章完) 第097章 大同(二) 旨意? 不是已经给了我旨意了吗?不是已经骂过我了吗? 朱桂虽然说有点疑虑,可还是麻溜的穿戴整齐了,跑到屋子外头,看见莫名其妙来到大同的朱高燧带来一大堆锦衣卫。 “臣,代王朱桂,叩问圣躬金安!”朱桂跪在地上磕头。 朱高燧冷笑一声,然后向旁边伸出手来,一道圣旨被放在了他的手上。 朱高燧打开圣旨看了一眼,没宣读,又合上了,对刚才给他递圣旨那人说道:“不是这道,是另一道。” 啊?另一道?两道圣旨? 朱桂跪在地上听的清清楚楚,为什么还有另一道圣旨? “十三叔,侄儿先跟你说一声。我来这儿的时候,皇上给了我两道圣旨。皇上说了,让我看情况,宣读其中的一道圣旨就可以了。”朱高燧接过第二道圣旨,翻看了一眼,“对了,就是这道。” 然后,目光越过圣旨,看向跪在那里的朱桂。 “代王朱桂接旨!” …… 代王府外,九龙壁下,赵铁山蹲在那里,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的经历。 走的好好的,突然杀出来一群壮汉;没等他反应过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群锦衣卫,手弩刷刷刷射出无数根弩箭来,那群壮汉人均中弩不少于五根。然后,就是一身蟒袍的赵王朱高燧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赵铁山当年只是靖难军中一个小卒,有幸见过赵王朱高燧,所以他认出来了。 紧接着,朱高燧确认了赵铁山的身份,便带着地上那些尸体,又带上了赵铁山,大队人马回到大同城,直奔代王府而来。 …… 王府里,朱桂听完朱高燧宣读的圣旨,整个人都懵了,甚至忘了接旨了。 朱高燧笑眯眯的在朱桂身边蹲下:“十三叔,皇上说了,如果你安分守己,那就给你一道旨意,让你去两个月后去北京等他。如果你有一些不该有的动作,那就……”朱高燧把朱桂的手拽过来,将第二道圣旨放在朱桂的手心里,“……那就请十三叔接这道圣旨。” 朱桂感觉手里的圣旨有点发烫。 第二道圣旨的内容,和之前朱棣用来吓唬宁王朱权的那封内容大同小异,只不过没有“赐名朱悖”这种严厉的措施,代王府也不用拆除,朱桂本人也被保留了代王的爵位。 起码在这道圣旨里,他还是代王。 只不过,从这一刻开始,朱桂就得准备搬家了。 “……代王朱桂,国之至亲,宜体朕心,率先臣范。今特敕尔,率阖府眷属,克日徙居应天府,以慰朕怀,以全宗室之好……” “……尔所统三护卫及诸部兵马,悉归大同卫指挥使司节制,一应兵符印信,即遣官交割,毋得稽延……” “……朕念尔乃骨肉至亲,故优容至今,若再迁延观望,国有常宪,朕亦不能私也……” 什么意思?很简单,总结一下,朱棣命令朱桂全家搬到应天,代王麾下所有军队归大同卫所。 最后的内容则是一句警告,就是我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儿上,已经宽恕了你很多次了,你最好识相点,不然别怪哥哥我不留情面…… 朱桂欲哭无泪:“贤侄,皇上这是为何啊?” 朱高燧脸色逐渐变的冰冷:“十三叔,你派人去截杀那个杀了你小舅子的百户,皇上已经预料到了……”他强行扶着朱桂站起来,看似很随意的继续说道,“这就是侄儿刚才说的,如果十三叔您有一些不该用的动作……嘿嘿……” 皇上……预料到了? 朱高燧又帮朱桂整理了一下刚才有些没穿戴整齐的玉带,继续笑着说道:“十三叔啊,朝廷拖了这么久,才下旨让那个百户去开平,还规定了那个百户什么时候离开大同,什么时候去开平,你以为这为什么?”他整理完朱桂玉带,笑着在朱桂胸口上轻轻拍了拍,“……就是在等着我来呢。” 朱高燧一挥手,有人抬进来几个蒙着白布的担架,白布上还透着血。 还有一个面色坚毅的中年军人,跟着担架一起进来。 “卑职赵铁山,谢赵王殿下救命之恩!”那中年军人朝着朱高燧行礼, 然后转过身来,面无表情,朝着朱桂行礼道,“卑职见过代王殿下!” 赵赵赵赵……赵铁山?朱桂的眼神像见了鬼一样,指着赵铁山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转而盯着朱高燧:“你……你……贤侄,这……” “十三叔!”朱高燧显得非常的亲热,呲牙咧嘴的笑,“你看你,朝廷都说让这位赵百户去开平了,你还派人劫杀他,想给你那小舅子报仇……哈哈哈,你说,这事儿,严不严重?” 朱高燧给了朱桂一个眼神,朝着被朱桂捧在怀里的那道圣旨努努嘴:“你以为皇上为什么突然让你去应天?” 都到这份上了,朱桂还哪能看不明白?远在应天的朱棣肯定料到他会劫杀赵铁山,所以刻意拖延了处置赵铁山的时间,然后安排人把赵铁山救了下来。 朱桂没想到的,第一是皇上这次竟然要动真格的了,第二是皇上把赵王朱高燧派到大同来了! 话说回来,朝廷已经就这件事下了定论,朱桂那个小舅子是死有余辜,赵铁山虽然是为民除害,但毕竟是越权杀人了,所以被贬到开平军中效力。说白了,这件事到此打住,赵铁山去边军,代王府也安生继续过日子,谁也别继续纠缠。 结果呢?代王朱桂竟然胆大妄为,派人去劫杀赵铁山! “哦,对了,十三叔。”朱高燧补充了一句,“皇上说了,您不用收拾东西了,跟着我一起回去就成。这王府上下啊,您一个花瓶也不用带走。到了应天府,自有光禄寺按月供给,饿不着您!” 朱桂心里凉了半截儿——是剩下那半截儿。原来那半截儿,早在朱高燧宣读圣旨的时候,就已经冰凉冰凉的了。 然后,朱高燧对赵铁山吩咐道:“你去开平卫的旨意仍然有效,不过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也不用急着赶路。皇上让你回大同卫所休息一晚,去找指挥使何成,给他带个话。” 赵铁山上前一步:“王爷请说。” 朱高燧回忆了一下朱棣当时说的原话,斟酌了一下用词。 “皇上说了,猜到代王可能劫杀你的,是太孙殿下。太孙殿下也让你给何成带个话,就说当年徐州一别之后,他很想念何将军家厨子的手艺。” (本章完) 第096章 大同(一) 代王朱桂小舅子被杀一案,朱棣已经乾纲独断,杀人的百户调离大同卫所,直接去开平卫戍边。同时,朱棣下旨训斥朱桂——当然不是那份要废朱桂为庶人、赐名“朱悖”、还要捣毁代王府的圣旨,那圣旨就是顺手吓唬一下宁王朱权的。 大同城里有一家酒楼,名叫“龙聚祥”,据说当年朱桂刚到大同来就藩的时候,因为吃不惯这里的饭食,就把整个大同酒楼的厨子全召集到了一起,威胁大家伙,说自己如果吃不到可口的饭食,就把这些厨子全杀了。 有一家烧麦馆的厨子,研究出一种烧麦来。也是难得,朱桂觉得这烧麦的味道极为不错,一高兴,就把所有厨子都放回去了。 这家烧麦馆,就是龙聚祥。 别看名字是“烧麦馆”,其实烧麦只是人家的招牌菜之一,酒楼里还有许多其他的菜系。 何成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家酒楼里的小酥肉。 这会儿,窗外飘起细雪,何成带着几个大同卫所的袍泽,在龙聚祥摆下一桌来,为那个被“贬”去开平卫的百户送行。 何成亲自拎着酒壶,挨个给每个人面前的碗里倒满了酒。 众人捧起酒碗来,齐刷刷朝着一个中年人敬去。 “老赵!这碗酒,兄弟们敬你!”何成开口说道。 百户赵铁山咧嘴一笑,脸上的刀疤也显得没那么狰狞可怖了。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来,仰头一饮而尽。 “痛快!”赵铁山一抹嘴,重重放下碗来,看着众人,“他娘的,老子在大同待了十年了,砍过鞑子的脑袋,也挨过指挥使的鞭子,没想到最后栽在一个狗屁王爷的小舅子手里!” 桌旁几个军汉都是沉默不语,只是闷头喝酒。 何成放下碗来,夹了一筷子小酥肉,嚼了几口,突然冷笑了一声:“老赵,你杀那个狗东西,杀的对!” 赵铁山眯起眼睛来,压低声音说道:“那小子该死!仗着自己姐姐是代王的宠妾,每天欺男霸女,还欺负到卑职爹娘身上了!卑职砍了他的时候,那王八蛋还嚷嚷着要我全家给他陪葬!” “砰!” 一个年轻军汉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咬着牙:“指挥使,赵哥,要不咱们……” “闭嘴!”何成厉声打断,眼神扫向四周,确认无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声音,冷冷的继续说道,“你他娘的想害死老赵!记住了,这事儿皇上已经定了调子,翻篇了!” 赵铁山则是满不在意的摆摆手:“行了,哥几个,我是去开平卫,又不是去阎王殿了。再说了,那边鞑子多,多砍几个脑袋,说不定还能挣个前程回来!到时候,你们一个一个的,见了我,说不定还要先行礼呢,哈哈哈哈!” 赵铁山豪迈的笑出声音来,看见何成面色冰冷,便收敛了笑容。 何成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来,刀身乌黑,刀刃却雪亮。 “老赵,拿着。”何成把刀递过去,“开平那地方,比大同野多了,你没点保命的东西可不行。这刀跟了我许多年,陪着我从燕山到徐州,又从徐州到了这里。你拿好了,哥哥等着你当上千户的那一天!” 酒过三巡,赵铁山告别了众人,背起了行囊,背影逐渐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看着赵铁山逐渐消失的背影,年轻军汉终于忍不住向何成问道:“指挥使,赵百户……还能回来么?”、 何成盯着赵铁山离开的方向,缓缓吐出两个字。 “难说。” …… “大哥,那小子来了!” 一个男人兴冲冲的跑到树林里,几个壮汉聚在一起正商议着什么事情。 “看清楚了么?”领头的壮汉追问道。 “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他!”那来报信的男人回答道,“那天这小子杀彪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呢,认不错!” 他说的这个彪哥,就是代王朱桂宠妃卢氏的幼弟卢彪。 这几个人,就是代王朱桂府上的护卫,此刻换上一身平民百姓的衣服,奉命在这里等候杀死卢彪的赵铁山。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领头的壮汉拔出刀来,朝着树林外一指:“好!咱们冲出去,见到那小子,啥也不用说,直接剁成肉泥!” …… 代王府里,朱桂又在喝酒了,卢氏娇滴滴的陪在他身边,纤纤玉手捧着酒杯,杯中美酒是一杯一杯往朱桂嘴里送。 “爱妃,你放心……”朱桂醉醺醺的,“那小子跑不了,我已经打听好了,他今儿就要去开平,我找人……嗝……我找人半路上等着他呢……” 卢氏顿时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王爷,妾身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被那恶人杀了,妾身这几日都是以泪洗面,都不知道到了地底下,如何去面对我那早逝的爹娘了……” 美人落泪,最是让人怜爱了。朱桂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轻轻抹去了卢氏脸上的泪珠子:“爱妃啊,你放心,这个仇……嗝……这个仇啊,本王替你报了!回头啊,就提着那小子的脑袋,去祭奠你弟弟……” 被朱桂这眼神盯着,卢氏哪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假装扭捏了几下,然后放下酒杯,白嫩的小手就开始去解朱桂腰间的玉带。 朱桂眼睛半眯着,露出一丝淫笑:“嘿嘿,爱妃这么懂事儿,本王怎么能不心疼呢……” “嗯……舒服……” 突然。 “咣当!” 房门被一脚踢开,一身蟒袍的朱高燧站在门口,看着满屋春色有点愣住了,可能……是想起自己装病期间某一次不好的回忆了吧,然后默默的庆幸自己当时还没进行到这一步…… 大概只是愣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朱高燧回过神来,先是恭恭敬敬的朝着朱桂行礼:“侄儿见过十三叔……” 朱桂被吓了一大跳,卢氏慌乱间扯过屏风上的外袍掩住半裸的身子,整个人瞬间躲在了朱桂的身后。 这……谁啊? 朱桂揉了揉眼睛,先是看清楚了朱高燧的一身蟒袍,然后顺着蟒袍的花纹,目光向上,看清了来人的脸。 “你是……”朱桂的眼神从迷离瞬间转为清醒,“……高燧贤侄,你怎么来了?” 朱高燧嘿嘿一笑:“十三叔,您先……”他指了指朱桂的裤子,“把裤子穿好了,然后出来接旨,侄儿在外头等着你。” (本章完) 第095章 钱,钱,钱(五) 朱高炽顿时一个激灵,然后苦着脸:“爹,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没钱啊!儿子粗略算了一下,速造二十艘新宝船,再加上三百矿工,这造船的钱,矿工的月俸禄,安家费,采矿的工具,还有相关物资,最起码……”胖乎乎的手伸出来,五根手指张开在朱棣和朱瞻基面前晃了几下,“……又是五十万两啊!” “老大!”朱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朱高炽,手指头颤颤巍巍的隔空戳了半天,“你不能太抠门了!你得会算这笔账啊!我已经答应你今年不对草原用兵了,已经给你省下这么多钱了。你要是再跟我这儿抠门,那我现在就让老二老三去整顿军队,开春以后就出兵……” 朱高炽哭笑不得,这朱棣现在越来越不讲理了。他想让朱瞻基帮忙劝劝,可这会儿朱瞻基明摆着也是老爷子那头的,眼下分明就是爷孙俩“合谋”来让他这个监国太子妥协。 朱高炽咬着牙,声音里也带了一丝恳求:“爹,不是儿子抠门啊!瞻基也说过,户部里的钱,每一个铜板,还没进账呢就已经被人预定了……” “呦!没钱?”朱棣冷哼一声,“哦,老大,那你的意思,就是让皇上的内承运库来当这个冤大头?”然后,语重心长的继续劝说道,“老大啊,爹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这笔账,爹算的比你清楚多了。” 朱棣又伸手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你想想,日本若真有银矿,你现在只是投进去五十万两而已,将来一年就能回本儿了。再往后,那还不是年年都有进账吗?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朱高炽继续苦笑:“爹啊!您不能把事情想这么简单了!要是没找到银矿呢?要是找到了,他们不让开采呢?” 朱棣眼睛一瞪:“他们敢!” 朱瞻基赶紧插话道:“爹啊,这个事儿您多虑了!那边现在是内乱不断,每天都是你打我一巴掌,我打你一巴掌,咱们只要找到合适的人,许以厚礼,他们巴不得有大明撑腰呢! “大孙说的对!”朱棣赞许的看了朱瞻基一眼,“咱们又不是去抢!咱们是去干嘛的?咱们是去帮他们的!我告诉你老大,等郑和到了日本岛,岛上的人感激咱们还来不及呢!” “那这钱……”朱高炽皱着眉头,“唉,就算这买卖再划算,咱们现在没有本钱啊!” 朱棣一拍胸脯:“简单啊,我借给你啊!” 啥?借?谁借给谁? 皇帝把自己的钱借给国家? 朱高炽当场宕机,脑子半天没转过来。一般皇帝从自己的内库掏钱补贴国库也不是没有的事儿,可怎么能用“借”这个字儿? “不就是需要五十万么?这个钱,爹从内承运库里拿出来,借给你。等日本的银矿开采了,你给我连本带利还回来就可以。”朱棣继续“引诱”朱高炽,露出魔鬼的笑容,“你看啊,你说没钱,现在,钱的问题爹给你解决了。人的问题,等郑和回来,让他牵头去做,这事儿也解决了。” 然后朱棣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胳膊撑在榻上,身体稍微向后仰:“朝廷每年都入不敷出,时间久了,可不行。老大,现在是你在当家,爹心疼你,才愿意拿自己的钱……”朱棣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朱高炽,“……补你的窟窿。” 朱高炽回过味来了:“不对啊,爹,您是皇上,我就是个太子,这国家本来就是您的。我听这意思,怎么您把钱借给自己,得我来还钱?” 朱瞻基一听这话,眼皮子就开始跳,大胖你疯了吧,这话你也敢说? 朱棣倒是笑了笑,摆摆手:“老大,这国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早晚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跟我算这么清楚……”朱棣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无奈,“……咱们父子俩需要算计到这么清楚么?” 说实话,如果真能从日本搞回银子来,确实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这笔账朱高炽不是算不清楚,他就是愁这买卖的本钱从哪来。能对国家有好处的事,朱高炽也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这个借钱…… 朱高炽试探着问了一下:“爹,那这钱既然算借的,这利息……” 朱棣伸出三根手指来:“三分利,一年。” “三分!”朱高炽差点没激动的跳起来,“爹,您这不厚道了啊,这可是高利贷啊!夏元吉知道了,他明儿一大早就能把自己吊死在东宫门口,您信不信?” 朱棣满不在乎的呵呵笑了几声:“那就别让他知道啊。再说了,皇上把自己内承运库的钱拿出来借给户部,收点利息怎么了?” 朱瞻基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朱高炽被朱棣拿捏到这份儿上。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对大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好处是大大滴有,能让大明的财政健康度发生质的提升,所以把这些话讲清楚以后,朱高炽没有除了“缺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现在,唯一“缺钱”的理由,朱棣都说他来“借钱”了,朱高炽要是再拒绝,那就有点不合适了。 “爹,那这利息,能不能再少点……”朱高炽一脸苦笑,“三分利,儿子真的还不起……您看,一分五?如何?” 朱棣眼睛一瞪(朱瞻基:爷爷您眼睛瞪的真圆):“老大,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朱高炽一整个都是欲哭无泪的表情:“可三分利啊,儿子真的还不起啊......” 这三分利,那一年以后,光是利息就要十五万了,两年就三十万,三年就快赶上本金了! “还不起?那简单,爹还有一个办法。”朱棣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我就让老二带兵去日本岛转悠几圈,看看谁家在打仗,让老二去说和说和,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多好。说不定啊,这老二还能再日本岛上捡到些金矿银矿什么的……” 得,这踏马就是派了一只狼,去“调解”羊群内部不要打架了。 如果朱高炽肯“借”朱棣的钱,虽然利息多一点,但情况总归是可控的,百官也能接受,毕竟最后的收益还是归朝廷的。 如果朱高炽不肯“借”朱棣的钱,结果朱棣把汉王派到日本去祸祸,日本可能会爆发反明战争,引发长期消耗。朝堂百官对此事的态度也一定是两极分化,武官们兴奋的嗷嗷叫,文官又该跪在奉天殿外死谏了。 而且,真让老二去了日本,那最后的收益,可就全归内承运库了,朝廷最多能吃点残羹剩饭。为什么?因为军队是直属于皇帝的,汉王出兵不是“国家”名义,而是“皇帝特遣”。所有的缴获,那默认都是归属皇帝个人所有的,除非朱棣愿意分出来一部分。 沉默,是此刻的大明太子。 摆在朱高炽面前的路,只有这么几条。 要不然咬着牙向朱棣借钱,要不然让户部想办法筹钱,要不然就等着汉王领兵出征。 朱高炽喉咙滚动,咬着牙,一脸艰难的表情:“爹,儿子去找夏元吉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凑出五十万来,这个钱,不能向您借……” …… 第二天,朱高炽刚把这事儿跟夏元吉提了一嘴,夏元吉就嚷嚷着“我要回诏狱”、“这户部爱谁来谁来”、“微臣无能”之类的,朱高炽也只能赔着笑好生安抚。 而与此同时,朱瞻基又被朱棣召到寝宫里,祖孙俩看着挂在墙上的大明舆图,眼睛不约而同的盯上了大同。 (本章完) 第094章 钱,钱,钱(四) “大孙, 嘶……你爹说,这是你的主意。”朱棣脸上也看不出高不高兴,反正那两道目光打在朱瞻基脸上,朱瞻基竟然也一时间有些心虚,不敢抬头。 “呵呵呵……”朱棣笑了笑,摆摆手,“大孙,你是个孝顺孩子,你实话实说,爷爷不怪你。” 本来也不用怪我啊…… 朱瞻基又看了一眼朱高炽,这会儿朱高炽的眼神里分明传递出俩字:救我。 “大孙?怎么不说话?”朱棣追问。 朱瞻基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又看了一眼朱高炽。 “爷爷,我爹说是我的主意,那就……”朱瞻基无缝衔接一个叹气,“……唉,那就是我的主意吧。” 朱棣哈哈大笑,朱高炽眼睛瞪的圆乎乎的,瞪着朱瞻基半天,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正好撞上朱棣的眼神。 “老大,至于么?让孩子来替你背锅?”朱棣搓着手,压低了声音,“咱们爷俩之间,用不着这样。你都这么大了,又帮着爹治理这个国家,所有事你都办的有条不紊的。”说到这里,朱棣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你干的很好,这个家交给你,爹很放心。” “爹……我……”朱高炽低着头,被朱棣这么一顿夸,他还真有点愧疚,毕竟皇帝的内承运库和户部的国库本身就是两回事,他受命监国,财政上的窟窿却要打内承运库的主意,多少是有点心虚。 “太孙四岁的时候,提了许多建议。有的当时能执行,我就让夏元吉去办了。有的当时条件不成熟,我就一直压着。”朱棣开始回忆往事,“云南福建的银矿,要继续加大开采力度,这件事儿,老大,你得盯紧了。” “至于……大孙,你当年好像说,咱们大明东边的日本岛有银矿……”朱棣看向朱瞻基,“郑和马上回来了。我打算让他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出发,这次,就让他先去日本,找一找你说的那个银矿。但你得先告诉爷爷,你从哪本书上看到过这些,书上有没有写银矿具体在哪儿。” 朱瞻基低头思索片刻,然后回答道:“《隋书·倭国传》里,记载倭国‘多金银’,但没有说明银矿位置或开采情况。” “《新唐书·日本传》里,也提到了日本产银,但仍无具体矿址记载。” “还有《宋史·日本传》里,也记载了前宋时期有日本商人携带金银来做生意的事儿。” “孙儿觉得,既然这么多史书都记载了日本盛产金银,那肯定不是空穴来风,这些金子和银子总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定是有具体的矿址;虽然这个具体矿址没有详载,但郑和船队中人才济济,又有精通倭国语言的通事随行,只要派人在日本诸岛细细查访,定能找到岛国上的银矿所在。” 说到这里,朱瞻基又抬眼偷偷观察朱棣的神色,看见老爷子似乎若有所思的点头,就壮着胆子继续补充道:“况且,日本国内混战多年,国力空虚,咱们大明如果能以天朝上国之姿派人协助他们勘矿,他们必定会对爷爷您感恩戴德。到那个时候……” 朱棣静静的听完朱瞻基说的话,眯起眼睛,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大孙啊,爷爷听着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你该不会是想让爷爷对日本用兵吧?” 朱瞻基讪讪的笑了笑,没吱声。 这会儿的日本,是洪武爷当年钦定的十五个不征之国之一,而且被写入了《皇明祖训》之中。要对日本用兵,怕是又有大臣要捧着《皇明祖训》来上书反对了。 朱棣抽空瞅了一眼朱高炽,看朱高炽的表情,就知道他也不会赞同对日本用兵。 “老大,爹跟你说个事儿。”朱棣稍微坐直了身子,手扶着茶台,手指轻轻叩击着茶台的桌面,“永乐二年的时候,有日本来的商人,献上了一份矿石的样本,说是在什么……嗯……”朱棣回忆了一下,一拍桌子,“对,这个地方叫‘石见’。爹让人看过那份矿石样本了,含银量非常高……” 朱高炽越听越不对劲儿,感觉哪里怪怪的,可他又说不上来。 …… 时间倒退,回到朱瞻基晚上第一次来朱棣寝宫的时候。 朱棣前脚吩咐朱瞻基回去让朱高炽赶紧过来,眼看朱瞻基要走,后脚又开口将他喊住,然后爷孙俩开始神秘兮兮的说悄悄话。 “郑和马上回来了,爷爷想让兵部速造二十艘新宝船,工部遴选三百矿工,等郑和回来,休息一段时间,马上就去日本,找找你说的那些个银矿的事儿。”朱棣凑近朱瞻基身边,用只有朱瞻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但爷爷估计,你爹肯定不愿意掏钱,肯定会说什么日本是洪武爷钦定的不征之国。咱们爷俩得想个主意,让你爹同意。” 朱瞻基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琢磨。 “大孙,我有个主意。要是一会儿你爹没让你跟着一起来爷爷这儿,那爷爷该怎么收拾他那是爷爷的事儿。要是一会儿你爹生拉硬拽的把你也带上,一起来爷爷这里,到时候你就说……” …… 时间再回到此时此刻,朱高炽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感觉眼前这一老一小好像是排练好了似的,说话的时候也是一环套这一环。 只见朱瞻基一拍手:“爷爷!看来孙儿看的那些个有关日本产银的记载是对的!” 朱棣也兴奋起来了,然后瞥了一眼朱高炽,看似为难的说道:“可是洪武爷钦定日本是不征之国,咱们不能对日本用兵啊……” 朱瞻基坐不住了,直接站起身来:“这个简单,咱们又不是派兵去打他们。日本多年处于内乱,他们的百姓过的肯定不好……” 朱棣点头:“对,一定过的非常差。” “所以,咱们是派人去帮助他们!”朱瞻基又一个拍手,“帮助他们勘矿、开矿,传授他们农耕技术,改善民生!”朱瞻基是越说越兴奋啊,眼睛都开始冒光了,“爷爷您想一想,咱们大明作为天朝上国,帮扶弱的邻居,那本来就是咱们大明应该做的。” 朱高炽越听越不对劲儿…… 朱瞻基还在继续滔滔不绝:“更何况日本岛上的百姓,若能因此安居乐业,他们必定感念大明的仁德,感念爷爷的仁德,这不比动刀兵更显我大明气度吗?” 朱棣捋着胡子连连点头,突然转头看向朱高炽:“老大,你觉得呢?” 朱高炽这会儿总算回过味来了,就说从东宫出来的时候,瞧见朱瞻基这小兔崽子好像在偷笑。 屋子里,朱棣和朱瞻基的眼睛都盯着朱高炽,朱高炽胖乎乎的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脑门上渗出细汗来:“爹,此事恐怕……” 朱棣瞬间脸黑:“太子爷!你都敢打老子内承运库的主意,现在又跟我说怕这怕那的?” (本章完) 第093章 钱,钱,钱(三) 朱高炽皱着眉头,听朱瞻基说完了在朱棣那儿的遭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爷爷……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朱高炽盯着朱瞻基的眼睛,生怕漏过一丝异样,他还真怕是这小子回来胡说八道哄他开心呢。 朱瞻基从朱棣那儿顺回一兜子柑橘来,一边掰开了往嘴里送,一边点着头。 “太好了!”朱高炽兴奋的坐不住了,又开始满屋子乱窜,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儿了,“这下,财政上又少了五十万的窟窿,加上你大婚的钱也不用户部拿钱了,一来一回,就剩下七十万的窟窿了。儿子啊……”朱高炽兴奋之余,指着朱瞻基高兴的说道,“你可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啊!” 朱瞻基敷衍的点点头:“啊对对对,功臣功臣。”然后又一瓣橘子送到嘴里。 既然朱棣说让朱高炽当面聊聊,看看这个钱到底是怎么个算法,朱高炽现在就等不及了,喊来下人伺候他更衣,然后从书房桌子上拿起财政预算方面的折子,兴冲冲的就要出门,刚一脚迈出门槛,朱高炽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一回头,朱瞻基还坐在那儿吃柑橘呢。 瞧见朱高炽正看着自己,朱瞻基把嘴里柑橘咽下去:“怎么了?” 朱高炽朝着门外一指:“走啊。” “走?”朱瞻基放下橘子,拍拍手,屁股从椅子上起来,还有点不明所以然,一头雾水的往朱高炽这边儿走,“去哪儿啊?” 朱高炽一愣:“当然是去你爷爷那儿啊!你爷爷不是说了,让我赶紧去找他,看看这个钱到底怎么拿,能拿多少。唉?不是你刚才回来跟我说的吗?” 朱瞻基点点头:“对啊,爷爷是说让你过去,又没说让我过去。”他又回头往椅子那边走,重新坐了上去,开始继续吃柑橘。 朱高炽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他琢磨了一下:“你不愿意去?” “不是不是……”朱瞻基摆摆手,“爷爷说了,让你一个人去就行了,这大晚上的,我就不用跟你去了。” 朱高炽默默的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后脖颈子凉飕飕的。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靖难刚结束那会儿,朱棣要把建文一脉还活着的后人送到凤阳去圈禁。朱高炽出言劝阻,然后朱棣笑眯眯的让朱高炽跟他去了一趟书房,中气十足的训了他一个时辰。 眼看朱高炽站在门口发呆,朱瞻基忍不住出言提醒:“爹,你怎么不赶紧去?爷爷估计这会儿还等着你呢,再晚爷爷可就睡觉了。” 朱高炽还站在那里,低着头思考片刻,猛然一抬头,盯着朱瞻基就开始笑。 …… 朱棣寝宫。 “皇上,太子爷来了。”王彦来通报。 朱棣倚在软榻上看书,原本脸上还稍微有点笑容,听到太子来了,顿时脸一黑,“哼”了一声:“让他滚进来!” 王彦犹豫了一下:“呃……太孙殿下也来了。” 朱棣抬眼,无奈的摇摇头,嘴角扯了扯:“呵呵……真出息了,学会找挡箭牌了。行了,把人请进来吧。” 片刻之后,王彦重新回来,身后跟着朱瞻基,朱瞻基后边是朱高炽。 怎么说呢,让一个体型略胖的人,表现出那种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感觉,这种视觉上的反差感是很大的。朱棣冷冷盯着朱高炽的一举一动,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吧,朱棣考虑到这些话对朱高炽来说……可能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朱棣和朱高炽一个对视,朱高炽就心虚的低下了头。 所以朱棣犹豫半天,还是只对朱高炽说出一句:“你别跪了,坐下吧。大孙,给你爹搬个垫子来,省的他坐久了屁股疼。” 朱瞻基点点头,一转身,王彦已经示意寝宫里其他小太监把坐垫送来了。朱瞻基伸手接过,放在朱高炽身边,然后扶着他慢慢坐下。 “大孙,你也坐。”朱棣示意朱瞻基坐在他身边,“今儿咱们不是皇上、太子和太孙,而是爷爷、儿子和孙子,没那么多规矩。” “哎!”朱瞻基答应了一声,然后坐在朱棣的脚边儿。 眼看祖孙三人都坐下来了,朱棣给了一旁伺候的王彦一个眼神,王彦心领神会,让寝宫里伺候着的其他小太监都退下。 等所有人都退下后,祖孙三人默契的沉默了起来,谁也没有说第一句话。 “老大,爹问你个问题。”朱棣还是先开口了,毕竟三人坐在这儿不是为了比谁更能憋着不说话的。 “您说……”朱高炽赶紧回答道。 “你是从哪儿知道,皇上的内承运库里,还有不少钱的……”朱棣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是看不出来生气,也看不出来不生气,乍一看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可那一代雄主的一双眸子,此刻就牢牢的钉在朱高炽的脸上。 朱高炽的喉结无意识的滚动了一下,额头隐隐渗出些细汗来。 老爷子这副表情,他太熟悉了。前半截儿越是笑得和蔼,后半截儿的雷霆之怒就越吓人。 朱高炽看了一眼明显没进入状态的朱瞻基,心里默默祈祷,儿啊,今儿就靠你救我了。 “老大?你随便说,爹只是……”朱棣眉毛一挑,双手一摊,“……只是有点好奇嘛。” 朱高炽琢磨了一下用词,尤其是在该叫“爹”还是该叫“皇上”这件事上,脑子转了半天,还是决定打亲情牌。 “爹,您的内承运库资金来源,都是从国家的每一项收入里截留下来的,这个账,很容易算清楚。再加上马保下西洋给您带回来一些稀罕玩意儿,卖了钱,也是直接入了您的内承运库,户部是不参与的。”朱高炽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朱棣的反应,确定朱棣没有生气,然后才继续往下说,“儿子粗略估算了一下,在计算了这些年内承运库的进项,预估了出项之后,大概也能得出一个数字来。” 朱棣面无表情,听完了朱高炽的解释,默默叹气:“对,爹差点忘了,你是有这本事的。朝廷六部所有事儿,没有哪个部的事务是你不懂的。” 这话倒是真的,朱高炽其实是一个隐藏的全才,朝廷六部,吏,户,礼,兵,刑,工,没有哪个部的事儿是朱高炽参与不进去的。而且他不光能参与进去,还能很快就在整件事里占据一个主导的位置。 就比如说吏部,为朝廷选拔人才,基本都是太子主导的。 户部?钱粮运筹这些事,朱高炽在北平那会儿就开始做了。 礼部?祭祀典仪、外交藩务,朱高炽也是游刃有余啊。 兵部嘛……那别看这位太子爷心宽体胖,可当年也是不到万人硬扛李景隆五十万大军的狠人。 刑部……嘿嘿,上次和朱瞻基辩论大同百户杀人案的时候,那大明律背的真叫个滚瓜烂熟。 至于工部,看起来事务琐碎,却是朱高炽最早接触的领域之一。当年燕王府扩建的时候,就是当时的世子爷朱高炽亲自主持的廊庑修缮工程,工匠们都说,世子连夯土该用几分石灰都晓得,真是厉害。 就这么一位人才,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体不好,太胖,仅此而已。 …… 又沉默了许久,朱棣缓缓开口:“那你让大孙来开口问我要钱,想要我来供这一年宫里的开销……” 朱高炽连忙低下头来,支支吾吾解释:“爹,您听我说,这个……是这孩子看我为了财政的窟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呀,就是心疼他爹,所以他才来找您开口的……瞻基!瞻基!你快跟爷爷说,是不是这样?” “啊?我?什么?”看着疯狂朝自己使眼色的朱高炽,朱瞻基感觉自己像是路上走的好好的,突然被路人给手里塞了一把刀,一抬头,就看见对面杀来的千军万马。 我靠,这事儿不是你提的么?怎么成了我提的了? 而此刻朱瞻基一抬头,对上的,正是朱棣那的眼神。 (本章完) 第092章 钱,钱,钱(二) 送走夏元吉,朱高炽若有所思的盯着朱瞻基许久。 “爹,你……看我干嘛?”朱瞻基被大胖盯着这么看,有点浑身不自在。 朱高炽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儿子,爹只是在想,为什么你的脑袋里总有一些超前的想法,就好像……你能知道某一件事我们继续做下去的结果如何,是对还是错。” 朱瞻基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盯着朱高炽,这胖子今天怎么了? “爹下午还要去户部开会,你就跟着爹一起去吧,也算提前熟悉一下户部的运作。”朱高炽不给朱瞻基开口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事情定了下来。 怎么看着朱瞻基的表情,有点不情愿? 然后,朱高炽又恢复了那副“我完了我完了这么多钱怎么办啊我完了”的表情,一声不吭的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脸,瘪着嘴,几乎是用额头上的皱纹挤出一个“愁”字来。 朱瞻基低下头:“爹,又怎么了?” 朱高炽愁眉不展:“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了,吃饭那会儿我不是说么?我要从尚膳监开始查,挨个把六部二十四衙门都给捋一遍。可我要这么办了……”朱高炽抬眼看向朱瞻基,朱瞻基心领神会替他补充完整下半句,“那你……就彻底把满朝文武得罪光了。” 朱高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胖乎乎的手往桌子上那么一拍,“啪”的一声,然后因为太用劲儿,整个脸都疼的快挤成一堆了。捂着手嗷嗷叫了半天,推开来搀扶他的朱瞻基,自己扶着桌子又慢慢坐下,唉声叹气:“是啊!尚膳监背后是御膳房,御膳房连着光禄寺……” 说到光禄寺的时候,朱高炽给了朱瞻基一个眼神。 “……光禄寺还连着你这个太孙殿下,你回头去问问你岳父,这里头有没有他的事儿……” 朱瞻基连忙点头:“唉,我下午就去。” 朱高炽又轻轻叹气,歪着头想了半天:“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啊对!”胖乎乎的手一拍,“光禄寺!这光禄寺啊,上头还有礼部,六部二十四衙门,那是真叫一个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完这些,朱高炽继续掰着手指头,愁眉苦脸:“更不要说内官监背后站着司礼监,司礼监又和东厂……” “爹!爹!”朱瞻基赶紧打断朱高炽的话,眼瞅着朱高炽都快把自己说哭了。他给朱高炽端来一杯茶,“您先喝口茶,别太激动……” 朱高炽接过茶来,只是抿了一口,立马不乐意了,委屈巴巴的:“这什么茶啊!我这个堂堂太子,每天手上过的银子有那么多,自己每天只能喝这种茶!这什么茶呀!啊?老二老三家给马喝的水都他娘的比这个茶有味儿!” 朱瞻基瞪眼:“嘶……爹,你咋知道?” 朱高炽知道自己一时失语,还被这个小兔崽子给听到了,气呼呼的把茶杯给桌子上一放:“连你也来气我!我今儿招谁惹谁了!皇上气我,回家了你娘气我,夏元吉刚放出来第一件事儿就是过来气我,结果临了,你也来气我!” 哎哎哎,这眼瞅着真快哭出来了。 朱瞻基连忙跪下:“爹!爹!儿子刚才开玩笑呢,你别在意!不就去户部开会么?我跟您一起去!” 朱高炽捂着眼睛,从手指头缝里悄摸看了一眼朱瞻基,没好气的丢下一句:“本来你就该去!这个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朱瞻基点头:“啊对对对,爹您说的对。” 朱高炽眼珠子一转:“户部开会你得去,平时你还得跟我一起去御书房批折子。” 朱瞻基继续点头:“行行行,爹,这没问题。” 朱高炽又琢磨了好一会儿,把手从眼睛上放下来,弯下腰来,凑近跪在自己面前的朱瞻基,压低了声音:“爹还有个事儿,你要是能帮爹解决了就再好不过了。” 然后,朱高炽换上一副笑呵呵的表情,扶着朱瞻基站起来,口里碎碎念着“好儿子,你先坐下来”之类的话,愣是不顾朱瞻基的反抗,把他摁在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爹,您说要干嘛……”朱瞻基有点不知所措,这胖子手劲儿是真的大,朱瞻基被他从地上提起来、然后摁在椅子上,全程是毫无反抗之力。 “瞻基啊,爹估算过,你爷爷的内承运库里起码还有一百多万两。你能不能再去跟你爷爷说说,今年宫里的花销,从他的内承运库里出……”朱高炽笑的那真叫一个灿烂。 朱瞻基在听到朱高炽说“你爷爷的内承运库还有一百万”的时候就知道这胖子想干嘛了,瞪大了眼睛挣扎了半天也没从朱高炽的魔爪里逃出来。等朱高炽说完话了,朱瞻基憋了半天,斟酌了许久自己的用词,然后很友善的提出,能不能先放开我,让我起来呢? 好,朱高炽后退一步,让朱瞻基站起来。 朱瞻基揉了揉手腕,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然后很认真的告诉朱高炽,他会跟爷爷说的,至于爷爷答不答应,那是爷爷的事儿了。 …… 晚上,朱瞻基从宫外头回来,去给朱棣请安,顺便打算履行对朱高炽的承诺。 见到朱棣,朱瞻基扑通一声跪下:“爷爷,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斜倚在软榻上的朱棣笑着招招手:“猴崽子,来来来。”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茶台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柑橘,“快过来,福建刚送来的,酸甜多汁,芳香清新,你尝尝。” 朱瞻基嘿嘿一笑,站起来小跑着跑到朱棣跟前,和朱棣隔着茶台,学着朱棣的样子,斜倚在软榻上。 刚躺下,朱棣把一个剥好的柑橘递过来了:“尝尝,你要喜欢这味道,爷爷让他们给你那儿也送点。” 祖孙俩用同一个姿势,隔着茶台斜倚在软榻上,相互对视。 “嗯,好吃,甜。”朱瞻基一边吃一边点头,然后快速把手里那个柑橘吃完,又伸手去茶台上的果盘里取过来一个开始剥皮。 朱棣笑了笑,也取了柑橘一个开始剥皮。 巧了,爷孙俩手里的柑橘剥完了皮,同时隔着茶台递给了对方。 朱棣哈哈大笑,掰下一瓣橘子送到嘴里:“说吧,来找爷爷什么事儿。” 朱瞻基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要实事求是。 “爷爷,我爹说,想让您帮他个忙。”朱瞻基给嘴里塞进去一瓣橘子,然后压低声音,“我爹说,宫里一年的开销大概是五十万到八十万左右,就按节省的花法,也五十万总是有的。他说,爷爷您的内承运库里应该还有不少钱。所以,这个宫里的开销能不能……” 朱棣听完,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不悦,反而是表现出一副很赞同的表情。 “大孙啊,你爹当家不容易,爷爷很理解他,所以爷爷才从自己的内承运库里,给你大婚掏出八十万两来大婚,对不对?”朱棣又笑了笑,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爹啊,操持这个家,他很辛苦,爷爷真的很理解他。爷爷的内承运库里,确实还有点钱,那本来是爷爷攒着备用,将来留给你和你的孩子的……” 朱棣一摊手,然后无奈的摇摇头:“你看,现在你爹都开口了,爷爷不能不管他。” 朱瞻基很疑惑,爷爷这么好说话,怎么朱高炽还哭诉说什么“皇上气我,你们都气我”之类的? 只见朱棣思考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这样吧,大孙,你一会儿回去以后,就让你爹来找我,我问问他还需要多少钱,我看看我能给他拿出来多少。” 然后,朱棣又补充了一句:“让他自己来就成,这天也不早了,你就不用跟着一起来了。” (本章完) 第091章 钱,钱,钱(一) 夏元吉从诏狱里出来,直接回家换了身衣服就直接进宫了,结果吃了闭门羹,连朱棣的面都没见着。而皇上身边的王彦公公一直暗戳戳的“建议”夏大人可以去东宫找太子和太孙聊聊。 跟了朱棣也算有些年头了,夏元吉一猜就知道朱棣是不好意思见自己,毕竟人家夏元吉忠君爱国,从财政的角度上奏劝阻北征草原。你身为皇帝,你可以说人家不懂打仗,你可以说人家只知道闷头数钱,你甚至可以指着人家鼻子骂一句书生误国,但你给人家关在牢里一年多的时间了,愣生生把一个北镇抚司的诏狱变成了大明帝国户部驻北镇抚司诏狱办事处,这事儿啊……朱棣多少有点儿理亏。 而且还有一点,按照朱棣之前跟夏元吉交的底儿,原本的迁都计划是大概在五年之后,也就是户部有五年的时间来规划迁都这种大规模资金支出的项目。 结果朱棣暗中将太孙宫殿款项转拨至北京的“太孙新邸”,这就代表朱棣大概率是提前了迁都计划。 对于夏元吉来说,等于是户部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筹措大量资金,要么就加税,那结果就是苦一苦百姓,激化民愤民怨;要么挪用其他项目的资金,比如军费、赈灾款项等等。 不管用哪种方式,都会让夏元吉的财政体系陷入混乱。 换句话说,朱棣趁这一年多光景,将夏元吉苦心经营的户部钱粮调度搅得支离破碎,度支紊乱,国库几近空虚。 然后,在这个时候,把人家夏元吉放出来继续干活了,嘿嘿。 啊对,因为人家走正规流程上奏发表意见,把人家扔到诏狱里待了一年,然后把人家留下来的平稳运作的财政体系搞的库藏空虚,度支艰难了。嘿嘿,这个时候,想起把人家放出来了。 真踏马损啊。 当夏元吉在朱高炽面前倒苦水的时候,明里暗里说某些人只知道问户部要钱,却不管户部过的有多艰难,而且还时不时给户部使绊子——朱高炽尴尬的坐在旁边听着,因为夏元吉口中的“某些人”,大概率吧……有两位。 一位叫朱棣,一位叫朱高炽。 旁听的朱瞻基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他回想起当年刚到应天的时候,他在御书房里为这些大明柱石们提前剧透了历史上大明中后期改革的蓝本,当时也就是顺口替户部说了一句“户部每一笔进项往往还没入库,已经被预定花出去了”,夏元吉呢,听见这话,来劲儿了,当场开始点朱棣,说什么“好多人就知道跟我要钱,还不如小殿下您知晓事理”,把朱棣整的只知道挠头咳嗽,不敢反驳一句。 所以吧,这会儿被夏元吉几乎是贴脸开大,朱高炽也只能心虚的低下头来附和着。 啊对对对,夏大人,这个……某些人!极个别人!他们确实非常不理解户部的难处,夏大人您千万不要和这些人计较,还是以国事为重。 朱高炽这会儿就是个心虚的胖子,简称虚胖。 “太子爷,臣现在只想让皇上给个准话,迁都的事儿,是不是打算提前了。如果是那样的话,臣得重新规划未来数年的度支章程了。”夏元吉也不想跟朱高炽多吐槽了,反正说再多也就是过过嘴瘾。 夏元吉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如果皇上或者太子爷说,迁都北京的计划照常执行,那就当臣没有问过这件事。” 朱高炽“呃”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朱瞻基。 朱瞻基挠了挠鼻子,反正也不是鼻子痒,就是单纯的想挠挠,然后在朱高炽眼神催促下,磨磨蹭蹭的站起来走到夏元吉跟前。 “这个,夏大人啊……”朱瞻基一开口,夏元吉屁股瞬间离开椅子,恭恭敬敬的朝着朱瞻基行礼。 “哎哎哎,夏大人,您请坐,请坐……”朱瞻基连忙摁下了夏元吉的胳膊,然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个,关于这个迁都的事儿,可能啊……我是说可能啊,皇上是采纳了我的建议,才打算……提前迁都……哎哎哎哎哎夏大人您坐好,别激动别激动!” 夏元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被朱瞻基按在椅子上无法起身,最后扼腕叹息:“哎!太孙殿下,您不是很理解我们户部的艰难吗?这提前迁都,等于是把未来五年的事儿集中在未来两年就要办了,这户部的财政压力有多大……殿下,您问问太子爷,户部每天都是入不敷出,想办法到处凑银子。” 然后,夏元吉看了一眼低头装透明的朱高炽:“太子爷,要是再这么下去,臣可就向皇上建议,多发宝钞了!” 朱高炽和朱瞻基齐刷刷一个“尔康伸手喊紫薇”的表情包:“不可以!” 开什么玩笑?朱瞻基感觉自己来到大明最牛逼的一件事,就是在永乐一朝阻止了滥发宝钞这件事。 说实话,不管是朱元璋也好,朱棣也好,对滥发宝钞可能引发的后果,也许有一定认知,但受限于时代背景和统治需求,这种认知程度不会太深刻。就比如朱棣,他更多认为宝钞的贬值是因为民间拒用或者官府执行不力,而不是超发货币的原因。所以,他们会更加倾向于通过强制流通、惩罚拒绝使用宝钞者等行政手段来解决问题,而不是选择收缩发行量来解决问题。 这事儿也不赖朱元璋和朱棣,像这种成熟的货币理论,那是十六世纪以后在欧洲才慢慢出现的。大明的皇帝是很难理解“信用货币”和“通货膨胀”之间的因果关系的,更多是依赖经验性的手段。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朱棣为了维持国家庞大的开销,继续发行宝钞,导致永乐末年的时候,宝钞已经贬值到面值的一成甚至更低。 而在这条时间线里,朱瞻基直截了当的把继续滥发宝钞的结果摆在众人面前,这种短期维稳的措施可能阻碍的是国家的长期发展。而且,这种毫无节制的“掠夺”民间财富的行为,如果不加以截止,那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百姓无路可走,吃不饱,穿不暖,那只剩下杀官造反这一条路了。 所以,朱瞻基对这条时间线所产生的第一个重大的改变,就是阻止了永乐一朝继续滥发宝钞,勉强维持了宝钞的较高信用。 同时,永乐初年,朱棣经过长期的考虑,设立市舶司,以官牙专营高利货殖,换取海外白银。而且还采取了朱瞻基的建议,允许商人“承包”部分业务。 朱瞻基说在一本古籍中看到东边大海中有个岛国叫日本国,日本岛上有银矿。这事儿朱棣也派人去查探过,加上宋元时期已有中国商人赴日贸易,确实带回来零星传闻。 不过,最关键的,是朱棣通过加快云南、福建等地银矿开采,直接增加了部分白银储备,也算是未来全面推行货币税打下了基础。 在朱棣的计划里,他就等着朱瞻基长大,然后由朱瞻基牵头,全面推行那一套系统性变革方案。除了部分措施已经由朱棣推行先期执行了,大部分政策都等着朱瞻基来推行。 不是朱棣懒,不是夏元吉笨,而是朱棣想让朱瞻基多积累一些东西,然后再去做一些事情。 (本章完) 第090章 夏元吉出狱 就是给朱高炽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挪用老爷子从内承运库里掏出来的那八十万两。紧接着就是太子妃、太孙、皇帝三连击,朱高炽只能坐在那里默默的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好歹是少了八十万的窟窿了。 可是……剩下那一百二十万呢? 看出朱高炽还是一副“我完了我完了这么多钱怎么办啊我完了”的表情,朱瞻基到底还是有点心软了,毕竟十六年的父子感情在那儿放着呢。 “爹,要不然,我去跟爷爷说说,我结婚稍微简朴……” 嘶……刚才是谁说的“那是爷爷给我的钱”?朱高炽瞪着朱瞻基,指了指他,最终只能摆手叹气:“算了吧,我刚才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那大婚的钱,我哪敢真的去挪用?你以为你结婚就像老百姓一样简单?我告诉你,你是太孙,是大明未来的皇上,你娶回来的媳妇,那是未来的皇后。” 大胖子又习惯性的开始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所以,你大婚的事儿,那不是家事,那是国事!” 说完这些话,朱高炽继续背着手来回转悠,越转越愁,越愁越想念夏元吉。 夏元吉这会儿干嘛呢? 诏狱里最好的那牢房里,户部尚书夏元吉还在处理文书。要说这朱棣也是真够可以,因为永乐十一年的时候夏元吉上书反对北伐,被朱棣一怒之下投入诏狱,一直关到现在。 历史上的夏元吉也因为劝阻朱棣北伐被投入诏狱,不过那是永乐二十年的事儿。这条时间线里,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大概就是因为朱瞻基这只小蝴蝶。 话说回来,朱棣把人家关到诏狱里,又没有免去人家的官职,每天户部的各种文书还照样往夏元吉面前送,愣生生把个诏狱变成了大明户部驻北镇抚司诏狱办事处,尚书夏大人亲自担任办事处主任。 得,居牢办公。 此刻,夏元吉也是愁眉不展,因为他在户部刚给他送来的本年财政预算里发现另一个重大问题。 太孙大婚之后修缮宫殿的钱,哪去了? 难道太孙大婚以后,要带着三个媳妇继续住在东宫里?按照洪武爷制定的规矩,皇室男子十五岁以后就可以请封、领俸禄,这就默认就算成年了。 成年以后,就要搬离父母身边独立居住了。 太孙现在已经十六岁了,还和太子爷一起住在东宫,本身就是不合规矩了。 好好好,就算是太孙临近大婚,打算大婚以后再搬到独立居所——那户部是不是得给太孙预备好修缮宫殿的钱?难道打算随便找个宫殿给太孙夫妇搬进去? 不过夏元吉为这件事发愁,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猜不透皇上的态度。 皇上有多看重这位太孙,夏元吉是一清二楚的,为什么户部的预算折子里出现这么大的纰漏,皇上却没有指出来?难道皇上默许太孙大婚后不需要专门设置宫殿,就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下去就可以了? 夏元吉为这件事琢磨了一个多时辰,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儿来。 迁都! 皇上的意思,若太孙婚后在应天修缮宫殿,近期迁都后可能废弃,造成浪费。 夏元吉从桌子上成堆的文书里翻找出北京建造宫殿的费用清单来,这些清单他没有细看,此刻却开始一张一张的仔细查阅。 “宫殿修缮款项转拨北京紫禁城东华门外新邸,以备太孙大婚后北迁之用。” 夏元吉捧着一张文书,仔细看完了文书上的每一个字。 这份文书是去年皇上北征凯旋后送来的。因当时户部忙于核算军费,所以这份文书被归入“北京宫殿营造”大类,并没有单独标注这是“太孙新邸”。再加上款项直接混入最终花费总账,导致夏元吉直到现在才发现。而文书末尾,赫然是太子爷那熟悉的笔迹:准。 旁边还有朱棣北征前潦草的朱批:营造细务,太子可酌处。 夏元吉身体往后一靠,一脸的无语。 作为一名向来严谨的财政专家,夏元吉发现这种重大的皇室工程款项,竟能如此随意地"转拨",这种破坏预算制度的行为,与夏元吉一直坚持的"量入为出"理念形成了尖锐冲突。 但更可悲的是,夏元吉此刻连上疏劝谏的资格都没有,堂堂户部尚书,被关在诏狱里还要继续干活,关键信息还滞后,关键决策也完全被蒙在鼓里,活脱脱就像个一个没的感情的算账机器,毫无知情权。 如果夏元吉有机会知道原先历史线中朱棣那句“夏元吉爱我”,此刻估计会拍案而起,指着奉天殿的方向口吐芬芳说上一句“我爱你马……”。 “夏大人,来旨意了,皇上要放您出去了,小的恭喜您了!”看守夏元吉的狱卒笑嘻嘻的走过来,一把拉开夏元吉的牢门——这门没锁,没必要,反正夏大人不会跑,平时来往这里的户部官员人也多,省的还得每次开门,那多麻烦。 夏元吉扭过头去:“我是有罪之人,皇上降恩,愧不敢受。” 狱卒嘿嘿笑了几声,不敢言语。 王彦从过道里走出来:“夏大人,皇上还说了,当年太孙殿下提了许多开源的路子,这么多年以来,朝廷一直没有彻底推行过。皇上让您出去以后去找太孙殿下,看看哪些事儿可以着手去办了。” 夏元吉转回头来看了一眼王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朝着身边狱卒伸出胳膊:“腿麻了,扶我起来。” …… “钱,送去了?” 朱棣还是懒洋洋的躺在那里。 王彦低头:“回皇上的话,送去了。” “人,放出来了?” 王彦继续回答:“放出来了。” 朱棣点点头,然后支撑着坐起身来,王彦赶紧上前搀着。 “吩咐下去,夏元吉这几天如果来找朕……就说朕……嗯……”朱棣又皱着眉头开始琢磨,脑子转了半天,最终无奈的叹气,“算了,朕是皇上,他能拿朕这么着?朕干嘛要怕他呀!” 王彦赔着笑:“皇上,瞧着您这话说的,您是九五之尊,全天下只有别人怕您的份儿,哪会有让您怕的人呢?” 朱棣顿时充满了自信,指着王彦:“你说的对,朕是皇上,朕谁也不怕……” 门外小太监跑进来:“皇上,户部尚书夏元吉求见……” 朱棣虽恼夏元吉的耿直,却深知户部离不开他,可这会儿有不想见他…… 于是朱棣眼珠子一瞪,看了王彦一眼:“去!告诉夏元吉!朕今天不舒服,已经睡了!” (本章完) 第089章 太子省钱计划 众所周知,朝廷的钱和皇帝的钱,那是两回事。皇帝有自己的小金库,就叫内承运库,这里头的资金来源就是每年国家财政收入里截留的一小部分,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朱棣盘算了一下,这会儿还有个两百万两左右。 这就是皇帝的私房钱。 而要一个男人崩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掏私房钱(作者:别问我为啥知道)。 把朱高炽轰走以后,朱棣看着那两道折子上的金额,也开始皱着眉头盘算,毕竟四五百万的窟窿是实打实的,就算他今年取消北征计划,那也还有两百多万的窟窿。 朱高炽当这个家……唉,也不容易。 想到这里,朱棣叫来了王彦,让他去跟内承运库的提督太监打个招呼。 “就先……支出五十万两,给户部送过去。”朱棣没好气的说道,“告诉太子,这钱是给我孙子大婚用的,一个铜板不许挪用。要是让我知道他打这个钱的主意,下回郑和回来了,我就让太孙跟郑和一起出海去。” 王彦领命要走,又被朱棣喊住。 朱棣犹犹豫豫的,琢磨了半天:“……算了,给他八十万,多出来的十万两,等太孙大婚的时候,用来赏赐太孙妃和太孙侧妃的家人们。你去告诉老大,就说太孙大婚的钱,我给他出了,剩下的窟窿让他自己想办法,他就算把自己上秤约一约,然后当熊掌的价卖出去,我也不管了。” “然后……”朱棣叹了一口气,“把夏元吉放出来吧。让他去找太孙,当年太孙提了许多开源的路子,这么多年,朝廷没有完全推行。让夏元吉去问问太孙,看看是不是可以着手推行了。” …… 从朱棣这儿出来,朱高炽一直愁眉不展的,回东宫一路上看见的花花草草,一砖一瓦,都觉得像白花花的银子。 一直到中午,太子一家人坐一起吃饭,朱高炽还是耷拉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 “怎么了这是?”太子妃歪着头注视着朱高炽,“一整天了,就没见你笑过一次,谁欠你钱了?” 钱?啊对,是有人欠钱了,不过不是欠我钱,是我这个太子欠了国家钱。 老爷子摆明一毛不拔,还差两百多万的窟窿,这个钱就得朱高炽自己想办法。 一抬头,朱高炽看着满座的菜肴,黑着脸:“咱们一家人,怎么吃这么多?这不是浪费么?”朱高炽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来在饭桌上指指点点的,“打今儿个开始,减了!以后就四道菜,不许摆这么满满一桌子了!” 太子妃一愣,然后笑出了声:“哎呦,我巴不得你少吃点,不吃才好呢,正好减减肥。”然后,太子妃转头看着闷头炫米饭的朱瞻基,“儿子,以后你去你媳妇家吃去,我去宫里头找张贵妃蹭饭去,咱们这东宫啊,以后就没饭吃了。还有,这桌子……” 太子妃又指了指饭桌:“反正也不吃饭了,这么大一张饭桌留着也是浪费。儿子啊,要我看,把这桌子也搬到你媳妇家,就说是太子爷赏的,当你平时去吃饭交的饭钱。” 朱瞻基满嘴米饭,手里还捧着碗拿着筷子,抬起头来看了看朱高炽和太子妃,先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然后往朱高炽那边瞅了瞅:“爹,这是怎么了?” 朱高炽瘪着嘴,长叹一口气:“还能怎么了?今年的财政预算有五百万的窟窿,我去跟你爷爷说这事儿,好说歹说,才把这个窟窿减到两百万。可这剩下的两百万,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太子妃一听,有点被气笑了:“哦,合着就因为这个,你这太子爷连饭都吃不起了,还要撵我们娘俩去外边找人蹭饭去?要早二十年,皇上还是燕王的时候,咱们一家人也没这么抠搜过!怎么着,如今你都当上太子了,反倒是连饭都吃不起了?要不然这样,你啊,给你那朝服上打几个补丁,每天跑老爷子面前哭穷去!” 朱高炽被这噎得直翻白眼,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你懂什么?宫里每年的花销最少也有五十万,可这宫里上下就这么些人,依着宫里的膳食标准,又能吃多少?能喝多少?水一样的银子花出去,全浪费了……” 话说到一半,朱高炽突然顿住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猛的拍了下大腿:“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朱瞻基和太子妃被朱高炽这套操作吓了一跳,好好说话就说话,你拍什么大腿啊? 朱高炽眉开眼笑,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盯着朱瞻基:“儿子,你那个岳父,他是不是调到光禄寺去了?” 岳父?哦,怜儿他爹啊,朱瞻基点点头,年前老爷子下旨,把张怜儿的父亲调到光禄寺,当上了正四品的光禄寺少卿。 朱瞻基搬着屁股底下的椅子,不动声色往远离朱高炽的地方拉了拉,满脸警惕的盯着朱高炽:“爹,你想干嘛?” “儿子,你想啊,光禄寺每年采办食材要花多少银子?”朱高炽兴奋的搓着手,俩眼睛都开始放光了,“咱们把宫里的膳食标准降一降,省下来的钱不就……” “呵呵,太子爷,您可消停点吧。”太子妃没好气的插了一句嘴,“上个月尚膳监的太监刚挨了板子,说御膳做的不够精细。这会儿您又要降标准?太子爷啊,您这是要把宫里头御厨们都逼得在咱们东宫门口悬梁自尽啊。” 朱高炽这会儿正亢奋着,全然不顾太子妃说什么,继续滔滔不绝道:“前些日子有人报上来,说尚膳监去年采买的熊掌,那玩意儿账面上是一百两一斤,可市价才二十两!这里外里可就差了八十两啊!” 朱高炽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出一个“八”来。 朱瞻基盯着朱高炽的手,然后抬眼瞅着朱高炽的脸:“爹,你的意思是?” “查账!整顿!”朱高炽这会儿已经坐不住了,屁股离开椅子,兴奋的在屋里来回转圈,“就从尚膳监开始,我要把六部二十四衙门都给捋一遍!我要看看这些蛀虫们贪了多少,都他娘的得给我吐出来!” 然后,朱高炽脸上的笑容突然一滞,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坐下来:“哎呦……一想到这些个王八蛋往年浪费的银子,我这儿就疼啊……”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进来报信。 “太子爷,王公公让奴婢来传个话。”小太监跪在那里,“皇上从内承运库里支了八十万两银子送到户部,说是给太孙殿下大婚用的!” 朱高炽听到这消息,脸上的肥肉瞬间就笑开了花:“嘿嘿,我就说嘛,老爷子还是心疼自己孙子的!八十万呐,这可是八十万呐……”朱高炽兴奋的搓手,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了一眼朱瞻基,嘿嘿一笑,“儿子,你看啊,你这个婚事,要不然……咱办的简朴点?那省下来的钱可是有……” “姓朱的!”太子妃一拍桌子,“你敢动我儿子的婚事银子试试!” 一刀,噗嗤。 朱瞻基也坐不住了:“爹,这可是爷爷给我的钱!” 两刀,噗嗤。 那个来报信的小太监眼看两位主子都说完话了,才小心翼翼的插话:“太子爷,王公公还让奴婢跟您说一声,那八十万只能给太孙殿下大婚用,您一个铜板也不许挪。您要是挪了……皇上……皇上就让太孙殿下跟郑和公公一起出海去……” 三刀,噗嗤,噗嗤,噗嗤…… 朱高炽感觉自己身上被捅了三个大窟窿,瘫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 (本章完) 第088章 崩溃的太子爷 永乐十三年的正月初一,按照惯例,这一天作为一年之始,朝廷会举行隆重的 “正旦大朝会”,这也是大明最重要的礼仪活动之一。 按照流程,皇帝要在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文武百官、宗室亲王、外国使节按品级依次向皇帝行叩拜礼,献贺表,高呼“万岁”。 朝贺后,皇帝赐宴群臣,宴席有严格等级规制,体现君臣秩序。 因为郑和下西洋的原因,这一天还有东南亚、南亚、中亚等地使节携贡品朝贺,彰显大明天朝上国的威仪。 这一天,民间也要张灯结彩、燃放爆竹,官府组织舞龙舞狮、杂耍等表演,民间百姓穿新衣、祭祖、拜年。 对于朱高炽来说,进入永乐十三年,也代表着太孙大婚的日期已经逐渐临近了。 可是,今年朝廷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朱棣打算继续北征草原,耗费的军资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就算今年不用兵,但辽东、宣府、大同边防军队的粮饷、军械、战马补给仍需大量资金。 哎呦,还有长城,部分段落也得修缮加固。 迁都的事儿也得放上日程来,得加速修建宫殿、坛庙、官署等设施,也得耗费巨资。迁都前还得储备足够粮食,避免新都物资短缺。 得确保江南漕粮顺利运至北京,需维护会通河及沿岸仓储。 贵州、云南等地土司时有叛乱,朝廷还得预留经费。 《永乐大典》是修完了,可仍有抄录、校勘等后续开支。 郑和快回来了,按照以往的经验,肯定有随船一起返回大明的各国使节,朝廷还需要准备赏赐给这些国家的财物,还不能太便宜。而且,还得预备郑和下一次出发,建造、维修宝船、采购瓷器丝绸等赏赐物资、招募水手官兵,耗费巨大。 还有沿海的卫所,要防御倭寇,浙江、福建等地水师维护,又得掏钱。 对了,还有各地藩王按例领取俸禄和赏赐,皇上对追随其起兵的将领和文臣的定期封赏。 还有长陵的修建,辽东、西北的军屯和民屯,交趾布政使司的驻军,应天大报恩寺的修建,武当山宫观群的修建,宫廷用度…… 朱高炽真想拉着户部上下所有官员,先劫了诏狱把夏元吉捞出来,然后带着所有人浩浩荡荡杀向皇宫,然后义无反顾的吊死在奉天殿门口。 大胖挂第一个,户部尚书夏元吉挂第二个,户部侍郎郭资挂第三个。这会儿来是能来上一阵风,大胖胖估计吹不动,夏元吉和郭资这俩人,那肯定是随风飘荡,简直就是大明版的晴天娃娃呀。啧啧,美矣~ …… 因为这会儿还是休沐,朝廷也没有大朝会,只有值班的官员在处理紧急的文书。经过几天加班加点,好歹是把今年的财政预算大致给汇总出来了。 先是收入,户部预计今年国家财政收入大概在一千八百万两左右。 支出…… 朱高炽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颤颤巍巍的手翻开今年预计支出的那个折子…… 两千两百多万两! 是不是我打开的姿势不对? 朱高炽合上折子,祈祷是刚才眼花了看错了,然后闭上眼睛才敢小心翼翼的打开折子,又慢腾腾的睁开眼看了一眼那个数字。 得,还是两千两百多万。 这事儿爱他娘的谁干就谁来干吧,爷是没那本事,四五百万的窟窿,东宫上下捎带上他这个太子爷,全变卖了也凑不齐这些银子。 差个一百来万的,朱高炽还能想办法挪对挪对。可这差了四五百万,怎么办? 这他娘的,花钱的时候有一出是一出,没一个心疼钱的。 …… “所以,老大,你的意思是……” 朱棣懒洋洋的躺在茶台旁边的软榻上,看向朱高炽的眼神里,满是“你小子最好挑好听的说,大过年的,我这一把年纪不想打孩子”的威胁。 朱高炽愁眉苦脸的把两个折子摊开在朱棣面前,一个是预计财政收入,一个是预计财政支出。 朱棣瞄了一眼,又悄悄看了一眼朱高炽的反应。 “爹,今年财政吃紧,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朱高炽一脸无奈,“您瞅瞅,里外里这就差了四五百万,儿子从哪弄这么多钱去啊!” 朱棣的目光停留在财政支出折子上“太孙大婚”的那一项上,琢磨了片刻。 “老大,爹知道,你不容易。”朱棣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语重心长的安抚朱高炽道,“但是爹相信你,你的本事是咱们家里的最大的。有的事儿,爹都做不到,老二老三就更不要指望了,只能你这个当老大的来做。” 朱高炽脱口而出:“可是爹啊,这钱……唉,这窟窿要是补不上,怕是六部的人得把户部衙门拆了……” “爹帮你想办法!”朱棣伸手安抚着都快哭出来的朱高炽,然后指着财政支出那折子上的“北征军费”一项,“如果今年草原上还算安定,爹就不出兵了,能给你起码省下……六百万两,对不对?” 朱高炽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摇了摇头:“爹啊,就算今年您不出兵草原,辽东、宣府、大同边防军队的粮饷、军械、战马补给也得花钱,最多节省下……呃……”朱高炽掰着指头粗略计算了一下,“最多能省下三百万……” 朱棣一拍手:“对嘛,你看,这不就只差两百万的窟窿了吗?爹再看看,其他地方能不能给你想办法省点儿,你等等啊……”朱棣眼睛又开始在折子上来回寻摸。 “宫里用度五十万两……有点多,这个可以少点。今年花钱地方多,咱就省着点花……”朱棣自言自语道,然后心里盘算了一下,开口说道,“今年宫里就不要进新的宫女太监了,现有的人员,看看能不能精简一下,好多个宫里都养了那么多人,他们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么?我看啊,可以在这上头再省点儿。” 朱高炽唉声叹气:“爹,就算这五十万两全省下来,宫里今年一个铜板也不花,这也还差一百多万呐!” 然后,朱高炽小心翼翼的在“太孙大婚”那一项上瞥了一眼,试探着开口:“爹,你看这个……” 胖乎乎的手快速在“太孙大婚”上指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 “太孙大婚,七十万两……”朱棣念完这一项,冷笑一声,瞪着朱高炽,中气十足,“你想干什么?你敢在这上头打主意?老子告诉你,休想!” 朱高炽苦笑着往后缩了一下,然后犹豫片刻后开口:“爹,我听瞻基说,您答应他了,大婚的钱,您来出……” 朱棣理直气壮的点头,指着那两道折子:“对啊,我出钱,你这花的难道不是我的钱?” 然后,朱棣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下坐直了身子,指着朱高炽:“老大,你不是惦记老子承运库的那点钱吧?我告诉你啊,没钱啊,你想都别想!” (本章完) 第087章 汉王得女 朱高煦奉命去凤阳代替“身体不适”的朱瞻基祭祖,等他回到应天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五日了。 按道理说,他得先回宫去找皇上交旨,然后才能回家。可这次例外,朱棣专门派人守在去凤阳回南京的官道上去迎朱高煦的队伍,告诉他回应天以后可以先回自己的汉王府,不用急着回宫交旨。 这事儿有违规矩么?有。 有人有意见么?没有。 当朱高煦风尘仆仆赶回家里的时候,一进后院,就看见汉王妃还在产房外来回走着,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听见朱高煦回来的动静,汉王妃一抬头,正好瞧见朱高煦大步流星的朝他这边跑来,顿时便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汉王妃赶紧迎上去,拉着朱高煦的手就往产房这边拽。 朱高煦从汉王府门口下马,一口气跑到后院都没带休息的,饶是他行伍出身,体质惊人,这一趟跑下来也是有些气喘吁吁,一边被拽着走,一边焦急的询问情况。 “不是说没到日子呢么?怎么我还刚一出门就提前生了?”朱高煦一脸不解,因为产房里的女人是他的侧妃刘氏,之前太医诊过,说腊月二十前后方是产期,如今竟提前了将近一个月! 怎么就提前生了呢? “王爷,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妹妹。”汉王妃都快委屈的哭出来了,拉着朱高煦的胳膊说道,“妹妹说在府里闷得慌,想出去走一走。我原本想着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心情最重要,就让管家备了马车,载着妹妹在应天城闲逛。结果路上遇到一个喝醉了酒的人突然冲出来,惊了拉车的马……” 朱高煦瞳孔一震:“那刘氏现在如何了?” 说完这话,朱高煦就要往产房里冲,又被汉王妃死死拉住。 “王爷!您身上煞气重,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些年……”汉王妃顿了顿,目光往产房方向一瞥,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您手上沾的血,鬼神都避让三分。可妹妹现在正是阴阳交关的时候,您这一进去,冲了血气,惊了胎神,反倒害了她!” 朱高煦闻言,眉头一皱,显然有些不悦,但汉王妃立刻又补了一句:“您若真疼惜妹妹,就在外头守着。您在这儿,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才不敢靠近!” “我……”朱高煦欲言又止,然后仔细回味了一下汉王妃说的话,不知怎的,他又突然想起漠北老兵说过的话。 “将军的铠甲染过血,最是辟邪。” 朱高煦眼睛一亮,“快,把我放在家里那套战甲取来!快!” 啊?战甲干嘛? 汉王妃还在发愣,已经有跟随朱高煦一起赶回来的随从跑到厢房里,没一会儿功夫,双手捧着朱高煦的盔甲跑了回来。 “给我换上!”朱高煦一边说,一边扯开玉带,蟒袍哗啦一声滑落在地,露出满身伤疤。 随从们手忙脚乱开始伺候朱高煦披甲,汉王妃还是愣愣的站在那里:“王爷,您这是……” 身旁侍女插嘴:“王妃容禀!奴婢家乡有个说法,若遇早产冲了胎神,需得百战将军持开刃兵刃镇守。王爷这身杀气,正是辟邪的宝贝!” 等到朱高煦披好战甲,他又从侍从那里接过佩刀来,直接拔刀出鞘,将刀鞘扔到一旁,背对产房大门,横刀而立,声如洪钟:“本王在此,鬼神诸邪退避!” 然后,朱高煦侧过头来,对着产房里喊道:“你安心生产,本王就在门外!” 汉王妃眼眶微红,低声喃喃道:“王爷……” 王府上下,谁不知道这位汉王爷是个疼媳妇的人,就连侧妃也捧在手心里宛若珍宝。 众人见状,纷纷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后院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产房里偶尔传出的呻吟和稳婆的低声安抚。 …… “跑了?” 五城兵马司衙门里,萧然好险没被一口茶水呛死,他一边咳嗽,一边指着自己的亲信李伯,咬着牙:“你呀!你呀!你你你你……真他娘的给老子丢人!” 萧然放下茶杯,径直往外走。 “大人!你去哪儿啊!”李伯跟在身后追了出去。 “去哪儿?”萧然站住,一脸怒意,“冲撞了汉王府的马车,扰的汉王爷侧妃早产,你们还能让人给跑了!还他娘的问老子去去哪儿?老子去汉王府替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磕头赔罪去!” 萧然说完继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王爷侧妃和腹中孩子没事也就算了,要是他娘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娘别想跑!”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衙门,远远的瞧见一队人押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往这边走来,萧然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指着那队人问身后的李伯:“那队人是咱们衙门的么?” 李伯也观察了一下,刚想回答是,就看到已经翻身上马的萧然直接滚落下马,倒腾着两条腿朝那队人来的方向跑了过去。他不知所以然,只能跟着一跑过去。 萧然跑到那队人面前不远处,一个丝滑的下跪:“下官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萧然,叩见太……” 萧然一个叩头,没戴紧的官帽咕噜噜滚出老远。 那队人正前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不耐烦的摆摆手:“起来起来,快起来!萧然,你这差事现在当的是越发的好了,孤微服出门陪怜儿逛街,还能观看到你手下的人是如何的愚蠢,人就藏在眼皮子底下,愣是没发现!” 那少年正是朱瞻基,好不容易跟朱棣告假,微服出宫陪张怜儿逛街,结果正好看见汉王侧妃马车被醉汉惊扰的这一幕。 汉王府的马车他是认得的,只是一时间不确认马车里的人是谁。 结果,马车的车夫将被惊扰的马稳住之后,朱瞻基分明听到马车里传出一个女人痛苦的呻吟声,还有车夫嚷嚷着什么“惊了胎气”之类的。 我丢?胎气!听说二叔的侧妃怀胎九月!难道…… 然后他就看到巡逻到此的五城兵马司的那些傻……乎乎的小可爱,咋咋呼呼的,就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似的。 “殿下,那惊马之人……” 一名锦衣卫指向街角,只见一个醉汉正踉踉跄跄往巷子里钻。 紧接着,就是当朝太孙殿下麾下的那几个便衣锦衣卫走到那堆杂物后边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等锦衣卫把那个醉汉揪着衣领提到大街上的时候,那个醉汉的脸已经肿了起来,眼睛周围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圈淤青。 朱瞻基冷笑一声:“送去五城兵马司!让他们好好审审,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冲撞二叔王府的车驾!” 因为去汉王府的路会路过五城兵马司衙门,所以,萧然就撞见了亲自“押送”醉汉的太孙。 …… 这已经不是朱高煦的妻妾第一次生孩子了,可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早产的情况。 饶是这位王爷戎马半生,刀光剑雨下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危险的情况,早就练出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此刻却还是多少有一些紧张。 汉王妃是有名的贤妃,也不会因为自家王爷心疼侧妃而吃醋,此刻也还是一副担心的模样,就站在朱高煦身边,双手合十,闭上眼默默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之类的话。 “哇……”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从朱高煦背后的产房传了出来。 紧接着,稳婆满脸喜色的跑出来:“恭喜王爷!是位小郡主,母女平安!” 朱高煦这才长舒一口气,丢下刀,转身大步走向产房,在门口稍微一停顿:“本王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汉王妃喜极而泣,抹着眼泪:“自然可以,王爷您煞气护住了她们母女,如今血光已定,再无冲撞。” 朱高煦跨过浸了鸡血的门槛(古代认为此举可以避险,至于鸡是怎么想的,无所谓咯),看到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笑容的刘氏,还有刘氏怀中皱巴巴的小女儿,这位在沙场血水里无数次爬起来的王爷,那副刚毅的面容终于柔和下来。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蛋,小郡主突然抓住朱高煦的手指。那小小的、粉嫩的拳头,竟让这个能开三石弓的汉王爷紧张得不敢动弹。 “她...她怎么这么软?”朱高煦的声音都变了调。 “王爷!王爷!”产房外有人来报信,“太孙殿下来了!” 朱高煦一愣,和汉王妃对视一眼:“太孙殿下怎么也来了?” 说话间功夫,朱瞻基带着萧然进了后院,看见朱高煦从产房里走出来。 “二叔!情况如何了?”朱瞻基脸上的担忧神色那可不是装出来的。 朱高煦心头一暖,站在那里,倚着门框开始哈哈大笑。 看到他这副样子,朱瞻基也算是安下心来。 (本章完) 第086章 削藩之论(二) 朱瞻基可以勇敢说出这些话,是因为他相信身为皇帝的朱棣,对皇权和藩王之间的冲突有着深刻的体会,这也是朱棣在登基之后继续削藩的原因。 而对朱瞻基而言,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建文削藩,那相当于一群大汉闯进家里头,进门拖鞋都不换,砸桌子,踹凳子,打老人,欺负小孩儿,家里的狗都得揍一顿,然后这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抓起来,临走还不忘把人家家里的鸡蛋都给摇散黄了。 这叫什么?这纯纯就是一个黑社会嘛! 朱棣削藩呢,就像是物业公司改造小区一样,讲文明,懂礼貌,客客气气的敲门,然后和家里人坐下来喝茶聊天,完事儿也是客客气气的。 先以“消防整改”名义拆掉业主私建围墙,相当于收缴了藩王的兵权。 再修订业主公约不许养狗,这就相当于削去藩王的行政权。 最后将小区公共区域统一归物业管理,这等于是加强了中央集权。 当然了,如果业主配合,还给发放停车券或者免物业费,这个更好理解,就是给藩王的经济补偿。 要是业主不配合敢闹事,那就对闹事者断水断电,再不行就让帽子叔叔介入,这就等于是朝廷用武力处置那些不听话的藩王。 一环套一环,朱棣将削藩从针对特定藩王的肉体毁灭加政治清算,转化为一套可持续的制度性安排。 在听到朱瞻基说“建文削藩,本身是一件正确的事”这套说法之后,朱棣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悦,因为他确实很赞同朱瞻基的想法。 “大孙,你说的对。”朱棣无比感慨的说道,“削藩本身是没有错的,错在建文用错了方法。他那根本不是削藩,他那是在削爷爷的命。爷爷如果不起兵造反,怕是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不对,不对。”朱棣微微摇头,“怕是连坟头都没有啊……” 朱瞻基又继续补充道:“爷爷,而且在孙儿看来,就算建文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削藩,他也犯了另一个更严重的错误。” 朱棣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爷爷,如果孙儿是建文……”朱瞻基犹豫了一下,还是毅然决然的说出了接下来的话,“……如果孙儿是建文,如果孙儿也采取建文那种方式削藩,孙儿不会先若实力较弱的藩王下手,而是会第一个对实力最强劲的藩王下手,比如……爷爷您。” 朱棣听罢,先是沉默片刻,目光如炬的盯着朱瞻基,随后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大殿中回荡。 这种笑声,既是欣慰,也是感慨。 “大孙,你胜那建文小儿百倍,千倍,乃至万倍不止!” 然后,朱棣突然收拢笑容,表情严肃,目光看向门外,像是已经一眼看遍了大明的万里河山,最后停留在孝陵的那一抔黄土之上,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十几年不曾见到过的身影。 爹啊,我的孙子,比你的孙子,强得多。 朱棣看向朱瞻基:“大孙,快起来,你回答的很好。” 朱瞻基站起来,走到朱棣身边,继续为他揉着肩膀。 “大孙,爷爷告诉你,如果当初建文用了你的方法,可能这会儿坐在这里的就不是你爷爷我了。”朱棣满脸欣慰的笑容,轻轻叹气,然后转头看着朱瞻基,眼中锋芒一闪,却又带着几分赞许,“你说的对,削藩一事,建文错在两点。第一,他不懂‘势’,未察强弱,先削周、齐,反倒给了爷爷喘息之机。” 朱瞻基点点头,看到朱棣在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朱棣这是把后半段话留着,等朱瞻基来补全。 朱瞻基思索片刻:“其二,他不懂‘术’,一味蛮干,不留余地,逼得天下藩王人人自危,反倒让爷爷得了大义名分。” “大孙,你说的很对,当年若非建文步步紧逼,爷爷亦未必起兵。”朱棣很满意朱瞻基的回答,语气渐转深沉,“大孙,你要记住,帝王之术,光有‘理’还不够,还得有‘势’和‘机’。若是建文当年先对爷爷下手,爷爷难道就会坐以待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当时你刚出生,爷爷就算不为你爹,不为你二叔三叔考虑,也得为你考虑。所以,倘若建文先对爷爷下手,天下藩王,也不会袖手旁观。” “那时候,爷爷也许会输,但建文也不是一定会赢!” 朱棣说完这些话,站起来,走到书房墙边,这里挂着一幅大明的地图。 朱棣背着手,面朝地图,目光在地图上扫过:“削藩是阳谋,但成事,还得靠阴谋。你说的对,大孙,建文削藩,错不在削,而在‘削得太蠢’。而你今日所言,爷爷很欣慰,因为你比建文强太多了,在你这一辈的朱家后人里,爷爷也没有找到哪个孩子有你这般见识。” “但是!”朱棣猛然转身,盯着朱瞻基继续说道,“但爷爷更希望,你不仅聪明,还要懂得什么时候该讲道理,什么时候,该掀桌子。” 朱瞻基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孙儿谨遵爷爷教诲。” “大孙,去爷爷的书桌那儿,那儿有一道爷爷写好的圣旨,你去看一看。”朱棣突然指着书桌说道。 朱瞻基走到书桌跟前,一眼看到摊开在桌面上的那道圣旨。 别误会,这道圣旨不是朱棣之前写来吓唬宁王的那一道,而是另外一道。 “……皇太孙瞻基,聪颖仁孝,屡献嘉猷,今所奏宽宥黄淮、杨溥等臣之议,深合朕心。黄淮等,昔侍东宫,素秉忠直,虽因微过暂遭贬谪,然其才学经纶,实为国之桢干。太子监国,需良臣辅弼,今特赦其罪,复其原职……” 朱瞻基猛然抬头:“爷爷,这……” 朱棣笑了笑,指着朱瞻基说道:“猴崽子,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今天来找爷爷是干什么的,肯定是你爹让你来给黄淮、杨溥他们求情,让爷爷放他们出来。” 朱瞻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挠着后脑勺:“爷爷,我还没跟您说这件事儿呢……” 朱棣双手扶着腰带,又哈哈笑了几声:“你那点心思, 还想瞒过你爷爷?哈哈哈……” 片刻后,朱棣指了指书桌旁的木盒子:“大孙,打开。” 朱瞻基很听话的将那个木盒打开。 “取出来。”朱棣继续说道。 朱瞻基点点头,双手捧着,从那个木盒中将一方印玺取出。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木盒了,自然知道盒子里放的是什么。 此乃皇帝之宝,也就是大明皇帝用来加盖在圣旨、诏书上的玉玺。 “大孙。”朱棣面带微笑,冲着朱瞻基微微点头,“爷爷写好了这道圣旨,现在,就差你来用印了。” (本章完) 第085章 削藩之论(一) “皇上,宁王殿下上表。” 王彦恭恭敬敬的捧着一道奏折,双手高高举起。 正坐在那里和朱瞻基闲聊的朱棣看了王彦一眼,然后给了朱瞻基一个眼神。朱瞻基心领神会,站起来从王彦手里接过奏折来,转呈给朱棣。 朱棣没伸手:“大孙,你替爷爷看看,看看你的这位叔祖父说了什么。” “孙儿遵旨。”朱瞻基翻开奏折,先大致看了一眼,“爷爷,宁王叔祖说,他请求裁撤自己的护卫……”然后抬起头看向向朱棣,“爷爷,他的护卫不是只有不到千人了么?” 是啊,原本手中“带甲八万,革车六千”,还掌握朵颜三卫这样精锐骑兵的宁王朱权,在永乐初年就被裁撤的只剩下负责亲王仪仗的数百人,再加上护卫王府的卫队,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还要怎么裁撤? 朱棣笑了笑:“大孙,他现在的护卫还剩九百二十一人。” 朱瞻基又快速看了一遍奏折,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只有九百多人还要裁撤,爷爷,宁王叔祖这是怎么了?” 朱棣收敛笑容:“大孙,你对宁王,了解有多少?” 嘿嘿,那可多了,我不光了解他,我还了解他的后代造反,当时的正德皇帝御驾亲征去平叛,结果皇帝还没有抵达战场呢,就被王阳明带人推了水晶。 当然,这些话可不能说出来。 于是,朱瞻基想了一下,试探着发表出自己的看法。 “宁王叔祖是洪武爷仍在世的诸子中……” 朱棣打断了朱瞻基的话:“大孙,爷爷不是让你评价你的叔祖如何,而是让太孙说说他对宁王的看法。” 太孙对宁王的看法? 朱瞻基大概明白了,又稍微斟酌了一下用词:“爷爷,宁王叔祖现在就是个文人,整天写曲子、研究道教,早就不碰军队那些事了。不过……” “不过什么?”朱棣听出来朱瞻基话语中的转折,出言追问。 “爷爷,孙儿愚见,宁王……不足为虑。”朱瞻基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朱棣低声重复着"不足为虑",然后低着头开始思考,朱瞻基则是静静的站在一旁,不出声。 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宁王朱权现在手里不过只有那九百多人,其中还包含了他的亲王仪仗人员,真的能披甲冲阵的,也仅仅是他那些久疏战阵的王府亲卫。 而且,只是被自己一吓,宁王又主动请求连这仅剩的护卫也裁撤掉。 还有什么值得他朱棣担心的呢? 现在的大明,已经和洪武爷在位时期的大明截然不同。洪武爷在位时,秦、晋、燕、宁、代等诸王手里都有重兵,而自朱棣登基以来,诸王手中的兵力是一削再削。 现如今,拥兵最多的代王朱桂,不过仅有数千人,那还是因为大同是北方边防重镇,朝廷允许保留部分兵力协助防御蒙古。 再往下数,大概是肃王朱楧,因为其封地甘肃临近西北边疆,朝廷允许保留部分护卫配合边防。而且朱楧本人向来低调,也没有被朱棣重点关照过。 再往下,可能就是南昌的宁王朱权了,不到千人的兵力,根本翻不起浪花。 再往下?嗯……大概是岷王朱楩,能调动的兵力怕是只有数百人。 如果再往下……不用再往下数了,蜀王、沈王等人,手中只有数百人的仪仗队而已。 眼看朱棣陷入沉思,朱瞻基也不敢打扰,这祖孙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默契的沉默了许久。 “大孙……”朱棣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爷爷自当了这个皇上以来,是不是对这些兄弟们,太过……”朱棣停顿了下来,斟酌一下用词,想了数息的时间,才继续开口,说出了“苛刻”两个字。 然后,朱棣抬起头来,盯着朱瞻基的眼睛:“你跟爷爷说实话,爷爷想听听你的看法。” 朱瞻基猜出朱棣心中的疑虑,老爷子这是上年纪了,又开始多愁善感了。 他走到朱棣身后,轻轻的为朱棣按着肩膀,然后开口说道:“爷爷,比起建文来,您对孙儿的这些叔祖们可好多了。” 朱棣点点头:“是啊,建文那个小王八蛋,对他的叔叔们下手如此狠毒,流放的流放,囚禁的囚禁,你十二叔祖他……唉,连十二叔祖这样的人,他都容不下。你的十二叔祖,生活简朴,且无劣迹,手里也没有兵权,他甚至连孩子都没有……” 朱瞻基知道,当年湘王朱柏被建文逼的自焚而死,死后还被建文赐予“戾”这样的谥号。这件事也是让朱棣这么多年以来最为痛心的一件事。 “爷爷……”朱瞻基轻声安抚,“逝者已去,莫要过哀伤身。” 眼看朱棣还是闷闷不乐,朱瞻基又继续安抚到:“您对这些叔祖们已经很好了,他们虽然没有兵权,可却尽享荣华富贵。您……也是为了他们好。” 朱棣还是不开口,朱瞻基只能继续安抚:“爷爷,您削藩本身是没有错的。就算是建文,他决定削藩,从出发点上来说也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做这件事的方法,朝廷削藩的目的,是为了稳固中央,避免藩王做大。建文愚蠢,他的那些大臣们更加愚蠢,所以才选择了一种愚蠢的办法……” “大孙。”朱棣突然开口,若有所思的盯着朱瞻基,“若你是建文,彼时,你会削藩么?” 这…… 朱瞻基瞬间有点被问住了,不是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不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在朱棣面前回答这个问题。 看出来朱瞻基有些犹豫,朱棣轻声安抚道:“大孙,但说无妨,咱们爷孙之间,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孙儿……明白了。”朱瞻基决定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也是他前世研究明朝历史的时候得出的一些心得。 “爷爷,首先,孙儿要诚实的回答您的问题,若孙儿是建文,会不会削藩?孙儿的答案是……”朱瞻基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朱棣面前跪下,“……孙儿的答案是,会。孙儿也会削藩。” “因为不管谁做皇上,他需要考虑的是整个大明,而手握重兵的藩王对大明而言,就是一个重大的隐患。孙儿听闻,当年建文曾对太爷爷洪武皇帝说过,朝廷让藩王手握重兵,将他们安置在边境,抵御外敌的入侵。倘若有一日,藩王和朝廷作对,那谁又去抵御藩王呢?” 朱棣慢慢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已经驾崩十多年的洪武爷的身影。 “爷爷……”朱瞻基继续说道。“所以,建文削藩,本身是一件正确的事。但是,就像孙儿刚才说的,原本是一件正确的事,如果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去做这件事,那这件事也不一定会成功。” 然后,朱瞻基神色坚定的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就比如……削藩。” (本章完) 第084章 宁王朱权(二) 洪武爷诸子中,除了个别脑子不灵光的,大部分人都还是可以称得上是人中龙凤的。你可以说某些王爷性格不好,比如秦王朱樉行为暴虐,比如晋王朱棡性格骄纵,说白了,能力没问题,只是性格上可能有点偏颇。 就比如宁王朱权,早年就藩大宁。大宁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明北方重要的军事重镇,位于辽东与宣府之间,属北平行都司管辖,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这里是明初防御蒙古残余势力的关键防线,朱权如果是个草包,洪武爷敢把当时只有二十一岁的朱权分到这里? 彼时,朱权麾下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其中听命于他的蒙古骑兵朵颜三卫战斗力极强。 靖难之役的时候,经过朱棣的“友好劝说”,朱权经过“深思熟虑”,“毅然决然”的做出决定,“自愿”将麾下的部队交给了自己的好四哥,极大程度的增强了朱棣的军事实力,成为朱棣击败建文朝廷军的重要助力。 这也是朱权一生之中最他娘的后悔的决定。在此后的无数个深夜,朱权都想狠狠抽自己的嘴巴子,后悔自己当年怎么就像一个傻缺似的。 此时此刻,面对朱棣明晃晃的威胁,朱权先是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没有纰漏、有没有被朱棣抓住小辫子,然后大脑继续飞速运转,马上换上了一副乖宝宝的表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这是给了十三哥最后一次机会,十三哥一定会幡然悔悟,感激皇上的大恩大德的!”朱权语气略显激动,声音里甚至于还带着一丝哭腔。 朱棣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语气却很温和:“哎哎哎,十七弟,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今天跟你四哥我这么客气?快起来,快起来!” 嘴上说着快起来,可朱棣手上是一点动作也没有,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盯着朱权。 朱权知道,朱棣这是没听到想要听的内容。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臣弟……”朱权略微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往下说了,“……臣弟现如今只是一闲散王爷,皇上,臣弟……” 朱棣一阵冷笑,突然开口。 “雕笼锁羽已十年,犹忆霜天唳朔边。翅老难穿云外嶂,喑声空对月中仙……” 朱权身躯一颤,本来已经跪在地上的他,险些瘫倒在地。 朱棣继续念诗。 “……稻粱恩重笼初觉,霄汉心孤梦尚悬。若使当时随野鹄,不教残影落樽前……” 朱权猛然抬头,拽着朱棣的大腿:“皇上!不,四哥!四哥!” 朱棣换上一副笑脸,终于还是伸手在朱权身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可以起来了。 朱权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战战兢兢的站起来,仍旧躬身不敢挺起腰杆,低着头不敢直视朱棣。 “十七弟的文采,不逊你十一哥了。你写的这首诗啊,四哥可是非常喜欢呐……”朱棣一边笑,一边往书房会客区那边走,然后坐在会客区的椅子上。他端起茶杯来,送到嘴边没有直接喝,而是抽空看了一下朱权的反应。 朱权还愣在原地,缓缓抬起头来,正好和朱棣一个对视。 朱棣刚才念的那首诗,如果能流传后世,登上学生的课本,那语文老师大概会这么向同学们介绍。 “同学们,这首诗的作者,是明朝时期的宁王朱权,这首诗表达了他对往昔辉煌的怀念,对现实的无奈与逐渐衰老的悲哀,对朝廷圈养政策的讽刺,以及他深切的悔恨……” 看着朱棣的笑容,“笑里藏刀”四个字在朱权心头闪过。 眼看朱权已经战战兢兢不敢言语了,朱棣也是见好就收了,轻轻品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 “好了,十七弟,朕这次让你回京,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朱棣笑了笑,冲着朱权招招手,继续说道,“朕这两次北征草原,和草原上的各部族作战,发现他们已经和咱们兄弟当年面对的那些部族截然不同了。十七弟,你曾就藩大宁,想必你对草原各部族有自己的理解,朕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朱权缓步走上前,微微躬身。他的神色恭敬而谨慎,声音沉稳却又略带一种疏离之感:“皇上,草原之事,臣弟离边多年,所知不过旧闻。只是今日皇上问起,臣弟就斗胆试言一二……” 朱棣哈哈大笑:“斗胆?你胆子可不小……没事,你继续说。” 听到朱棣似乎有意无意的说自己胆子大,朱权又被吓了一跳,不过这次没有表现的那么明显。 “皇上内迁大宁卫,朵颜、泰宁、福余三卫虽仍羁縻,但其心已渐离于我大明。臣弟当年出镇大宁,他们尚且畏惧朝廷。现如今,他们或依附于鞑靼,或私通于瓦剌,朝廷若想让他们归心,除非……”朱权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朱棣,没有在朱棣脸上发现任何不满的神色,便继续说道,“……除非,朝廷给他们厚赏……” 朱权这话的意思,就是委婉的提醒朱棣,当年内迁大宁导致边防松弛,但他又不敢直言其过,又怕朱棣怀疑他留恋旧权。 “至于瓦剌的马哈木……如今已经坐大,不是昔日的阿鲁台可以相比的。瓦剌的骑兵善于迂回,若要对阵瓦剌骑兵,当以火器挫其锋,以车阵固营垒,效法皇上忽兰忽失温之战。” 朱权继续小心翼翼的说着,此刻朱棣也下意识点了点头,忽兰忽失温之战是他军事上的得意之作,朱权这个马屁拍的很不错,力道不重不轻,正好。 “至于臣弟……”朱权一开口,又开始有些犹犹豫豫。 朱棣笑着安抚:“但说无妨。” 朱权躬身行礼:“谢皇上。臣弟已是衰朽之人,久疏战阵。像这样的军国大事,想必皇上自有妙算。当然了,若是皇上有用得着臣弟的地方,臣弟定当为皇上、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 朱权离开的时候,朱棣目送他出门,看着他被汗水湿透了的蟒袍后襟,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你觉得,是他么?” 屏风后,黑衣僧人慢步走出,站在那里和朱棣一起目送朱权远去。 “如果不是他,皇上也无需再为宁王忧心,他已没有了那份锐气,不再是当年那个威慑草原的宁王了。”姚广孝毫不客气的走到朱棣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朱棣慢慢转过头来,盯着姚广孝:“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是他……老和尚,你不是会看面相么?你就没有看出来什么吗?” 姚广孝沉默片刻,似笑非笑的摇摇头,然后表情逐渐变的严肃。 “皇上,若我告诉你,宁王乃是隐龙伏霄,眉藏山河之相,你就会杀了他吗?你又想以什么理由杀他呢?难道你要告诉朝堂百官,告诉天下,因为一个老和尚的一句话,你就要杀死一名大明的亲王吗?” (本章完) 第083章 宁王朱权(一) 王彦前边领路,宁王朱权跟在他身后。 到了谨身殿外,朱权整了整衣冠,然后缓步走进殿内。一直走到朱棣御前五步远的时候,朱权跪地叩首,额头触地,双手平放,恭恭敬敬的说道:“臣弟朱权,恭请皇上圣躬万福!” 朱棣正在书桌后边写字,朱权也看不清他写的什么。 “十七弟来了。朕,这几日可是一直在想你啊。”朱棣抬眼一笑,手中狼毫笔轻轻放下,却没有直接让朱权起身,而是招呼王彦取来玉玺。 朱权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不敢动弹,他可不想再有什么把柄被自己的这位四哥抓到。 玉玺拿来,朱棣亲手捧起来,看了一眼还跪在那里的朱权:“十七弟,朕差点忘了,你先起来,让朕给这道圣旨用了印,再跟你说话。” “谢皇上!” 朱权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但并没有挺直了腰杆,而是微微躬身,然后不经意间看到了朱棣将玉玺用在了一道刚写好的圣旨上。 “十七弟,你来猜一猜,朕这道圣旨写的什么。” 朱棣拿起玉玺来,王彦赶紧凑上前,双手捧着用来放置玉玺的盒子高高举起,让朱棣将玉玺放回去。 随后,朱棣看到朱权还站在原地,便冲着他招手:“如果猜不出来,就过来看看。” “臣弟……”朱权显然是想要拒绝,他害怕朱棣又找个理由收拾他。 “唉……十七弟,四哥的话你都不听了?”朱棣继续笑着冲朱权招手。 “臣弟……遵旨。” 朱权无奈,只能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然后,朱权慢慢走到书桌后边,看似和朱棣并排站在一起,实际上悄悄落后了半个身位。 “这是……”朱权简单的看了一下圣旨的内容,倒吸一口凉气,“皇上,这是给……给十三哥的?他……” 朱权没继续往下说,因为他已经看到这份圣旨的内容。 这份朱棣给代王朱桂的圣旨,是大明立国以来,皇上下旨斥责惩处藩王最严重的一次,甚至不逊于洪武爷当年下旨严厉斥责惩处鲁王朱檀的那一次。 话说……鲁王朱檀当时干嘛了? 他信奉方士,长期服用金石丹药以求长生,导致身体溃烂、双目失明。 强征民女、虐杀侍从,甚至割去儿童生殖器炼制“秘药”。 他的鲁王府建筑、仪仗严重超标,有谋逆嫌疑。 洪武爷知道这些事以后,勃然大怒,下旨严厉斥责朱檀,甚至直接在旨意中用上了“然尔所为,天理不容,人神共愤”这样严厉的词语。 当时,朱檀因信奉方术、虐杀民女、僭越礼制等罪,被洪武爷削禄夺权、赐恶谥“荒”,成为明朝唯一获恶谥的亲王。 而且,洪武爷还不允许朱檀以亲王的规格下葬,降格了他的丧仪。 看看,朱檀接受的惩罚都都这么严厉了,那此刻朱棣下旨斥责惩处朱桂的这道圣旨写的是什么? 朱权慢慢往下看,是越看越心惊。 “……朕闻代王桂,凶顽悖逆,恶贯满盈,昔父皇在日,尔已屡犯国法,虐民僭礼,朕念骨肉至亲,曲加宽宥。” “岂意尔豺狼成性,不思悔改,近复勾结妖人,窥测天象,私蓄甲兵,图谋不轨!朕为天下主,虽亲弟亦不可枉法。尔之罪状,天地不容,神人共愤!” 朱权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的四哥朱棣。 朱棣负手而立,目光冷峻地审视圣旨,似乎很满意这幅刚写下的作品。 而这道圣旨的后半段,更是让朱权越看越觉得喉咙发干。 “今削尔王爵,废为庶人,赐名朱悖,押送凤阳高墙,锢于凤阳高墙,终身不得见日月!” “代藩国除,封地收归朝廷,永不得复立!” “尔之子孙,永革玉牒,不得袭封,世世为氓!” “另着工部毁代王府,毁九龙壁,砖石投于黄河,典籍焚于通衢!”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凡我宗亲,当以为戒!” 轰! 朱权瞬间脑子里一阵轰鸣。 削爵! 终身禁锢! 代藩除国! 朱权满脸震惊看向朱棣,下意识开口道:“皇上,这……十三哥他到底做了什么?” 也难怪朱权如此震惊,因为朱棣的这道圣旨对于朱桂来说意味着什么,朱权心知肚明。 是人格毁灭——赐名“朱悖”,取悖逆之意,比洪武爷赐朱檀恶谥“荒”更羞辱,而废为庶人,也代表了朱棣彻底否认了朱桂的宗室身份。 也是肉体折磨——锢于凤阳高墙,终身不得见日月,这比普通囚禁更残酷,甚至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除国毁迹——这种待遇,就连建文削藩的时候都不曾有过,也是大明立国以来的首例。 这道圣旨,将政治清洗、肉体消灭、历史抹除三者结合,堪称是大明宗室惩处的“终极形态”。 朱权根本无法理解,因为他想象不到他的那个十三哥代王朱桂到底干了什么,才能让朱棣写下如此一道圣旨。 朱棣面带微笑,用手指了指圣旨的某一处地方,示意朱权看一看。 顺着朱棣指示的方向,朱权看到玉玺盖在正文末尾,日期处暂未填写。 “十七弟,你不用紧张,朕这道旨意,并没有打算现在发出去。”朱棣笑了笑,然后又指了指那原本应该写日期的空白区域,“你看,朕都没有写日期。” 然后,朱棣默默给了朱权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啊对,你没写日期,可你用了玉玺。 只要你随便拿一根毛笔补上一个日期,这圣旨就可以在尚宝司登记,存档于内阁,然后由通政使司正式对外宣布了。 甚至于——补齐日期这件事儿,都不用劳烦皇上您老人家亲自动手。 朱权接收到朱棣这个眼神,感觉到一阵凉意从脚后跟窜到了后脑上,然后在自己天灵感上钻出一个窟窿来。 他又下意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空白日期圣旨,目光在“削尔王爵”、“锢于凤阳高墙”、“终身不得见日月”这些文字上慢慢扫过。 “朕会派人去告诉十三弟,朕给他提前准备好了这道旨意,只差日期没有写了。”朱棣的声音传入朱权耳中。 此刻的朱权猛然醒悟,这道留下空白,没有写下具体日期的圣旨,分明是一把悬在代王头顶的刀,而执刀之人,正似笑非笑地等着自己表态。 而这样的刀,他的这位好四哥,可以有很多把。也许其中有一把刀,就是为朱权自己打造的。 (本章完) 第082章 打虎亲兄弟,批折父子兵(三) “至于这个何成……”朱棣抬眼问道,“小子,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大同都指挥使何成是谁?” 朱瞻基略微思索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哦!徐州……” 朱棣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对,当年你南下的时候,在徐州住过一晚,你还记得吗?何成就是当时徐州卫所的指挥使。这个何成是当年跟着我起兵的老人,今年爷爷北伐之前,把他调到大同了。” “说起这个大同啊,爷爷又想起一个人。”朱棣放下折子,坐在御案后边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爷爷的十三弟,代王朱桂。” 朱桂啊?朱瞻基知道,他是洪武爷的第十三个儿子,母亲是郭子兴之女郭惠妃,初封豫王,洪武二十五年改封代王,就藩大同,建文元年被废为庶人。朱棣夺位之后恢复王爵,但这家伙属于洪武爷诸子当中比较败坏皇室声誉的那种,在史书中的形象较为负面。 据说,朱桂刚到大同,就被多次举报“骄纵不法”。洪武爷下诏斥责他,但也仅仅是斥责,削减其护卫以示警告,并没有严惩。说白了,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后来,朱桂在大同强征民夫修建代王府,还建起来一座九龙壁,因为这事儿又被洪武爷痛骂一顿,但也仅仅是要求他拆了九龙壁了事。结果呢,这位代王爷动了心思,只是拆掉了九龙壁外围的一些装饰,却保留了九龙壁的主体。明朝末年,代王府毁于一场火灾,放火的是某位被裁员的李姓驿卒,唯九龙壁因是独立建筑得以保存。 话说回来,朱棣登基后,重新恢复了朱桂的王爵,可这家伙是记吃不记打。 永乐三年,朱桂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虐杀王府官员,被大同地方官弹劾到朱棣这里,朱棣下诏严厉斥责。之所以只是下诏斥责,是因为这会儿朱棣刚登基,需要稳定宗室。 永乐八年,朱桂利用藩王特权,在大同周边强占民田,导致大量农民失去生计,逃亡他乡。朱棣命其退还田地,但朱桂表面应允,实际继续侵占,说白了,就是阳奉阴违。 朱棣把那份弹劾何成的折子,还有何成自辩的折子,都拿在手里来回看,突然开始冷笑。 “我当是什么人,为祸百姓,官府却不敢阻止,呵呵……” 朱棣把何成的折子摊开放在桌面上,手指着折子上的一处文字,示意朱高炽和朱瞻基看一看。 “……欺压百姓者,乃代王侧妃卢氏幼弟……” 刚才朱瞻基没细看,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是代王朱桂的小舅子! “一个亲王侧妃的弟弟,就让这些地方官吓破了胆,呵呵,真是出息……”朱棣冷笑一声,然后回过神来,试探着去问朱瞻基,“大孙,你说,是不是因为爷爷屡次纵容代王,导致他一个侧妃的弟弟就敢在大同耀武扬威、横行乡里?”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么? 自己也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朱棣,略显尴尬,轻轻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拍桌子。 “这些个地方官,看来我还是对他们太好了。要是洪武爷在位的时候,大同的地方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剥皮揎草!” 眼看朱棣越扯越远,朱瞻基小声提醒他:“爷爷,那您认为,这个何成麾下的百户,该如何处置?” 哎呦?反问起我来了? 朱棣咧嘴一笑:“猴崽子,你觉得呢?” 朱瞻基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如果大明律中确有规定,凡祖父母、父母为人所殴……什么来着?爹,你刚才说啥来着?” 朱瞻基有点想不起刚才朱高炽说的那个条款的原文了,便看向朱高炽求助。 朱高炽略微思索,背诵出原文:“凡祖父母、父母为人所殴,子孙即时救护而还殴,非折伤以上,勿论;至折伤以上,减凡斗三等;至死者,依常律。” “啊对,如果确有这个条款,那只能按照条款去治罪。但是孙儿觉得,法不外乎于人情,即便是要依法治国,也要考虑法律施行时的实际情况。” “被杀之人是代王宠妃亲弟,然其横行不法已久,实为地方一害。此次闯入民宅施暴,百户护亲杀人,情有可原。至于弹劾何成包庇下属的那个折子……依孙儿看来,是大同地方官将本案定性为‘挑衅藩王’,所以坚持要给那百户治罪。” 朱棣听到这里,朝着朱高炽的方向给朱瞻基使了个眼色:“现在是你爹监国,你得说服他。” 朱高炽瞬间直起腰来:“啊对,你得说服我,你爷爷让我监国,这事儿就得听我的。” 嘿,说你胖你还……唉对,你确实胖。 朱瞻基眼珠子一转,嘿嘿,有了。 “爹,你得这么想。代王这个小舅子,平时欺负百姓,现在还欺负到军户头上了,被砍了也纯属活该。”朱瞻基一边琢磨一边说,也开始背着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 朱棣看到这一幕,一阵偷笑,这……这不是老大的习惯性动作么?一琢磨事儿就喜欢到处走,还把手背在身后头。别人动脑子,他是动脑子连带着动腿。 “先派人去收集那个被砍了的小舅子干过的烂事儿,全给他翻出来,什么强抢民女、打死过人、偷税漏税之类的,一件不许漏。当然,人家没做过的事儿也不许给人家身上胡乱编排,咱们要就事论事。” 朱瞻基继续踱步。 “然后,爹啊……”朱瞻基站住脚,盯着朱高炽,“大同当兵的都盯着这件事儿呢,要是寒了他们的心,改天鞑子打过来谁卖命?” 朱高炽没什么反应,朱棣倒是先点了点头。 “当然了,咱们也不是要违背大明律,百户毕竟是越权杀人了,肯定要治罪,但治的不是杀人罪,而是他身为军人,插手地方官府的事。所以,就……革职流放……”眼看朱棣有点皱眉头,朱瞻基赶紧加快语速往下说,“实际上发配到前线镀金,过两年立功就能回来。” 然后,朱瞻基笑嘻嘻的走到朱棣身边:“当然了,爷爷您得再把代王骂一顿,说他管家不严。” 朱高炽一琢磨,要是把被杀的代王小舅子打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徒,这就相当于把军官擅杀皇亲的问题,巧妙的转变成“为民除害”的正义故事。这样一来,朝廷也无非为所谓的“挑衅藩王”而头疼。 朱棣看上去很满意这个方案,瞄了一眼还在沉思的朱高炽:“太子爷,你觉得怎么样?” “呃……这个,我觉得,可以试试……啊?”朱高炽反应过来,朱棣刚才叫他“太子爷”?于是,大胖一下子有点惊慌失措:“爹……啊不,皇上,您……您别问我啊,您这会儿在这儿呢,哪有我说话的份儿……这个,您觉得如何?” 朱棣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朱瞻基:“大孙,你是不是还想说,以后代王闹事,咱们还能把这件事拿出来当证据,告诉代王,以前处理他处理的还是轻了?哈哈哈……猴崽子,想的够远的。” 朱棣这态度,摆明了是支持朱瞻基的意见,朱高炽也没啥好说的,反正他也不是一定要治那个百户的罪,他的本意还是维护大明律的条款。可眼前这位老爷子,那是拥有大明律最终解释权的人。得了,他说是啥就是啥吧。 于是,朱高炽也表态,只是语气里还稍微带了一点不太确定的犹豫:“那就按……瞻基的意见?” 朱棣一拍桌子:“就这么干,太子,既然你和太孙都拍板了,那我这个老头子也遵一回旨意,我这就下诏,好好训斥一下我这个十三弟……” 然后,朱棣站起来要走,朱高炽和朱瞻基送到门口。 朱棣走出门外,站在原地一回头:“行了,你俩继续批折子,我还有事,别送了,回去吧。” (本章完) 第081章 打虎亲兄弟,批折父子兵(二) 朱瞻基“上班”第一天,朱棣吃完早饭,又和内阁的杨士奇聊了一会儿天,东扯西扯了半个时辰,然后撂下杨士奇,估摸着早朝结束,朱高炽应该已经带着朱瞻基去御书房了,就带着王彦悄悄摸到御书房附近。 杨士奇:你不让我上朝,就是为了让我陪你聊天? 结果,大老远的,朱棣就看见守在御书房门口的两个小太监神情有些古怪。 朱棣有的时候,也是那种很注重细节的人,在他御前伺候的人都得是面无表情,不能轻易在主子面前暴露自己的喜怒哀乐,就算是亲爹死了,也不能让主子看出你有半点悲伤来。 怎么自打把御书房重新还给大胖之后,在这儿当差的小太监都这副德行? 王彦一看朱棣这表情,就知道老爷子又生气了,可他也不敢吱声,只能紧跟在朱棣身后。就这样,俩人一前一后往前走,那俩站在御书房门口当差的小太监终于看到朱棣过来了,着急忙慌的就要下跪行礼。 朱棣摆摆手,示意他俩闭嘴,别动。 然后,朱棣似乎也听到御书房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朝廷自有法度,纵然那恶少有罪,也该交有司论处,那百户也不能当众杀人!若人人如此,还要王法何用?”这是朱高炽的声音。 “此事怎么能单以律法论之!那衙内横行乡里已久,官府不敢管,百姓不敢言,百户出手,虽是私刑,却也是替天行道。朝廷制定法度,教化百姓,若是法度不能保护百姓,那是法度之遗漏。即便要治这个百户的罪,那也只能说他是越权,做了自己职权之外的事,怎能以杀人罪论处?”这是朱瞻基的声音。 “你这小子,怎知治国之策,就是要法无禁止即可为;官府行事,乃是法无授权不可为。那百户也是朝廷的人,朝廷从未授予他审判他人罪责之权。若是朝廷人人如此,那中央何需六部,地方何需设三司!以后便让工部去选拔官员,吏部去修河筑城,刑部去祭天,兵部去判案,你觉得如何?”这又是朱高炽的声音。 “爹,如此说来,你也认为这百户不能以杀人罪论处,最多治他个越权之罪咯?”这还是朱瞻基的声音。 门外吃瓜的朱棣满脸疑惑,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王彦:“这才第一天,怎么就吵起来了?” 书房里,气呼呼的朱高炽指着朱瞻基,张了张嘴,半天没想出该怎么回答,因为他发现自己被这小子绕进去了。 其实父子两人发生争执的缘由也很简单,有人弹劾大同都指挥使司何成麾下百户当街杀人,何成却包庇此人,有损朝廷律法。何成自辩的折子也在这里,按照何成的说法,是大同城内一个恶少,平时欺压百姓,官府却不敢出面阻止。终于有一天,这个恶少欺负到一个本地商户的家里,巧了,商户家的大儿子是大同卫所里的百户,正好回家,眼看自己老父亲被人踩在脚下,母亲被一群恶仆按住,身为热血男儿,岂能置之不理? 一刀下去,那恶少捂着脖子就倒在地上开始抽搐了。 一开始朱高炽的意见,是要治这个百户杀人之罪,按律当斩。可朱瞻基坚持认为,法律虽然规定杀人偿命,但这种情况不能简单定性为杀人,而要考虑事发的缘由。 眼看朱高炽有点跟不上节奏,朱瞻基决定乘胜追击。 “爹,要我看,治这百户越权之罪,已经是给那些文官面子了。否则,别说治罪了,哼……我还要奖赏那个百户!” “你……”朱高炽指着朱瞻基,“军官无司法权,若私刑处死平民,罪加一等!而且,就算那百户是因为父母被其欺辱愤而杀人,儿子,你记住了,大明律里清清楚楚写着呢……” 只见朱高炽得意洋洋背着手说道:“……凡祖父母、父母为人所殴,子孙即时救护而还殴,非折伤以上,勿论;至折伤以上,减凡斗三等;至死者,依常律。儿子,你知道什么是‘依常律’么?就是说,他若只是打伤了人,还能减轻罪责。可是他杀了人,就还要按杀人治罪!” 大明律内容太多,朱瞻基也没全记住,皱着眉头下意识的反问:“真有这条?” “嘿嘿,我还能诓你不成?”朱高炽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然后指了指朱瞻基,“而且,你刚才说,最多治这百户一个越权之罪,嘿嘿,儿子,我还告诉你,百户作为卫所军官,非执行军务时杀人,属‘以职官犯法’,还要加重处罚!” …… 门外的朱棣听了个大概,打算推门进去。这个时候,朱棣又听到了朱瞻基说话的声音,推门的动作下意识停了下来。 “边军将士父母遭辱,若不能救护,何以激励士卒效死?今若以法诛百户,无异于纵容豪强,将来边镇谁还信朝廷王法?” 朱棣一琢磨,觉得朱瞻基这话说的有点直击痛点。 大同,那可是北疆重镇啊,那就是大明北地直面敌人的前线。 朱棣别看现在当了皇上,可他骨子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一名军人,他觉得马背比龙椅更舒服,提着刀冲锋陷阵比和朝堂百官勾心斗角更让人热血沸腾。 书房里的朱瞻基还在继续说话。 “……爹,我们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我父子不是皇家,只是普通百姓。爹你是一个普通百姓,将儿子送到军中为国家效力,而且在送儿子参军的那一天,就做好了儿子为国捐躯的准备。结果,有恶人欺负到咱们家来,把你,把我娘,甚至把爷爷都按在地上肆意欺辱,我恰好回家看到这一幕,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朱高炽一听,顿时急了:“你……你说我,说你娘也就算了,怎么能拿你爷爷来举例!” “咣当!” 朱棣猛然推开御书房大门,低着头走进来,沉默不语。 朱高炽一看,哎呦,皇上来了!那皇上刚才是不是听见…… 父子俩急忙跑到门口朝着朱棣跪下行礼,朱高炽开口问道:“爹,您怎么来了?这个……刚才瞻基说的话只是在举例而已,不是有意……” 朱棣摆摆手,示意朱高炽先不要说话,然后转过头来看向朱瞻基。 “好孩子,你刚才举例,确实不恰当。”朱棣缓缓说道。 朱高炽一听,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支支吾吾的要替朱瞻基解释:“皇上!这孩子太年轻,刚才不知轻重,胡乱举例,您……” “哈哈哈哈……”朱棣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弯腰搀扶朱瞻基起来,又示意王彦把朱高炽也拉起来。 王彦走到朱高炽身边,弯下腰,搀着朱高炽的胳膊,心里默数“三、二、一”,然后屏住呼吸全身用力,把朱高炽搀扶了起来。 朱棣笑盈盈的注视着朱瞻基:“知道爷爷为什么说你那例子举的不对么?” 朱瞻基稍微琢磨了一下,还是微微摇头。 朱棣又哈哈大笑了几声,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好孩子,爷爷告诉你,要是有人冲进咱们家里,不可能有机会把你爷爷我按在地上,你爷爷我可不是任人欺辱摆布的,哪还能用得着你这个猴崽子出手?爷爷早就一刀剁了那些个狂徒了!” (本章完) 第080章 打虎亲兄弟,批折父子兵(一) “嘿嘿,这个,是户部的折子;这个,是兵部的折子。还有这个,嘿嘿,礼部的。来儿子,我先给你念念这个礼部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总能成。 朱高炽早上都是笑醒来的,因为从今天开始,朱瞻基就正式进入御书房,帮他处理百官奏折了。 下了早朝,朱高炽就带着朱瞻基来到御书房。 “咳咳,儿子,听着啊……”朱高炽清了清嗓子,“礼部尚书吕震奏,为暹罗国请赐历书事。臣礼部尚书吕震谨奏,暹罗国使臣呈表,言其王慕中华正朔,乞赐《大统历》并冠服仪制。臣查永乐八年曾赐占城国历书,今暹罗恭顺尤甚,宜加恩准。另请于其国设儒学训导一员,教习汉字礼仪,用彰圣化。” 念完了折子,朱高炽看了一眼朱瞻基,一挑眉毛:“最后……谨此请旨。” 这折子什么意思?就是暹罗国的使臣递交国书,说他们的国王仰慕中华的历法,请求大明朝廷赐给他们《大统历》(明朝官方颁行的天文历法,明太祖朱元璋于洪武元年下令编修,以元代郭守敬《授时历》为基础修订而成,成为明朝的标准历法)以及官服、礼仪制度。然后,礼部尚书吕震查了一下以前的例子,说是永乐八年的时候,占城国也来求赐《大统历》,朝廷答应了。现在暹罗国的态度比占城国更加恭顺,所以咱们应该恩准。 同时,吕震还建议在暹罗国设立一名儒学的训导官,教授暹罗汉字和中华礼仪,以彰显圣朝教化之功。 最后那句“谨此请旨”就好理解了,就是说,皇上,您说咋整。 当然了,这种折子,内阁成员会给出一个批复的意见,比如这个折子,批复的内阁大学士不是别人,正是杨荣,他也是朱棣为朱瞻基选定的老师之一。 “儿子,你先想一想,如果让你来批这个折子,你会怎么办?”朱高炽合上奏折,等着朱瞻基回答。 朱瞻基不太理解:“不是有内阁大学士的票拟的建议么?” “对啊,是有,可现在不给你看。”朱高炽笑眯眯的,还刻意的把那本奏折藏在了身后,然后语重心长的对朱瞻基说道,“你太爷爷洪武皇帝废除了丞相,把所有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揽下来了。你爷爷设立了内阁,让内阁大臣可以代替他批批奏章,给出初步处理意见。但是啊,儿子……” 朱高炽又把那本奏折拿在手里晃了晃:“你要分辨这些内阁重臣们给你提的建议是否正确,那你自己首先就要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这样,别人才不会哄你、欺瞒你。” 朱瞻基无语的盯着一脸欠揍笑容的朱高炽,心里就在想,你这就相当于有了计算器,不用,就是玩儿,还非让我用纸笔来计算一个庞大的公式。 好歹也是在大明生活了十六年的人了,朱瞻基稍微一琢磨,给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 暹罗国想要朝廷赐给他们《大统历》和官服、礼仪制度,那就按照占城国的例子,赐给他们就好了。至于数量嘛……折子里不是说,暹罗国的态度比占城国更加恭顺么?那就比赐给占城国的数量多一些就可。或者,继续沿用赐给占城国的数量,再额外赐给暹罗国彩缎二十匹,以体现咱们大明朝怀柔远邦的恩德。 想让大明朝派遣一名儒学训导官,教授他们汉字和中华礼仪……嗯,这是好事,但是吧,暹罗国距离大明太远了。光是给他们派一个人过去,那意义不大。可以先派一个知晓暹罗风俗、语言的官员,跟随暹罗国的使臣一同回去,考察该国的实际情况后,再商议是否设立训导官,免得派一个人过去又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那简直是在浪费朝廷的俸禄。 朱瞻基一边说,朱高炽一边打开折子。朱瞻基说一句,朱高炽就在折子上杨荣票拟的建议文字上看一眼。 “小子,你是不是偷看这本折子了?” 朱高炽一脸的不可思议,为什么朱瞻基回答的内容,几乎就是和杨荣票拟的建议如出一辙。 这小子真是天生批折子圣体?朱高炽不信邪,又拿起户部的折子来。 因为户部的夏元吉还在牢里呢,所以这折子是郭资写的,内容大概是说,今年北伐大军虽已胜利回师,但军粮消耗极为巨大。宣府、大同两处粮仓现存粮食仅剩四十万石,恐怕难以满足边境驻军今年冬季和明年春季的需求。请陛下下令工部立即征调民夫疏浚运河淤塞河段,以确保江南漕粮能够顺利北运;同时请求暂停直隶、山东两地今年的丝绢折银征收,改为直接征收粮食实物,以充实边境储备。 念完折子大致内容,看见折子里提到请求暂停直隶、山东两地今年的丝绢折银征收,改为直接征收粮食实物,朱高炽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儿子,你还记得你四岁的时候,跟你爷爷提出过有关税制改革的建议么?当时你爷爷推行这件事儿,只推行了个大概,然后因为打仗、筹备迁都的事儿,就一直没顾得上。你爷爷的意思,是他宁愿等你几年,让你亲自推行这些事儿,也不愿意让户部那仅有的一个半有脑子的人领着一群没脑子的人,把这事儿给办糟蹋了。” 户部?一个半有脑子的人?领着一群没脑子的人? 那一个脑子有脑子的,不用问,肯定是是夏元吉,那半个有脑子的,嗯……大概是郭资。 合着户部上下就全是蠢货呗? 先不管,继续说这个折子的事儿,还是老规矩,还是杨荣拟定的票拟,还是不让朱瞻基看。 朱瞻基低着头开始琢磨。 “工部,马上征调运河沿岸的民夫,限一月内疏运河淤塞的路段。具体征调多少人,让工部根据工程量来决定。” “直隶、山东本年丝绢折色暂改征本色,但每石准折耗三升,以恤民力。告诉直隶、山东的官员,谁敢再这件事上伸手,皇上一定会砍了他的狗头。” “然后……让漕运总督,加派漕船一百艘,优先运粮赴宣府和大同。” “对了,让兵部核减边镇非战兵员人数,报请内阁,该裁减就裁减,节缩粮饷。” 朱高炽盯着折子上杨荣拟定的票拟,还是那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儿子,你的处理办法,和杨荣拟定的票拟就差了一小点。你刚才说,让漕运总督,加派漕船一百艘;杨荣比你大气,他的建议是两百艘。” 然后,朱高炽背着手绕道书桌前边,从堆积成摞折子里随便抽出一个来,自己先翻看。 “儿子,这个,你听好了!。” (本章完) 第079章 太孙回京(三) 一大早,朱棣睁开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问太孙回来没。 王彦伺候朱棣洗漱完毕,朱棣还得再问一遍。 中午午膳前,又催着王彦出去问问,看看太孙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下午,大胖又来御书房打卡上班,朱棣干脆以“哎呀宫里待着有点闷,老大你先批折子,爹出去走走”为理由,带着王彦跑到应天城正阳门的城楼上,因为太孙朱瞻基回来之后,一定会从这里进城。 …… 正阳门城楼上摆着一把椅子,椅子旁边还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的茶壶里的茶水早已凉透,朱棣也没打算喝。 这椅子,桌子,茶壶,就是摆设,朱棣不喝茶,也不坐椅子,就扶着城楼墙垛子,眼巴巴看着远方。 “不是说今天天黑之前就能回来么?”朱棣问跟在身后的王彦。 “皇上……”王彦已经有点哭笑不得了,“是天黑前回来啊,酉时多才天黑,这会儿才未时了啊……” 朱棣点点头:“哦,未时,知道了。”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 “王彦……” 王彦默默叹气:“皇上,现在未时一刻了……” 又过了一会儿。 “王……” “皇上啊,未时三刻了……要不然您坐会儿吧……”王彦无可奈何的说道,他跟随朱棣这么多年,心疼朱棣也是真心的。朱棣这年龄,一站这么久,那腿啊,腰啊什么的,能受得了么? 朱棣摆摆手:“不坐。” 然后,继续眼巴巴盯着远方。 终于,一队人马远远的出现在官道上,只是临近天黑,朱棣有些看不清是不是派去护送太孙回来的东宫府军前卫。 “王彦!王彦!”朱棣指着远方,“快看看,是不是太孙回来了!” 王彦手扶着城墙垛口,眯着眼睛瞅了许久,然后神色有些尴尬:“皇上,奴婢……也看不清。” 朱棣也不管了,先笑为敬:“肯定是了,说是天黑到,那就是现在了。” 然后,在朱棣满怀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下,那队人马行至城楼一箭之地。只见朱棣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掉,黑着脸,指着城楼下的那队人马,转过头冲着王彦咆哮:“他来干什么!” 只见宁王朱权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昂首挺胸,走在队伍最前端。 被朱棣这么一吼,又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的王彦也是下意识一颤,脸上的龙涎也不敢擦,赶紧朝着城楼下看了一眼,声音有点颤颤巍巍:“啊?这是……宁王?皇上,宁王进京的事儿,您是知道的啊……” 朱棣想起来了,宁王朱权原本封地在大宁,天天和蒙古人打交道。虽然被削兵权后改封南昌,但朱权对蒙古事务的见解仍具价值。所以,在太子朱高炽的建议下,他下旨召朱权进京议事。 想起这些事,朱棣没好气的瞪了王彦一眼,又转身看向远方。 就在这个时候…… “爷爷!” 朱棣浑身一震,这是……大孙的声音? 朱棣猛然回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满脸疲倦的朱瞻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扶着箭楼的墙壁,微微弯着腰,但仍然倔强的抬着脸和他对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哎呦,太孙殿下回来了!是太孙殿下回来了!奴婢见过太孙殿下!”王彦反应快,已经跪下行礼了。 朱瞻基笑了笑,一路朝着朱棣小跑过来,路过王彦的时候,还刻意弯腰伸出胳膊朝下探,在王彦背上轻轻一拍,然后一直跑到朱棣面前,整理了一下衣服,撩开袍子下摆就跪在地上。 “孙儿见过爷爷!” 朱瞻基还是有点没倒匀了气口,说完话,胸口又开始起起伏伏的,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喘气。 朱棣脸上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笑出声来,弯腰把朱瞻基拽起来:“猴崽子!跟你爷爷搞偷袭!哈哈哈哈……唉?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喘成这个样子?” 朱瞻基咧着嘴一笑:“我从汉西门进了应天,直奔皇宫,结果爹说您在正阳门上等我呢,我就赶紧过来,沿着马道一路跑上城墙了。” 朱棣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向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朱瞻基:“嗯,出去一趟,才半个多月没见,爷爷感觉半年没见你似的。” 说完,朱棣拽着朱瞻基的胳膊:“走,回宫,去爷爷那儿吃饭!” 与此同时,朱高炽在批折子。 …… “大孙,爷爷实话跟你说。让你去凤阳祭祖,你刚走没几天,爷爷就后悔了。” 回宫的马车上,朱棣舒舒服服的坐在那里,朱瞻基给他捶着腿、揉着腰,捏着肩。 “嗯……舒服,还是我大孙会伺候爷爷,哎呦,舒服……大孙,爷爷跟你说……” 朱棣脸上一副享受的表情。 “爷爷现在是一天见不着你,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下回,爷爷绝对不派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哎呦,舒服,对对对,就这儿……” 朱棣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舒服的,总之脸上表情很复杂,像是痛并快乐着,歪着脑袋,闭着眼,用手摸着腰间朱瞻基给他按过的地方:“大孙,爷爷今儿为了等你,可是在正阳门上站着一整天呢!” 王彦跟在马车旁边,暗自腹诽,皇上,您中午吃完饭,下午才出宫的,哪有一整天呐。 朱瞻基一脸乖巧:“那孙儿以后就每天黏着爷爷,孙儿哪都不去。” 朱棣眉毛一挑,眼珠子朝下,看着蹲下卖力的给自己敲腿的朱瞻基,宠溺的在朱瞻基头发上摸了摸:“男儿志在四方,爷爷可不能拴着你。你是个好孩子,可不能像建文那样,生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失了锐气。” 怎么好好的,爷孙俩这么久没见过,就莫名其妙的说到建文了呢? 朱棣也觉得说建文没啥意思,转变了话题。 “大孙,你去凤阳之前,爷爷说过,让你帮爷爷做两件事。这第一件嘛,就是去凤阳祭祖——嗯,你没办成,嘿嘿,这大婚的钱嘛……” 朱瞻基急了,瞪大了眼睛:“爷爷!是你让我回来的!” “哈哈哈哈……”朱棣被朱瞻基这副样子逗的捧腹大笑,然后对着朱瞻基指指点点,“你这个猴崽子,一听说爷爷不给你出大婚的钱,着急了?对不对?” 朱瞻基拉着朱棣的胳膊来回摇晃:“爷爷……是你让我回来的啊!你不能拿这个当理由不管我了啊!” 朱棣摆摆手:“好好好,是爷爷让你回来的。”然后他伸出手,在朱瞻基额头上戳了一下,“虽然你没祭祖,可你在凤阳办的事儿,办的不错。嗯……” 说到这里,朱棣摸了摸胡须,点了点头:“这样吧,就算你第一件事情给爷爷办成了。哎!你别急着高兴……” 眼看朱瞻基都要庆祝了,朱棣伸出手来制止了他:“别忘了啊,爷爷当时说的,让你帮爷爷办两件事儿,这还有第二件事呢!” (本章完) 第078章 太孙回京(二) 一直到朱棣下旨为朱瞻基敲定了大婚人选的时候,正妃是来自民间的张怜儿,侧妃是锦衣卫百户胡荣之女胡善祥,这个朱瞻基倒是知道,毕竟是明朝历史上少数被废的皇后,充满了悲剧色彩的一个女人。 《明史》评价:“后(胡善祥)无过被废,天下闻而怜之。” 可是,不是应该还有一个孙氏么?就是那个留学生的生母孙氏?让我看看这个孙氏是谁…… 然后,朱瞻基在大婚的人选名单上看到了孙婉茹的名字,也明白了太子妃张氏为什么总是让孙姐姐陪在他身边。 姐姐变老婆?好好好,这么玩是吧,很好,很骨科。 …… “小姐!小姐!” 孙婉茹正在看书,丫鬟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一脸的兴奋。 “怎么了,这么高兴。”孙婉茹笑了笑,把书放下,也没有责怪这个丫鬟的冒失,“这里是东宫,毕竟还不是咱们自己家,你做事要稳妥一点。” 丫鬟还是一脸的兴奋劲儿,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孙婉茹对这个丫鬟很好,毕竟是跟着她一起来东宫的,又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她笑着站起来,绕着丫鬟走了几圈,一边走一遍一本正经的说道:“让我猜猜,你这么高兴……嗯,是有心上人了么?告诉我,我去找太子妃娘娘,让她给你们撮合撮合。” 丫鬟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可眼睛已经笑如弯月。她一把抓住孙婉茹的手,兴奋的说道:“是太孙殿下!” 孙婉茹顿时脸色微变。 丫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改口:“不是不是,小姐,我的意思是说,太孙殿下要回来啦!” 孙婉茹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重新挂上笑容:“太孙殿下要回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太孙殿下不是在凤阳,要祭祖过后才能回来么?” 丫鬟眉毛一挑:“小姐,我跟你说,这是我刚才路过太子爷书房,听到太子爷对太子妃娘娘说的!太子爷说,太孙殿下马上就回来了,就这几天了!” 孙婉茹的笑容只是在脸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她便板着脸,声音有些严厉的训斥丫鬟:“太子爷的书房,那是何等重要的地方,你不该路过那里,更不敢偷听太子爷和太子妃娘娘的说话。若是将来太子爷在书房讨论国家大事,你这样偷听,那就是掉脑袋的罪过,我也救不了你。” 丫鬟低下头来,撅着小嘴:“哦,知道啦。” 孙婉茹又想了一下:“你先早些休息,明天我们早点起来,去把太孙殿下的房间打扫一下。” “可是,太孙殿下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的……”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看见自家小姐又开始板着脸,明显是自己说错话了。 “别人打扫,那是别人的事。”孙婉茹认真的解释道,“你忘了,在咱们老家永城,家里的男人出远门,回来之前,女人都要把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朱高炽黑着脸,看着几个太监和宫女在打扫墙角的狗尿。 当事狗则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态度极其恶劣。 一整个就是一副“爷傲奈我何”的样子。 朱高炽看了一眼白毛狗,冷哼一声:“早晚给你这畜生阉了,怎么哪儿都敢尿。” 然后看了一眼捂着嘴偷笑的太子妃,朱高炽直接站起来,拉着太子妃的手就往外走。 “干嘛呀,你不是有事情还没做完吗?”太子妃被朱高炽直接拽到门口,一边被拽着走,一边开口问道。 朱高炽头也不回的继续走:“这还怎么处理啊?让我闻着狗尿味?算了吧,我可没那兴致。走,回屋睡觉。” 俩人带着随从往回走,正好路过孙婉茹的房间,瞧见还有烛火灯光,朱高炽便眯着眼睛瞅了瞅,指了指房间的方向:“你看,这孩子还没睡呢,估计又在看书。” 朱瞻基小时候看书的时候,都是孙婉茹在旁边伺候,递个茶,扇个扇子什么的。朱瞻基开始练字的时候,也是孙婉茹在旁边给研墨。朱瞻基看书的时候,也经常和孙婉茹交流一些对书本内容的看法。 时间久了,孙婉茹也开始看朱瞻基平时喜欢看的那些书。 太子妃看了一眼:“这孩子啊,心思全扑在瞻基身上了,瞻基喜欢看什么书,她就跟着一起看。”然后,太子妃微微摇头,略带叹息,“可惜了,老爷子让瞻基喜欢的张家姑娘做了正妃,这孩子,只能做侧妃了。” 随即,太子妃又带上一缕笑容:“不过,张家那姑娘,也是个好姑娘,我挺喜欢的。更重要的,是你儿子喜欢。所以啊,就随他吧。” 俩人继续往回走,朱高炽冷不丁蹦出一句,“侧妃怎么了?侧妃也挺好了。” 朱高炽压根没察觉他这话一说出来,太子妃的脸瞬间就冷了,还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就算是侧妃,将来瞻基做了皇上,那肯定也是贵妃了。都说当了皇帝以后,最喜欢的就是贵妃了,嘿嘿,你看啊……哎?你怎么不走了?” 然后,大胖同志后知后觉,后背一凉。 坏了,我说错话了,这平时处理国家大事儿都没见得这么糊涂啊,怎么今儿又踩雷了啊? 太子妃“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用很夸张的语气,拉长了声调说道:“啊对,贵妃……” 朱高炽赔着笑,不敢吱声。 太子妃继续说道:“你现在的那两个侧妃,一定也不错,对不对?等你当了皇上啊,也给她们封个贵妃,每天就宠着她们。就像那个……对,汉武帝的李夫人,还有唐太宗的徐贤妃,那真叫三千宠爱在一身啊……” 朱高炽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大脑飞速运转,然后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是说,贵妃再好,那也比不上皇后啊!皇后那可是一国之母,集万千尊荣于一身。你看啊,咱大明开国以来,我奶奶,还有我娘,你瞅瞅,这天底下谁不得称赞一句‘一代贤后’啊?” 