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茅坑穿越后的逆袭传奇》 第520章 你是要当驸马,还是当侯爷 鸿帝也曾数次见过小茹,印象最深的那一次却是在金殿之上。 当时上官沅芷与何允谦金殿对峙,小茹作为当事人之一也上了殿去,为此还挨了三庭杖。 当时鸿帝就觉得小茹的相貌极为熟悉,甚至一度心神恍惚,直以为看到了何皇后,到得今日方知小茹是他的女儿。 姜远轻拉了小茹的手:“茹儿,快见过陛下。” 小茹紧低着头,弯腰曲膝以妇人之礼而拜:“臣妾,姜程氏见过陛下。” 鸿帝看着小茹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龙目中泪光闪烁。 小茹已为人妇,此时梳的是妇人云鬓,穿的是宽大的儒裙,竟似当年何皇后在世一般。 “吾儿…” 鸿帝激动不已,轻颤着手去扶小茹。 小茹见得鸿帝伸手来扶,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去。 姜远轻扶了小茹,柔声道:“小茹,陛下是你的亲爹。” 鸿帝没能扶着小茹,有失落也有伤感,颤声道:“吾儿,是朕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小茹见得鸿帝老眼含泪,也不由得心下一酸,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老人,即便再错,那也是她的亲爹。 虽然没有养育之恩,但身体里终究是流着他的血。 或许是血脉的召唤,也或许是看着老父流泪认错,小茹终于抬起了头,眼中也含了泪。 “爹…” 小茹轻轻的唤了一声。 爹这种称呼适用于民间,不适用于帝王,但恰恰是小茹这一声怯生生的‘爹’,让鸿帝老眼中滚动的泪流了下来。 这一声爹的杀伤力太大,若是叫父皇,反而冲淡了那份亲情。 “儿啊…是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啊…让你受苦了…” 鸿帝再也控制不住,轻抓了小茹的手,声音哽咽而颤抖。 小茹终于哭出声来,轻轻摇头:“爹,不必如此,孩儿过得很好…” 鸿帝老泪纵横,细细打量着小茹,手抓得紧紧的,怕一松手,女儿就不见了。 赵祈佑见得这般扬景,也不由得扯着衣袖抹了抹眼睛,心里却是默默念叨:“娘,孩儿终于让妹妹认祖归宗,您也可安息了。”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上前齐声道:“陛下,您与小公主相认是大喜之事,勿要过度激动,对龙体不利。” 小茹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帕子,帮鸿帝擦了擦泪水:“爹,孩儿一切都好,大哥说您身体不好,您要保重身子。” 鸿帝也渐渐从激动中平静下来,拉着小茹的手,缓声问道:“吾儿,快与爹说说,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 小茹回头看看姜远,姜远轻声道:“茹儿照实说便好。” 小茹点点头,便将从记事起所能记得的事一一说来。 鸿帝听得又是疼惜又是愤怒,得知小茹冬天赤着脚还要砍柴干活时,老眼中泪水又长流。 得知小茹差点被兄嫂逼得跳河时,老眼中又瞬间杀机四溢。 “齐王!” 鸿帝怒哼一声:“那西山村的陈员外,八十了还要强娶小妾,为老不尊,你令人将其给朕拿了,抄没家产,全家贬为乞丐!” “还有那程有财夫妻,也给朕一并拿来,发配流徒!” 赵祈佑闻言,立即躬身:“儿臣领旨!” 小茹却是连忙道:“爹,我哥程有财对孩儿还好,若不是他偷偷照顾孩儿,孩儿已然没命了!求爹不要为难我哥。” 鸿帝听得小茹这般说,感叹道:“我儿重情义。 也罢,那程有财也算是你兄长,又于你有照顾之情,为父便不与他为难。 齐王,给程有财安排进丰邑县衙,给他一个差事。 至于那恶妇程陆氏,竟敢贬卖吾儿,又抛夫弃子,已犯七出之条。 命各洲府发下海捕文书,将程陆氏与那懒汉程二缉拿,押回大理寺,以民俗浸猪笼!” 小茹听得这话,还想求情,却被姜远制止了,小茹的嫂嫂落得如此下扬,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他人。 赵祈佑也不怠慢,当下出了丰邑侯府唤来护卫安排。 鸿帝下完旨,又将目光看向姜远,神色就变得不善了:“丰邑侯,你是要当驸马还是侯爷?” 姜远想都没想:“微臣还是当侯爷吧。” 鸿帝冷哼一声:“吾儿为公主,岂能与你为妾,这驸马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姜远撩了袍摆跪下,挺着胸正色道:“陛下若如此,那请陛下将微臣贬为庶民!微臣既不当驸马,也不当侯爷!” 鸿帝闻言大怒:“好你个姜远,又拿辞爵来要挟朕,你当朕不敢么!” 姜远朗声道:“微臣并非要挟,只因微臣娶惠宁乡主在先,如若微臣当了这个驸马,岂不弃了糟糠之妻?此等狼心狗肺之事,微臣万死不从!” 鸿帝瞪着姜远:“那你又将吾儿置于何地?” 姜远答道:“茹儿也自当为吾妻!” 鸿帝哼道:“丰邑侯,你是既要还要是吧!” 姜远大声道:“非是微臣贪心,微臣家中妻妾三人,都与微臣同患过难共过甘苦,微臣不愿舍弃任何一人,如若如此,微臣宁死尔!” “好!好!”鸿帝怒声道:“你不怕朕真杀你么!” 小茹听得鸿帝与姜远的话,大惊失色,她哪知道与亲爹相认后果会这般严重。 “爹!不要伤害我夫君,没了夫君,孩儿也不会独活!孩儿与两个姐姐情同姐妹,她们也从未将孩儿当妾室对待。” 小茹也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却是在一旁一言不发,君臣数十载,谁还不了解谁。 若鸿帝真是来治罪的,哪会在这里说这么半天。 果然,鸿帝脸上的怒气消了开去,叹道:“不是爹狠心,你本为公主却做妾室,实是有违礼法,天下人将会怎么看你。” 小茹哭道:“孩儿不管天下人如何看,孩儿今生只认夫君一人!孩儿的日子,自当孩儿自己做主,望爹爹不要为难孩儿夫君。” 上官云冲这才开口道:“陛下,按理来说,公主为妾确实于大周礼法为不容,但事出有因,礼法先讲的是礼,而后才是法。 小公主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于丰邑侯为妾也是情有可原,想来天下人也不会笑话。 再者,小公主又为大儒谢宏渊关门弟子,与伍老大人虽未有师徒之名,却是有师徒之实的,想来天下文人也不敢拿此事作文章。 而丰邑侯的名声极佳,此事或许可成佳话。” 鸿帝又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姜远:“丰邑侯,你即与吾儿情投意合,朕若是为难你,便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你往后好好对吾儿。” 姜远立即磕头:“谢陛下成全。” 鸿帝很不高兴:“吾儿尚且叫我一声爹,你又当如何?” 姜远只得再磕头:“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鸿帝这才轻抬了手:“算你识相!起来吧!” 鸿帝又将小茹扶了起来:“吾儿,可愿回宫中暂住?” 小茹轻摇了头:“孩儿即已出嫁,当随夫家。” 鸿帝听得小茹这般说,也不强求,反而笑了:“也好,丰邑侯,你可还记得朕还是格物书院的院长?” 姜远一愣,不知道鸿帝怎么突然又扯上这事了:“小婿怎敢忘。” 鸿帝笑道:“朕要个院长的屋子不过份吧?” “啊?” 姜远张大了嘴,一时没反应过来。 鸿帝也不待姜远反应过来,站起身来对姜守业与上官云冲道:“两位爱卿,与朕一起回宫议事。” 鸿帝就这般走了,且还将姜守业与上官云冲一起叫走了。 姜远与小茹站在府门前相送,直到鸿帝的车驾出了鹤留湾才转身回府。 “夫君。” 身后突然传来上官沅芷的唤声。 姜远回过头去,只见得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你们怎么出来了?”姜远笑问道。 上官沅芷慢步上得前来:“夫君与陛下的对话,我与师妹都听到了。” 姜远拉过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在每人脸上亲了一口:“我们是一家人,谁也别想将我们分开。” 三女齐齐点头,姜远是她们的唯一,这个家若没了姜远,那还是家么。 上官沅芷又道:“为何陛下与公爹、爹爹这么着急的离去?” 姜远想了想:“我估计,朝中又将有大事发生了。” 三女闻言,心神顿时一紧,太子造反的风波刚过去,还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姜远解释道:“陛下即然与茹儿相认,必然要为何皇后正名,赐封茹儿公主封号,令茹儿去太庙上香祭拜,此为认祖归宗。 茹儿为我之妾室,陛下自要编个由头,不能让天下诟病,这为其一。” “那其二呢?”三女齐声问道。 姜远看着皇城方向,缓声道:“其二是为夫猜的,也不知道真假,如若为真,恐是要开大周之先河了。” 黎秋梧笑道:“说到开大周之先河,谁能比得过夫君,您又是一日娶俩妾,还将公主纳了妾,望断古今,也就夫君一人了。” 姜远哈哈笑道:“那倒是!不管其他,陛下走了,咱们也回屋吃火锅去!粉条可别煮糊了。” 第521章 织布行业的大杀器 若说一点动静没有也不准确,东宫被活捉的那三百人,除了其中一部分被斩于菜市口以外,大多数人都活了下来。 这些活下来的人,里边包括赵弘安的二十几个侍妾与七八个子女。 据说齐王为免这些人死罪,长跪于鸿帝的寝宫前为这些人求情。 齐王谏曰:“不以太子之愚累及子嗣,同是陛下血脉,何以加诛? 妄杀无辜有伤天道,恕无知者无罪,方显圣恩厚德仁和。” 鸿帝闻听此言欣然应允,免其东宫众人死罪,将其发配岭南,永世不得入燕安。 朝中百官得知此事,皆赞齐王宽德仁厚,有上古贤王之度,一时间对赵祈佑的好感度拉满。 此事又传入民间,百姓也多传颂赵祈佑贤王之名,自此赵祈佑的形象不管是在坊间还是朝堂,都变得高大起来。 姜远听得此事,只是一笑了之,别人不了解赵祈佑,他却是很清楚的。 赵弘安的那些子嗣、侍妾能活着走出梅关古道才是怪事。 这些不是姜远所关心的,此时正与沈有三、万启明蹲在章老七的铁匠铺中,鼓捣着一架纺机。 沈有三的织布坊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其中几个厂房已开始纺纱生产作业。 但使用的纺机还是老式的,每次只能纺一根纱线,根本供应不上。 而万启明根据姜远所设计弄出来的新纺纱机,号称能同时纺八根线,但因姜远的缺席,卡在了关键位置。 虽然这新织机也能将就着纺纱,但运作并不顺畅,断线卡机是常事,织娘们剪线拆织机的时间比纺纱的时间还多。 好不容易等得太子谋逆的事平息了,沈有三像个土匪一般冲进万启明的家中,将他强行推进马车中,直奔鹤留湾找姜远。 在沈有三眼里,没有什么事比挣钱更重要。 姜远看着面前这台由一个大手摇轮,与八个纱锭组成的织机直摇头。 姜远摸着下巴,好奇的问道: “万兄,你即然能搞出来木质摇轮,但为何这与纱锭相连的传动部位,怎么还用连杆传动呢? 你就没有想过用其他的物件代替?” 万启明眨巴着求知的大眼睛,解释道: “下官有想过啊,这不是多加了两根连杆么,这手摇轮转起来飞快,比用脚踏的老织机好多了。” 姜远满头黑线:“这手摇轮光转得快有何用?连杆与手轮的转速不匹配,不卡线绞成一团麻花才是怪事。 这就像你吃饭一般,我使劲给你喂饭,你咽得下去么?” 万启明挽了袍袖,叹道:“这道理下官也懂,也想过很多方法,却仍是如此。” 沈有三听不明白两人说的话,但却是直指要害:“明渊,我知你有办法,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的给解决了! 你说的那什么专利费,只要这东西能成,马上奉上!” 姜远咧嘴一笑:“你早说啊,二万两,一钱都不能少,还有,你那在建的酒楼也归我。” 沈有三心疼的直呲牙,姜远下手太狠,丝毫不顾一起撒尿和泥的情谊。 “明渊,我能和你做兄弟真是祖坟冒黑烟!” 沈有三咬牙切齿,眼珠一转,又忽悠道:“明渊,二万两银子花没了就没了,不如你将那二万两银子拿来入股,这才是长久之计!” 姜远摆手道:“我不干这买卖,钱到我手里才是正经。 我可提醒你,你干这织布坊,不要搞得太狠,给其他人一点活路才好,万事不可做绝。” 沈有三一怔,他自然知道姜远话里的意思。 他有数支商队来往于党西与北突,以收垃圾一般的价格,收回大量的羊毛,如今都不知道屯了多少货了。 而这种新纺机一旦落到他手里,他势必会牢牢把控住,以极快的效率纺纱织布,到时再以低价冲击市扬站稳脚跟。 市面上一旦出现大量质优且便宜的布料,那种冲击可想而知。 不知道多少以纺纱织布为业的百姓,以及各大小布坊要没饭吃,就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种事都有可能发生。 沈有三摸了摸脑袋:“明渊,你不是说先进淘汰落后么,就像那红砖厂,不也挤倒了燕安周边的青砖窑么。 要想百姓都能穿得起衣衫,只能让少数人吃亏,我织布也算造福于天下,这有何不对?” 姜远闻言一愣,沈有三说的话并无不对之处,工业要发展,必然就要淘汰一些旧事物,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就要牺牲一些东西。 正如沈有三所说,鹤留湾与工部的红砖厂一开,燕安周边的青砖窑几乎全部倒闭,以烧青砖为生的百姓,要么进工部的红砖厂,要么另谋出路。 但有所不同的是,红砖厂的烧砖配方是公开的,有能力的百姓也能自己弄,倒还不算太惨。 姜远目光定定的看着沈有三:“话是如此,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这种新纺机,你只能独享一年! 一年后,我会上奏朝庭,将此纺机推向民间,不能所有钱都只让你挣,这于百姓不利,更于你不利。” 沈有三皱眉道:“一年?是不是时间太短了?再者,这新织机是你与万兄制出来的,我使这东西可是花了大钱的,何必便宜外人!” 姜远正色道:“你花了大钱,所以让你先行一年。 有一年的时间,你的沈记布庄差不多能开遍半个大周了! 这新纺机是我与万兄弄出来的没错,但不是为你一个人弄的,你只不过是花钱买了先走一步的权力。 再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全天下都是你沈记的布,你觉得朝中的官员都是些无能之辈么,岂会让你独断大周百姓的穿衣? 还有,没有竟争,就不利于市扬的良性循环,这不是工业的前进,是倒退!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你要挣钱,其他以纺织为生的百姓也要吃饭,不要总想着吃独食,会噎死人的。” 万启明拍了拍沈有三的肩:“有三兄,侯爷所说没错,所谓衣食住行,衣排首位,仅次于盐铁之后,你当要掌握分寸。” 沈有三被姜远与万启明一言惊醒,连忙起身作揖:“谢二位兄长点拨,小弟铭记。” 姜远点点头:“其中道理你懂就好,钱赚多少才是够,有些东西不要触及朝廷的底线,到时再好的交情都是没用的。” 沈有三狠狠点头,姜远所说的那再好的交情,指的是谁,三人都心知肚明。 万启明又拨弄起那台纺机来:“侯爷,有三兄头脑精明,话到即可。 咱们还是先解决纺机的问题吧。” 姜远笑道:“这纺机你已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好解决了。” 姜远唤来章老七师徒,弄来一些黏土、沙子、草木灰等物合在一起,制了大小三个模具。 将这三个泥模具放入炉火中锻烧成型后取出,再用石墨坩锅融了铁水倒入模具中。 这个过程所耗的时间极长,姜远与沈有三、万启明在铁匠铺忙活了整整两天,就连饭食都是小茹送来的。 侯府中的女人们知道姜远在忙正事,倒也不来打搅。 只是偶尔来看上一眼,见得满身煤灰与泥土的姜远,实是心疼不已。 姜远也很疲惫,如今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只盼快点过年,过完年后格物学院开学,教出一大批学子来才好。 第三天清晨,姜远吃完最后一口油条,亲自持了铁锤将那三个陶模砸碎,从里边取出三个大小不一的齿轮来。 万启明一见得这三个齿轮,眼中瞬间放光,脑子如醍醐灌顶: “哎呀!下官怎么就没想到用牙轮来代替连杆!侯爷真是大才!” 姜远笑道:“只是你没往这方面想罢了,老织机都是以连杆传动,你被误导也是合情合理。” 二人一齐动手,将新织机拆得七零八落,又找来村中木匠付根生,根据姜远的要求现扬制作所需的木件。 木匠付根生现在不得了,他一个家徒四壁差点被冻死的穷木匠,最初靠给来鹤留湾安家的老兵们打床做家具,挣些活命钱。 后又专接侯府的活,日子过得越发的好了起来,去年盖了新房还娶了媳妇,并带了三个徒弟,在鹤留湾也算是有头有脸了。 如今拥有的这些都是托姜远的福,只要姜远一声召唤,付根生便闪现一般出现。 “咔咔…” 随着织机上的最后一个齿轮安装到位,万启明轻摇手轮,织机顺畅的运作起来,八个纱锭也有规律的旋转起来。 沈有三连忙命人回去取了羊毛来,亲自试手,八根纺线慢慢缠绕而出再无卡顿与缠轮,顺畅无比。 “哈哈哈…成了!成了!” 沈有三放声长笑,有了这东西,打遍纺纱界无敌手。 姜远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才哪到哪,只是纺纱而已,又织不了布。” 沈有三与万启明两眼放光:“可是还有改进织布机的法子。” 姜远擦了擦脸上的汗:“自然是有的,不过有些复杂。” 沈有三抱着姜远的胳膊,像疯了一样嚎叫:“明渊兄!快快施展神通!” 姜远作揖道:“你放过我吧,我特么在这铁匠铺干三天了,庄子里的牛都不是这般使唤的! 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家娘子就要来寻了。” 沈有三哪肯松手,叫道:“咱们是兄弟啊!我给专利费,你开口便是。” 与沈有三的颠狂不同的是万启明,两只俊目盯着姜远直冒红星。 姜远被万启明看得发毛,暗自腹诲这货别有什么不良嗜好才好。 万启明也上前一步拉住姜远的胳膊,激动的说道:“侯爷,您当真是无所不能,下官不在意那什么织布机,只想知道侯爷为何样样精通。” 姜远闻言,暗道:我会告诉你,我是理工科机械专业的高材生么?我会告诉你,那什么珍妮纺纱机、飞梭织布机,是从书本上看来的么? 姜远挣脱二人的猪爪,一本正经之色:“我略微精通而已,算不得甚。” 这逼装得有点大,但万启明却是深信不疑:“请侯爷教我!” 姜远实是不想再被当牛马使唤,便道:“也无不可,我最近刚好写了一卷机括要章,你可抄眷一份拿回去。” 万启明闻言激动得浑身轻颤:“下官谢过侯爷!” 姜远笑道:“这东西可不能白给你,明年我格物学院开学,你得以这机括要章上面的东西,教授学子。 还有,那织布机,你帮着有三弄,不过数天的功夫,一会你一并将图纸带回去。” 万启明哪有不应之理,疯狂点头:“下官岂敢相拒,定当从命!” 姜远又对沈有三道:“纺机与织机,一共三万两专利费,沈老板是付银票还是现银?” 沈有三一愣,他为商贾,可不似万启明那书呆子,姜远这是活又不想干,钱又要收,合着就是拿万启明当牛使。 沈有三才不管谁收那什么专利费,他只管要织机,当下应道:“明渊放心,少不了一毫!稍后银票就送来。” 当下三人分行两路,沈有三让人抬着纺机回工坊作长久试机,姜远则带着万启明回府取那机括要章。 谁料想,万启明进得姜远的书房,就似耗子进了米缸,不但将那机括要章塞怀里,还把姜远写的算术要义、物理要义也给搂走了。 万启明拿着这些样本边走边看,一瞬间便被吸进去了所有心神。 “竟有如此神书!原来光是这个样子…烧开水还有这等妙用…” 万启明如疯了一般,眼睛盯着手中的书稿一边嚷嚷,大步往丰邑侯府外走。 “哎,万大人,吃过饭再走不迟!” 小茹刚吩咐好下人做饭菜,见得万启明要走,连忙招呼。 万启明哪还听得见,时不时颠笑两声,时而摇头晃脑的出府而去,这等模样惹得侯府的下人们惊疑不定,只以为万大人犯了癔症。 “夫君,万大人怎么了?” 小茹不解的问道。 姜远无奈的说道:“他疯了,现在就是有人拿刀捅他,他都不知道疼。” “疯了?”小茹一脸茫然:“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疯了,可惜了。” 就在此时,胖四飞奔来报:“少爷,夫人,陛下的圣旨到了!” 姜远与小茹齐齐一惊,怎么突然就来了圣旨? 第522章 你帮谁? 今日却突然传下圣旨,也不知道又有什么事要使唤姜远。 姜远暗叹自己原本就是个闲散侯爷,却是一天都没能得闲,总有忙不完的事。 他正准备弄玻璃窑,刚起个头就被沈有三与万启明给搅和了。 前两天,樊解元也派人来请他去济洲,说那明轮船还是一堆木头,船匠不知从哪下手,急需丰邑侯指点。 还有那长火枪,已试制了几十支,也等着姜远去试枪。 另外,还要给鸿帝修个别墅。 鸿帝都那般说了,姜远若是不给他建,万一鸿帝大手一挥,让工部来建行宫,姜远得哭死过去。 总之诸事极多,如今又有圣旨到来,姜远实是烦不胜烦。 烦归烦,姜远也不敢怠慢,带了妻妾到府门前迎圣旨,却是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只见府门外的空地上,六个配着仪刀穿着金甲的金吾卫,扛着数面旌旗,整齐的站在府门台阶两旁。 台阶下还停着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 整辆马车的车厢,以黑色的布幔制成,布幔之上用金丝绣着雉鸡图案,看起来贵不可言。 姜远看看这些金吾卫,又看看那马车,嘀咕道:“黑色的马车倒是头一回见,丑死了。” 身旁的上官沅芷却是识货的,轻拉了一下姜远的衣衫:“夫君别胡说,此为厌翟车,是公主的坐驾!定是陛下来接小茹妹妹了。” 姜远摸着下巴道:“好好的来接小茹作甚?” 小茹站在姜远身后,她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脑子里只想着做好的饭菜怕是要凉了。 一个老太监捧着圣旨大步上得台阶,高声唱道:“程茹接旨!” 姜远听得老太监这般唱,这才确认了这圣旨是专为小茹而来,而不是给他派差事的。 小茹还魂游饭桌,全然没听清太监是在叫她的名字。 姜远与上官沅芷轻拉了一下小茹,这才将她的魂魄拉了回来,与姜远等人一起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宣旨太监见得丰邑侯府的一大票人跪了下去,这才展开圣旨念道: “朕闻天命有归,血脉承宗。 今得报,民女程茹乃朕流落民间之血脉,实为金枝玉叶…” 圣旨很长,鸿帝先是回顾昔年宫庭变故,致其骨肉分离,然后又言痛其心痱与寻得爱女甚喜等言。 在姜远听来,这些废话就像老奶奶的裹脚布,长得没谱。 “…今册封程茹为昭宁公主,改回祖姓赵,赐名复婉,钦此!” 老太监将圣旨一合,谦卑带笑的对小茹道:“昭宁公主,请接旨吧。” “啊?哦。”小茹懵懵的高举双手接过圣旨,不知该如何回话,便侧头看向姜远。 姜远双手一拱磕头谢恩:“谢陛下龙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茹也依样画葫芦,如此这般谢了恩。 姜远站起身来道:“这位公公辛苦,请入府喝杯茶歇息一番。” 传旨太监笑呵呵的拱了拱手:“丰邑侯不用客气,咱家此来除了宣旨,还需接回昭宁公主殿下,就不多待了。” 姜远一愣:“接小茹去皇宫?为何?” 传旨太监正色道:“昭宁公主殿下流落在外多年,陛下着其入宫习宫庭礼仪,明日需上金殿正式受封。” 姜远暗道鸿帝还真是动了真格了。 他本以为鸿帝顾及礼法与皇家脸面,只与小茹私下相认便算到头了,却没想到要这般大张旗鼓。 小茹听得让她进宫,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皇宫她去过一次,还挨了三庭杖,到得现在还心有余悸。 再者,在皇宫之中,除了刚认的亲爹,她谁也不认识,心中难免生出惶恐来。 “这位公公,我可不可以不去?”小茹小心翼翼的问道。 传旨太监腰弯得极低:“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您若不回宫,老奴没法复命呐。” 上官沅芷轻握了小茹的手,劝道:“妹妹,你贵为金枝,自要进宫受册封,且还要去太庙祭祖。 陛下召你进宫习礼仪,乃是必要之事。” 姜远也点头道:“茹儿尽可前往,也就一天的时间,明日在太庙祭拜完,便随为夫回来即可。” “可是…”小茹还是有些不情愿,唯恐这一去,便被鸿帝扣在了皇宫之中。 在小茹心里,这鹤留湾才是她的家,其他地方再好也不及此地,就算是皇宫也是不及。 姜远摸了摸小茹的脸,安慰道:“不怕,陛下是你亲爹你怕什么?再者,你还未祭拜过你娘,此去正好拜祭。” 传礼太监也道:“殿下无需作他想,陛下与齐王,以及其他的小公主、小皇子,都在等着您进宫用膳,这时辰也不早了,还请殿下移驾。” 小茹见得传礼太监的腰都要弯到地上了,又有姜远与上官沅芷相劝,只得莲步轻移而下。 她这一动,便有两个宫女与一个嬷嬷上得前来,将她扶上马车。 “夫君,明天记得来接茹儿!” 小茹被扶上了马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依依不舍的叫道。 “茹儿放心,明日我便去接你。”姜远挥手道。 那传礼太监见得小茹入了马车,这才直了腰,对姜远拱手道: “丰邑侯,陛下还言,明日让侯爷与惠宁乡主、骁烈夫人上朝,您可千万记住。” “本侯知晓了,有劳公公。” 姜远拱了拱手,让胖四端了个托盘出来,托盘之上放着五十两银子。 传礼太监徦意推辞一番后,也便受了。 黎秋梧见得小茹的车驾远去了,这才问道:“夫君,陛下让您明日上朝,为何还要让我与姐姐同去。” 姜远笑道:“这是要施恩了,你忘了,陛下封你为骁烈夫人,也是未正式册封的,明日正好一起办了。 既然连你都要去,芷儿为乡主,又岂会落下她。” 黎秋梧撇了撇嘴:“皇家就是心眼子多。” 上官沅芷却是皱了皱眉,轻声道:“明日之后,公爹与爹爹怕是也要回家颐养天年了。” 姜远叹了口气:“这不正好么,他们也年岁大了,远离朝堂也好。” 上官沅芷点点头,大周开国一百二十余年,没有几个宰相是善终的,如今姜守业与上官云冲这般体面退扬也好。 姜远一挥手:“吃饭去!吃完饭,带上致知,咱们回梁国公府去。” 姜远吃完午饭,带着上官沅芷与黎秋梧,以及刚满月的儿子,一家四口直奔梁国公府。 对于姜远等人回来,姜郑氏乐不可支,抱着孙子姜致知就不撒手了。 姜致知也从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样子,变得粉嘟嘟的,姜郑氏用手指一摸他的小脸,这孩子便咧了嘴笑,样子像极了姜远。 “哟,乖孙,快让爷爷抱抱。” 姜守业见得孙子也是喜爱至极,小心的从姜郑氏怀里抱了过来。 谁料姜守业刚一抱过来,小家伙便尿了他一身。 姜守业佯怒道:“你这小东西,你奶奶抱你,你不尿,老夫抱你,你就这般!跟你爹小时候一样!” 姜致知也似知姜守业凶他,咧了嘴就哇哇大哭起来。 姜郑氏心疼得不得了:“你凶啥凶,吓着我的乖孙,我与你没完!” 姜守业讪笑道:“老夫这不是逗他么。” “那也不行,给我!” 姜郑氏柳眉一竖,将孙子抱了过去,还真别说,姜致知马上就不哭了,又咧了嘴笑。 姜远看着眼前的亲人,暗道以前所经历的那些凶险都是值得的。 姜郑氏抱着姜致知,领着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进了后宅,中堂之中只留下姜远与姜守业父子二人。 姜守业用手抹了抹衣衫上的水渍,对姜远道:“为父本想给知儿取名怀安,却不想慢了一步。 致知,知行合一,也很妙。” 姜远笑道:“孩儿没有请示父亲大人,是孩儿鲁莽了,待得知儿十八冠字时,定请父亲大人做主。” 姜守业闻言哈哈大笑:“那敢情好!不过为父老了,能不能再活十八年都未可知。” 姜远正色道:“父亲大人与娘亲定能长命百岁,曾孙都能见着。” 姜守业叹道:“人与草木无异,谁敢言岁月有情。” 姜远闻言也是一黯,父母终究会老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父亲大人。” 姜远轻声道:“陛下封您为司徒,泰山大人为太尉,也等同于让您二位告老了。 您满腹经纶,比一些大儒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如去鹤留湾格物书院当个教习,以您的才学,想拜入您门下的学子定如过江之鲫。 闲时做做学问,比闷在府中要好上千百倍。” 姜守业抚了抚胡须,笑道:“这倒是个好去处,不过,刚才你言及上官老匹夫,莫不是你想将他也请了去。” 姜远嘿嘿笑道:“泰山大人乃大周第一武将,让他在家闲着更要命,不如让他去讲武堂,也算发光发热了。 您主文,泰山大人主武,且看谁教出来的弟子更胜一筹。” 姜守业哈哈大笑:“那老匹夫与老夫斗了几十年,那就再斗上一些年月又如何!” 姜远也笑道:“那便就这么说定了,孩儿单独给您与岳父建别墅,就建在学院中。” 姜守业突然笑脸一收:“为父且问你,若是我与上官云冲打起来,你帮谁?” 姜远闻言整个人都傻了,他哪能料到一向严肃正经的姜守业,会问出这种要命的问题来。 姜远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已经可以想到,在格物书院中,在某一个清晨,也或者是傍晚,或者是任一时间。 两个白胡子老头,挽着袖子扯着嗓子互骂甚至掐架,身后还有各自的弟子呐喊助威,这是何等的壮观。 格物学院鸡飞狗跳的日子,不远矣。 第523章 禅位 因为贪睡不想起,时间就有些来不及,三人都顾不上吃早餐了。 到得前宅时,就见得杜青与文益收在两辆马车前有说有笑的闲聊。 杜青还是老样子,只不过那身恒久不变的青衣换成了皮甲,脑袋上还戴了个头盔。 别人穿皮甲戴头盔像个小喽啰,杜青则不然,整个一白脸俏将军的模样。 保护姜守业的这些日子,不少与姜郑氏交好的贵妇上门拜访时,有数个桃花眼的贵妇,明里暗里的打听杜青,用意不言而喻。 “杜兄,早啊。” 姜远大步而来,边走边打招呼,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杜青了,此时自然十分开心。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盈盈行礼:“杜兄安好。” 杜青哈哈笑道:“姜兄弟,二位弟妹,许久不见了。” 姜远双手把着杜青的双肩,诚声道:“这两个月辛苦杜兄了,若不是有你在侧,我爹就险了。” 杜青笑道:“姜兄弟说哪里话,你我情同兄弟,姜相又为国为民,为兄能帮上忙乃是荣幸。” 姜远也不再言谢,一手搭在杜青的肩头:“杜兄,待会下得朝来,你也就可以回鹤留湾了,高璐嫂子可是挂念你得紧。” 杜青装出一副大男子的气势来:“我在外做正经事,她一个妇人有甚好挂念的!” 姜远勾着杜青的脖子,挤着眼睛道:“我可听说,有许多贵妇想高价请你去给她们当护卫,我嫂子听说后心急如焚。 我还听说,高璐嫂嫂让柔儿嫂子,每三天就要来此寻你,可真?” 杜青俊脸一红,讪笑道:“这两个婆娘就是欠收拾,整天疑神疑鬼的。” 二人正说笑着,姜守业迈着四方步过来了,姜远与杜青连忙收了声,有些玩笑不适宜在长辈面前说,不是不能说,是不自在。 一众人与姜守业见了礼,当下也不多做闲聊,各自上了马车往皇宫而去。 皇城的崇德门内一如往昔,来上朝的官员下了马车后鱼贯而入,但却并未像从前那般谈笑闲聊,大多人都沉默不语。 一个月前,就在这崇德门内,血流成溪,死尸堆成山,那情形令很多朝官到得现在还心有余悸。 虽然现在早已清理干净,地砖上也见不着一丁点的血迹,但宫墙上刀劈斧砍的痕迹,与箭矢射出来的孔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里曾是一处修罗扬。 走在此处,耳边似仍能听到喊杀与惨嚎之声,再加上远处挂着的灯笼,在寒风的吹动之下,摇摆着发出昏暗的光,竟有一丝阴森之感。 姜守业领着姜远、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迈了大步,径直往太和殿而行。 姜远可以感觉到,以往那些主动上前来打招呼的官员,都刻意的与自己这一行人保持了距离。 姜远暗叹一声,姜守业杀得朝官太多,竟然已到了人人惧怕之地,鸿帝要将他封为司徒,也就不奇怪了。 通阳门缓缓开启,发出响亮的轰鸣之声,随后太和殿里的声乐随之响起。 与外面的阴森之感不同,太和殿内亮如白昼,声乐庄严中带着祥和,让一众百官心头的阴霾消了不少。 朝官们入得太和殿内,按照以往的站位各自站好后,三三两两的小声交谈着。 往常大朝会,太和殿内都站不下,许多官员都得排到殿外去,如今却是显得稀稀疏疏了,说是百官,如今也不过七八十人了。 姜远领着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寻了个角落站好,目光环视了一圈,发现很多熟面孔都不见了踪影。 礼部官员那一块更为明显,原本礼部有二十来人,如今只剩得一半不到。 礼部是太子党的重灾区,但凡与颜其文或赵弘安沾上关系的,都没什么好下扬。 三省六部也未能幸免,被揪出了不少的人,以至于燕安菜市口每天都有被砍头的犯官。 一众百官见得姜远拖家带口的来上朝,也不禁心下生奇,纷纷瞟向姜远。 姜远也不以为意,靠着柱子打着哈欠,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陛下驾到!” 随着传礼太监的一声高喝,一个姜远从未见过的太监扶着鸿帝缓缓走上龙椅。 姜远嘀咕了一句:“陛下的贴身太监不是江有么?” 站在姜远身旁的一个官员小声道:“那江有勾结太子,早被斩杀了。” 姜远侧头一看,这应话的官员却是侯君浩,当下便拱了拱手。 侯君浩也报以微笑拱手。 当初御史大夫方昌平,领着一众言官长跪通阳门外,见得姜远进宫面圣时,侯君浩看姜远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路人一般。 想来姜守业大洗朝堂时,侯君浩心中也是愤怒至极的。 但此事又与姜远无关,侯君浩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怨恨姜远是没有道理的。 但又因姜守业是姜远的爹,所以侯君浩才会冷漠以对,多少有些迁怒的意思。 如今事情清楚了,侯君浩也有知错就改的洒脱,所以这才主动答了话。 都是才子,明言道歉的话都不用直说,一笑便可释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乐一停,文武百官齐齐躬行大礼。 “众爱卿平身。” 鸿帝的气色又比先前去鹤留湾时好上了许多,虽依然有些病态,但面色却是红润了些许。 鸿帝龙目缓缓扫过众人:“众位爱卿,今日乃是这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大朝会,朕有几件事要宣布。” 一众文武百官又连忙躬身:“臣等恭聆圣训!” 鸿帝咳嗽了两声,缓声道:“众爱卿也都知晓,太子与皇后谋逆,此事虽已过去,但余波未平,众受卿可说说看法。” 鸿帝话音刚落,中书省中书令荀封芮出班奏道:“陛下,太子与皇后意图谋逆弑君,此乃千古大罪! 他二人虽自裁而亡,但罪仍不可恕! 请陛下削去赵弘安太子之位,废除钱氏后位,另册立太子与帝后!” 鸿帝叹息一声:“太子与皇后谋逆,朕也有教导无方之责,才使他们落得如此,朕心甚痛啊!” 门下省侍中西门楚出班奏道:“陛下不可自责,太子与钱皇后处心积虑谋朝篡位,乃咎由自取。 当务之急,还请陛下另立储君与帝后,以稳天下之民心。” 君臣一唱一和,众多文武百官心似明镜,这是要另立太子与皇后的前奏。 众多朝官偷偷瞄向站在龙案右下首的赵祈佑,若说要另立太子非他莫属了。 赵祈佑现在仁王之名传天下,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皇子了。 赵祈佑头微低,双手自然下垂,像一尊石雕一样,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好似这事与他无关一般。 姜远与上官沅芷见得赵祈佑这番表情,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嘀咕一声:“还真能装。” 腹诲归腹诲,但姜远与上官沅芷却是很希望赵祈佑能被册立为太子,这于他们有利。 鸿帝的目光又缓缓扫过大殿,一众文武百官岂能不明其意,一齐躬了身:“请陛下另立储君与帝后,以稳天下民心!” 鸿帝轻叹一声:“司礼监何在,传朕诏书!” 边上的司礼太监立即捧出一卷圣旨来,高声道:“齐王赵祈佑,接圣诏!” 赵祈佑闻言身躯一颤,他虽然知道这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但真到此刻,还是不由自主的全身颤抖。 赵祈佑迈步而出,跪倒在金殿之上,声音中都带着丝颤声:“儿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在位二十三载,兢兢业业勤勉不怠,奈何年事已高,治理江山心有余而力不足…” 诏书这么开的头,一众文武百官皆是巨震,这可不是什么册立储君。 唯有三省六部的头头们不动声色,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显然他们是清楚怎么一回事的。 “…齐王赵祈佑仁恭孝俭,德才兼备,德器夙成,允符天命…” “大周百年无禅位之举,朕愿开此先河,授皇帝玺绶于齐王! 