太子妃无奈的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满脸讨好笑容的朱高炽:“行了,我要是那善妒的女人,就不会嫁给了你们老朱家了。” 然后,甩开还在原地傻笑的朱高炽,太子妃自己一个人大步流星的走了。 朱高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我这张嘴”,然后又换上笑脸追了上去。 (本章完) 第077章 太孙回京(一) 汉王朱高煦的骑术,在整个永乐一朝能带兵打仗的将领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朱棣给凤阳的朱瞻基传旨让他回京,这旨意比朱高煦出发的时间早得多。可朱高煦愣是单骑赶路,和圣旨同时抵达凤阳,然后在城门口附近甩开了传旨的队伍,提前一步抵达高墙司。 朱瞻基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召回应天的事儿,正跟纪纲在一起商量朱允熞的事儿呢,一抬头,就看见朱高煦风尘仆仆的走进来了。 “二叔?”朱瞻基一愣,他没想到朱高煦会突然来凤阳,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可是关于朱允熞这件事,爷爷有旨意了?” 朱高煦径直走进来,纪纲冲他行礼的时候都懒得回应,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胳膊:“太孙,皇上召你回京,护送你回京的兵马是你爹的东宫府军前卫,他们最晚明日就到,你先准备一下。” 然后才转过头去对纪纲说道:“皇上也给了你旨意,不过我比旨意到的快,我就先告诉你了。皇上有旨,明日东宫府军前卫抵达凤阳之前,你必须留在太孙身边,片刻不能离开。皇上的原话,若是太孙少了一根头发,他就诛了你的九族。” 纪纲被吓了一跳:“汉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朱瞻基也不太理解。 朱高煦的神情稍显缓和,稍微思索片刻后说道:“皇上收到你写的折子,知道朱文圭险些被杀的事情。皇上担心你,因为他们能刺杀朱文圭,就有可能刺杀你,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皇上也不愿意你留在这里,所以才让你回京。” 眼看朱瞻基想要说话,朱高煦又不轻不重的拽了一下朱瞻基的胳膊:“祭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二叔来了。” 朱瞻基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从朱高煦的语气、神情中,看的出来这位二叔似乎真的很关心,他不太理解,历史上那位大明第一扫堂腿,竟然和眼前这位关心侄子的长辈是同一个人。 他算了一下时间,从他写折子送回应天到现在,朱高煦这么快就来了,那他岂不是星夜兼程的赶路? “那这里的事……” 朱瞻基再度开口,不过这次还是只说了个开头,又看到朱高煦摆摆手,然后朱高煦又盯着纪纲继续说道,“纪纲,皇上的旨意里对你还有其他安排,我一并告诉你。太孙离开凤阳之后,你留在这里,彻查朱允熞的事情,需要什么人手,你就传信回应天让他们过来,皇上等着你给他答案。” 纪纲马上站的笔直,双手抱拳,低头行礼:“卑职遵旨!” …… 此时已是深夜,东宫太子书房的蜡烛还亮着。 朱高炽穿着一件儿白色宽松睡袍,坐在书桌后边的椅子上发呆,而他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奏折。 “汪汪!” 几声狗叫,让有些愣神的朱高炽回过神来,瞧见白毛狗从门外翻越门槛跳了进来,身后跟着板着脸的太子妃张氏。 “还不睡?这都什么时辰了?”太子妃的语气有些哀怨,“自打皇上回来,你就消停了一天,又开始没日没夜的看折子。” 走到朱高炽身边,太子妃轻哼了一声:“你再不回来睡觉,我可就不给你留门儿了。” 朱高炽之前一直是表情严肃,此刻脸上也逐渐挂了笑,坐在那里拉着太子妃的手笑着说道:“你就别等我了,儿子快回来了,我得把一些事情先整理好了,他才好上手。我总不能交给给咱儿子一个乱摊子吧。” 此话一出,太子妃顿时高兴了:“真的?不是要祭祖过后才能回来了?” 朱高炽不愿意把太多机密的事告诉太子妃。毕竟,如果告诉他老二去凤阳替太孙祭祖了,难免太子妃又会追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便笑着摆了摆手:“这个你就别管了,儿子回来也就这几天了,他这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远门儿,事儿也办的挺不错,他爷爷还夸他呢。” 太子妃点点头,然后回过神来:“等会儿,你刚才说,要把一些事情整理好了,才能让儿子好上手……”她又低头琢磨片刻,这话的意思是说…… 朱高炽笑着点头:“这也是瞻基他爷爷的意思。我爷爷洪武爷在位那会儿,我大伯,也就是懿文太子,十六七岁已经开始接触政务,二十二岁就正式监国了。当年,瞻基他爷爷还是燕王,最早让我帮他处理政务的时候,我也就十六七岁,然后二十一岁那年,我开始镇守北平,保全后方。” “现在,瞻基也十六岁了,是时候了。” 太子妃白了朱高炽一眼:“你们老朱家的传统,就是老子压榨儿子,儿子压榨孙子,是不是?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们老朱家已经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喜欢使唤家里刚成年的儿子?” 然后,太子妃把自己的手从朱高炽的手里抽出来:“我可告诉你了,儿子还没大婚呢,还打光棍呢,算不上成年。” 朱高炽还是笑眯眯的,又把太子妃的手抢了回来,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眉毛向上一挑:“行啊,你去跟皇上说,反正在我这东宫当家的是你这个太子妃,你替儿子去出头,怎么样……哎哎哎……”朱高炽脸色突然大变,指着墙角,“快快快!狗!狗!狗!” 顺着朱高炽手指的方向,太子妃一脸疑惑的转过头去。 朱高炽手指尖儿都在颤抖:“狗在那儿尿了!” …… 东宫面积不算大,除了住着太子一家,其他宫女太监都是住的大通铺。唯独有个小姑娘,理论上来说她现在还不是东宫太子的家人,可她在东宫有自己的房间。 十五岁的孙婉茹,太子妃张氏的养女,永城人。太子妃张氏的母亲彭城伯夫人是永城人,与孙家相识,很早就把孙婉茹推荐给太子妃,说这个女孩儿孝顺、谦和、知礼,而且容貌美丽、仪态端庄。于是,永乐八年,十一岁的孙婉茹入宫,由太子妃张氏亲自教导礼仪,并且以太子妃养女的身份在东宫住了下来。 东宫上下,都称呼其为“孙小姐”。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妃啊,哪是找养女呢,这根本就是给自己预定了个儿媳妇。 孙婉茹在东宫生活,和朱瞻基朝夕相处。说实话,即便是前世身为历史老师的朱瞻基,也没有想到这个每天陪在自己身边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就是历史上宣德皇帝的孙皇后。对朱瞻基而言,他更是将这个和自己同岁的小女孩当成妹妹一样。 后来,太子妃告诉他,你的这位孙妹妹,比你还大半个月哦。 行,那就孙姐姐吧,嘿嘿,姐姐好,姐姐妙,有了姐姐呱呱叫。 (本章完) 第076章 水落石未出(四) 将石英私放朱允熞这件事供出来的,是一个跟随了石英多年的太监,他说石英已死,他害怕下一个便轮到同样知情的他,所以求太孙殿下可以庇护他。 而对于朱瞻基来说,他现在急需搞清楚一个问题,那便是石英苛待朱文圭等人,究竟和永乐四年悄悄重返高墙的朱允熞有什么关系。 是朱允熞的授意?他那时不过十五六岁而已,为什么他要授意石英苛待自己的侄子和兄弟? 如果不是朱允熞的授意,那就是石英自己的意思?他为什么要突然开始苛待朱文圭等人呢? 他将这些已知的内容全部写成折子送到应天府。而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远在应天府的朱高炽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依我看来,这件事有两种可能。”朱高炽眉宇微蹙,目光深邃,语气缓急有度,先是竖起第一根手指,“第一,苛待建文一脉,是出于朱允熞的授意,建文一脉之间,并不像别人看来那样,彼此之间的关系是铁板一块。也许,在建文一朝,有许多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所以,逃出高墙的朱允熞,会在冒险返回高墙之后,授意石英苛待其他建文一脉。朱允熞的存活,对石英来说,也是一个威胁,或者说是他的把柄。所以,石英只能按照朱允熞的要求去做。” “当然,也可能朱允熞是出于其他原因,才会授意石英苛待建文一脉,不过这些,我们都无从知晓。” 然后,朱高炽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种可能,就是苛待建文一脉,是石英自己的决定。他可能害怕将来有人知道他善待建文后人的事情,尤其是朱允熞在高墙期间的生活待遇明显高于其他人,所以石英需要用苛待其他建文一脉的方式,来表明自己对建文一脉的态度。” 说完这些话,朱高炽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拈须沉默片刻,突然站住脚步。 “实际上,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有人想借着苛待建文一脉的事,来给皇上身上泼脏水。当初,皇上以朱文圭、朱允熞等人年幼无知为名,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过,只是将其贬为庶人,囚禁于高墙,按月供给衣食,不得短缺。”说到这儿,朱高炽又走到朱棣身边,继续往下说,“如果天下人知道皇上表面上善待建文一脉,背地里却对他们缺衣少食,使其饥寒交迫,那对皇上的名声也是影响。” 朱棣冷笑一声:“我会怕这些?我要是怕这些恶名,当初就不会奉天靖难。当年我跟着中山王打仗,中山王就说了,你小子脸厚,打仗的时候能当盾牌,呵呵……” 听到这里,朱高燧莫名其妙点了点头,然后被朱棣一个眼刀杀过去,瞬间低下头来,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 这边,朱高炽还沉浸在思考中,没察觉到朱棣和朱高燧之间父慈子孝的互动。 “皇上,如今天下大定,如果真的有人要在前朝建文旧事上做文章,动摇朝廷根基,那就一定要将皇上塑造成一个暴虐无常、言而无信、薄情寡义的暴君。儿臣有一句话,这么多年一直想问皇上,现在,儿臣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所以……” 朱棣微微颔首:“老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看向姚广孝,姚广孝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老大,老二,老三,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今天就告诉你们。”朱棣坐在那里,身体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神情淡然,“建文已经死了,死在我攻破应天的那一天,死在皇宫大火之中。我亲眼看着他被堵在火海之中无法脱身,我亲眼看着他在火海中倒下,我亲眼看着他被大火吞没,逐渐变成一具焦尸……” 朱高炽下意识开口:“爹,这……” “你们哥仨,是不是一直以为,建文跑了,然后爹随便找了一个尸体……”朱棣似笑非笑的一摊手,“……然后对外宣称,这尸体就是建文?呵呵,爹今天就给你们哥仨交个底,建文已死,是我亲眼所见。知道这件事的,还有朱能,就是他带人跟着我肃清宫闱,那把火也是他放的。” 已故东平王朱能? “当时,建文的太子朱文奎也在大火之中。所以,他们都死了。”朱棣表情平淡,把所有话都说完,然后转头看向朱高炽,“老大,现在爹跟你交了底,你可以继续往下说了。” 朱高炽在听到建文已死的消息后,表情一直非常严肃。他点了点头,又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这是他的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来回走动。 “瞻基那孩子曾经跟我说过,如果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却找不到这件事的是谁做的,那我们就换个角度去考虑。”朱高炽突然站定脚步,眼睛注视着坐在那里的朱棣,“这件事发生之后,对谁最有利;如果找不到这个人,那就再换个角度去考虑,这件事发生之后,对谁的损害越大。” 朱棣眼皮一抬,指了指自己:“损害最大?我呗。你刚才都说什么来着?对,暴虐无常、言而无信,还有……对,薄情寡义。” 朱棣虽然宽待南军士兵生者,抚恤阵亡者。但是,朱棣也杀了许多建文旧臣,这些人的家眷或被一起诛杀,或被流放。这些被流放的人,是最痛恨皇上的人。 若是已经成年的朱允熞把这些人联络起来…… 想到这里,朱高炽猛然摇头。仅凭一个无根无基的朱允熞,还做不到这一点,一定还有其他人,躲在背后,谋划着这一切。” 可是,还能有谁呢? 朱高炽面色沉重,努力思考着所有可能的人选,可这些要不然是已经死去多年,要不然就是像朱允熞这样,没有半点根基,掀不起大风大浪。 朱棣也开始低头思考,突然抬头看向朱高煦,然后又转而看向朱高燧。不过他的目光只在朱高燧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又重新开始盯着朱高煦。 朱高煦愣了一下:“爹,你不会怀疑是我吧?” 朱棣只是琢磨片刻,便缓缓摇摇头:“不会是你,你和爹一样,都是他们最痛恨的人。别忘了,死在你手上的建文旧人可不在少数。” 然后,朱棣又看向朱高燧:“也不会是老三。” 当然,为什么不会是朱高燧,朱棣并没有说出理由。 因为……他不是很愿意说出“因为老三太蠢”这样的话。 …… 某地,一处密室。 “以沸水冲泡茶叶为汤。”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面无表情的摆弄着手中的茶具,“用沸水冲泡,才能激发这茶叶的精华。高温的沸水可以让茶叶迅速舒展,释放出深藏在茶叶中的香气和滋味。” 坐在中年人对面的年轻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有些出神。中年人放下茶具之后,手指轻轻在桌案上磕了几下。 年轻人回过神来,端起面前的茶杯,送到嘴边,啜饮一口。果然茶香浓郁,滋味醇厚。 “你去凤阳了。”中年人也将自己面前的茶杯端起,轻轻品了一口。 年轻人点了点头。 中年人笑了笑:“你呀,还是沉不住气。” 年轻人放下茶杯,抬眼注视着对面的中年人,似乎对这个“沉不住气”的评价不是很服气。 “你怕那个老太监不死,你还活着的消息会被皇上知道。”中年人唇角微扬,轻声道,“你想错了,皇上知道你还活着,最多只会于震惊高墙司的人竟然如此胆大,但他不会对你在意。我了解他,他如果在意你,你根本不会活着被送到高墙,应天城破那天的皇宫大火,就是你的葬身之所。你呀……” 道袍中年人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然后眼睛一抬:“……还是太看重自己,也太小看这位永乐皇上了。” 坐在道袍中年人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故懿文太子朱标的第四个儿子,朱允熞。 (本章完) 第075章 水落石未出(三) 不是说,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 谁家抽丝抽这么快的? 前天还重病缠身的汉王朱高煦单骑飞奔到赵王府门口,敲开门进去没一会儿工夫,就连同着前天也是重病缠身的赵王朱高燧一起出来,这两位当朝亲王连随从也顾不上带,径直就骑上马入宫去了。 二位王爷一看就精神抖擞,从出门儿开始,一直到策马奔腾而去,嘴里就叨逼叨,叨逼叨没停下来过。 听说宫里给两位王爷家里都派了太医,这宫里的太医就是厉害,都不能说是药到病除啊,这简直就是人到病除啊! 朱棣在书房里,此刻书房里还有平时很少入宫的姚广孝,太子朱高炽。 朱棣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一眼敞开着的门外,喊上一句“怎么还没来”,然后就是王彦在门口回一句“快了快了,估摸已经在路上了”。 终于,朱高煦和朱高燧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朱棣看到二人之后,朝着门外喊了一句“关门!” 王彦从门外把门关上了。 朱棣走到朱高煦和朱高燧身边,刚想说话,突然皱着眉头,盯着朱高煦,又转而看向朱高燧,嗅了嗅鼻子:“老三,你喝酒了?” 朱高燧立马就是一个原地立正,眼神坚定:“爹!是我那王妃喝酒了!我这嘴巴连酒杯都没挨着,我对天发誓!” 朱棣打量了一下朱高燧,没继续深究,然后背着手走回到椅子旁边坐下。 “老二老三,爹已经下旨了,让太孙马上回京,但是中都凤阳祭祖的事儿不能没人去。”朱棣盯着朱高煦,声音低沉而冷硬,“所以,你去一趟凤阳。” 朱高煦有些犹豫,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他那个大侄子朱瞻基为什么要突然回京。 “爹,太孙他……怎么了?”朱高煦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朱棣手指叩桌,眉头深锁:“对外就说……病了。” “病了?”朱高煦低声重复了一下,然后继续询问,“祭祖这种事,只有皇上、太子和太孙可以去,儿臣只是一个亲王……” 朱高煦的担心不无道理,早在永乐七年三月,朱棣就颁布过旨意,“天地宗庙之祭,非朕亲行,则必太子;亲王非奉特旨,勿预大礼。” 也就是说,如果朱高燧要代替朱棣去凤阳祭祖,那就需要朱棣颁布特旨。 “汉王殿下无需担心。”一直不做声的姚广孝突然开口说道,“皇上还有一道旨意,‘若朕与东宫俱不克亲祀,可选亲王长者一人,减其仪从,遣礼官辅行’。” 减其仪从,遣礼官辅行,也就是削减仪仗队伍的规模与规格、由亲王标准降低为郡王级别,简化祭祀流程,同时派礼部官员陪同。也就是说,皇上和储君都无法亲自去祭祀,可以派亲王代替自己,只不过降低一些祭祀的标准就可以了。 朱高煦拱手行礼:“那儿子马上出发,别耽误了冬至日祭祀的时间。” 朱棣点点头:“不急,一个时辰以后出发,先听我们商量完所有事情。” 朱棣又看向朱高燧:“纪纲要在凤阳待一段时间,这期间,你继续协理锦衣卫事——老三,这回不光是北镇抚司,而是整个锦衣卫。” 按照《皇明祖训》,藩王不得担任朝廷行政或军事职务,包括六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等等。之前朱棣让朱高燧暂领北镇抚司,也是以协理锦衣卫事的名义,属于临时性任命。 朱高燧心头一紧,再一看房间里的众人,好家伙,一个皇帝,一个太子,一个皇帝的挚友,加上自己还有两个亲王,除了远在凤阳的大侄子,这就是皇室最顶端的几位了啊。 这是……发生甚么事了? 朱高燧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往前挪动了一步:“爹,这是怎么了?” 他看了看朱棣,又看了看姚广孝,看了看大哥朱高炽,看了看二哥朱高……算了这个别看,老二从王府里把他拽出来的时候光是说“皇上急召我们兄弟入宫”,其余的事儿他啥也不知道。 然后,朱高燧重新望向朱棣,等着朱棣告诉他答案。 朱棣缓缓抬起眼睑,缓缓开口:“朱允熞,他还活着。” 老二老三都是浑身一震,异口同声问道:“谁?” 朱棣冷笑一声:“故懿文太子、我大哥的第四子、建文的弟弟,我的另一个大侄子,朱允熞。” 朱允熞,洪武二十四年出生于应天,洪武二十八年封衡王,但未就藩;建文元年改封怀王,但仍然居于应天府。作为建文的亲弟弟,他身份尊崇,整个建文年间都随建文居于南京宫中。 靖难之役后,朱允熞与兄弟朱允熥一同被废为庶人,囚禁在凤阳高墙之中。 永乐二年,十三岁的朱允熞在高墙内暴卒。 朱高煦和朱高燧回想了很久,才想起朱允熞是谁,只因当年他们兄弟二人跟随朱棣攻入应天府的时候,那朱允熞还只是一个小屁孩而已。 他不是死了么?不是凤阳高墙报告的消息,说他暴卒了么? …… 时间倒退到两天前,凤阳高墙司。 朱瞻基听着跪在躺下那个小太监的描述,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怀庶人被关押之时,跟随怀庶人的宫女王氏,是石公公的同乡,早年石公公在应天当差的时候,就与那宫女熟识了。后来,石公公成了这高墙司的守备太监,不曾想,在这里又见到了王氏。因为这里远离应天,管的没那么严,石公公就和那王氏结成了对食……” 这个怀庶人,就是朱允熞,因为他在被废之前是“怀恩王”。 对食,就是太监和宫女结成一对儿,字面意思就是坐在一起吃饭,其实就是临时伴侣,以慰深宫之寂寞。 “……王氏是照顾怀庶人的宫女,所以看在王氏的份儿上,石公公一直优待怀庶人,不仅让他住高墙里最好的院子,还给这个院子提供最好的食材,甚至逢年过节还有酒喝,有肉吃。石公公自己,也经常在怀庶人的院子里留宿……” 朱瞻基越听,脸色越黑。 纪纲和张勇倒是一副吃瓜表情,脸上笑嘻嘻。 “……因为那时怀庶人年幼,眼看要在高墙内度过一生了,王氏便于心不忍,求石公公帮忙。于是石公公从附近农户家找来一个同龄儿童杀掉,冒充暴卒的怀庶人尸体……” 朱瞻基脸黑不黑不好说,反正纪纲和张勇这会儿已经不嘻嘻了。 按照这个小太监的讲述,十三岁的怀庶人朱允熞在逃离高墙之后,可能是被一名建文旧臣收留了(小太监猜测),永乐四年曾经悄悄回来看望过王氏过一次,此后便一直没有出现。 更关键的,正是从永乐四年之后,石英开始降低了朱文圭和朱允熥的待遇,逐渐让朱文圭变成了朱瞻基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副模样。 (本章完) 第074章 水落石未出(二) 说实话,朱瞻基之前从未和纪纲有过交集,这甚至是他第一次和纪纲处于如此近距离下的面对面。因此,朱瞻基对纪纲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前世古龙先生武侠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三少爷的剑》里。在这部电视剧里,燕十三的造型很前卫。 至于这部电视剧里的纪纲?他奶奶的,还我慕容秋荻来! 看着跪在堂下的纪纲,朱瞻基忍住了问他“你认不认识谢晓峰”的冲动,而是转而询问他来凤阳有何事。 “回禀殿下,卑职奉旨至此,在殿下身边听用。”纪纲规规矩矩的回答道。 朱瞻基稍微琢磨了一下,也没想明白老头子把纪纲派来干什么。这会儿朱高炽在身边就好了,肯定就把整件事看的明明白白的。 不过也好,纪纲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又都是查案办案的高手,别说,这还真是瞌睡了就递来枕头了。 朱瞻基快速把事情给纪纲复述了一遍。 还是那句话,专业人干专业事儿,当纪纲听到“院子纵火加投毒”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询问守备太监何在;听到原先守备太监石英,在朱瞻基抵达凤阳当天就被关在建庶人原来那个小院子里,第一反应请朱瞻基马上派人保护这个石英。 朱瞻基冲着地上那个蒙了一块白布的那具尸体努努嘴,示意纪纲自己看。 “这是……”纪纲指着地上的尸体,“……那个原来的守备太监?” 朱瞻基点点头。 纪纲一脸遗憾,叹了口气:“唉……殿下,地上这老太监,肯定跟这件事儿脱不了干系,可惜了,对方下手这么快……”然后,盯着石英脖子上的伤口打量了一下,又忍不住赞叹,“啧啧啧,这杀人手艺,真不赖啊!一剑封喉,伤口再浅一寸,都没法儿当场毙命。” “孤不是让你评价对方杀人手法的……”朱瞻基无奈的揉着脑门,“……你就告诉孤,接下来怎么办。查案办案这件事,你是高手,孤也得听你的意见。” 纪纲咧嘴一笑:“殿下谦虚了不是?刚才殿下还说了,一天时间就从那十几个嫌疑人里找到了纵火之人,而且最关键的是殿下都没有用刑!要是换成卑职,怕是要把那十七个人打死打残几个,也不见得能问出来。” 这个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太孙卫队的亲卫,看见纪纲也在,先是一愣,然后朝着朱瞻基单膝跪下。 “殿下,门外有个高墙司的宦官,说是有要事向殿下禀告!” …… 纪纲抵达凤阳的时候,赵王朱高燧奉旨生病已经两三天了。 哎呦,朱高燧现在是深深的体会到了一点——比生病更难受的就是他娘的装病。大门不让出,二门不让迈,就像个没出嫁的小姐似的,连客人也不让接……啊呸,连客人也不让见。 不过他埋怨归埋怨,执行起朱棣的旨意来那也是一点折扣都不打,这几天真的做到连房门都不出,憋了一身劲儿无处使唤,只是苦了赵王妃了,这几天啊,日子过的是真叫个……嘿嘿,苦啊,嘿嘿,真的苦啊。 对了,这朱高燧的赵王妃徐氏,是中山王徐达次子徐膺绪的女儿。而朱高燧的母亲徐皇后,是徐达的女儿,也就是徐膺绪的姐姐。 也就是说,朱高燧这小子,娶了自己舅舅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表妹。 “王爷,饿了没,妾身去给你弄点吃的来。”赵王妃面色红润,软绵绵的躺在朱高燧怀里,手指头还在朱高燧敞开的胸膛上不安分的来回游走。 朱高燧双眼空洞无神,看着窗外树上的鸟儿。 踏马的,从来没这么羡慕过一只鸟儿。 “王爷?想什么呢?”赵王妃瞧见朱高燧没回应,原本枕在朱高燧胸口上的脑袋抬起来,“人家问你饿了没,想不想吃东西。” 朱高燧吧唧吧唧嘴:“想喝酒了。” 赵王妃面露难色:“王爷,皇上说了,一年之内不让你喝酒,你可别忘了。咱们赵王府上下,连一酒都没敢留,全扔出去了……” 这下丸辣,王府里没酒,又不敢出去买酒。万一被人瞧见赵王府的人来买酒,再被皇上知道了…… “是啊,一年不能喝。”朱高燧也是一脸的无奈,“也是我活该,那天喝了点酒,就他娘的管不住嘴了。” 赵王妃眼珠子一转,一缕红色映上脸颊:“王爷,妾身有办法。” 然后,赵王妃坐了起来:“上回二叔来找你喝酒,带的那坛金华酒还没喝完呢,妾身听王爷说那酒好喝,就把剩下那半坛酒存起来了……” 朱高燧瞬间来了精神,翻身坐起,两眼冒光:“哪儿呢?快去拿来,爷这几天快闷死了!” 朱高燧不能出门,主要是他要彻底执行“在家养病”的圣旨。赵王妃就不一样了,那不是随时随地,想出就出啊。 于是赵王妃俏生生一笑,在朱高燧脸上轻轻摸了一把:“王爷,你等着,妾身给你拿去。” 一盏茶功夫过后,赵王妃抱着一坛酒回到房间里,朱高燧这个高兴啊,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跑到门口从赵王妃手里把那坛酒接了过来,摘下盖子,送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香!真他娘的香! 赵王妃关上门,看了一眼捧着酒坛陶醉在酒香中的朱高燧,一步一步扭到朱高燧面前,娇滴滴的说道:“王爷,妾身没给你拿酒杯来,怎么办呀。” 怎么办?好办,爷直接扛着酒坛子喝不就成了。 不行,这么喝太浪费,就这么半坛酒,洒一滴朱高燧都心疼的要命。 对了,房间里又不是没有茶杯啊,用茶杯喝不就完事儿了。 朱高燧满不在乎,抱着酒坛子走到桌子跟前,先把酒坛子放下,然后随手拿起一个茶杯来,把里边的茶水和茶叶直接泼到旁边的地面上,再小心翼翼的抱起酒坛来,慢慢把酒倒在茶杯里。 这是朱高燧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的倒酒。 放下酒坛,朱高燧刚想去拿茶杯,却被赵王妃抢先一步。 “你干嘛?”朱高燧瞪大了眼睛问道,“皇上又没说不让你喝酒,你想喝酒,出门自己喝个够,干嘛跟我抢这点喝啊?” 赵王妃妩媚一笑:“是呀,王爷,皇上不让你喝酒,没说不让我喝酒。妾身想了想,还是不要让王爷违了皇上的旨意。这个酒啊,就让妾身替王爷喝了吧。” 朱高燧脸一黑,神色黯然,看来这一句“皇上不让你喝酒”对他的震慑力还是太大了。 赵王妃端着茶杯走到朱高燧跟前,娇声软语:“王爷啊,您刚才说对了,皇上只说不让你喝,没说不让妾身喝啊,若是妾身喝了以后,再……” 然后,贴近朱高燧耳朵,附耳说完剩下的话,眼波流转,盯着朱高燧的眼睛。 朱高燧嘴角一歪,露出半边白牙:“王妃,还是你会玩,哈哈哈哈……” 只见赵王妃端起茶杯来,将杯中美酒送入嘴中,眼波盈盈地凑近朱高燧,指尖轻抬了他下巴,一缕酒液先渡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房间的朱漆雕花门被狠狠推开。 “老三,快!皇……” 不顾侍卫阻拦,径直闯入后院的朱高煦,此刻呆呆的站在门口,保持着双手向前推门的姿势,气喘吁吁,瞪大眼睛,盯着还……连接在一起的赵王夫妇二人,硬生生把刚才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朱高煦的身后,跟着一路追赶而来的汉王府门房和侍卫们。 (本章完) 第073章 水落石未出(一) 凤阳,高墙司衙门。 十七个嫌疑人,分为八组,这会儿已经是第四组“沉浸式体验审讯过程”的幸运玩家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锦衣卫再次熟练的将嫌疑人拖到墙根儿的时候,一个叫陈保的太监在锦衣卫手中绣春刀落下之前,终于扛不住了…… …… “……殿下,事情就是这样,奴婢只是奉命,从别人那里拿来浸了灯油的棉絮,塞到丙字三号院房间的一些容易着火的缝隙里,趁着别人不注意再悄悄点燃……”那陈保跪在大堂之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边哭一边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不敢有一点隐瞒。 没办法,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锦衣卫,脸上分明是一副“这小子怎么招了?老子今天还想再杀一个呢”的表情,太他娘吓人了啊。 “奉命?奉何人之命?”朱瞻基马上追问。 陈保抹了一把眼泪道:“那人是……是……”然后,又开始哭天喊地的磕头,“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他却知道奴婢的家人在哪儿,奴婢不按他说的做,他就威胁奴婢,要把奴婢的家人全杀了啊……” 然后,陈保突然反应过来:“……哦,殿下,奴婢想起来了,石公公认识那个人!奴婢看到过石公公和那个人说过话!而且不止一次!” 朱瞻基身体微微前倾,眯着眼睛注视着陈保:“石公公?原先的高墙司守备太监,石英?” 陈保如捣蒜般点头。 顿时,朱瞻基隐约感到一丝不安,如果石英认识那个要挟陈保参与刺杀朱文圭的神秘人,那么那神秘人在刺杀失败之后,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比如,把所有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全部……灭口? 朱瞻基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坏了!张勇!快!去关押石英的那个院子!” 张勇还没反应过来,朱瞻基已经站起来往外冲了。他愣了一下,高喊了一声“殿下”之后便带着太孙亲卫追了出去,留下几个锦衣卫在大堂看守陈保。 一直扮演着带“最后一组”嫌疑人来高墙司大堂角色的王恩也没有犹豫,跟着太孙亲卫也一起追了出去。 等到靠近那个小院附近的时候,朱瞻基又闻到了那股难闻的味道了。 张勇脚步快,早就赶在了朱瞻基身前,在靠近小院的时候,张勇便伸手将朱瞻基挡了下来。 “殿下在此等候,末将带人过去!” 张勇对朱瞻基说完话,转过头去,对着其他几个太孙亲卫队的人吩咐道:“你们留在此处,保护殿下!” 随后,张勇带着另外几名太孙亲卫队的卫兵,快速朝着小院跑了过去,一脚踹开那个刚修好没几天的院门。而且这一次踹门,明显比第一次踹门的时候更有经验,动作也更加流畅利索。要不然就说呢,翻译翻译,什么叫一回生,二回熟。 “哐——咔嚓!” 还是这个声音过后,门板砸地发出“轰隆”的声音。 荡起阵阵烟尘。 门:多冒昧?要我说,你们就多余修我。 院门踹开之后,张勇正打算往里冲,突然瞧见石英靠着院墙坐在院子角落,一动也不动,身下还有一滩血迹。再再仔细一看,这个石英的眼睛啊,瞪的是真他娘的圆。 当然了,随后赶来的朱瞻基,他的眼睛瞪的更圆。 …… 纪纲,早年曾为生员,但学业未成,朱棣打靖难之役的时候,他冒死拦下朱棣的马,请求朱棣可以收下自己。因为胆识过人,脸皮过厚……啊不对,机变过人,而且阴鸷狡黠,他很快便受到了朱棣的重用。朱棣夺位称帝后,为了镇压建文旧臣、巩固自己的统治,立即恢复锦衣卫的全部职权,并扩大其规模,任命纪纲为锦衣卫指挥使。 当然,朱棣也把老三朱高燧安插在锦衣卫,算是对纪纲的一种监视。 此时的纪纲,接到朱棣旨意之后立刻出发,星夜赶路,已经远远地看到凤阳城的轮廓了。 “加快速度,进了凤阳,见到太孙殿下之后再休息!” 纪纲马鞭一甩,一骑绝尘而去,跟随他的那几个锦衣卫面露苦色——跟着纪纲混这么久,这位指挥使大人的行事风格他们也算摸透了。按照纪纲的习惯,在他翻身下马的时候,一定会表演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然后带着满身的泥土跪在太孙殿下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大家都咬着牙继续赶路,快马一路冲进凤阳城,守城的军士一看是锦衣卫,也不敢阻拦。 朱瞻基这边已经黑着脸回到高墙司了,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的看着大堂上蒙着白布的石英尸体。 说实话,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尸体了,早在跟随朱棣北伐的时候,朱棣就有许多次把他带在身边观战。在茫茫草原上,红色衣甲的明军像一股洪流,冲破了草原各部族的军队,把大明的旗帜插在忽兰忽失温的土地上。 可近距离看到一个人的尸体,尤其是一个前几天还和自己说过话的人,朱瞻基还是有些沉默。 张勇蹲在尸体跟前,掀开白布仔细检查了许久。 “殿下。”张勇头也不抬,伸手慢慢摸着石英脖子上的伤口,“致命伤在这里,而且是正面的一剑封喉,下手干净利落。” 朱瞻基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睛琢磨了一阵子。 “王恩,石英被关在那个小院子几天了。”朱瞻基声音有些低沉,显然是因为有些事情一直没有琢磨透的原因。 “回禀殿下,今天是第四天……”王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石公公被关到那个院子里的当天,奴婢没有给他送食物和饮水,第二天才去送的,当时石公公还在,除了一直让奴婢给您带话,求您放他出去,别的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按照您之前的吩咐,下一次送东西过去,应该是在后天。” 朱瞻基不动声色瞟了王恩一眼,这个王恩果然聪明,知道主子想问什么。这样聪明的人,留在高墙司,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嗯,也就是说,石英被灭口,最早可能是发生在朱瞻基抵达凤阳的第二天。 下手……这么早? 朱瞻基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人算计、落后一步的感觉。 大堂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纪纲带着几名随从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朱瞻基定睛一看,这纪纲怎么搞的这么风尘仆仆的样子,衣服上哪来的泥土。 纪纲则是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到距离朱瞻基几步远的大堂正中间空地上,站立拱手,双手合抱于胸前,躬身行礼。 “卑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叩见皇太孙殿下,恭祝殿下千秋万福!” 言罢,纪纲跪下叩首。 (本章完) 第072章 高墙杀机(四) 应天,皇宫。 朱棣坐在书房,这是他想念大孙子的第N天。 朱高炽也坐在书房,这也是他重新上班的第二天。果然,父爱只能持续一天,朱棣就又开始认为大胖是天生批折子圣体,看在朱高炽坐在御案后边工作的样子,嗯,朕心甚慰。 这场景,像极了后世家长坐在沙发上,盯着卧室里写作业的孩子。 朱棣直接把自己的御案让给朱高炽,让朱高炽去批折子,他自己则是坐在一旁和回京述职的英国公张辅聊天。 “你上一次回来,还是……”朱棣微微向仰着脑袋,眉头微蹙,“……是……永乐……永乐七年!朕记的对不对?” 张辅微微低头:“皇上记性不错,确实是永乐七年陈季扩叛乱的时候,微臣率军南下,之后就一直留在那里,已经五年没有回来了。” 朱棣点了点头,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张辅:“嗯,安南的水土还是不养人啊,你看看你,比五年瘦了一大圈。”然后,朱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便转过头对着正在批折子的朱高炽喊道:“老大,要不要让你去安南住上几个月?估计你能瘦好多呢。” 朱高炽嘴角微微抽搐,努力朝着朱棣的方向挤出一个笑容来,“谢皇上关心,只是安南叛乱初平,儿臣这身子过去,怕是会给英国公添麻烦。” 然后低头继续批折子,朱高炽这会儿是半点不想多搭理朱棣。 “哈哈哈!” 朱棣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朱高炽对张辅说道:“张辅你听听,咱们这位太子爷是怕你护不住他!” 御案这边,朱高炽正好批到一份新的奏折,打开一看,好嘛,本来就不开心,你他娘还撞枪口上了。 这份奏折是广西布政使经通政司递呈上奏的,说当地猴子成精,夜袭官仓偷米,请求朝廷拨款修建防猴城墙! 真尼玛不是胡扯么? 朱高炽提笔蘸了蘸朱砂,在奏折上龙飞凤舞地批道:“尔等俸禄,是让尔等防猴的?再敢拿此等荒唐事烦扰圣听,就让尔等去山里跟猴子对质!” 批完,朱高炽“啪”的一声合上折子,往旁边随手一丢,小声嘀咕着:“防猴城墙?亏着他们也想的出来,还不如直接让广西官员自己蹲粮仓里扮钟馗管用……” 广西布政使也是倒霉,这种折子,碰上朱高炽心情好的时候,直接给他批个“不准”就行了。赶上今儿心情不是很美丽,又恰好看见这么离谱的折子,没直接用御笔蘸着朱砂把广西布政使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就已经算他朱高炽温文尔雅了。 书房外,王彦躬着身子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份奏折,看见朱棣坐在那儿和张辅聊天,便朝着朱棣走了过去。 “皇上,太孙殿下从凤阳送来的折子。” 说完,王彦将奏折双手呈上。 如果是别的折子,王彦就直接送到御案那儿让朱高炽去批了,可这是太孙的折子,朱棣肯定要自己亲自看。 这一看不要紧,随着朱棣的目光在纸面上移动,他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阴沉下来。 只见朱棣一拍桌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这下动静声够大的,吓的张辅也跟着一起站起来了,不远御案后边的朱高炽也被惊的楞了一下。 “好啊,看来都不想过了。”朱棣咬牙切齿的说道,然后又一拍桌子,“那就都别过!” 朱高炽赶紧站起来,一边嘟囔着“这是怎么了”,一边一脸迷茫的往朱棣这边走。 朱棣脸色铁青,稍微思考片刻后,伸手指着王彦。 “王彦!派人追上纪纲,告诉他,到了凤阳之后,不管太孙派他做什么,都不许去,就给朕死死守在太孙身边!如果朕的太孙掉了一根头发,朕就诛了他纪纲的九族!” 王彦吓得慌忙跪倒在地,从燕王府到紫禁城,从北平到应天,他伺候朱棣多年,能看出来朱棣现在已经是雷霆之怒,急忙回复道:“奴婢这就去办。” 张辅也是屏住呼吸,低着头,就乖乖站在那里不敢动一下。 “再传旨!忠诚可靠的府军前卫……老大!”朱棣猛然指向一旁懵逼状态的朱高炽,“……就从你的东宫府军前卫里,给朕抽调一千人来,星夜赶往凤阳,护送太孙回京!告诉太孙,祭祖的事儿不用他了,朕会派其他人去!” 连续两道命令,朱高炽有点懵,不过他很快便清醒过来,因为他从刚才朱棣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去凤阳了?他不是在大同么? 不过,皇上怎么突然要太孙回京了?祭祖的事儿都不管了? 朱高炽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朱棣面前:“皇上,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你自己看!”朱棣没好气的吼了一声,把那本折子摔到朱高炽怀里。 纵火?投毒?有人要杀朱文圭? 朱高炽打开奏折,一目十行快速读完,越看越是心惊,然后迅速合上折子,声音有些发颤:“皇上,这……” 朱棣眼神凌厉,声音冷得像塞北的冰:“纵火?投毒,呵呵……”说到这里,朱棣又突然冷笑了几声,然后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他们能对朱文圭动手,就能对太孙动手。朕还是太大意了,朕不能让太孙在那个地方继续冒险。” 朱高炽下意识问了一句:“那祭祖的事儿……” “这个时候要管什么祭祖!”朱棣一声怒斥,声音震的旁听的王彦都不由的一颤。 说实话,朱棣难得对朱高炽发这么大的脾气,不过呵斥完这一句之后,朱棣看到朱高炽惊惶的表情,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对朱高炽似乎太过严厉了,轻轻叹气过后,语气缓和的对朱高炽继续往下说。 “老大,太孙得回来,凤阳太危险了。高墙里管的那么严,还能让人把院子烧了、把毒饼子送到朱文圭的手里,你瞅瞅?”朱棣无奈的一摊手,眼睛里也满是担忧的神色,“不就是祭祖么?我知道,祭祖也很重要,大不了我让老二老三去。但是,我的孙子必须回来。老大,我还等着我百年之后,我的孙子来祭我呢。” 前边儿还在自称“朕”,这会儿又习惯性的改口说“我”了。 朱高炽了解朱棣,他这么说,就是代表大家伙是以家人的角度在沟通交流。此刻的朱棣,既是杀伐果决的皇帝,也是一个忧心孙儿安危的普通老人。 朱棣的担心不无道理,而且哪怕只是很小几率发生的事,也是朱棣无法承担的后果。 (本章完) 第071章 高墙杀机(三) “王……福奴?”张勇砸吧砸吧嘴,嘟嘟囔囔的开始吐槽,“这他娘的什么鬼名字?叫王二狗都比这好听。” 朱瞻基听着张勇的吐槽,不由的想起自己刚出生那会儿的一件事(备注:别忘了,主角是穿越的嗷)。 他记得自己在襁褓里还睁不开的时候,听到朱棣给自己起名。当时朱棣的原话是“这孩子就叫朱瞻基吧”,然后房间里的老二朱高煦就开始碎碎念,说爹怎么给大侄子起了这么个名字,叫什么“朱瞻鸡巴”?这是人的名字吗?还说自己以后有了儿子,可不敢让朱棣给起名儿了,万一再起个什么朱瞻奶子、朱瞻屁股、朱瞻胳膊、朱瞻腿儿的,那他宁愿以后让儿子去当和尚,反正寺里的法名肯定比朱棣起的名字好听。 结果呢,当时朱瞻基睁不开眼,啥也看不见,但听到了某人被揍的嗷嗷叫。 …… “行了,那个什么王……福奴是吧?另一个呢?说你呢,别他娘再给爷支支吾吾的,说,你叫什么!”张勇指着先前那个支支吾吾半天“奴奴奴奴”的太监问道。 那个太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回将军的话,奴婢李忠!” 张勇冷哼了一声,嘴里念叨着“王福奴,李忠,对吧?”然后开始在这两个小太监面前来回踱步,“爷问你们,你们在丙字三号院是干什么的?” 王福奴赶紧回答:“将军,奴婢是高墙司里负责给各院送米面的太监,只去过一次丙字三号院啊!” 张勇又瞪着李忠:“你呢?” 李忠被张勇的声音吓的浑身一颤,然后急忙回答:“回将军的话,奴婢……奴婢原先是其他院子的,是奉王公公之命,被调到丙字三号院,伺候建庶人的……” 张勇看向王恩,王恩默默点头,算是确认了李忠的说法。 于是张勇继续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说:“实话告诉你们,太孙殿下已经查到了!这次丙字三号院里,是有人故意纵火的,目的就是烧死建庶人,给皇上和太孙身上泼污水!” “而且,怕一把火没烧死建庶人,还悄悄的给建庶人带了有毒的饼子,真是好算计啊!” 两个太监都不敢吱声,只能默默跪在那里,低着头。 “张勇!”朱瞻基突然开口说道,“孤实在是有些累了,这样吧,在丙字三号院纵火下毒,肯定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你就问问他们两个人里,不管是谁,只要愿意招供,孤就放了他。如果不愿意招供……反正这是最后的两个人了。” 然后,又冷冷的补了一句:“孤没那么多耐心了,你就给他们数十个数。十个数数完,没人承认,就拉出去处置了。” 说完这些话,朱瞻基还打了一个哈欠。 “好,就听殿下的。”张勇露出一脸凶狠的表情,死死盯着那两个小太监,“听好了,如果不是爷刚才开口,你们现在已经死了!现在爷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想活命,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哼哼……” 两个小太监齐刷刷磕头在地,不敢抬起来。 “一!” “二!” “三!” “四!” 张勇数数的时候,朱瞻基一直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实际上在仔细盯着那两个小太监的反应。张勇每数一个数,两个小太监的身体就跟随着张勇数数的声音颤抖一下。 这节奏感,绝了,放在现代社会,早他娘出道了。 张勇还在继续数着数字。 “五!” “六!” “嘿嘿,七!只剩三个数了!” “八!” “九!” 两个小太监还是保持着头磕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的动作,紧闭双眼,浑身发抖,好像已经有点认命了。 “十!” 数完第十个数,张勇冷笑一声,走到靠近他的王福奴身边,高高举起手中长刀…… “等会儿……”朱瞻基突然开口阻止,这一声阻止,让王福奴和李忠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紧接着…… “拖出去杀,你看看,给人家王公公的高墙司弄的血糊糊的,人家回头清理起来也不方便。”朱瞻基懒洋洋的说道,然后随手一指门外,“就拖到门外,那有堵墙,就在墙根底下杀了拉倒。” 啊?还杀? 张勇领命,一个眼神递给在场的几个锦衣卫,四名锦衣卫上前,分别架着王福奴和李忠的胳膊朝外拖去。 “殿下!饶命啊!殿下!” “殿下!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时间,两个小太监又开始哭天喊地的求饶,朱瞻基听着心烦,不耐烦的挥挥手:“快点拖走,孤听着心烦,快点快点。” “殿下饶命啊!奴婢不想死啊!” “求求殿下饶了奴婢吧!奴婢对天发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四名锦衣卫将两个小太监拖到门外的那堵墙根处,将二人狠狠的丢在地上,然后纷纷拔出绣春刀,一步一步朝着被摔在地上的王福奴和李忠二人走去。 三步远。 两步远。 只剩一步了! 四把绣春刀高高举起,王福奴和李忠二人顿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发出了人类濒临死亡的之前,喉咙里所能发出的最凄惨的叫声。 刀落下了,只是没有落到王福奴和李忠任何一人的身上。 锦衣卫们表情冰冷,将还瘫软在地的二人架起来拖走。 朱瞻基在大堂内,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幕,然后给了张勇一个眼神,只见之前被抬走的那个“死太监”又从后门溜了进来,找准位置,重新趴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 “王恩,带下一组。” 说完话,朱瞻基又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恢复了方才王福奴和李忠进来之前那副冷漠的表情。 重新坐好之后,朱瞻基对张勇又吩咐了一句。 “张勇,下次我说懒得审了,让你直接处置了,然后你犹豫的那一下,做的再像一点。” 张勇嘿嘿一笑:“殿下放心,一回生,二回熟,末将这次肯定演的更好!” 一边说,张勇一边把手里的刀递给一旁的其他太孙亲卫。那亲卫接过刀来,去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没一会儿,这名亲卫重新出来,只见张勇那把刀的刀身上又满是血迹了。 王恩领命离去。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带着两人进来,这次跟着他进来的还是两个小太监,一个胖,一个瘦。 大堂里众人迅速进入状态,就等导演……啊不对,就等太孙殿下发号施令了。 (本章完) 第070章 高墙杀机(二) 朱瞻基还在揉着眼睛琢磨问题,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面前传来,抬眼一看,是张勇来了。 “殿下!”张勇低头行礼。 朱瞻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招招手示意张勇走上前,低声询问道:“你去帮我办件事。”然后,等到张勇走到他跟前了,朱瞻基又勾了勾指头,让张勇贴近自己,在他耳边说了半天悄悄话。 张勇有一个优点,就是对主子命令绝对的服从,哪怕他不理解这个命令的目的是什么,也会不打折扣的去执行。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张勇奉命赶回来,他身后还带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木桶。 在这个手提木桶的人走进高墙司之后,一阵血腥味瞬间散布开来,朱瞻基微微皱眉。 “这么一大桶血?”朱瞻基指着那个木桶,然后转头看向张勇,“哪搞来的?” 张勇走上前回答:“回禀殿下,末将原本想在凤阳城里找一头豕,正好听说高墙司马厩里有一匹断了腿的马准备杀掉,所以末将就……” 豕,也就是猪,这会儿皇帝姓朱,为了避讳皇帝的姓,民间对猪的称呼需要避讳。“豕”这个字这是古代对猪的雅称,明代也沿用。 不过百姓私底下继续称之为“猪”,但在公开场合或正式文本中需谨慎。 比如现在,张勇是断然不会脑子抽了,说自己想去凤阳城里找一头猪。 至于断腿的马,这个就无所谓了。即便是在现代社会,马断了腿基本上就等于宣判死刑了,更何况在大明呢。 反正马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行,去找个瓢,舀一瓢马血出来,浇在地上。”朱瞻基指了指堂下的空地,还特意叮嘱张勇道,“你是上过战场的,应该见过人被砍了一刀之后,血溅在地上是什么形状,这个事儿你亲自来,我怕他们做的太假。” 要不然说专业人干专业事儿。 瓢送来了,张勇走到堂下的空地那里,接过瓢,舀了半瓢马血,稍微琢磨了一下,在地上浇出一个溅射状的血迹。然后又一琢磨,把自己的刀拔出来,在装着马血的桶里涮了涮。 “这几个人,你都安排好了吗?”朱瞻基又指着跟随张勇一起进来的那些人问道。 张勇点了点头。 …… 按照朱瞻基之前的吩咐,王恩将十七名嫌疑人分成了八组,其中一组是三个人,剩下七组都是两个人,又把所有人分散关在不同的院落里,由专人把守。 到了朱瞻基指定的时间,王恩带着第一组人来到高墙司大堂之上。 这一组是两个太监,个子都不高。 咦?你说巧不巧,三个人加一起,凑不齐一副蛋。 还没进门呢,王恩等人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走进大堂一看,地上趴着一个满身血迹的人,旁边还有一个摊血迹。 看服装,这也是高墙司里的太监。 那个跟在太孙身边的单臂护卫,手里拎着一把带血的刀,凶神恶煞的盯着进来的众人。 那刀身上的血哟,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血泊。 王恩都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 再一看,大堂之上,朱瞻基黑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殿下应该不会顺手连我也给杀了吧…… 王恩战战兢兢走上前:“启禀太孙殿下,人带到了,这是最后一组了。” 朱瞻基不吭声,默默点头,然后给了张勇一个眼神。 张勇会意,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有两个小太监低着头快步走进来,将地上那个趴在血泊里的太监抬走,一路上滴滴哒哒,血掉了一路。 “孤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朱瞻基冷冷的说道,然后眼睛在被王恩带来的第一组的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孤不知道那人许了什么好处,竟然让这么多人为他卖命。” 然后,朱瞻基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孤只知道,今天如果孤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怕是要死许多人。” 王恩身后那两个被带进来的太监浑身发抖,头也不敢抬。 “跪下!”朱瞻基突然的暴喝声,就像大冬天穿的厚厚的出门,原本挺暖和的,然后突然被人用冰锥从后心窝里捅了个对穿。 两个小太监与其说是跪下的,还不如说是被吓的跌倒在地,然后调整成跪地的姿势,紧接着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现在开始,孤问什么,你们答什么。”朱瞻基的声音冷的像刀一样,“不回答,或者回答的让孤不满意,孤就扒了他的皮。” 伴随着朱瞻基说话的声音,大堂之外隐约传来几声惨叫,撕心裂肺的那种。 片刻后,一个锦衣卫快步走进大堂,进门先跪下:“殿下恕罪!属下手艺不精,刚才给那阉人扒皮的时候,不小心……把人给弄死了。” 朱瞻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挥挥手:“下去吧,下次小心点。” 啊?还有……下次?下次剥谁? 两个小太监顿时心头一震。 这锦衣卫下跪的地方很有学问,刚好是跪在地上那两个小太监身边。两个小太监下意识偷摸瞅了一眼,只见那个刚进来的锦衣卫的手上、身上,全是血迹。 他娘嘞,腰间还别着一把剥皮刀啊! 锦衣卫退下,朱瞻基坐在那里沉默片刻,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孤懒得问了,孤累了。” “张勇,这两个人,处置了吧。” 说完这些话,朱瞻基起身离开座椅,看样子是要走了。 啊?问都不问就直接杀? 两个小太监顿时哭天抢地,一边重重的磕头,一边哭喊求殿下饶命之类的。 张勇犹豫了一下,然后对朱瞻基说道:“殿下,最后一组了,要不然还是问一下吧,说不定还能问出点别的东西来。” 朱瞻基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又重新坐了回去。 张勇看到朱瞻基有些疲累了,便代替朱瞻基开始问话。 “你二人,先安静下来。”张勇走到那两个还在不停磕头的小太监身边,可他说完话,俩人还是哭喊个不停,张勇也是有点恼了,直接用刀在两个小太监面前一挥,“再哭喊,吵的殿下心烦,爷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果然还是刀管用,两个小太监瞬间收声,不哭了,也不喊了,就是这浑身发抖是实在止不住。 其中一个小太监,他所跪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滩神秘的水渍。 “抬起头来,爷问话,你们回答!”张勇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两个小太监,“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奴奴奴奴奴……” 第一个小太监被吓的够呛,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奴你大爷!你他娘的叫奴奴奴奴吗?”张勇一脚将那个小太监踹翻,然后指着另一个太监吼道,“你说!你叫什么!爷可警告你了,但凡你说的话也是结结巴巴,‘奴’字超过一个,爷现在就劈了你!” 张勇说这话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把刀。 第二个小太监懵了:“啊?这……奴婢叫……王福奴啊……” (本章完) 第069章 高墙杀机(一) 朱棣主持朝会结束的第二天,一大早。 “什么?王爷也病了?” 汉王府大门只开了一个缝,缝隙后边的下人朝着门外的朱勇点了点头。 这……真邪门了,刚才去赵王府,这回倒是给开门了,可就给开了条门缝,说是赵王殿下昨夜在秦淮河上喝酒,不小心落水染了风寒,这会儿没办法见客。 结果到了汉王府这边,门里下人说的更为离奇了。 “对啊,赵王爷掉进水里,我们家王爷立马跳进水里救人,结果自己也染了风寒。这会儿刚喝了药,睡下了,大夫说,不让任何人打扰。” 朱勇隐约的感觉到,这两位王爷的病生的有点蹊跷。正纳闷着呢,瞧见一辆马车赶来,马车上下来两个宫里太医打扮的人,被汉王府打开府门迎了进去。 这是……真病了?太医都来了? 朱勇摇摇头,似乎是想把刚才那些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王府里,奉命赶来给汉王诊治的太医被王府管家引着,急匆匆赶到汉王的住处,推门进去,发现给宫里传信说“呕血数升、抽搐昏迷”的汉王爷,正躺在床上,享用着汉王妃亲手喂到嘴边的葡萄呢。 同样的剧情,也发生在赵王府那边。 总之呢,宫里接到汉王府和赵王府的人报信,说两位王爷病重。皇上急令太医奔赴王府,为两位王爷诊治。由于两位王爷病情严重,派去的四位太医都被留在了汉王府和赵王府中,不曾回宫。 …… 御书房里,朱棣将折子狠狠摔在桌面上。 “这个朱勇,我看在他爹的面子上,已经给了他一次机会了,他还去找老二老三!” 被放了一天假后,重新回来“上班”的朱高炽站在一旁,耷拉着个脸,默不作声。 果然,放假过后第一天上班,就连太子也是这副德性。 朱棣看了一眼朱高炽:“老大,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么?” 朱高炽默默摇头。 “哼,要是我大孙在,一定能猜到我这么生气的原因!”朱棣朝着朱高炽指点了几下,然后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是生气,这个朱勇怎么这么蠢!别人去找老二老三也就算了,他还敢去!” 朱棣说到这儿又有点生气了,站起来用力敲了敲桌子。 “脑子呢!他朱勇就没有脑子么!” 这几下敲桌子,敲的劲儿太大,朱棣坐下来之后就不动声色的揉了揉手,一边慢慢冷静下来。 “老大,太孙什么时候回来。”朱棣突然提问。 祭祖是十一月十九日冬至这一天,祭祖之后,朱瞻基便可以带着少量随从快速返京了。于是朱高炽大概算了下时间,给出了答案:“大概……十一月二十二日。” 朱棣皱着眉头,一脸为难的盯着朱高炽:“怎么还要这么久?” 朱高炽笑了笑,双手揣在衣袖里:“爹啊,您忘了,就是您派他去的啊。” “老子后悔了,行不行?”朱棣白了朱高炽一眼,然后指着那本记录朱勇去汉王府和赵王府吃了闭门羹的折子,“这个朱勇,早晚辱没他爹的名声。朱能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不能让他辛苦一辈子攒下点家底,全被朱勇这种愚蠢的人给败光了。” 顿了顿,朱棣接着说道:“老大,你已经知道爹的目的了,爹也就别瞒着你了。太孙回来之前,帮爹找个理由,处置了他。” 朱高炽一愣,还要处置朱勇?不是已经革了朱勇京营的职了么?还要怎么处置? 难道……朱高炽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朱棣:“爹,您是说,成国公府……” 朱棣点点头:“太孙不是给去滁州当千户的朱佶讨了个百户么?干脆,我这个当爷爷的,替孙子做个大人情,等太孙从凤阳回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对了,爹,您刚才还说,让我帮您找个理由处置了朱勇。”朱高炽又露出一脸苦笑来,“如果朱勇还有其他有违国法的事情,不需要儿子找理由,也可以处置了他呀;可如果他没有其他有违国法事情,儿子也没办法找理由处置他呀!” 朱棣一时火大,指着朱高炽想骂几句,可骂人的话说到嘴边儿又都咽了回去。 说的对,因为这事儿啊,朱高炽是真不擅长。 这事儿该找谁?老三呗,老三那可真的是专业对口啊。 实在不行,找老二也成。 可是……老二和老三都“病”了呀! …… 凤阳,高墙。 王恩办事儿利落,昨天安顿的事儿,今儿一大早就来汇报了。 “回禀殿下,这段时间以来,进出丙字三号院的人一共有十七人,包括奴婢安排在丙字三号院里伺候建庶人的四个人在内,全在堂外候着,就等您召见了。” 眼看朱瞻基没反应,王恩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让殿下一个一个审他们,实在是太浪费殿下您的时间了。不如这样,如果殿下不嫌弃的话,奴婢想先审一审这些人……” 朱瞻基摇摇头:“不用了,孤要亲自审。”然后指了指王恩,又指了指堂外,眼神凌厉的注视着门口的方向,“你去安排一下,这十七个人,两两一组,多出来的那个,随便找一组塞进去。然后,将他们分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要确保相互之间看不到其他组的人。最后,一组一组,两个时辰之后,按顺序带他们进来。” “还有,你每带来一组人,你都要对孤说,这是最后一组了。” 王恩领命离去。 朱瞻基先是揉了揉脸,然后在心里大致想了一下接下来审问时要说的话。 今儿一大早,应天送来皇上的圣旨,批准了朱瞻基所说的“提升朱文圭和朱允熥待遇”的申请,而且直接是按郡王的待遇来供养他们二人,这个是朱瞻基之前没有想到的。 圣旨上还说,让朱文圭和朱允熥住在一起。 圣旨到凤阳的时候,朱瞻基大概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如果当今皇上派自己的太孙去凤阳,看完了前朝伪帝建文的儿子和弟弟,然后皇上仁心大发,皇恩浩荡,赦免了建文的儿子和弟弟的罪名,还给了他们郡王一般的待遇去继续活着——然后,后脚悄悄一场大火,建文的儿子和弟弟的就没了…… 天下人得把皇上骂成什么样子? 你要杀就杀,要放就放,要养着就养着,你随意啊,都可以啊。 你这前脚把太孙派过去“演戏”,然后故作姿态地颁布圣旨,说要给人家用郡王的待遇去养着,看起来多么胸怀宽广,多么的海纳百川,结果呢?回头就把人家杀了,你虚伪不虚伪? 朱瞻基继续揉着眼睛,然后陷入沉思。 (本章完) 第068章 大胖的智慧(二) 朱棣在书房里替朱高炽批奏折。 对,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在替朱高炽批奏折,哪怕他朱棣才是皇帝,朱高炽只是太子。 朱棣这会儿心里,真的觉得这些本该是太子的活。 王彦悄悄走了过来,像他这种跟了朱棣半辈子的人都有个习惯,就是平时都穿软底鞋,这样在御前伺候的时候才能让脚步声不会吵到朱棣。 “皇上,他回来了。”王彦轻声说道。 朱棣一抬头,给了王彦一个眼神,然后继续低头批折子。 王彦行礼后又悄悄的走了,一直走到偏殿,推门进去,站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 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 “皇上让你在这里候着。”王彦对那人说道,然后看到那人点头之后,又悄悄关上门走了。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门再度被推开,朱棣一脚迈了进来,身后的王彦也跟着朱棣一起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那个魁梧的身影再度出现,走到已经坐在椅子上的朱棣面前跪下:“皇上。” 朱棣点点头:“东宫那边,有什么消息。”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密折来,朱棣接过,打开之后快速读完,脸上隐约闪过一丝笑容。 折子上的内容很简单。 “太子殿下言之杨荣曰,附我者,未必附太孙;然附太孙者,必附我也”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太子爷对杨荣说了,我的人,不一定是太孙的人,但太孙的人一定是我的人;支持我的人,未必会同样支持太孙;而支持太孙的人,一定会支持我。 看起来很绕,仔细阅读,却发现,真他娘的通透。 “我就知道瞒不过他,都说知子莫若父,要我看啊,知父也莫若子啊。”朱棣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甚至回过头来对站在自己身后的王彦像拉家常似的说了一句,“我也没白替他批了这么多折子。” 跪在地上的那人沉默片刻:“皇上,卑职觉得……卑职在东宫安的桩子,好像已经被太子发现了。” 朱棣眉毛一挑:“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似乎有些难为情,犹豫了半天才回答了朱棣的问题:“卑职发现,太子每次派来给御书房送公文,都是……都是派的卑职安在东宫的人……”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最近这半个月,每次都是……” “而且每次都换着人来送,卑职总共在东宫安了五个桩子,结果每次送公文,都是这五个人挨个儿来,最后一个人来过之后,又让第一个来继续送……” 那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哈哈哈哈……”朱棣笑了笑,合上折子来,轻轻在跪在地上的那个人的头上敲了敲,“你才知道啊,实话告诉你,你安插的那些人,连我大孙子都瞒不住,去了东宫没几天,就被我大孙子给找出来了,何况是太子爷呢!太子只是懒得把你安的那些人揪出来而已。” 然后,朱棣收敛笑容,看向东宫的方向,喃喃自语:“太子也是通过这种行为告诉我,他对我,没有任何秘密。” 说完,朱棣把那份密折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转身离去。 临出门前,朱棣给房间里的那个人丢下一句话。 “纪纲,你马上动身,去凤阳,看看太孙那里有没有需要你做的。” …… 凤阳,高墙司。 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朱瞻基坐在那里,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那一截焦黑的棉絮。 “殿下,奴婢已经查明了,是有人将这些棉絮浸了灯油,灯油还掺了松脂,然后捞出后稍沥干,避免滴油留下痕迹。之后,点燃这些棉絮,悄悄塞入房屋缝隙能着火的地方,而且分散放置于多处,且都是一些靠近门窗或风口的地方……” 王恩小心翼翼的向朱瞻基做汇报。 朱瞻基面色铁青,他很清楚,如果朱文圭被大火烧死,全天下都会认为是朱棣干的。 也就是说,想纵火烧死朱文圭的人,目的就是让朱棣背上这样的骂名。 只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要挑在这个时候?之前朱文圭住在那个院子里无人问津的时候,完全可以人不知鬼不觉的让朱文圭死去,为什么要在他提升了朱文圭待遇之后才动手呢? “此外,殿下……”王恩挥挥手,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木盘子走了进来,木盘子上放着一块烧黑的饼子。 朱瞻基皱眉:“这是……好像刚才朱文圭手里……” “殿下,这就是刚才建庶人手里的那块饼子,奴婢看了一下,这块饼子用小麦面做的,可奴婢给丙字三号院供小麦还没送到……”然后,王恩抬眼看了一下朱瞻基的反应,继续说道,“高墙内各院落,仅能使用统一配给的粮食,严禁私相授受,所以……” 朱瞻基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王恩,没想到,高墙司里还有这心细的人。 “你是说,这块饼,不是朱文圭院子里应该出现的……“朱瞻基指着那块烧黑的饼子,眼睛盯着王恩,”可这饼子偏偏出现在了朱文圭的丙字三号院里,还被朱文圭拿在了手里。” 王恩躬身:“殿下英明!” 朱瞻基摆摆手:“不是孤英明,是你心细如发。说吧,这饼子里是不是有毒?” 王恩点了点头。 好家伙,纵火加下毒,双保险,这是不弄死朱文圭就不甘心啊。 “殿下,依奴婢看来,纵火只是掩护,毕竟建庶人有手有脚,而且有人在他身边伺候,纵火是无法取建庶人性命的。这块饼,才是真正的杀招。”王恩则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嗯,有道理。”朱瞻基一边说,一边点头,然后突然眼前一亮,“你刚才说,每个院子,都只能用自己院落的食材,而且不同院落之间不允许交换物资,对不对?” 王恩先机械性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那这块有毒的饼子,大概率是被其他人携带进朱文圭的院落,才会出现在朱文圭的饮食当中,是不是?”朱瞻基追问。 王恩先是低头琢磨,然后一抬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殿下果然英明!一定是有人将这块饼子带进丙字三号院的!只要我们追查自建庶人搬来之后,何人进出过这个院落,就一定可以找到下毒之人!” 朱瞻基感觉王恩的表情……怪怪的,主要是他这个低头琢磨、抬头恍然大悟的表情之间有些……怎么说呢?好像有些脱节,可他又说不上具体哪里怪。 于是朱瞻基挥挥手:“这件事交给你,你去查,这几日谁进出过朱文圭的院子,一个人也不能漏。” 王恩:“奴婢即刻去办,请殿下放心!” (本章完) 第067章 大胖的智慧(一) 朱高炽笑呵呵的把杨荣拽回到房子里,不顾杨荣的反抗,把杨荣按在椅子上坐下,亲自给杨荣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你很急。”朱高炽笑起来,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但是……呵呵,你先别急,先喝杯茶。” “太子爷,我哪有什么心思喝茶呀!”趁着朱高炽倒茶的功夫,杨荣站了起来,手指着门外奉天殿的方向,“辅佐您监国理政的大臣,除了我和杨士奇,几乎全被皇上给下狱了。我估计,要不是这次北伐我随军出征了,这会儿我也在诏狱里了!” 朱高炽笑了笑:“解缙呢?他不也没事了?” 解缙? 杨荣回忆了一下,皇上好像只是问了一下解缙的态度,然后就放过他了。 对啊,解缙也是太子爷的人啊!他主持修撰《永乐大典》,担任礼部侍郎,不就是太子爷向皇上推荐的么? 皇上为什么没收拾他? 朱高炽继续提醒杨荣:“你想一想,杨士奇,你,还有金幼孜,再加上解缙,你们四个人也和我关系密切,为什么你们四个没被皇上投入诏狱?和黄淮、杨溥等人相比较,你们四个人有什么特点?” 特点?长得比较……好看? 杨荣琢磨不出来,瞪着清澈而愚蠢的大眼睛注视着朱高炽。 “解缙,表面上看来,是我推荐给皇上的,实际啊……”朱高炽笑着在旁边坐下,“解缙,那是太孙向皇上推荐的第一个人。当年解缙在朝堂之上顶撞皇上,就是太孙把他救出来的,也是太孙劝他向皇上低头,专心为皇上修撰《永乐大典》。” 然后,朱高炽指了指杨荣:“至于你,杨士奇,再加上金幼孜,你们虽然也与我关系密切,可你们还有另一层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杨荣低头琢磨,杨士奇是左春坊大学士,金幼孜是翰林学士,我是文渊阁大学士,这……这又算什么?黄淮也是文渊阁大学士呢,不照样被皇上用一种几乎可笑的罪名给投入诏狱了? 杨荣突然想起来奉天殿外杨士奇对他说的一番话。 “你自己回去先想一想。如果想不明白了,再去东宫找太子爷问一问。” 杨荣对着朱高炽拱手行礼:“太子爷,还请您为臣答疑解惑!” 朱高炽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表情有些严肃,站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杨荣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杨荣:“在皇上的眼里,你们四个人,不仅仅是我这个太子的人,你们还是太孙的人。” 太孙的人?太孙的人不就是太子的……哦…… 杨荣瞬间反应过来了,解缙是太孙向皇上推荐的一个人,这个自然不用再提。至于杨荣自己,加上杨士奇,再加上金幼孜,他们三个人,是太孙的老师啊! 早在朱瞻基六岁的时候,朱棣便亲自挑选了一个师资力量雄厚的教学团队,负责教导朱瞻基的学习。 文教方面,姚广孝为首,辅以杨士奇、杨荣和金幼孜。 武教方面,朱棣本人亲自传授,比如这次北征,皇上坚持把太孙带上就是这个原因。再加上英国公张辅,不过张辅后来被派到了安南,所以更多时候是朱棣本人亲自上阵。 政务方面,则是吏部尚书蹇义,加上被关在牢里的户部尚书夏元吉——哦,怪不得,夏元吉都在牢里过年了,皇上也没有免掉他户部尚书的职务。 这些人,即是太孙的老师,也可以被认为是太孙的最强有力支持者。 “被皇上投入诏狱的那几位,都和太孙交集不多,却与我这个太子交往密切。”朱高炽扯出一丝苦笑,指了指自己,然后继续说道,“朝野上下都知道,我这个太子的位置非常牢固,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优秀。我一没有雄心大志,二没有老二老三带兵打仗的本事,但我有一个好儿子。” 朱高炽一边说,一边走回到杨荣身边。 “皇上想将皇位传给太孙,碍于礼法,又跳不过我这一层。所以,皇上才同时册立的太子和太孙。你是知道我的,我身体不好……”朱高炽说到这里,眼看杨荣想说什么,便伸出手来打断了杨荣的话,面露苦涩,继续往下说,“……我身体不好,皇上一直都很担心,担心我走在他前边。到时候,一定会有人以建文旧例,来劝说皇上不要传位太孙,在老二和老三间选择储君。” 杨荣静下心来,听朱高炽将整件事情分析透彻。 “……皇上命我监国,许多人都潜移默化的在向我靠拢,不知不觉,在皇上的眼里,这些人,都成了我这个太子的人。太孙那里,缺乏强有力的支持,这是皇上一直不愿意看到的。”朱高炽还在继续分析,不过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方才那么严肃了,“但是,皇上目前又不能改变这种局势,因为我奉旨监国,我是离不开这些朝臣的支持的。” “所以……”杨荣忍不住问道。 朱高炽长叹一口气:“这次太孙代替皇上去凤阳祭祖,就是一个信号。太孙回京之后,皇上会让太孙开始涉及朝政。那个时候,太孙必须要有自己的班底,皇上必须保证所有人都支持太孙,而不是仅仅只支持我这个太子。” 这些问题,如果给杨荣一些时间,他也未必想不明白,只是杨荣一直无法静下心来去思考。 经过朱高炽这么一说,杨荣也大概明白了。 “所以,呵呵……”朱高炽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等太孙回来,皇上只要告诉大家,善待建文后人是太孙的意思,然后只要太孙开口,这些人都会被放出来的。到时候,他们就是太孙的人了……” 朱高炽话音刚落,太子妃抱着狗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的不高兴。 “见过太子妃。”杨荣赶紧行礼。 太子妃冲着杨荣点点头,然后耷拉着脸走到朱高炽身边,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能这么稳稳当当的躺在家里睡大觉,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你跟我说,儿子回来以后会更忙了。” 杨荣也是不住的感慨:“皇上所谋,实在太深了。” 太子妃怀里的白毛狗,听见杨荣说话,便汪汪叫了两声。 太子妃一巴掌拍上去:“你在狗叫什么啊?” …… 朱高煦回到汉王府,一进门,就拽着汉王妃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了。 “老三病了,而且病的很厉害。”朱高煦边走边说道。 汉王妃一听,赵王病了?连忙开口:“三叔病了?皇上知道么?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朱高煦嘿嘿一笑:“看他干嘛?” 汉王妃:“啊?啥?” 朱高煦这会儿已经拽着汉王妃回到卧室了,他回头关上门,然后盯着汉王妃。 “啊?爷……你关门干啥,这……这大白天的……”汉王妃难得一阵娇羞。 朱高煦也不多解释,拽着汉王妃就往床的方向走,汉王妃一看,哟,自家爷们儿今儿这么有兴致? 来到床跟前,朱高煦就直愣愣往床上一躺。 汉王妃低着头,脸上挂着笑,然后就坐到床边,开始解床边的帷幔。解了帷幔,又开始伸手解朱高煦的衣服。 “你干嘛?”朱高煦抓住汉王妃伸过来的手。 汉王妃愣住了:“爷,不是您要……” 朱高煦一脸无语,坐起来在汉王妃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拉着汉王妃的手。 “记住,我也病了,我病的比老三还厉害,都不能见客了。我现在要静养,你告诉所有人,从现在开始,汉王府不见客,直到我病好了那一天。” (本章完) 第066章 朱棣回宫(六) 京城,皇宫,奉天殿里的朝会还在继续进行中。 那个大箱子还摆在奉天殿正当中的空地上。 连续处置了刘观、朱勇之后,朱棣也情绪也没有之前那么亢奋了,懒洋洋的坐在龙椅上,胳膊肘子支撑着扶手,手掌托着脑袋,静静的看着赵王朱高燧继续在箱子里挖宝。 此刻,跪在大殿当中的,是文渊阁大学士黄淮。 “……黄淮自永乐初年入阁,曲意逢迎东宫,与杨士奇、杨溥等交通往来,密谋固位。每陛下北巡,彼辄与太子左右私议政事,僭越权柄。近日更闻其私授东宫近臣以密策,此岂人臣所当为……” 朱高燧继续念折子,念到杨士奇、杨溥的名字的时候,这二位就当没听见,照样稳稳当当的站着。 折子念完,众人在等朱棣的反应。 与之前处置的刘观和朱勇不同,黄淮是太子朱高炽最倚重的朝臣。朱棣北征期间,太子朱高炽监国理政,黄淮与杨士奇、蹇义等人一起留在应天辅助太子,共同处理政务。 这……皇上是对太子不满了?怎么今儿借着太子不在,开始对太子的人下手了?你听听,弹劾黄淮的罪名是什么?“与太子左右私议政事”?这叫什么罪名?黄淮奉命辅佐太子,他不在太子左右,该在太子什么地方?上下?难不成钻太子被窝里? 这……太子妃也不答应啊。 黄淮听完自己的罪名,也是一脸的无奈,这样的折子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来,你要说没有皇上的授意,啊呸,狗都不信。 这会儿,朱棣突然开口了:“黄淮,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 彼其娘之,还能说啥,黄淮叩首:“臣,无话可说。” 朱棣看见黄淮这副认命躺平的表情,有些被逗乐了。他何尝不知道黄淮是太子门人,他何尝不知道折子里弹劾黄淮所谓的“与太子左右私议政事”这样的罪名有多勉强。可今天他借着善待建文后人的事打压一下某些朝廷重臣,同时给大孙子朱瞻基立威,只能委屈委屈黄淮这样的人了。 为什么郭资也被弹劾,却能平安脱身?很简单,郭资没有向太子靠拢。 “无话可说……”朱棣重复了一下黄淮的发言,然后笑了笑,“你现在无话可说,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写个折子,告诉朕。” 然后,朱棣给朱高燧一个眼神,朱高燧又挥挥手,两个锦衣卫上前,拖着黄淮就往外走。 朱棣沉默片刻:“下一个,杨溥。” …… 东宫。 朱高炽躺在床上,俩胳膊垫在脑袋下,翘着二郎腿,好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太子妃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见朱高炽这副样子就来气儿,走到床跟前,狠狠在朱高炽腿上抽了一巴掌:“你还躺着呢?出大事了你知不知道?” 朱高炽笑呵呵的坐起来:“能出什么大事?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你怕什么呀?” 太子妃气冲冲的在床边坐下。 朱高炽从身后将太子妃搂在怀里:“好啦,你是不是想说,皇上让我休息,趁着我不在,处置了一些和我关系密切的朝廷官员?” 太子妃回头瞅了一眼:“知道你还问!” “哈哈哈……”朱高炽笑了笑,“昨天我一回来就跟你说了,皇上就是想做一些事情,所以让我回来休息。你想啊,如果今天我也去上朝了,皇上处置那些和我关系密切的官员的时候,我是该不该站出来替那些人求情呢?” 太子妃想了想:“肯定要求情啊,他们都是给你这个太子爷做事的,皇上要处置他们,你不站出来求情,那以后谁还肯替你认真办事!” 朱高炽又哈哈一笑:“皇上要做的事情,谁能阻止他?就算我在场,就算我站出来求情,皇上能答应么?如果皇上答应了,那损害的是他自己的威信。如果皇上不答应,继续处置那些人,损害的是我的威信。所以,皇上才让我休息一天,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太子妃琢磨片刻:“这么复杂?” 然后,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朱高炽:“那这些大臣们怎么办,那都是协助你监国的重臣,你得想想办法啊。” 朱高炽伸出胖乎乎的手在太子妃脸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放心,等你儿子回来了,这些人就没事了。” …… 奉天殿外,结束了早朝后的官员们纷纷离开,杨士奇自己一个人慢吞吞的走着,杨荣从他身后追了上来。 “士奇兄,皇上今天……”杨荣急匆匆的开口,却看见杨士奇脸上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笑容,话锋一转,“你笑什么啊?” 杨士奇捋着胡须:“勉仁(杨荣字),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不要急着问,自己回去先想一想。如果想不明白了,再去东宫找太子爷问一问。我觉得,太子肯定知道今天发生这些事的缘由。” 杨荣稍微一琢磨,对杨士奇作揖行礼后,转身朝东宫方向跑去。 大殿门口,朱高煦看着二杨离去的背影,转身回到大殿内,找到还在闲聊的朱棣和朱高燧。 “皇上,杨荣应该是去找大哥了。”朱高煦凑近朱棣身边说道。 朱棣还坐在龙椅上,一边捏着下巴上的胡须,一边琢磨,然后给了朱高煦和朱高燧一个眼神。 “朝里有聪明人,也有笨蛋。这几天肯定会有一些笨蛋去找你们,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之前被朱棣敲打过一次的朱高燧心领神会:“爹,我回去就生病。”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老二。 朱高煦马上回答:“爹,我也生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很好,你们两个总算开窍了。”朱棣笑眯眯的站起来,在老二老三肩膀上各拍了一下,“不过,做戏要做全套,生病也要讲究细节,要想一个合理的生病理由。而且,记住了,你俩生的都是不能见客的病。过两天,爹会安排太医住在你们家里。你们记住了,给人家太医伺候好了,但是在你们病愈之前,这几个太医都不能出门,明白了么?” …… 杨荣到了东宫,撞见在院子里逗狗的朱高炽。 “太子爷,您怎么还有心思逗狗啊!”杨荣也顾不上行礼了,急匆匆走到朱高炽身边,“黄淮、杨溥、金忠都被皇上下狱了,皇上这是为何啊?是对您不满吗?” 朱高炽笑了笑没说话,杨荣看见朱高炽这副样子,更急了。 “太子爷!您怎么还笑的出来啊!皇上北征期间,您监国理政,这些大臣都是协助您处理政务的重臣,他们被下狱了,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朱高炽微微摇头,指了指杨荣:“你也是协助我处理政务的重臣,你不是还没事儿吗?” “太子爷!”杨荣急了,直接从朱高炽手里把那只白毛狗夺了过来,放在地上,然后拉着朱高炽就要出门。 “哎哎哎,去哪儿啊这是?”朱高炽稳稳当当的站在原地,杨荣这种细狗身材肯定拽不动他,“你别急啊,谁告诉你皇上把黄淮他们下狱了,就是对我不满了?” (本章完) 第065章 朱棣回宫(五) 眼看朱勇还跪在那里。 “你先别急着跪,站起来……”朱棣面带微笑,“先回答朕的问题,朕还等着呢。” 朱勇深呼吸倒匀了气儿,然后慢慢站起来,后颈的汗珠顺着脊背滑下,一会儿工夫就打湿了他的官服后背。 “臣……”朱勇又咽了一口唾沫,然后长出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说话的声音不要颤抖,“臣……臣没有意见,皇上此举甚好。” 朱勇说完话,朱棣则是站在那里低头琢磨了片刻,在丹陛上来回踱步,然后突然停下来:“赵王,念。” 朱高燧笑眯眯的打开折子,念之前,先给了朱勇一个眼神。 “臣监察御史陈文谨奏。” 他娘的,又是这帮狗娘养的御史。皇上,我都赞成了,我又没提反对意见啊,怎么还念? “……朱勇掌领京营操练,然上月以来,三次点卯不至。据中军把总王雄禀报,十月二十六日辰时,朱勇方醉醺醺入营,致三千军士曝晒半日,怨声载道……” 朱高燧念到这儿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朱棣,又低头看了一眼折子,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就这?” 朱棣站在丹陛上头,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问题。 朱勇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朱棣的反应,一直在琢磨自己要不要跪。 然后,朱棣像是要开口的样子,指着朱勇,眼瞅着已经嘴唇微动、似要开口了,却又憋了回去,只是干站在那里指着朱勇,然后又把手放下了。 又琢磨了半天,朱棣终于开口了。 “京营乃国之重器,你身为统帅,却醉酒误事,视军纪视为儿戏,朕得罚你。”朱棣回到龙椅上坐下,他也确实走累了、站累了。 “武进伯,朕把京营交给你,你替朕好好整顿一下。”朱棣在人群中找到了武进伯朱荣,然后又看向朱勇。 被朱棣的眼神这么一扫,朱勇又吓的跪在地上了。 “朱勇,念在你父东平王昔年随朕靖难的功勋,朕暂留你爵位,只是免去你京营的差事。你回家好好反省去。不过……”朱棣顿了顿,琢磨片刻后继续说道,“……朕还会给你机会,希望到时候你能把握的住。” 朱棣此刻说话的声音并不严厉,想来也确实是看在了已经病逝的朱勇之父朱能的份儿上,这才放了朱勇一马。 …… 朱棣在上朝的时候,远在凤阳的朱瞻基,这会儿也已经离开了住处,急匆匆赶往高墙。为了节省时间,朱棣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了骑马这种更快的方式。 临时守备太监王恩在高墙门口迎接,远远的便看见朱瞻基带着随从疾驰而来。 待朱瞻基行至高墙门口,众骑士齐刷刷止住马蹄。 王恩主动迎了上去:“太孙殿下……” 话没说完,被朱瞻基粗暴的打断。只见朱瞻基马鞭一扬,厉声道:"人可还活着?" 王恩急忙点头:“还活着!” 朱瞻基也不废话:“住在哪儿?” 王恩用手指了指身后,透过高墙的门洞,朱瞻基隐约看到一处还冒着青烟的院落。 朱瞻基马鞭一甩,一马当先冲入高墙内,随从们快速跟上,一行人直奔那个冒着烟的院子而去。当他们赶到那个院落的时候,朱瞻基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焦糊味,便翻身下马,踩过院内的碎瓦走进正房,一些太监正在收拾现场的残骸,朱文圭则是蜷缩在墙角,身旁蹲着几个正在为他诊治的太医。 再一看,朱文圭怀里紧抱着一块烧黑的饼子。 见朱瞻基来了,太医们急忙行礼,跪了一半儿被朱瞻基拦下:“他怎么样?” 太医们自然知道朱瞻基问的是谁,为首的太医上前一步对朱瞻基说道:“殿下,此人无恙,只是受到了惊吓……” 听到朱文圭没事儿,朱瞻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悬着半天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他环顾屋内四周,燃烧过的灰烬在他的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木窗框也被烧得只剩个大概形状。原先应该是睡觉的床榻的地方,这会儿只剩下一堆黑黢黢的、看起来像是棉絮残骸的东西。 “这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走水?”朱瞻基皱着眉头,环顾现场众人,“谁是管事的,出来回话!”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走到朱瞻基面前:“回太孙殿下,奴婢王顺,是这丙字三号院的主管太监……” “为什么会走水?”朱瞻基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声音里夹着怒气,这也是他现在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殿下恕罪!”王顺扑通一声跪下,“火是从厨房起的,这厨房……厨房本就是烟火之地……可能是……可能是炉灶的火星引燃了周边的柴草、布幔……” 朱瞻基一听就来气,刚想发火,看到王恩已经跑进院子里来了,这会儿正扶着膝盖大喘气,脸上全是汗珠子。 “王恩!”朱瞻基指着还在往匀了倒气儿的王恩,“告诉孤,为什么会走水!” 王恩捂着胸口,踉踉跄跄走到朱瞻基跟前,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话的时候也断断续续,字与字之间夹着长长的抽气声。 “……回……回禀……哈……哈……”王恩又倒了几口气,咽了口唾沫,表情痛苦的继续往下说,“……回禀……殿下……是……是……哈……哈……” 朱瞻基急了:“你倒是说啊!” 王恩心里叫苦,你们骑着马喀嗒喀嗒的跑来了,我就靠两条腿儿,这一路跑过来,没死在半道儿上都算我命大了。 朱瞻基看出来王恩现在的状态,就跟他前世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些刚跑完八百米的学生是差不多的,而且从高墙门口到这院子可不止八百米。这么说来,这个王恩体质也可以了,虽然不是男人了,可能一口气从高墙门口跑到这儿,这体质比一般男人更男人。 于是,朱瞻基出言安抚:“你不要着急,先倒匀了气儿再回答孤的问题。” 王恩也顾不上行礼谢恩了,就双手扶着膝盖,站在原地弯着腰,大口大口倒腾着气儿。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终于能说上话来了,马上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朱瞻基正直视着他的眼神。 “殿下……”王恩长出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对着朱瞻基行了礼,“现场发现了一截儿浸了灯油的棉絮,没烧完,让奴婢侥幸找着了。” 王恩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绢布包裹着的东西,双手捧着,小心翼翼递给了朱瞻基。 朱瞻基接过来,慢慢将绢布层层掀开。 绢布正当中,那截焦黑的棉絮分明是人为纵火的铁证。 (本章完) 第064章 朱棣回宫(四) 没意见? 朱棣听完解缙说话,琢磨了一会儿,挥挥手示意解缙退回队列,眼睛又看向户部侍郎郭资。 “郭资,你来说说。” 户部尚书夏元吉呢?还在牢里待着呢。永乐十一年,夏元吉与兵部尚书方宾联名上谏,反对朱棣第二次北征。结果是方宾自杀,夏元吉下狱。不过朱棣一直没有革掉夏元吉的尚书职务,郭资只是以户部左侍郎的身份代理部务。 有人察觉到不太对劲儿了,怎么皇上今儿就逮着文官问话。 这个郭资,也是燕王府的老人了,曾经出任北平左布政使。 他代理户部的时候有过许多骚操作。 比如,他将账目做成两份儿,一份儿真实版的送到太子朱高炽那里,另外一份儿简略版的送到朱棣那里。 朱棣让他筹钱准备打仗,他找了一堆理由,比如“漕运未至”、“灾荒减收”等等,结果就是朱棣问他要十两银子,他最多给朱棣掏出六两来。 锦衣卫纪纲有一回要查户部浙江清吏司,他麻溜把涉案的户部主事调走。 五军都督府申请八十万两银子犒军,他磨磨蹭蹭,最后就给掏出三十万来。 朱棣也不是不知道郭资的办事儿风格,但夏元吉这会儿还在牢里,满朝文武里,也只有郭资能维持户部乃至整个国家的运转。再加上他是燕王府的老人,朱棣最多也就是批评他几句“办事迂缓”而已。 被朱棣点名,郭资出列。 “皇上,按郡王例,每年米五千石,钞两千五百贯,这个钱,户部还是能拿出来的。” 朱棣一皱眉:“朕又没问你能不能拿出这个钱来。朕是在问你,朕要给朱文圭和朱允熥郡王待遇,你怎么看?你是赞同呢,还是反对呢?” 没等郭资回答,朱棣又补了一句:“你是燕王府的老人了,跟随朕多年,你可以畅所欲言,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于你。” 不怪罪?刚才被拖出去那位是谁? 大概是猜到郭资和其他朝中大臣怎么想,朱棣又继续补充道:“刚才朕处置了刘观,那是因为他贪赃枉法,触犯了国法,又不是因为别的事儿。” 啊对对对,你说的对。 郭资犹豫了一会儿:“皇上,臣愚见,朱文圭和朱允熥已被废为庶人,不应该享大明郡王待遇。” 朱棣点点头:“好,说完了吧?朕知道了,先站那儿别动。”然后指了指还站在大殿里的朱高燧。 朱高燧心领神会,在那个被锦衣卫搬进来的大箱子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悻悻的向朱棣回报:“皇上,没有他的折子。” “确定?你在找找。”朱棣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你那箱子里这么多折子,就没有弹劾郭资的?” 朱高燧低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皇上稍等片刻,儿臣再找一找。” 郭资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朱棣和朱高燧这一番操作。 你们当着我的面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 “皇上!”又在大箱子里翻腾了半天的朱高燧举起一本奏折,“找到了!” 郭资心头一惊,还真有?不过郭资为人谨慎,又从来没有贪赃枉法,唯一的毛病就是办事拖延,这个朱棣也知道。他很自信自己为人处世都是干干净净的,可是看见那一大箱子奏折,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丹陛之上的朱棣伸手一指:“念!” 朱高燧打开折子:“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周震谨奏……” 队列中的周震低下头,不自然的咳嗽了几声。 “窃查永乐十二年六月,浙江布政使司奏请调拨备倭粮五十万石,以固东南海防。然户部左侍郎郭资竟擅自截留三十万石,致各卫所粮储空虚……” 郭资急了:“皇上!这事儿您知道的!您在北征前线,瓦剌游骑断我大军粮道,前线仅存十日之粮。臣夜接军报,不及请旨,遂调浙粮救急,此事臣已经向您禀明了啊!” 朱高燧尴尬住了,捧着折子:“皇上,还念不念?” 朱棣有些无语,白了周震一眼,然后不耐烦的挥挥手:“不用念了,这事儿朕知道,太子也知道。那会儿战况紧急,郭资这么做也是为了解北伐大军断粮之忧。行了,郭资,没你事儿了,可以回去了。” 郭资躬身行礼后退回到队列里。 “你不要怪周震,他是御史,本来就有风闻奏事的职责。”朱棣还不忘替周震说句好话。 此刻,大臣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大箱子里放了那么多奏折,全踏马都是弹劾的折子! 郭资退回到队列里之后,朱棣又开始寻摸下一个目标了。 成国公朱勇还在大殿里“罚站”呢,因为朱棣刚才让他站那儿别动。 “成国公,你刚才好像说,朕要给朱文圭和朱允熥郡王的待遇,怕是什么?你刚才没说明白,现在,你可以说了。” 朱棣的目光停留在还被“罚站”的成国公朱勇身上,还向他伸出手掌来,做出“请开始你的表演”的手势。 啊?终于还是轮到我了吗……T_T 这边儿朱勇还没什么反应呢,朱高燧已经高高兴兴的开始蹲在箱子旁边翻找了,一点儿都知道不避着点人。 朱勇目瞪口呆的看着朱高燧一脸认真的在箱子里翻找的动作,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废话不多说,你直接告诉朕,朕的旨意,你有什么意见,别东扯西扯,朕懒得那么多废话。”朱棣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臣……哦,回禀陛下……”朱勇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想词儿,“……臣……臣以为……” 朱高燧突然停止了翻找的动作,站了起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折子,然后不动声色给了朱勇一个眼神。 这一幕被朱勇看到,顿时心头一紧,两腿一软便跪了下来,高声哭喊:“皇上,臣臣臣臣臣冤枉啊!” 朱棣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几声,一边笑,一边拽了拽两条胳膊的袖子,然后将两条胳膊抱在胸前,盯着跪在地上喊冤的朱勇:“成国公,又没人弹劾你,你急着喊什么冤枉?朕问你,朕要给朱文圭和朱允熥郡王待遇,你怎么看?你是赞同,还是反对呢?直接痛快点儿给答案,别磨磨唧唧。” 朱勇跪在那里:“啊?臣……”然后悄悄回头瞄了一眼朱高燧。要说这朱高燧这人也是蔫儿坏蔫儿坏的,看见朱勇正在偷看自己,还故意拿着那本折子在朱勇眼睛底下晃了晃。 朱勇感觉朱高燧手里拿的不是折子,而是他成国公府的族谱。 (本章完) 第063章 朱棣回宫(三) 朱高煦表情平淡的观察着这一幕,然后悄悄观察了一下其他大臣的反应。 要不然说朝堂上的勋贵军侯们都是人精呢,对朱棣的了解都太深了,他们都已经从朱棣对待朱勇的态度上看出一些问题来了。 于是朱高煦清了清嗓子,走出队列:“皇上,儿臣有话说。” 勋贵们眼睛一亮,汉王站出来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汉王朱高煦就是这些跟随朱棣打赢了靖难之役的将军们的主心骨,或者说他自己就是永乐一朝最大的“勋贵”。按道理来说,皇上要善待建文后人,像汉王这样的靖难之役既得利益者,绝对是会旗帜鲜明的提出反对的。 朱棣朝着朱高煦一张手:“你先别急,咱们再听听别人怎么说。” 然后,朱棣转而看向左都御史刘观:“没人说我就随便点名,刘观,你是什么看法。” “啊?” 刘观有点懵,怎么问起我来了?我一个主管监察百官、弹劾不法的左都御史,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 “啊什么啊,问你话呢,快说,朕的这道旨意,你是什么看法。”朱棣继续盯着刘观。 刘观稍微思考了一下,站出队列:“回禀皇上,臣以为……还是依国法行事,最为稳妥。” 朱棣笑了笑,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捋着胡须,边笑边点头:“好,好,很好。依国法行事。”然后,朱棣朝着门外突然喊了一句“进来吧”。 在众大臣诧异眼神的注视下,消失多日的赵王朱高燧大步流星走进大殿,身后还跟着几个锦衣卫,抬着一个大箱子。 朱棣指着大殿正当中:“就放这儿。” 大臣们都很奇怪,不知道朱棣这是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大箱子里是什么。 箱子放下,朱高燧亲自上手把箱子打开,从里边拿出一个折子来。有站立位置视线正好能看见箱子里的大臣,已经瞧见了箱子里的大概模样,就像刚才赵王朱高燧拿出来的那个折子这样的,箱子里放了满满好几摞。 “念。”朱棣面无表情的说道。 朱高燧打开折子,念之前,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一头雾水的刘观。 “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谨奏。” “窃惟朝廷设风宪之官,所以纠劾百僚、肃清纲纪。左都御史刘观……” 刘观听到自己的名字,身躯一震,面色骤变,下意识开口反驳:“皇上,臣冤……” 朱棣冷眼直视刘观,脱口而出一声大喝:“住口!现在没轮到你说话!赵王,继续念。” 朱高燧给了刘观一个冷冷的眼神,然后继续往下念。 “查得刘观自掌都察院以来,收受罪官贿赂,擅改案情……永乐十一年,浙江按察使周新劾布政使张春贪墨,案涉赃银万两。刘观受张春黄金二百两,竟以查无实据结案……今岁六月,刑部郎中赵纬因断案不公被劾,刘观受其珍珠一斛,遂压奏不报……其子刘辐,现为大理寺评事,倚势横行,公然索要各道监察御史常例银,每月不下百两……” 念到这里,刘观已经有点站不住了。 “今岁北征期间,兵部调大同、宣府军粮三十万石。刘观令心腹御史截留二万石,私售于商贾,致边军粮饷短缺。经查,其宅中地窖藏粮八千石,皆盖有军仓印信……” 大臣们一听,一个一个都惊呆了。 你说你前边儿贪点钱,大家都能理解。皇上亲征的粮草,你都敢私自截留?你长了几个脑袋? “……于秦淮河畔建别院三进,耗银五万两,远超俸禄所及……” “……现有张春家仆供词及黄金来源契书、赵纬行贿珍珠之当铺记录、军粮转运使王忠证言,以及在刘观外宅抄获的刘辐索贿账簿……” “刘观身居风宪之首,而贪浊如此,若不严惩,何以儆效尤?伏乞陛下敕三法司会审,明正典刑!臣,纪纲诚惶诚恐谨奏!” 朱高燧念完,放下折子,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候朱棣的下一步指令。 朱棣点点头,然后环顾众大臣:“朕派纪纲去大同了,所以就让赵王代劳了。现在,折子念完了,你们先别说话,咱们听听刘观大人怎么说。” 然后,朱棣的视线转向刘观:“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刘观手中笏板突然一滑,险些落地,站在原地踌躇许久。 “说呀!”朱棣突然一声大喝。 刘观被这一声震的跌倒在地,然后马上调整姿势,以头撞地高呼:“皇上!臣冤枉!臣蒙皇上恩典,执掌宪台,素来都是嫉恶如仇,此必小人构陷!” 刘观一边喊冤,一边悄悄观察朱棣的表情。 朱棣冷着脸走回到丹陛之上,猛然一个转身,直视刘观怒斥道:“刘观,纪纲不在应天,你就说人家是小人,说人家构陷你。”然后,冷笑了几声,“呵呵呵……朕告诉你,带着锦衣卫去你外宅的,是赵王,你的意思是说,赵王,朕的儿子,也是小人,也在构陷你么?” “皇上,臣……”刘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继续磕头高呼冤枉。 “冤枉?哈哈哈……”朱棣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笑了半天,然后双手叉腰,环顾满朝大臣,“诸位大臣们,刘观说他冤枉,有没有哪位大臣愿意站出来,为刘观辩解一二呢?”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谁想跟刘观一起死,站出来,看我刀不刀你就完事儿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刘观亲爹站在这里,也不敢站出来多一句嘴。 一时间,大殿之上,只有刘观一个人在不停的喊冤,再无其他声音。 “赵王,把人带下去,吵的朕头疼。”朱棣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朝外挥挥手。朱高燧得令,给跟随自己进入大殿的锦衣卫一个眼神,锦衣卫直接把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刘观拖出大殿之外。 “皇上!臣冤枉……皇上!皇上!皇……” 朱棣面无表情的环顾众人,没一个敢吭声的。然后,朱棣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指着大门外已经被拖远的刘观:“哈哈哈哈……你们听听,不愧是朕的左都御史,声音就是大,都快拖到奉天门了,朕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然后,朱棣收回笑容,突然继续点名。 “解缙,解大才子,你来说说,对朕的旨意有什么看法。” 解缙,这位原本在历史上早就被下狱的大才子,在这条时间线里,由于身上顶了一个“太孙向朱棣推荐的第一个人”的光环,加上这条时间线不存在太子和汉王夺嫡的纷争,所以解缙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被投入诏狱。 只不过,自从当年在北镇抚司遭遇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感情之后,解缙也学会了收敛,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锋芒毕露,这一点也让他可以平安活到现在,并且担任了礼部侍郎一职。 被点名之后,解缙出列。 “皇上,臣……无意见。” (本章完) 第062章 朱棣回宫(二) 朱高炽离开书房之后,一直藏在屏风后边的朱高煦,慢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爹,我问过老三了,朱勇从我这儿走了以后,又去赵王府找老三说这事儿。”朱高煦站在那里,语气平淡的向朱棣汇报着。 朱棣眼睛还没离开折子,头也不抬:“朱勇到了老三那边儿,都说什么了。” 朱高煦凑近了一步:“朱勇这家伙,连赵王府的门儿都没进去,老三把门堵的死死的,还在院子里放了几条狗。门外的朱勇一拍门,那狗就叫。朱勇拍门声音越大,狗叫的声音就越大。朱勇眼看见不着老三,敲了一会儿门,然后就走了。” “去哪了?” “回他自己家里了。” 听到朱高煦这么说,朱棣嘴角扯出一丝弧度来,心情也好了一些,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朱棣阴着脸,抬起头来盯着朱高煦:“咱们父子先聊聊吧,老二,你对爹的做法怎么看。” 朱高煦低着头沉默许久,然后猛然一抬头:“爹,儿子听您的,不管您想怎么做,儿子都听您的。” 朱棣低声笑了笑,然后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老二,爹听的出来,你不理解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希望爹这么做,但你仍然……”朱棣停顿了一下,指了一下朱高煦,然后继续说道,“……你,仍然支持爹这么做。” 朱高煦犹豫片刻,缓缓点头。 书房里陷入一片沉默,父子两人都没有说话。朱棣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朱高煦身边,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好儿子,爹没白疼你。” “爹……”朱高煦欲言又止。 “好啦,回去好好休息吧。”朱棣走到朱高煦正面,注视着朱高煦的眼睛,“明儿咱爷俩可有一场硬仗要打,你得养精蓄锐。你不能指着我一个老头子匹马单刀冲上去吧。” …… 第二天早朝,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的大臣们,在看到丹陛之上的朱棣之后,并没有感到多么的惊讶。 但是,那坨胖乎乎的身影没有出现在丹陛上头,有一些脑子灵活的人已经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了。 不仅如此,朱棣的三个儿子里,只有汉王殿下来上早朝了,赵王也不在。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朝了。 “朕这几天,一直住在鸡鸣寺的老和尚那里。” 朱棣上朝的时候很接地气儿,从来不习惯规规矩矩的坐在龙椅上,而是喜欢叉着腰在丹陛上头来回踱步,有时还会走到丹陛底下,在诸位大臣之间来回穿梭,边走边说。 这儿会儿,朱棣刚好走到工部尚书宋礼跟前,他站住了脚,一边笑,一边在宋礼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对了,你回头记得派人去趟鸡鸣寺,给老和尚厢房门口那片空地上修个亭子。唉……朕和老和尚下棋,输给他了。这老和尚,现在也不来上朝,每天就躲在鸡鸣寺里,琢磨着怎么下棋赢朕。” 大臣们一阵笑声,宋礼躬身行礼:“遵旨。” 朱棣点点头,然后继续在诸位大臣中间来回穿行:“朕,昨天下了一道圣旨,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旨意的内容了。” 正好走到吏部侍郎蹇义身边:“蹇义,你来说说,朕的旨意内容是什么,你给大家说一遍,万一有哪位大臣不知道呢。” 蹇义躬身低头:“遵旨。” 然后,蹇义一步出列,走到大殿当中:“皇上下旨,以郡王例,为凤阳高墙内的朱文圭和朱允熥月供。” “哦。”朱棣点着头,继续在大臣队列里来回走,一边还捋着胡子,“那谁能告诉我,朱文圭和朱允熥是什么人呐?” 恰好走到杨士奇身边,朱棣一拍杨士奇肩膀:“你说,对诸位大臣说。” “遵旨。”杨士奇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走出队列,然后继续开口说道,“朱文圭,是建文君之子。朱允熥,是故懿文太子之子。” 建文君,算是永乐一朝对建文帝的官方称呼,也就是承认你曾经作为君主,但不承认你是皇帝。 称呼建文君还算有礼貌的,有几个靖难的勋贵,平时在朱棣面前提起建文的时候,都是直呼“故懿文太子之子”,也就是连人家曾经作为君主这事儿都不承认。 对咯,就承认你是懿文太子的儿子,仅此而已。 听着杨士奇简单介绍完了,朱棣似乎有点不太满意,微微摇头,指着杨士奇:“你得给朕把话说完整咯,他们现在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 杨士奇何等聪明的人,马上领悟到朱棣想要听到的答案。 “回禀皇上,此二人现在是庶人而已。” 朱棣继续点头:“好,庶人。”轻轻挥了挥手掌,示意杨士奇可以回归队列了。 这一番对话,给大臣们搞的有点懵,没搞明白朱棣想干啥。 “朕听说,朕下旨以郡王例供养朱文圭和朱允熥二人,有的人很不高兴。”朱棣背着手开始,慢步走到大殿中间,走到一个与站立于大殿两侧的大臣都是同样距离的位置,停了脚步站在原地,犹豫片刻之后慢慢转身,目光从一些大臣身上掠过。 “都别紧张嘛……”眼看诸位大臣都低头不语,朱棣笑了笑,“朝堂之上,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嘛。朕把话说在前头,现在有什么就说什么,等到出了这个门儿再说,朕可就不认了啊。” 一边说,朱棣的视线在每个大臣的脸上慢慢扫过。 队列中的成国公朱勇,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瞧见各位勋贵们都一言不发,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说些什么,一抬头,正好对上了朱棣的眼神。 “成国公,你有话要说?”朱棣脸上挂着微妙的笑容,站在原地盯着朱勇。 “回禀皇上……”朱勇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然后看到朱棣一直在等着自己回应,也不敢耽误太久,便一步出列,先是躬身行礼,然后继续说道,“……皇上,臣觉得,建庶人,那是朝廷的罪人,是国家的罪人,所以,他们受到惩罚也是国法所依。皇上要以郡王例月供,怕是……怕是……” 朱棣冷笑一声:“怕是什么?怕是难以服众,对不对?”然后指着朱勇,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站那儿别动。” (本章完) 第061章 朱棣回宫(一) 这几天,朱棣一直住在鸡鸣寺不肯回宫。 这就导致了朱高炽每天一大早就得去上早朝,下了早朝就赶紧去御书房等着接待大臣,一直忙活到中午。 等到中午吃完饭,还得召集一些高级官员开会,把早朝没商量完的事儿再继续商量一下。 下午总算有点时间了,朱高炽又得跑回御书房去,因为还有一大堆积压的折子等着他批复呢。 批完折子,朱高炽得赶趟回东宫吃口饭,然后就在东宫的书房再接待一些大臣。 等到这些大臣完事儿各回各家了,朱高炽拖着沉重而肥胖却又感觉像被掏空了的身体回到寝宫,脚步要轻,动作要缓,因为太子妃这会儿早就睡了。 …… 这天,下了早朝,朱高炽照常往御书房赶,路上边走边和兵部侍郎李庆讨论事情。自永乐十一年兵部尚书方宾自杀后,兵部尚书一职便一直空缺,期间都是由左侍郎李庆代理事务的。 李庆跟在朱高炽身后,手中捧着几份奏疏,神色恭敬:“太子爷,建州卫指挥使阿哈出最近频频与朝鲜往来,恐有勾结之嫌……” 朱高炽闻言,叹了口气:“唉,多事之秋啊,国家刚打完仗,财政吃紧,千万不能再起战事。”他摇着头,琢磨片刻,“让辽东都指挥使加强戒备,切记,不要轻启边衅,辽东不能再出乱子了。” 俩人边走边说,就这么说了一路,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御书房,门外聚集了等待召见的大臣,只是大臣们不像往日那样,一看到太子爷过来了就涌上来,而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要多乖就有多乖。 朱高炽乐了,咧着嘴笑,边走边指着各位大臣:“今天你们倒是安静啊,不像以前那样吵闹,早这样多好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高炽恰好一只脚迈进御书房的门槛儿,他继续回着头对着大臣们说道:“行了,你们就站在这里,等我召见,然后挨个儿……嘶……爹?” 朱高炽就这么保持着一只脚在门槛里,另一只脚还在门槛外的动作,呆呆的站在那里,俩眼盯着住在御书房御案后边看折子的朱棣。 朱棣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朱高炽。 “皇上……”朱高炽刚才看见朱棣,下意识叫了一声爹,这会儿已经改过口来了,赶紧把另一只脚也迈进来,然后快速走到御案对面,“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上早朝的时候。哦……”朱棣抬起头回忆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眼睛还盯着折子,只是伸手指了指朱高炽,“就是你大骂工部尚书宋礼办事不利的时候。老大,我这么多年来也是头一回发现啊……” 然后,朱棣转过头来,看着朱高炽,低声笑了起来:“原来你急了也是会骂人的……哈哈哈……” 朱高炽露出一丝苦笑:“皇上,这几天我是连轴转,眼睛一睁,忙到点灯,这……脾气是大了些……” “脾气大了一些,呵呵……”朱棣挥挥手,打断了朱高炽的话:“行了,你回去休息吧,今儿这些折子,我替你看;接待大臣,我也替你接待。对了,那个……嗯……明儿早朝,你也不用起来了,好好在家里睡一觉,我给你放一天假。” 朱棣又打量了一下朱高炽:“看把你累的,都不显胖了,我大孙子回来看见你这副样子,又得埋怨我了。” 听听,这话说的,处理政务那本来就是皇帝的事儿啊,结果在朱棣嘴里,变成了身为太子的朱高炽的事儿,还说什么“我替你看折子”、“我替你接待大臣”。 朱高炽也不敢还嘴,你是爹,你是活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感觉到朱高炽还站在那里没动弹,原本已经低头重新开始看折子的朱棣又抬起头来,微微皱眉:“还不走?我不管饭啊,想吃什么回自己家吃去。” …… “哎呦,今儿这么早回来了?”太子妃瞧见朱高炽进了门儿,很是诧异。 朱高炽没说话,垮着一张脸,慢悠悠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来,蔫了吧唧的。 “呦,这是怎么了?”太子妃走到朱高炽身边,“病了?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然后,伸手在朱高炽额头上摸了一下:“不对啊,你这脑门也不烫啊。” 朱高炽突然毫无预兆的长叹一口气,然后低下了头。 太子妃被吓着了,她可是有些日子没见到朱高炽这么严肃的表情了。她拉着朱高炽的胖手,小心翼翼在朱高炽面前蹲下来,抬起头来看着朱高炽的脸:“太子爷,你这是怎么了?” 朱高炽又把头仰起来,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太子妃这下有点慌了,她连忙站起来,弯下腰来,两手分别扶着朱高炽两侧的肩膀,声音里都带着点颤抖:“太……太子爷,难道……难道是……你被废了?” 朱高炽无语,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你才被废了呢……” 太子妃懵了,瞪大了双眼:“啊?我?” 朱高炽无语的胡乱摆摆手:“哎呀,不是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然后指着太子妃:“你……哎呦,我说,你就别添乱了,我没被废,你也没被废,放心了吧……” “那……”太子妃小心翼翼追问,“……那是谁被废了?” 朱高炽又白了太子妃一眼,脸上的表情要多无语就有多无语:“怎么,皇上回来了,一定要废个人你才高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皇上回来……”太子妃揉着手指头,然后才反应过来朱高炽刚才说的话,“啊?皇上回来了?” 朱高炽点点头:“皇上回来了,他让我回来休息,明儿个还给我放了一天假。” 放假还不好?你累糊涂了吧你。 太子妃噘着嘴,走到朱高炽怀里,直接一屁股坐在朱高炽的腿上:“瞧见你一进门儿这副样子,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害我好一阵担心。那你告诉我,皇上给你放假还不好么?你瞧你这几天累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一回来就黑着个脸,吓了我一大跳呢。” 朱高炽面色又逐渐沉重了起来:“怕是皇上想做一些事情,又怕我阻拦,所以,找了个理由,让我回家休息。” “皇上想做一些事情,怕你阻拦?”太子妃小声问道。 朱高炽缓缓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忧虑。 (本章完) 第060章 建文后人(五) 东宫这边,朱高炽在收到有关朱瞻基处置高墙司过程的折子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怕鸡鸣寺的老头子责怪朱瞻基擅自决断,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担惊受怕了半天,又收到鸡鸣寺那边朱棣亲自下的圣旨,要给朱文圭按郡王例月供,还加派了两名太医。 嘶……老爷子这是心软了? 朱瞻基出发前,朱棣可是暗示让朱瞻基送朱文圭上路的啊,怎么朱瞻基走了没几天,朱棣就改主意了? 你现在改主意了?当年刚把朱文圭他们送到高墙的时候,朱高炽没少劝朱棣,说好歹是朱家人,犯了错的是建文,而不是建文的儿子和兄弟们。高墙那地方条件太艰苦,那是犯错的宗室才应该去的。 结果呢?朱棣中气十足的骂了朱高炽一个时辰。 怎么你现在心软了,要给那些人改善条件了? 真踏马活爹。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太子妃来给朱高炽送杯茶,其实是借着送茶的机会,看看大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干嘛。 “你儿子去了凤阳,瞧见有人苛待建庶人……”朱高炽一摊手,略显无奈,“然后他把苛待建庶人的守备太监给处置了,还下令给建庶人换了个好一点的住处……”说到这儿,朱高炽指着那份折子,“鸡鸣寺那边,老头子也知道这事儿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朱高炽说完,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品了一口:“哎呦,这么烫!” “怎么,老头子不高兴了?”太子妃压根没关注到自己夫君被茶水烫到,注意力全在儿子那边。 朱高炽苦笑着放下茶杯,伸出手来指了指鸡鸣寺的方向:“刚才,鸡鸣寺那边送来旨意了,要给建庶人按郡王例月供。” “郡王例?这么高?”太子妃微微皱眉,“那不只是一个庶人么?那其他人呢,不是还有一个朱允熥么?” “我估计,就这一两天的功夫,朱允熥也快了,肯定不会继续过那么艰难。”朱高炽又苦着脸,把那份折子拿起来看了一下,“他们以前过的日子,确实惨,所以你儿子心软了,老头子也跟着一起心软了。” 然后,朱高炽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皱着眉头:“我只是怕,这道旨意发出去,有人会不高兴。” “谁不高兴啊?再说了,别说按郡王例了,就是按着你这太子爷的例去月供,花的又不是他们家的钱,干嘛不高兴。”太子妃走到朱高炽身后,伸出手来轻轻给大胖按了按脖子。不行,肉太多,按不动,然后又开始轻轻的给朱高炽揉了揉太阳穴。 “还能有谁?”朱高炽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又轻轻叹气,“那些跟着老头子打靖难这一仗的勋贵们,他们会觉得老头子善待建文后人,是变向的承认了建文的正统性。那些勋贵们会担心,他们会产生质疑。质疑什么呢?嘿嘿,质疑这一仗到底算什么,甚至怀疑老头子是不是后悔了?或者,老头子是不是心虚了?” “而且,他们也会担心,皇上连建文的后人都能善待了,那将来会不会启用一些建文旧人呢?” “建文旧人若被重新启用,难保不会清算当年的靖难派。” 朱高炽说到这儿,再次一脸为难的摇着头。 “老头子这道旨意,怕是会让那些勋贵们集体劝谏、施压,甚至暗中抵制。如果老头子真的想坚持这么做,那他就必须平衡各方利益,否则可能引发新的动荡。” 太子妃听的云里雾里的,朱高炽说的头头是道,可她就是感觉听不太懂。 “你们男人讨论国家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听不明白。”太子妃叹着气,继续给朱高炽揉着太阳穴,“我就关心一个问题,我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他眼瞅着要大婚了,抛下三个媳妇和老娘在家里,这一大堆子事儿等着他呢。” 朱高炽回过头来笑了笑:“嘿嘿,我告诉你吧,等你儿子回来之后,怕是会更忙的。” 第二天,朱瞻基亲笔写的奏报也发回了应天,内容无非就是他去看望朱文圭,之后又去看望了朱允熥,发现这两个人的生活条件太差,高强司根本没有按照当初旨意的要求给他们提供足够的生活物资。这份奏报是朱瞻基在探望完朱允熥之后一并写的,所以比前一封送回来的折子晚了一天。 朱高炽猜的没错,朱允熥也被安排以郡王例月供,而且朱棣还特别安排朱文圭和朱允熥住在一起。 这下,有人开始坐不住了。不过这些人都跟着朱棣半辈子了,哪个不是人精啊,琢磨清楚以后,一个一个都坐的稳稳当当的观察局势。 只有某个二代勋贵,听说皇上要善待建文后人了,马上就坐不住了。 这位二代勋贵呢,不是别人。此人姓朱,单名一个勇字,目前掌管京营,袭爵,成国公。 …… 汉王府。 朱高煦捧着茶杯,一边品茶,一边透过茶杯中腾起的热气,悄悄观察着朱勇的反应。 “殿下,皇上下旨,要善待建文后人,那我们这些当初跟着皇上打赢了靖难之役的人,到底算什么?”朱勇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您是皇上的亲儿子,您得去劝劝皇上,这样做,岂不是让我们这些人寒心么?” “成国公,我纠正一下。”朱高煦放下茶杯,淡淡的回答道,“跟随皇上打赢了靖难之役的,是你的父亲东平王。皇上登基的时候,你才只有十几岁。” “这……”朱勇一时语塞,眼珠子一转,又马上继续开口,“殿下说的是,可末将只是替那些父亲的袍泽们感到不公啊!” “替谁不公?”朱高煦面无表情的问道。 “当然是……”朱勇的话说了一半儿,突然停了下来,他发现眼前的汉王殿下好像隐约有点不高兴。于是他琢磨了一下,放缓了语气,“殿下,您想啊,当时建文听信小人谗言,对皇上苦苦相逼。皇上为了天下苍生,不得已才起兵靖难……” “成国公。”朱高煦打断了朱能的话,“你好像没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 朱勇不敢在言语,乖乖坐好,等朱高煦继续往下说。 “跟随皇上打赢了靖难之役的,是你的父亲东平王,而不是你。如果要向皇上鸣不平,那也是应该由跟随皇上打赢了靖难之役的功臣们来鸣不平,而不是让你来。” 嘶……汉王什么时候长脑子了? 朱勇有点懵。 “皇上要做什么,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做臣子的,只管照办就是。”朱高煦用右手轻轻的揉着自己的左手小拇指,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如果对皇上的旨意有看法,自己去跟皇上说。” “可是……殿下,您也是……”朱勇下意识说道。 “我也是什么?”朱高煦突然面色一冷,“我也是皇上的臣子,我对皇上的旨意没任何意见。” (本章完) 第059章 建文后人(四) 太孙代皇上赴凤阳祭祖期间,太孙每天的一言一行,都有专人记录后再抄写一份,八百里加急送回应天,一份送到鸡鸣寺,一份送到东宫。 朱棣看到朱瞻基处置了高墙司守备太监,放下手里的折子原地琢磨了半天,然后又拿起折子来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再次将折子放下。如此重复好几遍,每看一次,心头的怒气就加深一分。 高墙司的那群王八蛋,他们怎么敢的? 我朱棣用得着折磨一个孩子么?他们就是这么揣摩圣意的么? “殿下至建庶人朱文圭所居院落,见其门锁锈蚀,墙垣倾颓……” “殿下命破门入内,建庶人衣不蔽体,言语支离,院中秽物堆积,臭不可闻……” 不过寥寥数言,朱棣仿佛看到了可怕的地狱。 建庶……那孩子,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 门锁锈蚀、墙垣倾颓、秽物堆积、臭不可闻…… 朱棣再次低下头,折子上“建庶人”这三个字突然模糊了起来。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不急不慢,温润如玉。 抬头时,发现自己所住的厢房门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头戴翼善冠,眉眼含笑。 朱棣愣住了,手中的那份折子掉在了桌面上。他呆呆的看着那个人走到自己面前,他想开口唤一声大哥,喉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四弟……”一声隔了二十多年的声音,穿越了时空,落在朱棣的耳朵里,“我的孩儿允炆,他还活着么?” 朱棣的嘴唇颤了颤,像被无形的丝线缝合上了,张不开嘴。 “我的孙儿文奎,还活着么?”那人继续问道。 朱棣双唇不受控制地轻颤,仍然不敢言语。 “我的孙儿文圭,还活着么?”那人再问。 朱棣突然回过神来:“活着!还活着!”然后,他指着自己桌子上那份折子,神情激动,“大哥!那孩子还活着……他在……” 朱棣原本指向那份折子的手突然缩了回来,然后一把将折子拿起来,下意识的藏在身后。 这动作,就像几十年前,朱棣在大本堂读书的时候,藏了一个精致的玩具小刀,被巡视大本堂的大哥发现,大哥伸手让他交出小刀,他却将小刀藏在身后的样子。 看到朱棣的动作,那人轻轻叹气,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朱棣看到之后,马上将折子重新拿到面前:“大哥!我……我的孙子,他去看文圭了!你看这里……大哥,我指给你看,折子上写的,‘移建庶……啊不对,移,文圭,居中等院落,遣医调治,选忠厚仆役教其起居耕作’……” “还有这里,‘临行更赐新衣三套,粳米十石’……” “还有这里,我孙子说了,他会让文圭那孩子,‘存天家体统’,这是我孙子的原话……” 朱棣急切的向那人解释,那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静静的听着朱棣把话讲完。 然后,一阵风吹过,厢房窗户被风吹开,窗户的拍打声吸引了朱棣的目光,让他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当他再度转过头来,厢房里哪还有大哥的身影? 朱棣楞在原地,指尖突然传来刺痛。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折子边缘割破了手指。 “大哥!”朱棣放下折子,走到刚才那人站立的地方四处张望,看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大哥!你在哪儿!大哥!” 门外的王彦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皇上!您是……你是在找人么?” 朱棣看到王彦走了进来,小跑到王彦身边,揪住王彦的衣领,厉声质问:“我大哥呢!快说!我大哥去哪儿了!” 王彦愣住了,皇上的大哥?懿文太子? “皇上,您是说……懿文太子?”王彦试探着问道。 “难道我还有别的大哥么?他去哪了!快告诉我!”朱棣声嘶力竭的追问,因为太过用力,脸上的青筋暴露。 王彦有点被吓着了:“皇……皇上,懿文太子,他……他在东陵啊……” 东陵…… 逐渐冷静下来的朱棣松开了王彦的衣领,转身慢慢走回到桌子旁边,一只手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然后慢慢坐在了地上。 王彦赶紧走到朱棣身边:“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朱棣摆摆手:“不用了。” 他默默的举起自己的双手,放在眼前,看着染血的指尖。 他回想起洪武二十五年那个暴雨夜,在春和宫里,弥留的大哥拉着父亲和自己的手,用最后的声音对他说出的那句话。 “四弟,大哥走了……” 两行清泪,不知不觉从朱棣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您可不要吓奴婢啊……”王彦有点慌了,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拟旨……”朱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建庶人朱文圭……恢复……恢复.……”他犹豫了半天,喉结剧烈滚动,最终挤出来的声音却是:“加派太医两名,月供按……郡王例。” “还有,让太孙去看看……朱允熥。” 王彦瞪大了双眼注视着朱棣,朱棣却转过头去,面向着东陵方向。 在刚才的幻觉之中,他那好大哥,只问孩子们的生死,却不问仇怨,这正是朱棣潜意识期待的宽恕。 朱棣以"清君侧"为名夺位,却导致大哥朱标的血脉凋零。 攻破应天那天,他……他虽然没有直接下令,却默许了其他人,将无处躲藏的朱允炆和被朱允炆抱在怀里的朱文奎堵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除了朱允炆,大哥剩下的其他儿子,三子朱允熥和四子朱允熞也被囚禁在高墙,而且朱允熞十年前就在高墙内暴卒,五子朱允熙被朱棣下令为大哥守陵,八年前在一场大火中殒命。 天地良心,朱棣从来没有下过要杀害朱允熞和朱允熙的旨意,因为……他不屑。要杀,也是夺位初期就杀,而不是在大局已定之后才想起来杀。 他一直以为这两个人的死去都是意外。 此刻,朱棣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死在高墙的朱允熞,真的是高墙司上报的“意外病亡”么?死在大火中的朱允熙,真的也是死于一场意外么? 高墙司的那般王八蛋揣摩圣意,以为折磨建文后人就能让自己这个当皇上的龙心大悦,朱文圭那孩子的遭遇就是一个例子。 那……朱允熞和朱允熙呢? 会不会也是有一些王八蛋,揣摩圣意…… 想到这里,朱棣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本章完) 第058章 建文后人(三) “哪个院子?”张勇下意识问道。 朱瞻基冷笑一声:“建庶人的院子。” 堂下的石英还打算谢恩呢。 “多谢殿……啊?” 石英瞪大了眼睛,呆呆的愣在那里,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见状,朱瞻基又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 “记得啊,每隔三天,一定要给石公公送足够的食物和水。” 张勇也被朱瞻基这个命令搞的有点懵,不过朱瞻基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马上低头行礼,然后一只手拖着还愣愣的跪在那里的石英离开了大堂。 俩人都走好远了,石英凄惨的声音才飘回大堂。 “太孙殿下饶命啊!求求殿下饶了奴婢吧!殿下!殿下!殿……” 朱瞻基环顾大堂,看着高墙司的其他人:“诸位,除了刚才那位石公公之外,职位最高的人是谁?” 一个瘦弱的中年太监怯生生的站出来:“回禀太孙殿下,是奴婢……” 朱瞻基回忆了一下,在高墙门口的时候,这个太监好像是当时站在石英的身后。 “你叫?” 那太监跪下:“奴婢王恩,见过太孙殿下!” “王……恩?好,王恩,你起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朝廷派新人来接替你之前,你就是这里的临时守备太监。听明白了吗?好!听明白了就好!先别急着谢恩,听孤来安排。” 朱瞻基一伸手,止住了要下跪的王恩,然后继续说道:“皇上说了,建庶人的饮食起居,要按月供给,不能缺少。石英阳奉阴违,所以,孤惩罚了他。” 说到这儿的时候,朱瞻基语气渐冷:“你呢?王恩,你能做到么?” 王恩毫不犹豫跪下,重重叩首:“奴婢听从太孙吩咐!” 朱瞻基摆摆手:“哎哎哎,什么叫听孤的吩咐呢?你要听的,那是皇上的旨意。记住了,从现在开始,建庶人的饮食起居,都要按月供给,不能缺少一点。他住的地方现在归石英了,孤也不好意思夺人家石公公的栖身之处……这样,你在高墙里,找一处条件、规模都中等的院子,不需要太好,也不能太差,然后让建庶人住进去。” 朱瞻基又想了想,继续说道:“然后,你安排好人,去照顾建庶人的基本生活。你听好了,孤并是不让他每天可以躺在那里,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孤是要让他学会如何生活,怎么生活。你要安排人,教会他如何和别人交流,如何耕种,如何做饭,等等等等……” 朱瞻基每说一句,王恩就点一次头。 “他虽然只是一个庶人,但皇上并没有下令要赐死,更没有下令要折磨他也不允许任何人虐待他。”朱瞻基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边琢磨边继续安排,“孤希望你们都能记住,他虽然是建庶人,但他仍然姓朱。皇上没有剥夺他的姓氏,只是剥夺了他的皇室成员身份,这就代表着,他虽不再是皇家人,但是,他仍是朱家人。” “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 “和孤……一样。” “王恩,如果听懂了孤的话,就去做吧。” 最后的“朱家人”这三个字,朱瞻基刻意用的是重音,一字一顿。 等到朱瞻基话说完,王恩确定这位太孙不会继续安排新的任务了,便一个头磕在地上。 “请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 …… 王恩离去之后,朱文圭还被朱瞻基留在了大堂里。 朱瞻基此刻身边没有张勇护卫,不过朱瞻基也不认为自己靠近一个几乎废人的朱文圭,还废柴到需要别人护卫。 他走到朱文圭身边慢慢蹲下,看着这个和年龄相仿的堂兄弟。 “以后,你可以每天都吃饱,穿的暖,生病还有人给你看病,给你熬药,让你不会肚子疼,不会头疼,不会腿疼。”朱瞻基低声说着,尽可能让面前的朱文圭感受到自己的善意,“你的姨姨……已经去了一个她一直想去的地方。她临走之前,安排我,让我找人照顾你。所以,你以后不用担心了。” 听到“姨姨”两个字,原本两眼无神的朱文圭突然眼前一亮,丢下蹲在他面前的朱瞻基就开始四处张望,嘴里还不停着叫喊着“姨姨……姨姨……” 随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出现。朱文圭有些失落,又落寞的走到墙角蹲下。 朱瞻基看着蹲在自己几步远的朱文圭,笑了笑,自己站起来走了几步,重新走到朱文圭身边。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么?”朱瞻基问道。 朱文圭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朱瞻基说的话。 “你知道……我是谁么?”朱瞻基又问道。 朱文圭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知道……你爹是谁么?”朱瞻基继续问。 “爹?……点点点……啊呜呜……点夏……殿……下……我是殿下……姨姨叫……姨姨……我是殿下……” 朱文圭支支吾吾了半天,发出各种琐碎的音节。 朱瞻基很清楚,朱文圭和那个照顾了他的侍女被关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足足十二年的时间,他们无法接触到外界。在这种生存条件下,那个侍女会如何教朱文圭说话呢?怕是他们的整个语言系统都已经紊乱了。这在现代社会中,叫“语言孤岛”。 突然,朱文圭一伸手,抓住了朱瞻基的衣袖。 “殿下!” 大堂里的太孙亲卫们瞬间紧张了起来,刀都拔出鞘了,眼看就要冲上来了。 朱瞻基猛然一朝后挥手,示意所有人别动,他自己则是静静的看着朱文圭,任由朱文圭脏兮兮的手攥紧了自己的袖口。 此刻,朱文圭的眼睛盯着朱瞻基袖口上的龙纹,盯着很久,很久,甚至有些入神了,还歪着脑袋,又把另一只手伸了过去,轻轻在朱瞻基袖口上的龙纹摸了摸。 “你……认识这个?”朱瞻基下意识问道。 朱文圭没有回答——其实他即便回答了,朱瞻基也听不懂。他只是继续抚摸着朱瞻基袖口上的龙纹,而且摸的非常认真,摸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朱瞻基闭上眼转过头去,一声几乎不被任何人听到的叹息声音,慢慢消散在大堂内森冷的空气里。 (本章完) 第057章 建文后人(二) “殿下,建庶人……他是建文的儿子……” 张勇的声音在朱瞻基耳边响起。 “对,他是建文的儿子。”