尔当儆保宗庙,体恤苍生,开疆拓土,镇四海之安!以光祖宗之烈!” 赵祈佑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赵弘安与钱皇后处心积虑要得到的东西,到头来就这般落到了他的手上。 赵祈佑只疑是不是还在梦中,必竟昨晚与齐王妃玩游戏玩到很晚。 赵祈佑暗自用力的掐了一把自己,皮肤上传来的疼感告诉他,这不是梦,是真的。 姜远也张大了嘴巴半天没能合拢,他有猜到过鸿帝要退位,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当初鸿帝在他家中时,曾对姜远说‘你可还记得朕是那格物书院的院长?朕要一间屋子不过分吧?’。 姜远就已隐隐猜到鸿帝话里的意思了,所以才会对妻妾说,说不得鸿帝要开大周先河。 还真被他猜了个正着。 一众文武百官,除了少数的几个知情之人,也皆被震惊在当扬。 司礼太监念完诏书后,取了龙案上的玉玺缓缓下得台阶,将玉玺呈给赵祈佑。 赵祈佑此时还未完全还魂,见得玉玺就在眼前,本能的朝鸿帝行三拜九叩大礼,声音哽咽: “父皇…儿臣何德何能…” 鸿帝柔和的看着赵祈佑:“齐王,往后你要好生治理大周江山,当勤勉奋进,识忠辨奸,为天下苍生立命,莫负先帝祖宗打下来的江山!”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不负祖宗与父皇期望,安民生、拓疆土!” 赵祈佑一脸肃穆的说完,高举双手接过玉玺后,缓缓起身,面朝百官而立。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以及三省六部的头头们,当先撩了袍摆,朝赵祈佑行三拜九叩大礼:“臣等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祈佑捧着玉玺,强忍了心中的激动:“众爱卿平身。” 此时又有太监捧了龙袍过来,当殿让赵祈佑换了,鸿帝往龙椅一侧移了移,示意赵祈佑上去同坐。 赵祈佑穿了龙袍,头戴平天冠缓步上得龙案之后,却并不坐那龙椅,而是站在鸿帝的身侧: “父皇尚在高座,儿臣又岂可与君父同坐。” 鸿帝很满意赵祈佑的这番话,欣然点头:“你有此孝心,朕心甚慰!” 赵祈佑知道鸿帝还有很多安排,他现在捧了玉玺,怎会急于去坐这龙椅,便立于鸿帝身侧不再言语。 鸿帝的目光又落回众臣身上:“朕已为太上皇,本应让新君临位,但朕还有心愿未了,今日正好说个明白。” 一众朝臣自然清楚鸿帝的意思:“臣等再聆圣训!” 鸿帝缓抬了手:“新君年岁尚轻,需众位爱卿辅佐,望众爱卿切勿怠慢。” “臣等自当效忠大周,效忠陛下!” 鸿帝目光看向姜守业与上官云冲:“姜守业、上官云冲,上前听封!” 第524章 公主上殿 鸿帝缓声道:“两位爱卿辅佐朕二十余载,尽心尽力劳苦功高! 又平谋逆之乱,功劳及天,赐封姜守业为司徒,加三锡;赐封上官云冲为太尉,加三锡!” 一众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这不就等于让姜守业与上官云冲告老了么? 鸿帝这么干,一众文武百官瞬间便清楚了其意图,无非是怕这两家尾大不掉,现在给个虚衔加封为三公,算是给赵祈佑去除隐患。 一些与姜守业交恶的官员,却是暗自窃喜。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远离了朝堂,却是与他们大为有利。 众人心中想法各异,有惋惜的也有开心的,但脸上却不表露半点。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拜倒在地,高呼万岁谢了恩。 随后鸿帝又追封御史台大夫方昌平为司徒,同样加了三锡,并厚葬于皇陵之外,其御史大夫一职由御史唐勇毅接掌。 而大理寺少卿崔录景,被拜为礼部尚书;大理寺由吏部侍郎秦贤唯任少卿。 至于工部,则由伍禹铭之孙伍泽任尚书,万启明任工部侍郎。 刑部则调升兴洲府尹张贤礼为刑部尚书,兴洲府尹则从吏部选拔新的人选。 因太子与钱皇后造反之事,牵连到了众多的朝官,很多职位出现了空缺,鸿帝又命中书省中书令,荀封芮兼国子监祭酒,明年开春闱科举,以为朝廷选拔人才。 同时又让吏部甄选在燕安等空缺的仕子,选拔出一些才能出众者入朝为官。 众多官职变动,让满朝文武百官又激动又期盼,如今新君继位朝中缺人,很多人都动起了心思,这不是让自家子弟出仕的大好时机么。 众人心里打着小九九,鸿帝不好糊弄,且看赵祈佑又如何? 一些老臣,比如西门楚,他惦记的就有所不同,姜守业被加封了司徒,那尚书左仆射的位子不就空出来了么? 但鸿帝似乎忘记了这一茬,反倒是还在江南平叛未回的尉迟愚被升了一级,成了大周第一武将。 而张兴摇身一变成了国丈,他的官级没降也没升,还是干他的户部尚书。 或许是鸿帝故意留给赵祈佑自己定夺了。 鸿帝一顿封赏完下来,出力平叛的姜远等人啥好处没捞着,尽看他人磕头谢恩了,不由得有些无聊,又打起了哈欠。 鸿帝一眼就瞟见了躲在角落里的姜远,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丰邑侯,你很困么?” 姜远闻言一愣,暗道论功行赏时没我,找麻烦倒是找得利索。 姜远无奈出班:“微臣确实没有怎么睡好,您让微臣弄那炼钢坊,微臣日夜不休的画图研究,不敢怠慢一丝,今日殿上犯困,还请陛下恕罪。” 上官沅芷看了一眼姜远,她实是佩服自家夫君说瞎话的能力,张口就来,而且还说得一本正经。 鸿帝笑吟吟的看着姜远:“这么说来,丰邑侯是为国事操劳了,其心可嘉啊! 你于平叛出了大力,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鸿帝这么说,显然是没想给他封官了。 姜远也不愿要什么官职,官职越高就越累,还不如要点好处。 姜远眼珠一转:“陛下,平叛护君王乃是微臣份内之责,微臣哪敢要什么赏赐。 不过,陛下非要赏的话,微臣想要鹤留湾壮元溪下游的五个村庄。” 鸿帝目光灼灼的盯着姜远:“丰邑侯,你除了要钱要地,你能有点出息么?” 这话引得一众文武百官哈哈大笑,丰邑侯贪财人尽皆知,也就这点出息了。 换作别人,怎么也得弄个有权的实职,这不香么。 姜远却不以为耻:“陛下,您误会微臣了,壮元溪下的五个庄子,微臣想将其变为工业园,那地还是陛下的。” 鸿帝一愣:“工业园?此为何物?” 姜远解释道:“陛下,您不是让微臣建炼钢坊么,不如就将作坊建在壮元溪下游,且工部与微臣的砖厂、水泥窑都搬过去。 即能统一规划,又方便管理,以后若有新的事物,也都可建在那里。 再者,也可给那里的百姓多一点出路,一举多得。” 姜远自从得子之后,一直想将鹤留湾的砖厂与水泥窑给拆了,污染实在太大,煤灰满天飞,气味也越发的呛人。 再加上明年格物书院要开学,那些学子都是大周的未来,总该让他们有个好的念书环境。 鸿帝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像燕安城中的匠坊街一般,将所有工坊集中在一起?” 姜远点头道:“正是!这工业园,不管是官营的还是私营的,都可入驻,将地租给工坊就可,官府派人驻守巡治,如此才能井然有序。” 鸿帝抚着胡须想了想,却是不接话了,而是对黎秋梧道:“惠宁乡主、姜黎氏上前听封!”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听得鸿帝突然叫她们,整了整衣衫迈步而出:“臣妾在。” 鸿帝缓声道:“姜黎氏巾帼不让须眉护驾有功,赐封五品诰命,赏百金! 惠宁乡主带孕阻杀段希兰,也功劳不小,赏百金,绸缎五十匹。” “谢陛下鸿恩。” 二女听得有钱赏,凤目都亮了,她们跟着姜远久了,也渐渐变得跟他一个调调,有钱不要白不要。 今天一日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齐王突然就继了大位,然后百官的职位调动与封赏,让一众人既震撼又欣喜。 但鸿帝接下来的话就更让人震惊。 鸿帝侧头看了看立在身侧的赵祈佑,而后缓声道:“众位爱卿,可还记得当年何氏之事?” 一众百官闻言沉默不语,但凡资历老一点的朝臣都记忆犹新。 此时鸿帝提起此事,一众百官却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好。 当年赐死何皇后,是鸿帝亲下的旨意,如今再提此事,又有什么好? 倒是坐在侧殿的史官将耳朵竖了起来,出于职业的敏感,史官们预料还有大事要发生。 姜守业却是迈步而出:“何皇后之事,老臣自然记得。” 上官云冲也出列道:“老臣也记得,可叹何皇后端庄淑仪,却红颜早逝。” 一众文武百官听得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就回过味来了。 赵祈佑继了大位,肯定是要追封何皇后的,此时鸿帝提起这事无非也是在铺路。 文武百官们纷纷出班言奏,说何皇后当年是如何如何的母仪天下,皆说她的好。 姜远看得这情形,却是一脸的不屑之色,全特么都是些墙头草。 当年何皇后被陷害,只有姜守业与上官云冲替她求过情,余者都是冷眼旁观。 就连何皇后的族人都不敢站出来相帮,现在见得赵祈佑继了大位,一个个的跳出来奉承了。 鸿帝面露悲伤之色:“当年之事朕已查明,乃钱氏毒妇勾结钦天监司天令董吕,以及丁岳,陷害何氏。 朕一时失察酿成大错,如今已悔之晚矣。” 赵祈佑也脸带痛苦之色,却是劝道:“父皇,当年母后身死,并非您之过,实是钱氏蒙蔽了父皇! 如今钱氏已死,想来母后也不会怨恨您的。” 鸿帝轻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当年都是朕的错!不仅害得你母后身死,朕的双生骨肉,一个被钱氏毒妇溺死,一个流落民间,致朕骨肉分离,朕好恨啊!” 鸿帝老泪纵横越说越伤心,几欲泣不成声。 如今他为太上皇,也没那么多顾忌,泪洒金殿也没什么大不了。 “陛下,龙体要紧!当年错不在陛下,皆因钱氏太毒,如今钱氏伏诛,何皇后在天之灵也会安息了。” 一众朝臣纷纷劝慰,但也有耳朵灵的,听出来鸿帝刚才那话中说到流落民间、骨肉分离之言。 难道,当年何皇后产下的那对双胞胎还有一人活着? 门下省侍中西门楚奏道:“陛下,即知当年何皇后乃是被陷害身死,如今即已真相大白于天下,定要复何皇后之名!”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也道:“陛下,西门大人所言甚是。” 鸿帝抹了抹泪:“朕正有此意!来人,拟下诏书! 何氏舒云自入宫闱,恪守礼法端庄贤淑,却被奸人罗织虚妄之罪。 朕一时失察,听信谗言,令其含冤九泉,乃朕之大过,然,悔之晚矣! 今沉冤得雪,奸佞得诛,天理得彰,特复皇后之尊号,追谥庄惠,以正名位。 择其吉日,将其身葬于皇陵,其灵位供奉太庙!” 一众文武百官皆跪伏于地,齐声高呼:“陛下圣明,庄惠皇后在天有知,必佑我大周!” 赵祈佑微闭了双目,一滴泪水滑下眼角,心中狂声呐喊: “娘,孩儿终于给您洗刷了冤屈,孩儿也继了皇位,您此时应该很开心吧!” 新晋礼部尚书崔录景见得此事已妥,奏道:“陛下,臣刚才听得您言,有陛下之骨肉流落民间,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 皇家之嗣岂可与庶民为伍,当要寻回才是。” 姜远见得崔录景这般着急,暗道,估计他这上奏的话,也是鸿帝授意的。 果然鸿帝马上坐正了身体,沉声道:“崔爱卿所言极是,朕已将流落民间的公主寻了回来。” 崔录景与荀封芮立即作大喜状捧哏:“这真乃天佑,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这几个官员头头都道喜了,文武百官怎会落后于人,于是又是一片欢呼道喜之声。 鸿帝挥了挥手,司礼太监又扯着嗓子高唱道:“宣,昭宁公主上殿…” 大殿两旁的声乐太监连忙又奏起了乐声,这次的曲调不只是庄严之感,而是带着点喜庆了。 一众文武百官皆转头朝大殿之外看去,就见得由两个宫女相陪左右,穿着一身绣有青色鸾鸟织金翟衣,头戴九翚四凤冠的妙龄女子款款而来。 众人一看女子的这身装扮,又观其样貌,不由得都呆住了,这不是庄惠皇后的复制版么! 这女子像极了已逝的庄惠皇后,却也只是震住文武百官的原因之一。 更让百官们震惊的是,这个昭宁公主竟是丰邑侯的贴身丫鬟。 第525章 殿前狂揍御史大夫 而且,姜远纳妾时,文武百官也是去喝过喜酒的,自然知道这叫小茹的丫鬟,如今已是姜远的妻妾了。 当时还有人背地里蛐蛐姜远,说他娶个通房丫头,还要开正门用八抬大轿相迎,实是礼乐崩坏。 谁能想到这个丫鬟,竟然是流落在外的公主? 文武百官张大了嘴,只觉这乐子大了。 放眼历朝历代,哪曾有过公主给人当妾室的? “哇,茹儿妹妹穿上这身衣服,简直像变了个人。” 黎秋梧被盛装而来的小茹惊艳得不行,不由得低呼出声。 上官沅芷笑道:“茹儿本就极美,只是往日贵气不显,如今穿上这华服,却是又美又贵气。” 小茹见得文武百官皆盯着她看,不由得心生紧张,步子似乎都不会迈了。 慌乱之下不小心踩到自己那身宽大的裙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姜远见状急步而出,一把将她扶住:“茹儿勿慌。” 小茹见得姜远,紧张的心瞬间平静下来,害羞的笑了笑:“夫君,您在茹儿就不慌了。” 姜远扶着小茹柔声道:“我一直都在,来,扶着我的手,缓步慢走。” “嗯。” 姜远在侧,小茹心中大定,扶了姜远的手缓步进得殿来,神情也自然了许多。 一众官员暗自腹诽,姜远还真是不见外,知道的今日要册封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二人又要拜堂呢。 小茹到得龙案下行了礼,鸿帝又命司礼太监将早就拟好的诏书拿出来宣读一番,将小茹的封号,与名姓再赐了一遍。 这些都是必要的流程,只有在金殿受了封,她这公主的封号才合乎礼法。 新晋御史大夫唐勇毅,见得姜远自始至终都牵着小茹,眼珠一转,便出了班。 这货与姜守业一向不和,先前窃喜姜守业被加封三公的人中,就有他。 本以为姜守业与上官云冲大势已去,独留一个姜远在朝中,还是一个闲散侯爷,以后这朝堂之上御史台就有更多的话语权了。 谁料想,姜远转眼间成了驸马,这就更合唐勇毅的胃口。 大周律所定,驸马不能参与朝事,也不能担任实职。 再者,昭宁公主又为姜远妾室,这更不合礼法,此时不跳出来说道说道,还待何时。 唐勇毅朗声道:“丰邑侯,昭宁公主乃金枝玉叶,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如此无礼,还不快松手,跪下向殿下请罪!” 姜远闻言都愣住了,这朝堂之上谁人不知小茹是他的妻妾,唐勇毅这么着急跳出来,就是故意找事了。 姜远咧嘴笑了笑:“昭宁公主乃本侯妻妾,何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 唐勇毅等的就是这句话,摇头晃脑的说道:“丰邑侯,你之正妻是惠宁乡主吧?” 姜远点头道:“没错。” 唐勇毅转身便对鸿帝道:“陛下,丰邑侯之妻乃上官老将军之女惠宁乡主,现在他又言称昭宁公主为其妾室! 请陛下治丰邑侯欺君不敬,对公主殿下无礼之罪。” 鸿帝龙目灼灼,看向唐勇毅:“唐爱卿觉得哪儿不妥?” 赵祈佑眼中闪烁着冷光一言不发,唐勇毅这厮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唐勇毅听得鸿帝这般问,也是一惊,但事到临头,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反正言官不以言获罪,参就是了。 唐勇毅想至此处,朗声道:“陛下,自古礼法所制,历朝历代都没有公主为妾的先例,这于礼法不合。 丰邑侯强纳公主为妾,乃是渺视皇家,漠视礼法,该当治罪!” 同为御史的侯君浩见得这情形,却是暗自摇头,唐勇毅怕是没啥好果子吃。 礼部尚书崔录景与礼部的官员,都没跳出来,他这般着急能有什么好事。 虽然御史台干的就是参人进谏的活,但也要分扬合,看清形势不是。 鸿帝面沉似水,目光看向姜远:“丰邑侯,你有何话说?你又当如何?” 姜远暗叹鸿帝又老又精,这是让自己来解释了,以堵众百官之口。 但唐勇毅这般急的参他,姜远又岂是好惹之人,有仇当扬就得报。 姜远似笑非笑的看向唐勇毅:“唐大人,你觉得本侯该如何?” 唐勇毅一脸正气:“你乃有妻之人,公主怎可为妾! 但你即与昭宁公主有其夫妻之实,按我大周礼制,你要么自请陛下削去你的爵位,休掉其他妻妾,做驸马也无不可。” 这话让一旁的黎秋梧暴怒,撸了袖子就要出来打人。 她可不管这是不是金殿,那个摇头晃脑的狗东西,竟敢让姜远休妻,不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黎秋梧就自认没闯过江湖。 上官沅芷眼疾手快将暴怒的黎秋梧拉住,低声道:“师妹稍安,夫君不会休我等的。” 黎秋梧满脸怒气:“我知道,我就是看那狗官不顺眼!” 黎秋梧这话说得毫不掩饰,一众文武百官都听了去,也不禁讶然不已,暗道姜远的这些妻妾都是暴脾气,也不知道姜远是怎么压制得住的。 一旁的上官云冲阴笑着看向唐勇毅,他刚被封为太尉,唐勇毅就敢这般威逼姜远休他女儿,还真以为自己告老了就拿他没法子么。 上官云冲却也不出声,且看姜远怎么应对,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弄死唐勇毅。 上官云冲甚至还瞪了一眼姜守业,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是血洗百官么,怎么将这货给漏了,公报私仇一下又怎么了? 姜守业垂目不语,只当没看见上官云冲投来的目光。 唐勇毅自然也听到了骁烈夫人骂他为狗官,他也只当没听见。 小茹见得如此,紧握了姜远的手,就要开口反驳。 若是因为自己而害得姜远要休妻,那这公主之位不要也罢,反正她本就不在意这些。 她只在意鹤留湾的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便是极好。 姜远轻拍了小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而后对唐勇毅道:“那如果本侯不休妻呢?” 唐勇毅没想到姜远这般反问,冷笑道:“如果丰邑侯不愿休妻也可,便让昭宁公主休了你即可,可让陛下为昭宁公主另觅驸马。” 姜远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收,抬脚就将唐勇毅踹倒在地,不待他叫喊出声,一顿连环脚使劲踢了过去。 “你特么的!别人都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特么的倒反天罡!” 姜远一边骂一边踢,踹得唐勇毅嗷嗷直叫,官服上全是脚印。 一众文武百官见得姜远暴起伤人,当殿殴打大臣皆是震惊无比。 又见得姜远下手极狠,有些人都不忍直视,扯了袍袖遮了眼睛。 “狗日的,老子娶妻又没娶你家女人,你特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唐勇毅被揍得狂呼不止:“丰邑侯,你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姜远不言,只是猛踹。 黎秋梧在一旁拍着巴掌叫好:“夫君,用力打!打死这个狗官!” 上官沅芷连忙去捂黎秋梧的嘴,又狠狠瞪了她一眼,黎秋梧这才吐了吐舌头闭了嘴。 侯君浩与阮棋芳怕姜远真把唐勇毅打死,连忙上前来劝:“侯爷息怒,有话好说,陛下看着呢。” 姜远哪里愿意停手,叫道:“别拦着我,我打死这个王八蛋!” 侯君浩与阮棋芳见劝不住,只得架住姜远胳膊往后拖,这才将他拖开。 鸿帝脸色铁青,龙掌一拍龙案:“够了!丰邑侯不得放肆!” 唐勇毅哀嚎着伏倒在地,脸上涕泪横流:“陛下!要为臣做主啊!丰邑侯当殿殴打臣子,定要严惩啊!” 唐勇毅嚎完,又将目光看向一众文武百官,希望其他人也站出来参姜远一本。 但一众人皆不与他的目光对视,就连御史台的一众同僚下属也不接话。 一众百官心里明镜似的,丰邑侯踢了唐勇毅十几脚后,鸿帝才发怒,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鸿帝怒视着姜远:“丰邑侯,你当殿失仪,殴打同僚!你当这是你家么!再敢胡闹,庭杖侍候!” 姜远挣开侯君浩与阮棋芳抓着的手,整了整袍服,又变得厮文起来:“陛下,不是微臣胡闹,唐大人逼微臣休妻,微臣岂能忍他! 唐大人为官多年,又熟俗读圣人经纶,却不吐人言!” 唐勇毅嚎道:“丰邑侯,难道本官说得不对么!你有违礼法,将公主纳妾本就是大罪,乃是对陛下不敬!对开国先帝不敬!只让你休妻,已是极轻之事! 你却殴打本官,你将我大周礼法置于何地!” 鸿帝也哼了一声:“丰邑侯,你将公主纳妾,可是事实?!” 姜远很无语,鸿帝最近戏精上身,这不明摆着的事么,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不就好了,非得整这么多花活。 姜远拱了拱手:“纳公主为妾,是真!” 鸿帝又冷哼一声:“既然为真,你可知罪!” 姜远清楚鸿帝这是要他来解释此事,便道:“微臣无罪,何来知罪! 微臣与公主两年前就已在一起,那时昭宁公主还在一个小山村苦苦渡日,并未与陛下相认,也不知是其公主,微臣娶之何有不妥!” 唐勇毅却是叫道:“以前你不知,现在可知了?!昭宁公主即已回宫,就应按皇室礼仪而行,驸马就应该有驸马的样子!” 姜远闻言,作势又要去踢,吓得唐勇毅连滚带爬地躲闪。 鸿帝又一拍龙案:“丰邑侯不得放肆!唐爱卿所说也有理,驸马只能是驸马,就该以公主为尊!” 姜远朗声道:“陛下,微臣并非驸马,只是昭宁公主的夫君!我大周礼法不可违,但礼法不外乎人情!微臣与昭宁公主事出有因,并不是刻意违背礼法。 微臣若是为了这个驸马,而休糟糠之妻,这与畜牲何异?! 微臣若因贪图富贵,而休糟糠之妻,他日也定然会因为其他利益而舍弃公主,此等狼心狗肺之事,微臣断不能为! 微臣自知纳公主为妾,乃有违礼法,请陛下削微臣爵位。” 姜远话音刚落,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迈步而出,跪倒在地:“陛下,请将我等爵位、诰命一同削去贬为庶民,臣妾与丰邑侯誓死相随!” 小茹见状也慌忙跪倒,哭道:“父皇,孩儿自小受尽苦难,好不容易才寻得如意郎,若是父皇责罚孩儿夫君,或者要拆散我与夫君以及两位姐姐,孩儿当死在金殿上!” 小茹也是有脾气的,说死便死,爬起来就要撞龙案。 第526章 小茹翻案 赵祈佑也快步下了龙案,拉住小茹的手柔声道:“皇妹,何至如此,为兄给你做主。” 鸿帝见得差不多了,又怕小茹真的要寻死,叹息一声:“难得尔等有情有意!庄惠皇后之事,朕已然做错了,又岂能再让悲剧重演,也罢,也罢!” 唐勇毅见得鸿帝这般说,还想再言,却被赵祈佑瞪了一眼,顿时被吓得冷汗淋漓。 鸿帝虽然还高坐龙椅之上,但实则已是太上皇,而赵祈佑才是当今天子。 唐勇毅突然明悟了什么,但此时似乎好像已经晚了,面色变得惨白。 鸿帝环视了众臣一眼,缓声道:“丰邑侯纳公主为妾,按理来说与礼法不符,但事出有因,不可以常理视之,昭宁公主听封。” 小茹听得鸿帝不拆散她与姜远,这才抹了抹泪,按照昨日刚学的礼仪拜倒:“孩儿在。” 鸿帝道:“昭宁公主,你流落在外十数年,皆因朕之过失,为偿你所受之苦难,赐你公主府一座,良田万亩,鹤留湾下游五个庄子都赐于你。” 小茹惊呆了,鹤留湾的财务土地都归她管,她又岂能不知鹤留湾下游的那五个庄子有多大。 足足比鹤留湾大了数倍,现在就成她的了? 姜远却是暗自嘀咕,他问鸿帝要那五个庄子,鸿帝装聋作哑,敢情就是在这等着他呢。 鸿帝打得好算盘,姜远不是说要用那五个庄子建那什么工业园么,白给姜远也是给,不如给自己的女儿。 以后那里的产业尽归小茹所有,反正她嫁了姜远,这些东西也就算是姜远的了。 这么一来,不就又省下了一笔么,否则白给了姜远,小茹那肯定又要另给一份,给得再多也是便宜这个便宜女婿。 姜远很想对鸿帝伸出大拇指,说一声:“高!实在是高!堂堂帝王,那点心思全使在女婿身上了。” 小茹聪慧至极,姜远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便磕头谢了恩,但却并不起身:“父皇,孩儿还有一事上奏。” 鸿帝怜爱的看着小茹:“吾儿不必跪着,起来说话,你有何事要奏,且说来便是。” 小茹却依然跪着,深吸了一口气,脆生生的说道:“孩儿流落民间,乃是有救命恩人搭救,此恩必要报之,求父皇应允。” 鸿帝一愣,问道:“你那养父养母于你于朕的确有大恩,但他们都已作古多年,你义兄程有财,朕也妥善安置,还要报谁的恩?” 小茹抬起头来道:“孩儿所言之救命恩人,并非孩儿养父养母与义兄,而是另有其人,没有他,孩儿万难活命!” 姜远听得小茹这般说,就知道她要说谁了,只是这些话,自己并未教她,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来。 鸿帝与赵祈佑也面面相觑,不知道小茹口中说的另有其人是谁。 鸿帝好奇心起:“吾儿且说来。” 小茹道:“孩儿当年年幼,钱氏要害孩儿,她命身边一个公公将孩儿抱出宫去溺死。 那位公公见孩儿可怜,便求当年在宫中任禁军大将军的黎元城救孩儿一命。” 鸿帝又是一怔:“黎元城?” 跪在金殿之下的黎秋梧却是美目猛的睁大了,抬头看向姜远。 姜远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己教小茹说的。 黎秋梧见得姜远示意后,看向小茹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当时姜远向小茹说起这段往事时,上官沅芷与黎秋梧都是在扬的,却是没想到小茹此时竟然要给老道平反。 小茹虽然平时看起来怯怯弱弱的,但却也是极重情之人,老道在她刚出生时就救了她,后来在回南关又将她当女儿对待,此等大恩怎可不报。 小茹极为聪慧,知道若不在今日为老道翻了案,以后就没有这般好的机会了,所以事先也未与姜远通气。 鸿帝缓缓念了念黎元城的名字,又看向小茹:“昭宁公主,你且继续说。” 小茹接着说道:“黎将军动了恻隐之心,将孩儿抱出宫去,交由孩儿养父养母抚养,又寻了个死婴交由那位公公,让其回去复命。 黎将军与那位公公救孩儿之事,被钱氏知晓,那位公公当即被处死,而黎将军…” 小茹说到此处落下泪来,泣不成声。 陪着一起哭的还有黎秋梧,她家就是因为此事,才落得满门抄斩。 鸿帝又疼又怜:“吾儿勿哭,你且细细说来。” 小茹抹了抹泪:“钱氏当时奈何不了黎将军,又疑黎将军将孩儿抱回他家中抚养,猜疑之中又怀恨在心,一直在寻机会害黎将军。 后来,黎将军在塞外镇守十城,北突人来攻,钱氏让掌印太监刘于明指使监军太监,拖延军械粮草与援兵,致使黎将军兵败武威山!” 鸿帝闻听此话,眉头拧成了川字形,手掌重重的拍在龙案之上,咬牙道:“钱氏这个毒妇真是歹毒!当灭她十族!” 小茹又趴伏在地:“孩儿请父皇为黎将军平反,他一家皆是被冤杀的啊!” 鸿帝的脸色忽青忽白,若是小茹所说为真,那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与昏君又有何异! 鸿帝攥了攥拳头,问道:“昭宁公主,当年你离皇宫之时,不过数月之龄,你是何以知道这些的?” 鸿帝自是不信小茹一出生就能记事,此间这些事定是有人告诉她的,自然要问清楚,才能分出真假。 上官云冲也出列道:“陛下,黎元城当年兵败极为蹊跷,却是不知这其中还有如此隐情,今日听得昭宁公主所言,一切都皆对上了。” 小茹又道:“孩儿当年年幼,自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但这些年黎将军一直在孩儿身边保护孩儿,直到孩儿长大成人,他才向孩儿说起这段往事。” 鸿帝闻言目光扫在姜守业脸上,当年监斩黎元城的是姜守业。 现在小茹说黎元城一直在身边保护于她,这事就得问问姜守业了。 姜守业迈步而出,将事认了下来:“陛下,请治老臣的罪!当年老臣也怀疑此事有疑,便用死囚替了黎将军,请陛下治老臣徇私枉法之罪!” 鸿帝勃然大怒:“好你个姜守业,你竟敢私放钦犯!你既觉得有蹊跷,为何不报与朕,反倒阳奉阴违!” 姜守业趴在地上,伏地不起:“当年陛下盛怒,老臣上谏过于您…” 鸿帝顿时被噎住,当年黎元城失了塞外十城,他盛怒之下,加上刘于明、赵启等人进谗言,哪还听得进姜守业与上官云冲的话。 鸿帝咬了咬牙:“好!又是朕的错是吧!姜守业,不管怎么说,你私放死囚徇私枉法都是大罪,定罚不饶!” 姜守业磕头道:“老臣认罚!” “哼!认罚便好!那三锡也别加了!” 鸿帝按下怒气,免了赐下的三锡就算是处罚了。 这个处罚不轻不重,只不过是一些器物罢了,于他的三公之位没半点影响,只比罚俸重了些罢了。 毕竟三锡中所含的物件,还是很值钱的。 鸿帝处罚完姜守业,又问道:“黎元城既然没死,让他来见朕!” 小茹道:“黎将军已不在大周,他说孩儿已长大成人,不需再照顾,便离了大周云游去了。” 后面这些话纯粹就是小茹编的了,如果不是姜远清楚整件事,他都会信小茹所言。 姜远也不禁讶然失笑,多单纯的小茹,如今也学会编瞎话了,骗的还是她老子。 门下省侍中西门楚出列道:“陛下,当年昭宁公主年幼,此间之事也已久远,但公主殿下即如此之说,也不可不信。 臣进谏,重启查证黎元城兵败案一事,若真是被冤枉的,也可还他清白。” 原大理寺少卿崔录景也出班奏道:“陛下,当年涉事的刘于明、赵启都已被正刑,钱氏也身死,查起来有些难度。 但大理寺中还关押着许多参与谋逆的叛臣,或许其中有人知情。 再者当年在黎元城军中监军的太监,李田海应该在福寿宫养老,不妨捉来严加审问。” 鸿帝点点头:“金吾卫何在,去福寿宫将那监军的李田海捉拿!另,着暗夜使进大理寺审问!若是黎元城真是被人设计陷害,朕自当还他清白!” 小茹闻言立即叩首:“孩儿替黎将军谢过父皇!” 鸿帝叹息一声,这些陈年往事翻出来,才发现自己错了一件又一件。 “吾儿起身吧,时辰不早了,随朕去太庙祭奠庄惠皇后与列祖列宗。” 鸿帝颤颤巍巍的起身,赵祈佑连忙起身相扶。 鸿帝转身看了那龙椅一眼,眼前又浮现出他当年初坐龙椅时的情景。 这龙椅一坐就是二十多年,今日也该让开了。 鸿帝又是轻叹一声,缓步下得龙椅,再没回头去看。 鸿帝与赵祈佑领着文武百官前往太庙上香,小茹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见得生母的灵位,不禁嚎啕大哭。 姜远作为女婿,与小茹一同跪在香案前行大礼而拜。 在太庙这一拜,就等于承认了姜远是小茹夫君的身份,宗人府会将姜远的名字写在皇室的名录之中。 今日这些事,忙坏了史官,他们既是见证者也是记录者。 不管是鸿帝禅让皇位,还是为何皇后正名,又或者是公主为妾,这些都是前所未有之事,每一件事都要详细记录,以便传于后人。 史官不同于其他官员,他们得秉承客观的记录,就连帝王都无权翻看这些东西。 这也是鸿帝很怕自己被史官写成昏君暴君的原因,因为他改不了。 赵祈佑初临帝位,正式登基的日子还得商讨,年号也得重定,官员任免等事也得他亲自来办,顿时忙得焦头烂额。 这些就与姜远无关了,在吃了百官宴后,叼着牙签,领着妻妾哼着小曲,趁赵祈佑不注意偷偷溜了。 赵祈佑几次想将姜远叫过去单独说话,都被姜远避开了,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姜远实是不想多摊些麻烦事在身上。 姜远虽与赵祈佑称兄道弟,从现在起就得保持距离了。 有些人,一起走着走着,便各自踏上了不同的路。 第527章 生意兴隆背后的危机 大周开国一百二十九年,第一次发生先皇在世便禅位之事,可谓影响深远。 赵祈佑的登基大典定于腊月二十四,这天正是民间祭灶神,朝廷祭百神的日子。 一国之君乃天之子,正好在这日通禀上天,成就帝位。 距离腊月二十四还有一个多月,其他诸国得知消息后,纷纷派了使者往燕安而来。 一是朝贺,二是看看能不能从大周新君这里捞点好处。 燕安城中一时间各国使节云集,不但北突与党西都派了使节团前来。 据说就连倭国与高丽都派了使节团,递了国书,从水路往燕安而来。 赵祈佑虽然还未正式登基,却已然高坐龙椅处理国事,太上皇已然不管事了。 鸿帝让人将皇城西面的福寿宫修缮一新之后,便移了驾过去,再不问世事,气色倒是越发的好了。 赵祈佑为表孝心,将从白翰文处搜罗来的那些舞姬全给鸿帝塞了过去,自此福寿宫中歌舞不休。 姜远这个闲散侯爷,也并没有很清闲,那日吃完百官宴后,便领着妻妾出了宫,直奔位于飞凤大街的公主府。 经过盐业总司时,只见盐业总司里进进出出的人如流水,好不繁闹。 如今的盐业总司,在赵祈佑的扩张之下,大周大半之地都是盐业总司的分销店。 又在沈有三的建议之下,采取加盟授权的方式,吞并了众多的盐矿,这么一来产量暴增,盐的价格跌到了谷底,就是乞丐都能买得起。 这的确是造福于民的大好事,如今大周的百姓买盐,大多也只认盐业总司,其他的盐都不好使。 朝廷的盐铁监,对于盐这一块等于名存实亡了。 上官沅芷看着进出盐业总司的商贾,笑道:“夫君,要不要进去看看,这里边还有咱家的半成利呢。” 姜远笑了笑,问道:“盐业总司的分红,有多久没送去鹤留湾了?” 小茹勾勾手指头:“有半年了呢,沈老板曾说起过这事,支支吾吾的。 说是如今盐价这么低,利润也少了,但支出却更庞大,有些盐扬都开始拖欠盐工工钱了。” 姜远闻言一愣,问道:“沈有三还在具体管事?” 小茹应道:“大概是没有了,他手中的那点利应该让出去了,他现在有自己的生意,怎会愿意再当盐业总司大掌柜。” 姜远摸了摸下巴,此中之事怕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当初在济洲漕运司衙门,姜远提醒过沈有三,让他退出盐业总司。 如今看来,即便姜远不提醒沈有三,他应该也准备抽身了。 以沈有三的精明很多事根本不用他人提醒。 姜远看着盐业总司那巨大的招牌,与来来往往的商贾,如此好的生意,哪怕盐价再低,每日盈利都是天文数字。 如今却到了连盐工工钱都要拖欠了,这就有些不可思议。 姜远叹了声:“弄死了老蛀虫,又滋生了新的蛀虫啊,你哥…陛下大意了。” 小茹对钱粮之事极为敏感,皱紧了柳眉问道:“你是说,有人在偷盐业总司的钱?” 姜远点点头:“大抵如此吧,盐业总司建立也不过才两年余,到处吞盐旷开分店,步子迈得太大就容易扯到蛋,监管不到位有人贪腐再正常不过。” 黎秋梧轻啐了一口:“夫君,您好歹也是个大才子,说话能不能斯文一些。” 姜远哈哈笑道:“我是才子没错,但谁告诉你,才子就该斯斯文文的。” 上官沅芷笑道:“夫君的确不斯文,金殿上就敢打那唐勇毅,幸好陛下没有责罚你。” 黎秋梧却哼了一声:“按我说,夫君还是下手轻了,要是让妾身动手,我将他踢成太监!” 姜远吸了口凉气:“没必要那么狠吧?你刚说我不斯文,你也没斯文到哪去。” 黎秋梧一挺胸,笑道:“妾身乃将门女子,又在江湖闯荡过,别的不会,打架却是略知一二,要什么斯文!” 黎秋梧与姜远说笑打闹,小茹却是满脸忧色:“夫君,咱们既然知道有人在偷盐业总司的钱,得尽快告知皇兄一声才是。” 姜远收了笑脸,正色道:“待得有时间,我会与陛下说一声。 想来沈有三察觉到了不对劲,怕日后担责便先溜了。 估计盐业总司里的蛀虫来头不小,且多,沈有三都不敢轻易得罪,只能选择一走了之。” 黎秋梧又道:“那沈有三也太不讲义气了,即然知道其中有问题,却闭口不言。” 上官沅芷轻声道:“这不是讲不讲义气的问题,沈有三好歹也是个县男,连他都怕的人,估计来头是真不小,又或者有其他原因。” 姜远点点头,对满脸忧愁的小茹安慰道:“茹儿不用担忧,此事我会去找陛下问个清楚。” “嗯!” 小茹见得姜远这般说,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来,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事是姜远解决不了的。 姜远笑道:“这些破事且先不管它,咱们去看看你的大宅子!” 黎秋梧拉过小茹的手,感激的说道 :“茹儿妹妹,谢谢你今日在金殿上为我爹翻案。” 小茹正色道:“师姐可别如此说,你与道爷落得如此,全是因救我而起,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 没有道爷相救,我也就不可能站在此处与姐姐说话了。” “哎,你俩别叽歪了,赶紧跟上!” 姜远牵着上官沅芷走出了许远,见得小茹与黎秋梧拉着手说不停,连忙高声喊道。 “来了来了!” 黎秋梧与小茹听得喊声,连忙提了裙摆欢快的跟上。 “乖乖…太上皇出手是真大方。” 姜远与三女站在一座巨大的府邸前,惊得合不拢嘴。 这座府邸比赵祈佑的那座齐王府还大,除了看起来陈旧了一点,但却绝对是一座豪宅。 府邸内已有佣人在打扫,看这些丫鬟、婆子的穿着,估计都是从皇宫中出来的人。 “恭迎公主殿下回府!” 一个年约四十许的妇人见得小茹进来,领着一大群下人跪伏在门内相迎。 小茹虽只学了一天的宫庭礼仪,此时却也大方得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那妇人闻言,让一众下人们起身后,这才上前说道:“公主殿下,老奴是太上皇派来侍候殿下起居的,老奴姓刘,您有任何吩咐只管交待老奴即可。” 小茹轻抖了一下袍袖:“原来是刘嬷嬷,你带我们四处看看。” 刘嬷嬷躬了躬身,又看了看姜远与黎秋梧、上官沅芷三人:“殿下,请随老奴来。” 刘嬷嬷引着小茹往府内而行,姜远也不言语迈了步子就往里走,东瞧瞧西瞧瞧。 只见得这公主府中雕梁画栋,亭台水榭临水而立,层层楼阁飞檐斗拱,其他的不说,单花园就有两个,还有一个巨大的荷花池,就可见一斑。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见得这府邸也不禁赞叹,此处实是绝妙。 刘嬷嬷像个导游一般,一一介绍公主府中的事物,待到得后宅一座二层高占地极广的楼宇前,躬了身说道: “殿下,此处是您的居处,老奴已经让人收拾好了。” 小茹却是道:“这里就不用特意上去看了,我又不住这里。” 姜远却笑道:“这是你的府邸,既然是居处,自当要看看,我还没进过公主的闺房呢,上去看看到底与鹤留湾的闺房有何不同。”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猛点头,她们也很好奇公主的闺房是个什么样,会不会比自己待字闺中时的房间还好。 姜远迈了步便要上闺楼,却不料刘嬷嬷伸手一拦:“殿下闺房,岂容乱闯!” 第528章 恶奴欺主 小茹也道:“刘嬷嬷,此乃我夫君与两位姐姐。” 刘嬷嬷听得小茹这般说,连忙又躬身,脸带谄笑:“殿下,礼法有度,即便是驸马也不可轻入公主闺房。” 小茹哪知道这些,只得求助的看向姜远。 姜远却是盯着刘嬷嬷:“你既说礼法,那我且问你,我乃茹儿夫君,为何入不得?” 刘嬷嬷一脸严肃:“宗室礼法有规,即便是驸马,要进公主闺楼,需先向老奴请见,由老奴通禀后,驸马方可上楼。” 姜远面带笑意:“哦,原来如此,那是不是我向你请见后,通不通禀都由你说了算?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好处?” 刘嬷嬷闻言脸色一变:“您怎可如此说,老奴行的是规矩。” 姜远脸色一冷:“好一个规矩礼法,公主就站在你面前,你都敢拦着,公主不在当面你岂不是要上天?” 刘嬷嬷被噎得无言以对,眼神中却是闪过一丝怒意,又躬了身对小茹道:“殿下,您乃金枝玉叶,皇家宗室的规矩不可违,您切莫坏了礼法。” 小茹只学了一天的宫庭礼仪,哪会知道这么多,闻听这话,语带歉意的对姜远说道:“夫君,既然是宗室礼法那便算了,反正我也不在这住。” 却不料刘嬷嬷又道:“殿下,此处为您的府宅,您当要在此居住,至于驸马,要过来时还得通禀。” 上官沅芷听得火气直冒,上来一巴掌扇在刘嬷嬷的脸上,斥道:“刘嬷嬷!你口口声声说礼法,本乡主且问你,你即认识我夫君为驸马,自然知道他乃丰邑侯! 从我等进府伊始,你可向侯爷与本乡主见礼?我等不喜仗势欺人,但你对侯爷与本乡主,以及骁烈夫人不敬,又是遵的什么礼法?!” 上官沅芷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将刘嬷嬷扇得七荤八素,又听训斥,一时间居然答不上话来。 小茹没想到上官沅芷说打便打,也吃了一惊,连忙劝道:“姐姐,不必如此。” 刘嬷嬷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见得满脸怒色的上官沅芷,不由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但眼神中却是恨意十足。 刘嬷嬷十三岁入宫,原本是鸿帝之母身边的一个宫女,后又为赵祈佑的奶娘,可谓是老资历了,如今却被上官沅芷扇了一巴掌加训斥,如何不恨。 但上官沅芷训斥的又不无道理,只得咬了牙:“老奴见过驸马、惠宁乡主、骁烈夫人。” 刘嬷嬷见了礼又抬起头来,咬了牙道:“老奴眼拙,先前未认出您等是老奴之错,但公主府有公主府的规矩,谁也不能违,就是太上皇与陛下知晓此事,也定然是站老奴这一边。” 黎秋梧听得这话,笑吟吟的对上官沅芷道:“姐姐,她威胁你!” 上官沅芷闻言也是一笑:“我怕她威胁?” 姜远却是面色不善的看着刘嬷嬷,原本以为奶娘欺压驸马、公主之事,只在蓝星史书上才有,没想今天自己就赶上了。 姜远冷笑道:“刘嬷嬷,你是不是觉得昭宁公主流落民间多年,欺她什么也不懂,以为好拿捏是吧?” 刘嬷嬷闻言一慌,连声道:“驸马何出此言,老奴为侍奉公主而来,奉的是皇命,怎有拿捏公主一说,您莫诬陷老奴!” 姜远一甩袖袍,哼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清楚!本侯告诉你,我不是什么驸马,只是茹儿的夫君! 你在宫里的那套,想拿来我家使,你怕是闲命长! 今日不给你个教训,你真当本侯与昭宁公主好欺负!” 姜远一挥手:“来人,将这贱奴拖出去打上二十棍,死了便罢,没死就赶出公主府去,以后若敢再来,打断腿脚!” 文益收与老熊听得吩咐立即上前按住刘嬷嬷,拖了便往外走。 刘嬷嬷这才慌了神,喊道:“侯爷…你怎敢如此…公主殿下饶命啊…丰邑侯,老奴要去陛下那告你…” 小茹见得刘嬷嬷又哭又嚎又向她求救,心里有些不忍:“夫君,要不算了吧…” 上官沅芷却点了下小茹的额头:“傻妹妹,不要对所有人心软,有些人天生就坏! 今日若不是夫君陪着你同来,你定然要被这狗奴才拿捏得死死的,不给她一个教训,她还当自己是公主府的主人了!” 小茹满脸担忧:“可是…她是父皇与皇兄派来的,若是进宫告状,于夫君不利…” 黎秋梧笑道:“夫君连御史大夫都打了,一个嬷嬷又能如何。” 小茹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也不多言了。 经此一闹,姜远等人也没了参观公主闺房的兴趣。 姜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公主府上百的宫女护卫召集起来,当着这些人的面,打刘嬷嬷的板子。 姜远搬了张太师椅坐在后宅台阶上,森严的目光扫过一众下人: “都给本侯听好了!这公主府是昭宁公主当家,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宫中是干什么的,但到了公主府,就得以公主为先! 谁敢僭越,刘嬷嬷就是你们的下扬!听明白没有!” 公主府的一众护卫宫女见得刘嬷嬷的惨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公主不可怕,可怕的是驸马爷,但凡耳朵灵一点的,都听说过姜远以前的‘光辉’事迹,此时又有刘嬷嬷挨打在前,哪敢不应。 刘嬷嬷虽然被打得惨嚎不已,但实际上没有受到太大伤害,老熊与文益收跟着姜远久了,自然清楚什么时候该下狠手,什么时候该留一手。 否则三棍下去就能将刘嬷嬷打死,哪容她挨得二十棍。 她毕竟是宫里派出来的人,总得给太上皇与赵祈佑留点面子。 行完了刑后,老熊与文益收将刘嬷嬷扔出了公主府,这就算杀鸡儆猴了。 姜远看看天色不早,也便准备回鹤留湾了,壮元溪下还有五个庄子等着他去接收。 还得叫上万启明这个免费牛马去规划一番,尽早将那里弄成工业园,姜远实是受不了鹤留湾那无穷无尽的煤灰与气味了。 姜远转头对小茹笑道:“茹儿,此处是你的府邸,你是在此居住,还是跟为夫回鹤留湾?” 小茹嗔了姜远一眼:“夫君怎的戏弄妾身,鹤留湾才是妾身的家,这里只是一座宅子,妾身不回家又要去往何处?” 姜远哈哈大笑,大袖一挥:“回家!” 第529章 你朋友有臆症?我可治 他则又折返皇城,在崇德门外果然等到了喝得微醺的万启明。 姜远一使眼色,文益收与老熊架住万启明就往一旁拖。 醉眼朦胧的万启明被吓得大惊失色,惊呼道:“吾乃朝廷命官,谁人敢绑我!” 守在崇德门前的禁军仿若未闻,值守在此处的是先字营校尉石五,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即便姜远在此堵门打人,他也只当没看到。 堵崇德门打人这种事,赵祈佑就曾干过,见怪不怪了。 “哎,哎,万兄,你喝了多少?” 姜远抓着万启明的肩头使劲摇晃,他这才看清眼前之人。 万启明抹了抹额头的汗:“侯爷,本官差点被吓尿,这玩笑开不得。” 姜远笑道:“万兄何时变得这么胆小了?” 万启明回头看了一眼崇德门:“最近发生这么多事,谁不怕?” 姜远搭着万启明的肩头,边走边聊:“万兄,事都过去了,就别拿井绳当蛇了。 你也别回家了,跟我去鹤留湾走一趟。” 万启明道:“我去鹤留湾做什么,今日那什么飞梭织机要试机,沈有三就差住我家了,赶都赶不走,赶紧给他弄好,省得他没完没了。” 姜远惊讶不已:“这么快你就将织机弄出来了?” 万启明谦虚中带着点自得:“全靠侯爷的图纸,与那物理要义,下官才能完成得这么快。” 姜远笑道:“既然试制出来了,让沈有三自个扛回去试机就行。 你跟我去壮元溪下游的庄子瞧瞧,顺便规划一番,我鹤留湾要建酒楼与客栈,你也帮个忙一起给规划了。 沈有三那厮在对面买了一大片地,等他的商业圈一建起来,咱那酒楼也得开张。” 万启明闻言瞬间醒了酒:“侯爷,您真要建工业园?” 姜远正色道:“自然是要建的,太上皇让我弄那炼钢坊,我已拖了许久了。 如今新君登基在即,靖轩…陛下肯定是有些想法的,估计圣旨不日便至。 你也知道,我鹤留湾现在那般样子,砖厂水泥窑要么迁过去,要么填平不干了。” 鹤留湾的水泥窑,其中一口是万启明的,他靠着这口窑挣了不少钱,终于买得起好茶叶,坐得起马车了。 如今听得姜远说,要么搬走要么填窑拉倒,他岂肯愿意,自然是选搬迁了。 “下官反正无甚大事,便去看看。” 万启明一脸正色的说着,又对文益收道:”文护卫,麻烦你去我家,将我的马车赶过来。” 文益收拱了拱手,转身就往翡翠大街而去,姜远与万启明则顺着皇城朝前走。 万启明又向姜远问了许多关于《物理要义》上的问题,姜远也知无不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是燕安三十六条大街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人行如流水,车马络绎不绝。 姜远边逛路边摊,边回答万启明的各种问题:“…当年我造那水跃汲水器,它其实是叫水锤泵,其中涉及了动能、势能与空气压力。 这东西看起来极为简单,但你要想从无到有弄出来,你就得要先了解什么是力。” 万启明立即追问道:“请侯爷解惑!” 姜远笑道:“你看过我写的那书稿,应该初步了解了什么是力。” 万启明点点头:“您那《物理要义》上写得很清楚,力是相对作用的。” 姜远道:“没错,就像人推木箱,箱子越重所需的力气就越多,而同时,箱子也会向人施加大小相等的反作用力。 明白这个后,再说那水锤泵。 水在高处有重力势能,落下时,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速度越快,动能越大,就像高山滚石。 水流动能压缩阀门空气形成压力,压力将水推到高处 。” 万启明眼睛大亮:“侯爷解释得通俗易懂,下官悟了。” 万启明兴奋得手舞足蹈,癫狂之症又犯,惹得姜远满头黑线,堂堂工部侍郎就不能注意一点形象么。 姜远不经意的与万启明拉开距离,万一被人误会他也是个疯子,这上哪说理去。 当年他与赵祈佑被人誉为燕安双贱,好不容易才将名声扳了回来。 若是又给他与万启明扣上燕安双疯的雅号,哭都没地方哭。 万启明手舞足蹈的,边叫着‘我悟了’,一边倒着走,却不料撞到了身后的行人,将人家的箱子撞掉了,箱子里的物件洒了一地。 “哎呀!你这人发什么疯!” 一声恼怒的娇呼声传来,这才将癫狂的万启明惊醒。 万启明回身一看,只见得一个十七八的妙龄女子坐倒在地上,身旁还散落着一个药箱。 万启明连忙道歉:“姑娘对不起,在下不是有意的!” 那妙龄女子见得万启明穿着官袍,又抢先道了歉,也不敢多言,只是眼中的恼意极浓。 万启明很是不好意思,想伸手去扶这女子,但又顾忌礼法,只得去拾捡洒落在地的物事。 姜远见得万启明撞着了人,也赶忙过来察看,见得坐倒在地的妙龄女子,还是个熟人。 姜远咧嘴一笑:“小钟大夫,要不要紧?我朋友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钟瑶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原来是侯爷,小女子无甚大碍。” 姜远忙拱手:“无甚大碍便好,小钟大夫这是往何处去?” “小女子刚出诊回来…” 钟瑶正答着话,却见得万启明连泥带土的捡那些散落的药物,急声叫道:“我的冰片,当归…全弄脏了!” 万启明听得钟瑶气急的叫声,俊脸一红:“在下不是故意的…我赔,我赔…” 钟瑶见得万启明穿着紫色官袍,却是一点大官的架子也没有,还不停的道歉,不顾弄脏官袍去拾捡,气不由得消了消。 姜远讪讪的笑道:“我朋友这脑子…额,有点那啥,你别在意,坏了什么物件,我们赔。” 钟瑶闻言,看了看拿着一片冰片吹灰尘的万启明,低声朝姜远问道:“侯爷,您这朋友,莫不成有臆症吧?” 姜远干咳一声:“轻微的…轻微的。” 钟瑶柳眉微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看您这朋友官职不小,若是这有问题…那不就是个糊涂官? 小女子有家传治臆症之术,可否帮他看看?” 姜远闻言一愣,他随口瞎扯的,钟瑶还真信了,此时又否认不得,只得点头:“那…有劳小钟大夫。” 第530章 一见钟情 钟瑶胸有屠龙术,却无处可施,今日正好拿万启明练手。 姜远嘿笑着将万启明拉起来:“万兄,让钟瑶大夫给你把把脉。” 万启明茫然道:“下官又没病,何需把脉?” 姜远糊弄道:“谁说有病才需把脉,小钟大夫医术超绝,万一给你把出病来呢?” 万启明脑子又不傻,斜着眼看向姜远:“侯爷您说的可是人话?” 姜远将万启明拉到路边的茶摊上坐下,劝道:“你撞翻了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好心替你把脉,你还嫌弃啥?有病治病,没病预防,反正不花钱。” 万启明一听不花钱,还有这么好的事,当下便对钟瑶笑道:“那有劳姑娘了。” 钟瑶开心至极:“不用,您既是侯爷的朋友,又得脑疾之症,小女子该帮忙的。” 姜远正拿着茶碗喝茶,听得脑疾二字,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说人有脑疾,不就是骂别人脑子不好使么,姜远很想问问钟瑶,有没有脑残丸卖。 而万启明却似并不在意,甚至都没听钟瑶说啥,目光全被钟瑶吸引了过去。 先前万启明只忙着道歉与拾捡药箱,却并未注意钟瑶的相貌。 此时两人相对而坐,万启明仔细一看,顿时将他整个心神吸引过去。 只见钟瑶脸形如鹅蛋,眉如柳叶,小口似樱桃,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虽不是那种极为妖艳的美,但却极为耐看。 钟瑶见万启明紧盯着自己看,脸上也不由得飞起红霞,心中却颇为惋惜。 眼前这个男子长得英气俊美,看其年龄也不过二十多出头,如此年轻就能穿紫色官袍,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但奈何患有脑疾,所谓脑疾难医,可惜了。 钟瑶轻拨了万启明的袖子,伸出三根纤指搭在他的手腕之上,屏除杂念凝气聚神后开始诊脉。 万启明被钟瑶的纤指搭在手腕上,只觉她的手指纤细又暖和,竟然露出贱兮兮的陶醉之色。 姜远看得目瞪口呆,他还从没有见过哪个大男人,脸上竟然能同时浮现出花痴与贱两种表情来。 钟瑶见得万启明这副样子,也羞红了脸,将头偏向一边,只管诊脉。 但钟瑶越诊越不对劲,从脉象上看,万启明的脉搏强劲有力,分明十分健康。 但脑疾这东西不能全凭脉象诊断,钟瑶便收回了手,问道:“这位大人,您独处时,有没有感觉身边的死物对你说话?比如花瓶说话什么的。” 万启明脸上带着痴迷的笑,张口便答:“小生未曾娶妻,家住翡翠大街东巷末尾…” 钟瑶见得万启明这般回答,却是一脸正经严肃之色: “侯爷,您这朋友…病得实属厉害,小女子能力有所不及,待请了小女子祖父来,方可一试…” 姜远强忍着笑:“小钟大夫,我这朋友…今年年庚二十五,的确未曾娶亲,官至工部侍郎,一表人才…就是家中穷了点…” 钟瑶医术高,智商自然也高,听得姜远这话,顿时回过味来,又羞又恼,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小女子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钟瑶背了小药箱便走,姜远却是喊道:“小钟大夫何至于生气。” 钟瑶怒哼一声,头也不回:“登徒子!” 万启明见得钟瑶气呼呼的走了,这才醒过神来,茫然的看着姜远:“她怎么走了?她骂谁登徒子?” 姜远哈哈笑道:“反正不是骂我,人家给你看病,你倒好,年岁、官职、家住哪都给她说了,就差把自己小时候尿过几次床也说了,她不被吓着才是怪事。” 万启明抓了抓官帽:“下官说了这些?” “你竟然不记得了?” “我真说了?” 姜远满脸无奈,看来万启明的春天到了,只不过是单方面的。 万启明拉住姜远的衣袖,有些难为情的说道:“侯爷,你可知道这女大夫闺名?芳龄几何?有没有许配人家?在哪家医馆行医?” 姜远一摊手:“说实话,我也是第二次见到她,我哪里知道?” 万启明哪肯信:“侯爷!你莫骗下官!下官以前家穷,以至二十有五都不曾娶亲,如今下官也攒了些银钱有点底气了!侯爷助我!” 姜远翻着白眼道:“莫拿穷说事,你一从四品侍郎,你若想娶亲,你家门槛都得被踩烂,你见色起意就直说,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万启明尴尬一笑,也不否认:“不瞒侯爷,自下官进仕以来,的确有许多人与下官说亲,但您也知道,说亲这种事连人都见不着,下官岂肯愿意。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让下官心动之人,侯爷您怎么也要帮我,下官命苦啊…” 万启明说着伸出右手手掌,在姜远眼前晃来晃去:“侯爷,咱俩也算是兄弟一扬,你看看我这手…起茧了啊…” 姜远被恶心坏了,一巴掌扇开万启明的手:“算了,你也算铁树开花了!此女姓钟名瑶,是回春堂的大夫,我就知道这么多。 其他的我也帮不了你,你想娶人家,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万启明闻言大喜:“知道地方就好,我好歹也算仪表堂堂,俗话说,好女怕缠,只要她没有许配人家,我定然能成。” 姜远笑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只知道研学格物呢,居然也有动心的时候。 本侯该帮的已然帮了,也该是你帮我了。 状元溪下游那五个庄子,就麻烦你自己去一趟吧,帮我接收了后,然后再规划规划。” 万启明闻言跳了起来:“你让我一个人去?你做甚去?那是昭宁公主的封地,又不是我的!你不能拿我当骡子使吧!” 姜远拍拍屁股:“我回家陪媳妇,你不愿去,小心我给你使坏,那小钟大夫你就不要指望,我好事干不成,坏你的事轻而易举。” 万启明咬牙切齿:“姜明渊,算你狠!” 姜远得意洋洋:“你的马车来了,速去速回,我看好你哟。” 第531章 青壮会 为何不蹭万启明的马车一起回鹤留湾呢?这不是顺道么? 万启明的马车已去得许远,再想叫停已是没有可能,不由得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往城门处走。 梁国公府倒是还有马车,不过那是他娘亲姜郑氏的,姜远若是赶走了,还得让人给送回来,实是有些麻烦。 姜远想了想,准备去城门口看看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姜远穿着一身侯爷袍服,与文益收站在城门口东张西望,进出城的车马与行人倒是极多。 但出城的车马大多都是载满货物的商队,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空车。 姜远等了许久都没能搭上车,正准备让文益收回梁国公府将,姜郑氏的马车赶出来算了。 却正好见到一个老汉赶着一辆牛车出城,连忙拦住。 赶车的老汉见得穿着大红色官服的姜远,与一个穿着皮甲提着刀,还瞎了一只眼的中年汉子拦车,顿时吓了一跳。 赶车老汉满脸惶恐之色,跳下车来拱手作揖:“这位大老爷,何故拦小老儿去路?” 姜远露了个柔和的笑,也拱手还礼:“老丈,敢问往何处去?” 赶车老汉连忙应道:“小老儿回小李庄,不知大人有甚事?” 姜远闻言一喜,小李庄不就是小茹的那五个庄子之一么,与鹤留湾倒是顺了大半的路。 姜远又拱手道:“老丈勿慌,我们是鹤留湾的,可否顺路载我们一程?” 赶车老汉闻言,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姜远,面色一喜,连忙又作揖:“您可是丰邑侯?” 姜远奇声问道:“正是!老丈认识我?” 赶车老汉躬身道:“小老儿以前未曾见过侯爷,但小老儿家中有一子在鹤留湾干活,多有受您的恩惠。” 姜远心下了然,鹤留湾招民夫最多的时候,能有上万人,附近十里八乡的青壮都有去干过活。 姜远笑问道:“原来如此,不知老丈可否载我们二人一程?” 赶车老汉有些不好意思:“侯爷能坐小老儿的牛车,是小老儿的荣幸,只是俺这车脏了些。” 姜远摆手道:“无妨事,衣服脏了洗过便可,没什么大不了。” “委屈侯爷了。” 赶车老汉说着,扯了自己的衣袖在板车上擦了又擦后,这才请姜远与文益收上车。 待得二人坐好,赶车老汉才一挥长鞭在拉车的大水牛的屁股上轻挥了一下,驱着牛车缓慢前行。 牛车自是没有马车快,且因为官道路面不好,坐在上面摇摇晃晃的。 姜远手搭在膝上,看着官道两旁缓慢倒退的景色,竟有种坐敞篷观光车的感觉。 牛车行了十来里,路面变得越发的坎坷起来,牛车的车轮时不时卡在小土坑里。 幸好水牛力气大,倒也不用姜远等人下来推车。 因为晴了十来天的原因,官道上积满了灰尘,一些行得快的车马驶过,扬起大片尘土,又被初冬的风一吹,弄得姜远与文益收灰头土脸。 “这路也该修了。” 姜远叹息着自语了一声。 早在去年,姜远就说要发动乡绅富户同修这条路,但后来因为诸事繁杂,一直搁置至今。 伍禹铭捐的那一千两银子,也在姜远的小宝库中蒙了一层的灰。 现在虽然也有许多事等着姜远忙,但除去了太子这个祸害后,姜远觉得心头的压力大减,不用处处防备着,也是时侯抽出时间来整一整这条路了。 鹤留湾将来要建成一个集商业与大学城的繁华之地,没有一条好路是万万不行的。 赶车的老汉回头看了一眼姜远,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姜远见状,笑问道:“老丈,可是有话想说?” 赶车老汉闻言蠕了蠕嘴: “侯爷,您有所不知,前些年京兆府也曾征过谣役,还让俺们募捐银钱,俺们自带干粮又出工又出力,最后还是没修成,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难啊。” 赶车老汉话里有话,姜远岂会听不出来,笑了笑也不便答话。 有些事连底层百姓都能猜得到,姜远岂会想不到。 姜远笑了笑,似在对驾车老汉说,也似在对自己说:“能修好的,今年或明年定会修好。” 赶车老汉也笑了笑,却也不再这事上多言,他活了几十岁,什么话该说不该说,还是分得清的,只道: “侯爷,再往前几里就稍平坦了。” 果然,又行得数里后,路面平坦了许多,官道两旁皆是收割后的麦田,视野也开阔起来,风中夹带的飞尘也少了些许。 姜远看着一望无垠的麦田,心情舒畅了许多,微风吹动额角的发丝,微凉之中带着一丝爽意。 姜远回头看着已渐模糊的燕安城城楼,不由得暗生感慨。 他本为蓝星上的一个普通牛马,如果没有穿越到大周,估计此时还在为996福报而拼命。 还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按着计算器,算多久才可以买房买车。 来大周后,虽然大多时候也在拼命,很多时候都命悬一线,却也展现了自己的价值,大周也因他的到来,扇动了蝴蝶的翅膀。 大周,正在随着他的努力,而悄无声息的改变着。 姜远突然生出一股成就感,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当然,姜远知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还有许多的艰险在等着他,但那又如何? 路在脚下,吾当仗剑前行! 豪情与狼狈并不相驳,姜远在鹤留湾路口下车时,几乎成了一个土人。 袍服上皆是黄色的灰尘,只有鼻子下有两道干净的槽,与在砖厂烧砖的工人没半点区别。 佩着长剑在牌坊下溜达的利哥儿见状,奔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确信了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人是姜远后,好奇的问道: “姐夫,你不是上朝去了么?怎么弄成这般模样,被猪拱了?” 姜远没好气的将利哥儿的脑袋拨到一边,问道:“你不好好练剑,在此处晃悠什么?!” 利哥儿胸膛一挺:“我当然有练剑,不过小弟我现在是鹤留湾青壮会的头领,每日都要巡视咱们庄子,可不是瞎逛。” 姜远一愣,这才看见利哥儿身后还有两个小跟班,手里拿着桦木棍,腰杆子挺得笔直。 姜远眨眨眼,问道:“青壮会?你组建的?” 利哥儿很是自豪:“可不是小弟我么!” 姜远又问道:“那你这青壮会有多少人?” 利哥儿答道:“有二十几人,都是咱庄子里老兵的子弟,都是勇武之辈!” 姜远指着利哥儿身后,一个努力吸着鼻子,年岁不过十的奶娃子问道:“还尿床不?” 那娃子憨声道:“回侯爷,不常尿了。” 利哥儿顿时俊脸红得欲滴血,侧头朝那奶娃子小声喝斥:“闭嘴!” 姜远脸色一沉,一巴掌扇在利哥儿头上:“你还让他闭嘴?谁让你组这什么狗屁青壮会的?” 利哥儿被打得有些发懵,浑然不知姜远为何发怒,缩着脖子道: “我们这不是怕有歹人再来咱们庄闹事么?” 姜远训斥道:“你带着一群还尿床的奶娃子,报个信还行,遇上歹人,就凭你们?把棍子扔了!” 那几个跟在利哥儿身后的奶娃子,吓得一哆嗦,赶紧把手中的棍子扔了,怯生生的看着姜远。 姜远见状,也怕吓得这些孩子,伸手拧了利哥儿的耳朵就往边上拖。 利哥儿痛得呲牙咧嘴,叫嚷道:“哎哟…姐夫有话好说,我不要面子的啊…” 姜远沉着脸压低了声音,骂道:“你是不是太闲了!太闲就去练剑,去念书!别给我组什么小团体!更别把蛟龙寨的那套搞过来!” 利哥儿很不服,倔着脸道:“这有什么不好,小弟不也是为了咱庄么,我又没错!” 姜远岂会信他的鬼话:“你不就是想过过当将军的瘾么,你还一套一套的!你马上将那什么狗屁青壮会解散了! 否则我打得你屁股开花!” 利哥儿被戳穿了心思,脑袋耷拉了下来,听得姜远让他解散青壮会,极度不甘: “姐夫,你不是说当年你在章夷县时,在各村挖地道,再让各村的孩子放哨么。 怎么咱鹤留湾就不行了,这些奶娃娃对付不了歹人,好歹也能报个信啥的吧。” 姜远哼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章夷县是没办法!你给我记住了,鹤留湾不允许拉帮结派,不允许有小团体,需要用到你们时,我自会组织,轮不到你来搞这些!” 姜远发怒也是有原因的,利哥儿机灵是机灵,性子也野,经过管教后倒也改了不少。 谁料他转头又弄出个什么青壮会,差点将姜远气死。 格物书院马上就要开学,利哥儿与村里的奶娃娃们都会免试入读,若是给他们组成小团体,那还得了。 三人就能成虎,更别说鹤留湾的奶娃娃们众多,这些孩子还小不明事非,若是一抱团,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这些孩子年龄太小,根本很难分清善恶,再被小团体的力量一加持,隐藏在心中的恶就会无限增长。 到时格物学院岂不成了他们的天下,其他的学子为避免被欺负,也会自动抱团相抗。 姜远读了那么多年书,其中的道道在门清不过。 第532章 防患于未然 姜远抬脚踹在利哥儿的屁股上:“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搞这些东西,你看我将不将你吊在牌坊上用鞭子抽!一会去忠义祠罚跪!” 利哥儿闻言,想起在济洲水军大营被吊起来打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滋味,尝过一次,一生难忘。 利哥儿忙不迭的点头:“姐夫勿怒,小弟不敢了!小弟这就解散!” 姜远闻言点点头,突然问道:“此事,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利哥儿眼珠子转得飞快,低了头下去:“没有,是小弟自己闹着玩。” 姜远见得利哥儿这副神色,冷哼道:“你最好说实话,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利哥儿不敢看姜远那张阴沉的脸:“真是我自个搞的。” 姜远嘿嘿笑了一声:“你与徐文栋以兄弟相称,你组这青壮会,徐文栋没入伙?” 利哥儿顿时被问住,又低了头不吭气,姜远却是当他默认了。 姜远冷笑一声:“行,你挺讲义气,看来此事徐文栋也有份,跟我回府!” 姜远阴沉着脸走在前面,利哥儿磨磨蹭蹭跟在后面,不停的朝文益收使眼色,希望给求求情。 文益收一摊手,小声道:“东家真生气了,你可别连累我。” 利哥儿见文益收不帮他,脸成苦瓜之色,担心徐文栋怨他出卖了兄弟。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小茹正围在一起逗姜致知,见得满身灰尘的姜远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夫君,您怎的这般模样?出什么事了?” 上官沅芷见得姜远脸色不悦,急声问道。 黎秋梧与小茹也是一脸担忧,却又见得利哥儿耷拉着脑袋进来,疑惑的问道:“夫君,利哥儿又闯祸了?” 姜远点点头:“差不多。” 黎秋梧闻言顿时大怒,上前就拧利哥儿的耳朵:“你又闯什么祸了?!” 利哥儿被拧得嗷嗷直叫:“姐姐…我就组了个青壮会…没闯祸。” 黎秋梧却是不信:“没闯祸,你姐夫生这么大的气?” 上官沅芷上前拍开黎秋梧的手,劝道:“有话好好说,别上来就动手。” 小茹也上前劝姜远:“夫君,利哥儿贪玩,与一群小孩子瞎胡闹呢,不算什么大事。” 利哥儿见三个姐姐,有两个向着他,顿时又生了胆气,嘟囔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嘛,姐夫小题大作。” 姜远闻言怒斥道:“看来你还不知道错在哪!跪下!” 三女见得姜远发怒,都有些惶恐,但同时也觉得姜远的确有些小题大作,不就是一帮孩子瞎玩么? 但姜远以往极少发火,现在动了怒,三女也不敢多言,利哥儿虽有不服,也只得跪下。 姜远又回头对文益收道:“将徐文栋给我叫来!” 文益收拱了拱手,转身去寻徐文栋。 不多时徐文栋被领了过来,见得满脸怒气的姜远,以及跪倒在地的利哥儿,也不由得一慌,不知道利哥儿又犯了什么错。 徐文栋快步上得前来躬身行礼:“文栋见过东家,见过三位夫人。” 姜远缓了缓脸色,淡声道:“文栋,跪下!” 徐文栋一愣,也不问缘由,随即撩了袍摆跪下。 姜远目光定在徐文栋身上,缓声道:“文栋,你可知我为何要你跪下?” 徐文栋应道:“小的不知。” 姜远叹了口气:“当年,你父临死前将你托付于我,我也应了你父,要将你抚养成人。” 徐文栋闻言立即磕头:“小的能有今天,有饭吃,有书念,全仗侯爷大恩。” 姜远道:“你不必谢我,我答应过你爹,自当做到。 或许是我太过忙碌,以致于疏于对你的教导,这是本侯之过。” 徐文栋越听越慌,忙道:“东家,文栋如若有错,请您责罚。” 姜远问道:“利哥儿组的那青壮会,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徐文栋听得这话,才知姜远为何动怒,低了头去:“是文栋出的主意。” 姜远没想到徐文栋还挺光棍:“为何?” 徐文栋答道:“咱鹤留湾屡屡有歹人来犯,文栋自忖,咱们都是吃着东家的饭,该为东家分忧,组建青壮会也可让村中孩童出一分力。” 跪在一旁的利哥儿闻言,悄悄对徐文栋伸了伸大拇指。 书读得多的人就是不一样,这话说得多好。 姜远闻言却是露出一丝微笑:“你倒是有心,小小年纪会为我分忧。 可你有没有想过,村中这些孩子年岁太小,也不曾像你这般读过这么多书?” 姜远的话音逐渐严厉起来:“他们还分不清善恶,你有没有想过,你将他们聚在一起,他们会不会去欺负落单的孩子? 会不会去欺负不愿加入你们的孩子?” 徐文栋闻言一震,这倒是他没想过的。 姜远又道:“明年,你们都要进格物书院念书,到时学子云集,你们这青壮会会不会仗着自己的小团体,去欺凌别的学子?” 徐文栋与利哥儿闻言疯狂摇头:“断然不会!” 姜远冷声道:“你们现在说不会,但有些东西,到时恐怕连自己都掌握不了,别给我说什么不会! 即便你二人不会,你们敢保证青壮会其他孩子不会么?” 姜远缓了缓声音:“当你们享受到了小团体带来的好处与利益,以后可能就不是欺负其他孩子那么简单了,也不会满足那一点点小利益与威风,你们的恶念也会随着欲望而暴涨。 以后若是你们当得官,也会自然而然抱团在一起,那时候就不叫拉帮结派,叫结党营私!” 太子与钱皇后结党营私之事天下皆知,徐文栋与利哥儿又岂会不清楚,如今听得姜远这般喝斥,顿时冷汗淋漓。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出身将门,听得姜远这话,也才明白姜远为何发这么大的怒。 结党营私,从来没有好下扬,姜远今日也算是防患于未然了。 姜远抖了抖袍袖:“你二人明白了?知错没有?” 利哥儿与徐文栋连声道:“知错了,我等定然谨记。” 姜远哼了一声:“你们能团结甚好,但要适可而止!将心思用在功课上!即然知错,你二人去忠义祠跪着,今日都不许吃饭!” 徐文栋与利哥儿互相扶着站了起来,老老实实的自行前往忠义祠,再没有不服之色。 小茹看着出门而去的徐文栋与利哥儿,轻声劝道:“夫君,是不是罚太重了,罚了跪,怎的还不让吃饭。” 姜远道:“重么?不罚不长记性!” 上官沅芷道:“夫君,他们年岁还小,结党营私什么的,离他们还太远了。” 姜远摇头道:“一个十四,一个十五,都不小了,这个年纪正是懵懂之时,不严加管教不行的。 文栋聪慧,将来注定要入朝为官的;利哥儿好武,将来也为会将,我若不提前警告他们,到时悔之晚矣。” 黎秋梧却是一脸赞同:“夫君做得对,我爹不在,就该你这个当姐夫的教导!” 姜远笑道:“我罚他们跪祠堂,又不许吃饭,我以为你会怨我呢。” 黎秋梧正色道:“妾身怎么会怪夫君,这两年大小事都是夫君担待着,才保得咱家平安无事。 您许多的道理或许妾身不懂,但定然知道夫君不会错。” 上官沅芷看着满头满脸都是飞尘的姜远,嗔道:“好了,夫君怒也发了,瞧您这一身,赶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此时胖四匆匆来报:“少爷,章七哥师徒来了。” 姜远闻言一喜,章老七平时无紧要之事不会找过来,今日寻过来,应该是送那些长火枪零件的: “将他们领去我书房,我洗个澡就来。” 待得姜远洗完澡换了身衣衫,到得书房时,就见得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小茹三女围在一张桌子前叽叽喳喳。 姜远挤进去一看,只见黎秋梧已将一把长火枪装了一半了。 姜远大为惊讶:“师妹,你怎的会的?” 黎秋梧见得姜远惊讶的表情,得意的说道:“这有何难,当初您不是送了一把短火枪与我么? 我闲着没事拆开来又装回去,耍得几次自然就会了,这些机括一送来,我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姜远伸了大拇指:“师妹天赋异禀,佩服。” 上官沅芷也拿过一些零件摆弄:“夫君,我也会,你怎的不夸我?” 姜远在上官沅芷脸上亲了一口:“芷儿也聪慧。” 小茹见得上官沅芷与黎秋梧都得了夸赞,小嘴一嘟,有些闷闷不乐:“夫君,茹儿没用,这东西都不敢使,怕得慌。” 姜远连忙又哄小茹:“谁说咱们茹儿没用,你贤秀端淑会管钱粮,不会这等杀器正常,芷儿与师妹都是将门女子,不能放在一起比。” 小茹听得这话顿时开心起来,却惹得上官沅芷与黎秋梧直翻白眼:“夫君是说,我们将门女子不够端庄贤淑了?” “怎么会,都端庄贤淑。” 姜远嘴上哄着,心里却是长叹,婆娘多了哄起来要面面俱到才行。 现在只是三个,若是再加上二个,光哄婆娘都得将口水说干了去。 第533章 偷吃贡品 章老七与大牛微躬了身:“小的身上尽是煤灰,莫弄脏了您的椅子。” 上官沅芷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物件,一边笑道:“老章,你跟着我与夫君从回南关到鹤留湾这么久了,你也应该知道侯爷的性格,让你坐便坐。 冬梅,给老章与大牛倒茶。” 章老七与大牛跟着姜远二年多,姜远的性格他们也了解,又听上官沅芷这么说,便也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章老七道:“东家,您所需的机括部件,目前只制出了不到三十套,实是尺寸要求过高,很多铁匠没弄过这么精细的东西。” 姜远点点头:“无妨,现在倒也不着急了,有这三十套也够用了,暂且先停下吧。” 章老七一愣:“东家不是说要三千套么?” 姜远摆摆手:“此一时彼一时,你别问那么多,先停吧。” 章老七闻言也不再多问,姜远说怎么做,便怎么做。 姜远让胖四拿来五十两银子交给章老七:“虽然机括先不做了,但精钢却是要炼的,越多越好。 这些银钱,你且拿去付其他铁匠铺的工钱,还有付根生那里也一起付了。 你师徒二人可留出十两银子做生活之用,其他的都拿去买生铁。” 章老七站起身来接了银子,躬身道:“东家,小的与大牛只需三两银子就可,十两太多了。” 姜远笑道:“不多,大牛也是半大小子了,给他置点好衣衫,置个房子什么的,将来娶亲用得着。” 大牛闻言憨笑着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章老七踹了下他:“只知道傻笑,快谢过东家。” 大牛连忙作揖:“小的谢过东家。” 