朱瞻基小声重复了一遍张勇的话,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跪在地上的石英,然后冷笑一声,提高了音量,“石英,就因为他是建文的儿子,所以活该被如此对待,是么?” “殿下……这……奴婢……”石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额头一直抵在地面上,却悄悄抬起眼,想看一看朱瞻基的反应。这一抬眼,正好和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的朱瞻基对视。一瞬间,石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口上狠狠抽了一下,赶紧把头规规矩矩的低下。 眼看朱瞻基似乎有些……嗯,怎么说呢?总之是“失态”了,张勇认为朱瞻基不应该为朱文圭的遭遇而感到愤怒,因为朱文圭是仇人家的儿子,这个仇人,曾经险些置朱瞻基一家人于死地。 出于对朱瞻基的忠心,张勇再次小声提醒:“殿下,建庶人,他可是……” “孤知道!”朱瞻基突然大声怒斥,打断了张勇的话。 自建文四年,张勇护送朱瞻基南下,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来,身为东宫卫队百户的张勇几乎每日都能见到朱瞻基,他看着朱瞻基从一个小孩子长大成人,他见证了大明太孙的成长。 十二年了,这也是朱瞻基第一次对张勇发脾气,第一次对张勇用“孤”这样的称呼。 张勇心头一震,恍惚了片刻,后退一步跪下:“殿下……殿下息怒,末将失言了……” 回过神来的朱瞻基,看到张勇跪下,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说话过于严厉。 “起来吧,我知道你的心意。”朱瞻基声音平缓,“你也是为了我好,你害怕我这样做会让皇上不高兴。”然后,朱瞻基再次看向堂下,盯着朱文圭,“他确实是建文的儿子,但建文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张勇,你是知道的……” 朱瞻基说到这儿,发现张勇还跪着。于是他轻叹一声,屁股离开椅子走到张勇身边,拉着张勇站起来:“起来吧,是我刚才说话太严厉了……” “殿下,是末将失言……”张勇原本也没有要拿捏一下的想法,只是被朱瞻基一声怒斥有些震的失神。这会儿朱瞻基亲自拉他起来,他也回过神来了,马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立在那里,低着头,“殿下切莫如此说,末将当不起啊……” 朱瞻基笑了笑,在张勇那唯一的一只手上轻轻拍了拍:“当的起。” 然后,朱瞻基回到椅子上坐下,转头看向张勇,像是在对张勇说话,却刻意加大了音量,像是想让这里的每个人都听到:“朱文圭,,对,建庶人,他确实是建文的儿子……。” 朱文圭此刻已经止住了哭声,呆呆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朱瞻基在说话。 “石英,孤再问你一遍,皇上有没有明确的告诉过你,让你苛待建庶人。”朱瞻基此刻语气平和的许多,起码声音听上去没那么生气了。 这也使得石英没那么害怕了,琢磨了片刻,还以为朱瞻基已经意识到这个建庶人是他们家的仇人了,便壮着胆子回答:“回太孙殿下,皇上日理万机,奴婢岂能因为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蝼蚁,而让皇上费心呢?” 朱瞻基点着头:“哦,蝼蚁。也就是说,皇上并没有明确的告诉你,让你苛待建庶人?” “呃……回太孙的话,是。”石英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可这会儿他只能这么说了。 朱瞻基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说,凭借他对朱棣的了解,朱棣可能会刻意折磨建文,可能会刻意折磨方孝孺,可能会刻意折磨齐泰,也可能会刻意折磨黄子澄,但不会刻意折磨朱文圭。 朱棣最多会安排把朱文圭关起来,哪怕是关一辈子,因为他不会允许建文的后人流落在外,给了某些有心之人一个祸乱天下的机会。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担心朱文圭会成为扰乱江山的祸乱引子,朱棣大可以把朱文圭杀了拉倒,反正当初应天皇宫的大火,也不在乎多烧死几个人。 说到底,如果朱棣刻意下令,或者说他暗示高墙这边要苛待朱文圭——那朱棣也太他妈掉份儿了,这是你永乐大帝应该做的事儿? 朱棣,他的梦想是草原上的雄鹰,雄鹰的翅膀下是掠过大明万里疆域的长风,长风呼啸中夹着的是动荡山河的明军战歌,战歌激荡着的是大明铁骑的马蹄,马蹄奔腾的是漠北的震颤,震颤回荡着的是日月山河的荣光,荣光闪耀的,才是他朱棣的梦想。 他会跟一个小屁孩过不去?还故意安排别人折磨他? 他要是对这个小屁孩不放心,这个小屁孩就不会活到永乐元年。哪怕是当年没下手,这会儿关在高墙里,悄悄派人过来传个话,给食物里下点东西,然后对外声称病死了,一个庶人而已,有什么难度呢? 要是说“朱棣安排人折磨朱文圭”,那是在骂朱棣,而且骂的特别脏。 …… 虽然如此,虽然朱瞻基认定朱棣不会刻意安排人苛待朱文圭,但他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石英,皇上当初是怎么说的,你来给孤讲讲听,关于……建庶人的。”朱瞻基似乎来了兴趣,脸上也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 “呃……”石英回想了一下,“哦,回禀殿下,皇上的旨意,说是将朱文圭废为庶人,交付高墙看管。” 朱瞻基一边听,一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又转过头去,悄悄问站在身边的张勇道:“这事儿你当年知道么?” 张勇回忆了一下:“皇上在应天登基的时候,末将还留在燕王府呢……殿下,您忘了?” “哦,对对对对……”朱瞻基拍着手,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朱棣攻破应天城那会儿,张勇还留在燕王府做侍卫统领呢。 朱瞻基又琢磨了一下,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石英,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石英马上回答:“回殿下,奴婢自高墙建立的时候,就担任此处的守备太监了。” 哦,那就好,那就没找错人。 朱瞻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追问:“皇上当时下旨把建庶人关在这里,是有旨意送到你这里的吧。是口谕,还是……” 石英继续回答:“回殿下,是圣旨。” “哦,圣旨就好。”朱瞻基很满意石英的回答,然后思索片刻,“送到高墙的圣旨,你这高墙司,都有妥善保管吧?” 这肯定啊,如果圣旨是传达给个人的,这个人都得把圣旨供奉在家中正堂或专用匣盒里,避免和其他文书混杂了。如果是一些重要的圣旨,还得用黄绫装裱,存放于紫檀木匣中,以象征皇权威严。 唐朝那会儿,就有明确规定,损坏、丢弃圣旨的,要接受强制服劳役两年的刑罚。 像中都留守司、高墙司这种机构,接到圣旨,那就更需要妥善保存了,这叫……啊对,这叫工作要留痕。 不一会儿功夫,圣旨被一个小太监取了过来。 朱瞻基拿起圣旨,亲自打开。 “今削其宗籍,废为庶人,发凤阳高墙禁锢,以全性命,用彰国法。其饮食起居,着有司按月供给,勿令缺匮……”朱瞻基一边读,一边时不时抬眼瞄一下石英。 圣旨看完,朱瞻基将圣旨重新放回木匣中,示意小太监可以将圣旨拿走了。 “石英,你在这里十二年,办事……果然得体。”朱瞻基面带微笑,注视着石英。 “谢太孙殿下夸奖!”石英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连忙磕头谢恩。 “呵呵呵……”朱瞻基干笑了几声过后,笑声瞬间停止,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盯着还跪在那里的石英,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张勇,把这位劳苦功高的石公公关在那个院子里,十二年后才允许他出来。” (本章完) 第056章 建文后人(一) 好奇心驱使朱瞻基想去看一看堆积了十二年的屎山有多么宏伟。 求生欲告诉朱瞻基,跑,跑,跑,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这种味道,是一种能击穿灵魂的生化武器,而且被赋予了时间的层次感。这种味道里,每一层的味道分明,有新鲜的刺鼻臭味,有发酵的沼气酸臭,有类似尸蜡的腐臭味。 我可去你马的吧。 于是朱瞻基掉头就走,出了院子之后,大概是风向问题,那种味道没那么明显了,但朱瞻基觉得自己还是被这种味道笼罩着。 “殿下,您还好吧?”张勇眼看朱瞻基脸色不对,追到朱瞻基身边关切的问道。 “我……呕……”朱瞻基捂着嘴,也顾不上形象了,又撒丫子跑出几十步远,然后弯下腰来,扶着膝盖,小心翼翼把捂在口鼻上的手拿开。 “殿下!殿下!”张勇又追了上来。 朱瞻基脸色有些苍白,他看了一眼张勇,好家伙,只是因为刚才跑了几步,稍微有点喘而已。 “张勇,你是这个。”朱瞻基无力的伸出手来,举起一个大拇指,“这你都能忍住没吐。”然后,他看了一下远处的院子,还有那些急匆匆朝着他跑来的随从们。 “张勇,告诉石英,让他把院子里的人带出来,拾掇干净了,再来见我。”朱瞻基直起腰来,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那个院子,“把马车驾过来,我们先回高墙司。” 高墙司,算是一个不那么正规的部门,官方层面是没这个机构的。说白了,也就是整个中都留守司下负责高墙的管理部门,位于高墙正中间。 …… 半个时辰之后,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服的朱瞻基坐在高墙司的正堂之上。在等待朱文圭被带来的这段时间,他仍下意识的在不停嗅自己身上有没有那股奇怪的味道。 怎么说呢,前世加今生,活了几十年,朱瞻基头一次后悔长了鼻子。 又是羡慕公子虔(战国时期秦太子嬴驷的师傅,被商鞅割掉了鼻子)的一天呢。 “殿下,建庶人带到。”张勇走到跟前,然后又悄声说道,“末将去调查清楚了,那个和建庶人被关在一起十二年的,是建文皇后的侍女,一直负责贴身照顾建庶人。皇上攻破应天之后,那个侍女和建庶人被一起送到这里来了。” 朱瞻基眉头微皱:“怎么死的?” 张勇脸上隐约有异常的神色,犹豫片刻:“吞……吞石而死。” 朱瞻基迅速转头看向张勇:“石头?” 张勇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朱瞻基倒吸一口凉气,他很难想象,那个女人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选择这么惨烈而痛苦的一种死法。 “尸体何在?”朱瞻基静静的问道。 “高墙内宗室亡故,遗体尚有人收殓,那人只是一个侍女……”张勇压低声音回答。 这个时候,石英回来了,身后跟着换了一身衣服的朱文圭。 朱瞻基头歪向张勇一侧:“找回来,好生安葬。”然后,朱瞻基坐正了身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注视着石英带着朱文圭走到堂前。 “皇太孙殿下,建庶人已带到。”石英立跪下磕头,恭恭敬敬的向朱瞻基说道。然后,石英回过头来,对站在身后的朱文圭低声呵斥,“忘了杂家怎么跟你说的了?跪下,不然饿你十天,不给饭吃!” 朱文圭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学着石英的样子跪了下来,朝着朱瞻基磕头。磕完之后,就直起上半身,直勾勾的盯着朱瞻基,双眼里满是好奇。 石英继续悄悄递话:“快说!杂家刚才教过你的!” “说……说……”朱文圭眼珠子左右一转,然后“哦”了一声,两只手在胸前胡乱比划了一下,一会儿左手压右手,一会儿右手压左手,最后突然双手合十,“我……啊啊啊啊,不是,罪人……嗯……罪……” 朱瞻基脸色微变,他听的出来,这朱文圭已经……不太会说话了。 躺下跪在那里的朱文圭还在支支吾吾的,像是刚开始学说话的孩子一样:“……罪人……朱……朱……” 石英还跪在那里,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正好可以脸朝后,和他身后的朱文圭对视。看见朱文圭结结巴巴的,完全忘了刚才自己教了半天的话,石英顿时有些生气,脸上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这个表情,除了朱文圭,别人都没察觉到。 朱文圭似乎被吓到了,身体猛的一颤,然后瘫坐在地上,就那么坐在地上向后爬了几步,毫无征兆的张嘴发出声音。 “啊啊啊……呜呜呜……姨姨……姨姨……我怕……呜呜……” 石英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又朝着朱瞻基磕了一个头:“殿下恕罪,这建庶人不懂礼数……” 朱文圭还在哭喊着“姨姨”之类的,这声音传到朱瞻基耳朵里,朱瞻基莫名的感觉浑身发凉。 如果当年朱棣没有打赢靖难之役…… 张勇凑近朱瞻基的耳朵:“殿下,建庶人好像一直在喊什么‘姨姨’之类的,末将猜想,应该是那个照顾他十二年的侍女。” 朱瞻基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卡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历史上,朱文圭被关在高墙里五十多年。 现在的朱文圭,只是被关了十二年,已经变了这个样子。 那……几十年后的朱文圭,会是什么样子? 此刻,朱瞻基有些感觉不适,这种不适,是亲眼目睹人类对同类的摧残之后,那种生物的本能反应。就好像将两只兔子掉在一起,当着其中一只兔子的面,活剥了另一只兔子的皮。 过了许久,朱文圭还在哭,可没有朱瞻基的发话,别人也不敢去让朱文圭停下来,因为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坐在堂上这位大明帝国的皇太孙,此刻面若冰霜。 “殿下?殿下?”张勇小声提醒。 朱瞻基一直盯着朱文圭出神,被张勇提醒过后,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开口:“石英。” 朱瞻基冰冷的声音传到跪在地上的石英的耳朵里。 “殿下……”石英从朱瞻基的声音里听得出来,这位太孙在压着怒火,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继续跪着,战战兢兢的等候朱瞻基的下一句话。 “皇上令你看管他,可曾有说过……让你如此看管?”朱瞻基盯着石英,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抬起头来,看着孤,回答孤的问题。” 石英:“啊?这……殿下,这……” “回答孤的问题。”朱瞻基刻意放缓了语速,“皇上让你做这高墙里的守备太监,可曾有对你说过,让朱文圭……” 顿了顿,朱瞻基深呼吸后再度开口,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 “……自生自灭。” 张勇脸色微变,殿下为何看到建庶人现状,会如此的……愤怒?建庶人是建文的儿子,建文那可是皇上的死敌啊! 他低声提醒:“殿下,建庶人……他是建文的儿子……” (本章完) 第055章 凤阳祭祖(八) 建庶人? 这个名字很意思,这就代表这个人已经被剥夺了一切皇室成员应该享有的荣耀和待遇,他还能活着,往往只是因为他体内流淌着朱家的血。 虽然说高墙是一个关押皇家宗室的地方,可高墙内院落的大小也可以看出被关押者的地位。这间院子,是朱瞻基自打进入高墙以来,见过的最破烂、最小的一间。 而生锈的铜锁,则是代表着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入到这间院子里,也很久没有人从院子里出来过。 而且,隐约有一股很难以用文字来形容的味道。 朱瞻基皱着眉头,指着铜锁问道:“平时他的食物和饮水是怎么提供进去的?” 石英恭恭敬敬的站在朱瞻基身边:“回禀太孙殿下,每隔三天,会有人从院墙外送一些食物和饮水进去。” 顺着石英的目光,朱瞻基看到了院墙外放着一把梯子,就孤零零的立在墙边。 “那他要是生病了呢?”朱瞻基追问,“把大夫也从院墙外送进去?”朱瞻基一边说,一边指着那个梯子。 石英犹豫了一下,躬身低头:“殿下,高墙里,没有大夫。” 连大夫都没有?朱瞻基冷笑几声,盯着石英,声音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你们的差事,当的挺好的。那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么?没人在身边伺候他?” 石英不敢回话,只是静静立在那里。 “殿下问你话,为何不回答?”朱瞻基身后的张勇向前一步,指着石英呵斥道。 “这……殿下,建庶人只是庶人,按规矩,是不许人伺候的。只是念在建庶人年龄尚小,有一个当年伺候他的老宫女一直陪着他。不过……”石英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 “不过什么?”朱瞻基问道。 石英依旧低着头:“……那老宫女,上个月的时候,死了。” 死了?那院子里岂不是只有朱文圭一个人了? 朱瞻基此刻也不想多说什么,毕竟高墙里这些宗室的这般待遇,即便不是身为皇上的朱棣授意的,怕是也和他的默许脱不开关系。他指着那把生锈的铜锁,“马上开锁,孤要进去。” 开锁?那得有钥匙才能开。 石英身后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串钥匙走到门前,找出其中一把钥匙来尝试了半天,无奈铜锁生锈,大概锁芯已经损坏了。这个小太监折腾的半天,别说开锁了,钥匙都差点没拔出来。 朱瞻基看不下去, 给了张勇一个眼神。 张勇得令,几步走上前,先是把那个小太监拉开,然后又后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助跑向前冲,一脚踹在了木质的院门上。 一脚不够,再来一脚。 ““哐——咔嚓!” 门栓断裂,门上的木板也裂开,紧接着是门板砸地发出“轰隆”的声音,荡起一阵烟尘。 烟尘散去后,朱瞻基没有急着走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外,静静的打量着院子里样子。 院内没有石板铺设的地面,全是光秃秃的土地,被旧日泥水冲刷出无数细小的沟壑。正对着院门,可以看见低矮的土房,屋顶的茅草早已稀疏破烂。土房的门板斜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土房檐下还结着一张残破的蛛网,在风里颤颤巍巍地摇晃,只是不见蜘蛛的影子。 整个院子,寂静得可怕。 "吱——嘎——" 那扇歪斜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的那……或许还能称之为“衣服”,但在朱瞻基看来,那最多算是几块破布。 朱瞻基皱着眉头,打算走进去。 张勇一步跨在朱瞻基身前,挡住朱瞻基的脚步:“殿下稍等,末将为您带路。” …… 建文元年,建文二年,建文三年,建文四年…… 永乐元年,永乐二年…… 到现在,永乐十二年。 十五岁的朱文圭,在自己刚记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间院子,这里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一个每日总是以泪洗面的女人陪着他,那个女人一直称呼朱文圭为“殿下”。 每隔三天,院子外会丢进来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一些可以吃的东西,有时还有一些被那个女人称之为“药”的东西。 还会有一个木桶被绳子吊着送到院子里,木桶里是可以喝的水。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饿了要吃东西,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渴了要喝水,什么水可以喝,什么水喝了之后可能会生病。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夏天的时候会下雨,冬天的时候会下雪。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那种小虫子叫跳蚤,会钻进你的衣服里,吸你的血。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你要照顾好自己,只要活下去,就比什么都重要。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我已经报了皇后娘娘的恩,我已经照顾你到这么大了,现在我要走了。 一天早上,朱文圭醒来,发现那个女人躺在院子里,像是睡着了一样。不管朱文圭怎么叫她,她都没有醒来。 朱文圭并不知道什么叫死亡,他只知道,有几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穿着整齐的衣服,从院墙外跳了进来,将那个女人带走了。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 每次醒来,他都习惯性的叫一声“姨姨”,可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院子里的声音。 …… “殿下,建庶人不懂礼数,奴婢这就让人教训他……” 眼看朱瞻基已经走进院子,朱文圭还站在那里没有要跪下行礼的样子,原本跟在朱瞻基身后的石英加快脚步,同时挥手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去,快让建庶人跪下!” 朱瞻基冷冷的瞪了石英一眼:“孤来这里,不是为了受他一跪的。” 此时,朱瞻基闻到了阵阵难闻的味道,他下意识捂着口鼻,然后看了一下周围,想寻找这味道的来源。 “殿下……”石英小心翼翼凑上来,“院子里没有恭桶,院子里的人都是在屋子后边……” 臭味扑鼻,朱瞻基顿时一阵反胃。 朱文圭却还乖乖站在那里,好像对这些味道已经习以为常了。 按照石英的说法,院子里原本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十二年来累积了多少排泄物,都堆在屋子后边? “高墙里所有院子都是这样?”朱瞻基的目光死死钉在石英的脸上。 石英不敢回答,低着头,悄悄给了身后小太监一个眼神,小太监咬着牙,颤颤巍巍走上前:“回禀太孙殿下,只有这一间院子……” (本章完) 第054章 凤阳祭祖(七) 礼部和鸿胪寺的人来催了好几次,朱瞻基才放陈文达和朱佶离开。在二人走后,朱瞻基写了一封信,让张勇派人连夜送到应天鸡鸣寺那里交呈给皇上。 滁州驿距离应天并没有多远,别看朱瞻基走了半天,那是因为他随行人员多,走的慢。若是快马加鞭,从滁州驿到应天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 信送到的时候,朱棣正在跟姚广孝聊天。 姚广孝那个烦呦,自打朱棣住进鸡鸣寺,天天不是拉着他下棋,就是拉着他聊天,从早上到晚上,一刻不得停。 王彦把信送到朱棣面前,朱棣接了过来,从信封里掏出信纸来,快速读完。 “这猴崽子。”朱棣不屑的哼了一声,“长这么大,第一次开口跟我要官,就要个这么小的官。”说完,把信丢给姚广孝,“老和尚,你看看,这猴崽子只开口要了一个百户,芝麻大一个官儿,就是替朱能家那小子要的。” 然后,朱棣转头看向王彦:“你去跟太子爷说一声,就说滁州千户所的千户朱佶,大孙大婚后,调太孙亲兵卫队百户……不,千户。”然后一琢磨,“不不不不,还是百户吧,这事儿你让他记着办就行,别忘了。” 王彦刚要走,被朱棣喊住:“明儿再去,这会儿宫门都下钥了,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他顿了顿,继续笑着摇头道,“再说了,依老大的性格,你这会儿去找他,他晚上不睡觉也得把事儿办完了,不然他睡不踏实。大半夜的,别折腾他了,免得我大孙子回来,又得埋怨我不心疼他爹。” 等王彦退下以后,朱棣又凑到姚广孝身边,眼里里带着一分得意:“老和尚,你说我这一步安排的妙不妙?” 姚广孝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怕是见到朱佶的第一刻起,太孙就知道皇上的用意了。” 朱能家族嫡庶之争,完全就是一个皇室将来斗争的镜像投射。朱瞻基很聪明,他能看出这一点来也很是正常。 朱棣哈哈大笑,然后原地坐下来,伸手指向姚广孝:“哈哈哈哈……老和尚,我告诉你,我就要让他知道,我这个当爷爷的一番苦心。” 然后,朱棣捋着胡子,脸上的表情也变的凝重。 “怎么,皇上目的不是达到了么?”察觉到朱棣的变化,姚广孝慢悠悠的开口问道。 朱棣莫名其妙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目光低垂,陷入了沉思。姚广孝就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一阵子,朱棣将双手摊开放在自己面前,像是在喃喃自语。 “爷爷已经满手是血了,孙子,千万要干干净净的。” …… 永乐十二年十一月初五,皇太孙朱瞻基抵达中都凤阳。 次日,朱瞻基前往高墙。 说实话,朱瞻基前世看历史记载,说明朝有一种特别可怕的监狱叫做“高墙”,专门用来关押特殊的犯人。而这些特殊的犯人,基本上都是犯了错的各位藩王、郡王等宗室。许多人说,明朝的王爷宁愿自杀,也不愿意被关在高墙里。 就比如历史上,朱元璋的七世孙、归善王朱当冱被控告谋反,明武宗朱厚照下令将他流放。归善王朱当冱来到流放的目的之后,问别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别人告诉他,这里就是高墙。 然后,归善王朱当冱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还有嘉靖年间,徽王朱载埨因为犯错,被嘉靖皇帝下令送到高墙。结果呢,嘉靖皇帝的圣旨赶到,徽王朱载埨先一剑砍死了自己的爱妾,然后自己找个绳子上吊了。据说,这位兄台,是整个大明朝里,朱元璋后代中唯二记载的上吊的朱家男人。至于另一位是谁,嘿嘿,我不说。 说实话,朱瞻基一直很好奇,这个高墙是什么样子的。是一个四四方方、高大城墙围起来的空间?然后高墙里的犯人们每天风吹日晒? 朱瞻基坐在马车里,他还正在琢磨呢,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了。 张勇的声音传进马车里:“殿下,高墙已经到了。” 朱瞻基闻讯,撩开马车门帘,一眼看到的是那高耸的城墙,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墙头隐约可见持刀巡视的甲士,城楼下,褐色的城门紧闭,门外站着一个青衣太监,带着众人恭恭敬敬的下跪。 “高墙守备太监石英,参见太孙殿下。” 这里说话很有学问,石英说的是“参见”太孙,而不是“恭迎”太孙。 朱瞻基缓步走下马车,一直走到石英面前几步远:“石公公不必多礼,孤今日来此,不过是随意看看。” 石英连忙叩首:“太孙殿下亲临,乃高墙之幸,臣等自当尽心侍奉。”说完这话,石英缓缓起身,又侧身让开了道路,躬身为朱瞻基引路:“请太孙殿下入内视察。” 朱瞻基点点头,他也想好好看看这所谓的高墙究竟是什么模样。 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朱瞻基重新回到马车上,慢慢穿过城门,驶出门洞。他撩开马车一侧的窗帘,打量着高墙内的样子。 原来,所谓的高墙,就是一座小城。被高耸的城墙围起来的,是一处又一处的院子;院子里有数间小平房,院子外都有锦衣卫把守,而院子与院子之间的道路也不停的有军士在来回巡逻。 不,这里只是像一座小城。 朱瞻基突然察觉到,自从他的马车进入高墙的那一刻起,他耳边能听到的声音,只有马车的车辕压过青石板道路的声音,还有随行卫队的马蹄声,以及盔甲铁片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 哦,对,还有那些来回巡逻军士的脚步声。 这座城里的人,好像都不会说话。 朱瞻基放下一侧的马车窗帘,然后又跑到马车另一侧,将这一侧的窗帘掀开。 还是很安静,没人说话。 朱瞻基明白了,为什么他感觉这里像一座城,却又不是一座城。 这里没有市井的喧哗,没有孩童的嬉闹,甚至没有囚徒的哀嚎。 因为这里没有“人”的声音。 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而且朱瞻基隐约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殿下。”石英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前边,便是建庶人的院落了。” 朱瞻基从马车里慢慢探出身体来,然后一抬头,看见前方是一处相比较其他院子而言,更小、更破落的院子。 院墙斑驳,墙角生着青苔。 院门上挂的铜锁,都已经生锈了。 (本章完) 第053章 凤阳祭祖(六) 滁州驿里,给太孙准备的卧房里已经更换了全新帷帐、被褥,摆设着香炉、屏风、书案等皇室规格器物。 别说太孙只在这里住一晚上,就算是太孙只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这些布置都不能有半点马虎。而朱瞻基此行一路上所有下榻的地方,都要按照这个规格来做迎接工作。 朱瞻基现在是皇太孙,但因为他年龄还小,朱棣虽然欣赏他的聪慧,却一直没有让他过多的接触政务。所以,这次出行,也算是朱瞻基第一次以皇太孙的身份,从官方层面上接见各级官员。 因此,这位太孙殿下表现的——太热情了,就像刚结婚的小年轻一样,有点收不住了。 如果不是礼部和鸿胪寺再三暗示皇家出行的“规矩”,滁州知府陈文达和千户朱佶就被太孙殿下留在滁州驿彻夜长谈了。 此刻,朱瞻基拉着陈文达、朱佶两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畅谈。 不让彻夜畅谈,那现在稍微坐下来聊聊天总可以了吧。 陈文达给朱瞻基讲述的滁州风土人情,说到底也没多少内容,无非是本地之前有什么名人,有什么名胜古迹,民间有什么习俗。可朱佶就不一样了,这位兄台从骨子里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军人,是有过提着刀子冲锋在前的经历的。虽然朱瞻基也跟随朱棣北征过一次草原了,可那次朱瞻基一直被朱棣留在身边,只是远远的看到过战场。朱佶以一个冲在第一线的军人的视角,为朱瞻基讲述了许多大战中精彩的故事。 朱瞻基唯一不太理解的,是朱佶好歹是武勋之子,为什么也要去要像一个大头兵一样,提着刀子冲锋在前,去干那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买卖。 朱佶眼睛顿时开始发光:“回禀殿下,家父当年跟随皇上征战,也是冲锋在前,撤退在后。末将不敢辱没家父威名,岂能惜身而不敢奋勇向前!” 朱佶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大明开国以来的诸位军侯们,打起仗来都是领着自家子侄们嗷嗷往前冲。跟着洪武爷打天下的淮西诸将们,比如朱瞻基外高祖父、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岐阳王李文忠,东瓯王汤和,宁河王邓愈,宋国公冯胜等等。 拿开平王常遇春来举例,打汴梁的时候,这位猛男单骑冲入敌营,斩将夺旗。 还有岐阳王李文忠,漠北之战中因孤军深入中了埋伏,结果一人砍翻十几个元兵后成功突围。 宁河王邓愈,洪都保卫战的时候拎着一把刀在城楼上督战,中箭不退,血战八十多天,挡住了陈友谅的六十万大军。 老一辈的军侯们逐渐老去之后,第二代军方勋贵们在战场上的表现也不比自己的老前辈们差。 就比如被追授东平王的朱能,最擅长的就是亲自率军突破敌阵。朱棣在北平起兵的时候,就是朱能带着三十个骑兵,突袭了北平九门,亲自斩杀建文帝派来的守将谢贵和张昺。 白沟河之战,又是朱能,率千余精骑直冲南军中军,亲手斩杀南军骁将瞿能,扭转战局。 夹河之战,朱能率军冲锋,突破盛庸的火器防线,身中数箭仍死战不退,最终击溃南军。 最关键的灵璧之战,率军突袭南军粮道,并生擒南军主将、建文帝麾下第一猛将平安。 前世身为历史老师的朱瞻基曾经看过这样一句对朱能的评价。 “明初最后一位冲锋型名将。” …… 听着朱瞻基把朱能的诸多高光时刻娓娓道来,说到动情处,声音也不由得微微发颤。 朱佶听着听着就开始落泪。 “那年,父亲出征安南之前,还特意检查了我的功课。”朱佶情绪有些低落,声音也略带沙哑,“他说……等他凯旋,要带我去校场学骑射。” 朱瞻基回想起来,自己曾听宫中老太监说过,当年东平王朱能灵柩返京时,有个瘦小的身影在送葬队伍里跌跌撞撞,被挤得连孝衣都沾满了泥浆。 “那年,我才十四岁。后来……后来,大哥说,成国公养不起闲人,让我搬去了西跨院的柴房。”朱佶顿了顿,“冬天炭火总是不够的,我就把父亲留下的铠甲盖在被子上。那铁片子,比什么棉被都挡风。” 朱瞻基想起之前见过的朱勇,东平王长子,袭爵成国公,朱佶口中的大哥。听闻朱能在时,成国公上一片和睦,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想不到,朱能故去之后,堂堂成国公府,竟然容不下一个庶子。 朱瞻基不禁感叹,只不过是一个国公府而已,便藏着如此多的明争暗夺。 他彻底理解朱棣为什么要把朱佶送到自己身边卖惨了。 “朱将军,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一听。”朱瞻基突然开口询问,他盯着朱佶的眼睛,满是真诚,没有一丝做作。 朱佶不敢抬头直视朱瞻基,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回答:“请殿下吩咐!” “吩咐不敢当。”朱瞻基摆摆手,然后往前凑了凑,让自己离朱佶坐的更近了些,“你的大哥袭爵成国公,这是朝廷的法度,我也不能更改。但我希望你能做出自己的事业来,以后人们提起你的时候,不再说你是东平王之子,只会说你是我大明的骁将。” “甚至,在提起东平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说,东平王,我大明国之柱石,名将朱佶的父亲。” 朱瞻基会这样说,就是看上了朱佶的脾气。 他可以继续在成国公府上苟图衣食,朱勇就算再排挤他,也不会让朱佶冻死饿死。到最后,朱勇也得考虑成国公府的名声,捏着鼻子给朱佶安排一个说得过去的差事,最差也能让朱佶在京城安度一生。 朱佶呢?他的选择,朱瞻基已经看到了。堂堂东平王之子,自请外放到滁州这种地方做一个小小的千户。 千户是什么概念?若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当了千户,那算光宗耀祖了。 可东平王之子去当一个千户,还是京外的千户,那属于自降身份。像东平王这样的勋贵后人,那最起码都是正三品指挥使,怎么会看上一个小小的千户? 还是京外的千户? 朱瞻基突然发现,这个朱佶很对自己的胃口。 (本章完) 第052章 凤阳祭祖(五) 朱高炽脸上堆满了苦笑:“爹,您是不是被那老和尚给唬住了?” 凭借自己对朱棣的了解,朱高炽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唬住朱棣的人,就是那个一身黑色僧衣的姚广孝。如果姚广孝说明天顺天府要大地震,朱棣敢动员整个城里的百姓迁走;如果姚广孝说已经在孝陵里睡了十几年的洪武皇帝突然复活了,朱棣能连夜收拾行李跑回顺天。 “爹,老三只是太年轻,不懂事儿……”朱高炽还想再给这个让人不省心的三弟解释一句,然后看见朱棣脸黑如锅底的站在那里,便硬生生的把话咽下去,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太年轻?堂堂的大明朝赵王殿下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老朱家的男人在这个年龄都在干嘛? 洪武爷三十一岁的时候已经是割据金陵的吴国公,懿文太子朱标三十一岁的时候已监国多年,朱棣三十一岁的时候就藩北平,为大明戍守北疆,朱高炽自己三十一岁的时候已经留守京城,为朱棣北伐稳定大后方,负责粮饷调度、官员任免等,展现行政才能。 朱高燧呢?这个混蛋,还踏马在跟人喝上二两马尿就口不择言!这是一个三十一岁的大明王爷该做的事儿么? “你们哥仨的娘……”在冷静了一阵子之后,朱棣的情绪也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他走到朱高炽身边坐下,眼睛透过窗户,看着天上的云朵和飞鸟,“她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要我照顾好你们兄弟三人,别让你们受委屈。” “当时老三不在应天,你们兄弟三人,在你你娘身边的,只有你和老二。老三回来奔丧的时候,跪在他娘的灵前,哭的喘不上气来,好几次哭昏过去。” 朱棣还在回忆往事,没注意朱高炽已经开始悄悄抹眼泪了。 “老大,爹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朱棣叹了一口气,“爹老了,你虽然还不到四十岁,可你……身体一直不好。老三就不一样了,他只比瞻基大十六岁。将来,瞻基做了皇上,我和你都不在的时候,老三那个性格,这个混小子,一定会惹事儿的,到时候,谁能护着他?” 父子之间说话没什么避讳的,朱棣直言不讳,朱高炽也知道自己亲爹说的是实话。 “爹其实已经想过了,爹再当十年皇上……不,再当五年就可以了。这五年,你替爹好好监国,爹专心培养太孙。五年后,太孙的孩子也出生了,爹就退位,每天带着曾孙子,回顺天老家,骑骑马,打打猎。” 朱棣一边说着,脸上的表情也舒缓了许多。朱高炽不敢搭话,因为这话没法搭。 “到时候,你就是皇上。老大,你身体不好,从以前在燕王府的时候,你没日没夜的帮爹处理政务,一直干到现在。你的身体,就是爹累垮的……” 朱高炽内心被触动:“爹,我……” “爹不想让你跟我那大哥一样,干了半辈子皇上的事儿,却一天皇上没当过。”朱棣语气愈发的平缓,说到这儿的时候,转头看向朱高炽,然后在大胖肩膀上拍了拍,“你再当上几年皇上,就来陪着爹一起住,把担子扔给那个臭小子。到时候,叫上老二老三,咱一起回北平老家,关上门来过日子。” 朱棣这个时候说的是“北平”,而不是“顺天”,大概是他也觉得这么说更对味儿。 “有爹和你这个当大哥的在,还能护着点老三。”朱棣苦笑一声,两只手揉在一起,相互搓动着掌心,“不然,爹也想不到其他办法,能让老三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 朱高炽吸了吸鼻子,然后揉了揉眼眶:“爹,老三会理解您的苦心的。” 朱棣无奈的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希望如此吧。” …… 朱瞻基猜的还算准。 朱棣就是在“卖惨”。 大孙子,你看看,东平王,大明永乐一朝顶级武勋军侯之家,威名显赫。结果,他的儿子因为没了老爹的保护,又不受当家人的喜欢,只能用一种近乎“发配”的方式,跑到滁州这种地方当一个小小的千户。所以,将来你二叔或者三叔…… 想到这里,朱瞻基就觉得朱棣这个小老头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锦衣卫从三叔家里抓人的事儿根本瞒不住,整个应天的人都知道了,说是有几个狂徒鼓动赵王谋反,被赵王自己举报到皇上那里。这话骗外人还可以,骗朱瞻基?够呛。 肯定是这个三叔不老实,朱棣这才下令抓人,只不过给自己的儿子留了点面子罢了。 “朱将军。” 想到这里,朱瞻基便笑盈盈的对着朱佶打招呼。 “太孙殿下。”朱佶抱拳行礼,被朱瞻基伸手将他双拳按下。 “你祖父是跟随洪武爷起兵的从龙功臣,你父亲又是皇上的爱将,恰好咱们都姓朱。”朱瞻基眉眼带笑,语气和蔼,“五百年前,咱们可是一家人,不用多礼。” 皇太孙这么说,是人家能放下身段,是人家客气。 朱佶虽然是个武人,可是只要他脑子不傻,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殿下如此抬爱,末将铭感五内!”朱佶后退一步,坚持把礼行完,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躬身低头。 朱瞻基笑了笑,上前一把抓住朱佶的手,又反手把滁州知府陈文达的手抓起来。 “来,离滁州驿只有一里路程了,二位陪我上车同乘,在车上,好好给我讲一讲这滁州的风土人情。” 说完,也由不得陈文达和朱佶婉拒,朱瞻基拽着俩人上了自己的马车。 太孙仪仗重新出发,马车缓缓驶向滁州驿。 朱瞻基倚在软垫上,目光在朱佶与陈文达之间来回流转。 "陈知府,你是滁州知府,前宋时的欧阳修也当过滁州知府,他还写过一篇《醉翁亭记》,你可还记得?”朱瞻基一边说,一边随手撩开车帘,看向不远处隐约可见的群山轮廓。 陈文达连忙拱手回答:"殿下博闻强识,那欧阳醉翁的一篇《醉翁亭记》,确是传世佳作。直至今日,臣每每读来,都觉得犹有遗韵。滁州虽然不比应天繁华,但自唐宋以来,确是文人雅士荟萃之地。” 朱瞻基点着头:“也是陈知府为官有方,让这滁州有如此韵味。” 陈文达陪着笑:“殿下过奖。此番殿下远道而来,下官备了滁州特产琅琊酥糖。传说此糖的配方,还是后主李煜留下的.……" 李煜?朱瞻基闻言,坐直了身子:“可是那个''问君能有几多愁''的李后主?” “正是。” 朱瞻基笑着说道:“甜食我不爱吃,不过我弟弟喜欢,回头我带回去,给弟弟尝尝。” 朱瞻基口中说的弟弟,是朱高炽嫡次子朱瞻墉,与朱瞻基一样,都是太子妃张氏所生,不过身体较弱。 朱佶听到朱瞻基提及自己的弟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太孙殿下如此疼爱兄弟,连一盒酥糖都惦记着带回去,这般手足情深......"他顿了顿,声音略微低沉,"当真是天家典范。" 朱瞻基敏锐的捕捉到朱佶语气中的异样,抬眼打量着这位不受宠的东平王之子,只见朱佶低着头,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情绪。 大概,是看到这么疼爱自己弟弟的朱瞻基之后,朱佶想到了自己那个承袭朱能成国公爵位的大哥了吧。 (本章完) 第051章 凤阳祭祖(四) 这种大型的出行,需要朱瞻基操心的事情并不多,监国太子朱高炽和礼部的官员已经为他安排妥当了。在这之前,已经有探路御史在应天和凤阳之间的路跑了几个来回,所以朱瞻基此行,每天走多少里路,每天晚上在哪里下榻,每天接见哪个州县的官员,都是已经安排计划好了的。 说起即将抵达的滁州驿,朱瞻基想起前宋时期诗人滁州驿写过的一首诗,诗的名字就叫《滁州驿》。 冷烟衰草滁州驿,百辈逢迎令尹贤。我亦乘桴聊海角,渔樵不拟尽天年。 现在的滁州驿,是一个南北交通要道上的重要驿站,连接京师与北方诸省的陆路枢纽。常备马驴三十匹、驿夫二十名,设正九品驿丞一人总领事务。因为朱棣已经在计划明年继续北征瓦剌,所以朝廷还给像滁州驿这样的官驿下发了公文,要求核查马匹膘壮,预备军报传递。所以,滁州驿现在应该还有两名兽医。 此刻的滁州驿已经提前清场,停止接待其他官员,确保专供皇太孙使用。若有紧急公务的官员需途经滁州驿,也会被要求改期或绕道,或者安排在邻近的池河驿、大柳树驿暂住。 礼部、鸿胪寺负责祭祖事务的属官已经提前到达驿站布置。 滁州驿的驿丞,此刻率驿站内所有人员,穿着新官服,在驿站外一里处,设香案、铺红毯,准备迎接皇太孙仪仗。 滁州知府、滁州千户所的千户也到场迎接。 …… 张勇简单向朱瞻基汇报了一下滁州驿的情况,朱瞻基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滁州知府陈文达,是永乐二年甲申科的进士,两年前出任滁州知府,今年是他任期的最后一年。”张勇继续向朱瞻基汇报着情况,特意介绍了滁州地方主官的情况,“此外,滁州没有独立卫所,只有一个千户所,千户叫朱佶,是东平王第三个儿子,巧了,他是数日刚刚调任至此。” “东平王的儿子?” 朱瞻基愣了一下,他实在是没想到,东平王朱能的儿子只能当一个千户。要知道,朱能可是靖难核心中的嫡系,嫡系中的核心,他本人在朱棣登基后出任左军都督府左都督,位列武臣之首,受封成国公,永乐四年病逝于征讨安南途中。朱瞻基还记得,当时朱能病逝的消息传回应天,朱棣极度悲痛,还亲自撰写了祭文,派人代表自己去致祭,并且追封朱能为东平王,谥号武烈,极尽哀荣。 怎么这么一位军方大佬的儿子,只能在滁州府这样一个地方当一个千户? 想到这里,朱瞻基皱着眉头,低声发问:“东平王可是皇上的爱将,国家的柱石,他的儿子怎么会只是一个区区千户所的千户?” 张勇看了一下周围,然后低着头,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回禀殿下,此事说来话长了。朱佶并非东平王嫡子,其母只是东平王的一个妾室。东平王薨逝后,家业由长子朱勇继承。这个朱佶性格刚烈,与兄长多有不睦,几天前便主动请缨外任。皇上念及东平王功勋,便破例让便破例让朱佶领了这滁州千户所。” 听完了张勇的汇报,朱瞻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长叹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别说别人了,就比如朱棣自己家,用朱瞻基和朱棣聊天时的原话来说,这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咱家有三本,我爹那本最厚”。 “东平王一门忠烈,他的儿子也确实是个有骨气的。”朱瞻基略微思索,“待会儿见了朱佶,你记得提醒我,一定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家事,不然就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 正说话间功夫,前方仪仗已缓缓停下。 礼官高声唱道:"滁州官员恭迎皇太孙殿下!" 哎呦,到了。 朱瞻基整理了一下衣服,从马车上下来,抬眼看去,驿道两侧旌旗招展,一大片他不认识的官员齐刷刷的跪在道路两侧。 朱瞻基突然小声说张勇说:“还记得十二年前你护送我南下那次么?也是这么多人来迎接我。” 张勇微微颔首:“如果殿下不嫌弃,末将愿意再陪伴殿下下一个十二年,下下个十二年。” "臣,滁州知府,陈文达!” “末将,滁州千户所千户,朱佶!” “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瞻基走上前,双手自下而上抬起:“诸位平身!” 等到众人都起身后,朱瞻基特意多看了朱佶两眼,此人不到三十岁的模样,身形挺拔,只是眉宇之间隐约缠着一丝郁色。 滁州知府陈文达上前一步:“太孙殿下远道而来,滁州府上下倍感荣宠。滁州驿已备好热水饭食,请太孙殿下移驾驿内,稍事休息。” 朱瞻基微微点头:“有劳陈知府了。” 然后,朱瞻基目光转向朱佶。 朱瞻基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皇上把朱佶派到这里来,是不是为了变相的替三叔求情? …… “没错,老大,你猜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鸡鸣寺禅房,朱棣被朱高炽直接道破了心思之后,便大大咧咧的承认了。 “我就是想让太孙知道,家里的小儿子,没了爹的保护,又不能像哥哥那样继承家业,日子过的有多惨。”朱棣理直气壮的说道,“论治理国家,老三和老二绑在一起都不如你;论行军打仗,你和老三绑在一起都不如老二。可论缺心眼,哼……我就不用你来举例了,我拿老二来举例……” 朱棣一边说,一边气呼呼的走到窗户边儿,指着院儿里的一口井。 “把老二扔井里,脑袋朝下扔,扔下去拉上来,扔下去再拉下来,就这么扔了拉,拉了扔,先玩他上三天三夜。” 然后,朱棣又指着院儿里的一棵树。 “再找几个人把老二抬起来,就像打仗用的攻城锤,让这几个人抬着老二,脑袋朝前,冲着那树就撞过去,树不撞倒不许停。” 之后,朱棣打量了一下禅房里的各个角落,看见门口桌子上摆着一套木鱼,便直接走过去,把木鱼柄一把抓起来,拿在手里,走到满头雾水的朱高炽面前。 “最后,拿这个木鱼棒,朝着老二脑袋上敲十天半个月。” 朱高炽彻底搞不懂朱棣的这一番操作了,瞪大眼睛:“爹,您到底想说什么?” 朱棣冷哼一声:“我说什么?哼,我说,就算把老二按照我说的那一套折腾一遍,老二就算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的脑子,也比老三好使一百倍!” “不!一千倍!”朱棣越说越来劲,说到最后,给自己搞的吹胡子瞪眼的,无比亢奋。 朱高炽闻言,面部微微抽动。 这活爹,骂人真脏。 (本章完) 第050章 凤阳祭祖(三) 聪明人说话都不会说全。 朱瞻基说“杀他不值”,实际上就是告诉朱棣,他不需要依靠杀人,也能保证建文的后人不会掀起一点风浪。朱棣听懂了他的意思,很欣赏他这份自信。 在朱棣听来,这句话还有一层意思。 即便将来太孙登基变成了皇上,同样不需要依靠杀人这个办法,也能保证二叔三叔不会威胁到他的皇权。 不管朱瞻基原本有没有这样的意思,起码朱棣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在朱瞻基说完话之后,朱棣突然哈哈大笑,笑声中还带着几分畅快。他伸出手来,在朱瞻基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大孙子,你说的很好,那就按你说的办。如果他还活着……” 说到这儿,朱棣停顿片刻,眼睛看向凤阳的方向:“……那就,就让他继续活着吧。” 朱瞻基深深一揖:“孙儿遵命。” “还有,我听见你刚才说,以后可以把他放出来,因为一个高墙里养大的废人是掀不起风浪的……”朱棣伸手指着朱瞻基,继续说道,“小子,那是你的事儿,我不操那心,以后你自己掂量着办。爷爷把这个人情,留给你来做。” 等到朱高炽和朱瞻基都告退之后,很久没有说话的姚广孝终于缓缓开口。 “皇上现在可放心了?” 朱棣站在窗边,看着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俩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既有仁义之心,又有雷霆手段。”朱棣长叹一声,“这孩子,比我和他爹都强。” 然后略带炫耀的眼神看向姚广孝 “我孙子,就是强。” …… 永乐十二年十月二十日,皇太孙朱瞻基奉旨,代天子赴凤阳祭祖。 此行长途跋涉四百余里,以皇太孙之尊,肯定不能一路上都骑着马,而且时间充足,也不用一直骑马。所以此刻的朱瞻基坐在马车里,随行的人员也比他预想的要多,足足有两千三百人,队伍首尾之间将近有四里地的距离。 队伍慢慢走着,按照计划,今天朱瞻基会在滁州驿休息。 朱瞻基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还在回想着昨天在鸡鸣寺和朱棣的对话。 已经和朱棣做了这么多年的爷孙了,朱瞻基或多或少对朱棣已经有了许多了解。而在前往鸡鸣寺的马车上,朱高炽提醒他的那句“想想你爷爷最不希望看到什么事情发生”,也让朱瞻基明白了一件事。 朱高炽看着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大胖子,实际上,看事情的眼光,毒得很。他对朱棣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 朱棣自己是造反夺的皇位,而在他攻破应天城之后,按照朝廷的官方说法,是建文自己点燃了皇宫,然后和太子朱文奎一起在大火中殒命的。实际上,前世身为历史老师的朱瞻基很清楚,虽然建文没有纵火自焚的理由,但朱棣有一百个让建文不能活着离开皇宫的理由,也有一千个不让建文活着离开皇宫的方法。 用现代社会的某一句话来说,你如果体面,我就让你体面;你如果不体面的话,嘿嘿,我就帮你体面。 朱瞻基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朱棣的手上,很可能就沾着建文的血。 所以,大明一朝,朱棣很可能是第一个手上染了血亲之血的朱家后人。虽然前边有被建文逼着自焚的湘王朱柏做前例,可朱柏毕竟是自己骑着白马跃入火海之中的,名义上并不是建文亲手所杀。 但是建文,他即便不是朱棣亲手杀死的,也可能是在朱棣的明示或者暗示下,借他人之手行事的。 名义这事儿,很重要。 朱棣很害怕,将来到了九泉之下,见到了那个从小拉扯他长大的大哥朱标。当朱标问他,你为什么杀了我儿子的时候,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对于朱棣来说,他的人生格言就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既然已经造反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建文是死在朱棣手上了,那……杀了就杀了,没什么。 关键,朱棣最不愿意看到发生的,是他的儿孙们也学他的样子,将来手上沾染朱家人的血。 尤其,是老二和老三这两个匹夫,将来会不会和朱瞻基之间爆发冲突。 朱棣因为反抗削藩而起兵造反,自己当了皇上之后,也开始削藩了,只不过手段没有建文那么极端。而朱瞻基是铁杆支持朱棣削藩的,这事儿朱棣也知道。将来朱棣没了,朱高炽也没了,朱瞻基当了皇上去削藩,然后削到了自己叔叔的头上,叔叔不堪欺压,愤而起兵…… 在这段故事里,把“朱棣”这两个字替换成朱元璋,把“朱高炽”这三个字替换成朱标,把“朱瞻基”这三个字替换成“建文”,那就是当年靖难之役的原剧本。 如此,朱棣怎么会不担心,将来老二和老三会不会……死在朱瞻基手里? 不过好的一点,老二是个很知趣的人,早早就抛弃了争夺储君之位的想法,天天嚷嚷着要回封地做逍遥快活的王爷,朱棣反而要想办法把他就留在应天。 至于不好的一点,大概就是老三这个莽夫,被人利用了还不察觉,被人随便撺掇几句,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人家想让他说啥,他就规规矩矩的说啥;别人让他做啥,他也不问问为什么,就知道“哇你说的好有道理啊,我就听你的吧”。 朱棣无数次在想,老三这个混账玩意儿,真踏马对不起老子当年那一哆嗦。 可是即便再混账,这也是个亲儿子呀。朱棣的老四早夭,老三就是小儿子,而且这个老三还是朱棣一生挚爱徐皇后所生,要是护不住他,将来到了地底下,该怎么和孩子他娘交代? …… “殿下,前边不远就到滁州驿了。” 朱瞻基这次出行,除了常规的护军之外,朱高炽还从东宫卫队里抽出三十人来,做朱瞻基的贴身亲卫。这支亲卫队的百户不是别人,正是护送朱瞻基当年离开燕王府南下时的张勇。 别看只剩下一只胳膊了,就凭借张勇的武力,一只手也能压着半数东宫卫队的人打。 听到张勇前来汇报,朱瞻基撩开马车窗帘,探出头去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本章完) 第049章 凤阳祭祖(二) 被朱棣突然点名,朱高炽有点没反应过来,先是茫然的“啊”了一声,然后回过神来:“哦,爹……这个,儿子觉得瞻基说得不很有道理,去凤阳祭祖,这是明面上的事,至于其他的事儿……您要是有其他安排,他自然会办妥的。” 朱棣这才点了点头,对着朱瞻基说道:“大孙子,爷爷确实有件事要你去办。” 然后,朱棣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凤阳高墙里的人,你替爷爷去看看。” 高墙里的人?朱文圭?朱允熥?朱允熞?还是建文旧臣的家属? 朱瞻基心里这么想着,但脸色上没有一点变化:“孙儿明白。” 朱棣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尤其是……朱文圭。你替爷爷去看看他,看看他……过的怎么样。” 当年应天城破,建文殒命大火之中——最起码官方说法是如此的。建文的长子朱文奎在皇宫大火中和建文一同殒命,当时还不到四岁的次子朱文圭落到朱棣手里。此后,朱棣将朱文圭囚禁在凤阳高墙,一直囚禁到现在。 没等朱瞻基再回应什么,朱棣又补充了一句。 “……去看看他,还活着没有。” 朱瞻基闻言,心头一惊。 去看看朱文圭活着没有? 朱瞻基抬起头,看着朱棣的眼睛,希望从朱棣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来。 史书记载,永乐八年,解缙被汉王朱高煦诬陷为“私觐太子,图谋不轨”。朱棣大怒,将解缙以“无人臣礼”的罪名下狱,这一关就是五年。直到永乐十三年,朱棣查看锦衣卫囚犯的名单的时候,看到了解缙的名字,便说了一句“解缙还活着?” 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心领神会,将解缙灌醉后拖到雪地里活活冻死,时年四十七岁。 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线,解缙明年就该噶了。但是在这条全新的时间线里,可能是因为朱瞻基的出现改变了某一些历史运行的轨迹,导致汉王朱高煦并没有诬陷解缙,解缙也并没有被朱棣投入监狱。 现在,解缙噶不噶不好说,但听朱棣这意思,朱文圭要噶了? 爷爷派我去杀……建文唯一在世的儿子? 朱瞻基猛然看向朱高炽,朱高炽眉头紧锁,眼睑微垂。 朱瞻基又看向姚广孝,姚广孝此刻眼帘低垂,面上无悲无喜。 最后,朱瞻基注视着朱棣的眼睛,思考了很久,才试探着开口:“爷爷是想让孙儿去……” …… 时间回到昨夜,同样是在这一间禅房里。 “老和尚,你觉得,太孙会如何去办我交给他的差事?”朱棣斜躺在凉席上,一只手捋着胡须,瞟了一眼正在打坐诵经的姚广孝。 “那是你孙子,又不是我孙子。”姚广孝停下诵经,睁开眼看了看朱棣,“你就不该派他去。” 朱棣的眼神有些失落:“我……我知道,可我想试试。” 姚广孝毫不掩饰的发出一阵冷笑:“试试?那你告诉我,他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你不就是想看看你的孙子会不会对朱家人下手么?你让他去,他若听你吩咐,你便满意了么?” 没等朱棣辩解什么,姚广孝继续如连珠炮一般质问朱棣:“若他不听你吩咐,你便可以放心了,因为他连一个未曾谋面的堂兄弟都不会杀,将来就更不会杀自己的亲叔叔了,对不对?” 朱棣被姚广孝直接点破心里想法之后,面色是有些难看,但也没有发脾气。 姚广孝则是略带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指着朱棣继续说道:“你已经不是燕王了,你是皇上,你已经当了十几年的皇上了,怎么还像当年一样?你试探来,试探去,就不怕如此这般,会不会伤了孩子的心?” 朱棣闻言,沉默了许久,万千踌躇,终究化为一声长叹:"老和尚,你不懂......" "我不懂?我有什么不懂的?"姚广孝冷笑一声,"你不就是怕将来不在了,太子也不在了,太孙当了皇上之后继续削藩,汉王和赵王学你当年靖难,然后你们一家人之间兵戎相见么?" 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良久,朱棣突然问道:"老和尚,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姚广孝看着这位多年挚友,十二年的帝王生涯让他两鬓的头发已经斑白,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燕王殿下,此刻已经显出几分老态,不由的心头一软。 “皇上,您这是在自寻烦恼。” 朱棣不由得苦笑道:"可是这江山......终究是要交到他手上的。我总得知道......" "知道什么?"姚广孝出言打断,"知道他会不会像你一样心狠手辣?皇上,你当年靖难是不得已而为之,难道你忘了么?我劝说了你多少年,你都不肯造反,直到建文开始对你步步紧逼,你才不得不起兵。如今天下太平,你的太子和太孙都是仁厚之君,你难道还希望自己的后人也走上那条路吗?" 朱棣被姚广孝怼的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才叹道:"罢了罢了,等他一会儿来了,我试着问问他,看看他什么反应吧。." …… 此刻,这间禅房内的空气无比的压抑。 朱瞻基试探着开口询问之后,一直在等朱棣的回答,而朱棣一直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朱瞻基。 于是,朱瞻基再度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爷爷,孙儿明白您的意思。只不过,孙儿斗胆,想多问一句。若是朱文圭还……活着,孙儿该怎么处置。” 朱棣眼中的精光一闪,两手交叉合拢放在身前:"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我觉得我就不该去! 朱瞻基腹诽,然后还是快速思索回答的内容。 “爷爷,孙儿以为,当年的朱文圭当年不过三四岁的稚童……” 朱棣突然冷笑一声:“当年的你不过是四岁稚童,在御书房里讲了那么一大堆东西,户部的人研究了几个月,差点没研究明白,夏元吉要不是拉不下脸来,能天天堵在东宫门口,求着你去户部给他们继续授课。” “爷爷……”朱瞻基继续说道,“永乐一朝已经十二年了,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一个毫无根基的朱文圭,对江山社稷构不成任何威胁。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孙儿斗胆建议……” “建议什么?说来听听。”朱棣捋着胡须,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朱瞻基能感觉到朱棣的目光一直锁定着自己,但他没有退缩,而是挺直了腰杆:“孙儿建议,让他继续在高墙生活,甚至再过一些年头,就可以放他出来了。毕竟,一个高墙里长大的废人,翻不起任何的风浪。” 朱棣微微眯眼:“你的意思是……继续养着他?” 朱瞻基点头,语气也愈发的坚定:“是,爷爷,孙儿就是如此想法。这样一来,第一,爷爷您以仁德治天下,留朱文圭一命,将来史书工笔,一定会赞爷爷您宽宏大量;第二……” 说到这里,朱瞻基稍微停顿,继续抬眼直视朱棣:“这第二,若是他死了,孙儿担心,反倒是会有人借机生事。建文旧臣虽然已经凋零,但天下悠悠众口难堵。爷爷,与其让人暗中揣测,不如让他活着。” 朱棣的眉毛以很小的幅度梢微挑了一下,原本在敲击桌面的手指头也停了下来。 “孩子,你就不怕爷爷觉得你心太软,不够狠?” 朱瞻基也沉默片刻,然后突然一笑:“爷爷,孙儿不是心软。” “哦?”朱棣似乎来了兴趣。 “孙儿只是觉得……”朱瞻基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杀他,不值。” (本章完) 第048章 凤阳祭祖(一) 按照礼部的规划和建议,朱瞻基定在十月二十日出发,前往凤阳祭祖。 因为朱棣之前交代了,让他出发前来一趟鸡鸣寺。所以,在十月十九日早上,下了早朝,朱瞻基跟着朱高炽一起上了鸡鸣山。 朱高炽来干嘛的? 他没说,朱瞻基问了半天,他也只是用一句“到了鸡鸣寺,你问你爷爷就知道了”给打发了。 这会儿,父子俩坐在一辆马车上,整整聊了一路。朱瞻基从没去过凤阳,朱高炽便给他讲有关凤阳的一些事情。 “我之前就跟你提起过,凤阳是咱们朱家的龙兴之地,太祖洪武爷夺了天下之后,就开始在凤阳营建城垣,修筑宫殿,规模比应天和顺天还要大。到了洪武八年,朝廷财政压力太大,就下令停工了。在这之后,凤阳设了一个中都留守司,驻军守护皇陵。那片皇陵里,埋的是咱们朱家的祖先。” 然后,朱高炽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爷爷夺了皇位之后,把建文的儿子朱文圭、弟弟朱允熥和朱允熞都囚禁在了凤阳高墙(备注:历史上的这个时候,并没有正式设立“高墙”这一专门囚禁宗室的监狱制度,小说中为了方便描写,做了修改,后文不再详述),还有一些建文旧臣的家属,都被关在了凤阳。” 这也算是巧合,朱棣夺了天下,朱瞻基和他的两个叔叔能住在应天享受荣华富贵,把朱文圭和他的两个叔叔囚禁在凤阳。如果朱棣没有夺得天下,现在被囚禁在凤阳的,说不定就是…… 有关凤阳的一些事儿,朱瞻基知道,因为他前世看的一些相关历史记录有提到过。 他还知道一首歌谣。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把江南地区十几万人强制迁至凤阳,直接导致了凤阳地区人口与资源失衡。而且凤阳地处淮河流域,水灾频繁。 不过朱瞻基脑子只要没啥大问题,就不会在任何老朱家皇室成员面前把这段歌谣唱出来,除非他想做唱跳歌手。 “儿子,你爷爷让你出发前来找他,可不是单纯的问问你什么时候出门。”朱高炽神秘兮兮的笑了笑,然后揣着手,“你记住,你爷爷交代你办的事儿,分两种。一种是皇上让太孙去办的,一种是爷爷让孙子去办的。儿子啊,你好好领悟这两句话的区别。” 朱高炽还特别夸张的伸出一只手来,手指头在自己脑门上戳了戳。 “儿子,记住了,多动脑子,想想你爷爷最不希望看到什么事情发生。” …… 自打住进鸡鸣寺,姚广孝的禅房就变成朱棣白天的起居室,朱棣除了出去透气,基本上半步不离这间屋子。有时候跟老和尚聊的兴起,直接晚上就睡在这里。 那个啥,是谁说的,不结婚就没人和自己抢床和被子的? 所以,朱高炽父子见到朱棣的时候,他又在拉着姚广孝陪他下棋。父子俩正打算下跪问安,就看见朱棣头也不抬,抬手一摆…… “先别跪,安静点。” 朱棣专心致志的盯着棋盘,手里捏着白子,不知道该下在什么地方。 朱瞻基就乖乖立在旁边不说话。 倒是朱高炽,一直皱着眉头,眼看老爷子步步臭棋,要不是有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讲究,早就忍不住开口了。 朱棣这边,眼看要输了,脸也是越来越黑。 姚广孝面无表情地看着棋盘,脸上没有半分即将赢棋的喜悦。毕竟,下棋赢了朱棣,也不是什么有成就感的事情。这几天陪朱棣下棋,朱棣真可谓“手段尽出”。什么落子反悔,什么长考拖时,还有什么败局搅棋,甚至一边下一边念叨“这步不算”“朕刚才没看清”之类的, 好歹是个皇上,怎么棋品还不如一个市井棋摊的赖皮。 可即便如此,朱棣十局里还是得输上九局。 只见朱棣盯着棋盘沉默了片刻,突然一伸手把棋子全部搅乱,然后嚷嚷着:“这局不算!方才我分明是要下在这里,都是这两个家伙突然进来,扰了我的思路!” 然后,伸手指着站在那儿的朱高炽和朱瞻基。 朱高炽和朱瞻基:“???” 姚广孝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只是默默的把散落的棋子都拾了起来。 既然没下完,那这盘棋就不算数。 朱棣得意的笑了笑,然后抬头看向一脸懵逼的朱高炽父子俩,故作威严的清了清嗓子。 “来了?” 朱高炽连忙拉着朱瞻基跪下:“儿臣(孙儿)参见皇上。” 朱棣摆摆手:“起来吧。”他目光落在朱瞻基身上,微微眯眼,“小子,准备好哪天出发去凤阳了没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朱瞻基规规矩矩的答道:“回皇爷爷,都已准备妥当,明天就出发。” 朱棣点了点头,突然看向朱高炽:“凤阳的事儿,你和这小子讲了没?” 朱高炽“嗯”了一声,然后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朱瞻基,再看向朱棣,准备回答朱棣的问题。 “皇上……”朱高炽刚一开口,就就被朱棣打断了。 “行了行了,这儿一个是你爹,一个是你儿子,还有一个是你老师,你讲那么多规矩干什么?”朱棣打断了朱高炽的话,自己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坐姿,然后给朱瞻基一个眼神,“去,给你爹搬个凳子来。” 临了还补充了一句。 “从门口搬,那个凳子又大又稳。” 朱瞻基屁颠屁颠跑到门口,把那个足足比现代井盖小不了多少的圆凳搬了过来,朱高炽撅起屁股坐了上去,整个凳子便被他的屁股覆盖住。 坐下来之后,朱高炽继续汇报。 “爹,我在来的路上,简单的把凤阳的情况跟这孩子说了说。包括皇陵,中都留守司,还有……呃,还有高墙里的事儿。” 朱棣点点头,然后看向朱瞻基:“小子,知道为什么让你去凤阳么?” 朱瞻基心中一凛,不由得想起了朱高炽在马车上对他嘱咐过的内容。 ““你爷爷交代你办的事儿,分两种。一种是皇上让太孙去办的,一种是爷爷让孙子去办的。” 朱瞻基思索片刻,谨慎的回答道:“孙儿以为,此行既是代爷爷去凤阳皇陵祭祖,以显我天家孝道,也是为了让孙儿亲眼看一看我大明的龙兴之地,知晓洪武爷创业之艰辛。” 朱棣闻言,点头称许,然后很快又板着脸:“还有呢?” 朱瞻基顿了顿,低声回复:“若爷爷另有吩咐,孙儿一定谨遵圣意。” 朱棣指着朱瞻基指指点点,然后看着姚广孝,一边笑一边说:“老和尚,你看看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滑头,哈哈哈哈……” 姚广孝将最后一颗散落在地上的棋子捡起来,轻轻放回到紫檀做的棋罐里,同时语气平淡的回答:“太孙殿下聪慧过人,又懂得审时度势,这是好事情。” 朱棣看到姚广孝就这么糊弄自己,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看向朱高炽:“老大,你觉得呢?” (本章完) 第047章 警告赵王(三) 明天? 朱高煦一听就来气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明天? 这会儿朱高燧名义上还管着北镇抚司。要知道,北镇抚司是锦衣卫下属的刑狱部门。朱棣直接让锦衣卫去朱高燧府上拿人,这代表着什么?这就代表着朱棣已经开始怀疑朱高燧是否真的有了谋反之心了。 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明天?明天你大爷! 眼看老二面色不善,朱高燧反应过来:“我……我今天就去!我现在就去!” 朱家三兄弟里,老二和老三是平时关系最好的,主要这俩人都不喜欢读书,坐在学堂里不出半个时辰就得打瞌睡,但骑在马背上追击草原蛮子的时候,连追一天一夜不闭眼都不觉得困。