姜远挥挥手道:“你二人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再找你们。” 章老七师徒再次言谢过后,抱着银子欢快的出了书房,径直而去。 黎秋梧已组装好了一支火枪,举着东瞄西瞄,嘴里却说道:“夫君,您给他二人十两银子的确有点多了,咱鹤留湾的民夫,一年不吃不喝都挣不了十两。” 姜远顺手接过黎秋梧手中的火枪,正色道:“不多,章老七师徒也算是个能工巧匠了,且为人也算老实本分,嘴也严实,这样的人多给点会更忠心。 忠心不是靠嘴说的,也要给甜头的,否则时间一长,人心就变味了。” 上官沅芷笑道:“师妹,要说人情世故,夫君可是精通得很。” 姜远不再搭话,端着火枪左看右看,这枪大约重十来斤,枪长四尺,握在手中极有安全感。 姜远摸了摸下巴,自语道:“若是再给这长火枪加把刺刀,就更完美了,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上官沅芷也组装好了一把火枪:“夫君,试试这长火枪威力如何?” 黎秋梧闻言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包定装火药来,:“妾身现在就想试试。” 姜远连忙按住要往枪管里倒火药的黎秋梧:“别在家里试,将这些机括全部组装完,咱们去后山。” 上官沅芷也道:“对,在家里试枪动静太大了。” 姜远带着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快速将剩余的二十来支火枪全部组装好,用麻袋装了,免得太过引人注意。 姜远唤来胖四:“叫老李集合了人马,吃过晌午饭后,咱们进壮元山。” 胖四看着一麻袋的长火枪,喜道:“少爷,您又弄新家伙事了?” 姜远道:“别问那么多,一会你就知道了。” 胖四刚要转身要去找独臂老李,姜远想了想又道:“将利哥儿与徐文栋也叫上。 算了,还是我亲自去看看那俩混账。” 利哥儿与徐文栋正愁眉苦脸的跪在忠义祠中,此时已是午时,两人饿得肚子咕咕响。 利哥儿有气无力的抱怨:“唉,我们都认错了,姐夫也是真狠,不但要罚跪,饭也不让我们吃。” 徐文栋也饿,但却跪得板板正正:“利哥儿,别抱怨了,东家罚我们也是为我们好,跪得明天早上,这事就过去了。” 利哥儿惊声道:“啊?要跪到明天早上?天啊,谁来救救我这个苦命的孩子啊!” 徐文栋见得利哥儿自从跪在这里后,就一直没完没了的嚎,劝道:“利哥儿,省点力气吧,再嚎更饿。” 利哥儿顿时不嚎了,知道嚎也没用,眼睛却是盯上了供桌上的米饼,用胳膊碰了碰徐文栋:“哎,看。” 徐文栋见得利哥儿打供品的主意,连忙摆手:“使不得,咱们怎么可以吃这个,大不敬啊。” 利哥儿却不以为意:“你不饿啊?咱们问问这些坐在上边的叔伯不就行了!你真是读书读傻了!” 利哥儿揶揄完徐文栋,双手合十,对着供桌后的几百个灵位念念有词: “各位叔伯,小侄实是饿了,借你们些供品,若是你们不同意,就吱一声。” 利哥儿说完,等了一小会,转头对徐文栋道:“你看,叔伯们不吱声,就是同意了。” 徐文栋目瞪口呆,这不是自欺欺人么,这些灵位能吱声就怪了,那还不得把人吓死。 利哥儿爬起身来,伸手拿过两块米饼,递了一块给徐文栋:“来,拿着。” 徐文栋有些不敢接:“这…这不太好吧?” 利哥儿已是等不及,一边往嘴里塞米饼,一边将另一块米饼塞徐文栋手上,含糊说道:“有什么不好,叔伯们都同意了的。” 徐文栋看看手中的米饼,见得只这么一会功夫利哥儿已经吃完一块,又去拿第三块了,咽了咽口水,心里也念了声: “长辈赐不敢辞,既然叔伯们没意见,小侄就吃了。” 徐文栋咬了一口米饼,眼睛一亮:“真香。” 他二人本就是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大得惊人,很快将贡品吃得一干二净,肚子都有些发撑。 “嘿嘿,贡品好吃么…” 突然,二人身后响起阴恻恻的声音来。 利哥儿与徐文栋听得这声音,暗叫一声惨了。 姜远背着手缓步而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利哥儿与徐文栋小脸惨白,偷吃贡品被抓了个现形,这不得被打惨。 “我错了!姐夫饶命啊!” 利哥儿很没骨气,此时不求饶还等何时。 徐文栋颤抖着身子,语带哭腔:“东家,我也错了。” 姜远背着手在二人身前缓缓踱步:“你们错在哪了?” 利哥儿与徐文栋道:“我们错在不该偷吃贡品。” 姜远淡声道:“人饿了要吃东西,这是本能,你们拿贡品也问过台上的叔伯了,这算不得大错。” 利哥儿与徐文栋懵了,罚跪时偷吃贡品还不算大错啊? 姜远缓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哪错了吗?今日,我再教你们一次,以后我便不再多言,你二人听好了。” 利哥儿与徐文栋见姜远说得严肃,连忙跪直了身子,做倾听状。 姜远道:“你们拿第一块米饼,是为了不挨饿,这是正常反应。 但你们不该拿了又拿,把贡品吃光!” “每个人都是有贪念的,你们吃完第一块饼没饱,于是又拿第二块,第三块,最后有多少拿多少,直到拿完。 你们弄的那小团体,正如你们拿起供桌上的第一块米饼一般,一旦尝到甜头,你们就会想要更多,到得最后便会如何?” 利哥儿道:“被姐夫抓住。” 姜远差点气死,利哥儿是油盐不进。 姜远又看向徐文栋:“文栋你说!” 徐文栋想了想,正色答道:“人一旦被贪念所制,最后就会不择手段,不但害人,终将害了自己。” 姜远很欣慰,点了点头:“你有此体会,也算书没白读。” 姜远转头又看看利哥儿,轻踹了他一脚:“你现在懂了没有?” 利哥儿哪敢说不懂,头点得像捣蒜:“懂了!懂了!” 姜远也不知道利哥儿是真懂了还是胡说的,此时也不去计较,以后等他再大一些,他自己的路,让他自己决定吧。 姜远虽然一直对教书育人有执念,但也不可能教利哥儿一辈子。 姜远暗叹一口气:“都起来吧,跟我进山。” 利哥儿听得不用罚跪了,连忙蹦了起来拍马屁:“我就知道姐夫心最善了。” 姜远横了他一眼:“你再多说一句,你就一个人在此跪到明天早上!” 利哥儿连忙闭了嘴,老老实实的与徐文栋跟着姜远出了祠堂。 回到府中时,利哥儿见得二十几个老兵护卫已经集合了, 三个姐姐也在,她们的身旁还放着几个麻袋,看起来极为神秘。 利哥儿扒开一个袋子看了一眼,见得袋中装的尽是长长的铁管,拿出一支来仔细打量一番,顿时两眼放光。 利哥儿对兵器有种天然的亲近之感,这些又长又重的铁管子极为眼熟,其造型与三喜天天揣怀里的那把短火枪一模一样。 只不过三喜手上那把火枪极为小巧,而眼前这东西却是又长又沉,这不就是放大版的火枪么。 姜远在高塘遇刺时,利哥儿见过姜远使过火枪,当时被震惊得不行。 后来利哥儿几次向三喜讨要,想借来耍耍,三喜跟宝贝似的,不但不借,还防贼一般的防着他。 姜远拍了下利哥儿:“放回去,一会去山里再摆弄。” 利哥儿听得这长火枪有他的份,差点欢呼出声。 姜远见得人齐了,一挥手道:“走,进山试试。” 第534章 要想留住人,规则和钱都得有 壮元山占地极大,是北岭山脉的分支,姜远最初建水泥窑时,进山细致的查看过。 此山不仅存有大量的石灰石,同时还有海量的石英砂,姜远也算是家里有矿了。 一行人沿着壮元溪往上游走,见得溪水潺潺叮咚作响,一些鲤鱼、鲫鱼在溪水中欢快的游动,河岸边还时不时有野鸡飞出,充满了山野之趣。 小茹见得这情形,喜道:“妾身极少来此处,却没想到咱家后山这般恬静幽美,这溪水也清澈见底,只可惜冬日已至,不然在此嬉水定然别有一番乐趣。” 利哥儿闻言立即说道:“三姐,待得夏天小弟陪你来此处游玩,咱们还可以在此钓鱼,这里的鱼极其鲜美。” 黎秋梧凤目一瞪:“你就知道钓鱼!你的剑术学得如何了?你的兵法谋略习得多少了?!” 利哥儿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唉,想当初咱姐弟相认时,你多好,怎么现在整天训我。” 黎秋梧闻言大怒,又要上前来拧利哥儿的耳朵。 小茹连忙护住:“师姐生气做甚,利哥儿年少,有点玩心挺正常。” 黎秋梧气道:“你就护着他吧,到时候没出息,看你怎么向我爹交待。” 小茹笑道:“怎会没出息,利哥儿聪慧着呢。” 利哥儿谄媚道:“还是三姐好。” 黎秋梧见利哥儿这副嘴脸,又见得小茹护他,气呼呼的不理他二人,转头就去追姜远。 此时姜远与上官沅芷,站在溪流尽头的瀑布前指指点点。 姜远摸着下巴道:“现在这个季节是枯水季,这壮元溪却是四季不断,水流充沛,此处小瀑布正好建一个水压工坊。” 上官沅芷捧哏道:“为妻也不知道夫君说的水压工坊为何物,即然是夫君说的,那定然是神奇之物。” 姜远笑道:“也不是什么神奇之物,只是利用水流带动机括冲压铁件罢了,与水磨坊差不多类似。 只要提前制好模具,用冲压机压铁件效率极快,比如那铠甲,普通工匠制一幅明光铠所需时日长达一二年,若用水压机压制,大概眨眨眼就行。 整幅甲制出来,不过一天就行。” 上官沅芷原是捧个哏,不让他的话掉地上,听得姜远这么说,小口张得老大,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她为将门女子,岂会不知甲衣的重要性,像明光铠这种东西,制作工序繁琐,并不是每个将领都有。 姜远穿的那套明光铠,还是上官云冲年轻时候穿的,镇国公府也没有多余的明光铠。 若是一天就能制出一副明光铠,那岂不是每个士卒都有可能拥有? 姜远见得上官沅芷惊讶的神色,又道:“铠甲迟早是要被淘汰的,莫忘了咱们手里现在拿的是什么家伙。” 上官沅芷回过神来,惊讶的神色渐渐消失:“夫君说的也对,若是这火枪大量装备军中,铠甲就无用武之地了,反而因为重量拖累士卒作战行军。” 姜远背着手看着瀑布,轻声道:“就看靖轩如何做了,到时火枪交给他也无不可,这水压工坊正好可以拿来造火枪。” 上官沅芷明白姜远的担忧,如果赵祈佑是明君,这火枪给他自是极好。 若不是,这火枪就不能给了。 姜远叫过文益收与老熊:“将此处用竹尺丈量。” 文益收与老熊取了竹尺,沿着溪流两边空地开始丈量。 姜远又叫过徐文栋与利哥儿:“文栋将此地地形速画下来,利哥儿计算一下水流的大小与速度。” “是!”徐文栋立即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纸笔来,在纸张上速写起来。 利哥儿却是愁眉苦脸:“姐夫,这是不是难了点?” 姜远哼了一声:“有何难?我在济洲教你的那些,你是不是忘了?算出来今晚有饭吃,算不出来,贡品都没得吃!” 姜远岂不知利哥儿的那点小心思,不是不会算,是懒。 利哥儿一听又没饭吃,狂点头应了:“能!能!小弟会算!” 大约过得一柱香的时间,老熊与文益收丈量好了尺寸,徐文栋也画好了速写,唯有利哥儿爬上瀑布上方扔干树枝测水流,又是拿着纸张咬笔头,弄了许久。 姜远也不催,任他施为,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利哥儿才将涂得稀里哗啦的纸张交了上来。 姜远细细看了一遍,脸露笑容:“不错,有进步。” 利哥儿得了夸奖,立即抬头挺胸的走到黎秋梧身前:“姐,听听,姐夫都夸我,我有出息没?” 黎秋梧听得姜远夸利哥儿,自然十分开心,但见得利哥儿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会点皮毛,你若有你姐夫三成本事,那才算是出息。” 利哥儿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能和姐夫比么,他就是一个怪胎。” 黎秋梧柳眉立即竖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利哥儿见得亲姐要发怒,扭头就往山里跑,奈何黎秋梧会轻功,他哪跑得过,被拧着耳朵狠狠教训了一番。 众人嬉嬉闹闹,如冬游一般,绕过溪流瀑布后,继续往山里前行。 进山的路并不难走,因为烧水泥的主材料是石灰石,民夫们在此开了一条能过牛车的大路,以便运输材料。 姜远的火药秘密作坊还在石灰石矿的后面,大约能有个四五里路的样子。 这也不怨姜远将火药作坊建这么远,实是这东西太过危险,若是炸了,半个山头都得塌。 行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到得火药作坊的洞口前。 洞口前四周搭有丈许高的木栅栏,将制作火药的洞口围了两层。 此处又为深山之中,有数名老兵驻守在此,平常没有外人来,也不允许砍柴的村民靠近,倒也是极为隐秘。 姜远带着人进得栅栏,却不先试枪,而是让其他人在外面等候,他则在一个看守作坊的老兵,与胖四的陪同下,进了洞去查看。 当初负责挖洞和生产火药,都由胖四全权负责,姜远还从没来过。 胖四边引着姜远往里走,一边介绍道:“少爷,此处原为一个天然小洞,小的带人挖进十数丈后,里面还藏着一个天然溶洞,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姜远听得胖四所说,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见得前十来丈皆是黄土洞壁,再往里走却全是坚硬的玄武岩所形成的洞壁了。 到得胖四所说的那个天然溶洞后,只见这里边能有两个篮球扬大小,二十来个穿着麻布衣衫的工人,正有条不紊的劳作着。 姜远讶然问道:“自开工以来,就没停过?你弄出多少火药了?” 胖四摸了摸脑袋憨笑道:“少爷您也没说停,现在大约能有个一万四五千斤了吧。” 姜远闻言一愣,胖四说的倒也没错,自己忙这忙那的,哪记得这么多事。 胖四没收到指令,可不就造个不停么,没想到造了这么多火药。 姜远又问道:“这些人,都有工钱的吧?” 胖四道:“这些虽都是流民,但都按您的吩咐办的,每人每天干活三个时辰,每日三十五文钱,不干活的时候,他们会在山里种种菜,除了不能下山,也没有多管他们。” 姜远点头道:“虽都是流民,但干的却是极险的活,咱们也不能亏了人家,你办得不错。” 姜远又仔细检查了照明用的烛火,见得所有灯笼都是密闭的,只在最顶端留了一个细孔,且都放置在离火药较远的位置,这才放下心来。 姜远看着这些戴着口罩熟练配比火药的流民,心念转了转,这些人以后定然要移交给赵祈佑的。 火药这东西是个大杀器,赵祈佑若是知晓这东西,必然会将配制火药的工人严格控制,以防配方外泄。 但如果工人长久封闭式的生活,定然会生出厌烦情绪,时间一久就会出问题。 而且这些是流民,更容易生乱子,要想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不离开作坊不泄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些人在作坊扎下根。 姜远对胖四道:“如果还有流民到咱鹤留湾,你看看有没有女子愿意嫁与这些人为妻的,如果有,就留下。 并在鹤留湾划出一处地方单独给他们建房子,提高他们的待遇。 作为交换,这些夫妻十五年内不得下山,自愿者可留,签字画押为证。” 胖四却道:“您都说不让下山了,给他们房子有什么用?” 姜远正色道:“山下有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孩子可以住,再给高待遇,他们就会在这里扎根。 这样才能防止一切意外,火药配方绝不能外泄。” 胖四脑子有限,想不到许多,但姜远这般说,那便这般做便是。 姜远却是有着长远打算,他要先将规则建立起来,如果以后赵祈佑接手,便按这个方法行事就行。 否则按赵祈佑的行事风格,定然会把这些配火药的工人当死囚对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火药这东西是姜远弄出来的,便要制出完善的规则,让这些配比火药的工人,心甘情愿的留在作坊内十五年,而不是强制,这才是长久之计。 为什么是十五年呢,因为再保密的技术终究会流落出来的,这是必然,但技术是不断革新的。 当他国得到最初始的黑火药配方时,大周说不定都用上c4了。 只要保持技术不断领先,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十五年时间足够了。 当然,如果是皇家接手的话,更好的办法是将所有生产工序分开单独操作,泄密的风险会更少,可保密的年限还能延长。 要想做到这般,也只有皇家才有这个能力,姜远是办不到的,这些将来也会与赵祈佑相商。 姜远心中有了初步的想法,便也不在洞中多待,只对胖四道:“将剩余的材料配完,即刻停工。” 出得洞来,外面的一众人早已将麻袋中的长火枪拿了出来,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研究这新家伙。 利哥儿与徐文栋各抱着一杆长枪,围着三喜讨教,神情专注无比。 姜远拍拍手:“大伙都摸着了这长火枪了,我先将使用事项说一遍。” 三喜笑嘻嘻的应道:“东家,这个我会,就是短火枪的加长型嘛。” 姜远瞪了三喜一眼:“你自己会,别人就一定会么?!” 当初制出短火枪时,只有有数的几人才有,其他的老兵护卫虽然见过,但却是没使过的。 众人听得姜远这般说,自觉列了队,就连三个妻妾与利哥儿、徐文栋,都老老实实的站好。 “首先,枪口任何时候不能对准自己人,不开枪时,手指要搭在护圈外…接下来,我教你们如何使用…” 姜远不厌其烦的将上述的话重复了三遍,大声问道:“可记住了!” 众人齐声应道:“记住了!” 姜远这才让胖四将定装火药袋发下去,然后开始试枪。 山洞前砰砰声不绝于耳,阵阵烟雾弥漫在山林间。 第535章 玻璃诞生 但七十丈远的木靶上,铁沙就稀稀拉拉了,中靶的甚少,且穿透力大减。 百丈外的木靶,只能说光洁如新。 姜远自语道:“使用铁沙的射击距离,七十丈是极限了,这个效果还行。” 姜远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相较于短火枪,长火枪的射程翻了两倍有余,而且更精准。 但之所以达不到百丈,应该是火药燃烧不充分,弹丸又是细铁砂的原因。 利哥儿见姜远摸着下巴蹲在木靶前不言语,扛了火枪奔过来,也装模作样的查看:“乖乖,真厉害,这堆铁砂打人身上,那不得成马蜂窝。” 姜远拍了一下利哥儿的脑袋,笑道:“这才哪到哪,铁砂拿来打鸟还行,杀敌就差了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利哥儿眼珠一转:“姐夫,等会咱们去林子里打野鸡吧。” 姜远骂道:“滚一边去,今日让你学这东西,不是让你拿来打野鸡的!你若敢拿这东西出来招摇,我送你上高原!” 利哥儿讪讪笑了笑:“我就是开个玩笑,哪能拿这宝贝去打野鸡。” 姜远瞪了一眼利哥儿,也不再理会他,回到队列之中,下令道:“全体换大药包和铅丸,目标百丈外的木靶!” 一众老兵试了几轮后,已然得心应手,闻言立即换上了铅丸,与大药包。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是女将,侍弄起兵器来,比老兵们动作还快,很快便装填完毕了。 小茹就不行了,她本就柔弱,这火枪重达十斤,刚刚放了几枪,被震得手臂发麻,眼睛也被烟熏出了泪。 此时听得让换大药包,说不得会被后坐力给震倒,但姜远让换,她又不肯示弱,也跟着换。 姜远上得前去按住小茹的手,笑道:“茹儿,你学会使就行,别弄了,小心伤着。” 小茹却道:“妾身正是因为柔弱不会武艺,才更要学这东西,妾身没事的。” 姜远见小茹坚持,便搬来一个木樽:“那你将火枪架在这上面,人趴下,双脚顶住地面…” 小茹依言而行,换了大药包后,将火枪架好,按姜远教的趴在地上。 至于其他人,都得端着火枪站着,为以后的三段击打基础,也就是传说中的排队枪毙术。 又是一阵枪响,烟雾缭绕而起,人在其中似要成仙一般。 大药包的威力翻了倍,使的又是铅丸,近距离的木靶应声而断,木屑翻飞,百丈外的木靶仍然丝毫无损。 百丈的距离确实远了些,没人上靶是正常的,姜远便又让再试。 又射得十几轮,百丈外的木靶上终于出现了一些小孔洞,看其弹孔的形状,铅丸所能达到的距离,远不止百丈。 火枪其实非常简单,但因为使用的是黑火药,不仅烟大,枪管里的残渣还多。 姜远让人用通条绑了小布条,沾了醋伸进去清理,大约每开二十枪就要清理一遍,实是有些麻烦。 姜远看着手忙脚乱清理枪管的众人,暗叹一声:这长火枪威力倒是可以了,若是上了战扬还是有很多问题,单清理枪管就是个大麻烦。 其他人却并没有姜远的那些烦恼,这长火枪威力如此之大,比弓箭好使的多,稍加练习便会,不像弓箭要常年练习,实是大杀器。 上官沅芷见得姜远脸上喜色不多,问道:“夫君,您怎么了?” 姜远叹了口气,却是答非所问:“明日就让人开窑烧玻璃!” 上官沅芷一愣:“夫君说的是烧琉璃吧?咱大周人只会烧琉璃瓦,夫君烧那东西干嘛?” 姜远摇头道:“我说的玻璃,是那种完全透明的玻璃,不似琉璃瓦,更非西域那种半透明的琉璃。” 上官沅芷讶然道:“完全透明的琉璃?怎么可能?” 姜远笑道:“怎么不可能,为夫啥不会。” 上官沅芷闻言咯咯直笑:“那倒是,我夫君乃大周第一格物才子嘛。 您若能烧出完全透明的琉璃,咱们家就发财了。” 姜远点了点上官沅芷的鼻子,打趣道:“你什么时候像小茹一样财迷了?” 上官沅芷嗔道:“不是为妻财迷,如今依附咱侯府吃饭的,多达数千人,以前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哪里不要花钱。” 姜远笑道:“我造那玻璃,一是换钱,二是为了这火枪。 咱们现在用的这东西,还是太差。” 上官沅芷正色道:“这火枪已极好了,射程达百丈之外,威力又极大,穿铠甲都未必挡得住。” 姜远摇摇头:“你说的没错,但装火药还是极为麻烦,而且火药也要改进,不然残渣太多,放不上几枪就要清理枪管,于战扬不利。” 上官沅芷很是好奇:“那和造玻璃有什么关系?” 姜远答道:“关系大了,玻璃可以用来制瞄具,能让火枪打得更准,别说用在火枪上了,就是看月亮上的月宫都没问题。” 这话说得就有些太大了,上官沅芷怎会信这个,嘴上却笑道:“真的?您到时候看看月宫的仙子美不美。” 姜远哈哈笑道:“那肯定要看看。” 上官沅芷伸手掐住姜远的胳膊,怒道:“你还真想看啊!你如今有三个妻妾,还不够么!” 姜远呲牙咧嘴连忙求饶,上官沅芷也不是真生气,提着火枪又去瞄木靶去了。 姜远却是摸着下巴沉思,他想烧玻璃并非是只想弄望远镜与挣钱,他想弄出些实验用的烧杯来。 有了烧杯和玻璃管,他就有法子制出浓硫酸,有了浓硫酸,就能弄出雷酸汞,便可拿来造子弹底火。 姜远虽然有把火枪火药交给赵祈佑的打算,但心里却是还想着留一手的。 这也是姜远让章老七先停造火枪的原因,这东西还得改。 只要有了雷酸汞,姜远就可以制作出后发火的撞针式枪械,这种后击发的火枪,将能更快装填与击发,也更防雨雪。 让大周的科技领先他国,这是为大周着想;让科技领先赵祈佑,则是为自己着想。 人都有私心,姜远不是圣人,也不例外。 一众人在深山里试枪,直到天黑才罢,姜远让文益收与三喜将长火枪归拢了后,全部锁进侯府的库房中。 这让利哥儿很是失望,他原本以为姜远会给今日去试枪的人,每人都发上一支。 谁料只玩了一下午,还没过足瘾,姜远就将火枪入库谁也不准碰了。 姜远也不理抱怨的利哥儿,吃了晚饭后,逗了逗儿子,与妻妾温存等事,也不必详言。 第二日一早,姜远便让小茹寻了数百民夫,一队往壮元溪瀑布处开挖动工。 另一队,则在酒坊边的空地上搭建厂房筑玻璃窑。 转眼又是半月有余,时已至腊月初三,还有二十天便是赵祈佑登基的日子,各国的使者也陆陆续续的进了燕安。 赵祈佑很是忙碌,既要处理国事,又要接见各国朝贺的使节。 北突使节图门又到了燕安,这次图门低调了许多,没有在燕安城中嚣张跋扈的吆五喝六了。 但在朝见赵祈佑时,又提出和亲之议,这回倒没说什么谁为兄谁为弟的话了,只说两国即已通商,为好上加好,不如通婚。 赵祈佑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并言:“大周之公主,岂能嫁与蛮邦!” 这话惹怒了图门,扬言若不同意,便断绝商路云云。 朝中的大臣们也态度不一,通商带来的好处太多,尝到了甜头后,谁愿意放弃。 若北突断绝了商路,最先损失的是门阀勋贵家族的利益。 于是乎,朝中分成两派,以中书令荀封芮为首的一些官员,赞成和亲。 以门下省侍中的西门楚,户部张兴等人则坚决反对。 一时间吵得赵祈佑头疼不已,奈何姜守业与上官云冲闲赋了,再没有人能独压朝堂了。 赵祈佑有心想要让姜守业复出,但奈何,让姜守业闲赋是太上皇的决定,他刚临大位,岂敢轻改。 而党西,来使之人却是姜远的老朋友格桑.仁次,他除了来贺喜以外,还带来了四五十个党西贵族子弟,要求进大周国子监求学。 对于此事,鸿帝与赵祈佑、姜远早就商议好的,倒也不难办,只待明年开学后塞进国子监就行。 燕安城中吵吵闹闹,姜远也没闲着,玻璃窑与水冲压坊都以极快的速度建成。 水冲压工坊倒还好说,一个冲压机难不倒姜远,难住他的恰恰是他以为比较简单的玻璃。 若是制作平面玻璃也还好,姜远已试制出了许多。 当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小茹等人,见得这透明得像空无一物的平面玻璃时,惊得直呼宝贝。 姜远用水银涂了玻璃,立马就成了镜子,比铜镜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但若是想制出玻璃瓶与玻璃管,那就难了些,这玩意需要吹,很是考验技法。 姜远光着膀子,在作坊中拿着竹筒与铁管拼成的管子,与工匠们一边研究一边吹玻璃。 吹得数日下来,姜远只觉自己的脖子似乎都粗了许多。 “慢点转,待得我吹时,你再动!!” 姜远拿着铁管涨红了脸吼叫着,此时全然不是什么侯爷,工匠似乎也忘了他的这个身份。 几人围着旋转铁架时常呼来喝去,眼里只有玻璃,已达忘我之境。 姜远长吸了一口气,看着炽热半粘稠的玻璃流体已缠上旋转铁架,脸红脖子粗的不停的吹气。 随着气体的导入,姜远一边转动着导气铁管,一个拳头大小的玻璃瓶逐渐成型。 “呼…成了!” 姜远强撑着吹气带来的昡晕之感,终于吹出了一个完整的玻璃瓶。 待得玻璃瓶完全冷却后,姜远小心翼翼的将其取下,见得并无瑕疵,不由得放声长笑。 一起侍弄的工匠们也乐不可支,巨大的成就感袭遍全身。 一件宝贝在自己手中诞生,换作任何人都会激动不已。 什么西域琉璃,与眼前的这个玻璃瓶比起来,都是一堆垃圾。 姜远更为高兴,有了纯净的玻璃,大周的工业又将再上一层楼。 “赏,都赏!尔等就照刚才我的方法吹制,吹出各种形状的,什么坛子罐子,都给我吹!” 姜远抹着额头的汗水,大手一挥就赏钱。 几个工匠连忙躬身谢礼,喜滋滋的接过赏银,每人十两,这不算少了。 姜远从激动中冷静下来,看着这几个工匠,脸色严肃起来:“尔等不可将此间事往外言说,更不能将废弃的玻璃片带出工坊! 本侯能赏你们,也能要了尔等的命,尔等也不想牵连家中老小吧。” 工匠们这才从喜悦中回过神来,连声道:“小的们定然严守此事。” 姜远点点头:“那便好。” 姜远这么吓唬这些工匠,也是迫不得已。 要知道西域来的琉璃,哪怕是一小片毛玻璃都价值不菲,而这作坊中尽是碎玻璃,但每一片都透明无杂质。 随便拿出去一片,定然成为宝物,姜远不得不防。 玻璃这东西,过得不久定然成为白菜价全民普及应用,但在此之前,姜远要先将大周的富人收割一波,这钱不挣白不挣。 待得玻璃制品烂大街时,姜远就把方法公开,让那些有钱人哭去吧。 姜远警告了一番,还是不甚放心,又让老熊与左千亲自守住工坊,所有下工的工匠,都得搜身,以防万一。 就在姜远拿着玻璃瓶看来看去时,胖四急急匆匆来报:“少爷,齐王…不,陛下来了,让您速去见他。” 姜远一愣,赵祈佑怎得有空来鹤留湾?莫非又遇上难事了? 第536章 阳谋掺了阴招 姜远一愣,暗道赵祈佑这阵仗够大,这不是私下来访,这是极为正式的君临臣宅。 赵祈佑这么大张旗鼓而来,姜远也不敢怠慢,入了府门就往后宅跑,面圣总得穿得正式一点才好,如今可不像以前了。 姜远刚进得前宅,就见得赵祈佑在荷塘边晃悠,其身边不仅跟着几个太监,还有数个宫女。 更离谱的是,还有一个拿纸笔的起居郎。 赵祈佑等人正好堵在去往后宅的必经之路上,姜远想回后宅换身衣服都是不可能,只得先上前见礼。 赵祈佑也老远就看见了姜远,不由得先叫出声来:“明渊…” 赵祈佑只唤了个名字,突然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来,连忙闭了嘴。 帝王就应该有帝王的威严与风范,不能再像从前一般随意,跟在屁股后面的起居郎是啥都敢往纸上写的。 “微臣,见过陛下!陛下光临寒舍,微臣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姜远上前微躬了身拱手作揖。 姜远如此正式的上前行礼,一时间竟让赵祈佑有些不适应:“丰邑侯不必多礼,朕临时决定前来,倒是有些突兀了。” 姜远伸手引路:“陛下能来寒舍,实乃微臣之幸,请陛下入中堂。” 赵祈佑矜持的点点头,迈了步随姜远前行,见得姜远穿着一件无袖褂子,脖子上还搭着一块湿布帕,如同一个铁匠般,不由得心生好奇: “丰邑侯,你这身打扮是做甚去了?” 姜远笑着答道:“微臣闲来无事,鼓捣了一番格物之学,未曾来得及换衣,有失礼仪,望陛下见谅。” 赵祈佑被姜远一口一个陛下的叫着,语气恭敬得可怕,搞得他很是不自在。 姜远将赵祈佑迎进中堂,让了上座看了茶后,这才又拱手道:“陛下今日驾临,不知有何事。” 赵祈佑左右看看,对跟着进中堂的一众宫女、太监挥手道:“尔等退下。” 一众宫女与太监闻言,皆躬着身倒退着而出,只剩得拿着纸笔,年不过三十的起居郎站在一侧不迈步。 赵祈佑瞟了一眼起居郎:“伍舍人,你怎的不退下?” 伍起居郎微躬了躬身,脚下却纹丝不动:“陛下,微臣乃是您的起居郎,陛下一言一行,微臣都要记于起居录中,以便后人修史书。 陛下要与丰邑侯奏对,微臣自当记录之。” 赵祈佑很是无奈,自从他接了玉玺住进了安合殿之后,这个叫伍云鉴的起居郎就似他的影子一般,赶还赶不走。 这个起居郎也不好惹,是伍禹铭的次孙,据说为人正直公正、不喜言词,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刻板木讷不知道变通。 这样的人当起居郎,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帝王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干预,更不会对他人言说,只管记录帝王的一言一行。 坏处是,帝王干点啥不论好坏,他都会一五一十的写上去,是怎么样就怎么样。 更要命的是,帝王还不能查看他写了些什么玩意。 赵祈佑也不去管伍云鉴,撩了袍摆就翘起了二郎腿,长吐一口气,对姜远道:“可把我给憋坏了,还是在你这舒服。” 姜远笑道:“陛下操劳国事辛苦异常,也当适当放松一下。” 赵祈佑饮了口茶,斜了一眼姜远:“你别一口一个陛下的,现在没外人,随便聊聊。” 姜远正色道:“有难事?” 赵祈佑点点头:“你也知道,我刚临大宝,诸事繁杂,朝中百官虽多,却没有一个能言的。 你又躲着不上朝,我只得来找你。” 姜远摆手道:“陛下,我就一个闲散侯爷,我又不需要上朝,再者文武百官个个是人才,我哪敢指手画脚。” 这话让赵祈佑很不满:“你倒是闲了,我日子不好过,你也别想闲着,说起来,你还是我妹夫呢!” 姜远撇了撇嘴:“驸马不得干政。” 赵祈佑哼了声:“你现在承认你是驸马了?在金殿上你怎么不认?” 姜远连声劝道:“陛下消消气,不就是北突要断商路么,多大个事。” 赵祈佑眼睛一亮:“这事你知道了?” 姜远叹道:“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漏出来的消息,如今满燕安都知道北突要断绝商路的事,以至北突来的商品价格暴涨,我岂能不知。” 赵祈佑满脸愁色:“北突除了重提和亲之事以外,还要求大周放宽活畜交易的限制,更要求增加生铁卖出的数量,他们的战马也要提高价格。” “如果我不答应这些条件,北突就以断绝商路为要挟。 而朝中大臣们意见不一,每日都在吵,实是让人心烦。” 姜远摸着下巴问道:“陛下是如何想的?” 赵祈佑握了握拳头,咬牙道:“北突人狮子大开口,我大周怎可以公主和亲,若是和了这个亲,祖宗的脸都要丢尽! 其他条件也太苛刻,若是应了他们,我大周岂不是被动,还显得朕无能!” 姜远沉吟片刻:“陛下勿忧,北突人不敢断绝商路,他们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赵祈佑闻言急声道:“明渊何以断定。” 姜远笑道:“北突与党西都遭遇了百年难遇的雪灾,我曾判断他们三年内恢复不了元气。 我虽没去过北突,但却是去过党西,所见之景也证实了我的判断没有错。 即便后来通了商路,北突与党西得到缓解,却绝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至灾前模样。 如今,冬天又至,北突与党西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下雪,他们哪来的底气说断商路。” 赵祈佑沉思了片刻,突然击掌道:“对啊,朕怎么没有想到!哼,朝中那些大臣全是庸才,朕想不到,他们也想不到么!” 姜远微微拧了拧眉头:“不是他们想不到,陛下,您太小看他们了。” 赵祈佑闻言一惊:“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能想到,却不说出来?” 姜远却不正面回答:“陛下,您看,如今北突要断绝商路的消息一出,燕安城中的北突商品价格暴涨数倍,想来大周其他地方也同样如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赵祈佑被姜远一语惊醒:“等得他们的存货高价卖完,不管商路是通是关,该得利的早就挣得盆满钵满了!” 姜远点头道:“大抵如此吧。” 赵祈佑轻捶了一下桌子:“难怪一些人在支持通婚的同时,还放出将绝商路的消息来,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 姜远似笑非笑的说道:“陛下又怎知,反对和亲的不是得益之人呢?” 赵祈佑闻言一震,面带不可思议之色,他能上得帝位又岂能是傻子,姜远这一点拨,他当即回过味来。 赵祈佑满脸怒色:“妙啊,合着全来对付朕与天下百姓了!朕回宫后,要让这些人死得不要太惨!” 姜远连忙劝道:“陛下何必动怒,人为利趋在正常不过,不管是支持和亲的,还是反对的,都在为自身利益考量。 你杀光了一批,后面又出来一批,杀之不尽的,再者朝中的大臣岂是说杀就能杀的。” 赵祈佑也知自己莽怒了,冷静了一下后问道:“明渊可有解决之法?” 姜远正色道:“陛下首先要坚拒和亲,要和亲也可,让北突的公主嫁过来,否则没得谈! 北突提的其他条件,也一概不允,连谈都不用谈! 不仅不商谈,陛下不妨下旨提高货物过境赋税。” 赵祈佑闻言,凝声道:“和亲自是不可能,这个朕已有决断。 但为何要提高货物过境赋税?如此一来,不也和断绝商路差不多么?” 姜远笑道:“非也!大周主动提高过境赋税,虽然暂时可能会影响两国交易,但主动权却是在陛下手中。 既然知道北突是在吓唬咱们,那咱们不扇他两巴掌岂不是对不起他们? 物资流出过少,急的只会是北突,陛下到时且看就是。” 赵祈佑站起身来踱着步:“明渊说的甚是在理,但如此一来,北突来的那些商品,短时间内还是价高不降,该挣钱的不也同样挣了么?百姓的钱袋子岂不要被掏空?” 姜远沉声道:“这就看陛下舍不舍得下重手了。 如果陛下舍得下手,可让户部严查抬价的商贾,若是超出原价三倍的,一律缉拿,货物罚没,重者坐监。” 赵祈佑吸了口凉气,他虽嘴上说着要斩杀那些为了私利而损国利之人,但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天下商贾千千万,门阀勋贵占一半,如若赵祈佑按姜远的方法来干,恐怕朝中的大臣会得罪三分之一。 姜远也不蛊惑赵祈佑做决定,只让他自己去想。 赵祈佑不停的踱着步,许久之后才一攥拳头:“就如此办!若不如此,他们还以为朕什么也不懂,就拿他们立威!” 姜远见赵祈佑下了决心,又道:“此事也不过治标罢了,要想减少此类事,当要治本。” 赵祈佑抬起头来看着姜远:“明渊快说,如何治本?” 姜远暗叹一声,也不知道这当皇帝的是他还是赵祈佑。 不过,这也怪不得赵祈佑,他毕竟太过年轻,又不似姜远两世为人,初临帝位不似鸿帝那般会制衡也是情有可原。 就凭他能听得进谏言,姜远便会愿意帮他。 姜远道:“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只可缓行,不可急于求成。” 赵祈佑诚恳的说道:“无妨,朕才不过二十出头,有的是时间。” 姜远笑了笑:“咱们大周有荐官制,每年被举荐的勋贵子弟占了五成,不妨每五年削掉一成半,只需十五年,就可将这举荐制废除。 另外,就算是举荐,除了县试、府试、乡试可免,但会试必要参加,考不过也不能入仕。 同时,取消寒门子弟要考功名必要乡绅推举这一律法,只要是寒门子弟能通过所有考试,均可为官。 这样一来,就杜绝了寒门子弟依附权贵的弊端。 门阀权贵家的子弟入朝为官的数量变少,寒门子弟增多,相应的也会减少勋贵为自己家族谋利而干扰朝政的概率,虽不能完全杜绝,却也要比现在要好。” 赵祈佑闻言大喜:“明渊,你这法子可谓妙不可言啊!” 姜远却是摇头道:“我也觉得很妙,但陛下要实行这些,恐怕阻力极大,必要坚持住才行,否则都是空谈。” 赵祈佑轻叹一口气,他又怎会不知道这般搞,是动了门阀勋贵的根本。 但这法子好比温水煮青蛙,只要顶住最初的压力,后面一切都会顺畅。 姜远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一法,只不过所需时间更长,但效果却是极佳,不知陛下可愿听否?” 赵祈佑哪有不听之理:“明渊快说。” 姜远摸着下巴道:“陛下可下一道旨意,凡是门阀勋贵子弟,不仅只是嫡长子能继承爵位,庶出的也可以获得爵位。” 赵祈佑闻言一愣:“这么一来,爵位不就越来越多了么?父皇打压门阀勋贵几十年想尽办法削爵,朕若这般,不是背道而驰了么?” 姜远进言:“陛下,如此施政非但不会增加爵位数量,反而能大幅削减。” 赵祈佑拧了拧眉,急声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姜远正色道:“依现行制,侯爵嫡子承袭爵位,庶子是无资格的。 但陛下可特许庶子参与继承,条件是兄弟共分原爵且需逐级降等。 例如,若侯爵有三子共同继承,原侯爵之位便降为县男 ,三子各领一县男之爵。 此后,县男的子嗣若再均分爵位,需继续降级,如此代代递降。 暂时来看,爵位一下变多了,但从长远来说,爵位等级与数量将不断缩减。 既满足宗室子弟封爵诉求,又避免高等级爵位世袭坐大,消耗朝廷资源。” 赵祈佑听得直呲牙花子,姜远这招阴险毒辣,但却是良方啊。 如果按此招行事,十年内就会有成效,还不会动刀兵,要动刀兵,也只会是门阀勋贵内部相斗。 一旁的起居郎伍云鉴,拿毛笔的手抖了抖,那张木板脸也终于有了点表情,随后又奋笔疾书: “丰邑侯进谏曰…此乃阳谋掺了阴招…千古大才也…” 第537章 皇帝也抠门 赵祈佑闻言,问道:“明渊要去取何物?” 姜远却道:“陛下稍后便知。” 不多时,姜远匆匆而返,手中拿着一张契约: “陛下,这是当初我占盐业总司的那半成利,如今我已用不上了,特还与陛下。” 赵祈佑却是不接:“明渊,你这是何意?盐业总司是你与朕一同创办,当初说好你我各自得利半成。 朕还想将自己的那半成利让于你,你怎可退出?” 盐业总司创建之初,鸿帝得利九成,赵祈佑与姜远共分一成。 如今赵祈佑得了大位,那九成利自然就是他的了,对于姜远,他是真打算让他占一成的。 盐业总司是赵祈佑人生的转折点,如今给姜远一成利,他是舍得的。 却没想到,赵祈佑还未开口,姜远就要主动退出了。 姜远正色道:“陛下,盐关乎天下民生,当要全部掌握在陛下手中才可。 当年创建盐业总司,微臣之所以要占股,实是因为那时候咱司人手少,处处维艰。 如今天下盐价已稳,微臣再占此之利,便不适宜了。” 赵祈佑轻接了那份契约,语气真诚中带着感动:“明渊,你之良苦用心,朕实不知如何感谢。” 当初若无姜远帮他搞这盐业变革,赵祈佑估计自己永远是个闲散王爷。 如今姜远交还契约,可算是将到手的海量财富还了回来。 世人都说姜远贪财,但赵祈佑却是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姜远极有分寸。 姜远见赵祈佑接了契约,又道:“陛下,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赵祈佑立即道:“明渊,你我相交这么多年,有什么话不可说的。” 姜远道:“我听说,盐业总司已开始拖欠盐工的工钱了,您可知此事?” 赵祈佑眉头一皱:“有这等事?” 姜远点点头:“陛下可知,沈有三已脱离了盐业总司?” 赵祈佑眉头皱得更紧:“何时的事?朕已有许久没关注盐业一事,有三什么时候退出的?” 姜远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还是茹儿无意间说起我才知晓,但估计他是被吓走的。 沈有三无财不欢,但他极有分寸,能让他舍了盐业总司的差事…” 赵祈佑沉声道:“你是说,有人逼他?” 姜远不置可否的说道:“不好说,也可能没人逼他,只是他怕死而已。 盐业总司日进万金,如今却是拖欠工钱,沈有三为大掌柜,他若不走,这口大黑锅他背不动。” 赵祈佑拧着眉道:“有朕给他做主,他怕什么!朕很不明白,如今天下人大多都是食盐业总司之盐,怎的会连工钱都付不起了,钱去了哪?” 姜远叹了口气:“盐业总司扩张得太快,人员就变得复杂了。 再者,世人只知盐业总司是我与陛下创建,却是不知实为朝廷所有,所以生出乱象来再正常不过。 陛下此前可曾引入了其他人进盐业总司?否则沈有三不会被吓得闭口不言。” 赵祈佑也摸了摸下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了:“当初朕曾让端贤亲王的世子赵有良,帮着打理盐业总司。” 赵祈佑这么一说,姜远便懂了。 端贤王是鸿帝的兄长,当年鸿帝逼宫之时,站了鸿帝这一头。 鸿帝也待端贤王不薄,不仅封了他亲王之位,还让他遥领京兆府。 端贤王赵铠育有二子一女,赵有良为嫡子,女儿为次,名为赵欣,三子叫赵有心。 端贤王的这二子一女,除了女儿赵欣被封为县主,另两个儿子并无爵位。 只因这赵有良与赵有心,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与当年的姜远、赵祈佑不相上下,鸿帝怎会给他们封爵。 想来赵祈佑为齐王时,为获得宗室支持,才将赵有良给弄进了盐业总司。 这么大一条不学无术的虫子进得米缸里,那能有得了好么。 这就不奇怪沈有三紧闭了嘴跑路了,亲王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么。 显然赵祈佑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后悔。 姜远估计应该是后悔居多,谁也没想到鸿帝就这般禅了位,赵祈佑若早知道如此,何必去拉拢宗室。 赵祈佑握了握拳:“此事定当严查,查到谁朕都不会姑息!” 姜远道:“盐关乎天下民之生息,陛下当要慎重。 不但要严查源头,还要将盐业总司翻过来查,并派出钦差去各盐扬与分店巡查,再让收帐、支出与货分立制,同时,各门店掌柜每隔一年必要异地轮调。” 赵祈佑转头看向姜远:“明渊,你可写个章程来。” 姜远一摊手:“陛下,微臣实是太忙了。” 赵祈佑翻翻白眼:“你一闲散侯爷,你与朕说忙?” 姜远立即勾着手指:“您看,炼钢新坊要建吧?樊解元已来三封书信催我去济洲,工业园是不是也要建,我那格物学院…” 赵祈佑挥了挥手打断道:“你再忙有朕忙?你数是吧,朕也数给你听…” 姜远哪愿听这些,连忙道:“陛下,您去找沈有三,他定能给你弄个章程。” 赵祈佑闻言眼珠一转:“沈有三倒是个人才,朕不如将他弄到朝中来如何?” 姜远笑道:“我看还是算了,他对商贾精通,未必会做官。” 说到济洲,姜远又想起费知砚的事来,但现在却是不宜言说。 此事定然要拿上朝堂上去说才行,私下里提及有进谗言之嫌,姜远便暂时忍了下来。 赵祈佑见姜远欲言又止,笑问道:“明渊可还有话想说?” 姜远却道:“陛下,微臣想将燕安南门外那条官道修上一修,铺成水泥的。” 赵祈佑闻言一愣:“修路?水泥的?你怎么突然想修路了?” 姜远正色道:“南门官道乃是商贾百姓最常走的一条道,各国使节来我大周,也是从南门进。 但那条官道实是烂得不成样子,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 咱乃天威上国,岂可让一条路给失了天朝之仪。” 赵祈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姜远:“依朕看,你是为你鹤留湾谋好处吧?” 姜远被拆穿了心思也不脸红:“陛下怎可如此看我,我也是为了咱大周的面子。” 赵祈佑一摊手:“修路你便修,但想让朕给钱…明渊,你醒醒吧,朕也穷。” 姜远很无语,自己还没讨钱呢,赵祈佑就把路给堵了。 赵祈佑见姜远不言语,又道:“虽说你鹤留湾就有水泥窑,但你知道修那条官道要花多少银钱么?” 姜远叹了口气:“陛下,那条路若修好,您不也有面子么,您不能一毛不拔吧?” 说到钱,赵祈佑就务实起来了:“要钱没有,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赈灾要花钱,练兵要花钱,还有你们那什么明轮船也要花钱! 面子算什么,朕不需面子!” 姜远满头黑线,以前赵祈佑视钱财如粪土,这才当上皇帝几天,就变得如此抠门了。 赵祈佑见得姜远面露失望之色:“朕没钱,不过你要是真想修,你自己想办法,朕能帮你的就是给你征傜役。 大周百姓每年都有要服傜役的定额,朕可匀一些给你。” 强征百姓服傜役这种事,姜远自不愿干,便道:“陛下,修路用工之事,您无需操心,修路的银钱您也不用掏,只需您帮我点小忙即可。” 赵祈佑奇道:“你不需强征傜役,也不需朕掏钱,你打算如何?你这鹤留湾家业倒是挺大,但朕不信你能掏得起这个钱。” 姜远笑道:“微臣又不是聚宝盆,自然掏不出这么多钱,但大周的富户官绅可以。 您只需让工部制作一批牌匾,上书‘行善积德’,您再在牌匾上盖个玺印就成。 再让昭宁公主出面募捐,这不就成了么。” 姜远原本是打算让赵祈佑亲自出面的,但此时他已为帝王,自然不能干这种事。 赵祈佑不宜出面,姜远家中不正好有正儿八经的公主么,一样效果拉满。 赵祈佑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明渊,也就只有你才能想出这种鬼点子了,虽然有些不地道,但却是实用,朕准了。” 姜远早有准备,见得赵祈佑同意了,从怀里掏出伍禹铭的墨宝来:“陛下这是伍老先生的墨宝,您带回给工部即可。” 赵祈佑接过那张纸一看,上面写着“乐善好施,大善之家”八个大字,右下还有伍禹铭的印章。 赵祈佑笑问道:“明渊是早就与伍老先生串通好了吧?” 姜远也不否认:“去年时,我与伍老先生偶然聊起修路之事,微臣觉得有些事总得有先行者。 伍老先生也颇为赞同,修路并非是为了面子,其中干系到众多事物,总之于我大周有利。” 姜远便将路与军事、民生的联系,详细向赵祈佑说了一遍。 当姜远说,咱们这一代修不好路,还有下一代,代代相传,大周将来定为万国之中心时,将赵祈佑给听激动了。 赵祈佑定定的看着姜远:“明渊,你即有抱负,又忠于大周为民劳心,只当个闲散侯爷实是可惜,朕需要你再帮我!” 姜远连忙摆手:“陛下,您也知道臣不愿在朝中与那些老油条扯皮,我还是在鹤留湾吧,正好明年格物书院开学,我给陛下多教出一些人才。 大周太大,世界更大,若只凭微臣与陛下,实是力有不逮,只有更多有才学、有抱负的人为大周效力,我大周才可万世不灭。” 赵祈佑却是说道: “御史大夫唐勇毅能力不弱,朕准备让他去巴蜀任个府尹,御史大夫让你来担任如何?也不妨碍你教书。” 姜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手摇得像风扇:“陛下您别开玩笑,我可不想半夜被人套麻袋泼粪。 再者我资历浅,万不能服众。” 赵祈佑见姜远不接招,笑得高深莫测:“朕已决定将唐勇毅外放了,明渊不愿顶他的缺,朕也不强求。” 姜远暗叹,赵祈佑比自己还记仇,唐勇毅当殿逼他休妻,实则也是间接逼了小茹。 可叹唐勇毅刚戴上御史大夫的乌纱,转头就被摘了去,说得好听是外放,说得不好听,就是被贬了。 姜远眼珠一转:“陛下,且暂让唐勇毅留京,或许不需外放他到巴蜀,兴洲府尹不是还没定人选么。 唐勇毅此人能力是有的,开通白济商路功劳不小,不如留在京都附近以听用。” 赵祈佑没想到姜远会为唐勇毅求情,奇声问道:“朕以为你会赞同,你不是恨不得打死他么?” 姜远笑道:“公是公私是私,虽然他在金殿参我,但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我打他是因为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此人虽有点私心,但人还算正直,能力也不弱,如今朝庭正是用人之际,让他在兴洲思过两年再调回来便是。” 赵祈佑摇头笑道:“没想到明渊心胸如此大度,倒是朕小气了,也罢,就依你所言。”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他事,赵祈佑今日一来,心头压着的数件难解之事,在姜远这里得了解决之法,不由得心情大好。 姜远摆了酒宴,赵祈佑饮了酒吃了饭,开开心心的回宫去了。 起居郎伍云鉴临走前,对姜远作了一揖:“下官常听祖父言说,丰邑侯有大才,今日一番见闻,实是让下官大开眼界。” 姜远笑道:“过奖过奖,不知道伍舍人能不能……让史官将本侯年少之事删了。” 姜远如今身居高位,又多有功绩,史官自会在记录他的生平时,将他年少时的混账事记上一笔。 姜远可不愿自己的子孙后代,翻看自己的光辉事迹时,突然就看到:姜远,字明渊,年少不学无术欺男霸女,后晋封丰邑侯才改过自新… 伍云鉴甩了袖子就走,连回头多看一眼姜远都不肯。 姜远撇了撇嘴,竖了根中指:“不愿改就不改嘛,摆脸色干嘛,我又不欠你家钱!” 姜远也不在意,快步往后宅而去,赵祈佑虽然一毛不愿拔,但却同意修路,又肯让小茹以公主的身份出面,此时不操办起来,还等何时。 第538章 变废为宝 若是他们不要这个名声呢?那不就抓瞎了? 要想扩大修路资金的来源,还得出奇招。 如今玻璃不是制出来了么。 姜远眼珠子一转,自语道:“那便制作十面小圆镜, 用银皮作外壳,壳上再刻上一些吉祥之语。 到时在募捐现扬限量发放,设定捐银额度,达到额度的送西域宝镜一面,嘿嘿……” 姜远计从心生,说干便干,奔回书房拿起纸笔便画。 姜远的画工设计还是不错的,不多时便画出十幅不同样式的设计图来。 有仙翁送桃的寿画,也有胖娃娃抱鲤鱼的喜画,也有石榴露籽的吉画,还有鱼跃龙门、观音送子等等。 上官沅芷抱着姜致知,与小茹、黎秋梧联袂而来,见得姜远在作画,便好奇的凑过来看看画的到底是何物。 “夫君,您还会画这个?” 黎秋梧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拿起那张观音送子图,惊讶的问道。 姜远很得意:“小道尔。” 上官沅芷却是问道:“夫君,陛下此来是为何事?” 姜远放下手中的毛笔,抱过姜致知逗弄,应道:“无非是来商量一些朝中之事,他拿不定主意,为夫给他出了些计策。” 上官沅芷嘟了嘟嘴,有些不满:“您又无实职,公爹与爹爹也闲赋了,朝中不是很多能臣么,非得要找您!” 姜远知道上官沅芷对鸿帝的做法有些不满,笑道:“我就是给他出个主意罢了,反正又不需我去干,能帮就帮吧,咱们也能得点实际的好处。” 三女眼睛齐齐一亮:“有什么好处?” 姜远笑道:“修路!” 上官沅芷自是知道修的是哪条路,喜道:“陛下同意了?拨了多少银子?” 姜远一摊手:“一文都没给。” 三女闻言,不约而同的‘嘁’了一声,顿时兴致全无,不给钱算什么好处。 姜远哈哈笑道:“陛下虽没给钱,但给了小茹权力啊,这就够了。” 小茹茫然不解:“给妾身权力?我能做什么?” 姜远笑着将事情的原委,与画这些设计图的原因说了,三女面面相觑,还可以这么耍? 黎秋梧回过神来,拿着那张观音送子的图,红着脸道:“夫君,这送子观音的镜子,我也想要。” 小茹闻言,也低着头道:“妾身也想要一面。” 姜远愣住了:“这些都是拿出去唬弄人的,咱们不急。” 黎秋梧瞪着姜远道:“什么不急,致知都会笑了,你说我急不急!” 小茹也红着脸嘀咕:“就是!” 上官沅芷掩嘴笑道:“两位妹妹,你们需要的不是这观音送子图,是要多给夫君泡桑葚枸杞酒!” 姜远恶狠狠的看着上官沅芷:“我看你是欠收拾!” 上官沅芷咯咯笑道:“我怕你?” 黎秋梧与小茹也挑衅的看着姜远,脸上红霞纷飞。 姜远立即败下阵来:“都有!都有!” 也不知道姜远说的是刻了观音送子图的镜子,还是说的其他。 总之,当夜,鹤留湾的牛又犁了三亩地,精钢打造的犁叶差点都断了。 第二日一早,姜远让胖四拿了十两银子去找制首饰的匠人,将这十两银子敲成薄银片,照着设计图,将图案雕在银薄片上。 而姜远则从玻璃作坊中,捡了十几块巴掌大小的废玻璃,让铁匠铺的大牛磨成圆形,再涂上水银。 再用薄银片将这十面小镜子一包,立即就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废玻璃摇身一变成了宝贝。 而给三个妻妾的镜子就不一样了,姜远一步到位,直接用整块大玻璃制成试衣镜,包裹的也是金皮,背面皆刻的送子观音图。 这三面大镜子若是拿出去,恐怕得价值连城。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小茹三人哪里见过这等玩意,喜得一整天都不愿出房门,衣衫一套一套的换,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姜远还偷偷的多弄了一面大镜子,花了十两银子的保密费与跑腿费,让利哥儿给清宁也送了一面过去。 要有,大家都得有,岂能少了一人,姜远从来不干厚此薄彼的事。 镜子弄完了,姜远又写了告示,让胖四从丰邑县城张贴到燕安,为募捐造势。 燕安城中的各大告示栏前围满了人,几个书生站在最前排,摇头晃脑的念道: “阡陌通,则百业兴,南城门外官道乃如人之经脉,却年久失修,车马难行路人裹足… 承陛下应允以募资筑路,昭宁公主,丰邑侯、惠宁乡主其心大善,愿担起募捐之责…” 一众围观的百姓哪听得懂这文邹邹的布告,叫道:“那书生,你捡重要的念。” 那书生折扇一收,鄙夷的看了一眼这些目不识丁的百姓,解释道:“意思就是说,昭宁公主与丰邑侯、惠宁乡主,奉了皇命修南门外那条官道,希望咱们捐银子。 但凡捐钱的,不论多寡都把你的名字刻在石碑上面,让后人铭记。” 一众百姓闻言,皆甩了袖袍要走。 一些百姓嘴里嘟囔道:“都说丰邑侯与惠宁乡主乐善好施,没想到也搞这种套路,当我们百姓是傻子么?” “天下哪有什么白乌鸦…丰邑侯也缺钱了么?这是要行搜刮之事啊!” “谁会嫌钱多啊,唉…” 当然,有人说丰邑侯要搞钱,那自然就有人反对: “那昭宁公主,据说是太上皇流落在外的女儿,也就是鹤留湾的管家小姐,谁人不知她心地善良,我可不信她会以修路之名来搜刮钱财。” “就是!再者,丰邑侯与惠宁乡主的善名谁人不知,昭宁公主更是菩萨一般的人!尔等休得胡言!” 百姓们众说纷纭,在告示栏前争论不休,渐渐分为两派。 一派说丰邑侯要借修路之名搜刮百姓,一派则说丰邑侯真心为民,修那条烂官道是好事,岂容他人诽谤。 争吵不休之下,还动起了手来。 那几个书生见得起了乱子,连忙劝阻,又有人叫了巡城的禁军来,才止住了快要打起来的百姓。 巡城的禁军过来问清了缘由后,那禁军头领手按在刀柄之上,喝骂道: “都给老子闭嘴!这告示上写得清楚,自愿捐赠,不愿捐的,谁逼你了?尔等在此闹事,是不是想体验衙门的饭食?!” 一众百姓噤若寒蝉,哪敢再出声,但很多人眼里都有不服之色。 禁军将军又转头看了看那几个书生,语气缓和了些:“尔等念这告示,为何只念一半?惹出乱子来,你们难辞其咎!” 那几个书生中有认得这禁军将军的,连忙拱手:“花将军,不是小生不念完,实是这些百姓太急燥,小生只念得一半就成这般了。” 花将军握着刀柄的手松了开来:“那尔等继续念。” 这姓花的将军,却正是那禁军校尉花百胡。 那日花百胡被丁岳裹挟着造反,他出于自保与叛军殊死拼杀,最终将丁岳的脑袋斩了下来。 鸿帝不但没有追究他谋逆之罪,反而赞赏其勇猛忠心,立下斩将之功,特加封为正六品折冲校尉。 花百胡能被加官,虽然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自己的果决,但却也是因为姜远派文益收上城头与尉迟耀祖解释,否则他还是难逃一死。 花百胡对姜远可谓感激涕零,今日见得一些百姓中伤姜远,岂能不怒。 但他也极有分寸,知道与这些百姓说不清,并不当面反驳,而是命书生们继续念告示,他则在一旁守着。 那几个书生又看了一遍告示,然后翻译成大家都听得懂的白话: “昭宁公主说了,自愿捐献不强求,也不论多寡,哪怕捐一文钱,也会刻碑以记。 且,如果捐银达一千两者,可获御赐的‘积善之家’的牌匾一块。 若捐银万两者,不但可以获得御赐牌匾,还会有昭宁公主亲手送上的神秘宝物,但宝物只有十件,先捐者先得。 另,本次筑路不强征傜役,参与修路的民夫每人每天十五文钱,若想去干活的,到时候去南门外报名。” 此言一出,百姓哗然。 以前要修路,都是京兆府发起,属于半自愿半强制,而且还得自带干粮服苦徭。 可屡次修路,那路还是那般的烂,渐渐也就没人信了。 而且,那苦徭也不是那般好服的,监工个个长鞭在手凶神恶煞,干慢点就得被打。 百姓们听得服傜役没有人不怕,有钱的人家还好,拿点银钱出来就能顶了傜役。 没钱的人家就得苦熬了,被打死在工地上的都有。 也只有丰邑侯开了大周有偿征傜役的先河,干活管饭还给钱。 如今告示上却说,自愿捐赠不强求,还给上工的傜役发工钱,很多人当即就信了,毕竟鹤留湾的口碑摆在那里。 那些质疑丰邑侯,借机搜刮民脂民膏的人也皆闭了嘴。 围观的百姓中也有一些富人大户,他们的心思与这些普通百姓完全不同。 听得若是捐钱修路,不但能被刻碑以记,还有皇帝陛下御赐的牌匾,顿时心动了。 谁人不想要个名,更别说是皇家亲赐的牌匾,这东西若是得上一块,往家中大门上一挂,可谓金光四射,谁人敢轻视。 说不得将来犯了事,这牌匾还能保命哩。 钱不钱的不重要,路修不修的也无所谓,但那牌匾却是一定要得上一块。 很多富人都是这般想,纷纷挤上前去看那募捐的日子,一时间告示栏前挤满了穿着绸缎衣衫,肚大腰圆的富人。 “哎,这告示上怎么没写是什么宝物?” 也有些人不仅打那牌匾的主意,还打那神秘宝物的主意。 有人笑道:“呵呵,都说是神秘宝物了,岂会明言?不过,即然是昭宁公主亲赐,想来价值连城。” “告示上不是说了么,三日后在南门外募捐,到时一看便知。” 一个戴着员外帽,手里拿着折扇的大胖子斜了众人一眼:“诸位都别想太多了,要得那秘宝,得捐一万两银子,你们这些穷哈哈就不要想了。” 这胖子的话顿时引起了其他富人的不满:“宋百万,你瞧不起谁,区区万两银子,就你有?” 宋百万被人怼了,冷哼一声:“万两银子只是起步价,那秘宝却只有十件,你们还是省省吧! 我没啥钱,但定能争得到一件,你们?呵!” 众人皆不服:“吹这个牛逼!” 宋百万也不多言,挺着大肚子冷笑:“咱们三日后,南门外见!” 有了这些富人较劲,告示栏前更加的热闹,人越围越多,花百胡不得不调了人手,到燕安的各大告示栏前维持秩序。 不用两个时辰,燕安各酒楼茶馆,尽皆是谈论修路之事。 百姓们聚焦的也非修路本身,而是那御赐的牌匾,那十件秘而不宣的宝物也被各种猜想。 第539章 募捐 燕安南城外搭起一个巨大的高台,无数的旌旗在冬日的阳光下招展。 姜远不仅让小茹将公主仪仗摆了出来,他与上官沅芷的仪仗也没落下。 赵祈佑虽然分币不出,但为显重视与支持,也调出三十六个身穿金甲的金吾卫,扛着皇家的五色彩旗,站在上高台的台阶之上,将仪式感拉得十足。 又派出几十个宫廷乐手,以及十个太监十个宫女伴着小茹左右,让她尽展公主之威仪。 台下则还有十个户部官员在一旁待命,为的是一会统记银钱与登记捐献人的名姓。 同时,又有前三公的伍禹铭、大儒谢宏渊亲临于高台之上。 伍禹铭已经不问世事多年,其仪仗更是十年未曾动过,今日却也摆了出来,引来无数的学子文人。 募捐之事,经过数日发酵,燕安城内外已人人皆知,无数百姓如潮水般朝南门外涌来,可谓万人空巷。 当然,这些涌来的百姓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毕竟大周的大多百姓都不富裕。 姜远也没指望普通百姓捐多少钱,他的重点在于那些有钱的乡绅富户与商贾。 坐于高台右首的伍禹铭,看着下方人头攒动的百姓,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宏渊老弟,没想到姜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还将咱们两个老家伙搬了出来。” 谢宏渊哈哈笑道:“我这外甥女婿,精得像猴一般,咱们支持他修路,他可不得物尽其用,将我等搬出来么。” 伍禹铭也哈哈大笑:“好一个物尽其用,那小子定然是这么想的。” 谢宏渊抚着胡须感慨道:“若是天下王侯,都似他这般为民为君为国,咱们就算整天被人搬来搬去也无妨,只可惜像他这样的人太少啊。” 伍禹铭深有感触:“这世间,大多数人将仁义道德挂在嘴上,能做实事的却是极少。 姜远之所以要教书育人,比我等想得要长远啊。” 两人正说笑着,突然乐声响起,高台下的太监拉长了声音:“昭宁公主驾到!” 姜远等人早就到了,只不过一直躲在马车中,要等得人最多时,才让盛装打扮的小茹上高台,将效果再拉一拉。 小茹还从未被这么多百姓注视,深吸了一口气后,又默默回忆了一遍在宫中学的走路姿态,这才让四个宫女帮她拖了长长的裙摆,缓步向高台上而行。 “哇!这就是昭宁公主啊。” 并不是所有百姓都曾见过小茹,很多人也是今日第一次见着。 见得小茹仪态端庄大气又不失威仪,相貌又如天仙,不由得发出一片赞叹之声。 一些文人才子看得更是痴傻在当扬,如此貌美的公主却已为人妇,只恨自己不是驸马。 “参见宫主殿下!” 小茹上得高台后,伍禹铭与谢宏渊站起身来,以大礼相迎。 小茹见得两位恩师朝她行礼,顿时一慌,转头又看向姜远,结果姜远与上官沅芷也在行礼,一时间被弄得手足无措。 姜远微微抬起头,朝小茹露了个笑脸又眨眨眼。 小茹心中慌乱的情绪平静下来,上前轻扶:“伍老大人,谢老大人不必多礼。” 小茹轻扶了两位老人坐下,微弯了膝见礼:“徒儿见过老师、伍老大人。” 谢宏渊笑道:“今日你乃是公主之身,无需多礼。” 伍禹铭欣慰的说道:“好孩子,你能为此修路募捐也是用心良苦,老夫很是欣慰。 将来你若得子,老夫自荐为你那孩儿取名,你看如何?” 小茹闻言大喜:“徒儿谢过伍老大人,能得您赐名,茹儿求之不得。” 姜远与上官沅芷、黎秋梧也上前与伍禹铭、谢宏渊见了礼,此时日已上三杆,也不是闲话之时,还是搞钱要紧。 姜远早就看见台下的人群中,停了不少拉着箱子的马车,这些都是来送钱的,可不敢怠慢。 姜远掏出一个铁皮喇叭,往台前一站,运足了气力:“各位乡亲父老,请肃静。” 铁皮喇叭的声音传得极远,嘈杂的百姓们顿时安静下来,就连那些在人群中摆摊推销的小贩,都竖起了耳朵。 姜远大声道:“我乃丰邑侯,想必很多人都认识我的。 今日召集众乡亲前来,想必大家都看过告示了,也就不必多言…我只想说…” 站在高台下最前排的富人们叫道:“丰邑侯,不必言,就别言了,你就说那御赐的牌匾是不是真的!是真的,我们就捐!” 姜远笑道:“看来这位乡绅有些急不可耐了,且稍等,让本侯再废话几句。” 姜远清了清喉咙:“俗话说,要想富先筑路,修路是造福子孙之大事! 今承陛下恩准,昭宁公主亲临,实乃天大之福!今日捐钱最高的前十位,不仅可得陛下御赐牌匾,还可得昭宁公主亲赐宝物!” 姜远话音刚落,十个宫女各捧一金丝楠木盘,盘中用红绸相垫,红绸之上还有一个精美的木托。 十面以银皮相裹的玻璃镜,稳稳的竖在架子上。 姜远一指这镜子:“此乃产自西域的琉璃宝镜,此镜不管是照物还是照人,都纤毫毕现!世间罕见!” 台下众人离得远,也看不清台上的宝镜,只听得姜远说是产自西域的琉璃宝镜,不由得撇了撇嘴。 西域来的琉璃,虽然极贵,但很多富人家里都有,万两银子得一个琉璃,实是贵得离谱了,不由得失望不已。 还以为是啥宝贝呢?就这? 姜远见得众人骚动起来,取过一面镜子下得台来:“众位乡亲,这可不是一般的宝镜,且看。” 站在最前排的一众富人闻言伸过头去一看,只见得这宝镜照出的影物,与肉眼看到的一模一样。 宋百万站得最前,伸得大脑袋对着镜子一照,只见得自己那张大脸上的汗毛都能照出来。 宋百万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但这等琉璃宝镜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琉璃本就价值不菲,这等琉璃宝镜若拿到市面上,何止万金。 如今捐一万两银子,就能得到一面,这明明是送。 宋百万咽了咽口水,叫道:“侯爷,我买了…不,我捐!” 其他富人见得宋百万开口了,哪肯落后,也纷纷叫嚷起来。 后面的百姓依然看不清姜远手中的宝镜,但见得燕安城中那些最有钱的商贾与富户叫嚷,也跟着躁动起来,死命往前挤。 他们要看看到底是何种宝镜,竟让见多识广的富人们激动。 姜远将手中的镜子一收,又返回了高台:“大家也都见到了此宝镜的不凡了,没有疑虑了吧?” 宋百万抓着银票乱舞,高声叫道:“没有了,侯爷,开始吧!” 姜远见得肥头大耳,激动不已的宋百万,真的很想握着他的手说声谢谢财神大老爷。 第540章 付费当托 “我捐一千两!” 姜远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商贾站了出来,拿着银票就往坐在台下的户部官员手里一塞。 “好!这位乡绅捐银一千两,大善!” 姜远很有主持人天赋,嘶声咆哮着:“请这位乡绅上得前来,由三公之一的伍老大人颁发匾牌!” 声乐适时响起,这首位捐赠的商贾朝四下拱了拱手,整了整衣袍,激动的浑身轻颤,上高台时都差点摔倒。 待得这商贾上得高台,两个貌美的宫女,立即给他胸前挂上一朵用红丝绸制成的大红花,像个新郎官一般。 随后有太监唱礼:“李员外乐善好施,行善积德,特赐御制牌匾一块,跪下谢恩……” 李员外砰的一下跪倒,两个高大的金吾抬着一块用梨花木制成的木匾来,高举过头向台下众人展示。 李员外偷偷抬头一看,激动得差点晕过去。 只见得木匾上写有‘乐善好施,大善之家’八个大字,这八个大字的右上方,皇帝的玺印清清楚楚,果然是御赐的。 李员外对着那牌匾磕了三个头,伍禹铭亲自上来勉励几句,随后太监又唱一声:“礼成。” 此时激动的李员外几乎瘫倒在地,又有两个金吾上前,将他架扶着送下台来,那块大匾,也被一同送了下来。 众人见得这情形,顿时激动了,宋百万却是愤怒不已,他原本想做上台第一人,却不料被李员外抢了先。 “穷鬼!单是一块匾就走不动道了,也就这点出息了。” 宋百万暗骂了一声,此时也不敢怠慢,没捞着第一,第二也行。 而且,他不仅要牌匾,更在意的是那些宝镜。 “我捐一万两!” 宋百万豪气的拿出一叠银票,高声喊道。 姜远闻言,立即提了喇叭吼道:“这位乡绅捐银一万两,可获御赐牌匾一面,昭宁公主亲赐宝镜一面!” 宋百万昂首挺胸,洋洋得意的朝四方拱了拱手,大步上得高台来。 小茹一甩袍袖起了身,亲自取过一个楠木盒子交于宋百万,也温言细语的勉励了一番。 宋百万行了叩拜大礼后,这才接了装有宝镜的盒子,又看向那牌匾。 他可不似李员外那等土财主,连字都识不得几个。 宋百万也是附庸风雅之人,见得牌匾上不仅有玉玺印,那题字居然是出自伍禹铭之手,更是激动不已。 不说手中的宝镜价值连城,就是这个牌匾都不得了。 宋百万咧着嘴抱着盒子下得台来,一众人纷纷围过来,要看看那宝镜。 宋百万死死抱着盒子,叫道:“此等宝物,岂是你们这帮穷鬼可看的!” 能站在前排的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得宋百万这副德行,都面露不屑。 姜远真的感谢宋百万,这人不是托,但把托儿的事干完了。 也正因为宋百万不是托,此时的表现才更令人信服。 有了宋百万的开头,其他人为争剩余的那九面宝镜,差点将募捐的桌子给掀了。 宝镜只有十面,到得最后一面时,更是发生了争抢。 “我出一万五千两!” “滚!老子出二万两!” 姜远目瞪口呆,暗道失算了,早知道是这般,拿什么十面镜子出来,拿一面不就行了。 募捐瞬间变成了拍卖会,一众吃瓜的百姓也燃起了巨大的热情。 当一个姓王的商贾将价格抬到三万两时,就再无人敢出价了。 姜远提着喇叭涨红了脸,放声嘶吼:“三万两!还有没有人出价!三万两第一次!三万两第二次…” 王老板见没人再与他相争,便要拱手上台了。 却不料,一声大吼传来:“四万两!” 这一声吼将所有人都震住了,四万两是个什么概念,普通百姓想都不敢想。 王老板脸上的笑僵住了,回头看向叫价之人,怒道:“沈有三!你想干什么!” 沈有三抱着胳膊笑道:“王老板,公主的宝物,有德者居之,我不能叫价么?” 王老板胸膛剧烈起伏,咬牙道:“四万五千两!” 姜远又提起了喇叭,做嘶声状狂吼,好好的一个侯爷,变成拍卖报价小厮了。 沈有三儒雅一笑:“五万两。” 王老板眼欲喷火:“五万五!” 沈有三依旧不慌不忙:“六万!” “沈有三!你非得和我争么!”王老板气急败坏的叫道。 沈有三冷哼一声:“你个狗日的,敢去我的作坊挖织娘!还让各大染坊不接我的生意!今日这宝镜,你是别想了!沈某必得之!” 王老板差点将牙咬碎,此时就不是竞价这么简单了,必要压住沈有三才行。 王老板也是干织布坊的,是行业老大,岂容沈有三虎口夺食,两人以往已斗了数回合了,都打了个平手。 此时,万不能输。 王老板吼道:“八万两!” 沈有三也加大了声音:“九万!” “十万两!!!!!” 王老板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喊了出来,若是还拿不下,就真的不敢再出价了,同时这面子也就掉完了。 沈有三闻言,叹息一声,又朝王老板拱手:“王老板,算你狠!” 上官沅芷拉了拉姜远:“你安排的?” 姜远低声道:“天地良心,我绝没有让沈有三这么干!” 随着十万两的天价,王老板如愿以偿的得了那最后一面宝镜。 到得此时,百姓们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很多人的嘴巴半天都没合拢,只以为王老板疯了。 没了宝镜还有牌匾,那些身家不怎么多的纷纷打牌匾的主意。 有了珠玉在前,牌匾也开始竞价,最高一块牌匾被竟成了八千两,最少的也要三千两。 李员外与宋百万见得此情此景,又是庆幸又是激动。 他们以最低的价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激动才怪。 尤其是宋百万,他以一万两得了一面宝镜,若是此时出手,转手就能挣九万两。 不少没抢到的富商,纷纷问宋百万有没有出售的意向。 宋百万死死抱住盒子,唤过护卫,一溜烟的进城去了。 开玩笑,这等宝物得传家的哩。 一上午下来,三十六块牌匾尽数发放了出去,姜远的嗓子也喊哑了。 其他百姓也纷纷捐钱,牌匾、宝镜什么的,他们有自知之明,捐不起那个钱,但捐点钱在碑上刻个名也是好的。 姜远曾说多寡不限,一文也可捐。 有些人还真是捐一文的,户部的官员早被交待过,不以多寡而论英雄。 对于这种捐一文钱的,也规规矩矩的问了名姓,写在册子上。 众多百姓见得这情形,纷纷掏口袋摸个大子儿出来。 一文钱也就一个包子钱,能得了刻碑的名声,又积了德,这种好事上哪找去。 募捐一直弄至下午才结束,姜远看着一大把银票与堆成山的铜钱,直想跳进钱堆里打个滚。 第541章 谁敢打善款的主意,本侯要他的命 今日募捐,经过清点,百姓捐铜钱十三大箱,大约二十万文,听起来是个巨大的数字,但若换算成银子,还不到三百两。 钱虽少,但也是百姓们的一份心意,在自愿捐赠下能筹出来这么多,是一个好的开始。 相比数万百姓所捐,乡绅富户们捐的才是大头,姜远的主要目标也是这些人。 经统计,银票总额二十七万两,单单那王老板就贡献了十万两,不知道他今晚回去睡不睡得着。 另有散银一千八百两,这些银子是一些小富户与小商贾捐的。 这些人捐的虽不及王老板与宋百万那等富豪,但却是真心实意,没有掺杂什么功利,单纯的就是心善。 “丰邑侯,稍慢。” 就在姜远要上马车时,一个穿着绸缎带着幞头,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挺着肚子过来行礼。 姜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这男子:“你乃何人?唤本侯何事?” 那男子随便拱了拱手行礼:“小的是端贤王府的管家,我家世子请您过去一叙。” 姜远一愣:“端贤王府家的世子?哪位?” 那管家将腰一挺,朗声道:“自然是端贤亲王之嫡长子!” 姜远摸了摸下巴,端贤亲王的嫡长子,不就是赵有良么。 前些日子,赵祈佑去鹤留湾找姜远,说起盐业总司的事时,曾暗示过,当初为拉拢宗室,让赵有良进盐业总司帮忙。 但自从赵有良进了盐业总司后,不过半年时间,盐业总司就开始拖欠盐工的工钱了,沈有三都被吓得跑了路。 若说这里边与赵有良没关系,姜远岂会信。 姜远淡声问道:“世子找本侯何事?” 那管家伸手一指,头仰得高高的:“丰邑侯过去便知。” 姜远顺着这管家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得城门边上停着一辆极其奢华的双驾马车。 马车的帘子掩得严严实实,也看不见谁人在车中。 姜远哼了一声,缓声道:“你家世子是残障人士?” 那管家闻言面现怒色:“丰邑侯,你敢对世子无礼?!” 姜远哈哈笑道:“按宗室礼法,本侯的确要过去见礼。 但昭宁公主就在马车上,你家世子若无残疾,当要先过来与公主见礼! 你家世子单独唤本侯过去,是藐视公主么?!” 那管家顿时被噎住,姜远这等帽子扣下来,赵有良也担待不住。 按大周礼法所制,赵有良虽没有爵位,但却是皇室赵家血脉,姜远虽为从三品侯爷,却是一个外官。 外官自当要去给亲王世子见礼,这是规矩。 但小茹却是被册封的公主,又是鸿帝之亲女,赵祈佑之亲妹。 赵有良既然知道小茹在此,就当要先行过来拜见小茹,否则就是不敬。 马车内的三女也听着了动静,撩了车帘伸出头来问道:“夫君,何事?” 那管家见小茹也在其中,再无居傲之色:“小的端贤亲王府中管事,见过昭宁公主。” 小茹闻言也是一愣:“端贤亲王府的管事?你找我夫君何事?” 那管家吞吞吐吐的说道:“是我家世子,想见丰邑侯。” 上官沅芷冷哼道:“你家世子真是好威风,明知昭宁公主在此,不但不过来见礼,还让我家夫君过去,我看有必要问问端贤亲王是怎么管教的!” 上官沅芷虽只是一个乡主,却是丝毫没把端贤亲王放眼里,要比家世的话,她还真不怕谁。 虽然姜守业与上官云冲闲赋了,但三公之位却是实打实的,亲王也得让上三分。 从这点上来看,那赵有良也不是什么很聪明之辈,否则怎敢唤姜远去见他。 那管家顿时满头大汗:“小的这就回禀世子。” 小茹看着慌忙往城门处跑的管事,疑惑道:“端贤亲王的儿子,是谁?” 姜远笑道:“就是你皇叔的儿子赵有良,他谱还挺大。 还记得盐业总司的事么,他现在在里边混,你哥安排的。” 小茹微皱了柳眉,马上联想到自家的盐利分红,已有半年没有了。 又想到盐业总司拖欠盐工工钱,沈有三跑路的事。 那日,她与姜远、上官沅芷、黎秋梧路过盐业总司时,姜远推测盐业总司之所以这般,可能是里边长蛀虫了。 小茹看着姜远,小声道:“夫君?