说白了,天生喜欢舞刀弄枪,讨厌舞文弄墨。 眼看老三有难,朱高煦也不能不管。 “老三,走,二哥陪你一起去,去爹面前磕头认罪。” 兄弟二人说走就走,结果进了宫,却被告知皇上去鸡鸣寺了,就连今儿个的早朝都是太子爷主持的。 …… 山上的空气就是新鲜,朱棣一大早就坐在鸡鸣寺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远处天边的云海。 朱棣此生,最快活的时间,就是老爹洪武爷、大哥懿文太子朱标、二哥秦王朱樉和三哥晋王朱棡都在世的时候。那会儿,朱棣为大明戍守北平,跟随二哥三哥一起北征草原,惹了祸还有大哥朱标在朱元璋面前为他说好话求情。他每天可以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骑着马在北平郊外狂奔,可以在下雪天陪着王妃赏景,可以带着朱高煦和朱高燧打猎,反正就是什么都不愁。 而他过的最难受的时候,就是老爹、大哥、二哥、三哥都不在了,被大侄子建文骑在头上拉屎,看着自己其他的弟兄们被建文一个一个收拾。为了活命,为了他燕藩一脉的存续,他起兵造反,以燕藩一地对抗朝廷的百万大军。那段时间,朱瞻基是他唯一的慰藉,他前脚从战场上满身血污的回来,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兵死在眼前,回到家里,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能看见朱瞻基眼巴巴的在等着他抱抱。 再后来,打赢了靖难之役,当了皇上,按道理是应该没烦恼了。 可是姚广孝提醒他,你只有一个皇位,却又三个优秀的儿子,你的皇位要传给谁? 也许老二老三确实没有觊觎皇位的念头,可他们手下那些人呢?那些人难道就不想做从龙的功臣么? …… “皇上。”王彦立在朱棣身后,“汉王和赵王两位殿下在山门外等候。” “他们来干什么?”朱棣坐在在懒得动,眼睛还看着云海,也不知道这云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奴婢猜想,是赵王的事情。”王彦躬身回答。 老三? 朱棣叹了一口气,他躲到鸡鸣寺来,就是因为不想见到这两个儿子。 鸡鸣寺位于鸡鸣山上,因山得名。要上山,就得先通过山门。朱棣住在鸡鸣寺,山门那里就设了关卡,禁止其他人通行了。 朱棣坐在台阶上,远远的看着山门的方向。 实际上,在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因为视线遮挡,根本看不见山门。 “告诉那两位,有什么事儿,让他们去找太子爷商量,我什么都不管。”朱棣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往寺里头走,“我现在就是个不管事儿的糟老头子,让他们别来烦我。” “可是皇上……”王彦停顿了一下,“山门那边的人传信儿过来,说是两位殿下跪在那里,如果皇上不召见他们,他们就不起来……” 朱棣的脚步停住,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下,慢慢转身,盯着王彦,许久没有出声。 王彦服侍朱棣多年,他知道朱棣此刻的眼神代表什么。 “奴婢去说一声,就说……”王彦欲言又止,然后偷瞄了一下朱棣的反应,“……就说,皇上正在和姚少师闭关,不见客。” 朱棣笑了笑,不知道是无奈的还是被气的,指着王彦说道:“你呀,看着他们三个混小子长大,狠不下心来,是不是?” 王彦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朱棣叹着气,走到王彦身边:“去告诉老二,让他专心把三千营的军务整顿好,别的事儿不用他操心。再告诉老三,就说……就说,让他帮着老二一起整顿军务,别为其他事情分心。” 王彦行了礼,打算下山传话,又被朱棣喊住了。 “还有,告诉老三,管好自己身边的人,一年之内,不许他再喝一滴酒。” …… 回到禅房内,朱棣步履沉重,一声不吭的走到窗边,盘腿坐在蒲团上,思索了很久,然后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姚广孝。 “老和尚。”良久,朱棣终于开口,“我是不是有点心软了?” 姚广孝一直闭着眼睛,似乎没有听到朱棣的声音。 朱棣也见怪不怪,也不催着姚广孝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只手撑在地上,慢慢躺下,然后两只胳膊垫在脑袋下头,还翘起了二郎腿轻轻晃动着,两眼盯着头顶上方的房梁。 “不管是老二,还是老三,他们对皇位有想法,我都可以理解。毕竟我这个当老子给他们做了一个错误的榜样,我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们,皇位是可以抢来的。”朱棣似乎在自言自语,也不管姚广孝听进去多少。 “……可是,我最怕的,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老二也就算了,老三这个孩子,没主见,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平时有我,有老大护着他,他也闹不出什么乱子。可有一天我不在了,老大身体又不好……” 朱棣突然坐起来,盯着姚广孝:“……到时候,他根本不是那小子的对手……” 姚广孝嘴角微微提起,然后慢慢睁开眼。 “你对你儿子很没信心,你对孙子倒是很有信心。”姚广孝低声说道。 朱棣点点头:“瞻基那孩子,太强了,他比我当年要强的多,比他爹和两个叔叔就更强了。” 最后几个字,朱棣说得格外沉重,就像是亲口说出了某个很可怕的预感。 “到时候,我和老大都不在了……”朱棣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老三如果肯老实本分的做个王爷还好。就怕,有人在里边做小动作。” 姚广孝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谁会做小动作?” 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缓缓起伏,然后重新躺下,目光看着头顶,好像能透过那房顶,望见更远的地方。 “说实话,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朱棣目光深沉如潭,“我一定要找到他。” (本章完) 第046章 警告赵王(二) 汉王朱高煦自打被朱棣留在应天整顿军队,基本上隔三差五的就住在军营里,很少回他在应天城里的汉王府。 好在汉王妃是个声名在外的贤妃,知道自家王爷专心军务,忙于国事,从来不会让汉王为王府里的事分心。有时候朱高煦大半夜才回来,天明就要急匆匆赶赴军营,王妃总是双目含情的看着朱高煦,然后深情款款的说——你有本事就别回来了,大不了我们娘俩回封地去,省的守着个空荡荡的王府,妻子看不见丈夫,儿子见不着父亲。 这天汉王难得回王府睡了一晚,早上要赶回三千营处理军务。刚在府门外翻身上马,就看见朱高燧坐在他王府对面的一个石墩子上低头打瞌睡。 朱高煦揉了揉眼睛,这个人形物体是……老三? …… “哎呦,王爷不是出门了吗,怎么又回……三叔?”汉王妃瞧见去而复返的朱高煦,刚问了一半儿,又瞅见跟在朱高煦后面一起进门的朱高燧,“……三叔怎么来了?哎呦,这眼睛红的,都是血丝儿,这是怎么了?” 朱高燧露出一个惨笑:“二嫂,让你见笑了,我来找二哥有点事。” 朱高煦已经走到书房门口了,站在那里半转过身:“行了,老三,你快进来。”然后,他就站在那里等朱高燧,等朱高燧走到跟前了,他一把揽住朱高燧的肩膀,弟兄俩一起进了书房,顺便关上了门。 汉王妃还在门口呢。 书房门突然吱一声打开,不过只开了一个缝,朱高煦从两扇门中间探出一个脑袋来:“王妃,我跟老三商量点事儿,你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 然后,朱高煦的脑袋缩了回去,书房门也重新关上。 朱高煦回头,看着坐在椅子上萎靡不振的朱高燧,叹了一口气。 “二哥,我……”朱高燧刚一开口,看见朱高煦一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 然后,朱高煦径直走到朱高燧面前,盯着朱高燧的眼睛。 “老三,我是你二哥,你要跟我说实话。” 朱高燧捣蒜般点头。 “你告诉二哥,昨天晚上锦衣卫的纪纲抓走的那几个人,是不是你赵王府上的人?”朱高煦目光锐利的盯着朱高燧,开门见山的问道。 朱高燧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点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二哥,人是昨儿夜里被抓的,今早天才刚亮,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朱高燧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来:难道锦衣卫从我府上抓人,已经传遍整个应天城了? 只见朱高煦冷笑一声:“我怎么知道?”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缓缓开口说道:“昨天晚上,我从三千营回来,刚从金川门进城,就撞见锦衣卫押着人经过。更巧的是,带队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那家伙还主动过来搭话,说是奉旨从你府上拿了反贼,正要押回衙门。” 说到这里,朱高煦突然逼近一步:“可是老三,你的赵王府在城东,锦衣卫衙门在皇城西,锦衣卫从你的府上抓了人要带回锦衣卫衙门去,怎么会他娘的路过北边的金川门?” 朱高燧喉结滚动:“二哥,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 朱高煦慢慢在朱高燧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叹着气,摇着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老三,这叫杀鸡儆猴。” 杀鸡?还儆猴? “二哥,你是说,咱爹拿我当鸡,来儆你这只猴?”朱高燧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坐在自己旁边的二哥。 朱高煦摇着头:“不对,咱俩都是猴,你府上被抓走那两个才是鸡。”他说完这话,转头看向朱高燧,“老三,那两人干什么事儿了?和你有没有关系?你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隐瞒。” 干什么了?没干什么啊,不就是喝完酒,借着酒劲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朱高燧面露为难:“二哥,我……” 朱高燧一拍桌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跟你二哥说实话?” 朱高燧沉默许久,低着头思考了半天,一抬头,和朱高燧眼神对视。 “二哥,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前几天我在府里喝酒,那两个人陪我一起喝。我们喝高兴了,就开始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说,大哥是太子,大侄子是太孙,老爷子的皇位都是在老大那一脉传承的。等到以后,不管是老大当了皇上,还是大侄子当了皇上,像我这样的王爷肯定没好日子过,就像当年建文那家伙欺负咱们燕王府一样……” 朱高燧小心翼翼的说着,眼看朱高煦脸色越来越黑,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呢?你说什么了?”朱高煦无奈的摇着头,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我说……”朱高燧犹豫半天,还是决定豁出去了,反正对面这人是自己二哥。 “……嗨!我当时也是喝多了,我就说,建文那家伙欺负咱们燕王府,最后不就被咱们给收拾了么?咱们燕王一脉,从来不怕别人欺负,你敢欺负我,我就敢……”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过后,猝不及防的朱高燧捂着脸,看着朱高煦,眼中满是震惊与错愕。 “二哥?”朱高燧的声音发颤。 “你姥姥!”朱高煦指着朱高燧,咬着牙,脸上的表情也因为愤怒而变的狰狞了起来,“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这种话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二哥,我……我就是酒后胡言……”朱高燧还想辩解。 “老爷子只会认为你是酒后吐真言!”朱高煦眼中寒光迸射,“老爷子有多喜欢大侄子、多看重大侄子,难道你就不知道么?就连老大,咱们的大哥,你以为他为什么是太子?那是因为他是大侄子的爹!老爷子的皇位是想传给大侄子的,而不是传给老大的!” “至于你的那些话,老爷子听到了,只会认为你不甘心只做一个王爷,是大侄子皇位潜在的威胁!” 朱高煦越说越激动,干脆一把揪住朱高燧的衣领:“老三,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找死!” 朱高燧被这么突然一拽,身形一个踉跄,脸色也是瞬间煞白:"二哥,我……我……我真没那个意思......我就是喝了点酒,说胡话……" "没那个意思?"朱高煦冷楞一笑,松开手揪住朱高燧衣领的手,然后继续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边走边说,"纪纲那家伙为何偏偏在金川门等着你二哥我?老三,你明白了嘛,老爷子是借着敲打你的机会,连我也一起敲打了一遍!他是在告诉你我兄弟,如果敢觊觎那个位置……" 朱高煦说到这儿的时候,抬起手来遥指着皇宫的方向,然后盯着朱高燧,一言不发。 朱高燧默默点头:“我……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宫里向咱爹认罪去!” (本章完) 第045章 警告赵王(一) 朱高炽问朱瞻基什么时候出发,当然不是说他可以什么想走就什么时候走。 祭祖的日子是已经定好了的,该是哪天就是哪天。至于朱瞻基哪天出发,这就看他路上想走的快一点还是慢一点了。 从应天到凤阳,有四百多里路,如果轻装简从,那两三天就能到了。可这是朱瞻基第一次以皇储的身份去祭祖,肯定要全副仪仗。随行的人员,包括锦衣卫、旗手卫,还有外围警戒的府军前卫,再加上太监、女官,还有礼部的官员也得去,加起来最少一千五六百人,光是马匹就奔五百匹去了。 这还不算完,沿途的州县需提前修葺道路、准备行宫,总不能让太孙殿下住在荒郊野岭吧。 而且,这一路上,朱瞻基还少不了接见当地官员,再加上必要的休整时间。实际上,每天也就有半日的时间是在赶路。 这么算下来,朱瞻基最少要在祭祀开始前二十日前就出发。这二十日的时间,已经是压缩到极限了。为了避免出现突发情况,最好是提前二十五日就出发。 礼部那边定下的祭祀时间是十一月十九日,那天是冬至,也是一年四大祭之一。要是按这个时间来算,朱瞻基最晚也得十月二十五日前就动身。 现在,已经是十月十五日了。 “你这也是第一次回凤阳老家,那可是咱们老朱家的龙兴之地,千万不能出了差错。我宁愿你提前到了凤阳多待几天,也不想你在路上着急忙慌的赶路。要我说,你跟你爷爷说一声,就说你这几天就准备动身,这样也显得你对这件事很看重。” 朱高炽把所有问题给朱瞻基分析完,朱瞻基琢磨了一下,觉得有道理。 “行,我明天去找爷爷。”朱瞻基点着头回答。 父子俩继续闲聊,过了一会儿,东宫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朱高炽认得他,是朱棣身边太监总管王彦的徒弟,叫什么李保来着。 “太子爷,太孙殿下,奴婢来传陛下的口谕。”小太监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躬身站在朱高炽父子二人旁边。 “是皇上让你来的?”朱高炽把衣服穿戴整齐了,看见小太监点头应了一声,便从躺椅上站起来,拉着朱瞻基准备下跪听旨。 “皇上口谕!”等到朱高炽父子二人跪下了,小太监清了清嗓子,“老大,朕在鸡鸣寺老和尚这里住几天,这几天上朝的事儿你盯着,有什么大事拿不定主意就派人来鸡鸣寺告诉朕一声,也可以跟太孙商量。太孙去凤阳祭祖的事儿,你多上点心。” 朱棣给自己这三个儿子传口谕的时候,向来是很接地气儿了。朱瞻基跪在地上,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想起了现代社会手机上的某个绿泡泡软件,按住下放按钮就可以直接发送语音了。 想到这儿,朱瞻基有些想笑,这小太监不就是大明版的绿泡泡语音消息么 “口谕宣读完了,二位爷请起。”小太监宣读口谕的时候是挺直了腰板的,等到口谕宣读完毕,又躬身弯腰,然后转头看向刚站起来整理衣服的朱瞻基,“太孙,皇上还让奴婢给您传个话……哎哎哎,您不用跪,站着听就成了。” 朱瞻基“哦”了一声。 “皇上说,您什么时候出发去凤阳祭祖,定好了时间,派人告诉他一声,然后出发前去鸡鸣寺找他。” 朱瞻基想了一下:“我刚和太子商量了,今天是十月十五,我计划十日内出发,就看礼部那边准备工作什么时候完成。如果那边手脚麻利动作快,我就提前出发。” 然后,朱瞻基突然反应过来:“爷爷说让我出发前去鸡鸣寺找他,难道这段时间他就一直住在鸡鸣寺了?” 小太监摇摇头:“太孙殿下,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那奴婢就去回禀皇上,说太孙您最晚十日内出发,您看可否?” 朱瞻基看了一眼朱高炽,朱高炽默默点头。 “好,你就这么回禀爷爷,十日内我必动身北上。具体哪天,等我明天去礼部一趟,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妥当。” …… 宫外,赵王府。 赵王朱高燧和汉王朱高煦一样,除了在封地有自己的王府之外,在应天还有一座王府。 当年册封朱高炽为太子的时候,朱棣同时册封朱高煦和朱高燧这两兄弟,一个封在云南,一个封在北平。后来因为老大求情,说云南那地方太远了,朱棣就把朱高煦改封到山东。不过自打永乐八年朱棣第一次北伐开始,朱高煦和朱高燧两兄弟就被永乐要求住在应天了。 主要是朱棣一直琢磨着要把长城以北的草原隐患给平了,老二老三都是他用的顺手的大将,平时就留在京城,整顿三大营也方便。 朱高煦一直想回封地,朱高燧倒是乐乐呵呵的在应天住了下来。 这次北伐瓦剌,朱棣带着太孙朱瞻基、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一起北出长城,等到凯旋归来的时候,朱高煦一直嚷嚷着想回封地,朱棣不允,说要他留在应天整顿军队。 朱高燧则是被要求“帮你二哥一起整顿军队,顺便重新替爹管一管北镇抚司”。 不管怎么样,只要留在应天就行。 只不过现在,朱高燧有点害怕,因为他身边的两个幕僚被纪纲抓走了。 纪纲是谁?靖难之役时,纪纲投靠朱棣,因机敏狠辣受重用。朱棣登基后,纪纲出任锦衣卫指挥使,负责监视百官,罗织罪名,建文旧臣栽到他手里的数不胜数。 纪纲抓人,从来不是因为被抓的人犯了什么法,而是因为纪纲背后有人发话。 这个人是谁?嘿嘿,除了朱棣本人,还能有谁。 朱高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晚饭都没吃。此刻的他,静静的坐在书桌后边,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的一封信。 这是纪纲来抓人的时候留给他的,嘱咐他没人的时候自己看。 信封上的字迹,朱高燧再熟悉不过了。而信封里的内容,则是让朱高燧浑身战栗,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 “予之者,汝之也;不予者,勿夺之。尔其戒之。” 什么意思?就是说,我给你的,才是你的,荣华富贵,亲王爵位,都是你的。 我不给你的,你不要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希望你好自为之。 朱棣写这封信的目的,朱高燧再清楚不过了,老头子这是明晃晃的警告。而且纪纲来抓人,这就代表老头子知道那两个幕僚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话了。 尔其戒之,朱高燧死死盯着这四个字,盯了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本章完) 第044章 鸡鸣寺(二) 朱棣静静坐在禅房的蒲团上,此刻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关键是姚广孝这个老秃……和尚还一直在他耳边叨逼叨,叨逼叨。 “……你的那个好太孙,他能投在你们朱家,是你们朱家的福分。老衲阅人万千,相术精深,观人如月,相面如神。你的命格,你的太子的命格,你那二儿子,三儿子的命格,我都能看透。”姚广孝在朱棣身边弯下腰来,几乎是直接对着朱棣的耳朵在说话,“但是,现在全都变了。” “而且,都是因为你那个好太孙才变的!” “你原本的命格,乃是杀破狼格局,以武犯紫薇,终成九五。然煞气反噬,六亲缘薄,子孙俱损。” 听到这里,朱棣眼神一凛。 煞气反噬?六亲缘薄?子孙俱损? “至于你那太子的原本命格,乃是福德守成之君,惜乎形胜于气,坤厚载物而天不假年。”姚广孝站起来,围绕着朱棣边走边说,“至于你那二儿子的命格……” 姚广孝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朱棣的反应。 朱棣默默闭上眼:“说。” “七杀无制化,刚暴寡恩。虽得父星偏宠,终遭食神制杀,烈火熔金而亡!” 朱棣低声重复着“烈火熔金而亡”这几个字,长叹一息,然后抬眼看着姚广孝:“老三呢?” “赵王殿下,原本偏印坐绝地,智术有余而魄力不足。幸得兄星暗护,削权保命,然子孙凋零,终是孤鸾之命。” 姚广孝说完这些,在朱棣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我记得你以前说……”朱棣开始回忆姚广孝的原话,“你说老二老三已褪去龙鳞,化龙为蟒了……”他指着姚广孝,特意在说“化龙为蟒”这四个字的时候,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姚广孝默默摇头:“蟒皮能蜕,龙血难逃。” “可有……破解之法?” 朱棣追问,因为姚广孝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了,虽然朱高煦和朱高燧已经没了所谓的“龙气”,但他们毕竟是朱棣的嫡子。但凡朱高煦和朱高燧对皇位有半点沾染之心,朱瞻基一定不会放过他的这两个亲叔叔,这就是龙的本性。 姚广孝又笑了笑:“你把那些在赵王身边进谗言的小人抓回来,不就是想破解么?皇上,有些人,你是抓不完的。” …… 如果朱瞻基此刻在鸡鸣寺,在这座禅房里,有机会听到姚广孝对朱棣、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命格的批语,一定会起跳接三百六十度转体接七百二十度后空翻然后滑轨在姚广孝面前,然后高呼牛逼。 短短几句话,几乎是将朱棣父子四人的一生全部囊括了,甚至预言了原本历史上朱棣父子四人最后的结局。 就比如说朱棣,六亲缘薄,子孙俱损,说的就是他早年不受重视,最疼爱自己的大哥朱标早逝,其他兄弟被建文清洗削藩(实际上朱棣自己登基以后也在削藩)。 最爱的女人徐皇后四十五岁早逝,长子朱高炽四十八岁体弱早逝,二儿子谋反被活活烤死,三儿子险遭废黜,晚年惶恐,郁郁而终。 还有大孙子朱瞻基三十八岁就病逝了,子嗣单薄,只有两个儿子,而且这两个儿子,一个活了三十八岁,另一个只活了三十岁。 再比如说朱高炽的命格,“坤厚载物而天不假年”,意思就是虽然有大地般厚重的福德,却未得上天赐予长寿,说白了就是寿命不长。 还有朱高煦的命格批语,朱高燧的命格批语,几乎就是精准总结了他们的一生。 …… “老和尚,我有点烦,这几天,就在你这里躲个清闲。”朱棣双手相互套在袖子里,坐在蒲团上,完全不像是一代雄主应该有的样子,耷拉着眼皮,耷拉着嘴,“我让人回宫传个信儿,过几天太孙要回凤阳老家祭祖,我让他出发前,先来鸡鸣寺一趟。” 姚广孝点点头,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棋盘。 朱棣来了精神:“怕你不成?赌点什么?嗯……我想起来了,你这儿有好东西,就是你那个鎏金铜胎绿度母像,我问你要了好多次,你都抠门,不肯给我。这次就赌这个,这盘棋你输了,我马上让人来把东西拿走。” 姚广孝不语,伸手指了指禅房的角落,那个原本应该摆着那尊鎏金铜胎绿度母像的地方。 朱棣一脸不解,顺着姚广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先是发出了“啊”的声音,然后反应过来,也指着那个空荡荡的地方:“哪去了?” 姚广孝笑了笑,再次落下黑子。 “送给你那太孙妃,做她和太孙大婚的贺礼了。” …… 入夜,东宫。 朱高炽人胖,怕热,这会儿虽然已经天气转凉了,可朱高炽还是嫌寝宫里憋屈的慌。自打晚上吃完饭,他就披了一件稍微厚一点的衣服,坐在院里的摇椅上逗狗。 朱瞻基回来了,一进院子门,先看见的是朱高炽像一座小山一样坐在那里。 朱瞻基突然想起一句话。 坚……如……磐……石…… “哎呦,儿子回来了。”朱高炽笑了笑,然后冲着朱瞻基招招手,“吃饭没有?去哪儿玩去了,这么晚才回家?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又住在外边儿了。” 朱瞻基大大咧咧在朱高炽身边拉了个小板凳坐下,脱了靴子:“陪怜儿去逛街,顺便吃了。她家新搬进爷爷赐的宅子里了,要添置的东西太多,我就陪她逛逛街。”一边说,一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脚,不住的感慨,“这女人啊,不分年龄,不分身份,都有一个共同点。” 朱高炽躺在摇椅上,慢悠悠的一抬眼:“什么共同点?” 朱瞻基嘿嘿一笑:“逛起街来,这女人的脚力比北镇抚司锦衣卫的探马还厉害!我这双靴子都快磨穿了,她还能健步如飞。” 朱高炽闻言哈哈大笑,白花花的肚子跟着一颤一颤:“你小子,这才哪儿到哪儿了。媳妇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受着呗。” 然后,朱高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整个人也不再懒洋洋的躺着了,而是稍微坐起来一点。 “对了,儿子,你爷爷不是说,让你过几天回凤阳祭祖么,你想好了哪天去没有?” (本章完) 第043章 鸡鸣寺(一) 朱瞻基也不是那种不讲情面的人,主要是萧然接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之后,他的活干的还不赖。 只不过这家伙在“业余”时间,似乎太清闲了。 “行了,别跪了别跪了……”朱瞻基伸出手拉住眼看要跪下的萧然,然后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人注意自己,“办好自己的差事,比什么都强。这几年你对怜儿家里的照拂,我都知道,我记着呢,放心。” 萧然连着点头,然后一脸激动的表情,声音里都带着点哭腔:“能得太孙殿下夸奖,这是微臣……微臣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呐……” 朱瞻基无语,在萧然肩膀上拍了拍,给了他一个“好好干”的眼神,然后迈腿走进张府大门了。他都走好远了,还能听见萧然打鸡血一样的声音。 “都仔细点!这活儿不许出一点错,要比给你老丈人家干活还要认真!……哎呦,你怎么搞的,那个你得抹平了,不然贵人们路过踩到坑里,还不得摔咯?……” 朱瞻基笑了笑,继续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感慨,爷爷真是大方啊,赐给张家的宅子这么大,这四进院子宽敞得能跑马了。 他穿过垂花门,绕过影壁,沿着青石甬道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正厅,正好撞见准老丈人张泽正在那儿,手里捧着一卷账册,好像在核对什么。 瞧见朱瞻基进来了,张泽先是一愣,紧接着快步迎上来,恭敬行礼:“太孙殿下!” 朱瞻基拱手还礼:“岳父大人,我今儿就是女婿来串门了,您别多礼。您这是……”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张泽手里那卷账册。 张泽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账册,恍然大悟:“哦,承蒙皇上厚爱,我们家怜儿能嫁到东宫,最近好多人来拜访,都是朝廷里的达官贵人。怜儿那孩子说了,人家送了什么,都要记下来……只是……” 张泽把手里账册往朱瞻基面前一摊。 “……只是,这个贵客,我实在不知道是哪位大人,也没留下官职、名字,只留了这个……” 哦?还有给准太孙妃娘娘送礼,不写自己官职姓名的?朱瞻基来了兴趣,接过账册看了一眼,原本微笑的他,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皇太孙妃礼单……“ 朱瞻基低声念着。 “……鎏金铜胎绿度母像一尊,永乐五年御赐《妙法莲华经》手抄本一卷,青玉菩提念珠一串……” “……定窑白瓷观音瓶一对,苏绣《莲生贵子》炕屏一架,海南沉香木梳具一套……” “……另有贺诗一首,佛前旧植连理枝,今见祥云绕凤池。莫道袈裟无贺仪,且将贝叶作冰丝……” 然后,朱瞻基的目光看向账册上原本应该记录送礼人姓名和官职的地方,一字一顿,轻声念出来那三个字。 “鸡鸣寺。” 合上账册,朱瞻基看向鸡鸣寺的方向,回想起了那个黑衣老和尚的身影。 …… “阿嚏!” 鸡鸣寺禅房里。 朱棣一脸嫌弃往后缩了缩,还用手在面前扇动着空气,皱着眉头盯着棋盘对面的黑衣僧人。 “老和尚,你怎么回事?今天第几个了?” 姚广孝,又名道衍,这个朱棣靖难之役的“总策划”,永乐一朝唯一穿袈裟上朝的太子少师,朱棣最信赖的人之一,此刻只是淡定的揉了揉鼻子,然后将黑子落在棋盘上的天元位。 朱棣冷笑一声:“老和尚,我看你是昨晚又熬夜看那些西域来的星象图了吧?” 边说边落下一枚白子,攻势凌厉。 老和尚一抬眼:“皇上可信这些?” “信?又如何?”朱棣笑了笑,“不信,又如何?我当初信你,你说要送我一顶白帽子。我不信建文那小王八蛋,他当时在在我爹面前发誓,说不会对他的叔叔们下手。” “皇上这信与不信,全在自己,不在老衲。”姚广孝黑子落下,然后稍微坐直了身子,“比如天象,皇上愿意相信就信,不愿意相信,就不信。不过……” 姚广孝刻意拉长音调,朱棣有点不耐烦:“有话就说,别吊我胃口。” “不过……皇上如果不信,为什么要把赵王身边那几个人抓回来呢?” 朱棣闻言,沉默不语,思索了许久之后,将手里的棋子丢掉,然后站起来在禅房里来回踱步。 姚广孝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突然,朱棣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姚广孝。 “老和尚,你跟我说实话,老二和老三的命数变化,是真的么?” …… 多年以前,那还是朱瞻基没有出生的时候,那时的姚广孝还只是道衍和尚,第一次见到时为燕王的朱棣。他对朱棣说,我可以送殿下一顶白帽子。 什么是白帽子?王字上边加一个白,那便是皇帝的皇字。 后来,姚广孝为朱棣筹谋,帮助朱棣打赢了靖难之役,登上了皇位。 在攻破应天城的当天晚上,朱棣和姚广孝彻夜长谈。 姚广孝告诉他,我当初选择你,是因为你这一脉龙气旺盛,一定会出真龙天子。你自己,你的大儿子朱高炽,还有你的二儿子朱高煦,身上都有龙气。只不过,你身上的龙气最盛,朱高炽次之,朱高煦最少。 但是现在,当你的燕军进入应天城的那一刻,我看到你这一脉的龙气发生了变化。 你身上的龙气,仍然茂盛。你的大儿子朱高炽此刻不在应天,我不好妄言;但是二儿子朱高煦身上的龙气,已经全部消失了。更奇怪的是,你那原本周身没有半点龙气的三儿子朱高燧,隐约有龙气缠身。 当时朱棣还挺高兴的,我和我的儿子们都背负真龙天子的气运,那不是好事么? 还是姚广孝提醒了他:你的皇位,到底要传给哪个儿子?现在你两个儿子都有天子气运,难道你要把这大明江山一分为二么? 再后来,当姚广孝第一次见到当时只有四岁的朱瞻基的时候,姚广孝似乎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还是某个夜晚,黑衣僧人留宿朱棣寝宫,两人彻夜长谈。 姚广孝说,真龙气运,全归那孩子身上了,二殿下和三殿下,已褪去龙鳞,化龙为蟒了。 …… 原本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朱棣也快忘掉了。 直到前几日,一封密折放在了朱棣的案头,密折里的内容,是赵王朱高燧身边有人进谗言,说皇帝年事已高,太子体胖多病,将来太孙登基为君,肯定会像当年的建文一样,对他的叔叔下手。 建文的叔叔有很多,朱瞻基的亲叔叔,可只有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个人而已。 正是这份密折,让朱棣想起当年姚广孝的某一句话来。 “龙性残暴,怎能怎能容得下其他龙影?太孙殿下命格特殊,真龙气运加身,将来必成大器,但也注定会与一切威胁皇权的力量不死不休。” 尤其是最后那四个字,朱棣每每想起,都会心悸难以入眠。 “不死不休。” (本章完) 第042章 馄饨姑娘(八) 虽然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明年,但现在的张家也算是地地道道的皇亲国戚了。 尤其朱瞻基是被朱棣给予厚望的皇太孙,将来是要做皇上的。张怜儿成了他的正妃,等到以后就是皇后娘娘。 所以,张家继续在西市开馄饨铺,怕是不太合适了。 第一,没人敢来。 第二,来了也没人敢坐。 第三,坐下也没人敢吃。 其实说到底,这里边多少还是要顾忌一下皇家的脸面的,总不能别人问起来,说太孙妃的娘家是做什么的?然后回答,西市卖馄饨的,还捎带着卖包子和汤面,您来一碗尝尝? 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些问题,朱棣又给张家一道赏赐。 张怜儿的祖父张合,为表彰其早年追随太祖高皇帝的从龙之功,授正三品武散官昭勇将军,上轻车都尉。 张怜儿的祖母刘氏,封三品命妇。 张怜儿的父亲张泽,授正四品文散官中宪大夫。 张怜儿已故的母亲陈氏,追赠五品命妇。 赐应天府江宁县良田五百亩,永免赋役。 允许张家一子入国子监读书——现在没儿子也没关系,这个名额可以留到以后。比如张泽将来再娶妻生子,便可以用这个名额了。 特许张家三代以内免徭役。 …… “小子,爷爷再给你一个在媳妇儿面前露脸的机会。” 朱棣亲笔写完了封赏张家的圣旨,用了印,然后把圣旨交给在一旁候着的朱瞻基。朱瞻基接过圣旨来,只是瞄了一眼。 “这么丰厚?”朱瞻基乐了。 朱棣冷哼一声:“你小子,别高兴的太早了。越是恩宠,越要谨慎。张家那姑娘嫁给了你,一家人都一步登天了,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他们仗着皇亲身份横行无忌,最后损的是你的脸面和威信。” “如果有人想巴结你,也可以从张家入手,你小子,最好心里有数。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得让张家人知道。” 这道理不用朱棣说,朱瞻基自然也是懂得。 “放心吧爷爷,我会告诉怜儿的。”朱瞻基合上圣旨,放在朱棣面前的桌案上,“爷爷,您这儿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孙儿就先退下了。” 朱棣直接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想去看媳妇了就直接说,不就是把你关在宫里两天没让你出去么?你瞧你那猴急猴急的样子。” 眼看朱瞻基要开溜,朱棣又喊住了他。 “终身大事给你解决了,我也能跟你奶奶交代了。不过……小子,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也该替爷爷办点正事儿了吧。” 朱棣眼皮懒得抬,喊住了已经溜到门口的朱瞻基。等到朱瞻基停下脚步之后,朱棣才懒洋洋的继续往下说。 “爷爷交给你两个事儿,你要是办好了,你大婚的钱,爷爷给你出。要是办的特别好,爷爷还能多给你出点儿。要是没办好的话,呵呵……“朱棣眼皮半耷拉着,嘴角却微微翘起,像极了一只老狐狸,盯着朱瞻基说道,“……没办好的话,那你自己想办法弄钱去,我是不管了。” 说完,朱棣喝了一口茶,给了朱瞻基一个“你小子自己掂量着办”的眼神。 朱瞻基愣住了,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然后勉强挂上一副乖巧讨好的笑脸,只是嘴角的弧度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愿饿。 他慢慢往回走,微微躬身,语气里似乎带着点认命的无奈感。 "爷爷,您吩咐。" 朱棣瞧着朱瞻基这副模样,哼出一声轻笑,放下茶杯来,手指头在桌案上不轻不重的敲了几下。 “第一件嘛,过几天,你回一趟凤阳,替我,也替你爹,去祭拜一下咱老朱家的祖宗,告诉他们,你朱瞻基长大成人了。” “这第二件嘛……”朱棣故意拉长了声调,眯着眼睛打量着朱瞻基的反应,喉咙里漏出两声老谋深算的闷笑,“……等你从凤阳回来,我就告诉你。” 交代完了这件事,朱棣挥挥手赶走了朱瞻基,反正看见这小子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就烦。 等到朱瞻基走了,朱棣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王彦,传旨,把老三身边的那几个王八蛋给我抓回来。”朱棣盯着朱瞻基离去后的大门,表情阴冷,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 “剁成肉泥。” …… 因为得了朱棣赐给的新宅子,这几天张家人都在忙着搬家。这事儿,五城兵马司特别热情,指挥使萧然亲自带人忙前忙后,还把那个新宅子里里外外给打扫了一遍。 朱瞻基来的时候,萧然正指挥着一帮人蹲在张府门口的大街上修地砖呢。 要不然说人家是指挥使呢,眼力见儿就是好,看见朱瞻基从马车上下来,大老远就小跑着迎上来,在离着朱瞻基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笑得像一只见了阳光的向日葵,满脸灿烂地迎上前。 “太孙殿下万安!”萧然声音洪亮,语气热络,眼角的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望向张府大门内,几个他带来的人正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匾额往里走头,便立刻提高了嗓门,“这可是皇上赐给娘娘家的,你们都小心着点,要是有半点差池,担心我把你们脑袋拧下来!” 然后,转头对着朱瞻基赔笑:“殿下放心,这些小事,有臣盯着呢,绝对不会有半点马虎。” 朱瞻基嘴角微微抬起,似笑非笑,盯着萧然浑身上下打量了半天。 萧然被朱瞻基这么盯着,腰身又不由的压低了几分,脸上笑的更灿烂了。 正好,院子里跑出一个人来,看衣服是五城兵马司的小兵,麻溜跑到萧然跟前。朱瞻基这会儿是便装,这小兵也不认得他,就只对着萧然行礼。 “大人,院子的后墙有点旧了,清理起来有点难……” 萧然眼睛一瞪,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训斥:“你这狗东西,没长脑子么?这可是皇上赐给娘娘家的宅子,娘娘一家人入住的时候肯定要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就像是新的一样!”然后,萧然又转向朱瞻基,笑容可掬:“殿下,您放心,有微臣在,保证娘娘的家人入住的时候,一定舒舒服服的!” 朱瞻基看着眼前的一切,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淡淡的开口:“萧指挥使倒是勤勉,连修大街上地砖的活都亲自盯着……” 朱瞻基一直盯着萧然,萧然的腰顿时又弯下去三分。 “这事儿让爷爷知道了,爷爷肯定很欣慰的……”朱瞻基的声音传入萧然耳中。 萧然脸上立刻堆满笑,腰都挺直了几分。 然后,萧然听到了朱瞻基刚才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不过,这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好像是巡防京师?” 萧然顿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刚抹平的地砖上。 (本章完) 第041章 馄饨姑娘(七) 两天后,张怜儿像往常一样准备自家馄饨铺开门营业。 然后,张怜儿揉了揉眼睛,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自家馄饨铺门前那条平日里尘土飞扬的街道,此刻铺上了红地毯,两侧肃立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这是干嘛? 张合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新衣服,没戴围裙,站在门口,双手有些不自然地交叠在腹前,眼睛不住地往街口张望。 “爷爷,你今天怎么了?好奇怪啊。”张怜儿忍不住问。 “怜儿啊……嘿嘿……”张泽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扶着张怜儿的奶奶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跟站在门口满头雾水的张怜儿解释,“别怪你爷爷,是人家不让我们跟你说的……嘿嘿……” 张怜儿正纳闷呢,就看见一队身着红袍的官员已经走到馄饨铺的门前,为首的是一位白胡子老头,看起来是个大官的样子。 “请问,是张合家么?”大官儿开口问道。 张合笑呵呵的凑上前:“草民张合,恭迎大人!” 那大官点点头,然后展开手中捧着的圣旨。 “圣旨到!” 张合下跪,张泽扶着张怜儿的奶奶刘氏也慢慢跪了下来,剩下愣在原地的张怜儿不知所措。 大官继续宣旨,声音洪亮如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民女张怜儿,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克娴内则。今册封为皇太孙妃,赐金册金印,授以冠服。钦此。” 张合和张泽这才发现张怜儿还愣愣的站着呢,连拉带拽的把张怜儿拉扯着跪下。 至于张怜儿本人,在听到圣旨说“册为皇太孙妃”的时候,脑地啊里嗡的一声,自己什么时候跪下来的都没察觉到。她茫然地看向爷爷,又茫然的看着奶奶,最后茫然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 “怜儿,接旨啊!”张泽小声提醒,轻轻推了推女儿。 张怜儿还是懵懵的,小声嘟囔着“太孙妃”三个字。 他是太孙,这个我是知道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天,那个坏差役要拿刀砍我,他扑在我身上救了我,自己还受了伤。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太孙了。 太孙妃……太孙妃…… 我是太孙妃了? 他要娶我? 我……是他妻子了? 张怜儿楞在原地,张泽继续推了推她:“怜儿,快接旨啊!” 这个时候,张怜儿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高举过头顶:"民女领旨,谢……皇上隆恩。" 大官笑呵呵的将圣旨交到张怜儿手里,然后收敛笑容,表情严肃,后退了一步:“臣,礼部尚书吕震,参见太孙妃娘娘。” 吕震身后数十名官员、侍卫齐刷刷的跪倒,声音震天:"参见太孙妃娘娘!" 随后,吕震起身,对张怜儿说道:“娘娘,陛下还有赏赐呢。” “啊?还有?”张怜儿这会儿整个都呈现出一种呆呆萌萌的样子来,脑子还没转过来。 张合一家人都起身了,聚在张怜儿身边。紧接着,朱棣贴身太监总管王彦走了过来。 这个王彦,张怜儿是认识的,每次朱棣微服出宫来吃馄饨,跟在身边的都是王彦,张怜儿后来便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公公了。 “太孙妃娘娘。”王彦行了礼,然后侧身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始念接下来的赏赐。 “赐!金册、宝印!” “赐!凤冠霞帔一套!” “赐!东珠十颗、金镯两对、玉如意一柄!” “赐!御赐贤德淑媛匾额!” “赐!宫女十二人!太监十人!” “赐!护军锦衣校尉四十八人,护卫张府!” …… 接下来的赏赐,一个接一个,都是张怜儿之前别说见了,听都没通过的宝贝。 赏赐宣读完毕后,王彦又走到张怜儿身边,从袖口掏出一份文书来。 “娘娘,这里还有一份礼单,是皇上私赏给您的。” 张怜儿接过文书来,只看了一眼,便感觉有点晕乎乎的站不住了。 太……太多了…… 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珍珠翡翠宝石数匣,蜀绣苏锦,辽东貂皮…… 还有一张四进院子的地契…… “皇上说了,娘娘这馄饨铺,加上后院也没多大,加上这些个赐给娘娘的宫女太监们,就更住不下了。这宅子,就赐给娘娘一家了。等到真正下定那天,聘礼另外给您送过来!”王彦笑着说道。 张合已经有点不会说话了,嘴巴抽动了半天,大概是脑子也跟着一起抽了,突然拉住王彦的手:“这个……大家来都来了,要不然进来吃完馄饨再走?” 太阳当头,晒干了……沉默?悔的很冲动…… 总之,原本喧嚣的现场,难得平静了片刻。 沉默,是应天西市的张氏馄饨铺。 张怜儿倒是脑子清醒过来了,看了一眼礼单,一本正经的对王彦说:“公公,这也太多了,我家就这么大,就这么几个人,真的用不了这么多值钱东西的!” 王彦笑了笑:“娘娘啊,您用不着,也能留着赏人用啊!您现在可是娘娘了,以后来拜见您的人可多了去了,您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吧。” 然后,王彦对着跟在他身后那些人吩咐道:“你们都听好了,要用心伺候娘娘,不许你们有一丁点松懈和怠慢,都听明白了没有?” 一众宫人纷纷允诺,然后走到张怜儿身边排好了队伍。 “奴婢们参见娘娘!”宫人们纷纷下跪。 …… 与此同时,还有两道圣旨,由礼部的左右侍郎分别送到锦衣卫百户胡荣和永城县主簿孙忠家里。这二人都提前得了信儿,早在京城候着呢,就连一直养在太子妃身边的孙氏也暂时回到自己父亲身边。 圣旨的内容和送到张怜儿手里这封大同小异,只不过赏赐的东西少了一点。 原本在历史上,胡荣之女胡氏、孙忠之女孙氏确实成为了朱瞻基的嫔妃。朱瞻基登基之后,先是册封胡氏为皇后,孙氏为贵妃。后来,朱瞻基废掉胡氏,改立孙氏为皇后。这个孙氏,就是瓦剌留学生朱祁镇的生母。 在这条时间线上,朱瞻基同时迎娶三女,张怜儿为正妃,胡氏、孙氏为侧妃。 实际上,他一门心思都扑到张怜儿身上,听说太子爷还给他选了两个侧妃,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名字,压根就没关注这两个侧妃具体是谁。 等到三个女孩都聚到东宫谢恩的时候,他才发现,怎么太子妃身边那个小丫头也在?她不是太子妃的养女么? 她也成我老婆了? 这是什么骨科剧情?大明这么开放的么? (本章完) 第040章 馄饨姑娘(六) 多好的姑娘啊,看见漂亮首饰,第一反应是戴上以后干活不方便,就冲这一点,这就是个会过日子的姑娘。 说实话,太子妃本来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张怜儿是有着抵触心理的,因为她心仪的儿媳妇是自己的养女孙氏,这突然冒出一个张怜儿来,她自然而然的将自己代入到“孙氏娘家”的视角,将张怜儿视为情敌。 不过这个想法,仅仅停留在太子妃出宫门之前。 太子妃毕竟是嫁到皇家的女人,这平民百姓有本事的都能三妻四妾,老朱家再怎么说也是皇家,老朱家的男人肯定不止娶一个媳妇儿。就比如洪武爷,他老人家的后宫有二十二人;故懿文太子朱标虽然没有登基,但他的东宫也有五个女人;当今皇上的后宫,进进出出的女人也有二十多个;再看大胖朱高炽,这会儿也已经有一个正妃和两个侧妃了。 我儿子这么优秀,娶老婆的数量,再怎么说也不能比他老子差吧?他老子现在是太子,以后当了皇上,后宫的女人肯定是会越来越多,那我儿子现在到了大婚的年龄,大婚人选才两个人,这怎么能行? 那个张什么怜儿的,如果模样过得去,看着也顺眼,那就让她给我儿子做个侧妃吧。 这个想法也没停留在在太子妃见着张怜儿之前。 等到见面以后嘛…… 这姑娘,给我儿子当正妃,也未尝不可啊…… 所以就说嘛,眼缘这东西,真的很玄妙。 …… “好姑娘,收了吧,以后你还会有更好的。”太子妃笑眯眯的把镯子给张怜儿亲自戴上,然后捧着张怜儿的胳膊,细细的端详,“你看,多好看,这镯子就像是给你量身打造的,配你真合适。” 朱瞻基也在帮腔:“你就收下吧,我娘很少送人东西的。” 太子妃这会儿就看见张怜儿亲,看见朱瞻基也是有点不顺眼,主要是嫌这小子偷偷藏这个好的姑娘,不跟爹娘老实交代。她嘴角向一侧撇动,又给朱瞻基递过去一个白眼:“怎么,你是在说你娘我平时很抠门吗?” 朱瞻基跟朱高炽学到的最管用的东西,就是女人发脾气的时候最好闭嘴,因为女人发脾气,不是因为你做的对或者不对,她只是单纯的想怼你。 所以,朱瞻基乖乖立正。 张泽端了一碗新馄饨出来,太子妃尝了尝,眼睛顿时一亮。 “嗯,真不错,这馄饨皮薄馅鲜,汤头也清爽,真是难得的好手艺!”太子妃笑着夸赞,又舀了一勺汤送到嘴里,细细品味,“这汤里是不是加了虾米和紫菜?鲜而不腻,回味还带点甘甜呢。” 张泽见着太子妃吃的高兴,脸上也露出欣喜之色:“回娘娘的话,这汤底啊,是怜儿每天用老母鸡和猪骨熬的,虾米和紫菜是后加的,提鲜用。” 太子妃点了点头,又看向张泽,止不住的夸赞:“老板,你这手艺,在应天府怕是数一数二了吧?” 张泽连忙躬身,脸上堆满了笑容:“娘娘过奖了,小本生意,糊口而已。” “糊口?老板啊,你这馄饨要是糊口,宫里边儿的吃食,简直就是面疙瘩了。”太子妃说完这话,又转头看向朱瞻基,“你倒是会挑地方啊,平时没少来这儿偷吃吧?” 朱瞻基干笑两声,没敢接话。 “藏了这么好的姑娘,还藏着这么好吃的馄饨。”太子妃又瞥了朱瞻基一眼,轻哼一声,“你小子啊,倒是挺会享受。” 朱瞻基又干笑了几声,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嘟囔囔的:“什么藏啊不藏的……您这不是来了么……” “你还好意思说!”太子妃瞪他一眼,“要不是你爷爷,我跟你爹都被你蒙在鼓里!” 朱瞻基立刻闭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实巴交认错的模样,心里却像是炸开了锅,他从太子妃的话里准确捕捉到一个关键的信息。 这个铺子和张怜儿的事儿,是爷爷告密的! 太子妃见朱瞻基这副样子,又忍不住笑了笑,转过头来,拉着张怜儿的手,温声嘱咐道:“怜儿姑娘,以后你常来东宫坐坐,陪我说说话。这臭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轻轻放在张怜儿手里。 “这是咱东宫的令牌,拿着这个,你来东宫就没人拦你了。我呀,出宫不方便,我就在东宫等着你,等着你再来给我做一碗馄饨吃。” 太子妃一边说,一边把张怜儿的手指头合上,将腰牌牢牢攥在手里。 张怜儿脸颊微红,低着头轻声回答道:“谢……谢娘娘厚爱。” 太子妃满意地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汤,放下勺子,舒坦地叹了口气:“今儿这趟,值了。” 说完话,起身就走,路过朱瞻基,不动声色在他腰间不轻不重掐了一把,疼的朱瞻基呲牙咧嘴。 有这么疼么?我又没使多大劲儿。 太子妃脸上似笑非笑,一根手指举起来在朱瞻基脑门上轻轻一戳:“小子,晚上回来跟你算账。” 朱瞻基做出一副好疼好疼的表情,也没忘给要出门的太子妃撩门帘,然后送太子妃出门。 门外不远处的牌楼下,太子妃的马车就停在那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萧然等人规规矩矩立在旁边。见着太子妃和朱瞻基走过来了,趋步上前,在太子妃五步远停下,冲着太子妃一作揖。 “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萧然,叩请太子妃娘娘千岁懿安!” 又冲着朱瞻基一作揖。 “恭请太孙殿下万福!” 朱瞻基很满意,因为这个萧然很有眼力见儿,没有在这闹市行大礼跪拜,但也全君臣了礼节。 太子妃摆摆手:“我就出宫吃碗馄饨,你该干嘛干嘛……”然后,突然转过头看了一眼朱瞻基,又冲着萧然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 “我问你啊,你是不是经常来这儿?”太子妃直接问道,毕竟这个地方是皇上他老人家都关注的,五城兵马司的人不可能这么不懂事。 萧然弯着腰,默默点头。 “哦,那我问你啊……”太子妃压低声音,“太孙平时经常来么?” 萧然哑然:“啊?这……” 你这不是送命题么,你让人家萧然怎么回答?太孙那是储君,身为臣子,萧然真敢窥探储君出行? 朱瞻基开口给萧然解围:“娘,你这不是为难人家萧指挥使么?行了,娘,你赶紧回宫吧,我晚饭前就回去。” (本章完) 第039章 馄饨姑娘(五) 赶走了李伯,太子妃继续往馄饨铺这边走,到了门口一抬头。 “张氏馄饨。” 看着店铺的招牌,太子妃这才想起来,那折子里说这姑娘也姓张,还是她的本家呢。 撩开门帘进去,店里人倒是没人,不过也难怪,这会儿不是饭点儿。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迎上来:“客官,吃点啥?” 太子妃一边打量着铺子里的陈列一边往里走,贴身婢女给她拉过一张板凳来,又小心翼翼的擦干净了板凳上的灰。 确实干净,婢女擦完板凳那手帕上一点灰没有。 “店家,有什么吃的?”太子妃坐下来之后便开口问道。 “咱店里的馄饨那是西城一绝啊,还有包子和汤面,您看看您要点什么?”那男人笑呵呵的回答着。 太子妃琢磨了一下:“馄饨吧,先来一碗,我尝尝。” 馄饨还没端上来了,门帘又被撩开,太子妃背对着门,就听到一个女孩儿喊了一句:“爹,我回来了。” 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慢点,逛了一上午了,你也不累。” 这声音? 太子妃一回头,跟朱瞻基正好对视。 “娘?”朱瞻基懵了,娘怎么来这儿了? 正打算端馄饨过来那个男人也懵了,端着馄饨站在原地,瞪大眼睛:“娘?” 就连先进来那个小姑娘也呆呆站在那里,看了一眼朱瞻基,又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中年贵妇,重复着朱瞻基刚才对那中年贵妇的称呼:“娘?” 已知:朱瞻基是太孙,朱瞻基的父亲是当朝太子爷,那朱瞻基管这个人叫娘,那这个人就是太子爷的正妃。 求解:这个贵妇人是谁? 娘?娘嘞,太子妃来了! 刚进来的小姑娘正是张怜儿,端着馄饨的是张怜儿的父亲张泽,父女俩大脑快速运转后得出结论。张泽把馄饨随手放在一边儿的地面上,扑通一声跪下磕头。 张怜儿愣了一下,也学着自己爹的样子跪了下来。 好在这会儿店里没其他人。 太子妃笑了笑:“你这臭小子,你不是去你爷爷那儿了么?” 朱瞻基讪讪的笑着,走到太子妃跟前坐下,拉着太子妃的胳膊,傻笑着不敢回应。 咋回应?哦,我几个月没见着爹娘了,刚回家第二天,就打着陪爷爷的幌子,来陪其他小姑娘逛街? 嘿嘿,嘿嘿,嘿嘿,笑就完事儿了。 “臭小子。”太子妃脸上带着笑,白了朱瞻基一眼,然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泽父女,“起来吧,这又不是在宫里,没那么多规矩。老板,我的馄饨还没好么?我一进来就闻着香味儿了,我可是真的饿了。” 跪在地上的张泽慢慢起身,眼珠子转了转,朝着张怜儿招手,然后笑盈盈的走到太子妃跟前。 “娘娘,刚才我一着急,馄饨碗放地上了,可不能再给您端上来了。您稍等片刻,我再去给您做一碗。”张泽一边说,一边拉着张怜儿的袖子,把她拽到太子妃跟前,“怜儿,你在这儿候着,爹去做馄饨。” …… 这会儿功夫,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萧然刚跑到门外,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大人,您来的真快。”李伯凑上来,“太子妃就在里边呢,还有……” 萧然摆摆手,示意李伯先别说话,他自己扶着墙站了一会儿,先喘匀了气,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 “大人,您这是?”李伯问道。 萧然用看傻子的眼神瞪了李伯一眼:“当然是在这儿等着娘娘出来啊,那可是太子妃啊,那就是以后的皇后娘娘,一国之母,我当然要在娘娘面前留个好印象。对了,你刚才说娘娘在馄饨铺里,然后你说了一个‘还有’,还有什么?” 没等李伯回答,萧然一把抓住李伯的领子:“难道太子爷也来了?” 李伯摆摆手,萧然抓着他的领子,他有点喘不上气来。 萧然慢慢松手:“太子没来就好,我就说嘛,太子要出宫,那阵仗,咱们五城兵马司的人怎么能不知道?” “太子没来……”李伯小声嘟囔,“不过太孙殿下刚才进去了……” 在五城兵马司当差就这个好处,官不大,可天天待在京城里,认识的皇亲国戚肯定多。皇上长什么样子,太子长什么样子,太孙长什么样子,还有汉王爷,赵王爷,那都得把这几位的模样刻在心里。别哪天在大街上见着了,不认识,冲撞了人家。 多年以前,西城兵马司指挥所那四个傻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个被左都御史当街砍死,这都算是最走运的;剩下那三个都被判了凌迟,哎呦,那叫一个惨哦,一刀一刀的。 所以,借着平时这几位爷出门,五城兵马司负责净街的功夫,五城兵马司里百户以上的,都见过这几位爷的真面目,而且全部牢牢记在心里。 自己亲爹长什么样子可以忘,这几位爷长什么样可千万不能忘。 这会儿,听说太孙也进馄饨铺了,萧然又有点慌了神。 …… 大明以孝治国,所以朱瞻基贵为太孙,按道理来说,太子妃不发话,他这个太孙也得乖乖站着。好在太子妃向来平易近人,也没什么架子,对身边人都很好,说话也和和气气的。所以,她让张怜儿直接坐在自己身边,聊聊天,说说话。 朱瞻基?站着呗。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今年多大了?”太子妃拉着张恋怜儿的手,笑盈盈的问道。 张怜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看自己父亲,又看看闻讯赶来接驾的爷爷和奶奶,最后看了一眼朱瞻基。 看我干嘛? 朱瞻基看出来张怜儿是有点紧张了,便打算替她回答。 “娘,她叫张怜儿,再有两个月就十六岁了。” 太子妃一个眼刀杀过来,朱瞻基瞬间闭嘴。 “哎呦,人家姑娘的生日记的这么清楚呢……哼,问你了吗?好好站着!”太子妃前脚给了朱瞻基一个白眼,后脚又换上了一副笑容,还是笑盈盈的盯着张恋儿,上下打量着,还不住的点头,“嗯,真不错,模样好看,气质也好,尤其是这双眼睛啊,真有灵气呢。” 说完这话,太子妃想了想,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镯子来。 “来,好姑娘,我第一次来看你,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你。” 那个手镯就这么被塞到张怜儿的手心里,张怜儿愣神着呢。 嘶……那可是朱高炽送给太子妃的生日礼物啊。 “啊?不行不行……”回过神来的张怜儿赶紧把镯子塞回去,“娘娘,我不能要这个,太贵重了。再说……再说,我戴着这个,我……我平时也没法干活啊……” (本章完) 第038章 馄饨姑娘(四) 小太监一路屁颠屁颠跑回东宫,进门儿见了正在坐在那里和张贵妃聊天的太子妃张氏。 “跑这么着急,什么事儿?”太子妃张氏瞧见这小太监满头大汗的样子,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小太监站在原地几个大喘气,算是先把气口倒腾回来,然后跪在太子妃张氏面前:“太子爷在皇上的御书房,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御书房?太子妃张氏和张贵妃对视一眼,然后盯着那小太监:“太子爷怎么了?生病了?” 小太监摇摇头:“不是,太子爷身体好着呢,只是让奴婢来传个话,请太子妃去一趟御书房。” 张贵妃笑盈盈的站起来:“太子妃,既然是太子爷找你,你先过去吧,别让太子爷等急了,我就先回去了,有时间再来找你聊天。” 送走张贵妃,太子妃张氏换了一身衣服就跟着来传信儿的小太监出了门。太子东宫距离御书房的距离也不远,东宫在文华殿附近,御书房在武英殿附近,中间就隔了个奉天殿广场。 等到太子妃张氏跟着小太监来到御书房门口,也不用通禀,小太监直接推门进去,太子妃张氏一眼看见坐在御案后边发愁的朱高炽。 “哎呦,你终于来了,快过来快过来!”朱高炽看见太子妃张氏,催促着她赶紧进门儿,又亲自拽着她的胳膊走到御案跟前,把个折子递给她看。 太子妃张氏一看那折子的封面,黑着脸质问朱高炽:“我说你没事吧,这个是我能看的么?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北镇抚司给皇上的密奏,别说我了,你这个监国太子也不应该看!” 朱高炽一脸无奈的摆摆手:“哎呦我说你小点声行不行?我告诉你,这个就是皇上给我的,而且就是给咱俩看的!” 话都这么说了,太子妃张氏半信半疑接过折子,没打开之前又瞥了朱高炽一眼。 “哎呦,看吧,我还能哄你不成?”朱高炽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亲自上手替自己媳妇翻开了那本折子。 “这是什么呀?我看看……嗯,查访民女张怜儿家世背景……”太子妃张氏小声念着,然后抬头看着朱高炽,“张怜儿是谁?为什么要查她?” 然后,太子妃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朱高炽,自己往后退了几步:“你是不是又想找侧妃了?你已经有两个侧妃了,还嫌不够啊?我看看……查得:民女张氏,名怜儿,年十六,应天府人士……十六岁?跟你儿子一样大,你也下得去手啊?” 朱高炽急了,一把夺过折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要找侧妃了?这是给你儿子找的,是老爷子亲自给我的!” “啊?给儿子找的?”太子妃的声音也低了八度,小声嘟囔,“你也没说清楚啊……”然后朝着朱高炽伸手,“拿来,我再看看……” 朱高炽特别无语,把折子递了回去,太子妃一口气全部看完。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朱高炽背着双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然后一回头注视着太子妃,“要不然你去见见?” 太子妃也在琢磨呢,自言自语道:“那之前找的锦衣卫百户家的女儿,还有我那个养女……” “行了,这个是老爷子让加进来的,你就甭考虑别的了。”朱高炽走回到御案旁,拿起一张纸来,“这是那家馄饨铺的地址,你去瞧一瞧,亲眼看看那姑娘。老爷子可是跟我说了,他见过那姑娘,而且听老爷子的语气,他挺喜欢那姑娘的。” 那是得去看看,毕竟是儿子的终身大事。 朱高炽折子没批完,别说出宫了,御书房他都出不去,这事儿只能太子妃这个当娘的亲自去看。 出了御书房的门,太子妃连东宫都没回,从御马监的厩库调来一辆马车,派人去詹事府报备过后,马车出了西华门,直接奔那馄饨铺就去了。 …… 五城兵马司现任指挥使萧然,在他前头的指挥使是丘贵,丘贵前就是张之豹了。张之豹因为御下不严,被朱棣下旨革职查办,从此永乐一朝便查无此人了。继任的丘贵是大将丘福的堂兄弟,永乐七年,丘福打了败仗,自己也死在了漠北,朱棣一怒之下把丘福的家人发配到了海南,丘贵也因为和丘福之间的堂兄弟关系被革职,这才让萧然当上了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 丘贵是个厚道人,临走之前告诉继任的萧然,西市那家张氏馄饨铺是皇上都特别关注的,前任指挥使张之豹就是因为这家馄饨铺才被撸掉的。具体皇上为什么关注这家张氏馄饨铺,丘贵没说清楚,萧然也不敢问,反正自打萧然上任以后,每个月给张氏馄饨铺送银子的事儿从来不敢耽搁,还专门派了人悄悄守在馄饨铺附近,防止哪个不开眼的人来馄饨铺闹事。 后来,萧然亲眼看着太孙殿下没事儿就来吃馄饨,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天,萧然派到馄饨铺守的人是自己的亲信李伯,李伯之前跟着萧然去找太子汇报的时候见过太子妃一面。当他看一辆马车停在馄饨铺门口、太子妃从车上下来之后,揉了半天眼睛,确认自己没眼花看错。 “赶紧的!”李伯一脚踹在跟着自己一起出来的手下的屁股上,“回去报信,就说太子妃来馄饨铺了!” 太子妃这边,她毕竟是未来国母,是皇上的大儿媳妇,是太子的正妻,是太孙的母亲,她出宫肯定是有锦衣卫护送的。这些个锦衣卫看人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一眼就看出守在馄饨铺附近的人不对劲儿,跟太子妃汇报了一声之后,便把还在发呆的李伯给揪了过来。 毕竟是大街上,太子妃也不想太张扬,眼看李伯膝盖要打弯儿跪下了,马上让人把他给扶住了,然后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示意李伯别暴露她太子妃的身份。 “臣……臣五城兵马司巡城百户李伯,见过太子妃!”被锦衣卫架着的李伯小声说道。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这儿干嘛?不过太子妃那是多聪明的人,一下子想到五城兵马司的人肯定和这家馄饨铺有关系。毕竟老爷子能把这家的女儿推荐到太孙大婚的人选中,五城兵马司的人再笨也该知道这馄饨铺有多重要。 “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太子妃示意手下锦衣卫把李伯放开,然后指了指馄饨铺,“我进来看看就走,你们不用管我。” (本章完) 第037章 馄饨姑娘(三) 朱高炽从朱棣手里接过那份折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因为那份折子的样式,是北镇抚司特有的,是只有皇帝本人才能阅览的。他虽然是监国太子,虽然他可以处理大部分政务,可北镇抚司的事儿他向来不掺和。 还有,老爷子说“大孙大婚的人选,你就找到两个”,是嫌少,还是嫌人选家世不对?是高了还是低了? 朱高炽打开折子,瞄了一眼。 “查访民女张怜儿家世背景。” 嘶,这标题……有内容。 朱高炽继续往下看。 “查得:民女张氏,名怜儿,年十六,应天府人士,现随父母居于城西张氏馄饨铺。其祖张合,凤阳籍,洪武元年从龙之兵,随太祖高皇帝自凤阳起兵,转战至应天。后未授职,以军功恩赏归民。其祖母刘氏,本京人士,家世清白。父张泽,承祖业,于城西张氏营生,历三十余载,安分守己,无作奸犯科之事。母陈氏,早故。” “细勘:张合:旧属亲军,未入卫所,无党附嫌疑。张泽:平日仅与市井商贩往来,未结交朝臣、勋贵。张怜儿:性柔顺,通针黹,略识字,无外戚勾连之迹。” “此女家世清白,三代皆无涉朝局,可查之事止于此。” 合上折子,朱高炽还在沉思呢,突然瞧见朱棣正盯着自己。 “爹,这个是……”朱高炽指着折子问道。 朱棣抚掌轻笑:“老大,你儿子去找姑娘,让他爷爷我背锅,这事儿我不干。” 朱高炽瞪大了双眼:“啥?” 朱棣指着朱高炽手里的折子:“你是不是以为,那猴崽子今儿一大早就离开你的东宫,是来我这儿了?我告诉你,这锅,我今天不想背了。你那儿子啊……” 说到这里,朱棣噗嗤一笑:“算了,我也懒得跟你多说了。他去找这姑娘去了,这姑娘我见过,嗯……还可以,不过我也得听一下你和太子妃的意见。人我已经替你查清楚了,你自己看看。” 朱棣办事儿雷厉风行,说完话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突然站住一个转身,盯着还愣在原地的朱高炽。 “别愣着了,继续批你的折子,我刚打完仗回来,还累着着呢,我这一把年纪,需要多休息。” 不给朱高炽反应的时间,朱棣继续往外走,随身太监王彦迎上来。 “皇上,咱去哪儿?”王彦弯着腰,小步倒腾着跟在朱棣身边。 朱棣走的大步流星:“饿了,懒得出宫了,你去御膳房,让他们给我弄碗馄饨。” …… 对于张氏馄饨铺的的老板张合来说,他这个馄饨铺,开的特别佛系,就是属于那种别管有人没人来吃,一家人都很淡定,反正每个月有五城兵马司送来的银子,馄饨铺哪怕没生意,也足够一家人过上小康的生活。 这事儿,张合知道,他媳妇刘氏,他儿子张泽也知道,就大孙女张怜儿不知道,每天还是勤快的很,早上开门,打扫卫生,搬桌子擦椅子,灶台上来回忙活。 傻姑娘,现在有比这馄饨铺更重要的事情,你咋就没明白呢。 “我吃饱了,出去走走?”朱瞻基放下碗勺,用张怜儿早就为他准备好的丝帕擦了擦嘴,然后盯着张怜儿。 “我这铺子还得……”张怜儿话没说完,她爷爷就从后门冲了进来。 “孙女儿,去吧,铺子里不用你照应。”张怜儿的爷爷张合用和他这个年龄不匹配的敏捷和速度,一路小跑到张怜儿身边,然后几乎是连赶带撵的,把张怜儿轰了出去。 朱瞻基笑笑,也不说话,跟着张怜儿一起出了门。 张怜儿不高兴,撅着小嘴:“你以后别老叫我出门了,我出去了,铺子里就得我爷爷奶奶和我爹忙活了。” 嘴上这么说,可身体还是很老实,张怜儿跟在朱瞻基身边,俩人并排走着。 