莫不是这赵有良,就是盐业总司的虫子?” 姜远点点头:“能把沈有三吓半死的,估计是他了。” 小茹脸色顿时一寒,那盐业总司是姜远与赵祈佑创建的,一个是夫君,一个是亲哥。 这等于赵有良在偷她家的钱,且坑了盐工,却坏的是自家夫君与亲哥的名声。 上官沅芷问道:“赵有良突然找您,所为何来?” 姜远摇摇头:“谁知道呢?他不是过来了么,问一下便知。” 那管家直奔停在城门边的豪华马车,弯着腰对车内的人边说话,边向姜远这边指。 随后,那豪华马车上下来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穿着一身华服,头戴两梁冠的男子,迈了四方步往姜远的马车而来。 待这男子走得近了,姜远与三女这才看清其长相。 这男子长得极为怪异,脸阔如铲叶,嘴唇薄而紫,下巴上留有一撮短胡,头上的发丝不多,却偏要戴个冠。 远远看去,就像个半秃的野猪。 姜远与上官沅芷、小茹、黎秋梧面面相觑,这人真是端贤王的嫡子? 这长相未免也太…天生异相了。 在姜远等人的意识里,皇家之人都俊美异常,赵弘安与赵祈佑,哪个不是俊美男子。 都是赵家血脉,却是出了赵有良这么个另类。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见得那男子快到跟前了,连忙将头缩回了车厢,懒得与这厮见礼。 那男子走得姜远的车驾前,并不理会姜远,只朝小茹弯腰行礼:“愚兄赵有良,见过昭宁公主。” 小茹自知道眼前这人就是祸害盐业总司之人,心里厌恶至极,但赵有良即然过来见礼,也不便当面摆脸色,轻抬了手: “原来是有良兄长,不必多礼。” “谢公主殿下。”赵有良又拱了拱手,这才直起腰来。 小茹淡声问道:“不知兄长所为何来?” 赵有良瞥了一眼姜远,眼中隐着一丝怒意,对小茹道:“愚兄有些事要与丰邑侯相商。” 姜远拱了拱手:“丰邑侯见过世子,不知世子找我有何事?” 赵有良对姜远就没那般客气了,随便一抬手,算是回了礼:“本世子找丰邑侯自有要事,丰邑侯可否移驾一叙?” 姜远笑道:“世子有什么话直说便可,难道当着公主的面不方便说么?” 小茹也道:“兄长有话可明言,难道愚妹还听不得了么?” 小茹可不似从前那般怯弱,如今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用什么态度,从上官沅芷那里学了个七成,此时也将公主的架子摆了出来。 赵有良见姜远赖在马车边不甩他,眼中恼意闪烁,但面上却是笑容可掬:“也无不可说。” 小茹看着天色,渐渐有些不耐烦了:“那便说就是,愚妹与夫君还着急回家。” 赵有良见小茹面色不快,便对姜远道:“丰邑侯,你今日募捐修路,可谓为国为民,本世子深感佩服。” 姜远闻言脸色微变,暗猜赵有良这货想干嘛? 姜远缓了缓神色:“世子过誉,本侯无甚大的本事,也就只能修修路了。 世子到底想说什么,不妨明言。” 赵有良哈哈笑道:“丰邑侯为民修路,实乃苦心一片,本世子也想效仿丰邑侯,为这修路之事出上一份力。” 姜远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是一片欣喜之色: “世子是要捐银子么?若是世子捐银子,正好做出榜样,将来刻碑,本侯让人将世子之名刻于顶端,让世人抬头仰望。” 赵有良没想到姜远这般说,打着哈哈道:“丰邑侯说笑了,我虽为世子,却无多余钱财。 本世子说的出一份力,是另有他法。” 姜远似笑非笑的看着赵有良:“世子另有什么法子?” 赵有良正了正神色:“这燕安周边的路,一向由京兆府负责修善,如今丰邑侯要修这官道,恐是也是绕不过京兆府的…” 姜远打断道:“本侯与昭宁公主募捐修路,乃陛下恩准我等自筹钱粮,自行开工,与京兆府何干?” 赵有良顿时被噎住,眼珠子转了几转,笑道:“本世子自是知道此事,但有得京兆府出面协调,这路才好修啊。 不论是征傜役,还是监工,京兆府都能帮上大忙。 先前丰邑侯你也说了,陛下让你等自筹钱粮自行开工,官府是不干预的,但修路之事未必有京兆府的官员精通啊。” 姜远目光灼灼的看着赵有良:“所以呢?” 赵有良露了个自以为真诚的笑脸:“本世子恰好与京兆府少尹王大人相熟,丰邑侯不妨将募捐来的银钱交予本世子,本世子再请王大人协调,此路定成。 也好过丰邑侯与昭宁公主劳心劳力来得好,本世子也正好出上一份力。” 这话不仅让小茹怒了,就连马车中的上官沅芷与黎秋梧都握紧了拳头。 这赵有良,你说他傻吧,他还知道找个借口摘桃子,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说他聪明吧,这话又不像是聪明人能说得出来的。 姜远哈哈大笑:“赵世子,天色不早了,回家早点睡吧。” 赵有良闻言一怔:“丰邑侯何出此言?” 姜远脸色一沉:“梦里啥都有!本侯不征傜役,也无需京兆府协调! 乡绅百姓捐的善款,要一分不少的花在修路之上,任何人想打这笔钱的主意,本侯要他的命!” 姜远这话说得直白无比,先前不知赵有良来意,才与他绕来绕去的扯犊子。 现在清楚他是打这笔善款的主意,姜远当即就不客气了。 赵有良的老子端贤亲王遥领京兆府,虽说不是实职,但理论上来说,京兆府的所有官员都是端贤亲王的下属。 赵有良打着京兆府的名头,将这笔善款弄走了后,那便是包子打狗。 到时姜远去找谁去?找赵有良,他定然推到京兆府。 京兆府到时是认还是不认?认了就得罪了端贤亲王,不认就得罪了姜远。 赵有良听得姜远讽刺中又带着威胁的话,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丰邑侯,本世子好心帮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姜远双目一寒:“赵世子的好心还是收起来吧!” 小茹的俏脸上也是一片怒意,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兄长不必多言,本公主与夫君定然会修好官道,不劳兄长操心!” 赵有良见得姜远夫妻这般,咬了咬牙:“我真乃一片好心,若无愚兄在其中协调,这路怕是难修啊!” 姜远微眯了眼:“赵世子是威胁本侯,还是威胁公主殿下?此事乃陛下亲允,本侯倒要看看,谁人敢为难本侯!” 赵有良呵呵冷笑一声:“本世子可没有威胁之意,只是提醒。 既然丰邑侯与公主殿下,都不愿我出力,那本世子告辞了!” 赵有良说完,朝小茹拱了拱手,又迈着四方步走了。 牵马的胖四看着赵有良的背影,狠啐了一口:“少爷,我真想打他!” 姜远握了握拳头:“我也想打他!” 胖四闻言面色一阴:“少爷,小的带几个人蹲着他,他若晚上出门,套他的麻袋!” 姜远惊道:“你不要命了?这是亲王世子,身边护卫一大票,你别把命搭上。” 马车中的黎秋梧钻了出来:“夫君,让妾身去,有护卫又如何?这人实是可恶,不打他我都咽不下那口气!” 姜远将黎秋梧的脑袋按了回去,警告她与胖四:“你们俩不要乱来,动不动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此事我自有主张。 一个草包而已,还能翻得了天?” 上官沅芷也忙拉住黎秋梧:“师妹,端贤亲王护犊子,私下打了他儿子,他定然不会罢休,朝中有朝中的规矩。 公爹常说,明规则办事,暗规则整人,夫君已深得公爹真传,你不要乱来。” 黎秋梧撇了撇嘴:“真是麻烦。” 小茹也面带忧色:“夫君,要不我进宫去找皇兄吧。” 姜远笑道:“不用你去,且看他要怎么刁难我再说。 天不早了,回家吧!被那草包耽误了这么久,我都饿了。” 第542章 奸商思维 抛开刚才赵有良那厮来搅的那点事,姜远实是心情极好。 今日募捐到了二十七万多两银子,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些银子修这条五十里的官道,即便不够,也差不了多少了,如果现在就开工的话,大约明年二月就能建成。 冬天开工修路实则不是很好,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估计就要下雪了。 温度太低,或遇上雨雪天,对水泥的凝固影响极大,甚至会造成损坏导致路面使用年限大减。 不过姜远还是决定马上开工,原因也很简单。 冬天对于大周的底层百姓而言,就像过鬼门关,很多穷苦之人挨不过冬天的严寒。 如果在冬天开工,势必就会征召大量的民夫,如此一来,让穷苦的民夫有份活干,能得点收入,也可渡过这漫漫长冬。 这条官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旦开工还会带动大量的产业,比如河沙与碎石都是必不可少之物。 五十里长,宽两丈的官道,所需石料河沙之巨,常人根本无法理解,这些活,也可以给众多百姓带来巨大的好处。 冬天的低温对水泥不利,姜远决定那就先修路基平整路面,挖排水沟,总之先动起来再说。 到得来年春暖花开时,再铺设水泥就是。 “夫君,您还在生气啊?” 小茹见姜远一上马车后就沉默不语,关心的问道。 姜远摇了摇头,笑道:“为夫怎会为那种人生气,他不惹我还好。 若真来惹我,我必弄死他,就算他爹是亲王也没用。” 上官沅芷道:“赵有良蠢不蠢傻不傻的,也不知道陛下当初怎么想的,让这种人进盐业总司。 现在居然明目张胆的来打善款的主意,就他这脑子,难怪三十岁了,太上皇都不肯给他一个爵位。” 黎秋梧撇了撇嘴:“赵有良现在没爵位,不代表以后没有,他爹将来死了,那爵位不就是他的么。 嫡长子哎,按大周的袭爵制,他虽不是亲王,也是一个嗣王。 这种人若当了嗣王,啧啧,他封地的百姓可倒八辈子霉了。” 姜远笑了笑:“那不一定,陛下也不是好惹的。” 姜远太了解赵祈佑了,赵有良祸害盐业总司,一旦被查实,最多将赵有良赶出去完事,绝不会马上弄他。 到得赵祈佑坐稳了江山后,赵有良是个什么下扬就很难说了。 当初白锦泽在精盐中下毒,身为皇子的赵祈佑就敢与姜远打上白府抓人,更何况现在。 更别说,那盐业总司是赵祈佑忙前忙后费了大心血才弄出来的,他也因这盐获得了天下百姓的爱戴。 盐业关乎天下民生,而盐业总司就像赵祈佑的孩子,谁染指谁死,现在不死,以后也会弄死。 不是人人都像姜远那般有远见,能做到赵祈佑一上大位后就立即退出盐业。 姜远与三女正聊着,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驾车的胖四敲了敲车辕,禀道:“少爷,沈公子找您。” 姜远闻言撩了车帘子一看,果然见得沈有三嬉皮笑脸的站在路边。 “哈哈,明渊兄,今日收获不小,可喜可贺啊!” 沈有三见得姜远的马车停了,连忙爬上车辕,与胖四并坐了后,朝姜远拱着手笑道。 姜远哈哈笑道:“有三,差点把你忘了,你怎么也得捐点吧。” 沈有三一摊手,故作惊讶:“我还需要捐么?我略微一出手,就给你多弄了七万两银子,我都没问你要提成呢。” 姜远拍着沈有三的肩膀,大笑道:“那王老板被你坑惨了,恐怕要记恨你一辈子。” 沈有三哼道:“那是他活该,那狗东西仗着自己在织布行当里混得久了,想打压于我。 不仅派人挖我工坊里的织娘,又让各大染坊不要接我的生意。 今日不过凑巧给他一个小教训罢了,来日我定然弄死他。” 姜远笑道:“你今日给他的这个教训可不小,十万两,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沈有三四下看看,见没有人靠近,一拉姜远的胳膊,悄声道:“明渊,你实话与小弟说,你那宝镜有多少?小弟帮你卖!” 姜远连忙甩开沈有三的手,一脸严肃:“有三,可莫胡说!那十面宝镜产自西域雪国,非人工制成,乃是雪山仙洞孕育而出,世上只此十面。” 沈有三翻了翻白眼:“明渊兄,你这就不厚道了,咱俩可是有撒尿和泥之谊的,你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么?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有钱大家一起赚嘛,你再搞些宝镜来,咱们…” 姜远做痛心疾首状:“有三,别人侮我骂我怀疑我,我都可以接受,但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沈有三满头黑线:“得了得了,别装了,四六分成。” 姜远伸了手出来:“二八!” 沈有三眼睛一亮,但嘴上却是道:“三七,不能再多了。” 姜远咧嘴一笑:“成交!” 沈有三见得姜远应了,这才终于确信了姜远能弄出来那宝镜,他先前也只不过是试探罢了。 姜远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的确想用玻璃狠狠收割一波,但这事不能自己亲自出面,否则日后玻璃卖成白菜价,侯府都得让人砸了。 说不得走夜路都得被人套麻袋,这等事万不能自己干。 沈有三找上门来,这正合他的胃口。 这种商贾之事,将来那玻璃泡泡破了,沈有三能找出一万种借口来糊弄别人。 沈有三又压低了声音问道:“明渊兄,那宝镜真是你弄的?” 姜远笑道:“不然呢?” 沈有三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姜远道:“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多,不过够你卖就是了。” 马车进得鹤留湾,刚在侯府门前停下,沈有三一个翻身跃下马去,催道:“明渊兄,快带我去看看你的那些宝贝!” 姜远翻了翻白眼:“急什么。” 沈有三已经忍了一路了,此时哪里还忍得了,拍着腿道:“怎的不急,挣钱都不急不是傻么。”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小茹下得马车来,见得沈有三那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由得掩嘴而笑,对姜远道: “夫君,你且与沈世兄去忙,这些银钱我们会安排好。” 还不待姜远答话,沈有三抢先作揖:“辛苦三位嫂嫂了。” 沈有三说完,拖着姜远的胳膊就往侯府中跑,搞得像是他家一般。 姜远无奈,只得快步将沈有三带到库房中,进得门那一刹那,沈有三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滚圆。 只见库房中的一个角落里,放着几十面穿衣镜,每面都与人差不多高。 今日募捐时的那十面宝镜与这几十面大镜子比起来,简直就是垃圾。 沈有三快步走至这些镜子前,几十面镜子中同时出现他的身影,就似使了分身术一般。 “乖乖…” 沈有三喃喃自语:“这真是宝贝啊…我要有这些玩意,我还开什么织布坊,组什么商队啊!” 姜远手搭在沈有三的肩头,笑道:“瞧你这点出息,这东西再好也不能当饭吃,迟早有一天要烂大街。” 沈有三一愣:“什么意思?这难道也是你用作坊批量弄出来的?” 姜远点点头:“不从作坊里弄,我从哪弄?这玩意其实叫玻璃,我在玻璃的背面涂了一层水银而已,材料是沙子,想要多少没有?” 沈有三完全傻了:“沙…沙子?” 姜远也不瞒沈有三:“本来就不是稀奇的玩意,只不过一般人不会罢了。” 沈有三看看镜中的自己,又转头看看姜远:“明渊,你那作坊在哪?我这就去烧了它!” 姜远拍了下沈有三的脑袋:“你疯了,你要去烧我的作坊!” 沈有三正色道:“明渊,我能将这些镜子卖出天价你信不信,前提是,你不能不停的弄出来啊,只要你不再弄,谁知道这东西怎么来的! 若世上就只有这些镜子,那不就是宝物么?” 姜远笑道:“你还真是个奸商!这玻璃拿来做镜子,只是其中一种用途罢了,其他用途更重要! 这东西将来不久,也要向民间推广,作用方方面面,不只是让人对着镜子穿衣服用。” 沈有三气急败坏的叫道:“明渊,你这是自绝财路啊!这种混账事你怎么忍心干的!” 姜远无所谓的说道:“你一个奸商当然这般说,但玻璃这东西对咱大周的工业来说,不可或缺,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这里有三十面镜子,还有上百块玻璃片,你自己拿回去涂水银,但要注意,水银有剧毒,你悠着点。 你怎么卖,卖多少,卖什么价,你自己定,我的钱,你别少我一个子儿就行。” 沈有三见得姜远这般说,哪还能客气,他定要赶在姜远这个败家侯爷将玻璃推广前,狠狠赚上一笔。 沈有三斜着眼睛看向姜远:“明渊,咱们先说好,这些镜子我卖多少钱你别管,你只管收钱便是。 但是,在我没挣够前,你不得将这玩意捅到市面上去。 这么多的镜子,我也不能一下推出去,否则岂不令人生疑!” 姜远点头道:“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我那格物学院的门窗,全都会装上玻璃,这时间够了吧?” 沈有三咬咬牙:“够了!你真是守着宝山不当回事!” 姜远哈哈笑道:“有这一百多面大小的镜子,明年我就得叫你沈百万,知足吧! 不过,我提醒你,别割得太狠,燕安城中,很多人你得罪不起。” 沈有三不屑道:“小弟我自有眼力,大不了皇亲贵胄来了,我送还不行么,反正你有作坊!” 沈有三一边暗自嘀咕姜远败家,一边寻了丝绸过来,亲自将这三十面大镜子包个严实,这才让护卫们进来搬。 姜远将沈有三送到府门前,挥手相送:“有三,记得按时送银子来,等米下锅呢!” 沈有三鼻子里哼了一声,瓮声瓮气的回道:“听小弟一句劝,还是将那作坊烧了的好!有钱都不知道挣,悲哀!” 第543章 侯爷视察 不知不觉,儿子姜致知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个多月了,逗一逗会咯咯的笑了。 本来要做一个满月酒的,但姜远事情太多太杂,也就耽误了,也只是自家人吃了一顿饭。 正是宰牛做土豆宴那日,还因鸿帝的到来给搅和了。 姜远便干脆等得姜致知百日时再大摆宴席,在此之前他还有很多事要忙。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小茹又在斗地主,欢快的声音时不时从隔壁房间传出,看来都在兴头上。 大周的娱乐游戏极少,男子的娱乐项目虽多上一些,但来来回回也就那几样。 对于深闺中女子,或已为人妇的妇人们来说,除了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以外,闲暇时也只能刺个绣做点女红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娱乐。 而斗地主这种既要动点脑子,又带对抗性的游戏,很好的解决了上官沅芷等人的无聊与烦闷,甚至还有点上头。 姜远摸了摸下巴,扑克牌斗地主这等小游戏,或许可以推向民间,让百姓们多一点娱乐也好。 姜远还打算以后有时间了,在鹤留湾弄个精品杂货店,以后弄出点啥,可以直接扔进去卖。 钱不能让沈有三一个人挣了不是。 姜远唤过奶娘将姜致知抱去歇息,也不去打搅妻妾们斗地主的兴致,独自去了书房。 手头上的事情一大堆,炼钢新坊的高炉图纸还没怎么画,这玩意极为复杂,单单那些图样都得画上几十张。 简易高炉其实并不难,在蓝星又称为土高炉,但这种土高炉炼出来的钢,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一言难尽。 如果是姜远偷着炼钢的话,弄个土高炉也能将就着用。 但现在是赵祈佑出人出钱,土高炉就有点上不得台面了,姜远要在土高炉与现代高炉中取一个平衡。 既要像操作土高炉那般简单,又要炼出合适的钢来,这就很费脑子。 大周没有电,高炉的鼓风系统若完全靠人力拉木箱的话,困难极大,要想大批量炼钢,就要先解决送风系统。 姜远拿过壮元溪下流的舆图看了看,用硬木炭削成的炭笔,在壮元溪下流的一个狭小的节点处画了个圈。 “此处要建一个大坝,坝下再造三到五架巨型水车,以水车驱动风箱,这样应该可行。” 姜远自语着,风箱鼓风的难题已有了大致的解决方法,心头也稍松了松。 姜远拿出一张空白的纸来,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开始画大坝与水车的效果图。 硬木炭削的炭笔极不好用,不仅容易断,还将手弄得一手黑。 姜远弄折了数根坚木炭后,才将效果图画完,侯府外也传来了三声打梆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 姜远手中的炭笔扔进垃圾篓中,揉了揉脸,长吐一口气:“特么的真废劲,章老七那不是有石墨么,得将铅笔弄出来才行,不然画个图,手都得断。” “夫君,夜深了,该歇息了。” 小茹端着一个木托盘进得书房,柔声说道。 姜远见得小茹进来,笑道:“茹儿,你怎么还不睡,夜深寒凉,小心冻着。” 小茹将手中的木托盘放在桌上,拿起盘上的茶水递了过来:“夫君未睡,妾身怎敢先休息,您且喝了这杯茶。” 姜远看着杯中那满满当当的枸杞,打趣道:“茹儿,你也学坏了。” 小茹脸飞红霞:“哪有,妾身心疼夫君嘛。” 姜远哈哈一笑,将小茹一揽,让其坐在他的腿上:“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么?” 小茹羞红了脸,转头看向桌上的效果图:“夫君怎的画起水车来了。” 姜远道:“这是炼钢新坊的一部分,水车是用来鼓风的,你先去睡,有些细节我需再想想。” 小茹摸着姜远下巴上冒出来的胡碴,心疼的说道:“夫君,您这些日子忙个不停,人都瘦了,可不敢这么辛苦。” 姜远叹了口气:“没办法,这炼新钢之事已拖了许久了,咱大周要想走在他国前头,就必须抓紧时间。 钢乃工业的基础,早一天能批量生产,就多一点底气。” 小茹却是不听这些,将那效果图卷起来放进卷缸中:“您说的这些,妾身不懂,但不许夫君这般累,今儿就别画了…茹儿…想夫君了…” 姜远见得小茹媚眼如丝,赶忙拿起桌上的枸杞茶一饮而尽…… 第二日一大早,万启明早早的便到了鹤留湾,手里也拿着一大卷图纸,脸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下巴上胡子拉碴,一副憔悴之色。 姜远将万启明迎进中堂,打着哈欠问道:“万兄,你来这么早作甚?你不知道冬日的懒觉值千金么?” 万启明愤愤的看着姜远:“我累死累活,侯爷却在睡懒觉,这说不过去吧?” 姜远这才细细打量了一下万启明,只几日不见,万启明就变得像一个痨病晚期患者一般,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姜远惊声道:“万兄,几日不见,你怎的变得如此!快,赶紧去回春堂,找小钟大夫瞧瞧!” 万启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把侯爷当兄弟,侯爷把兄弟当牛马,下官这是熬夜熬的!” 姜远见得万启明散发出来的怨气遮天蔽日,连忙又是安慰,又是拍马屁: “哎呀,万兄辛苦,所谓能者多劳嘛,成大器者哪个不是先劳其筋骨费其心神。 你的所有辛苦,我都记在心里,你为大周的贡献,陛下都看在眼里! 陛下与太上皇都言,‘万爱卿是个好官、能官!’” 万启明闻言眼神一亮:“太上皇与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姜远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当然,要不怎会升你当侍郎呢!可见陛下与太上皇多器重于你!” 万启明半信半疑:“可是,下官是去给昭宁公主接收封地,何有为大周一说?陛下与太上皇又怎的知道?” 姜远咳嗽一声:“那五个庄子虽是昭宁公主的封地,但工业园是陛下的啊,陛下肯定关心的嘛。 先不说这个,那五个庄子接收还算顺利吧?” 一说到正事,万启明严肃起来: “一言难尽,那五个庄子,比当初的鹤留湾还不如,有些人家四五口人,就一条长裤,谁出门谁穿。 咱们要是将那些庄子推了建工业园,那些百姓怎么办?那些茅草屋,是他们最值钱的家底了。” 姜远闻言摸了摸下巴:“不至于啊,那些庄子有许多人在我鹤留湾干活,怎会这般?” 万启明道:“您这鹤留湾刚开建时,那些庄子里确实有许多人来此干活。 但现在,鹤留湾的民夫只剩得二千来人,还大多是有手艺的才能留下。 再者,朝庭赋税也不轻,百姓耕种租田要交租,租牛租犁也要给钱,田赋税、丁口税,架间税,除去这些,哪还有多少剩余。 您以为都像鹤留湾,租子收得少么。” 姜远轻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万兄,随我再去一趟,我现扬看看情况。” 姜远原以为让万启明去接收完后,将那五个庄子规划出来就行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简单了。 万启明点点头:“下官此来也是想让侯爷亲自去看看,下官也初步画出了规划图纸,正好与您商讨一番。” 姜远也不耽搁,让文益收套了马车,领着十来个护卫,径直往壮元溪下游而去。 姜远最先到达的,是离鹤留湾不过十里的小李庄,果然如万启明所说,这庄子比当初的鹤留湾还糟糕。 村中房屋破破烂烂,村道极其狭窄。 由于是冬季,田间已无活计可干,一些村民拢着衣袖蹲在墙角晒太阳捉虱子跳蚤,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 而且这村道中,并不像以前的鹤留湾那般,牲畜屎尿横流,反而异常干燥。 这说明村里没什么人养牲畜,因为实在太穷了。 姜远一行人进得村中,那些晒太阳的村民见得他们鲜衣怒马,又有带刀护卫,皆往墙角缩了缩,根本不敢抬头看。 姜远见状,连忙将马车停在村口,与万启明徒步而入,只带了文益收与三喜两个护卫。 “哎呀,那不是丰邑侯么!” 有胆大的村民抬起头来偷看一眼,见得领头的那个穿着极为普通的青年,不正是鹤留湾的丰邑侯么? 一众晒太阳的村民抬起头来一看,见得果然是丰邑侯姜远,纷纷站起身来。 姜远也笑着打招呼:“乡亲们好,晒太阳呢?” 这些村民见得姜远主动打招呼,连忙躬了身行礼。 有几个心思活的村民胆怯的问道:“侯爷,您来俺们庄,是不是又要招民夫了?” 也有村民讨好的说道:“侯爷,您若是要招民夫,不必亲来,只要递个信,俺们一准去!” 姜远笑呵呵的应道:“今日本侯不是来招民夫的,就是来看看大家。” 一众村民听得不招民夫,不由得有些失望,这个冬天若没有点收入,那就难熬了。 这时一个老汉挤进人群中,见得是姜远,喜道:“侯爷您怎的来了?” 姜远见到这老汉,也是一喜,这不是那日赶牛车那老汉么。 姜远笑道:“原本是您老人家,那日您载我等一程,多谢了。” 老汉咧着没几颗牙的嘴笑道:“小老儿姓李,您叫我李老汉就行,那日能载侯爷,是小老儿之荣幸。 不知侯爷今日此来,有何事?” “我来看看咱们庄的情况。” 姜远说着就要往墙根下蹲,李老汉见状,忙道: “侯爷不可,您是尊贵之身,怎可…怎可蹲墙角!可去小老儿家中一坐,您想了解何事,小老儿知无不言。” 姜远却是径直蹲了下来,笑道:“那有什么,冬天晒晒太阳正好。” 一众村民见得姜远拢了袖子蹲在自己身旁,丝毫没有侯爷的架子,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拘谨。 万启明见得姜远都不顾形象,他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出仕前他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于是,两个官老爷与一众穿得破破烂烂的村民,一起蹲在墙角晒着太阳,聊得热火朝天。 姜远问道:“你们想来都知道了,咱这庄子与附近四个庄子都是昭宁公主的封地了吧?” 李老汉与一众村民齐点头:“这位万大人来说过了,只是…小老儿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姜远笑道:“大家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嘛,今日别当我是侯爷,想说啥就说啥。” 李老汉抿了抿嘴:“侯爷,您看咱庄子里的人家,虽然有您的照应,但也还是度日艰难。 昭宁公主是您的夫人,您能不能多开几个砖厂,让咱庄的人有点活干。” 李老汉说完,又觉自己的要求过分了,连忙低下头去。 另一个村民也小声道:“侯爷,您不知道,咱们庄是真的快活不下去了,特别是像这冬天更难熬。 幸得侯爷到了鹤留湾后,开了壮元山让俺们可以去伐柴,冬天倒是没冻死过人了,但还是吃不上饭。” 这些村民也有些心思,鹤留湾与这里不过十里之遥,看看人家庄子里的村民过得是什么日子。 再看看自己过的日子,还得靠挖野菜度日,孩子常常饿得哇哇大哭。 鹤留湾简直就是天堂,这些村民做梦都想过上那样的日子。 姜远见得一众村民希冀的看着自己,笑了笑说道:“大家何必去鹤留湾找活干,咱们就在本庄干嘛。” 众村民眼睛一亮,急声问道:“侯爷,您是要将砖厂开到俺们村?” 姜远摇了摇头,掏出舆图来细看起来。 一众村民见姜远摇头不语,不由得又失望起来。 姜远仔细看了一遍舆图,突然说道:“本侯打算,将所有的工坊搬过来!” 第544章 这承诺太大 姜远的话被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在庄子中传播开来,越来越多的村民涌了过来。 姜远与万启明被众多村民围在当中,却没人敢大声说话,唯恐触犯了侯爷,让他们的希望落了空。 姜远见得如此多的村民聚了过来,便对李老汉道:“谁是咱们庄的里长?” 还不待李老汉答话,人群中挤进一个四十来岁,穿着一件发白长衫,做儒生打扮的男子来。 这长袍男子微弯着腰,向姜远与万启明行礼:“后学李文吟,见过侯爷、万大人。” 姜远见得李文吟这身打扮,问道:“你就是咱庄的里长?” 李文吟恭声答道:“正是。” 姜远笑了笑又问道:“看你这穿着也是个读书人,是秀才?” 李文吟面上一红:“后学只中过童生,未曾考中秀才。” 姜远笑道:“童生也是有学识的,不必不好意思,你且将王屋庄、溪尾庄、松树村、唐家村的里长给本侯找来。” 李文吟闻言,拱了拱手,急急而去。 在这个空档,姜远又让李老汉领着往村后的壮元溪察看。 壮元溪流至此处,从两座小土山中间穿行而过后,渐渐变得宽敞起来。 姜远从怀里掏出昨晚画得效果图递给万启明:“万兄,此处要建一座水坝,炼钢新坊就建在水坝之下,以水车驱动炼钢用的风箱。” 万启明接过图纸一看,皱眉道:“侯爷,这水坝这般大,怕是工期不短,而且耗资极多。” 姜远道:“银钱的事,我自会找陛下拨发,你只管筑就是。 能不能炼出新钢,此坝极为重要,你要钱,我去给你讨,你要人,我给你招!但是…” 姜远说到这严肃起来:“此事陛下定然会让工部所有官员参与进来,工部尚书伍泽是被临时任命的,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懂技术。 这工业园定是由你当家作主,我没有别的要求,除了按质按期完工以外,民夫的工钱不得少于每日二十文,不得拖欠。” 万启明闻言一振,这个工业园极大,远不是鹤留湾能比的。 伍泽是伍禹铭之长孙,他只是临时补缺到工部,将来可能会另有他用。 如果万启明顺利建成这个工业园,说不定工部尚书的位子就是他的。 想到此处,万启明既激动又期待,用力点头:“侯爷放心,下官定然不负重望。” 姜远摆摆手,纠正道:“是咱们不负陛下重望。” 姜远与万启明回到村中的晒麦扬时,李文吟领着其他四个庄的里长回来了,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听姜远的训话。 晒麦扬上不但聚集了小李庄的村民,还有许多来自其他四村的村民。 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说侯爷亲临小李庄招民夫,便赶紧赶了过来。 这几个庄子的村民,有许多人去鹤留湾干过活,直到现在还怀念鹤留湾那工棚中的饭食。 姜远见来的人乌央央的一大片,便爬上一堆麦杆垛,大声道:“乡亲们,本侯今日不是来招工的!但却是来给大伙送好消息的!” 一众村民闻言立时交头接耳起来,还有什么消息比招工更好的。 先前与姜远闲聊的那些小李庄的村民,见得其他庄的村民面露惊讶之色,不由得带着点得意: “侯爷说的好消息,是要在俺们庄开作坊哩,你们村没份。” 其他庄的村民听得这话,又嫉妒又难过,这等好事怎就轮到了小李庄了? 也有不信的:“那可不一定!侯爷召了五个庄的里长,肯定是要选上一选的,俺们村青壮多,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们小李庄。” 小李庄的村民一听得这话,顿时担忧起来,侯爷叫了这么多里长聚一起,难道真是要选其中一个庄子么? 姜远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都知道,咱们这五个庄子,现在都是昭宁公主的封地! 昭宁公主见得咱们的父老乡亲过得穷苦,实是不忍! 所以,咱们这五个庄子,要全部拿来建工坊!” 此言一出所有村民哗然,若是真是如此,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一些有见识的村民却是担忧起来,他们是见过鹤留湾的砖厂、水泥窑的,占地面积极大。 若是在庄子里建工坊,那他们住哪? 一个村民壮着胆子问道:“侯爷,您说俺们五个庄都要拿来建工坊,那俺们的屋子是否要推倒?若是这般,俺们住哪?” 姜远大声道:“这位乡亲问得好!咱们这五个庄挨得极近,若是要建工坊,肯定要推倒房子统一布局的。” “啊…那咱们不就没房子了…” “侯爷,使不得啊,俺家就一间破茅草屋,您给推倒了,我一家老小就得冻死啊…” 这些村民先前还盼着工坊建在自己的庄子里,现在听得要推他们的房子,这就万万不行了。 万启明大喝一声:“都肃静,听侯爷把话说完!” 一众村民眼中带着失望之色,哪里静得下来,不安的议论着。 如今这五个庄子是昭宁公主的封地,而村民们大多是佃户,就是赶他们走,他们也奈何不了,自然十分不安。 姜远见状,也不大喘气了,高声道:“众位乡亲不必担忧! 咱们这五个庄,要建成大周最大的作坊聚集地,到时大家都有活干,有工钱拿! 你们现在的房子要推,这是必然的! 咱们不是有五个庄子么,其余四庄的乡亲,都迁往唐家村,本侯在那里划出一块地来,再让朝庭拨发银钱,给咱们建新村! 像鹤留湾一样的新村,绝不让咱们庄的乡亲睡草皮!” 一众村民面面相觑,这话听起来甚好,但谁知道是真是假? 朝廷会这么心善么?万一房子被推了,朝廷不认账,那不就完犊子了? 一众百姓反而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吭气,若是丰邑侯说他掏钱建房子,这些村民自然信。 鹤留湾就在上游十里处,那是真真切切的。 但现在说的是朝廷来建,他们就不太敢信了。 姜远见得众人这般,心中也是微叹,朝廷只会收他们的租子与赋税,免费建房这等事,若换位想想,就算是姜远也不敢轻信。 姜远又道:“本侯知晓乡亲们有疑虑,有疑虑才正常嘛。 俗话说得好,不要听人怎么说,要看别人怎么做,咱们这工坊聚集地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的。 为了让大家放心,本侯会上谏朝庭,先建出一些房子来,拆到谁家的房子,谁就领新房的钥匙,如何?” 一众村民听得这话,再次议论起来,如果是这般的话,倒可以信上一信。 反正推房子前,先住新房,这就妥了。 再者,他们也其实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 姜远又大声道:“十日后,会有户部的官员进村登记,各位乡亲尽管配合便是。 如若本侯今日说的没做到,大伙去我鹤留湾住,我给大家管饭!” 姜远也不管这些村民信不信,话就先说到这,说得再多不如实际行动来得好。 姜远跳下草垛后,万启明连忙拉过姜远,小声说道:“侯爷,您这诺许得大了,到时陛下不允怎么办?” 姜远笑道:“我自有办法说服陛下,到时恐怕谁都拦不住陛下掏钱。” 万启明疑声问道:“什么办法?” 姜远神秘兮兮的一笑:“明日我也要去上朝,咱们先将此方案禀上去再说,先让那些大臣们吵一吵,算与是百官们通个气。 三日后陛下就要举行登基大典,我自有法子,到那天你就知道了。” 万启明见姜远不肯说,也就不问了,三日又不长等着就是。 姜远又叫来五个里长,吩咐道:“尔等将本侯刚才说的话记下来,各自回村后,挨家传达。” 五个里长连忙躬身:“遵侯爷令。” 姜远在每个里长的肩头拍了拍:“你们都好好干,你们能当上里长,都是有见识之人。 应该知道咱们这五个庄若建成工坊之地意味着什么,到时这里车水马龙,富的是谁,你们应该清楚。” 这几个里长都是识字的,也见识过鹤留湾那人来如织,商贩穿梭的扬景。 若是这几个庄变成工坊聚集地,那就意味着这一片也将成繁华之地,就算只在工坊门口摆摊卖包子都能发财。 更莫说,这么大一片地方一旦动工,聚集而来的民夫怕是不下数万,这么多民夫人吃马嚼的,不也是发财的好机会么? 五个里长互相对视一眼,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姜远又扔出一块大饼:“咱们这五个庄合成一块后,定然要选一个亭长,谁干得好,这亭长一职就是谁的。” 五个里长闻言更心生激动,亭长不是官,但却是吏。 别看一个亭长小得没边,但若当上亭长,那便会与普通百姓有本质的区别,可谓往上跨了一层。 “侯爷放心,小的定然不负重望。” 五个里长纷纷表了决心,看向彼此的眼神也变了,这一刻起,大家就是竞争对手了。 姜远想了想,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但本侯要警告尔等,劝说百姓时不可用下作手段,不愿配合的百姓,就先搁置。 到得后面的房屋建成了,不信的那些百姓自然就会信了。 如若谁敢胡作非为,本侯定罚不饶,轻的坐监,重的砍头,尔等谨记!” 五个里正也神色一正:“小的定然不敢给侯爷抹黑,若是有违,随侯爷处置!” 姜远满意的点点头,又交待了一些细节后,才带着万启明离去。 