不远处马车里,朱棣一脸坏笑,撩开马车窗帘偷看着朱瞻基和张怜儿的一举一动。 毫不知情的朱瞻基一路领着张怜儿往夫子庙那边儿走,暗中跟随保护太孙的锦衣卫们也是很熟练的在各处角落布防。 夫子庙是应天府里最热闹的地方,青石板路上,来往行人摩肩接踵,商贩的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路边的茶楼酒肆,各式幡旗招牌林立,糖人摊前孩童们的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朱公子,今天有什么好玩的呀。” 张怜儿到底是小姑娘心思,前脚说心疼铺子里忙活的爷爷奶奶和亲爹,后脚看见这热闹的街景,就一蹦一跳的跟在朱瞻基身边,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叫他朱公子,也是朱瞻基教给她的,总不能在大街上直呼“太孙殿下”吧。 “那边有个山东过来的杂耍的,特别好看,我带你去看看。”朱瞻基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张怜儿得承认这一点,就是这个太孙啊,看着特别养眼。 见张怜儿盯着自己有些愣神,朱瞻基出言提醒:“喂!想什么呢?” 啊?我?这……嗯,总不能说你太好看了,我看你看入迷了吧。 张怜儿被朱瞻基喊了一声,回过神来,低头快速思索对策,然后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嗯,我在想,我想吃糖葫芦了……” 朱瞻基无语:“认识你十二年了,就没见你哪天不想吃。” 张怜儿又一阵恍惚,是啊,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皇上带着太孙来她家馄饨铺吃馄饨,遇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来闹事,皇上和太孙出手为她们撑腰,结果那个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据说进了诏狱就没出来过,还有那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好大一个官,去哪儿了不知道,反正后来有一个以前没见过的人,自称他是新任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专程来馄饨铺给她们一家人道歉。 打那以后,皇上经常带着太孙微服出宫,来他家吃馄饨。张怜儿后来才知道,皇上还只是一个皇子的时候,就经常吃她们家的馄饨,这事儿让她爷爷好一顿自豪。 这馄饨一吃就是十二年,皇上后来也不经常来了,但太孙却来的可勤快了。 张怜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时候太孙一两天不来,她还怪想人家的。 这次太孙跟着皇上出征去打仗,连着几个月没来,结果张怜儿天天做梦,梦见大军回来,太孙刚进城,骑着马就跑到她家来吃馄饨了。 也许这个小姑娘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好像有点喜欢上太孙了。 此刻,张怜儿盯着朱瞻基,被她这么一盯,朱瞻基有点不自在:“我脸上有东西么?” (本章完) 第036章 馄饨姑娘(二) 永乐十二年九月二十五,朱棣率领大军返回应天,太子朱高炽率领六部九卿在应天北郊迎接,随后大军入城,在皇宫举行庆祝典礼,犒赏三军有功之人。 次日一大早,西市馄饨铺门口,张怜儿刚打开门,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又停在了不远处的牌楼下边。 马车外坐着那个少年,正对着她发笑。 …… “你堂堂太孙,每天去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怎么天天来我这小馄饨铺里吃馄饨呢?” 张怜儿把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出来,双手捧着,轻轻放到朱瞻基面前。 这会儿店里没人,她也不用担心直呼“太孙”被别人听到。 朱瞻基拿起勺子,先舀了一口送到嘴里,闭上眼睛,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 “有这么好吃么?”张怜儿被朱瞻基这副样子逗乐了,“看你那副样子,就好像吃到了天上才有的美味佳肴似的。” 朱瞻基认真的点着头:“当然好吃,我都几个月没吃到了,一直想着这个味道呢。” 皇上亲征,太子监国,太孙也跟着皇上一起去了长城北边,这事儿整个应天府的人都知道。张怜儿看着瘦了一圈的朱瞻基,在他旁边坐了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他,也不出声打扰。 朱瞻基被盯的有点浑身不自在:“你这么盯着我干嘛?” “你瘦了好多。”张怜儿双手支撑着下巴,“你一定累坏了,打仗可是很辛苦的事。你出去打了这么久……你,有没有受伤啊?” 朱瞻基笑了笑,把嘴里有些滚烫的馄饨咽下去,含糊不清的说:“我又不用冲在最前边,我就跟在爷爷身边,好多人护着呢,没事儿。” 张怜儿白了他一眼:“还说没事儿?你看看你的手。” 顺着张怜儿的目光,朱瞻基看到自己左手上那道蜈蚣一样的疤痕,不在意的笑了笑:“这个啊?这个不是打仗的时候弄的,是我不小心在盔甲上划了一下。我那盔甲有个地方坏了,就是这个地方……” 朱瞻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右侧肋骨:“就这个地方,我一不小心,左手被甲片划了一个小口子,唉唉唉……” 他话还没说完,左手就被张怜儿拽了过去。 朱瞻基愣住了,看着自己的左手被眼前的姑娘捧在手里。 “你也真笨,还能被自己的盔甲给弄受伤了。”张怜儿耷拉着眉毛,盯着朱瞻基左手许久,然后叹着气,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眼看着朱瞻基问道,“你们不是昨天刚回来么,你怎么不多陪陪你爹娘呢?” 啊对,东宫里的朱高炽和太子妃张氏也想特别知道为什么,这好大儿跟着爷爷出远门打仗,一走就是几个月,平时爷孙都是在一起的。这打完仗刚回来,也不说在东宫里多待会儿,怎么一大早就急匆匆的出门了? 又去找老爷子了?这几个月还没陪够啊? “我爹忙,一堆事儿,我要在他面前晃悠,他看见我清闲,指不定让我替他干什么呢。”朱瞻基笑了笑,像是在拉家常一样,“我们家有这习惯,打我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有这习惯,就是当爹的,看不得儿子清闲。” 张怜儿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屁股,和朱瞻基拉开一点距离:“太孙殿下,这话你可别跟我一个平头百姓说,你们天家的事儿,我可不敢听。”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又听到张怜儿这样说了,朱瞻基突然莫名其妙笑了笑,然后捂着嘴,强行压下了嘴角的弧度。 “你笑什么?”张怜儿搞不懂了。 朱瞻基干咳几声:“没什么,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 御书房,朱高炽在这里批改奏折。 唉,没事,习惯了,在北平的时候,燕王殿下就喜欢狩猎打仗,处理民政这种事,基本都是世子殿下朱高炽来操持的。现在燕王变成了皇帝,世子变成了太子,燕藩变成整个大明,不变的是偷懒的爹和劳累的儿子。 朱棣甚至把御书房也让给朱高炽来办公了。所以,当朱棣出现在御书房的时候,朱高炽感觉有点意外。 “爹?”朱高炽扔下笔,站起来,从御案后边绕出来。 朱棣一身便装,大步流星走进书房里头,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这是……有事儿?朱高炽没太看懂朱棣的操作,他走到朱棣跟前,又询问了一句:“爹?您这是……” 朱棣俩手相互套在袖子里,斜靠在椅背上琢磨了一会儿,把朱高炽晾在那儿半天,突然一开口。 “大孙今年十六了,他的终身大事……”朱棣看向朱高炽,“你考虑过没有?” 朱棣和徐皇后大婚的时候,朱棣十六岁,徐皇后只有十四岁,两年后就生下了大胖朱高炽。 朱高炽大婚是洪武二十八年,那年朱高炽十七岁,世子妃张氏只有十五岁,三年后生下了朱瞻基。 老二老三结婚倒是晚,都是二十多岁才娶了王妃回来,主要是因为朱棣的精力都放在老大朱高炽、大孙朱瞻基身上了,对老二老三的婚事就催的没有那么急了。 现在大孙朱瞻基已经十六岁了,按着他爹、他爷爷的传统,现在即便没有大婚,也该有个大致的人选了。 朱高炽思考了一阵子,开口回答:“爹,已经有一些人选了,都是些寒门,没有达官勋贵家的。” 朱棣眼皮子都懒得抬:“都有谁,告诉我。” “唉,我给您念一念。”朱高炽点着头,回御案上,翻出一本书来,从书本里取出一张夹着的纸来,捧着纸回到朱棣身边,刚要开口,被朱棣一伸手,直接将那张纸夺了过来。 “我自己看,你坐着歇会儿。”朱棣眼睛在纸上掠过,又抬眼看了一眼朱高炽。 紧接着,朱棣开始阅读纸上的内容。 锦衣卫百户胡荣之女…… 永城县主簿孙忠之女…… 没了? 朱棣把纸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然后盯着朱高炽:“就两个?” 朱高炽点点头:“爹,这个锦衣卫百户胡荣之女,儿子打算明年让他入宫。永城县主簿孙忠之女,十岁的时候就被太子妃收养了,算是太子妃的养女,和瞻基这孩子基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太子妃觉得这孩子不错,也把他纳入人选了。” 朱棣把那张纸递给朱高炽:“我是问你,我大孙大婚的人选,你就找到两个?” 朱高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是……嫌少? 朱棣没好气的白了大胖一眼,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折子来,递给朱高炽。 “把这个加上。” (本章完) 第035章 馄饨姑娘(一) 大明永乐十年到十二年,大明北疆的瓦剌部首领马哈木逐渐崛起,吞并了部分鞑靼部的势力,成为草原上新的霸主。随后,马哈木拒绝向大明朝贡,多次出兵袭扰甘肃、大同等地,甚至扣押了前去交涉的大明使节。 在这种背景下,永乐十二年,朱棣选择第二次亲征漠北,令太子朱高炽留守京城,监国理政,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随军出征,于三月十七日从北京(早在永乐元年,北平府就改名为顺天府,北平城改名为北京)出兵,出居庸关,经宣府、兴和等地,深入漠北,沿克鲁伦河西进,直扑瓦剌根据地,在忽兰忽失温大破瓦剌骑兵,追击至土剌河,俘虏马哈木之子脱欢,瓦剌残部西遁。 九月,明军凯旋。 …… 应天府北郊三十里外,黄土垫的官道被烈日晒得发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地平线上忽现一道黑线,这道黑线渐渐凝聚成遮天蔽日的铁甲洪流。 出征六个月的明军终于回来了。 朱瞻基骑马拱卫在朱棣乘坐的马车旁边,马车里的朱棣看起来在打瞌睡,时不时悄悄睁开眼,偷瞄马车外的朱瞻基一眼。 永乐八年朱棣第一次北征漠北的时候,就想过要带着朱瞻基一起去了。可那会儿朱瞻基年龄还小,朱棣好说歹说,大胖太子朱高炽都不同意儿子跟爷爷出远门打仗。如今朱瞻基已经十六岁了,逐渐褪去了稚气,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愈发显出凌厉的锋芒。最关键的,是他现在的模样,和朱棣当年梦中梦到那个救他出深渊的年轻人,长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朱棣就这么打量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大孙子,突然发觉不对劲儿,这猴崽子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于是,马车里的朱棣顺手拿起干果盘里的蜜饯,朝着马车外的朱瞻基丢了过去。 第一下,没丢着;第二下,擦着朱瞻基的披风飞了过去;第三次,终于丢在朱瞻基的脖子上,朱瞻基顺着东西丢来的方向一转头,看见朱棣一脸坏笑的盯着他看。 “猴崽子,想什么呢?”朱棣懒洋洋的躺在马车里,手里抓着干果送到嘴里。 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想什么,皇上。” 嘿,还不好意思承认?朱棣与一撇嘴,这猴崽子平时他基本都带在身边,他在想什么自己还能不知道么?朱棣故意大声打着哈欠,然后拿这个问题去问同样拱卫在马车周围的汉王朱高煦。 “老二,你猜猜,你大侄子在想什么?” 朱高煦原本在永乐元年就该去云南就藩了,但大胖朱高炽实在是舍不得这个弟弟跑那么大老远。于是朱高炽跑到朱棣身边,说只有犯了错的人才应该给发配到云南这种地方,朱高煦不仅没有犯错,反而是有功之人啊。 朱棣一琢磨,觉得朱高炽说的也对,就让朱高煦暂且留在应天。后来在永乐七年,大将丘福兵败胪朐河,朱棣动了自己亲征的念头,而朱高煦作战骁勇,他便将朱高煦的封地改在了山东青州,方便朱高煦跟随他出征。 被朱棣点名问话,在马车另一边的朱高煦骑在马背上,低下头来,透过马车的两个窗户,看到了马车另一头的朱瞻基。 “这小子,想他爹娘了吧?”朱高煦嘿嘿一笑,“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和爹娘分开那么久,也是人之常情。” 朱棣唇角微挑,溢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摇了摇头:“想他爹娘?我看未必。”然后,瞥了一眼朱瞻基,“他呀,是想那个馄饨姑娘了。” 朱瞻基被羞了个脸红,偏过头去:“爷爷,说什么呢。” 看见大孙子被自己挑破心思,朱棣得意的放声大笑,笑到高兴之时,还兴奋的用手拍打着马车的窗棂。 馄饨姑娘?朱高煦没听明白。 朱棣他低笑了一阵,眼尾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老二,你如果不知道这个馄饨姑娘是谁,等回到应天了,你让你大侄子带你去见一见就知道了。” 朱高煦脸色稍有些不自在:“爹,送您回应天,在陪您待一阵子,我就要回青州了,我的封地在那儿。” 历史上的朱高煦也确实被改封到了青州,只不过原本的朱高煦为了夺权,一直滞留在京城。在这条全新的时间线里,朱高煦在被改封青州后便高高兴兴的去就藩了,这让朱瞻基开始确信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也让他更加小心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 朱棣冷着脸:“哼,不想让老子管着你,就跑的远远的。” 朱高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陪着笑,然后又看见马车另一头的朱瞻基,便转移话题道:“爹,您跟我说说,大侄子那个馄饨姑娘是怎么回事?” 你要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嗷。朱棣瞬间来了精神,甚至原本懒洋洋躺在马车里的他也坐了起来,倚在马车窗边,胳膊随意搭在雕花窗框上,微微俯身向外探了探。 “老二,你这大侄子啊,平时在应天,一有时间就溜出宫去,跑到一个老百姓家开的馄饨铺里,也不知道是去了干嘛。关键啊,老大和和老大媳妇还不知道,一直以为这臭小子是在我身边……” 朱棣一边说, 还一边转过头来看了看朱瞻基的反应。 “猴崽子,爷爷说的对不对?” 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爷爷,您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馄饨铺?这跟馄饨姑娘有什么关系?朱高煦还是没太听懂。 朱棣眉毛一挑,看出了朱高煦满脸的不解,便一本正经的给他解释:“那馄饨铺的老板,有一个孙女儿,嗯……我见过,长的不算漂亮,但看着就讨喜——圆脸盘儿,那眼睛,亮晶晶的,见人就带着笑。整天系着条蓝围裙,在铺子帮着他爷爷奶奶还有他爹一起忙活,手脚麻利得很。” 朱高煦恍然大悟:“哦,大侄子这是有心上人了啊!” 朱家挑媳妇不是那么看重门楣。 老大朱高炽的媳妇张氏,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妃张氏,父亲张麟只是一个兵马副指挥。 老二朱高煦的媳妇韦氏,也只是出身中低阶官员之家。 老三朱高燧的媳妇倒是名门之后,但只是中山王徐达家族的旁支之女。 所以,听说大侄子可能看上一个馄饨铺老板的孙女儿,朱高煦也没有觉得很意外,反而是一副吃瓜脸的表情。 (本章完) 第034章 爷孙时光(六) 包扎完毕,朱瞻基右手已经缠绕了厚厚的绷带。 朱棣在朱瞻基面前蹲下,捧着朱瞻基的小手心疼的红了眼圈,眼瞅着眼泪就要掉出来了。 “爷爷,孙儿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朱瞻基倒是很懂事儿,看着朱棣,他甚至有心情去开玩笑,“幸亏郎中来的及时,要是郎中再晚来一步啊,孙儿这伤,可就好了呢。” 这话传到朱棣耳朵里,朱棣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下一秒,又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一本正经的教训着朱瞻基:“大孙啊,你是爷爷的心头肉,你可不能再冒险了。你要是再受点伤,爷爷都不知道怎么给你爹你娘还有你奶奶交代了。” 朱瞻基点点头:“爷爷,办正事儿要紧。” 对,办正事儿要紧。 朱棣偏过头来对身后的王彦吩咐:“让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滚进来吧。” 王彦出门传召张之豹的功夫,朱瞻基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老板一家:“你们起来吧,请郎中帮忙看一下,看看这小女孩有没有受伤。” 这会儿功夫,王彦已经回来了,身后跟着已经满身白毛汗、官服都被湿透了的张之豹。 从进门开始,张之豹连头都不敢抬。 朱棣随手扯过一张板凳坐下,翘着二郎腿,眼皮微微一抬。就这么一个眼神,被微微抬眼张之豹看见了,张之豹便扑通一声跪下:“皇皇皇皇皇上……臣……臣参见皇上……” 朱棣没吭声,只是一直盯着张之豹。 张之豹的头一直磕在地上,半晌没敢抬起来。 朱棣微微眯着眼睛,手指头轻轻叩击桌面。这声音不大,却像是敲在了张之豹的族谱上。 “张之豹。”朱棣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低沉,音色中隐约缠着一丝阴阳怪气,“你办事细心,应天府城墙塌了,满朝文武都没发现,只有你的五城兵马司发现了,那朕得赏你啊,你说是不是?” 张之豹抖如筛糠:“皇上……臣……臣……” 他该怎么回答?应天府的城墙塌了么?朱棣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他能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么? “回头,有劳你这个大功臣带朕去看一看,告诉朕,到底是哪一处的城墙塌了。这修缮城墙的钱,是应该朝廷出的,朕不能让你的五城兵马司出钱啊,你说对不对?”朱棣眉毛一挑,“还连累你的五城兵马司要跟老百姓摊这笔钱,真是为难你了。” 张之豹连着磕了几个响头:“臣有罪!臣有罪!” 朱棣笑了笑,只不过笑声片刻便戛然而止,他站起身,缓步慢慢走到张之豹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当年修建应天城的时候,每一块城砖上都刻着洪武年的监造官名字。"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棣的语速越来越慢:“你带着朕去看的时候,千万记得告诉朕,哪块砖裂了缝?哪段墙缺了口?” 张之豹的额头重重磕在馄饨铺地面上,冷汗顺着鼻梁滑进嘴里:"臣...臣万死......" "万死?" 朱棣笑着重复了一下张之豹的话,然后又猛然间收敛了笑容,冷冷盯着张之豹。 “你如果有一万个脑袋,朕倒是不介意给你一次万死的机会。王彦,去告诉陈瑛,让他把五城兵马司给朕拾掇干净了,然后把整件事给朕查清楚了。” 五城兵马司的上级是巡城御史,巡城御史直接归属督察院掌管,而督察院的最高长官便是左都御史陈瑛。这个陈瑛是朱棣的心腹,靖难之役后因为支持朱棣夺位而得到重用。 朱棣懒得去找巡城御史算账,直接把这事儿扔给了陈瑛。 王彦深深一揖:“奴婢遵旨。” “张之豹,朕让陈瑛查这件事儿……”朱棣坐在板凳上,身子微微朝前倾,凑近了跪在地上的张之豹,“如果你跟这事儿有关联,朕给你一个建议。” 张之豹战战兢兢:“皇上放心,臣一定彻查此事……” 这人已经慌到口不择言了,朱棣又没让他去查。 “朕给你的建议是……”朱棣凑到张之豹耳边,声音轻得像在说家常,"趁早给自己备口薄棺。对了,多备几口,万一你家里人不够用呢。" 张之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朱棣直起身,掸了掸自己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头对朱瞻基露出慈爱的笑容:"大孙,爷爷带你去夫子庙看杂耍可好?" 朱瞻基乖巧的点点头,目光又转向跪在地上的张之豹。 “大孙,记住了。”朱棣注意到了孙儿的视线,面带笑容的在朱瞻基面前蹲下,与朱瞻基平视,“为君者,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就像这碗馄饨汤一样……” 朱棣手指着桌子上自己还没吃完的馄饨:“表面要清,底下要烫。” 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左都御史陈瑛已经闻讯赶来。 朱棣拉着朱瞻基的小手就往外走,经过张之豹的时候脚步未停,只是给张之豹又留下一句话。 “对了,你的那口棺材,记得选松木的,透气。”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将朱棣和朱瞻基祖孙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馄饨铺外边,陈瑛朝着朱棣和朱瞻基行礼,然后下令把五城兵马司的众人押走。 朱棣则是将朱瞻基一把抱在怀里,一边往外继续走,一边轻声哼起了北平的小调。 在那个对朱瞻基拔刀的差役被拖出来的时候,朱棣正好瞧见,不动声色给了王彦一个眼神,然后对着朱瞻基被绷带包扎起来的右手努努嘴。 王彦心领神会,微微弯腰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然后贴耳吩咐给陈瑛。 陈瑛瞪大了眼睛,看向被朱棣抱在怀里的朱瞻基,尤其是盯着朱瞻基的右手许久。等到朱棣和朱瞻基走远了,向来以严酷著称陈瑛露出凶狠的表情,亲自带人将那对朱瞻基拔刀的差役拖到一个无人的巷子里。 片刻后,陈瑛从巷子里出来,面无表情,一边走,一边用一张白色丝帕擦拭手上的血迹。 随后,众人逐渐散去,留下两个便衣锦衣卫又回到了馄饨铺,将两锭银子放在老板面前。 “太孙殿下赏的,说给你家孙女买糖吃。还有,你家馄饨做的不错,太孙殿下说了,以后他会常来的。” (本章完) 第033章 爷孙时光(五)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张之豹想骂人,但前提是他今天能保住命。 他麾下五个兵马司指挥司的指挥使,现在只剩下四个了。西城兵马司指挥司的指挥使刚一到现场,就被朱棣下令送到北镇抚司的诏狱里了。 为什么?很简单,这里是西市,是你西城兵马司指挥司的辖区。你的人在你的辖区里,借修缮城墙的名义向老百姓摊派,光这一条,就足够你这个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喝一壶了。 如果是你授意的,不管是明着安排下去的,还是默许的,那直接掉脑袋。 如果你只是御下不严,那脑袋或许能保住,但能不能活着从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出来,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此刻,张之豹和麾下剩下那个四个六品兵马司指挥司的指挥使跪在馄饨铺外边,瑟瑟发抖。 之前那个拔刀的差役,在听到五城兵马司一把手张之豹一边喊着“参见皇上,参见太孙殿下”,一边被人家轰到门外跪着以后,差役人虽然活着,魂儿已经没了。 我他妈刚才跟太孙动刀子……丸辣…… 别人是祖坟冒青烟了,我这是祖坟马上就要没了呀…… 朱棣慢悠悠的吃着馄饨,朱瞻基则是瞄着门外跪着的那个屁股——为什么说是屁股?因为在朱瞻基的视角里,门外跪着的那五位,脑袋紧贴地面不敢抬起来,被披风散住屁股撅的高高的,远远看去,就只能看见五个屁股像五个小山包一样。 至于馄饨店的老板、老板娘,这会儿呆呆的站在角落,一声不吭的。 皇上和太孙来吃我家的馄饨了? 朱棣吃完了馄饨,看了一眼和他几乎同时放下碗勺的朱瞻基,掏出手帕来给朱瞻基擦了擦小嘴,然后自己随便抹了一把,抬手招呼老板和老板娘过来。 “皇……皇……皇上……”老板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声音抖的像寒冬腊月没穿衣服去塞北雪场里站了两个时辰一样。 朱棣没什么架子,先是对着老板竖起一个大拇指:“你这馄饨,朕二十年前就喜欢吃了,做的确实不错。朕想派御厨来跟你学学,看看你的馄饨是怎么做的,你愿不愿意教给朕的御厨?” 说完话,朱棣站起来,低着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抬头盯着老板:“放心,不白跟你学。” 老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皇上抬举小的了!小的做出来的馄饨能入了皇上的眼,那是小的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皇上若是喜欢这馄饨的味道,小的愿教给宫里的御厨,小的绝不藏私!” 朱棣哈哈一笑,右手手指头轻轻向上弯了几下,示意老板先站起来。 老板还跪在那里,心里稍微一琢磨,马上招呼老板娘和自己的儿子一起过来,给皇上磕头。 那个被朱瞻基护在身下的小女孩,也就是老板的孙女,此刻也被老板娘带了过来,跟着自己的奶奶和父亲一起跪了下来。 朱棣摸着胡须,等老板一家人又朝他磕了三个头。 老板磕了,老板娘磕了,他们俩的儿子也磕了,只有老板的孙女跪在那里没有磕头,而是呆呆的盯着朱瞻基。 “快磕头!”老板娘发现孙女没有磕头,瞬间有点慌,想按倒自己的孙女儿强行磕头,免得皇上不高兴了。 不过朱棣观察仔细,发现小女孩一直盯着自己的大孙。 他伸出手来制止了老板娘的举动,然后顺着小女孩的目光,看了一眼朱瞻基。 小女孩也不害怕,只是一直盯着朱瞻基,然后指了指朱瞻基的手:“哥哥, 你受伤了。” 朱棣瞬间紧张了起来,在朱瞻基面前蹲下开始到处检查,一边检查一边着急的念叨着“哪呢哪呢,大孙你哪儿受伤了?哪疼呢?” 然后,朱棣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朱棣一把抓起了朱瞻基的右手,这才发现,朱瞻基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的关节都磨破了,伤口一层皮都被磨掉出血了,应该是刚才去扑到那个小姑娘身上的时候在地上磨破了皮。 朱棣顿时一阵心疼,自责自己刚才检查了半天怎么没检查到,还是人家小姑娘提醒的。 “王彦,去找个郎中来!”朱棣头也不回的吩咐,他知道这种十指连心的疼,然后心疼的捧着朱瞻基受伤的手,“刚才怎么不跟爷爷说?大孙,疼不疼?” 朱瞻基愣了一下,他也是刚发现右手的伤口,方才竟然一直没有察觉。此刻他轻轻动一下手指,做一些比如攥拳、抓握和伸展的动作,确实能隐约感到手指关节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感。 老板反应过来了,指着门外:“对面就有药铺!” 王彦看了一眼,给门外锦衣卫一个眼神。 一会儿工夫,一个一脸懵逼的郎中就被提到馄饨铺了,还有另一个锦衣卫将郎中的药箱也一并带来了。 这什么情况?我正给别人看病着呢,突然冲进来俩人,直接拎起我就走啊,太吓人了啊。 郎中一脸惊恐的看着这一切,王彦则是上前安抚他,并且要求他先给朱瞻基处理一下右手的伤口。 看着郎中给朱瞻基右手上药、包扎,朱棣是既心疼,又愤怒,又害怕。 心疼,那自然是心疼大孙子的。这么娇嫩的小手,伤成了那个样子。尤其是撒药粉的时候,看着朱瞻基的小眉头皱起来的样子,还有因为疼痛略微扭曲的五官。 难受,太难受了,伤在大孙身,疼在爷爷心。 愤怒,是五城兵马司这些王八蛋,老子把京城治安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朕对你们的信赖的! 朱棣拽过王彦来:“刚才那个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送到北镇抚司了没有?” 王彦盘算了一下时间和路程:“回禀皇上,差不多到了。” 朱棣点点头:“你再派个人去通知一下老三,就说刚送过去的那个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管他有错没错,先他娘给老子打一顿再说!” 至于这个害怕…… 朱棣发愁,大孙手上的纱布是瞒不住的。这才是他享受爷孙生活的第一天,就把大孙给弄受伤了。 朱棣越想越发愁,然后觉得自己得找个能出气的人,不然心里憋的难受。 他又看了一眼王彦。 跟随朱棣多年的王爷哪能不明白朱棣心里想什么,便主动凑上前来。 朱棣咬着牙:“再派一个人去北镇抚司,告诉老三,给他送过去的那个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再给老子打一顿!” 啊?王彦一个愣神:“皇上,刚才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朱棣琢磨片刻:“那就再打一顿!” (本章完) 第032章 爷孙时光(四) 朱棣纵横沙场几十年,而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是他此生遭遇过的最让害怕的一次。 攻济南城的时候,朱棣差点被铁铉诱杀。当时铁铉诱骗他入城,实际上在城门上方暗藏千斤铁闸,就等朱棣通过的时候将其砸死。结果,朱棣稍慢一步,铁闸在他面前一臂距离落下,将他的战马当场砸死,朱棣本人逃过一劫。 这一次,朱棣感受到了比济南那次更大的恐惧,因为刀锋之下的,是他的孙子朱瞻基。 差役的腰刀眼看就要落下了,朱瞻基则是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护住那个小女孩儿。 王彦眼疾手快,在看到朱瞻基扑过去的瞬间便有了动作,一个踏步上前,左手发力,击打在那个差役的右侧腰眼。习武之人都知道,腰眼是发力之源,这个地方被人重重击打,半边身子一时半会都使不上力气来。 差役被王彦这么来了一下,握刀的右手瞬间脱力,腰刀掉落。 门外围观人群中那些侍卫也冲了进来——开什么玩笑,皇上面前动刀了,哪怕没有皇上的允许也要冲进来! 被击打腰眼的差役捂着腰,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朱棣则是快步上前,一把将朱瞻基拉起来抱在怀里。 “大孙,你疯了!”朱棣的手在抖,声音发颤,双手掐着朱瞻基的胳膊两侧摇晃,"你逞什么英雄!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 然后,开始在朱瞻基身上摸索,声音里带着哭腔:“爷爷看看,刚才你扑那一下,摔到哪儿没?疼不啊大孙……” 朱瞻基此刻也是后怕,方才看到小女孩要殒命,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扑了过去。在那个瞬间,你要说他后悔没有,那肯定是有的,但他骨子里有一种东西,驱使着他做出了这样的行为。毕竟,他身为朱瞻基只有四年,身为一个现代的成年男性却已经几十年了。 没有那个正常男人,在看到那么年龄小的女孩遭遇危险的时候,能乖乖坐在那里的无动于衷的。 就比如朱棣,如果朱瞻基没有扑过去,他也是会出手制止的,只不过朱棣也没想到,自己那年幼的孙子会这么勇敢。 “爷爷……我……我没事……”朱瞻基的回应,让朱棣也终于放下心来。 那个倒在地上的那个差役骂骂咧咧的,挣扎想要爬站起来。他这一队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差役有四个人,而在他倒地的那个瞬间,冲进馄饨铺里的便衣锦衣卫有八个人,门外的就另当别论了。 除了倒在地上这位,其余三个差役,享受的都是锦衣卫一对一服务的待遇。 而地上这位那可就厉害了,没等他站起来了,五把绣春刀,从各种方向各种角度伸出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刃贴着他的脖子,吓的他动也不敢动。 老板娘将还倒在地上的小孙女也抱了起来,躲在一旁角落里,瑟瑟发抖。 朱棣确定朱瞻基没受伤,他便将朱瞻基抱到王彦脚下,王彦微微点头,不动声色横跨一步,将朱瞻基挡在自己身后。 然后,朱棣走上前,一脚踩在那个还躺在地上的差役的胸口。 “刀来!” 朱棣一伸手,一把绣春刀被递到他的手上。 手握绣春刀的朱棣怒视差役,然后双手紧握刀柄,将绣春刀刀尖朝下,高高举起。 躺在地上那个差役顿时肌肉僵硬,呼吸停滞,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下意识的向着朱棣的方向举起手来拼命挥舞,想要拦下这致命一刀。 “爷爷!”朱瞻基突然发声。 朱瞻基想要上前,却被王彦死死拉住:“小少爷,危险,别过去!” 挣扎了几下,没从王彦的手里挣脱,朱瞻基便乖乖站在那里,然后看了一眼四周:“爷爷,这个人自有朝廷的法度来惩罚他,无需您亲自动手。还有,就算要杀他,也要问清楚了再说。” 朱棣冷静了下来,看了一眼被王彦拉到身后的朱瞻基,然后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吓的面无血色的差役,手中的绣春刀也慢慢放下。 “让五城兵马指挥使滚过来见我。”朱棣将绣春刀递给旁边的便衣锦衣卫,然后回到板凳上坐下,又朝着朱瞻基招手,“大孙,过来陪爷爷一起坐。” 五城兵马指挥使这个称呼,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五个人。 如果是一个人,那就是应天府现任五城兵马指挥使张之豹。 如果是五个人,那就是五城兵马司下辖中、东、南、西、北五城的兵马司指挥司的指挥使。这五个指挥使只有六品,五个人统称为“五城兵马指挥使”,王彦也不知道他们五个人的名字。 朱棣没有明确说让人谁过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全部找回来。 王彦安排人去五城兵马司传旨,就说皇上在西市某一家馄饨铺里,召见五城兵马指挥使张之豹,以及张之豹手下的五个六品兵马司指挥使。 这叫什么?这就叫饱和式传召。 朱瞻基重新坐到朱棣身边,朱棣发现方才爷孙俩正在吃的馄饨已经凉了,便招呼老板再给做两碗热乎的。 老板已经吓懵了,还是王彦过去安抚了半天,说我家老爷二十年前就爱吃你家馄饨,今天一定给你做主,且放宽心,把最好的馄饨端上来。 二十年前就爱吃…… 老板马上应允了,转身开始在灶台前忙活。 就这会儿等候的功夫,朱棣又开始埋怨朱瞻基,说他刚才是在太冒险了,万一王彦出手不及时,岂不是要被那差役一刀砍了? 他还特意压低声音,用只有朱瞻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他,你现在可是太孙,你是国家的储君,你身上担着整个大明的未来。 朱瞻基心虚的低下头:“爷爷,孙儿刚才莽撞了,孙儿只是不忍那小女孩殒命……” 朱棣点点头,然后弯下腰来,贴近朱瞻基:“你小小年纪,胸中一番热血,爷爷赞赏你,你不愧是爷爷的大孙!所以,爷爷也不说你了,不过……大孙啊,你得答应爷爷一件事。” 朱瞻基歪着头,眨巴着眼睛:“什么事儿?” 朱棣再次压低声音,表情古怪,声音也有些不太自然:“这事儿,回去千万别让你奶奶和你爹、你娘知道咯……” 说实话,皇后、朱高炽、太子妃张氏这三个人,如果知道朱棣带着孙子出来玩,差点让孙子受伤甚至丢命。 朱高炽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和朱棣争吵,然后被朱棣瞪一眼,便宣布辞去太子之位,请父皇另选他人。 太子妃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在朱棣面前哭上一整天,然后昏厥几次,苏醒几次,让朱棣陷入深深的自责。 至于徐皇后知道这件事嘛…… 朱棣不敢想。 (本章完) 第031章 爷孙时光(三) 还是记忆中的牌楼,记忆中的巷子口。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这二十年发生了很多变化,但馄饨铺没变,还是那个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娘。只不过与二十年前不同的,是馄饨铺上多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跑来跑去,手脚麻利的伺候着客人们。 马车停在不远处,朱棣拉着朱瞻基的小手走过来,两个便衣侍卫紧跟在爷孙俩身后,还有许多藏在隐秘角落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馄饨铺。 快走到馄饨铺的时候,一直落在身后的王彦一步上前,先给朱棣和朱瞻基找了一张桌子,用袖子擦干净了板凳。 正在灶台前忙碌的老板一抬头:“客人吃点什么?” 朱棣一边坐下,一边环顾四周:“你这里不是馄饨铺么?除了馄饨,还有别的?” 老板笑了笑:“客人第一次来吃吧,我这边还有包子和汤面呢。” 虽然过去二十年了,朱棣还是能依稀认出老板的模样来。至于老板,他每天迎来送往的那么多客人,哪能记得每个客人的相貌,自然不会认出此刻的朱棣就是二十年前常来这里吃馄饨的那个年轻人。 听老板说有包子和汤面,朱棣这才发现,有在旁边吃饭的客人,手里握着一个还飘着热气儿的大包子呢。 他点了点头,低下头来,看了一眼住在自己身边的朱瞻基:“大孙,你吃点什么?” 朱瞻基眼珠子一转:“馄饨吧,这南方的馄饨我还没吃过呢。” “好,那你今天就尝尝,爷爷小时候就最喜欢吃这里的馄饨。”朱棣笑眯眯的在朱瞻基脸上掐了一把,然后对站在身后的王彦低声吩咐,“三碗馄饨。” 过了一会儿,三碗馄饨端了上来,依次摆在桌子上。朱瞻基还奇怪呢,此刻只有他和朱棣坐了下来,为什么点了三碗馄饨?是爷爷体恤王彦,给他也点了一碗么? 朱瞻基思考间的功夫,王彦确实在朱棣身旁坐了下来,拿起勺子,然后从其中两碗馄饨里各舀了一勺,放到自己面前那碗里头,当着朱棣和朱瞻基的面,将自己那碗馄饨吃了个精光。 朱棣看见朱瞻基盯着馄饨的眼神,以为他饿了,笑了一下:“大孙,别急,馄饨有点烫。” 等到王彦将一碗馄饨全部吃完了,朱棣看了一下王彦的反应,然后才告诉朱瞻基可以吃了。 哦,朱瞻基看明白了,让王彦先吃一碗,原来是试毒呢。 朱棣毕竟是皇帝,皇帝的饮食必须万般小心。虽然这是微服出巡,可谨慎一点总归是没坏处的。 爷孙俩在开开心心的边吃边聊,周围许多双明里暗里的眼睛都盯着这个小小的馄饨铺。 不远处的墙角处,有两个打扮成小贩的锦衣卫探子,也就是那些明里暗里的眼睛的主人之二的,他俩人挨的很近,还能抽空闲聊几句。 “六子,上回你儿子生病,哪家郎中给瞧好的来着?” “就夫子庙那儿,有个姓李的郎中,你去那儿打听一下就成。咋了,王哥,你儿子病了?” “嗨,别提了……” 俩人先聊着,突然看见一队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差役,从他俩面前经过,直奔朱棣和朱瞻基吃馄饨的馄饨铺就过去了。 拦?不拦? 俩人一个对视,然后看了一眼其他明里暗里的锦衣卫们,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悄悄往馄饨铺方向靠拢了。 领头的差役,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先是一脚踹翻放在门口晾晒的菜干,然后闯进馄饨铺里,指着正在忙碌的老板呵斥:“修缮城墙捐,你这刁民,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正在吃馄饨的朱棣看着这一幕,先是朝着馄饨铺门外那些逐渐靠近的锦衣卫递出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不动声色的将朱瞻基护在自己身后。 收到朱棣信号的锦衣卫们没有直接冲入馄饨铺,而是看似无意、实则有序的在馄饨铺周围继续“闲逛”,还有几个人混入了馄饨铺门口的围观群众中。 修缮城墙捐?朱瞻基听到这个名词,抬头看了一眼朱棣。 朱棣面带微笑的向朱瞻基解释:“就是朝廷要修缮城墙,要求百姓捐纳的一种费用。”说完这话,朱棣微微眯眼盯着那几个差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可是爷爷没有下过这样的旨……” 之前朱棣围攻应天府的时候,是李景隆直接打开城门、迎自己入城的,所以并没有攻城对城墙造成的损伤。如果只是城墙日常的维护修缮,朝廷有专项费用,也不会向城中百姓摊派啊。 朱棣冷冷看着这一切,他想看看这些差役在搞什么名堂。 馄饨铺老板被吓了一大跳,看清楚闯进铺子里的人是谁之后,他壮着胆子:“官爷,我托人问过了,朝廷没说要摊派修城墙的钱……” 领头的差役一脚踩在板凳上,恶狠狠的盯着馄饨铺老板:“呦呵?你还托人问过了?问谁了?问老子了么?老子告诉你朝廷要你们交钱,你怀疑老子?” 馄饨店老板被吓的后退了几步,犹豫半天,还是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声音也有些颤颤巍巍的。 “官爷,小的哪敢怀疑您呢,只不过这一下子要五百文,您还不收宝钞,要现钱……这可是五百文,小的得卖几百碗馄饨才能挣到这么多钱……” “不交钱?”领头的差役冷笑一声,在铺子里打量了一番,“你这破地方也没个值钱的东西,那只能抓你回去,让你家里人带着钱来赎人!” 想不到维持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指挥司,干起绑票勒索的事儿来,也这么熟练。 朱棣心里如此想着,他本人半眯着眼睛,嘴角绷成一条平直的线,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几个差役。 眼看差役们已经上前拿住了老板,一直在馄饨铺里跑腿打杂的那个年轻人冲上前来:“你们放开我爹!我要去官府告你们!放开我爹……” 差役好像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玩的笑话一样,一个一个都笑的前俯后仰的,更有甚者,都捂着肚子直不起来来了。 “报官?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爷身上穿的这身衣服!” 一个衙役眼神一横,将抱着自己大腿的年轻人一脚踹开。年轻人不甘心,又重新扑上来,却再次被一脚狠狠踹飞倒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馄饨铺后门里窜出来一个小女孩,三四岁模样,身后跟着一脸惊恐的老板娘。 那小女孩看到年轻人被两次踹飞了出去,瞬间化身一只被激怒的幼兽,跌跌撞撞却义无反顾的扑向那个衙役。 “你欺负我爹爹,你就是坏人!”小女孩死死的抱住那个差役的手臂,然后低下头,狠狠咬在差役的手背外侧。小小年纪,咬起人来却非常的狠。而那个被咬到的差役吃痛,甩了好几下,也没有把小女孩甩开。 她这个年龄,不懂什么对与错,只知道最疼爱自己的爹爹被坏人欺负,坏人还要抓走自己的爷爷。 不过,她还是年龄太小,终于被那个差役一把甩到地上。差役看了一下手背外侧被咬出来的血印,再看一眼那个被他甩落到地上的小女孩,心一横,拔出刀来。 “你他妈咬老子,老子砍死你这个小贱人!” 瞬间,腰刀举起。 “我的孙女!”紧跟在小女孩身后的老板娘,命都不顾了,想扑到差役身边救下小女孩来,可脚下一个踉跄,自己便狠狠的摔在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那个差役朝着自己的孙儿举起了刀。 朱棣已经准备出手了,却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朱瞻基快如一道风一样窜了出去,扑到那个被甩落到地上的小女孩身上。 朱棣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喉咙里挤出一声嚎叫:“大孙!” (本章完) 第030章 爷孙时光(二) 朱棣戎马一生,一直没睡懒觉的习惯。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他被贴身太监王彦唤醒,洗漱穿戴完之后,刚走出卧室,就看见外间的门槛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那里,背对着他,身体依靠在门框上。 能在朱棣寝宫里坐门槛的孩子,还能有谁? 朱棣叫了一声:“大孙?” 朱瞻基回过头来,看见朱棣醒来了,站起来蹦蹦跳跳的朝着朱棣跑过去。朱棣则是笑眯眯的弯下腰,一把将扑过来的朱瞻基抱起来。 “爷爷,我爹说孙儿今天可以陪您到下午,他说的是真的么?”朱瞻基被朱棣抱在怀里,摸着朱棣的胡子问道。 朱棣点点头:“嗯,我跟你爹说,让你上午睡饱了再过来找爷爷,下午再回东宫去找你娘。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朱瞻基笑的呲牙咧嘴:“既然孙儿下午要回东宫去,那孙儿早点来找爷爷,就能多陪爷爷一会儿了!” 哎呦,我的大孙呦,爷爷的心都快化了。 朱棣用胡子扎朱瞻基的笑脸,听着朱瞻基笑的咯咯咯的,自己心里也乐开了花。然后,看到朱瞻基小眼珠里似乎还有点血丝。 “起这么早,大孙是不是还困着呢?”朱棣抱着朱瞻基,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你要是还困着,就在爷爷这里而先睡会儿。等上午你睡醒来之后,爷爷带你出宫去玩。这应天府这么大,爷爷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今天也带你出去走走。” 朱瞻基眼睛一亮,朱棣要带他出宫逛街! 他搂着朱棣的脖子:“爷爷,孙儿不困,孙儿现在就想出宫!” 朱棣宠溺的摸着朱瞻基的头发:“好好好,听你的。王彦,去准备马车,朕要带太孙微服出宫。” 有些话是不需要朱棣说,王彦也会安排去做的。比如这次,朱棣只是说要准备马车,但随行的护卫,包括明里的,暗地里的,都得准备周全。不过这一些都不需要朱棣去操心,他甚至连早朝都安排太子替他去了,完全就是一副放飞自我的样子。 这还没到永乐年号呢,朱棣就开始放权了。 姚广孝之前劝过他,说你刚登基,应该勤勉于政务,不要过分放权给太子。朱棣当时怎么说的?他当时对姚广孝说,你又没孙子,怎么知道有孙子的快乐呢? 对,就是朱高炽去见朱棣的时候,在御书房遇见姚广孝的那一次。 结果,早朝的时候,临时接到通知的朱高炽一脸不高兴的坐在丹陛上龙椅旁新设的偏座上,面对着奉天殿里的满朝文武。 而这个时候的朱棣,已经陪着朱瞻基坐马车出宫了。 …… “小兔崽子,还说不困,跟他爷爷嘴硬呢。你看,刚出宫就睡着了。”朱棣笑呵呵的摸着朱瞻基的小脸蛋,又撩开马车的门帘,冲着驾车的王彦问了一句,“到哪儿了?” “老爷,前头是西市,热闹着呢。”王彦回答。 朱棣吧唧吧唧嘴,听着王彦的回答,自己在心里头嘀咕了一下:“王彦,你刚才叫我什么?你以前不都叫我四爷的么?” 一句“四爷”,把王彦的记忆拉回了洪武十三年之前的时光。当时的朱棣还不满二十岁,虽然已经被封为燕王,但因为年幼尚未就藩,一直住在应天府,那会儿王彦就已经跟在朱棣身边了,平时跟着朱棣微服逛街,都是管朱棣叫“四爷”。 可朱棣刚问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他知道燕王府旧人在北平的时候,对自己那三个儿子的称呼,老大是世子,老二叫二爷,老三叫三爷,要是自己还按以前的习惯让王彦称呼自己“四爷”,那不是乱套了么。 于是朱棣摆摆手:“行了,叫老爷也行。” 他看着窗外,看着这个自己二十岁以前生活的地方。 他带兵进了应天府之后,一直住在皇宫里,平时也忙于国事,没时间出来看看应天的变化。自洪武十三年他去北平就藩以来,二十多年来,他回应天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 听王彦说前边是西市,朱棣也想起自己小时候来这里玩的回忆。不过那个时候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来,是大哥朱标带着他们兄弟几个一起来。 也不知道西市那家馄饨铺子还开着没有,二十年了,朱棣还是很想念那个味道。 想到这里,朱棣把怀抱着的朱瞻基轻轻放下,然后撩开门帘,探出半个身子:“王彦,你还记不记得,西市有一家馄饨铺子,在哪个巷子口来着?馄饨铺的老板是咱凤阳人,老板娘是应天本地人……” 王彦一琢磨,馄饨铺,好像有印象,可一时半会人又想不起来。 朱棣白了王彦一眼:“你这记性,可是比不上当年了。我记得就在西市附近一个巷子口,那巷子口几步远还有一个牌楼,我带着你来吃过,你好好找找。” 这都过去二十年了,奴婢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吧…… 王彦苦着脸,等到朱棣回到马车里以后,他悄悄招呼一个随行的便衣侍卫,让他带几个人在周边找找。 “他们又没来过,怎么找。”马车里传出朱棣不满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好听的童声也跟着一起传出来:“二十年光阴流转,世间万物早已变了模样,城里拆的拆、建的建,王伯伯一时寻不到,也是常理呢。” 哎呦,太孙殿下醒了? 王彦一阵庆幸,太孙开口,想必皇上不会那么生气了。 果然,朱棣的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严厉了:“嗯,我大孙说的多,毕竟二十年了……王彦,你好好回想一下,能找到是最好的。若是找不到,就先找个干净的地方吃点东西,我大孙肯定饿了。” 王彦稍微思考了一下,冲着马车里头恭恭敬敬的说:“老爷,少爷,稍安勿躁,咱们这会儿已经到西市了,我派人去找人打听一下,兴许就找到那家馄饨铺呢。” 朱棣准了,王彦便派出去几个侍卫到处打听,询问西市牌楼附近巷子口的馄饨铺在哪儿。 说实话,朱棣原本没抱希望,可隔了一会儿,王彦突然在马车外报喜,说馄饨铺找见了! (本章完) 第029章 爷孙时光(一) 朱高炽从户部大门走出来,迎面撞见王彦带着两个小太监朝他走过来。 “奴婢见过太子爷。”王彦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朱高炽面带微笑的挥手打了个招呼,原本打算继续往前走,只见王彦不动声色往旁边跨一步,挡住了朱高炽的去路。 朱高炽反应过来,指着自己:“找我?” 王彦点点头:“太子爷,皇上找您。” “哦,我以为您来户部是找别人的。”朱高炽笑着解释,然后琢磨一下,“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王彦笑着回应:“太子爷,皇上这会儿在御书房等着您去呢,您还是直接去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于是乎,朱高炽缩着脖子,跟在王彦背后往御书房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手心里已经慢慢渗出了汗。他不知道朱棣找他有什么事儿,但这么着急,估计没好事。 一路跟着王彦走,一直走到御书房门口,王彦立在门口一回头,就看见站在台阶下的朱高炽那副耗子见猫的表情。 唉,太子爷,您自求多福。 王彦收回笑容,换上一脸平静的表情,转过身来,面朝御书房大门,弓下身子来。 “皇上,太子爷来了。” 门里传来朱棣的声音,也听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 “让他进来。” 王彦推开门,站在门口一回头:“太子爷,您请。” 朱高炽点点头,小心翼翼的走上台阶,提着长袍的下摆迈腿过门槛,低着头,稍微瞥了一眼御书房里的样子。 朱棣坐在御案后,斜倚着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狼毫笔,眼睛盯着摊开放在御案上的奏折。 “皇上……”朱高炽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发现有个熟人也在御书房里,此刻正端着茶杯专心致志的品茶。 姚广孝?他怎么来了? “老和尚。”朱棣突然开口,但眼睛还盯着御案上的奏折,“你先回去,过几天我去找你下棋。” “还有你们,你们都先出去,不许别人进来。” 第一句话是对姚广孝说的,第二句话是对御书房里其他宫人们说的。 姚广孝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站起来,也没跟朱棣打招呼,直接转身就走。这老和尚和朱棣认识二十年了,一直都是这个脾气,朱棣也习惯了。 等到其他宫人也出去了,御书房里只剩下朱棣和朱高炽两个人。 朱棣头也没抬,专心批改奏折,朱高炽也不敢说话,就这么站着。 过了许久,朱棣微微抬眼,瞄了一眼站在书房正中间默不作声的朱高炽:“我让老三给解缙换了个好一点地方,先关他一段时间,磨一磨他的性子。这段时间,你先筹备一下修书的事儿,做一些准备工作。等解缙放出来之后,修书的事儿交给他去班。” “儿臣已经知道了,儿臣替解缙多谢皇上恩典。”朱高炽的回答很官方。 朱棣点点头,手中狼毫笔在奏折上龙飞凤舞,然后熟练的将奏折合上,拿到一旁,又取过下一本奏折来继续阅览。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朱高炽知道,朱棣把他叫来,肯定不是为了让他在御书房罚站的。 果然,朱棣还是先开口了。 “南北军抚恤的事儿,户部已经给朕上了折子了,你做的很好。太孙说的对,南军北军都是明军,统一抚恤,也便于朝廷整编全国兵力。” 朱高炽仍然是标准的官方回答:“谢皇上夸奖,儿臣带阵亡的明军将士多谢皇上恩典。” 朱棣忽然抬眼瞥了朱高炽一下,目光淡淡的,然后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又过了许久。 “过了年,老二老三就去就藩了。这段时间,你多和他们走动走动。等他们去就藩了,你们兄弟就不能日日相见了。” 眼看朱棣还在绕圈子铺垫,朱高炽叹了一口气:“爹,您找儿子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朱棣沉默片刻,悠悠开口:“关于教导太孙的事儿……” 之前朱棣曾经提过,册封太子之后,他要把太孙亲带在身边教导,但是册封的旨意已经下来好多天了,也没见朱棣有什么动作。朱瞻基还没到开蒙读书的年纪,每天在朱高炽的太子东宫里无忧无虑的玩,没看出来朱棣打算怎么去教导他。 不过,再怎么说,朱高炽也是朱瞻基的爹,朱棣就算是真的想把朱瞻基带到自己身边,也得尊重一下朱高炽的意见。孩子即便在聪慧,那也只是个孩子,离不开爹娘的照顾。 “老大,你知道的,爹看不上那些文人,那些个文人也瞧不上爹,可治理国家,爹还离不开那些人。你和文官们走的近,有的话爹去说和你去说,效果完全不一样,他们和你更亲近。”朱棣身体往后一靠,手里的狼毫笔往御案上随意一丢,“我已经跟下边儿人说了,以后这些折子,都送到你的东宫书房去,你替爹来批折子——停停停!别急着推辞……” 朱棣眼看朱高炽要拒绝,先抢先一步堵住朱高炽的嘴。 “儿子,你是咱们家的老大,你帮着替爹多做一些事情。”朱棣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然后指了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爹就想多点时间陪陪我的大孙子,你得帮爹啊。” 得了,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办? 朱高炽无奈的点点头:“那儿子先帮爹批阅奏折,爹想见瞻基了,儿子就把他带来……” 朱棣明显乐了,嘴角的弧度都压不住了:“这可是你说的,每天早上,你让大孙来找我,中午吃完饭我就放他回你的东宫。” 这话什么意思?月亮弯弯,绵绵绵绵缠缠,你儿子分我一半,爱相互分担呗。 也不知道朱高炽听没听进去,朱棣又开始自顾自的念叨:“靖难四年,我在外边打仗的时候,我是天天想着我的大孙子。我当时就想着,等打完了仗,我就能天天陪着我的大孙子,家里边的事儿,就交给你和老二老三。” 然后,朱棣指着朱高炽:“说好了,明天一大早,让大孙来找我。”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自己摆摆手:“不对不对,大孙还在长身体,早上得让他多睡会儿。这样,你让他上午来找我,我下午放他回你的东宫。” 朱高炽无奈的笑了笑,刚才还答应吃完中午饭就让朱瞻基回东宫,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下午才放人。兴许过上几天,就得变成晚饭也不回东宫吃了。 “当然了,你要是不愿意,爹也不能强迫你,毕竟瞻基是你儿子。”朱棣又叹着气,摆出一副孤寡老人的心酸模样,“儿子都大了,过完年,老二老三都走了,就剩下老大,每天还忙于政务,也没时间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唉,没事,爹真的不强迫你……” 朱棣嘴上说着,眼睛悄咪咪看着朱高炽的反应,然后发现自己家老大似乎不为所动。 既然如此…… “太子,朕突然想跟你聊一聊,之前你没跟朕打招呼,就把太孙派到北镇抚司去……”朱棣站起来,两手扶着腰带,从御案后边绕出来,走到朱高炽身边,边走边说。 走到朱高炽身边的时候,朱棣在朱高炽面前站定,然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盯着朱高炽的脸,笑呵呵的说道:“这事儿,皇后还不知道呢……” 朱高炽嘴角抽搐。 要是自己派四岁不到的朱瞻基去诏狱捞解缙的事儿被娘知道了…… “爹,儿子回去就安顿给瞻基,让他明天来陪您。”朱高炽面无表情的弯腰行礼,“要是没别的事儿,儿子就先回去了。” (本章完) 第028章 才子解缙(八) 突然,解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传了出来…… 朱高燧听见动静,立马踹开了门闯了进去,看见一脸惊恐的解缙坐在地上,盯着床的方向,坐在那里拼命的往后挪动。 床上那娇滴滴的美人,此刻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大人,您刚才和墨兰喝皮盅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嫌弃人家是个男的……” 解缙就跟见了鬼似的,指着床上的墨兰,手指颤抖,然后手指转变方向指着闯进来的朱高燧等人。 “你安排的?”解缙绝望的嘶吼。 朱高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尤其是刚才他还听到了喝皮盅。 我去,这么刺激,这么会玩!什么叫喝皮盅?那是秦淮河上最流行的玩法,姑娘含着一口美酒,然后嘴对嘴送到客人的嘴里,啧啧,那叫一个满腔的春情…… 啊不对,纠正一下,不一定是姑娘喂的酒哦。 解缙双眼圆瞪,指了指朱高燧,指了指床上那个美……啊呸!什么美人!掏出来比老子还大! 朱高燧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解大人,不好意思,手底下兄弟刚抓来一个兔爷,没看牢,不知道怎么跑到你这里了,您见谅!” 兔爷是什么?那他娘的就是男妓的另一个说法。尤其是最近秦淮河上来了一批新货色,那更是兔爷里的极品。这些兔爷啊,看上去就是个女子,模样俊俏,胸大屁股俏,腿细胳膊白。只有脱了裤子,才能看到…… 朱高燧冲着跟他冲进来的锦衣卫挥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把人带走啊,难道还等着解大人享用完了才带走?” 要不然那说朱高燧坏呢,他特意在说“享受”这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声音。 锦衣卫上前,将那床上的墨兰带走。 路过坐在地上的解缙的时候,墨兰还给解缙抛了一个媚眼:“大人,二十四孔明月桥,玉人何处教吹箫,奴家会想你的,…… 朱高燧突然喊住了锦衣卫,让他们押着墨兰在门口等着,然后自己走到解缙身边蹲下。 “解大人,您……”朱高燧的眼睛微微往下看,然后歪嘴一笑,“不好意思,让您受惊了……要不然,您先把裤子提上来?” 解缙一把将裤子提上来,满脸悲愤的表情,和朱高燧对视许久。 朱高燧嘿嘿一笑,伸出手来在解缙肩膀上拍了拍:“您要是舍不得墨兰,我就给您把人留下来,您看……” 解缙忍无可忍,指着朱高燧破口大骂:“滚!你们都滚!滚出去!滚!!” 不得不说,朱高燧被解缙指着鼻子这么骂,还能保持微笑,心理素质真是强大。他冲着解缙礼貌的一笑,然后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冲着解缙打招呼。 “解大人,您放心,这事儿,我尽量不往外说。” 解缙一个人坐在地上,欲哭无泪,听见朱高燧的声音,便指着他吼道:“你这丘八,竟如此辱没斯文!我跟你拼了!” 结果,解缙站起来扑到门口的功夫,朱高燧已经出了门,还把门给带上,在外头上了门栓。 两个锦衣卫押着墨兰在那儿候着,见着朱高燧走过来了,墨兰娇滴滴的行礼。 “王爷,奴家已经按您的吩咐去做了……”墨兰笑盈盈的说道。 朱高燧点点头,示意锦衣卫放开墨兰,然后墨兰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对墨兰说道:“记得交给你办的事儿,你最好把事儿给本王办成了。要是没办成,或者是办的不够利索……” 说话间功夫,朱高燧双眸闪过凶光,墨兰吓的低下脑袋不敢言语。 他知道,眼前这个杀神只需要动动小手指头,自己别说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怕是后半夜的月亮都没机会看了。 于是,墨兰朝着朱高燧行礼:“王爷放心,奴家心里有数。奴家回去以后,一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姐妹们……” …… 第二天下午,朱高炽去户部开会,进门的时候,就瞧见许多官员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聊些什么。隐隐约约的听上去,好像有听到过解缙的名字。 朱高炽凑了过去,众人看见他过来了,先朝着他行礼:“臣等见过太子爷!” 大胖子笑眯眯的点点头,然后找了把椅子坐下,众人也开始落座,打算开会。 “开会之前,我先问个事儿。”朱高炽看了看众人,然后慢慢开口问道,”刚才听你们好像在说解缙解翰林?他怎么了?是不是皇上有旨意要放他出来了?” 户部尚书郁新难得也在,这位老大人是洪武朝的老臣,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他胡子发白,不过精神看着还可以。 朱高炽提起解缙的时候,郁新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太子爷,老臣听说,这个解缙,皇上爱惜他的文采,没把他关在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而是在北镇抚司的后院给他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让他每天好好反省反省……结果他呀,在屋子里和一个兔爷幽会,此事闹的满城皆知啊……” 朱高炽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什么玩意儿?兔爷?北镇抚司的诏狱里怎么会有兔爷? 就算是有,他解缙是真的饿了么?兔爷都不放过?你起码倒是找个女的啊! 真……辣眼睛哟。 这个时候,朱高炽突然想起朱瞻基昨天晚上回家说的话。 “爷爷可以不杀解缙,但不会不惩罚解缙,但又不会用国法去惩罚他,因为动用国法,解缙十个脑袋都不够砍。所以,爷爷也许会用其他方法惩罚解缙,起码爷爷能出一口被解缙当朝顶撞的恶气。” 这就是朱瞻基的原话,一个字没改。 所以,朱高炽开始琢磨了,解缙这事儿,是皇上授意的? 不可能,这事儿太他娘的损了,皇上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又不是老二、老三那种没着调的人。 等会儿,老三?北镇抚司不就归老三管么? 不过,朱高炽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事情,就是要赶紧跑到解缙那里,免得这家伙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什么的。 顺便搞清楚这个“兔爷”到底是什么情况。 (本章完) 第027章 才子解缙(七) 解缙问话,领头的锦衣卫又一个抱拳回应:“正是!” 解缙咽了口唾沫,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似乎还是不太敢确认,指着那个领头的锦衣卫,慢慢靠近牢门口。 领头的锦衣卫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确保自己离开牢门一臂远的距离。 “皇上不是下旨要诛我九族么?”解缙指着那个领头的锦衣卫,咬牙切齿的说道。 领头的锦衣卫一脸无辜:“卑职从未如此说过,只是说要带大人上路,去见大人的家人!” 说完又一个抱拳弯腰低头,真他妈讲礼貌。 人生大起大落,太刺激了。 解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向前一步,扶着牢门旁边的铁栅栏慢慢坐下,然后背靠着栅栏,看着窗外那一方天空。 说实话,解缙在误以为自己被诛九族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想的就是被自己连累的家人。尤其是同样被方孝孺连累的那个孩子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在得知被诛九族的时候,也想起了自己家里那刚满三岁的大胖儿子。 他没有对死亡恐惧,只是对族人无比内疚。 在那个瞬间,他认为自己也是一个用族人的鲜血为自己书写所谓的青史留名的腐儒。 他无比后悔,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解气,在大殿之上当众顶撞皇上。 他后悔了,可后悔也没用了,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珍视的家人,要被他连累,共赴黄泉了。 然后,那个锦衣卫说,没有诛九族,只是带出去跟家人见个面? 见完面还得回来继续抄书? 朱瞻基看着经历大喜大悲的解缙,尤其在看到解缙前后情绪的反差对比,还有现在坐在地上那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心里暗暗思量,这崩溃疗法,果然是可以让一个人以最快速度认清现实。 通俗而言,就是不让你死一回,你就不知道自己干的有多离谱。 而解缙的反应也被在暗中观察的朱高燧看在了眼里,他再一次对大侄子朱瞻基有了重新的认识。 此时此刻,二哥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大哥有个好儿子,爹喜欢他这个儿子,我这当叔叔的,怎么能和自己大侄子抢东西。” 朱高燧冷冷看着大牢里的一幕,沉默许久,然后才隐入黑暗中。 …… 朱棣听着朱高燧的汇报,脸上的表情,很丰富。 尤其是看着解缙亲手写下的那份认罪的折子,脸上的表情就更丰富了。 “解缙这个家伙,恃才傲物,能让他服软,也就我大孙能做得到了。”朱棣得意的朝朱高燧挑了挑眉毛,然后打开解缙的认罪折子放在自己面前,一边读,一边无比感慨的继续说道,“到底是才子,这份认罪的折子,文笔真的不错。” “爹。”朱高燧向朱棣汇报自己的打算,“您让我给解缙找个干净的屋子,我已经给他找件了。他见完了家人,我就直接把他送到那个新地方了。只是儿子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给他找那么好的地方……” 朱棣目光还在解缙的认罪折子上,头也不抬:“大孙要经常去见他,我可不能委屈了我大孙。” 朱高燧一愣:“太孙?” 朱棣点点头,然后合上解缙的认罪折子,递给站在身后伺候的王彦:“人家已经认了错,咱们也没必要赶尽杀绝。你去,把这份折子抄录几份,让朝中三品以上官员都看一看。” 然后,朱棣又看向朱高燧:“你没忘了爹安排给你的事儿吧?” 朱高燧刚想问什么事儿,对上王彦的眼神,马上就想起来了,肯定是早上王彦来北镇抚司传的口谕。 “爹,儿子想好了。”朱高燧低下头,走到朱棣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朱棣闻言,皱着眉头,满脸嫌弃的盯着朱高燧:“你怎么不一刀杀了他?” …… 晚上,北镇抚司后院,一间独立的屋子。 解缙看着屋子里的陈列摆设,还是觉得有点搞不懂。 北镇抚司的人给他的解释,是皇上念在他侍奉洪武爷多年有功,就特意叮嘱北镇抚司给他把牢房换到这里。 