要建成这工业园,安置这么多村民,恐是要花费百万两银钱。 这钱太多了,想让赵祈佑掏钱,姜远就不得不在登基大典那天,给赵祈佑整个花活。 也是时候,让赵祈佑见识一下工业所带来的魅力了。 只有让他见识到工业带来的好处,他才会心甘情愿的掏钱。 第545章 冬天的喜鹊 具体的勘察事宜,到时万启明会安排工部的官员与小吏过来干。 这五个庄子相隔的不是很远,但也不小,若以小李庄为中心点,半径达二里之地,可谓极其巨大。 要想将这个工业园完全建成,估计最少要五年以上。 姜远的计划是,朝廷只负责基础建设,比如平整土地,修筑道路,修一些最基本的厂房等。 厂房也不是一上来就建得到处都是,而是缓步进行,先将鹤留湾的砖厂、水泥窑搬过来,将炼钢新坊建起来再说。 只有建立了榜样,才能吸引其他的商贾入驻。 并让朝廷实行半强制搬迁,但凡超过百人的工坊,必须去工业园落户,否则赋税翻倍。 再给予入驻工业园的商贾减赋之策,前三年可免一成赋税。 商贾入扬后,可租建好的厂房,也可租地自己建,给予他们一定的自主权。 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姜远不信干不成,只不过朝廷中的百官估计会阻挠,就看赵祈佑的拳头猛不猛了。 若这点小事,他都会被掣肘,那大周在他手里也就没有多大的希望了。 姜远与万启明,今晚就要将以上的这些方案写出来,明日早朝就得递上去,先让百官们讨论。 三日后的登基大典时,姜远再给赵祈佑与百官们整个花活,到时即便有反对的声音,应该也不会太多了。 姜远暗叹一声,在大周要干点实事太难了,大周从上到下都没有什么工业的概念,要说服这些人,就得拿出点真东西。 时至午时,该与村民们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姜远与万启明也便坐了马车回返鹤留湾。 一众村民们默默的看着车马远去,却是并没有立即散去,依然聚在小李庄的村口处议论纷纷。 有担忧的,也有期待的,各种心思都有。 万启明坐在马车中长吐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份图纸来: “侯爷,这是你要的酒楼与客栈的图纸,你过过眼,看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没有的话,你可以让人开工了。” 姜远接过来看了看,万启明设计的酒楼与客栈,与他要求的差不太多,但却是两个独立的所在。 姜远将图纸又递了回去:“我觉得,酒楼与客栈要为一体,前面为酒楼,后面为客栈,餐饮与住宿合为一体,弄成酒店。” 万启明一愣:“酒楼与客栈融合一体?” 姜远点点头:“不错,咱们要弄就弄最好的,鹤留湾紧邻官道,与小李庄不过十里之地。 到时工业园若成,来往的客商要去小李庄,必要经过我鹤留湾。 我想将鹤留湾的酒店,打造餐饮、住宿、娱乐一体化,这钱不挣白不挣。” 万启明却道:“侯爷,鹤留湾距离小李庄虽说不远,但也有十里之遥,就算工业园建成,来往的客商也会就近停歇吧,你还不如建在小李庄。” 姜远笑道:“万兄,你在格物之上的悟性很强,但若说做生意,你就得向沈有三学学了。 鹤留湾必成商业中心,而不是工坊聚集的小李庄,那只不过是生产基地。 商贾们谈完生意后,不可能住在人家的工坊里吧?与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到沈有三,姜远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回燕安之后,去找一找沈有三,让他将鹤留湾对面在建的织坊与布坊停了。” 万启明愣了愣:“让沈兄在建的工坊停了?他都建了数间厂房了,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姜远笑道:“工业园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你给他说说工业园的事,然后告诉他,他在鹤留湾对面买的那块地,将来有大用,他会想明白的。” 万启明也不懂这些,姜远让他带话,那便带就是,反正拆的又不是他的厂房: “我定然给侯爷带到。” 车马行至鹤留湾,万启明这才与姜远分开,上了自己的马车,往京城而去。 姜远也下了马车,让三喜驾着马车带着其他护卫先回府,他则带着文益收步行溜达。 这倒不是姜远想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而是想去看看清宁。 自从济洲回来后,姜远把清宁安置在新村丁等巷的空宅中,时间一晃已有快两个月了。 姜远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来看过一眼,今日正好抽点时间过来看看。 姜远到得一间偏僻的宅子前,轻叩了门环。 不多时,里面便传出一声清脆的问询之声:“谁呀?” 姜远大声应道:“是我。” 宅门猛的被打开,一身素裙的清宁站在门后,娇艳的脸庞上浮着激动与欣喜,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远见清宁的目光如秋水般,静静的看着自己,就似等待了他一千年一般。 “清宁。” 姜远柔笑着轻唤了一声。 清宁如梦初醒,扑进姜远的怀里,双手抱得紧紧的,呓语般的唤了声:“明渊…” “姐姐,谁来了呀?” 翠儿很不适时宜的从灶房中探出脑袋来,好奇的问道。 清宁粉脸一红,轻轻挣脱了姜远的怀抱,俏目含情的拉着姜远进屋:“明渊,进屋喝杯茶。” 姜远轻点了头,任凭清宁牵着进了院子,文益收虽然只有一只眼睛,眼力劲却是不差,抱了横刀在院门口当起了门神。 在灶房摘菜的翠儿,见得来人是姜远,连忙钻出来行礼,俏皮的说道:“呀,是侯爷来了,刚才姐姐还提起您呢,可想您了。 您来得正好,翠儿做好饭了。” 清宁听得翠儿这般说,脸红如霞,嗔了翠儿一眼:“别瞎说。” 翠儿咯咯笑道:“这有什么瞎说的嘛,想了就是想了。” 清宁虽然娇羞无比,却是仰着头看着姜远的眼睛,柔情似水。 姜远温柔的笑了笑,轻捏了一下清宁的手,却是侧头对翠儿调侃道: “几日不见,翠儿姑娘倒是越发漂亮了,最近有没有去看大牛?” 翠儿闻言立时满脸通红,跺了下脚转身往灶房跑,嗔道:“奴婢不与您说了。” 姜远哈哈笑道:“这小丫头,也知道害羞了。” 清宁也掩嘴而笑,这柔媚的神态,让姜远的心神都为之一荡。 所谓一笑百媚生,清宁与英姿飒爽的上官沅芷、黎秋梧不同,与柔柔弱弱的小茹也不同。 到底哪不同,姜远又说不上来,只觉清宁的一颦一笑都有种勾人心魄的感觉。 姜远只得感叹,身边的这些女子,都各有千秋,也分不出谁高谁下。 姜远轻抚了抚清宁的脸,有些愧疚的说道:“我将你与翠儿扔在这里,也没时间来看看你们,实是太忙了…” 清宁微摇了摇头:“明渊别这般说,只要你还记挂着我,我…多久都愿意等。” 姜远叹息了一声:“难为你了。” 姜远很想给个承诺,但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也只得轻叹一声。 清宁见得姜远的神色,反而安慰道:“没事的,现在这般就很好,清宁很知足。” 姜远听得这话,愧疚之心更重,正想再抱抱清宁,翠儿却端着饭菜从灶房里出来,叫道:“侯爷、姐姐,吃饭了。” 姜远闻言也便岔开了话题:“我正好饿了,就尝尝翠儿的手艺。” 翠儿麻利的在屋子里摆好桌子,笑道:“什么手艺不手艺的,可比不得侯府大厨。 对了,侯爷要饮酒么?家中没有,奴婢出去打些来。” “不用了,大中午的喝什么酒。” 姜远一撩袍摆大马金刀的坐下,清宁连忙帮忙姜远盛饭夹菜,翠儿却是端了饭碗夹了些菜就要出去吃。 姜远忙劝阻:“翠儿,没那么多规矩,坐下吃。” 翠儿却是不肯:“哪有奴婢与侯爷同桌吃饭的,我可不敢。” 姜远笑道:“没事,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听话。” 翠儿与清宁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欢喜无比,姜远这一句‘自家人’,就肯定了清宁的身份了。 “哎。” 翠儿欢快的应了一声,乖乖坐在清宁的身旁。 姜远拿起碗筷,也不顾什么厮文,大口扒饭,大口吃菜。 就像忙碌完事务,回到家中的男主人一般,这情景自然又温馨。 吃完饭后,翠儿又麻利的收拾好餐具,提个篮子对姜远与清宁说道:“侯爷、姐姐,你们聊,我去买菜了。” 姜远暗道这小丫头还挺机灵,知道将空间让出来,让他与清宁多说会话。 姜远见得翠儿出门而去,又看看坐在对面的清宁,气氛一时间就变得暧昧起来。 姜远伸手握住清宁的手,柔声道:“明日我要去上朝,但楚洲费知砚干的那些事,现在还不能上奏。 新君登基必要大赦天下,此时揭露他的罪行,反倒是救了他,等过完年再说。” 清宁感激的点点头:“明渊有心了,谢谢你。” 姜远叹了口气:“费知砚欺侮你与伯母,实是不是大罪,所以,到时我也是只参他勾结水匪,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下狱。 至于伯父之事,这案估计没法翻。” 清宁点点头,柔声道:“清宁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不可能什么事都能尽意,明渊无需自责。 你能帮到这份上,清宁已是知足了。” 姜远沉默了一会,又道:“现在算是太平了,你若闲着无聊,也可再开那小面馆。 等酒楼建好了,你再把面馆关了。” 清宁面带羞色:“清宁正有此意,只是…我怕你不高兴,所以也没回过面馆…必竟是抛头露面之事…” 姜远一怔,笑道:“你能自食其力,比许多人都强,我怎么会生气。” 清宁站起身来,轻轻依靠在姜远怀里,低语道:“明渊,你真好。” 姜远拍拍她的背,又道:“三日后,是陛下的登基大典,到时会取消宵禁,四大城门也会常夜不闭。 我到时让三喜来接你去皇城下,看个热闹稀奇之物,就当是我送你的小礼物。” 清宁闻言美目一亮,在姜远耳边吐气如兰:“真的么?” “真的。” 美人在怀,神仙也乱。 挂在墙上的香囊,散发出好闻的香味来,姜远终是没有忍住,将香囊拿了过来。 两只喜鹊落在屋顶之上,相互梳理着羽毛,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 第546章 迎雪上朝 刚进得后宅,就见得黎秋梧与上官沅芷,一人使长枪,一人使短刀,在小演武扬打得有来有回。 小茹则抱着小致知在一旁观战,时不时拍掌叫好。 上官沅芷自怀孕以来,再没练过武艺,生产完后,身子也恢复了。 可能是月子坐得太好的缘故,上官沅芷有些轻微的发福。 请回春堂的钟瑶大夫过来瞧了瞧,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上官沅芷现在每日与傍晚都要舞刀弄枪。 黎秋梧也是一身好武艺,自然而然的就加入了进去。 自此,侯府后宅中,早晚时间段都有兵器碰撞之声。 这还没完,到了晚上三女还得打牌斗地主,时间安排得比姜远还充实。 姜远站在远处看了会,也不去打搅她们的兴致,回到前宅将胖四找了过来,吩咐道: “明日,你让人去山上伐百来根毛竹回来,都要海碗大小的老竹。” 胖四不解的问道:“少爷,您要毛竹作甚?” 姜远道:“你别问那么多,你找人去伐竹就是,明日我下朝回来就要用。” 胖四也不敢多问,连声应了。 姜远想了想又道:“你明日除了安排人去伐竹以外,再安排人去南城门外摆个招民夫的摊子招工,以为修路之用。” 胖四摸摸脑袋,憨声道:“少爷,现在都腊月二十了,再有十天就过年了,不如等过了年再招吧。” 姜远摇摇头,正色道:“过年,那是衣食无忧的人才会考虑的事,对于穷苦百姓来说,过年如过关。 就算过了年,这天也要冷到明年二月初,咱们早招一点人,早一点开工。 也正好可以招到真正穷苦之人,让他们能在过年前得点工钱,不然他们这年怎么过。” 胖四闻言立即大拍马屁:“少爷还是您心善啊!这都考虑到了,小的明天就安排人去招工。” 姜远笑骂一声:“行了,少拍点马屁,都当爹的人了,稳重点,你先去忙吧。” 如今小茹是公主的身份,自是不能像以前一般亲自去招民夫。 胖四虽然是个马屁精,但那只是在姜远面前才一副狗腿子的样子,他看起来憨傻,实则十分精明。 不仅侯府外宅的大小事物管理得明明白白,就连挖洞造火药,也是干得滴水不漏,招些民夫更是不在话下。 姜远打发了胖四,也转身去了书房,还有一份关于工业园建设的奏章等着他写。 原本这份奏章是下午就可写好的,但在清宁那里耽搁了,今晚就不得不点灯熬夜加班了。 烛火摇曳,姜远伏在案前持笔疾书,就连晚饭都是上官沅芷亲自送过来的。 “夫君,您先吃些东西,别太累了。” 上官沅芷放下饭食,拿过一件羊皮大袄轻轻披在姜远的身上。 姜远朝被冻得有些发麻的手吹了口热气,笑道:“我不饿,今晚必须写完,明日早朝要奏上去的。” 上官沅芷心疼的叹了口气,轻轻的给姜远捶着肩膀:“夫君,可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浊河边逃命那会?” 姜远放下毛笔,轻握了上官沅芷的手:“当然记得,你怎么想起来这事了。” 上官沅芷柔笑道:“当年在浊河的芦苇荡中,妾身问你,若是活着回去你有什么打算。 你回答妾身,回家当个二世祖,当时可把妾身气坏了。” 姜远哈哈笑道:“当时我是真这么想的。” 上官沅芷温柔的看着姜远:“妾身知道,所以妾身生气,怨你没志气。 可是现在看得你整日辛苦忙碌,妾身又心疼,唉,真是矛盾。” 姜远轻揽过上官沅芷,感慨道:“人都是在不停的成长,不知不觉间,咱俩已为人父母,再回头看以前的岁月,即远又近。 咱俩当年被人追得像一条野狗四处逃命,只因我大周太弱啊。 为了咱们儿孙不用像我们当年那般被人追杀,也为了咱大周不让他国欺侮,我们现在辛苦一些又有何妨。” 上官沅芷抚着姜远的脸,柔声道:“你说的我都懂,只是还是心疼你。 大周这么多官,为何事事都要夫君操心。” 姜远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因为,他们都没有我懂的多,所谓能者多劳嘛。” 上官沅芷又叹了口气,也知姜远有大抱负,虽然心疼,但作为妻子,不管丈夫想做什么,她都会支持。 “夫君,你快写吧,妾身不打搅你了。” 上官沅芷弯下腰来,在姜远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出了书房,将房门轻轻带上。 姜远也轻叹了一口气,他也想多一些时间陪着妻儿,当个快乐的、混吃等死的侯爷。 但大周目前这种情形,他又怎能偏安一时。 姜远回过心神,拨了拨灯蕊,拿起笔接着写。 书房外寒风吹过,雪粒子簌簌而下,不一会儿就将屋顶与地面铺成了一片雪白之色。 姜远写完方案时,打鸣的公鸡已开始叫头遍了,此时也无再睡的必要,便唤了文益收与三喜,套了马车径直往燕安而去。 姜远住在鹤留湾好是好,但若要上朝就极为麻烦,距离实在太远。 雪还在下,马车上的马灯在风雪中摇荡不休,车轮辗过积雪发出清脆的咯吱之声。 漫长的官道上,只有马灯发出微弱的亮光,能照见的距离极其有限。 姜远看着这风雪,却不是在感慨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事,就像这在雪夜中前进的马车一般。 而是在担忧。 这雪一下,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会挨不过去,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雪夜之中。 姜远到得燕安城下时,天已放亮,城门也已经开了,这个时辰估计朝会已经开了一会了。 姜远让三喜加快了速度赶马车,若是晚得太多,说不定又得被言官参上一本。 姜远到太和殿时,本想偷偷溜进去,徦装没有迟到。 却不料守在太和殿门口的太监,见得姜远急步而来,拉长了声音就唱:“丰邑侯觐见…” 姜远无语的看着这太监,暗骂道: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没看老子迟到了么…嚎个屁啊嚎… 那太监见姜远瞪着他,露了个无辜的表情,甩了甩拂尘将脸避了开去,唯恐姜远打他。 姜远也不会真与这太监计较,抖了抖身上的雪,大步进了太和殿。 刚进得殿去,就见得文武百官齐齐朝他看来,站在文官队列中间段的万启明,对着姜远不停的呶嘴。 姜远不明万启明是什么意思,顺着他的目光朝殿前看去,却见得京兆府少尹王大能,抱着笏板站在殿中间,显然是在上奏什么事。 王大能见得姜远进来,脸上也有些不自然,还下意识的往边上挪了挪。 第547章 愚蠢之人 赵祈佑见得姜远今日主动来上朝,面色一喜:“姜爱卿不必多礼,你能顶着风雪从鹤留湾而来,朕岂会怪你。” “谢陛下。” 姜远躬了躬身后,便准备往文官队列中站,却不料赵祈佑将他叫住:“姜爱卿,募捐修路之事,办得如何?” 姜远闻言有些不解,募捐修路这事,赵祈佑虽然给了支持,但说好的自筹自修,他不应该过问才是。 即然被问到,姜远也便如实答道:“回禀陛下,微臣筹得银钱二十七万余两,今日便会开招民夫。” 赵祈佑看看姜远,又看看京兆府王大能:“姜爱卿,京兆府少尹王爱卿刚刚上本谏言,希望你将修路善款交予京兆府,让京兆府来修这条路,你怎么看?” 姜远一愣,侧头看向王大能,王大能却不敢与姜远对视,又往边上挪了挪。 姜远心中冷笑一声,这才回过味来,刚才为何万启明不停的朝他呶嘴了,敢情是有人在打那修路的银子了。 姜远朝赵祈佑拱手道:“陛下,此事不妥!” 赵祈佑缓声问道:“哦?有何不妥?你且说来。” 姜远大声道:“这笔银钱乃微臣与昭宁公主募捐而来,皆因我燕安百姓善心高涨,且又信任微臣与昭宁公主,这才把钱交到微臣手上。 若微臣将这笔善款交给京兆府,岂不有负百姓的信任?” 王大能微低着头,也不看姜远:“丰邑侯此言何意?您这般说,就是指责我京兆府不可信了?” 姜远面无表情:“可不可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京兆府以往又不是没修过,钱花了,但路呢?” 只一句话就将王大能怼得哑口无言,面露难色。 姜远见得王大能这副样子,笑道:“王大人不用难为情,以前修路没修好,原因多种多样嘛。” 王大能讪笑道:“丰邑侯所言极是。” 姜远的笑脸一冷:“以往的事就不提了,今日王大人上奏要我募来的善款,怕不是你的本意吧!是不是有人逼你上奏的?” 王大能脸色不变,忙道:“丰邑侯何出此言,怎会有人逼下官。” 姜远心中有数的很,王大能是根老油条,若无人逼他,他是绝对不会掺和进来的。 姜远募捐时搞得阵仗那般大,谁人不知这是赵祈佑允许的事。 前两日,赵有良就在募捐结束后,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找姜远,被姜远怼了后,赵有良还言出威胁过。 现在王大能跳出来要善款,是谁在后面搞的名堂,这还用猜么。 姜远也懒得扯这些有的没的,直言问道:“王大人,莫不是端贤亲王的嫡长子赵有良,他让你来讨这些善款的吧!” 此言一出,一众文武百官皆面露惊讶之色,赵有良无官无爵,竟然敢使唤四品大员? 站在队列中的京兆府府尹裴石,听得这话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还奇怪王大能怎么突然就跳出来要善款,竟敢行虎口夺食之事。 裴石正准备下了朝后,找王大能聊聊,此时姜远这般一问,裴石顿时想通了其中关节。 赵有良这货越过自己,找上王大能了。 朝中谁人不知姜远视财如命,动他的钱这不是要命么? 端贤亲王遥领着京兆府,赵有良仗着他爹的权势来祸害他爹的衙门,这事也就只有他能干得出来了。 王大能面无表情:“丰邑侯,这事与赵世子无关。 燕安城周边的官道修缮,一向由京兆府负责,京兆府也精通此事,正好协调,也省得丰邑侯与昭宁公主劳心。” 姜远听得王大能这话耳熟,这不是那天赵有良说的么。 王大能心中也苦,昨晚赵有良找上他,让他以京兆府的名义上奏赵祈佑,将姜远募捐的那些银钱弄过来。 王大能听得额头冷汗长流,让他去姜远那里搞钱,这不是让他去死么。 王大能自知得罪不起赵有良,但同样也不敢得罪丰邑侯与昭宁公主。 姜远与赵祈佑是什么关系? 以前称兄道弟,现在两人又是大舅哥与妹夫的关系,也只有赵有良这个蠢货敢去打姜远的主意。 王大能在朝中打滚这么多年,心智岂是赵有良可比的。 三言两语就将赵有良去找过姜远的事给套了出来,连他与姜远说了哪些话都一一说了出来。 此时王大能只将赵有良那天对姜远说的话复述一遍,他相信姜远定然是听得懂的。 这么一来,他按赵有良的意思办了,又向姜远传达了不是出自他本意的信息。 果然,姜远听得这话笑了:“真是巧了,王大人刚才说的这些话,赵有良前两日也曾对我说过。” 王大能松了口气,脑袋一低,再也不吭气了。 姜远朝赵祈佑拱手道:“陛下,端贤亲王之嫡长子赵有良,曾在募捐结束时,找过微臣。 言说他想出一份力,让微臣与昭宁公主将善款交给他,他再找京兆府来修这个路。 微臣与昭宁公主拒绝了,赵有良便威胁微臣与昭宁公主,若不按他的意思办,就阻挠修路!” 众百官闻言吸了口凉气,暗道,若真是如此,那赵有良还真是蠢到家了。 威胁姜远就算了,他还敢威胁公主? 赵祈佑脸色一怒:“当真有此事?” 姜远正色道:“微臣无半句虚言。” 赵祈佑一拍龙椅:“真是个蠢…真是岂有此理!” 赵祈佑也想骂上一句蠢货,但如今是帝王,脏话什么的就不宜说了。 赵祈佑自是信姜远的,那日从鹤留湾回来,他便着手查盐业总司之事。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盐业总司不仅拖欠了盐工四个月的工钱,就连很多门店伙计与掌柜的,都几个月没收到月俸了。 账本上全是红笔赤字触目惊心,再往下查,就查到了赵有良头上。 赵祈佑怒火冲天,恨不得立即将赵有良弄死一了百了,但又顾念着亲情,也顾忌到端贤亲王,想私下处理便算了。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没找赵有良算账,这货又将主意打到姜远头上了。 赵祈佑按下怒火:“丰邑侯,你且修你的路,若是谁人敢阻,朕自会处置。” “谢陛下。” 姜远躬了躬身,眼珠一转,又道:“陛下,臣听闻盐业总司…” 赵祈佑连忙朝姜远使眼色,让姜远不要再往下说。 姜远见得这般,暗叹了一口气,他原本想将盐业总司之事拿到朝堂上来说,然后让赵有良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赵祈佑不让他说,显然是另有打算,也便不言语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赵有良怕是要有麻烦了。 就算没麻烦,姜远也得给他弄点麻烦出来,他敢打善款的主意,姜远又怎会放过他。 即然赵祈佑自有主张,姜远也便不再多说,返身站回一旁。 今日的朝会主要是商讨两日后的登基大典事宜,礼部尚书崔录景捧着个奏章扬扬洒洒的说了许久。 礼仪之多之繁杂,甚至连文武百官的站位都有严格的要求,一大堆说下来,听得姜远直打哈欠。 好不容易等得崔录景将礼仪安排说完了,万启明捧着笏板正要出列,却不料门下省侍中西门楚却先一步出来了: “陛下,北突使节图门又递上国书,催促和亲,以及重议商路交易章程,请陛下定夺。” 第548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且回复他,若要和亲,可将北突公主嫁过来,否则就不用谈了! 至于重议商路交易章程,此事绝无可能!” “陛下英明!” 西门楚连忙躬身,他本就是极力反对通婚与重议商路章程之事,赵祈佑这般回复,自是合了他的心意。 中书令荀封芮却迈步而出:“陛下,万万不可!” 赵祈佑夹着眉毛看向荀封芮,冷声道:“荀爱卿,有何不可?” 荀封芮朗声道:“陛下,老臣认为,将我朝公主嫁于北突,与我大周有两利!” 西门楚哼了一声:“北突蛮夷想要我大周公主,若是应了,岂不被万国耻笑,百害而无一利! 我大周开国先帝定下的规矩,不和亲不割地,天子居北方,为的就是守国门!” 赵祈佑冷着脸道:“西门爱卿所言不差,如若和亲,我大周威仪何在!” 张兴捧了笏板出列:“陛下,还有那重议商路贸易之事,也万不可应!” 荀封芮看着西门楚与张兴,冷笑一声:“西门大人,张大人,此一时彼一时! 北突乃蛮夷之地,我朝公主下嫁北突,正好将我大周礼法传入北突,宣教王化,此为一利! 再者,北突一向对我大周虎视眈眈,如若和亲,至少能稳国境二十年安宁,此乃第二利! 至于要重议商路章程么,北突若断绝商路,损失的是我大周之利,商贾往来是互通有无,条件放宽一些也无不可。” 姜远噗嗤笑出声来,以前世人常说他爹姜守业是软骨头,谁料荀封芮不是软,是直接跪下了,还说得头头是道。 荀封芮见得姜远发笑,不由得一怒:“丰邑侯为何发笑?本官说的不对么?” 按大周的官级制,中书省中书令,与门下省侍中、尚书左仆射都为宰相,有极大的权势与话语权。 只不过以往姜守业任尚书左仆射时,力压一众文官,导致其他两人像个摆设。 如今姜守业闲赋,赵祈佑又按着尚书左仆射的官职不动,权力自然而然的就回到了西门楚与荀封芮手中了。 这也是赵祈佑的高明之处,荀封芮与西门楚谁也压不了谁,正好平衡。 此时从三品的侯爷姜远当殿笑出声来,怎能让他不怒,这不是当面挑衅于他么。 姜远见得荀封芮一脸怒意,强压住嘴角:“实在对不住,本侯想到件好笑的事,所以没忍住,您继续说,不用管我。” 荀封芮哼了一声,朝赵祈佑拱了拱手:“陛下,老臣认为…” “嘿嘿…” 又是一阵笑声传来,再次打断了荀封芮的上奏。 荀封芮怒不可遏,转身指着姜远:“丰邑侯!你到底想起了什么笑话!你在金殿议事之时,屡次发笑,这是不敬!” 赵祈佑见得姜远笑了两次,不痛不痒的说道:“姜爱卿,金殿议事不可嬉笑。 朕很好奇,你想起了什么笑话,不如说出来,让朕与百官同乐。” 姜远脸带笑意站出身来:“陛下,微臣想起我鹤留湾的一个孩童,在路边拉屎给狗吃,结果小孩子屎量有限,那野狗没吃饱就生气了,将那孩童的屁股咬了一口。 幸好,那是条老狗,牙都掉光了,那孩童才没被伤着。 那老狗见咬不伤孩童,又没屎可吃了,又怒又无可奈何,只得狂吠宣泄一番。” 姜远这话一出,赵祈佑与一众百官先是一愣,而后脸憋成了猪肝色。 忍耐力差的万启明与侯君浩直接笑出声来,姜远这话即形象又一语双骂。 不但是骂北突,也是骂荀封芮,就看听者怎么代入了。 荀封芮的老脸顿时黑成了锅底,颤着手指着姜远:“丰邑侯!你…真乃有辱斯文!金殿之上,尽出污言!” 张兴却笑吟吟的摆手:“荀大人,丰邑侯只是将他看到的事如实说来,您何必生气,莫非您同情那条没屎吃的老狗?” 张兴这话更诛心,荀封芮指指张兴,又指指姜远,差点被气昏过去。 荀封芮一甩袍袖,索性不理张兴与姜远,朝赵祈佑拱手道:“陛下,老臣认为,和亲乃大利我大周,请陛下三思!” 姜远脸上的笑一收,也朝赵祈佑拱手:“陛下,荀大人所说不错,微臣也赞同。” 赵祈佑一愣,他自是知道姜远也是强烈反对和亲的,此时却说赞同,难道是说反话? 一众文武百官不明所以,通商路之前,北突就提过要和亲,姜远当时就跳出来反对,今天却这般说,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祈佑强压下心头好奇,问道:“哦?丰邑侯也赞同?” 姜远正色道:“不错,微臣赞同!但我大周的公主就三位,昭宁公主已为微臣之妻,另两个公主不过十岁,年岁还太小。 微臣听闻荀大人家中有女,正值二八年华,陛下不如让太上皇认其为义女,您再赐与她封号,再将其嫁于北突。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姜远这话,让一众百官目瞪口呆,老阴货姜守业闲赋了,他儿子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等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赵祈佑摸了摸下巴,缓缓点头,像是对一众百官说,也像是自语:“这主意不错啊。” 荀封芮却是急了:“陛下,不可啊!小女无皇家血统,又已许配了人家…” 他话还没说完,张兴又上来补刀:“哎…荀大人何必担心,太上皇将令爱收为义女,陛下册封,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了,天下皆认的。 再者,令爱只是许配了人家而已,这不是还没过门么,退了婚事便是,要以大周为重嘛。 这也是荀大人与令爱的荣幸,北突可汗都成了你女婿,这好事上哪找去? 等你将来告老,还可以去北突看日出日落,想想就舒坦。” 荀封芮须发皆张,对张兴怒目而视,很想对张兴大喝一声:舒坦你八辈祖宗!荣幸你全家! 赵祈佑目光灼灼,暗道姜远这招移花接木使得漂亮,荀封芮不是赞成和亲么,就让他女儿去。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看他如何应对! 赵祈佑咳嗽一声,缓声道:“朕觉得丰邑侯所奏甚是,来人,拟旨…” 荀封芮听得赵祈佑要下旨,哪还顾得上对张兴与姜远发怒,连忙跪倒在地,高呼道:“陛下,不可啊!老臣女儿年幼,担不得此重任,请陛下开恩!” 赵祈佑冷哼一声:“荀爱卿,到了为国效力的时候了,你为何推辞!” 荀封芮跪伏在地,听得赵祈佑冰冷的语气,浑身都在打颤,他以为赵祈佑好拿捏,却谁想转眼间刀子就割在了自己身上。 姜远嘲笑一声:“荀大人,你女儿已十六,你都说年岁小,两位公主不过十岁出头,你怎的不说年岁小?!” 西门楚也迈前一步:“陛下,请下旨意吧,若是晚了,怕是商路就断了啊!” 那些与荀封芮一同支持通婚的官员们,此时战战兢兢的,皆低了脑袋不敢言语,唯恐这种‘好事’落在自己身上。 荀封芮更是狂呼:“请陛下开恩啊!陛下使不得啊!” 赵祈佑一拍龙案:“荀爱卿,现在你知道要朕开恩了?!刀割在你身上,你知道疼了?!” 荀封芮的脑袋磕得砰砰响,大声道:“老臣知错了!” 赵祈佑又看向姜远,暗给姜远竖了竖大拇指,手又一拍龙案,朗声道:“从今往后,不管是哪国求亲,一律不允!除非他国愿意将他们的公主嫁来我大周! 另,北突断不断商路那是他们的事!传朕旨意! 即日起,所有通往北突的货物,取用十五税一制,偷漏税者,斩!” 赵祈佑的话音逐渐冷了起来:“户部张兴听旨!” 张兴连忙拱手:“老臣在!” “着户部与大理寺、刑部,严查抬价售卖北突货物的商贾,但凡溢价三倍者坐监,货物罚没!” 赵祈佑一道道旨意下来,一众百官皆不敢言,此时他们才知道,赵祈佑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好糊弄。 百官们见赵祈佑的旨意下得斩钉截铁,显然是早就安排好的。 至于是谁给他出的主意么… 一众百官皆偷瞟向姜远。 前些日子,赵祈佑大张旗鼓的去了鹤留湾,今日姜远又要拿荀封芮的闺女嫁北突,这些事巧合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众人皆以为姜守业与上官云冲闲赋了,朝中只剩个姜远,且他还是个无实职的闲侯,没什么好担忧的。 如今看来,众人都觉得轻视姜远了,这货一点不比姜守业差,甚至更狠。 关于与北突通婚,重议商路章程一事,被赵祈佑一锤定了音,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至于姜远给他出的那什么,削减官员举荐制、庶子继爵制,赵祈佑此时还不敢提。 待得他彻底坐稳了江山后,才能实行。 对于这点,不用姜远提醒,他也知道该怎么办才会稳妥。 赵祈佑见得众百官无人再奏,便要退朝了。 姜远朝万启明呶了呶嘴,万启明抱着笏板就出来了:“陛下,臣有本奏…” 第549章 钱是用来花的 万启明双手高举着一本奏章递给传礼太监:“陛下,炼钢新坊之址已选定,陛下若准奏,明年二三月便可开工。” 赵祈佑闻言来了兴趣,这炼钢新坊从去年冬说到今年冬,总算有个眉目了。 鹤留湾护卫用的那种精钢横刀,他是见识过的,做为帝王,他很清楚有一把好的兵器在手,是何等的重要。 但赵祈佑接过奏章一看,马上就笑不出来了,眉头拧成了麻花: “一百三十万两?!建个炼钢新坊而已,要用金子造么?!” 万启明见赵祈佑不悦,连忙又转头看姜远。 却见姜远又朝他呶嘴,万启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单建那炼钢新坊,只需四五十万两即可。 但选址之处是在昭宁公主的封地上,那里要建成我大周第一个工业园,居住此处的百姓都要迁走建设新村…同时,还要建其他的厂房,铺设道路,开挖沟渠,民夫工钱…” 赵祈佑又看了看奏章,差点将奏章摔万启明脸上,开口就要一百三十万两,真当他这个皇帝晚上没事专挖银矿么。 一众百官听得还要朝廷为迁走的百姓建新村,还要给民夫工钱,顿时炸开了锅。 而且,那什么劳什子工业园是什么玩意,他们根本没听过。 更重要的是,那块封地说是昭宁公主的,其实就是姜远的。 拿朝廷的钱,去办丰邑侯的事,想得到美! 户部张兴第一个跳了出来:“陛下,万万不可!那什么工业园闻所未闻! 即便要建,为何要朝廷出钱安置百姓,还建新村,这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姜远暗叹,刚才张兴还与他一起对付荀封芮,现在听得让他掏钱了,翻脸就不认人了。 西门楚也道:“陛下,老臣虽不知那工业园有何用,但凡大兴土木之事,朝廷都可强征傜役,修城池、修皇陵莫不是如此,如何还要给民夫工钱!” 赵祈佑目光炯炯看向万启明:“万启明,你要得太多了,朕给不了!你只需建成炼钢新坊便可!” 万启明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本就不善言辞,现在这么多人反对,紧张得不得了,就要退下。 姜远见万启明撑不起来,也不迟疑:“陛下,您给的起!” 一众百官见得姜远又跳了出来,心下恍然,刚才还在想万启明一个小侍郎,何以敢开这么大的口,原来是姜远在后作祟。 赵祈佑见得姜远出班,愣了愣,问道:“丰邑侯,何出此言!” 刚才吃了大亏的荀封芮见得又是姜远,暗咬了咬牙,也出班道:“丰邑侯,你倒是狮子大开口,与万启明勾结在一处,言称建什么工业园,莫不是想为自己谋私利吧!” 御史台阮棋芳与侯君浩也出列道:“陛下,此次要这么多银钱,当要慎重。” 姜远也不理众人的反对,朗声道:“陛下,我鹤留湾与工部的砖厂与水泥窑,您与众位大人也是知道的。 其所产红砖与水泥,如今已应用到了许多地方,效果显著!” 姜远又面向一众百官:“众位同僚,你们口口声声的说不知工业园为何物,你们难道真不知么?” 荀封芮道:“我等只听你与万启明言说,当然不知!” 姜远笑呵呵的道:“那本侯就当尔等不知吧!那本侯就说上一说。 我鹤留湾与工部建的红砖厂与水泥窑,就是工业的代表! 其所生产的红砖与水泥,在这金殿之中的同僚谁家没用过? 你们修坟头,铺庭院,就是修个茅房,都去工部拉砖拉水泥,还不给钱的那种,我没说错吧?” 姜远目光扫过,一众百官却皆面带不屑,用工部一些水泥、红砖怎么了,又不是用你家的。 姜远轻笑一声:“你们用的那些,都是工业的产物。 所谓的工业园,就是将所有的砖厂水泥窑搬到指定的地方,统一规划管理。 当然,工业园中不仅于砖厂、水泥窑,其他只要超过一百工匠的作坊,都要搬过去,这么说可懂?” 西门楚也笑道:“丰邑侯这么说,老夫便懂了。 不过,以老夫觉得,作坊想开在哪就开在哪嘛,只要不违大周律,我等又何必干涉,为何非要将工坊聚集在一起呢?” 姜远点点头:“西门老大人说的在理。 不过,若将工坊聚在一起,会更方便管理,也更方便收取赋税。 同时,也能方便开作坊的商贾,比如织坊与染坊都在工业园,织好的布不用出工业园,就能立即送进染坊,节省了时间与运输成本。 而且,工坊聚集在一起后,商贾为方便,也会不断的往这里聚集,慢慢的供销就会集中,形成像流水一样的生产模式。” 姜远本还想说供销一体,形成产业链,提高竞争力与创新力。 但这些说出来,只怕鸡同鸭讲,也只捡了他们能听得懂的说。 反正今日也没想马上要到钱,只不过先拿出来议上一议罢了。 工部尚书伍泽突然站了出来:“陛下,微臣觉得丰邑侯所说在理,将工坊集中,商贾们要采购何物,就不需东市买马,西市买鞍,的确会减少货物运输成本。 且,统一管理作坊,也可以减少偷漏赋税。” 赵祈佑的手指敲在桌面上:“这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建厂房迁移百姓,为何要朕出钱?” 姜远躬身道:“陛下,其实并不是亏本买卖,眼前虽要花点钱,但以后都会还回来的!” 荀封芮立即哼道:“丰邑侯,你说得倒好听,建那什么新村花出去的钱,百姓拿什么来还,从何处还?” 张兴也斜着眼睛看向姜远:“丰邑侯,你是不是想当然了?钱花没了就没了,这不是亏本买卖又是什么?” 姜远正色道: “诸位只看到眼前的利益,钱这东西是用来花的,不是藏在库房中长霉的,只有先花出去,才能带来更多的钱!” 荀封芮冷哼一声:“一派胡言!谬论!陛下,万勿听信谗言!” 赵祈佑也道:“丰邑侯,你如此这般说,实是…” 他本想也说荒谬,但又怕说得太重伤到姜远。 姜远却不以为然,正色道:“陛下,并非微臣胡言!且听臣言!” 荀封芮还想讽刺几句,却见赵祈佑一抬手:“好,你且说来听听。” 姜远道:“不管是迁移百姓建新村,还是大建厂房,这些都是前期的必要投入。 只要工业园一成,商贾入驻,势必就会增加这一带百姓的收入,商贾也会得利。 百姓可进工坊干活,这样一来,他们的收入就会增加,遇到灾年也不再需朝廷赈灾。 百姓都进了工坊干活,能得温饱,治安就会极速好起来,不会因为吃不饱饭而生乱。” 姜远这般一说,顿时让众多百官感觉不妙,如果百姓都进了工坊,谁来帮他们种地? 说来说去,这不是要损害他们的利益么? 这姜远该诛! 众多官员议论纷纷,看向姜远的目光就不善了。 姜远却浑若未觉,继续说道:“百姓们在工坊里挣了钱,就会舍得花,继而就会购买商贾生产的货物。 