大明立国几十年,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关押过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能有解缙这待遇的,还真他娘的是头一回。 住的干净,有茶喝,有书看,没老鼠,没蟑螂,这叫“投入诏狱”? 然后,解缙双眼瞳孔一缩,看见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躺在自己的床上…… 还有这待遇? 吾皇万岁啊!万岁万万岁啊! 此刻解缙心里的愧疚感已经上升到了顶点,他真想给自己几个巴掌。 皇上如此待我,我竟…… 那娇滴滴的女子看见解缙,慢悠悠的坐起来,摇曳着身姿走到解缙面前,一只手在轻轻搭在解缙肩膀上,然后走到解缙身后,手指慢慢在解缙脸颊划过。 “大人,奴家墨兰,陪你饮一杯,可否?” 女子一笑,百媚生。 解缙咽了口唾沫,早就把这里是北镇抚司这件事儿忘的干干净净,被女子拉拽着衣袖,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桌子上放着一壶酒,一个酒杯。 “哎呀,大人,酒杯只有一个呢,奴家怎么和大人您共饮呢?”女子一副失望的表情,然后突然眼睛一亮,“不过,奴家有个办法……” 然后,女子先倒了一杯酒,送到自己嘴里,却没有咽下,而是给了解缙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 解缙心领神会,任由女子伸手搂住他的头…… …… 屋子外边,朱高燧带着几个人躲在门外。 “殿下,俩人已经开始脱衣服了!解大人裤子已经脱了!墨兰已经蹲下了!” 一个锦衣卫从门缝里往里边看了一眼,然后把屋子里的情况汇报给朱高燧。 朱高燧一阵坏笑:“里边这兔爷是秦淮河上的一绝,全套功夫都会,服侍起男人来,比女人更懂男人!咱们这解大人啊,可算有福啦!嘿嘿……” 然后,他收敛了笑容,给众人一个眼神:“一会儿跟我一起冲进去,都记住了没?” 众人低声回应,朱高燧便继续专心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本章完) 第026章 才子解缙(六) 朱瞻基声音落下,许久,两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解缙瘫坐在那里,始终直视着朱瞻基,然后眼神慢慢的由锐利变为闪烁,又渐渐变为躲闪;面部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紧绷,然后转为僵硬,最后变得垮塌。 指着朱瞻基的那只手,也慢慢放下。 如果想要气节,自己去死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辱骂皇上,连累家人? 儒家讲究“仁”,方孝孺他……确实不仁。 这个问题,让解缙无法回答。 “你说的对,方先生他……却有不妥之处……确实略显偏激……”解缙有气无力的说道。 朱瞻基平稳了情绪,长叹一气:“读书的目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为了造福更多百姓的。前宋时张横渠曾经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文人读书的目的。” “至于他方孝孺……”朱瞻基从牙缝里逼出一声冷笑,带着几分倦意,可见他也确实有些累了,“他就是个沽名钓誉的腐儒罢了!” …… 朱高燧自打重新回到诏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牢里的朱瞻基和解缙。 然后,他就发现,解缙哭了…… 哎呦我草,哭了? 解缙是谁啊,朝堂之上指着朱棣的鼻子骂了半个时辰的狠人,这会儿哭了? 哭声一开始是很隐忍的,后来越来越大,到最后就那种撕心裂肺的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朱瞻基,则是面无表情的站在解缙面前,看着这位大明第一才子,是如何不顾形象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解缙为啥哭?朱瞻基心知肚明——这这家伙心态崩了。 他一直奉为偶像的方孝孺,那个怒怼朱棣、不肯为朱棣撰写登基诏书的天下文人领袖,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名声,连累了近千人殒命。 关键这事儿是事实,他还没办法反驳。 对啊,你想要名声,想要气节,不肯为朱棣写登基诏书,可以啊,你自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保证流芳百世啊,干嘛一定要触怒了朱棣,连累自己的家族、门生和朋友们呢? 你一心求死,干嘛要拉着别人和你一起陪葬?说通俗点,以后史书记载这件事,你方孝孺的名字是可以被写上去,那些被你连累的人,有资格被记录下名字么? 解缙一直视方孝孺为文人风骨的典范,却被一个四岁的孩子揭露方孝孺为个人清名连累千人性命的残酷现实,被一个四岁的孩子戳穿自己崇拜的偶像实则是用他人鲜血书写名声的伪君子。 最关键的,解缙在大殿之上怒怼朱棣,这和方孝孺一心求死的举动有什么区别?你反对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你就一头撞死在奉天殿的盘龙柱上,保证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干嘛要一而再、再而三触怒朱棣? 你的目的是为了阻止朱棣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还是为了学方孝孺,青史留名? 朱瞻基替他解缙扒开了方孝孺的外衣,解缙自己扯破了内心的最后一道防御。 方孝孺是伪君子,那我解缙呢? 方孝孺用用他人鲜血换清名,那我解缙呢? ……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朱瞻基对一直跟着自己那个不言语的人打个手势。那人收到朱瞻基的手势之后,后退一步,在解缙看不到的地方,冲着外边比划了几下。 一直在看戏的朱高燧一脚踹在那个锦衣卫屁股上,同时不忘压低声音嘱咐:“快去!记着太孙教给你的词儿!别他娘的给老子搞砸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走到解缙牢门前,领头的那个,不动声色拍拍屁股上的土,然后隔着牢门,冷冷盯着牢里的解缙。 解缙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看了一眼牢门外的那几个锦衣卫。 朱瞻基一脸“悲痛”的表情:“你们是谁?你们来干什么?” 领头的锦衣卫歪着头想了一下词,然后咳嗽几声:“奉命,送解大人上路。” 解缙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淡定的笑了笑,还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捋着胡须,淡定的问道:“旨意到了?” 这……旨意?领头的锦衣卫犹豫了一下,他可没胆子假传圣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朱瞻基之前教给他的词儿。 “解大人,您放心,您的家人马上就来,您稍安勿躁……” 解缙身躯一震,晃晃悠悠踉跄着又跌倒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低声呢喃:“我的家人也……” “诛九族”三个字,狠狠的砸在解缙的心头上。 然后,他抬眼看着牢门外的锦衣卫,悲呛的嘶吼:“解某……九族何辜!” 锦衣卫不说话,主要是朱瞻基给他安排的词儿还没到了可以说的时候。 解缙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面上,然后低垂着头:“……我赴方大人后尘,连累族人,是我之过,我对不起他们……” 朱瞻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情绪低落,走到解缙身边。 “解先生,这就是您要的气节么?” 气节? 朱瞻基说出来的这两个字狠狠敲在解缙的心上,解缙惨笑几声,默默摇头:“我读圣贤书三十年,不曾造福于百姓,不曾有功于社稷,只为这所谓气节二字,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然后,解缙压低声音,呜咽着低语:“悔之晚矣……” 朱瞻基一听,觉得是时候了,冲着领头的锦衣卫使个眼色。 “解大人,请吧,您和家人会面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别耽误了。会面结束,您的家人回家休息,您还得回牢房里,皇上下旨,让您抄写《太祖实录》,卑职等已经给您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那领头的锦衣卫双手抱拳,然后小心观察了一下朱瞻基的反应。 朱瞻基回给他一个“干得不错”的表情。 解缙整个人愣住了,双目呆滞,似乎在消化刚才接收到的信息。 “会面?”解缙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我的家人回家休息?我还得回牢里继续抄写?” (本章完) 第025章 才子解缙(五) “你给解缙那王八蛋找个条件最好的屋子,要是没有合适的,哪怕把你睡觉的地方腾出来也行。” “你想个办法,给爹出出气,想好了怎么出气以后,就赶紧滚进宫来找我。” 朱高燧打小就练出来一个本事,就是能精准的从朱棣对他说的话里提炼出核心句子来。 他把这两段话在自己心里默念了一遍,然后得出另一个结论来。 皇上不打算要解缙的命,可是不干点什么又出不了这口气。 送走了王彦,朱高燧琢磨了一下,找来手底下的人,先在北镇府司衙门的后院找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 这屋子原本是值班锦衣卫休息的地方,朱高燧让人把屋子收拾出来,屋子里的家具摆设,该扔出去的扔出去,该留下的留下来。 然后,他悄悄回到诏狱里头,大老远看见朱瞻基还和解缙在牢里头说个没完。 之前,他安排了一个锦衣卫留在诏狱里头,盯着朱瞻基和解缙。那锦衣卫看见朱高燧回来了,着急忙慌的迎了上来:“王爷,您怎么……” 朱高燧摆摆手,示意锦衣卫先别说话,然后拉着那个锦衣卫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贴着耳朵跟前吩咐了几句话。 锦衣卫听完之后,面露难色:“王爷,要卑职说,您还是一刀杀了他得了。” 朱高燧咬牙切齿的盯着牢里的解缙:“你以为我不想?这王八蛋在朝堂上把皇上骂成那个样子了,那可是我爹。要是别人骂你爹,你也想宰了他。” 然后,见锦衣卫还留在原地,朱高燧又催促道:“赶紧的,老子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办完事儿赶紧滚回来,你别忘了,太孙交办给你的差事你还没办完呢!” …… 牢里头,朱瞻基还在演戏。 “有一个读书人,听说了方孝孺先生的事情,一直称赞他勇敢,说他不愧为天下文人的领袖,保住了读书人的脸面。结果官府去这个读书人家抓人,说他的叔叔曾经去方孝孺那里求学,算是方孝孺的学生,所以他们家也在方孝孺的十族之列。”朱瞻基开始编故事了,一边说,一边留心观察解缙的反应,“后来,这个读书人就开始大骂方孝孺,说他沽名钓誉,为了自己的名声,就让其他无辜的人为他陪葬……” 这事儿解缙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也是读书人,他是想为方孝孺说话的,可任凭他解缙舌灿莲花,也改变不了近千人为了成全方孝孺的骨气而血染刑场的结局。 “吾等文人,当……当遵圣贤之道,应……应……舍生取义……”解缙磕磕巴巴的解释,也不知道是真的在解释,还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不说点什么出来,就如同否认了方孝孺一样。 “他要舍生取义,他自己去舍,去取啊!”朱瞻基声音沙哑,像是一个哭了整夜的孩子一样,“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性命,来成全他的名声?” 解缙双眼失神的瘫坐在地上,低着头,茫然的盯着地面,然后猛然一抬头:“因为……因为他们也是读书人!读书人就应当……应当遵圣贤教导……” “读书人?”朱瞻基向前一步,打断解缙的话,“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成全别人的名声,送上自己的性命?既然那方孝孺是天下文人的领袖,那天下文人岂不是都可以算的上是他的学生,解缙先生你也在列,为什么朝廷缉拿方孝孺十族的时候,你不站出来说自己也是方孝孺的学生呢?” “我……我……”解缙支支吾吾许久,朱瞻基这问题问的有点刁,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读书的目的是什么?解缙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肯定不是眼前这个小孩子说的“读书是为了成全别人的名声而送上自己的性命”。 朱瞻基眼看解缙这副样子,马上乘胜追击:“为了自己的名声,就要牺牲他人的性命,最后即便青史留名,留的也是他方孝孺的名,那些为他而死的人呢?” “他要留名,有没有问过那些会为他而死的人的意见呢?” “这也是圣贤书里教给他的么?” 解缙被朱瞻基连着逼问,慌忙之中,指着朱瞻基呵斥:“你这小儿,如何知晓何为气节!气节乃吾等文人立之根本,若失了气节……那……那才是有违圣贤的教诲!” “气节?”朱瞻基冷笑一声,“你可知道,方孝孺的妻女临刑之前,还在哭诉‘吾辈何辜’!文人当有气节,但也不能忘记仁者爱人。方孝孺为己求名,牺牲家族、门生乃至无辜者的生命,他做到‘仁’了么?” 解缙:“我……你……这……” 朱瞻基继续滔滔不绝,不给解缙打断他的机会:“以千人性命,换他一人青史留名,这样的人,偏偏你们还将其奉为文人领袖?哼……” “他若想要气节,自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自己的气节有了,也不会连累那么多的人和他一起陪葬,他为什么还要故意当众辱骂皇上?” “怎么,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死了,怕自己不够出名就白死了,所以一定要带着那么多人一起死,才足够轰轰烈烈?” “难道非要是死那么多人,才叫气节?” “舍生取义,原来舍他人的生,来取自己的义?” “原来所谓的气节大小,是看死的人多少而定的?” “如果要是圣贤之言,孟子亦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方孝孺忠于建文,为了维护建文这个‘君’而害了那么多的‘民’,这难道也是他在儒家经典里学到等到东西么?” 朱瞻基越说越起劲,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昂,解缙干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一只手指着朱瞻基:“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解先生!”朱瞻基突然大喝一声,“我不过是一个四岁孩童而已,将死之人,你辩不过我,便开始胡搅蛮缠了么?” (本章完) 第024章 才子解缙(四) “爹……”朱高炽被朱棣怼到不敢抬头,只能缩着脖子,悄咪咪抬眼瞅瞅朱棣的反应,“儿子也是为了您好……” “哎呦,为我好,呵呵……”朱棣气极反笑,“那解缙是你推荐到御前的人,你肯定要保他一手,明明就是为了你的名声……” “爹!”朱高炽难得勇敢一次,打断了朱棣的话,然后恭恭敬敬的作揖,“解缙,是瞻基推荐给儿子的!” 朱棣愣住了,这个解缙,竟然是自己的大孙推荐上来的? “大孙先推荐给你……”朱棣有些不敢相信,先是指着朱高炽,然后指了指自己,“然后你再推荐到我这里来?” 朱高炽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这个问题。 哦,原来如此。朱棣轻轻抚摸着胡子,慢慢点头。说实话,朱棣在听说解缙是朱瞻基推荐的人之后,第一反应是“不能杀了,不然大孙不高兴”。不过随即,他又想到一个问题,然后,已经平和了许多的朱棣脸色瞬间变冷:“如果是这样,那老子就更要砍了这个狂徒了!他是太孙向朕推荐的第一个人,他却反对朕册立太孙,枉顾太孙对他的知遇之恩!如果没有太孙,这个王八蛋现在还在老家种地,哪有机会做朕的翰林!” 朱棣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吓的王彦拎着朱棣的靴子就追,朱高炽也连忙跑到朱棣前头,安抚暴怒的朱棣。 朱高炽站在朱棣面前拦路,朱棣一声不吭的绕路;朱高炽再去挡住,朱棣再绕路;朱高炽再挡,朱棣再绕,如此三四回,朱高炽终于在门口把朱棣拦下了。 他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朱棣还真没路能绕出去。 这才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大胖胖这身形,不去守城门真踏马可惜了。把他往城门口就那么一丢,敌人没十万大军休想攻破城门。 “爹!您先别生气,瞻基那孩子很欣赏解缙,而且瞻基还说了,这个解缙能帮您做成一件大事!您要是知道了这件大事,一定也不舍得杀他了!”朱高炽一口气把话说完,还特意搬出“朱瞻基很欣赏解缙”这样的话来,试图让朱棣因为朱瞻基的原因放过解缙。 看来朱高炽也知道提谁好使。 朱棣没好气的瞪着朱高炽,有些被气笑了:“帮我?你说,他能帮我做什么!他不气我就不错了!” 朱高炽咽了口唾沫,喉头滚动:“爹,他能帮您……修书!” …… 北镇府司里从来不缺乏哭声,不管是男人的,女人的,大人的,小孩的。这些哭声,很多时候是发出哭声的人留在世界上最后的声音。那些眼泪,是他们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据。 赵王朱高燧躲在暗处,冷眼盯着牢里的解缙和断断续续发出哭声的朱瞻基。 稍微点评一下,朱瞻基这哭声太他妈真实了,要不是知道朱瞻基是在演戏,朱高燧还真以为大侄子哭了。 “王爷。”一个锦衣卫悄悄走到朱高燧身后行礼。 “太孙殿下进去多久了?”朱高燧盯着解缙和朱瞻基的方向,头也不回的发问。 “回王爷的话,大概半个时辰了。”那锦衣卫恭恭敬敬的回答。 半个时辰?这么久,还没有聊完?怎么这么能说。 朱高燧回忆之前朱瞻基对他的吩咐,然后招手示意那个锦衣卫离他近点。 “你就在这儿待着,留心听着动静,一旦太孙冲你这边使眼色,你就赶紧过去,记住了,按照太孙教给你的词儿把戏演完,别他娘的搞砸了。” 朱高燧还有别的公务,没办法留在这里一直干等着,安顿完了这一切就走了。 出了诏狱大门,回到北镇府司衙门里,往大堂上一坐,开始翻看一些积压的案卷。 门外响动,朱棣的贴身太监王彦从大堂外迈腿过了门槛儿走进来了,身后跟着俩小太监。 “王公公!”朱高燧站起来迎上去,走到王彦面前,先由王彦朝自己行了礼,“你可稀客啊,可是传皇帝的旨意来给我这北镇府司的?” 王彦点点头,稍微弯着腰走到朱高燧背后,背靠书桌,面朝衙门大门方向站立,朱高燧恰好站在他面前。 然后,王彦突然挺直了腰杆:“赵王殿下,皇上口谕!” 朱高燧慌忙下跪,磕头在地:“圣躬安!” 王彦站的笔直:“朕安!” 朱高燧抬起头来,人还是跪着的,等着王彦宣读口谕。 “口谕!” 王彦面无表情,开始转述朱棣的原话。 “老三,你给解缙那王八蛋找个条件最好的屋子,要是没有合适的,哪怕把你睡觉的地方腾出来也行。记住了,要条件最好的,没有就去找,找不到就的话,现盖,你也得盖一间出来,别问为什么,先把事儿办了再说。” 朱高燧:“啊?”然后就打算往起来站。 王彦看朱高燧一脸懵逼的表情,轻轻咳嗽几声:“王爷,您稍等一会儿,奴婢这口谕还没传完呢。” 朱高燧“哦”了一声,也不生气,重新乖乖跪好。 王彦又清了清嗓子,继续朗声道:“不过,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解缙这个王八蛋,毕竟,那天他在朝堂之上把老子骂成那个样子,老子气的饭都不想吃。老三,你想个办法,给爹出出气,想好了怎么出气以后,就赶紧滚进宫来找我。钦此!” 朱高燧一头雾水的站起来。 王彦凑上前:“三爷,口谕已宣读完毕,奴婢就先告退了。” 王彦是燕王府老人了,像他这样的燕王府老人,称呼朱高炽,以前是叫世子,现在叫太子。 老二朱高煦,燕王府老人一般叫他“二爷”,老三朱高燧则是被称呼为“三爷”。 至于朱瞻基,燕王府老人们以前称他小殿下,这会儿肯定是叫太孙殿下了。 尤其这个王彦一直都是伺候朱棣的贴身太监,朱高炽三兄弟基本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朱高炽他们兄弟三人对王彦一直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没在王彦身边摆过架子。 (本章完) 第023章 才子解缙(三) 突然出现的不止这个男娃娃,他的背后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一直低着头,手背在身后。 “你你你……你是何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解缙缓过神来,虽然声音还有些磕巴,不过好歹声音没刚才那么颤抖了。 “我?”那男孩指了指自己,然后一声叹息,“我姓纪,我家大人是方孝孺的学生。” 男孩自我介绍的时候,一直静静站在男孩背后那个人,明显是有一个探头观察男孩脸部的动作的,只不过动作幅度太小,解缙没看出来。 一听是方孝孺学生家的孩子,解缙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为什么退?很简单,早在朱棣攻破应天的时候,方孝孺因为拒绝给朱棣撰写登基诏书,被朱棣下令诛了十族,也就是他原本的九族外加学生、朋友一起,凑成了“十族”。 现在有个自称是方孝孺学生家的孩子,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你面前,换你你也怵。 解缙吞了口唾沫,轻轻咳嗽几声给自己壮胆:“那你……你怎么在这里?” 男孩一摊手:“被抓进来的咯。” 废话,我是问你为什么被抓进来……不对,我这也是废话,方孝孺学生家的孩子被抓进来,还能有什么原因?株连了呗。 解缙不肯,也不敢向前一步,隔着老远,抬起手来指了指男孩:“那你现在是人是……鬼?” 男孩探口气:“现在是人,再过一会儿就不知道了。唉,我和我这仆人活的好好的,突然被官府抓进来,说我爹是朝廷人犯的学生,现在人犯主动要求诛十族,就把我家也算上了。” 朱棣下令诛方孝孺十族的时候,解缙并不在场,他是听别人说起当时的场景的。 当时,朱棣要求方孝孺撰写登基诏书,方孝孺却拒绝了。哪怕是朱棣用高官厚禄来许诺,方孝孺也不肯为朱棣撰写登基诏书,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在纸上写下“燕贼叛逆”四个字。最后朱棣也没耐心了,他问方孝孺就不怕被诛九族吗? 然后方孝孺勇敢的回应朱棣,说你诛我九族又如何?有本事你就诛我十族! 好好好,朱棣最恨被人威胁,他知道方孝孺是仗着自己身为文人领袖,料定了朱棣不敢杀他。 可朱棣是谁啊?你说让我诛你十族?没问题,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于是,朱棣一声令下,方孝孺的九族被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满街。然后,为了凑齐这被一同诛连的第十族,又大肆搜捕方孝孺的学生和朋友。 解缙看着眼前这个男孩,猜想这应该是方孝孺被诛十族中遗漏之人,然后今日被找到了,抓进来了,就等着砍头了。 一瞬间,解缙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男孩自嘲的笑了笑:“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在家里坐的好好的,突然……” 解缙叹着气,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怎么安慰这个孩子。 “我爹说,方孝孺先生写‘燕贼’的时候,手都没抖一下……”那男孩情绪低沉,像是在回忆往事,“……可是,刽子手砍我娘的时候,鬼头大刀卡在我娘的脖子里,血溅起了好高好高……” 解缙喉头滚动,低声叹道:“你……唉,稚子无辜.……” “我不明白了,为什么,我和我的家人,要因为别人的行为,丢掉自己的性命…………”男孩声音里带着哭腔,这种隐约的哭声,让解缙想起诛连方孝孺十族的时候,那奔赴刑场的长长的队伍中,有多少无辜的孩童也是在这般哭泣。 “方孝孺先生是青史留名了,可他的名,用的是我爹娘的血写出来的!”男孩一抹眼泪,“现在,我的血,也要用来给他书写清名了!” 突然,男孩上前几步,抓住解缙的手。 “我知道你是解缙先生,你是咱们大明朝最聪明的人,你能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么?为什么我要为那方孝孺而死?只因为我爹曾经听过他方孝孺授课,就要赔上我们全家人的性命么?” 解缙语塞:“我……我……这……” 他的手被男孩攥得生疼,却一直没有抽回来。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圣人书籍里教会他万千道理,可此刻的他,脑海里却想不起任何的圣贤之语。 …… 朱棣刚起床,王彦伺候着他更衣洗漱净口。 “皇上,赵王那边派人来了,说太孙一大早去了北镇府司……”王彦小声在朱棣耳边汇报着。 朱棣一愣,下意识把手里用来净口的茶杯丢在地上砸了个稀碎。 “老大这个逆子,他想捞解缙那个狂徒,他自己怎么不去北镇府司?”朱棣气的牙痒痒,朱高炽这个死胖子,竟然敢让老子的大孙去那种地方! 一抬头,朱棣看见面露惊恐的朱高炽刚抬脚迈过门槛。 朱高炽心里就一个念头——我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朱棣这边,看见朱高炽乐,心里一乐。 呦呵,正想找你算账呢,你还自己送上门了? 朱棣原本是坐在龙床上的。在看见朱高炽那张脸的第一时间,他就顺手从龙床上抓起枕头来,用力朝着朱高炽的方向丢了过去。 嘿嘿,没砸到。 朱高炽轻轻一个侧身,灵活的像一只敏捷的猪。 朱棣火了,指着朱高炽怒喝:“不许躲!” 然后,朱棣抓起第二个枕头来,这次还特意瞄了一下,然后用力朝着朱高炽丢了过去。只不过枕头这东西,扔过去就没个准头,眼看第二个枕头又要擦身而过了,朱高炽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步,主动撞上飞来的枕头。 “你这个逆子,把老子的大孙派到北镇府司那鬼地方去帮你办事……”朱棣还没来得及穿鞋,就这么直接站起来,光着脚走到朱高炽身边,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已经心虚到不敢抬头的朱高炽,“我就问你,你自己怎么不去北镇府司?要不要我跟老三说一声,在北镇府司里的诏狱给你弄间空房子,以后你就在那里办公,如何? (本章完) 第022章 才子解缙(二) “儿子,爹知道你聪明,你给爹出个主意,别让这个解缙死在诏狱里。”朱高炽心里有事儿,吃饭也没啥胃口,喝了一口粥之后就不想吃了,胳膊撑在桌子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朱瞻基稍微琢磨了一下。 “这事儿简单,让他修书就行了。”朱瞻基夹了一块肉放到碗里,然后看着朱高炽,“爹,要我跟你说一下具体该怎么做么?” 太子妃没忍住笑出声来,捂着嘴:“你俩到底谁是爹,谁是儿子,怎么看着这个别扭呢。” 朱高炽也是聪明人,朱瞻基给他提个醒,他就瞬间明白该怎么做了。 洪武朝的时候,洪武爷就想让解缙修书。先是让他参与修订《元史》,后来又让他编修了一本《古今列女传》。后来,解缙向洪武爷上书,建议系统性的整理古今典籍,修撰一本综合性的大型类书,不过这事儿因为洪武爷驾崩就停了下来。 看看,洪武爷这么想弄死解缙的一个人,都几番让他主持或者参与修订重要典籍的工作,说明解缙在这方面的才能确实是出类拔萃的。 朱棣登基之后,曾经提出过一个想法,他想修订一本古往今来第一类书,涵盖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医学、农学、戏剧、工艺等各类知识。这书要是修成了,那就是他永乐朝可以流传百世的功绩,将来到了地底下见到洪武爷,也能让朱棣挺直了腰杆。 要修书……嘶,这事儿解缙专业对口啊! 朱高炽瞬间两眼放光,他想明白了,只要让朱棣知道解缙是修书的最佳人选,那朱棣肯定会留着解缙。只不过……这些个读书人和朱棣不对付,解缙更是命都不要了,也要骂朱棣过过瘾,解缙会答应修书么? 想到这里,朱高炽又有点犯愁,两眼一直盯着朱瞻基。 朱瞻基嘴里嚼着肉,一抬眼,和朱高炽对视。 唉?有了! 朱高炽盯着朱瞻基:“儿子,爹去找你爷爷,让他把修书的差事交给解缙。然后爹让你三叔带你去一趟北镇抚司的诏狱,你去见一见那个解缙,想想办法,让他跟你爷爷服个软。毕竟人是你推荐给我,然后我才推荐给你爷爷的……” 朱高炽话没说完,太子妃张氏冷不丁的一摔筷子,动静声还不小。 “姓朱的,你在说什么胡话?北镇抚司的诏狱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人呆的地方么?你让你儿子去那种地方,你疯了吗?”张氏怒视朱高炽,眼睛里都快冒火了,“我告诉你,要去你自己去,别让我儿子去那种地方!你要是敢让儿子去,我就去告诉皇上,就说太子爷把太孙派到诏狱去办差事了!” 朱家男人怕老婆,洪武爷怕马皇后,朱棣怕徐皇后,到了朱高炽这儿,或多或少也怕太子妃张氏,而且这毕竟是他理亏,而且让朱瞻基去诏狱见解缙这事儿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怕是他朱高炽没好果子。 朱高炽一脸无奈,这会儿安抚老婆要紧。可还没等他跟太子妃说什么话呢,就听见朱瞻基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话。 这话说的太含糊了,朱瞻基嘴里嚼着东西呢,吐字不清,所以朱高炽和张氏没听清楚儿子说啥。 朱瞻基快速嚼了几口,然后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又拿茶水送了一下。 放下茶杯,他看着正盯着自己的朱高炽和张氏。 “我是说,北镇抚司,我明儿一大早就去。” 说起来,朱高炽一家人的聊天……很邪门。 朱瞻基这样一个乳臭未干娃娃要去北镇抚司的诏狱里说服解缙向朱棣服软,太子妃张氏的第一反应不是“你让你一个四岁不到的娃娃去做这种事”,而是“北镇抚司诏狱那种地方怎么能让儿子去”。 这就相当于现代社会,一个四岁的孩子突然宣布要参加今年的高考,而且打算考北京大学。然后这个孩子的家长第一反应不是“你连幼儿园都没念完,还想着考大学”,而是“孩子啊,北京大学的食堂不好吃,咱还是别去了”。 什么意思?这代表了这个要考大学的孩子的家长默认自己孩子是有考上北京大学的本事的。 放在朱高炽这一家人身上,也是这个道理,太子妃张氏默认朱瞻基有能力办这件事。 听到朱瞻基说自己明儿一大早就去北镇抚司,朱高炽乐了,连忙给儿子夹菜。太子妃则是冷着脸,瞅着朱高炽这副模样也是越瞅越来气。 “堂堂太子爷,让自己不到四岁的孩子去办差事,也不怕传出去丢人!”张氏摔下筷子就走,朱高炽怕她真的去找朱棣告状,连忙拉住张氏的手,赔着笑脸的劝说张氏消消气。 “这个解缙是你儿子推荐给我,我才推荐给皇上的。你儿子推荐的人,那肯定是有大学问的人,他要是死在诏狱里了,那得多可惜……”朱高炽把张氏重新拉回来坐下,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你儿子本事这么大,他去和解缙说说话,让解缙跟皇上服个软、认个错,也没多大点事……儿子你说,谁不是这个道理?” 朱高炽冲着朱瞻基使眼色,朱瞻基轻轻叹气,然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去也行……”张氏皱着眉头,然后琢磨了一会儿,“你找人陪着瞻基一起去,多找几个。” 朱高炽笑了笑:“这话说的,我还能让咱儿子一个人进去?” 张氏白了朱高炽一眼:“你干的没谱的事儿还嫌少?” …… 前边说过,托太祖画像的洪福,解缙被安排在一间有窗户的牢房内,而且牢房内的环境还算干净整洁。解缙被关进来之后,眼巴巴盯着窗户外,隔着铁窗看着夜空中的星辰,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正好照在解缙的脸上。 解缙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从干草凉席上坐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和胳膊。 “醒了?”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解缙背后传来,解缙被吓的一哆嗦,发出带着颤抖、短促的“啊”的一声,身体下意识往前一窜,然后回过头来。 一个白嫩的男娃娃站在那儿,看起来四岁左右模样,此刻直勾勾的盯着他。 (本章完) 第021章 才子解缙(一) “当初爷爷把咱爹封到北平,咱爹也没说嫌弃北平太远不去啊。”朱高煦一只手摸着腰带,大拇指塞到腰带里,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咱们朱家人,就是这劳累命,一辈子消停不下来。对了,老三……” 朱高煦突然想起来了,这老三的封地可是在北平啊,爹把北平老家都封给他了。 “……老三,你的封地在北平,我在北平老宅子里还留了许多好东西没带过来,我也懒得去取了。回头你到了北平,二哥那点东西,你有什么看上的,自己去拿,不用跟你二哥客气。”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在朱高燧胸口上拍了拍。 “二哥,这应天住的多舒服啊,我根本就不想回北平。”朱高燧耷拉着脸,然后好似有意无意的说道,“凭什么大哥就能留在应天,咱们兄弟俩就得天南地北跑那么远。早知道,我就让我媳妇留在北平等我,也省的搬来搬去的折腾……” 朱高煦脸色一变,声音也变得严厉了许多:“老三,今儿你的话有些密了,这不是你该说能说的。” 他看向皇宫的方向,像是在对朱高燧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大哥有个好儿子,爹喜欢他这个儿子,我这当叔叔的,怎么能和自己大侄子抢东西。” 朱高燧不屑的笑了一声,歪着嘴:“二哥,你这话说的,咱爹不就是……” 朱高煦猛然瞪了朱高燧一眼,朱高燧话还没有说完整,就乖乖闭嘴了。 …… 诏狱,为什么叫诏狱?因为这个地方关押的犯人,因为这个监狱直接听命于皇帝的诏书,关押的都不是普通人。 解缙运气好,朱棣要求他在诏狱里每天对着太祖画像忏悔,还让他抄录《太祖实录》。解缙可以住的差一点,但挂太祖画像的地方条件可不能差。 所以,关押解缙的牢房,竟然是诏狱里居住条件最好的牢房。 竟!然!有!窗!户! 竟!然!没!老!鼠! 解缙没想到,已经在孝陵长眠了四年的太祖皇帝,又冥冥之中帮了他一次。 而东宫这边,朱高炽回到东宫跟太子妃张氏说起大才子解缙被投入诏狱的事儿,朱瞻基听见了,第一反应就是找朱高炽确认,这个解缙,是不是那个差一点就连中三元的解缙。 “对啊,就是他。”朱高炽很是不解,他本来已经坐在凳子上休息了,为了跟朱瞻基说话,专门起身跑到门口,对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的朱瞻基问道,“儿子,你当时跟爹推荐这个人到你爷爷跟前,说这个人有大才,可这个人怎么像没长脑子似的,今儿个在御前口出狂言,你爷爷差点直接把他推出宫门外砍头。” 然后朱高炽就把解缙在朝堂之上说的话给朱瞻基描述了一遍。 朱瞻基一听说被投入诏狱的就是解缙,一脸无奈。 “爹,有才不等于是有脑子,有脑子也不等于是有才。”他看着院子里正在打扫卫生的宫人们,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看着红墙绿瓦,看着蓝天白云,反正就是不看朱高炽,“解缙这是对爷爷有意见,所以才会说那些话。” 朱高炽一脸纳闷:“解缙在洪武爷那会儿就被贬回家去了,建文朝的时候也没得到什么重用。你爷爷提拔他,让他当翰林侍读,每天跟在御前,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他怎么会对你爷爷有意见?” 朱瞻基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爹,你真不知道?” 嘿,被一个小屁孩这么瞧不起,朱高炽伸出手指着朱瞻基,指指点点的半天,然后又乖乖把手放下。犹豫了许久,扶着门框慢悠悠并排坐在朱瞻基身边,这才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你爷爷杀了方孝孺,得罪了那些读书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朱瞻基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往屋子里边走,“那些个读书人,一个一个都心高气傲,除了圣人,他们谁也看不起。方孝孺是什么人?那可是天下文人的领袖,爷爷杀了他,就是打了那些读书人的脸。” 朱瞻基突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因为身躯肥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朱高炽。 “爷爷杀了方孝孺的十族将近一千人,这就是一千个巴掌落在了那些读书人的脸上。读书人能给爷爷什么好脸色?”朱瞻基说到这里,冷笑一声,然后摇着头继续往回走。 朱高炽盯着朱瞻基的背影,他这会儿的想法很简单。 当时和太子妃怀上这孩子那天晚上,我是用了什么姿势来着?那天晚上之前,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这是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该琢磨、会琢磨、而且还能琢磨透的事儿? 我四岁的时候干嘛来着? 朱高炽回过神来,扶着门框朝屋子里喊:“儿子,等等爹,爹起身起的慢。” “那你倒是减肥啊。”屋子里间传出朱瞻基的声音。 太子妃张氏一脸嫌弃的走到朱高炽身边,招呼几个下人一起把朱高炽扶起来。 “儿子说的对,你真的减肥了。”张氏扶着丈夫往里走,边走边在朱高炽耳朵旁边念叨,“古往今来,像你这么胖的太子爷,估计也没几个了。” 朱高炽陪着笑,不敢和媳妇顶嘴,心里还琢磨着儿子向他推荐解缙的原因,同时也在想怎么能把解缙这个傻叉从诏狱里给捞出来。 他还记得御书房里,朱棣提起解缙时的语气,他就怕朱棣半夜突然又想起来这事儿,然后派个人去诏狱里把解缙给弄死。 而且按照朱棣的脾气,弄死解缙这事儿可太有可能发生了。 正好到饭点了,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坐下,环儿和翠儿照例站在朱瞻基背后伺候着。平时朱瞻基自己吃饭的时候,这俩婢女都是跟朱瞻基坐在一起吃的;现在饭桌上的三位,分别是太子爷,太子妃,还有太孙殿下,朱瞻基就算再平易近人,也不能让婢女上桌跟太子夫妇一起吃饭。 (本章完) 第020章 太子与太孙(三) 散朝后,御书房。 朱棣和朱高炽父子两人前后脚进来,身后跟着朱棣的贴身太监王彦。朱棣一个眼神,王彦心领神会,悄悄示意御书房里原本侍奉的宫人们全部退出去,他自己则是最后一个出去,还给带上了门。 “老大,你……”朱棣走到御案后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抬眼看了一眼还站在那里的朱高炽,尤其是看见朱高炽那副表情,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哟,还生爹的气呢?” 朱高炽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回禀皇上,儿臣没有生气。” 啧啧,私底下都不叫爹,开始叫皇上了。 朱棣心知肚明,自己家这老大不生气才怪。有些话没说出来,大家还能装作不知道。可是今天在朝堂之上,朱棣为了册立太孙,几乎是逼着朱高炽把同时册立太子、太孙的原因说了出来,朱高炽难免会有些情绪。 有了孙子,就不要儿子了对吧? 这种失落感,为人子者,是一定会有的。 朱棣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就是要培养太孙,而且怕朱高炽走在朱棣前边,然后到时候再立太孙,岂不是步了洪武朝的后尘。 但是朱高炽也没办法,他自己身体不好是事实,走两步就喘,每年秋冬交际的时候都会咳嗽,一咳就是几十天。咳的最厉害的时候,晚上都没办法躺下来睡觉;就算睡着了,也会突然一阵咳嗽给自己呛醒来。 “老大,爹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爹太喜欢瞻基那孩子了。那孩子,是咱们家的希望。”朱棣无奈的摇摇头,然后继续说道,“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爹喜欢瞻基,不代表爹就不喜欢你。你是爹的嫡长子,是爹和你娘生的第一个儿子。” 这道理,朱高炽也懂,可心里就是多少有点不痛快。 “那些的穷酸腐儒,看不透爹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的目的,就知道嚷嚷着什么于礼不合,尤其是那个解缙,哼……” 不说解缙还好,一提起这个名字,朱棣就来气,又吹胡子瞪眼的。 “爹就搞不明白了,老大,这个解缙不是你推荐我这里来的么?为什么他这么反对你儿子当太孙?”朱棣皱着眉头,“为了阻止爹同时册立你们,这家伙,命都不要了,在朝堂之上那样忤逆我,他想干什么啊?行了……你别站着了,自己找地方坐,省的站久了,腿疼。” 朱高炽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己找椅子坐下,面色沉重。 朱高炽太懂这些文人了,尤其是朱棣登基之后,那些陆续围绕他朱高炽身边的文人们。同时册立太子和告太孙,什么不合礼法、什么有违祖制,全他娘的是借口。 真实原因其实很简单:朱棣这种绕开嫡长子直接培养嫡长孙的行为,让已经陆续聚集在朱高炽身边的文官集团们感觉到威胁了。如果朱棣哪天一心狠,真干出跳过太子传位于太孙的事儿,那他们这些聚集在太子身边的人岂不是要在新君面前失势? 本来文官集团可以安心聚集在太子面前,等着将来太子登基。现在可好,太子还没登基呢,太孙都安排上了。 不过解缙例外,这家伙这么头铁,估计就是这丫脑袋让驴给踢了。 这解缙在洪武朝的时候,怼的洪武爷好几次都想把他剁了,可每次都是前脚举起了刀,后脚就默默放下,最后还是让解缙麻溜滚回老家,眼不见心不烦。 为啥?大概是解缙太崇拜那些青史留名的铮臣了,一直梦想着自己将来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解缙,大明朝第一铮臣”之类的记录。 “解缙……”朱棣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来,“不行,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朱高炽一脸无奈的劝说:“爹,解缙可是出了名的才子,您要是杀了他,那就是戕害才子,史书上一定是逃不过骂名的…… ” 朱棣不服气:“他说我就算了,可是他还说我大孙子!” 得了,朱瞻基现在就是朱棣的心头肉,谁能不能欺负,说一句都不成。 朱高炽笑了笑:“爹,这你可冤枉人家了。解缙说的话,儿子可是全记着呢,人家一直强调的是不合礼法,有违祖制,从来没有否定过瞻基。再比如户部的夏元吉,他对瞻基的评价就很高。儿子记得他说瞻基有‘圣王气象’,只是担心瞻基年幼,真遇到问题了也没办法处理。这些人,都没有否定过瞻基这孩子的能力……” 这话传到朱棣耳朵里,他试着回忆了一下,还真是。解缙那个王八蛋在那儿叨逼叨,叨逼叨,变着花样的怼老子,可确实都是围绕礼法和祖制方面来说的,没有提到太孙半点不好。 朱棣眼睛一大一小,没好气的瞅着朱高炽:“这就是你给我推荐的人才?” 朱高炽也很头疼,他也不理解,为什么前段时间朱瞻基会在自己耳边提起解缙的名字? …… 应天府衙里,朱高煦站在自己府邸门口,看着自己大门外挂上了“汉王府”的牌匾。 朝会的时候,太子朱高炽代皇上宣旨,封朱高煦为汉王,封地云南。但考虑到云南离应天府太远了,朱高煦若是就藩,怕是以后都没什么机会回应天府来了。 所以,朱棣特许朱高煦可以在永乐元年正月以后再去就藩,说白了,就是让朱高煦过完年再走。 朱高燧则是被封为赵王,封地北平。不过这朱高燧之前在应天并没有自己的正式府邸,就有一个临时的宅子,也很少住,平时不是住在宫里,就是住在二哥家。朱棣给他安排了北镇抚司的差事之后,干脆就住在北镇抚司的衙门里了。 这会儿,朱高燧就站在朱高煦背后,看着“汉王府”的牌匾被缓缓的挂了上去。 “二哥,不是当弟弟的说你,云南那地方,鸟不拉屎的,你真的要去?”朱高燧双手环抱胸前,眼睛盯着汉王府的牌匾,时不时瞥一眼自己二哥的反应。 (本章完) 第019章 太子与太孙(二) 朱棣声声怒吼,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解缙双目呆滞,目光死死盯着画卷,突然仰天惨笑,笑声里带着哭腔。 “好一个洪武托梦!” 解缙向前一步,回头环顾朝堂众臣,然后转回身来,直视朱棣。 “皇上,当日方孝孺拒写诏书时,皇上怎不说太祖托梦?” 此言一出,朱棣浑身一震,怒视解缙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 朝堂之上,朱高炽肥胖的身躯晃了晃,瞪着解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余下群臣,皆低头不敢言。 朱棣压制怒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解缙,你这是在求死。” 解缙冷笑一声:“皇上,忠臣不畏死!若皇上说洪武爷曾有托梦之举,臣今日便多嘴问一句,皇上,您在梦里接太祖所赐之物,是玉圭,还是沾着建文旧臣血的刀!” “放肆!” 朱棣大喝一声,从身后御案之上顺手拿起砚台,朝着解缙狠狠掷去。 砚台落在解缙脚边,触地之声,让朝堂之上众人皆心惊胆战。 “你解缙是忠臣,好!好!好!那朕就成全了你!来人!将这狂妄之辈推出宫门外,斩首示众!” 朱棣一声令下,门外大汉将军快步进入奉天殿,将解缙一左一右架起来往外拖着走。 朱高炽慌忙下跪:“皇上息怒!解缙确实狂悖当诛,可若今日奉天殿染了文曲星的血……史官笔下,父皇和太孙便只有骂名了啊!” 文官集团本就同气连枝,有朱高炽带头,其他人也纷纷下跪,为解缙求情:“请皇上息怒!” 大殿之上齐刷刷跪倒一片,只有朱高煦、朱高燧和一些武人还站在那里。 朱棣环顾大殿,此刻心头怒火焚烧,可看见朱高炽人等都为解缙求情,转念一想,若是今日杀了解缙,自己留下骂名倒没什么,只是给大孙留下骂名…… “传旨。”朱棣冷冷注视众人,“剥去解缙这身官衣,投入诏狱,让他日日对着太祖画像忏悔!既然他张口太祖,闭口太祖,那就再给他一本《太祖实录》,让他抄录五百遍,抄不完不许死!” 大汉将军将解缙拖走之后,朱棣闷不作声坐回到龙椅上,一言不发。朝堂众人也跪在那里,不敢言语。 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个解缙拼了命不要,也要反对他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且,解缙只是反对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的大臣之一,还有许多人对此事也是反对,只不过没有像解缙这么狂悖。 “夏元吉。”朱棣缓缓开口。 夏元吉站起来出列,作揖垂首:“臣在。” 朱棣长出一口气,然后平稳了一下情绪,指着夏元吉:“太孙两次在御书房,一次是南北军阵亡者抚恤之事,一次是大明宝钞之事,这两次都你都在。据朕所知,这段时间,你可是经常来找太孙谈天论地的。你来跟列位臣工说说,朕的太孙是怎样之人。” 夏元吉琢磨片刻,整肃衣冠,原地转身,扫视众人。 “诸位同僚,太孙虽冲龄幼子,然其言其行,已有圣王气象。论南北军抚恤之事,能见江山一体;谈钱粮之事,可察毫末秋毫。" 然后转过身来,面朝朱棣。 “皇上,太孙天纵奇才,四岁之龄能见乾坤同辉,实乃大明之福。但是……”夏元吉话锋一转,“非疑太孙之贤,唯忧太孙冲龄而已,可若遇黄河决堤、边关告急,稚子可堪夤夜批红?” 朱棣算是听明白了,夏元吉唯一担心的,就是朱瞻基年龄太小,根本没办法以太孙身份临朝。 想到这里,他的气也消了一半儿。 “夏元吉啊,夏元吉……”朱棣脸上带笑,指着夏元吉,又指着朝堂之上的众臣,“你们是担心朕册立了太孙,就会让太孙沾染国事?哈哈哈……太子,你来跟大家说说,朕昨天晚上是怎么跟你说的。” 朱高炽被点名,磨磨蹭蹭站起来,走到朝堂正中。 “皇上对儿臣说,要将太孙留在皇上身边,由皇上亲自教导。”朱高炽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朱棣的反应。 朱棣点点头:“嗯,朕是这么说了,而且朕也确实打算这么做。太子,你可知为何?” 朱高炽沉默许久,他不知道该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 “但说无妨。”朱棣的催促声传来。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皇上,您想要的,不仅仅是两代储君而已……” “当年靖难,您披甲冲阵时总让儿臣坐镇后方。”朱高炽向前半步,“儿臣明白,您是要我学会看顾粮草、安抚民心。如今您要亲自教导瞻基这孩子……是要让这孩子在您冲锋时,学会如何擂鼓助威吧?” 朱高炽喉结轻轻滚动:“儿臣只是刀鞘,太孙,才是锋芒……” 朱棣沉默许久,缓缓叫出了朱高炽的乳名。 “炽儿……” 大概,朱棣有二十年不曾唤过朱高炽的乳名了吧。 朱棣心中感慨,老大这孩子,他能看懂我的意思,他也接受了我的安排。 众臣这才明白,看起来,皇上是同时册立了太子和太孙。实际上,皇上是册立了太孙,然后顺便册立太孙的父亲为太子! 若不是碍于礼法,皇上真的会跳过朱高炽,直接把朱瞻基捧到储君的位置上。 而这一切,朱高炽都明白,他也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天呐,皇上对太孙,竟有如此厚望? “炽儿,你过来。”朱棣轻声呼唤,朝着朱高炽招手。 朱高炽缓缓走上前,在丹陛前停下。 “上来。”朱棣催促道。 这再往前走,可就踏上丹陛了。 朱高炽抬头,撞见朱棣鼓励的眼神。 “上来。”朱棣再次招手。 朱高炽撩开袍子下摆,慢步踏上丹陛,然后站在朱棣面前。 朱棣看着朱高炽的样子,仿佛看到这个大儿子当年光着屁股穿着肚兜在燕王府的花园走廊里奔跑的样子。 “以后,你就站在这里,陪朕上朝。”朱棣轻声说道,然后用手指了指朱高炽脚下的位置。 在场有洪武老臣,都是见过当年洪武爷临朝的样子,当年懿文太子就是站在朱高炽现在所站的位置。 这场景,太像了。 朱棣目视群臣:“各位,太子、太孙已立,此乃大位传承。” 然后,朱棣对贴身太监王彦低声吩咐:“册封汉王、赵王的旨意拿过来,交给太子。” 王彦捧着玉盘,玉盘上搁着两道圣旨。 朱高炽取过一道来,展开看了,然后与朱棣对视一眼,得到朱棣肯的眼神之后,捧着圣旨慢慢转身,面朝群臣。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绍承大统,笃叙彝伦。咨尔高煦,朕之仲子,器识雄毅,勇略过人。” “昔者白沟摧敌锋,东昌护銮纛,汗血渍鞍鞯而不退,矢石贯肩胛而愈奋。” “是用仿汉武封狼居胥故事,授尔汉王金册,锡以九旒七章之服,建藩云南,永镇南疆。” (本章完) 第018章 太子与太孙(一) 原本的历史中,朱棣确实同时册立朱高炽和朱瞻基为太子、太孙,但并不是同时册立,而是两次册立时间相隔五年之久。 朱高炽于永乐二年册立为太子,朱瞻基于永乐七年册立太孙。 因此,实际上的太子、太孙并列的时间,是从永乐七年开始算起,一直到永乐二十二年朱棣病逝,持续了十几年。 而当时朱棣之所以选择朱高炽担任太子的时候,同时册立朱瞻基为太孙,可以认为是通过双重保障继承顺序,确保皇位在朱高炽一脉传承,压制汉王朱高煦的夺嫡野心。 现在,在这条全新的时间线里,朱棣选择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原因也很简单。 朱瞻基太牛掰了。 这小家伙表现出来超常的政治敏锐度,远超普通孩童,甚至超越朝臣,使朱棣确信他是理想的继承人。 梦境中朱元璋赐予玉圭,并暗示“传世之孙,永世其昌”,这也被朱棣认为是天命所归,朱瞻基被视为朱家皇权的正统延续。 朱棣本人以“清君侧”的名义夺位,本质上还是篡逆。现在同时确立太子和太孙,朱棣可以构建“父传子、子传孙”的合法传承链条,削弱外界对其得位不正的质疑。 同时,明确朱高炽一脉的继承权,也可以提前压制朱高煦、朱高燧的潜在野心——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俩货就他娘的蠢的像哈士奇一样,但未来时间可久着呢,谁能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变化呢。 再者,朱棣对朱高炽本身是非常认可的,册立朱瞻基为太孙,也可以表达对朱高炽的支持,也是为朱瞻基铺路。 实际上,朱棣此举,还有更深一层的的含义。 朱高炽身体不好,万一他…… 嗯,朱棣需要提前确立朱瞻基的继承权。如果太子早逝引发动荡,提前册立太孙也可以避免权力真空。 只不过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还是让朝堂之上的许多大臣明确反对,甚至已经被朱瞻基折服了的夏元吉也隐晦的表此举“于礼不合”。 反对声音最大的,当属解缙了。 解缙,字大绅,江西人,自幼聪颖,十二岁通读《四书五经》,十九岁中进士,洪武爷称赞他为“才子”,命其随侍左右。 这家伙恃才傲物,自命不凡,性格耿直,跟在洪武爷身的时候就多次直言进谏触怒朱元璋,最后被贬官归乡。 建文朝的时候,解缙曾经短暂复出,但并没有得到重用。 朱棣夺位之后,解缙因才华被朱高炽推荐到御前得以重用,成为朱棣倚重的核心文臣之一。 这家伙出口成章,怼起人来那叫一个舌灿莲花,引经据典。听到朱棣连续册立太子和太孙之后,连着喷了朱棣半个时辰不带消停的。 朱棣很奇怪,这个解缙不是老大推荐给他的么?他不应该是老大的人么?怎么册立老大的儿子当太孙,他反对声音这么强烈? 朱高炽眼看解缙沉浸在COSPLAY魏征的过程中无法自拔,几次提醒他收敛言辞,可解缙全当没看见。 …… “……皇上!天上悬不得二日,朝堂供不得二君!您今日册太子又封太孙,正如强令日月同天!敢问皇上,可曾见过日月同辉时,不是白昼混沌,便是长夜血光!” 朱棣无语,怒气值进度条10%…… “……皇上是君,太子是君,太孙也是君,一国三君,此乃取乱之道!” 朱棣无语,怒气值进度条20%…… “……《皇明祖训》中规定了立嫡立长,但仅涉及太子,从未有太子太孙并列之意。皇上同时册立太子太孙,岂非昭告天下太子不堪大任?如此,太子何以自处?东宫何以服众?” 朱棣无语,怒气值进度条30%…… “……此乃僭越祖制,动摇国本!唐有玄武门之变,宋有烛影斧声!陛下若执意双龙并立,便先焚了这圣贤所著忠孝之书,让后世儿孙都学靖难故事!"……” 朱棣无语,怒气值进度条40%…… “……梁武立储孙而致侯景之祸,前车之鉴犹在!皇上欲使我大明步其后尘耶?……” 朱棣无语,怒气值进度条50%…… “……太孙冲龄,未习经国之道。倘天不假年于太子,皇上忍见幼童临朝、权奸窃柄乎?……” 朱棣无语,怒气值进度条60%…… 怒气值进度条70%…… 怒气值进度条80%…… 怒气值进度条90%…… …… “若太孙贤于太子,皇上何不废太子而改立太孙?否则,臣恐后世讥陛下‘既欲立嫡,又暗藏私心’!” 朱棣怒气值进度条100%! 爆发!就是现在! “住口!你这狂妄之辈!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么?你张口祖制,闭口周礼,却忘了这大明江山姓朱!太祖的规矩是规矩,朕的规矩便不是规矩?” “尔等腐儒,只知死读书、抄旧典!漠北瓦剌年年叩关,东南海寇劫掠州县,你解大绅可曾提过一策?倒是对朕的家事指手画脚!朕立太孙,为的是大明百年基业,岂容你以酸词腐句妄议!” 朱棣指着解缙回怼,然后给了贴身太监王彦一个眼神,王彦心领神会,命令两个小太监抬出一幅画卷,当着众大臣面缓缓展开。 一直不语的朱高炽兄弟三人只看了一眼,心头一惊。 嘶…… 看来爹这是早有准备啊! 朱棣怒视解缙,冷笑一声:“解缙!你自诩通晓天理,朕问你,可识得此画?” 解缙仔细观看,画中这场景,像是洪武爷将一物赐予皇上了啊…… “……解缙,朕告诉你,太孙降生之日,洪武爷托梦于朕,亲授玉圭,言‘传世之孙,永世其昌’!太孙乃天命所归,你今日阻挠,是要逆天而行!” 得,朱高炽三兄弟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齐刷刷抬头看向丹陛之上的朱棣。 这画,不是昨天晚上皇上跟他们提起的那个梦境么? 哎呦,皇上这是放大招了啊。 (本章完) 第017章 永乐家宴(五) 朱棣从来没对人说起过这个梦,哪怕是对枕边人徐皇后也是如此。 朱高炽兄弟三人默默的跟在朱棣身后,听朱棣把自己梦到洪武爷赐给他玉圭的事儿慢慢讲述出来,当然也包括朱棣梦到那个和朱瞻基长了几乎一模一样眼睛的年轻人救自己出深渊的内容。 朱高炽心中暗自惊叹,他从没有想过朱棣对朱瞻基的宠爱,还有这样的缘由。 怪不得当时朱棣给朱瞻基的起名字的时候,会用到《尚书》里“基命宥密”这样的句子。寻常人能想到用这句话来给刚出生的孩子起名? 也就是说,朱瞻基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朱棣已经开始有了夺位的想法了。 “老大,老二,老三,爹想跟你们说说爹的心里话。”朱棣再次站住了身子,背对兄弟三人许久,才慢慢转过身来。 三兄弟规规矩矩站成一排,就像是小时候被朱棣训话时一样。 “爹知道,爹的这个皇位是造反抢来的……” 朱棣刚一开口,朱高炽忍不住出言提醒:“爹,您不是造反,您是奉天靖难,是清君……” “什么奉天靖难,什么清君侧,都是他娘的扯淡!” 朱棣放肆的笑了笑,然后双手扶着腰带:“造反就是造反,不管有什么理由,建文那小王八蛋确实是你们爷爷亲自册立的储君,大明的皇太孙。他当了皇帝,就算他再不是个东西,都欺负老子欺负到家门口了,老子毕竟是造了他的反……” 朱棣说这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尤其是说到“造了他的反”的时候,那声音真叫一个洪亮。 朱高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默默退下,让朱棣继续把话说完。 “爹是造反了,但爹那是没办法,不然你们兄弟三人都得完蛋。你们是爹的儿子,爹不能不管你们。”朱棣叹着气,走到朱高炽三人面前,挨个儿在每个儿子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一边说,一边在兄弟三人面前来回踱步。 “你们是爹的儿子,都说儿子像爹……”朱棣正好走到朱高煦面前,停下脚步,“老二,爹让你大哥当太子,以后你大哥就是皇帝,你大侄子也会是皇帝。老二,爹问你,以后你会学爹的样子,造你大哥和你大侄子的反么?” 这话问的,朱高煦能怎么回答?他只能慌忙跪在地上磕头:“爹,儿子怎么会造反呢?您让大哥当太子,儿子听爹的话,一定会好好辅佐大哥的!” 朱棣点了点头,又走到朱高燧面前,盯着朱高燧的眼睛:“老三,你呢?” 朱高燧学着朱高煦的样子,扑通一声跪下就开始磕头:“爹,儿子是不会造反的!” 朱棣站在原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二和老三,然后不经意间瞟了老大一眼。 朱高炽和朱棣一对眼,朱高炽下意识就想膝盖打弯往下跪,却被朱棣一把拽住:“老大,你跪什么?” 朱高炽笑的比哭还难看:“爹,这……气氛都烘到这儿了,不跪一个,不合适……” 朱棣哈哈大笑:“好,跪吧!” 然后松开拽着朱高炽胳膊的那只手,朱高炽便也跪在了朱棣的面前。 “好,趁着这个机会,爹今天就告诉你们兄弟三人。”朱棣背着手,绕着跪在地上的兄弟三人踱步,“刚才吃饭的时候,爹已经说了,要立老大当太子。爹是认真考虑了很久的,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告诉你们一个道理。” 朱棣边走边说。 “立嫡立长,本来就是皇位传承之道。没错,老子是造反当的皇帝,但老子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学他老子的样子,整天盯着那张龙椅,然后拉着人马就要造反……” 朱棣一生崇拜唐太宗李世民,他现在遇到的困境,几乎和李世民当初遇到的困境一模一样。 李世民通过玄武门之变夺得皇位,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也学他造反夺位,更怕他走了以后,儿子们会互相残杀,所以才立了性格宽厚、会善待其他兄弟的李治为自己的继承人。 朱棣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老大,爹知道,你最护着你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弟了。” 朱棣看着朱高炽,弯腰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而且,你是爹的嫡长子,你当了皇帝,你的两个弟弟也会活的很好。” 朱高炽感觉眼眶有点湿。 朱棣笑了在朱高炽脑袋上摸了摸:“老大,你一定要好好当这个太子。等明天朝会立太子的诏书下达之后,你就以太子的身份,帮着爹处理国家政务。爹也好腾出手来,把大孙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 朱高炽含着泪点头:“爹,您放心,我一定……嗯,等会儿!” 朱高炽瞪大了眼睛盯着朱棣,他在回忆,刚才老爷子是不是说,他要把朱瞻基带在身边,还要亲自教导他? …… 洪武三十五年九月二十九,朱棣正式册立朱高炽为皇太子,这比历史上永乐册立朱高炽为皇太子的时间提前了一年半的时间。 和历史上一样,朱高煦被封为汉王,封地云南;朱高燧被封为赵王,封地北平。 同时,朱棣做了一件让朱高炽三兄弟没预料的事情。 朱棣下旨,皇长孙朱瞻基被册立为皇太孙,明确了朱瞻基作为大明未来储君的地位。 纵观历史,同时册立皇太子和皇太孙的例子,也有,不过都比较特殊,不能算数的。 南北朝的时候,梁武帝曾同时册立萧纲和萧大器为太子、太孙。但这属非常时期的权宜之举,不久后因侯景之乱中断。 北魏时期,胡灵太后先是立幼子元钊为太子,又追封早夭的孝明帝之女元姑娘为“太孙”,以安抚宗室,这算特殊情况,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场闹剧,因为这个元姑娘实为女性。 西夏时期,崇宗李乾顺曾经同时册立太子李仁孝、太孙李纯祐,但史料记载模糊,可能为后世追述。 所以,朱棣同时册立朱高炽和朱瞻基为太子、太孙,真的算的上是很有创造性的举措了。 (本章完) 第016章 永乐家宴(四) 这边朱高煦还在消化朱瞻基最新提出的问题,如果大侄子给自己画的“宝钞”没办法从朱棣那里换来银子,那大侄子凭什么随便画几下,就能从我这里买酒? “二叔,实际上很多概念我还没有讲透彻,但道理就是这样一个道理。”朱瞻基爬到自己椅子上坐下,开始做总结性发言了,“大明宝钞在洪武爷那会儿发行的太多了,导致宝钞的实际价值远远不抵宝钞的纸面价值。一张一百文钱的宝钞,实际上只能买到价值十文钱的商品,甚至更少。” “朝廷现在是需要用钱,但如果再度发行宝钞,那只能让市面上流通的宝钞实际价值进一步降低,甚至还不如一叠废纸。二叔,你拿着这些宝钞去抚恤那些阵亡将士,他们的家属看到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的性命只换回来一叠废纸,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还有军中的将士们,看着他们那些为了大明而战死的袍泽家属,只拿到一叠废纸,那这些军中的将士会怎么想?” 妈呀,越说越吓人了,朱高煦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他自己本身就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他深知军心不可欺的道理。倘若有一天,需要他带兵出征,结果他麾下的将士们得知自己就算是战死沙场,也只能给家人换来这么一叠废纸…… 怕是没等他出发呢,就会被哗变的士兵们砍了脑袋挂在旗杆上。 “还有,朝廷继续发行宝钞的话,那给官员们发俸禄的时候也会继续沿用宝钞。这个时候的宝钞实际价值进一步降低,原本能拿一百两俸禄的官员,只能拿到十两银子甚至更少。官员也是人,也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这个时候,官员怎么办呢?” 朱瞻基看着朱高煦,他似乎在等朱高煦说出这个答案。 朱高煦长出一口气,整个人也有些萎靡不振,没精打采。 “大侄子,你说的对……”朱高煦低着头,缓缓开口,“那些当官的,肯定会拼命的搜刮民脂民膏,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朱棣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老二,你现在还想劝我继续发行宝钞么?” 朱高煦咬着牙:“爹,谁再提发行宝钞的事儿,我亲自剁了他!” …… 晚饭过后,朱棣留下朱高炽三兄弟,让女眷们先回去休息了。 朱瞻基也跟着自己的母亲张氏回寝宫休息了。 “走,咱们几个,边走边聊,消消食儿。” 朱棣前边开路,朱高炽三兄弟在后头跟着,一路步行朝朱棣的寝宫走去。 “我出生的时候,你们爷爷他老人家还只是吴国公,刚打下应天府,连江南都没统一。” 朱棣一边走,一边开始回忆起过往。 “我刚满月的时候,陈友谅就带兵来打应天,被你们爷爷在龙湖湾打败,这才解了应天府之围。四年之后,你们爷爷正式称王,立了我大哥为吴王世子……” “后来,你们爷爷一直忙着带兵打仗,我和你们的其他叔叔伯伯们,基本都是我大哥一手带大的。” “再后来,你们爷爷建立了大明,我大哥也就成了大明的皇太子。” 说到这里,朱棣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猛然一转身,面朝跟在他身后的朱高炽三兄弟。 “老大老二老三,爹跟你们说实话,爹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当皇上。” 这话朱家三兄弟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起码表示自己听到了。 朱棣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继续滔滔不绝的说。 “……那会儿,你们爷爷封了你们二伯、三伯,还有我,还有其他几个叔叔当藩王。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等大哥登基了,我们兄弟就好好替他守着边疆,让他做一个千古留名的好皇帝。” “后来……唉……”大概是想到伤心事了,朱棣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大哥走了以后,我们兄弟都很伤心。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也只顾着伤心,从来没想过你们爷爷会把储君的位置交给谁。” 这话说的是真心的,朱标病逝的时候,朱棣还在北平。等到朱标病逝的消息传到北平以后,朱棣连着哭了好几天。当时朱高炽十四岁,朱高煦十二岁,朱高燧九岁,都是已经记事的年龄,所以对此事印象深刻。 过了好久,朱棣缓过劲儿来了,这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大哥没了,太子没了,老皇帝还得找一个人来当太子。 若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朱元璋应该让秦王朱樉来当太子。可秦王朱樉当时已经因为过失被朱元璋召回应天囚禁,朱元璋不可能让他做太子。而且朱标病逝后不久,朱樉也跟着去世了。 若是跳过老二秦王朱樉,选择老三晋王朱棡?晋王朱棡与朱标关系很好,当时驻守太原,但是朱棡是出了名的性格暴戾,驭下严酷,这也让朱元璋对他很不满意。所以,朱元璋自然也不会选择他当太子。 若是再跳过老三,选择老四燕王朱棣呢? 等会儿,身为嫡长子的朱标去世,然后连续嫡次子和嫡三子,选择嫡四子,这还叫立嫡立长么? 所以,朱元璋考虑了很久,决定跳过儿子这一辈,直接选择朱标的儿子朱允炆做储君。 大概是从这个时候,朱棣才开始有了一种想法。 为什么我不能是储君呢? “建文那个小王八蛋,逼着爹把你们兄弟三人送来应天当人质,又收缴爹的兵权,还派人围住燕王府。爹知道,如果爹在不反抗,下场比你们那些王叔们好不到哪里去。爹自己也就算了,可你们兄弟三人,怕是要跟着爹一起遭难,最好的结果,也是被人家像条狗一样囚禁一生……” 说到这里,朱棣悄悄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黑漆漆的天,好像能从寥寥无几的星星里看到自己的过往。 “大孙出生那天,爹做了一个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