商贾挣得多了,交得赋税不也多了么? 再者,商贾手中有了更多的钱,他们就会扩大生产,招更多的百姓,如此循环,朝庭能收到的赋税只会越来越多。 如今虽已与各国开通商路,但买得起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只有百姓们都买得起,大周的商业才会真正繁荣,大周才会富强!” 赵祈佑边听边点头,他虽年轻,但听姜远这么一说,也觉有道理。 也正因为他年轻,思维没那么刻板,才听得进姜远说这么多。 不仅是赵祈佑,就连张兴也频频点头,他是户部尚书,常年想的是如何改善民生,自然比一般人懂得多。 张兴点着头,忽然觉得不对,姜远这番花言巧语,最终掏钱的是户部,便连忙正了神色,摆出一幅石像脸来。 此时终于有官员忍不住了,出班道:“陛下,此不妥啊!若是百姓都去工坊干活了,粮食谁来种!百姓即便手里再有钱,没粮吃,岂不要天下大乱!” 一众官员见有人出头,也连忙附和,谁的家中还没点田地了,最少的都有几千亩良田。 即便姜远家中,不也有良田七八万亩么。 众人皆恨姜远吃人饭不干人事,他家的田就不要人种么?为何要砸自己的锅? 姜远见得百官纷纷反对,现在就不是花多少钱建工业园的事了,而是这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姜远暗叹自己大意了,考虑有欠周到,前面那些话说得早了。 难怪姜守业说,变法者多没有善终,此时姜远这才体会到什么是压力,什么是一厢情愿。 但话到此处,姜远万不会认怂:“众位同僚,尔等不就是怕没人给你们种田么! 我鹤留湾也有良田数万亩,我的田荒了么?” 一众百官纷纷腹诽:谁他特么的能跟你比,你那收租等于没收!百姓当然愿意种!咱可没你那么大方! 荀封芮更是喝道:“丰邑侯,我看你这是包藏祸心,想将大周祸害的烽烟四起!” 姜远也不示弱:“荀大人,你不要张嘴就来!我大周百姓困苦,你不想着怎么解决,却阻挠于本侯,我看你才是包藏祸心!” 姜远又指着一众百官道:“哼!按我大周律所定,七品官所有田地不过五十亩,一品大员也不过千亩!本侯没说错吧?!” 姜远又朝赵祈佑拱手道:“陛下,微臣谏议,清查大周田亩,超过者罚没,微臣愿做清查官,请尉迟老将军领兵助阵!” 姜远也是豁出去了,他没得好,那大家都别想好。 一众百官顿时哑口无言,若赵祈佑同意这事,姜远是真敢下狠手,没听他说要让尉迟愚领兵助阵么。 尉迟愚在江南杀人杀到现在都没回,对门阀勋贵是一点没手软。 姜远或许不敢对所有人下手,但小家族他还不敢么。 西门楚连忙出来打圆扬:“丰邑侯勿怒,这不是说工业园的事么,怎的说到别的事上去了?” 伍泽看了一眼姜远,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与众官为敌,随后对赵祈佑道: “陛下,一众同僚担忧也不无道理,粮食乃国之根本。 但丰邑侯也是为大周着想,以臣看,不如这般,凡去工坊做工的百姓,每户若是四人之家,只可去一人,余者耕种,以此类推。” 伍泽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一众朝官点头赞同,如此一来,家中的田地有人种,也没必要与姜远不死不休。 大家都是体面人,互相给个台阶下才好,非必要谁想你死我活。 话题便又回到工业园本身之上,赵祈佑也松了口气,若是姜远执意清查田亩,怕是他这个帝王也保不住他。 大周勋贵门阀众多,得罪这么一群人,赵祈佑也不敢。 赵祈佑缓声道:“伍爱卿此言甚妙,大周的田地不能无人耕种,但工坊也不可或缺,还是商议一下工业园花钱之事。” 姜远也松了口气,幸好伍泽帮他解了围,否则定要被围攻。 伍禹铭的孙子也不是泛泛之辈,姜远默默记下伍泽的这份情。 姜远平复了一下心情,奏道:“陛下,工业乃强国之道,要想领先他国必要发展工业。 今日花小钱,往后定会数倍百倍的还回来,要想成为万国之中心,工业必不可少。” 赵祈佑捻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心里却是犹豫不决,这一个工业园就要一百多万两白银,这实在太多了,换谁都会肉疼。 张兴眼巴巴的看着赵祈佑,不停的祈祷赵祈佑可千万别答应。 一众百官见赵祈佑神色不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正又要出班劝谏驳回姜远的要求。 却不料姜远又道:“陛下,您无需现在做决断,两日之后,微臣在登基大典上给陛上送上一份礼物。 到得大典之后,您若有得空闲,可与一众百官到得鹤留湾走一走,到时大伙都会知晓何为工业,也会知晓工业的重要性!” 赵祈佑闻言抬起头来看向姜远:“你要送朕一个礼物?是何物?” 姜远躬了身:“陛下到时一观便知,先容微臣卖个小关子。” 第550章 海外来使 姜远与万启明踏着厚厚的积雪结伴而行,呼吸出的气息腾起两道细小的白雾。 “侯爷,下官嘴笨,方才一点没能帮上忙。” 万启明呼出一口白气,略带愧疚的说道。 姜远拍拍万启明的肩:“没什么,你又不是能说会道之人,比不得那些老油条。 你先着手准备工业园之事,钱的事我自会说服陛下,民夫工钱的事,我会另寻机会再说,你且放心。” 万启明点点头,即然姜远说会讨来建工业园的钱,那他也便暂且信之。 再者,要钱这等事他也帮不上太多的忙,他能做的就是将工业园的规划布署做得更细致一些,从侧面帮姜远。 “丰邑侯且留步。” 姜远与万启明身后传来一声磁性十足的唤声,二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却见工部尚书伍泽踏着积雪而来。 姜远连忙一拱手:“下官见过伍大人,刚才幸得伍大人解围,实是多谢。” 伍泽年约三十四五,与起居郎伍云鉴极为相似,只不过伍泽留的是长须,伍云鉴留的是短须。 伍泽抚须一笑:“丰邑侯不必言谢,我也不过是顺手而为,算不得甚。 倒是丰邑侯勇于开拓,敢为天下之先,我甚是钦佩。” 姜远叹了口气:“伍大人谬赞,若不是伍大人解围,今日我怕是得不了什么好。” 伍泽笑了笑,边走边说道:“说起来,今日你的确莽撞过了些,我有句话想送于你。” 姜远又忙拱手:“伍大人请说。” 伍泽抚着胡须道:“你且看这大雪,现在下得这般厚凝固成一块,但终有春暖之时,雪也会慢慢化开,你以为然否?” 姜远露齿一笑:“伍大人说的我很赞同!但我等得起,大周等不起啊,就像一个重病之人,不敢用猛药,何以治疾?” 伍泽沉默了一会:“剑有两刃,尔当小心,家祖曾言你乃千古难见之才,藏拙些时日又何妨?” 姜远却转头看向一旁的梅树:“与其等得春暖花开,我倒想做那迎雪寒梅,剑有双刃,那我便造一把无锋重剑。” 伍泽一怔,随后大笑:“果然英雄出少年,好一个迎雪寒梅重剑无锋,你有如此胆魄,倒显得我有些胆怯了。 以后若有难事,可以来找我,我这个工部尚书或许也能帮上点忙。” 姜远闻言一喜:“多谢伍大人。” 伍泽摆摆手大步踏雪而去,口中长吟:“雪寒难凉热血兮,重剑无锋却长鸣…” 姜远与万启明看着远去的伍泽,不由得相视一笑,朝中还是有些人支持他们的,甚至也有姜远一样的抱负。 并非所有勋贵门阀都抱成一团,这无疑是件好事。 姜远在崇德门外与万启明拱手而别,他们要做的事还有许多,即便四九寒天也不得闲。 姜远带着文益收、三喜在大雪纷飞的街道上慢步而行,往日繁闹的大街,此时变得行人稀少,这种天气没有谁愿意出门。 “东家,为何不坐马车?” 三喜将双手捂在嘴边吹着气,不解姜远为何有马车不坐,非得步行淋雪。 姜远笑道:“大雪不常见,在雪天走走也是一番乐趣。” 三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乐趣,只觉手脚冰凉冻得要命,只想快点回家,与胡女媳妇在热炕头讲讲开心的小故事。 但姜远生了雪中漫步的兴致,他与文益收也只得陪着。 三人与一辆空马车在空旷的大街缓行,一队着奇装异服,腰间配着薄片刀的队伍从对面走了过来。 大街上本就人少,这队人打扮得又怪异,极其的扎眼醒目。 三喜打眼一看,侧头对姜远说道:“东家,这些人穿得真是奇怪,大雪天穿个木屐也就算了,走路的姿态也有点怪异。” 姜远却是俊目一眯,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来:“这些是倭人。” 三喜与文益收对视一眼:“倭人?就是让樊将军吃了大亏的倭人?” 姜远点点头:“应该是了。” 三喜闻言一怒:“这些倭人在大周沿海烧杀抢掠,现在竟敢来燕安,东家,小的去弄死他们!” 文益收那只独眼中也闪烁着寒光,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之上。 姜远抬手止住二人:“不要冲动,这些人应该是来朝贺陛下登基的倭国使者,不要妄动。” 三喜与文益收闻言,愤愤的哼了一声,握着刀柄的手却也松了开来。 那队倭人见得大街上有三人注视着他们,也不由得神情一凝。 这些人身形要比大周人矮上一些,此时却都挺直了腰背,目光中带着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那队倭人不过六七人,领头的是一个脸有络腮胡的老者。 见得姜远等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又见姜远着一身绯红色袍服,犹豫了一下,竟径直朝姜远走来。 文益收与三喜见得这群倭人过来,手又握上了刀柄,“唰”的一下抽出了半截刀刃来,严加戒备着。 那领头的倭人老者已走得近了些,见得姜远的护卫抽了半截刀,面色微寒,也按住了腰间的刀。 “我们从海外倭国而来,见过大周官员阁下!” 那老者上来便是一个九十度的弯腰顿首,态度谦卑有礼,让拔了半截刀的文益收与三喜面面相觑。 姜远背着手似笑非笑:“我与尔等又不熟,何须过来见礼,你等又怎知我是大周官员。” 那倭人老者轻抬了头:“我等见得您身着大周官袍,又是红色,应是在大周职位不低,见到您,自然要来见礼。” 姜远这才拱了拱手:“你倒是很有眼力,大周话说得也很熟练,看来你对我大周风土人情极为熟悉嘛。” 倭人老者又一躬身:“我来往大周沿海数次,谈不上太熟,略懂一二罢了。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姜远闻言心中冷笑,这老头言说来大周沿海数次,不如说是过来烧杀抢掠的吧。 姜远本不想与这些倭人多说,待得以后去荡平倭国便是,但此时人家表面上如此有礼,他做为大周的侯爷,也不能失了礼数: “本侯乃大周丰邑侯。” 那老者听姜远是个侯爷,态度越发恭敬起来:“原来是丰邑侯,在下乃倭国使节团使节,井上麻野。” 姜远客套道:“原来是井上使节,久仰久仰。 不知贵国使团为何而来?” 井上麻野答道:“本使团此来,一是朝贺大周新君登基。 二是,大周能人众多,我倭国一向对大周向往至极,此来也想在大周学习一番。” 姜远却正色道:“难得你等有心,两国交流也无不可。 但本侯听说,你国之人在我大周沿海骚扰,烧杀抢掠不断,不知你国的国君对此有何看法?还是说,就是你国纵使的?” 井上麻野闻言脸色微变:“丰邑侯阁下,我国国民一向遵守法纪,怎会有我国之人在贵国沿海骚乱,莫不是阁下认错了?” 姜远冷笑一声:“认不认错,你我心里都有数,待得你回国之后,替我向你们国君传达一句话。” 井上麻野又是一躬身:“阁下请说。” 姜远道:“若贵国不知收敛不知体面,他日,我大周定然帮你们体面。” 井上麻野闻言一怒,姜远可谓是指着他鼻子威胁了,他身后的几个武士也满脸怒色,手按在刀柄之上,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之势。 文益收与三喜也不示弱,又将横刀拔出来一些,三喜的一只手也伸进了怀中握住了火枪。 只要姜远一下令,马上就将这老头的脸打成马蜂窝。 井上麻野脸上的怒意闪了闪,挥手示意手下不要妄动,朝姜远说道:“丰邑侯阁下,恕在下听不懂您的意思,不过,您的话我定然带到。” 姜远也挥了挥手,让三喜与文益收将刀收回刀鞘,笑道:“如此再好不过,没什么事的话,你请便,我大周有大好河山,你等多看一眼是一眼,说不定以后没机会了。” 井上麻野也笑道:“来一趟燕安不易,我等自要好好领略。” 姜远拱了拱手:“如此,本侯也不招待你们了,但本侯得提醒你们一句,尔等来朝贺,我大周自是欢迎的,但千万不要违了大周律,这可不是在沿海。” 井上麻野依旧谦卑:“丰邑侯所言,我等定当谨记。” 姜远也不废话:“告辞。” 井上麻野却是不移步:“阁下稍等。” 姜远停下脚步:“还有何事?” 井上麻野目光灼灼:“丰邑侯阁下,您刚才即说两国交流也无不可,在下可否借您护卫的佩刀一观?” 姜远眼珠转了转,不由得想笑,看看井上麻野腰间的薄片刀,自是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也不得不赞叹一声井上麻野眼光毒辣,只看了半截刀身,就能看出横刀的不凡来。 姜远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这横刀在大周属于横空出世,他国之人见都未见过,岂可轻易示人。 虽说此刀以后会装配军中,成为制式兵器,井上麻野若想弄上一把也不难,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姜远岂会让他先看,现在若是就被他仿了去,对大周没半点好处。 姜远朗声道:“我护卫所佩之刀,一般人不能轻易看,看见全刀者必然见血,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井上麻野听得姜远不允,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却也不强求,又是一个鞠躬:“那即如此,在下就不耽误阁下时间了。” 姜远也拱了拱手,依然徒步而行,渐渐消失在风雪漫天的长街尽头。 井上麻野看着姜远等人消失的背影,谦卑之态早已收起,目光中闪动着阴狠与不甘之色。 “回驿馆!” 井上麻野一挥手,朝大周招待使节的驿馆而去。 大周的丰驿庭极大,各国的使节都有独立的庭院,布置的也相当的豪华,茶水吃食都由大周承担。 井上麻野回到倭国使节团居住的庭院,绕过一个回廊,到得一个房间前,弯了腰轻叩了房门,恭声道:“属下井上觐见亲王殿下。” 屋内传出清朗的声音:“进来吧。” 井上麻野进得屋内,就见得一个穿着大儒衫,面容算不得清秀却也有几分英气,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跪坐在一张软榻上,正独自饮酒。 酒瓶的瓶身上贴有一张小红纸条,上书“沈记八月香”。 屋内炭火极旺,烈酒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那男子脸色微红,想来是喝了不少的酒。 井上麻野腰弯得极低,禀道:“亲王殿下,刚才属下在大街上遇上一人,那人自称丰邑侯,似对我倭国极有敌意…” “…他那护卫所佩之刀,属下生平未见,应是大周之宝刀…” 那被称为亲王的男子一边饮酒,一边听井上麻野细细的将刚才之事说来。 “丰邑侯?” 那男子淡笑一声:“此人本王倒是听说过的,有些才华,却未见其人,听你说来,他也不过二十出头,如此的年轻就身居高位,啧啧…不错嘛…” 井上麻野道:“殿下,此人看似客气和蔼,但却对我倭国敌意极大,又身居高位,怕是不是什么好事。” 那男子皮笑肉不笑:“年轻的侯爷么,气盛一些也正常,有机会我倒想与他见上一见。” 井上麻野道:“殿下,此人即对我倭国有敌意,您不可冒险。” 那男子阴柔出声:“据说那丰邑侯对格物之道极为精通,我等此次来大周不仅只是探查其国力,此番入燕安也要学习他们的长处,我倭国偏处海外,与大周没有可比性,这些你要清楚。 大周有句古话,叫取彼之长,补吾之短,我倭国要想打败大周,就要学习他们的长处。 如果本王连一个丰邑侯都不敢去见,何以雄霸天下?” 井上麻野连忙伏身道:“殿下所言甚是。” 那男子饮了一口酒:“待得抽出空来,本王亲去会会他!对了,你刚才说他的护卫所佩之刀你从所未见?你乃我国排前三的刀术大师,连你都称赞么?” 井上麻野回道:“他护卫所配之刀其形与一般刀具极为不同,属下想讨要过来一观,他却不允,不过依属下判断此刀的煅造之术定然非同寻常!” 那男子把玩着酒杯,自语道:“这样么……” 第551章 有眼不识丰邑侯 今日这么大的雪,胖四这个憨货万一真派人来了,别到时候人没招到,招工的人却先被冻出毛病来。 三喜与文益收紧跟着姜远,问道:“东家,那些倭国使节看起来极为礼貌,他们都这般讲礼节的么?” 姜远笑道:“人不可貌相,笑里藏刀之人多的是,礼节这东西都是做给人看的。” 文益收抱着横刀,凝声说道:“这群倭人,看似礼节周全,但实则倨傲凶狠,只是掩饰得很好。” 三喜却道:“我怎的没看出来?” 文益收抖了抖肩上的雪:“直觉。” 姜远呼出一口白气:“我大周与倭国必有一战,迟早的事,他们比咱们还清楚。” 三喜闻言轻叹一声:“为何各国都想与我大周为敌。” 姜远也轻叹一口气:“只因我大周如今势弱,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打到他人服,就这么简单。 丛林法则,在任何时候都适用。” 三喜听不懂什么是丛林法则,但他深信姜远说的一定是对的。 姜远见三喜听不懂,兴致上来了便想解释一番,却听得南城门外一阵吵闹与惨嚎之声传了过来。 姜远听得这声音,急步出了城门,就见得城墙之下,一群凶神恶煞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在追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暴打。 一张写有‘修路招工’的布幔也被踩在地上,上面全是积雪与污泥,招工用的桌子也被掀翻砸烂。 两个穿着丰邑侯府家丁衣衫的男子,倒在雪地里惨嚎不已。 此时的南城门外大乱,穿着破烂的百姓们在风雪中四散逃窜,却哪里跑得过那些手持棍棒的汉子。 但凡被追上的,都得挨上一顿毒打。 姜远见状大怒,挽了袍袖就去扶那两个被打断了手脚的家丁。 而文益收与三喜已然拔刀在手,朝那些正在追打百姓的壮汉冲了过去。 “别打我爹…求求你们了…” 一个年约不过十来岁,穿着草鞋的小姑娘,一边哭喊着,一边朝那些打人的恶汉求情。 那些打人的恶汉理都不理,一脚将那小女孩踹翻了出去,手中的木棒朝那小姑娘的父亲身上使劲招呼。 “住手!” 文益收与三喜见得此情形,怒不可遏,暴喝一声冲上前去,将那两个按着小姑娘父亲狂打的壮汉踢倒在地。 那两个汉子只觉被蛮牛踹了一脚,摔出半丈远啃了一嘴的泥雪。 其他追打百姓的壮汉见得有人敢反抗,纷纷拎了棍子围了上来,嘴角皆带着凶狠的笑。 “爹…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那小姑娘见得打人的恶汉被人制止,爬过来扑在她爹身上,不停的摇晃呼喊… 三喜将刀一横将那小女孩与她爹护住,朝那些恶汉喝道:“尔等是什么人,怎可殴打无辜百姓!” 那群汉子持着木棍慢慢靠近,竟丝毫不怕文益收与三喜手中的长刀。 一个领头的汉子甩着短木棒子,厉喝道:“你们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识相的快点滚,端贤王府办事,谁敢相阻!” 文益收与三喜听得王府两字,也不由得面色一变,但看得倒在雪地里惨嚎的百姓,怒气顿时上来了。 他们皆是在边关杀敌如麻的悍卒,岂是被人说句什么王府就能吓着的。 文益收独眼之中杀气四溢,喝道:“既是王府中人,何以对百姓下毒手,你们眼中可有王法!” 那领头的汉子嘲讽道:“王法?端贤亲王就是王法!你等识相的话赶紧滚!” 这群汉子见得文益收与三喜都穿着护卫衣衫,也不敢一上来就动手,只用言语恐吓。 “你们还真是好胆,仗着端贤亲王的势就敢欺压百姓,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姜远阴沉着脸缓缓起身,此时他已问清了缘由,心中的怒火极盛。 原来,今日胖四派出人手到南城门外招工,本以为这么大的雪,没有百姓会来。 但没想到的是,招工的布幔刚一竖起来,城中的许多百姓便闻讯而来,争相报名。 能在这等天气出来找活干的,哪个不是穷得揭不开锅走投无路之人。 招工的家丁见得这情形却是大喜,胖四命他们今日至少招够五百人,现在这么多人来,午时便能招够还带富余的。 谁料刚招了二百来人,突然从城内冲出十六七个手持闷棍的大汉,一上来就掀了招工的桌子,扯了招工的布幔。 丰邑侯府的家丁上前理论,这些汉子一句话都不说,上来就是几棍,将他们手脚的骨头给打断了。 随后,这些恶汉更是扬言,谁敢报名修路,都是这般下扬。 来报名的百姓本就是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好不容易等得丰邑侯招工,却被人所阻,岂能不怒,纷纷喝问这些恶汉为何如此霸道。 那些恶汉冷笑一声:“一群贱民也敢质问!老子是端贤亲王府的,老子说不许就不许!” 百姓们也怒了,纷纷怒骂出声,活都活不下去了,管你是什么亲王。 冲突便就这般发生了,这群手持闷棍的恶汉如虎入羊群,打得来应聘的百姓哭嚎不已,甚至有的百姓被打得人事不知,血将白雪都染成了红色。 而守城门的禁军却视而不见,甚至还往角落里避了避,任由这些恶汉伤人。 姜远阴沉着脸怒视着这些手持短棍的恶汉,朝文益收道:“回梁国公府,将府中所有护卫叫过来!” 文益收将刀一收,调头便往城内跑去。 那群手持短棍的恶汉见得姜远穿着大红官袍,不由得退了一步,口中却叫嚣道:“这位官儿,我劝你少管闲事,我们都是端贤亲王府的人,你惹不起!” 姜远抖了抖袍袖,反问道:“你们可认识我?” 谁知那群汉子哈哈大笑:“谁认识你是哪根葱!燕安城中的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识相的就赶紧滚!” 三喜闻言大怒,持了刀就要上前将这嘲讽之人斩杀,侮辱王侯是死罪,杀了也白杀。 姜远抬手制止了三喜,此时上去干仗有些吃亏,要打就等自己的人来了再打。 这些人自称是端贤亲王府中的人,在这招工的地方打人,不用想就知道是赵有良派来捣乱的。 姜远若是说出自身的身份,自然是能吓退这些人的,他们再怎么凶狠,也不敢对一个侯爷动手。 姜远见得这些人居然不认识自己,那正合他意,免得将他们吓走。 姜远今日在朝堂上被百官围攻,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倒好,赵有良还来惹他,这就怪不得他了。 第552章 神仙又要打架 那群恶汉又是一阵嘲笑:“哪个衙门敢抓我们?!我劝你还是快走,莫沾染是非,端贤亲王府是你惹不起的!” 姜远笑道:“是那赵有良让你们来的吧?!端贤亲王知不知道此事还得两说,你们已犯下大罪,你以为赵有良保得住你们? 就是端贤亲王来了,怕是也保不了尔等!” 那些恶汉心神一颤,喝道:“你是何人,也敢口出狂言!” 姜远哈哈大笑:“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谁?你们不觉得晚了么!” 那些恶汉见得姜远两个对他们十几个人,还如此镇定自若,又言不惧端贤亲王,也不由得心生惧意。 此时一个恶汉对领头之人道:“大哥,怕他作甚,万事有世子担待! 燕安城中穿红袍的官多了去了,他如此年轻又能是什么大官,他不让开就连他一起揍,我不信他真敢找上王府去!” 姜远也听得清楚,哈哈笑道:“赵有良蠢,你们作为他的手下也聪明不到哪去!我就站在这里,你们谁敢上来试试!” 那领头的恶汉听得姜远口出狂言,不仅骂赵有良是蠢货,连带将他们也骂了,不由得怒从心起。 “你敢侮辱世子!打!给我打!辱骂世子者该死!” 那领头的汉子自觉找到了由头,这个红袍官儿骂世子是蠢货,这是大不敬,打了也是白打。 一众恶汉也是这般想的,听得大哥让上,那还等什么,持了闷棍就冲了上来。 姜远也不会真站着让他们打,一个闪身避开扑过来的头领,脚下一挑,挑起一根桌腿便砸了过去。 二打十六,姜远与三喜再牛逼也得落于下风。 姜远两桌腿过去将一个扑过来的恶汉的脑袋开了瓢,他的后背上同样挨了一棍。 毕竟对方人数太多了,而姜远与三喜只有两个人,又结不成阵,只能背靠着背防御,抽冷子再出手。 三喜见得姜远挨了一棍,这还得了,护卫姜远是他的职责所在,宁愿自己死也不能让姜远伤着。 三喜暴怒而起,先前只是用刀背砸人,此时刀身一转,如猛虎一般朝那群恶汉扑了过去。 悍卒暴走,岂是这些平日里仗势欺人的狗腿子能挡的。 “扑哧”一声,横刀从一个恶汉的腹中穿过,后背穿出,当扬捅死一个。 这一刀,将所有的恶汉都惊呆了,他们也没想到这个护卫竟如此大胆且凶,竟敢真的杀人。 “砰!” 又是一声枪响,三喜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掏出了火枪,一枪将那领头的恶汉给崩了一脸铁沙。 姜远也没闲着,趁着一众恶汉震惊当扬时,手中的桌腿翻飞,大开大合之下,将其中几个恶汉打得天灵盖翻飞。 “杀人了!” 一众恶汉见得姜远与三喜下手无情,哪还有先前欺压百姓时的嚣张,纷纷弃了棍而逃。 躲在城墙角落里的禁军听得呼喝之声,连忙伸出头来一看,这一看将他们吓得两股颤颤。 地上躺着数个端贤亲王府的家奴,红白之物淌了一地。 死了人,又是端贤亲王府的人,这事大发了。 装死的禁军只觉大事不妙,连忙吹响了胸前的竹哨,此时已管不得许多,先将伤人者拿了再说。 否则,端贤亲王府的人死在他们眼皮底下,禁军担不起。 竹哨声一响,在城墙藏兵洞里避风雪的禁军窜出几十人来,拿着短刀长矛就围了过来。 待得禁军们冲出来一看,吓得一激灵,这特么不是丰邑侯姜远么?! 姜远在南门内的玄武大街这一带,谁人不识他。 就在此时,城中街道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二十几个穿了皮甲的护卫快速冲了过来。 此时恶汉们正往城中奔逃,正好与梁国公府的护卫们撞上。 姜远大喝一声:“将他们全部缉拿,一个不许放走!敢跑者,杀!” 梁国公府的护卫听得喊声,纷纷抽刀朝那群恶汉扑了过来,将他们堵在了城门洞里。 有那执意想跑的,当扬就被格杀。 这些恶汉顿时老实了,被文益收领着的梁国公府护卫,摁在地上上了绳索。 禁军的统领见得这情形,就知是神仙打架,战战兢兢的来与姜远见礼:“末将见过侯爷,您这是…这…” 三喜闻言怒道:“你在禁军中官居何职,先前这群恶汉殴打无辜百姓,又围攻侯爷,你们怎的不出现! 现在拿着刀枪围着侯爷,你们想干什么!” 那校尉听得三喜这般大喝,顿觉膝盖一软半跪在地,朝姜远请罪:“末将…末将…请侯爷恕罪…” 这校尉末将了半天也说不出个道道来,一脸的苦色,只言恕罪。 “宁校尉无需害怕,此事与你无关,你且起来。” 姜远也知道这些禁军之前装聋作哑,任由端贤亲王府的家奴殴打百姓,实是因为他们也得罪不起赵有良。 姜远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与这些禁军为难也没什么大用。 今日守城门的这校尉还是老熟人,当初还配合姜远去弄那胡商的灵药,倒也与姜远打过数次交道。 宁校尉听得姜远不怪罪,长松了一口气后,起了身,颤声对姜远道:“侯爷,小的无意冒犯,但现在这般…” 宁校尉指了指城门外的那几具尸首,不知如何是好,甚至不敢放姜远走。 若是姜远只是伤了人,一切都好说,但现在出了人命,这事就不好说了。 姜远淡声道:“你命人去京兆府报官,同时上报你们将军,如实说便是,没人会与你为难。” 宁校尉听得姜远这般说,忙不迭的点头:“小的遵命!” 姜远又道:“这些恶奴仗势欺人,伤及无辜百姓,你再派人将受伤的百姓抬去回春堂救治,一切汤药费,记本侯账上,让钟大夫全力救治,勿需担心银钱!” 宁校尉忙又点头,现在姜远说什么是什么,他只管听安排,便命一众禁军出城救助那些挨了打的百姓,只求此事不要殃及到自己才好。 文益收上得前来,禀道:“东家,活捉十一人,斩杀两人,余者如何处置?!” 姜远摸了摸下巴:“自然是送官,这些人殴打百姓,阻挠修路,又围杀王侯,按律处之即可! 但这些人不宜交予京兆府,本侯是鹤留湾人,这些人自当交给丰邑县衙!” 姜远不傻,这些人交给京兆府,等同于没抓,不如弄去丰邑县衙。 京兆府手伸得再长,量他们也不敢朝姜远要人,姜远也不会落得私扣人犯之名。 文益收听了令,拿了长绳将这些被活捉的恶汉串在一起,绑在马车之后,准备拉去丰邑县。 此时这些恶汉才醒过神来,才知道眼前的这个青年人是当朝丰邑侯,顿时被吓得屎尿横流。 再也不叫嚣什么‘燕安城中穿红袍的官多了去了’,‘这么年轻能是个什么大官,有世子担待’,诸如此类的话了。 围杀王侯,是灭九族的大罪,别说赵有良这个世子,就是端贤亲王出面都不一定有用。 虽说打狗要看主人,但前提是这狗得先不咬别人,更别咬到皇帝的妹夫。 一众恶汉们哭喊着求饶,文益收嫌聒噪,每人赏了几大耳巴子,这才老实了。 文益收扇完耳光后又过来请示:“那这几具尸首如何处置?” 姜远笑了笑:“留给京兆府,我们走!去县衙!” 姜远上了马车,梁国公府的护卫分出五人陪同护送,一行人驾着马车拖着十一个面如死灰的恶汉,往丰邑县而去。 姜远等人刚离开不久,京兆府少尹王大能领着人匆匆而来,却哪还见得到姜远的影子,只留给他五具已凉透的尸首。 王大能气急败坏的拍了拍大腿,又扯着嗓子质问宁校尉,怎么就让姜远离开了。 这些大人,宁校尉是一个得罪不起,只得任由王大能训斥。 当王大能得知姜远押着端贤亲王府的人去了丰邑县衙,就知道这回赵有良玩大了。 姜远是什么人,敢在金殿打御史大夫,也敢当殿威胁百官的狠角色,他不去惹别人,别人都得烧高香。 “赵有良这个蠢货,你何至于去惹丰邑侯这个阴神!” 王大能暗骂一声,令衙役将那几具死尸拖回衙门再说,神仙打架他装死就行,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第553章 县令不好当 亭中有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个炭炉,炉上煨着一壶老黄酒,散发出阵阵醇香。 最近林谦紧绷的神经总算稍稍松弛了一些,丰邑县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林谦上任丰邑县令近二年,这二年多的时间里,他总感觉自己不是当的县令,而是一个倒霉蛋。 很多大事件,都发生在他管辖的丰邑县境内。 林谦数了数,自他上任以来,县里先后发生少女失踪案、惠宁乡主龙山寺遇袭案、何书晏强抢民女受伤案,以及前两个月前丰邑侯在高塘村的遇刺案。 任何一件单独拎出来,就够一个普通县令喝一壶的,林谦运气好得离谱,全被他遇上了。 这些大案中,除了何书晏案以外,其他案件都与前太子赵弘安有关。 如今赵弘安这个祸害死了,太上皇禅位于赵祈佑,天下瞬间太平了,林谦这个小县令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应该…大概…可能…再也没有那么多屁事要案了吧。 林谦想到此处心情大好,拿起炭炉上煨着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黄酒,嗞溜一口一饮而尽。 看着漫天飘洒的大雪,诗兴突然上来了,正要吟上一首,却见得何捕头像见了鬼一样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丰邑侯来了!” 何捕头这慌张的神情,紧张的语气,有种被仇家杀上门来的荒谬之感。 林谦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说实话,丰邑侯在他心里等同于夜猫子,基本上是无事不来,一来准没好事。 林谦看看这漫天的大雪,丰邑侯选这个时候来县衙,会有好事就怪了。 “丰邑侯怎的来了?” 林谦稳了稳心神,问道。 何捕头脸如便秘:“丰邑侯押了十一个人犯前来,让您升堂审案呢!” 林谦只觉一阵头晕,果然如他所想,丰邑侯每次来都没好事,能让姜远亲自押来的人,定然也不是易与之辈。 林谦暗中长叹:下雪天都不让我消停一会么? 但姜远已到了县衙,林谦的怨气再大也不敢表露出来,连忙回房换了官袍急匆匆的去迎姜远。 “下官见过侯爷。” 林谦到得大堂,见得姜远背着手,看着堂上那块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姜远回过头来,笑道:“林大人,好久不见。” 林谦露了个谦卑的笑,弯着腰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侯爷冒风雪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姜远淡声道:“也不是太大的事,本侯回鹤留湾时,捉拿住一些欺压百姓的恶汉,押来衙门交予你。” 林谦听得这话长吐了一口气,只是一些欺压百姓的恶汉泼皮,这就简单了。 想来这些恶汉泼皮欺压百姓时,正好撞上丰邑侯,便被顺手擒了,仅此而已。 林谦将心放回肚子里,暗道先前是自己吓自己了,能有什么大事。 林谦又一拱手:“原来如此。 一些恶汉而已,何需侯爷亲来,您派人支会一声,下官派了衙役前去押回来就行。” 姜远笑道:“本侯已将人犯带过来了,林大人升堂吧,本侯还着急回鹤留湾。” “下官这就升堂。” 林谦不敢怠慢,整整官袍后坐上大堂主位,手拿惊堂木一拍,喝道:“升堂!带人犯!” 大堂两旁的衙役齐齐戳动水火棍,发出咚咚之声,拉长了声音唱喝堂威:“威…武…” 文益收与三喜领着梁国公府的护卫,像赶羊一样,赶进来十一个五花大绑,身着锦衣绸缎,脸如死灰的汉子来。 这十一个人,人人带伤,发丝眉毛上结了一层冰壳,已被冻得脸色发青,站都站不稳了。 “大胆犯人,见了县令大人,为何不跪!” 何捕头见这些人上堂见官不跪,命衙役拿了水火棍在他们的膝窝里用力一敲,尽数打跪在堂上。 这倒是何捕头冤枉这些人了,他们不是不跪,而是被冻得麻木了。 林谦朝坐在一旁的姜远拱了拱手,而后一拍惊堂木,喝道:“你等欺压良善,被丰邑侯当扬缉拿住,尔等可认罪?!” 堂下的恶汉们哆哆嗦嗦,好半天才有几个人回过神来,却不是回答林谦的喝问,而是齐齐向姜远磕头: “侯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小的们吧…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端贤亲王与我家世子的面子上,将我等当个屁放了吧…” 姜远冷笑一声:“尔等砸本侯的招工摊,伤本侯家中的人,围殴无辜百姓,又围杀本侯,单独任何一条都是死罪! 你们到了丰邑县衙的公堂之上,就不要有侥幸,尔等最好交待清楚,是不是赵有良指使尔等来杀本侯的!” 坐在高堂上的林谦听得姜远与这些犯人的对话,手中的惊堂木差点扔了出去。 端贤亲王、赵有良…指使人围杀丰邑侯…这些话如同雪天惊雷,这是他一个小县令能审的案子么。 林谦咽了咽口水,哆嗦着看向姜远:“侯爷…这些人是端贤亲王府中之人??” 姜远淡声道:“哦,刚才没与林大人说清楚,这些人在燕安城南门外,砸了本侯的招工摊,打伤了本侯家中的家丁,又殴打百姓。 本侯上前制止,他们朝本侯动了刀兵,原本这群人有十六人,被本侯斩杀了五人,余者都在这里了。 他们自称是受了端贤亲王府世子赵有良的指使,本侯不擅长审案,便押回衙门让林大人审上一审。” 林谦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侯爷,您从燕安将他们押回来的?” 姜远点头道:“没错,本侯鹤留湾人氏,遇了袭可不得上县衙来报官么?有何不妥?” 林谦在心中狂呼:我的祖宗啊!燕安城里有京兆府,有大理寺与刑部,随便哪个衙门不好使?为何非要来为难我这个小县令? 大雪纷飞的天气,林谦却是出了一身白毛汗,端贤亲王府是什么存在,是他惹得起的么? 神仙打架,为何要波及他这个小土地神,这上哪说理去。 林谦惹不起端贤亲王府,丰邑侯府他同样也惹不起,现在姜远就在一侧坐着,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轻的。 林谦拱了拱手:“侯爷,即然你来下官处告官,下官定然禀公审案,不知侯爷有什么要求?” 姜远道:“其他的也不用多审,这些人殴打百姓,众多人都可以做证,你且审一审他们是不是受赵有良指使,在我回家的路上袭杀本侯即可。” 跪在堂下的那些恶汉听得这话,喊冤声此起彼伏,若是按这个思路来审,那他们袭击姜远就变成有预谋的了。 不但自己要死,家中九族也得死绝,这罪实在太大。 “侯爷冤枉啊…世子只是让小的们砸那招工摊,驱赶前去应聘的百姓,实是没有想要对您如何啊!都是误会啊!” “侯爷明查,只因小的们瞎了眼没认出侯爷,给小的们十个胆,也不敢朝您动手啊,侯爷开恩…” 姜远冷哼一声:“你们围杀本侯是事实,你们若不想挨大刑,就将事情原委在这公堂上如实道来!” 这里是丰邑县不是燕安城,这些恶汉们在被押来的路上就受了大罪,此时也指望不上赵有良来救他们。 若是不招,估计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着,就算不死,只怕皮肉之苦也是免不了了。 更别说丰邑侯在城门口就敢杀人,根本不惧端贤亲王府,现在到了这里,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招供这一条路可走。 “我们招!求侯爷开恩!” “好,只要如实道来,并签字画押,本侯饶尔等性命。” 其实姜远这话说的属于借花献佛,两天后就是赵祈佑登基的日子,按惯例,新君登基后会大赦天下。 这些恶汉围杀王侯是死罪,但实则随着天下大赦,他们说不定不用死。 当然死罪可免,活罪是难逃的,这就看到时刑部怎么审核了。 但这些家奴狗腿子哪能想到这些,听得姜远饶其不死,为了保命,不如招了再说。 一众恶汉争先恐后,将赵有良让他们如何阻挠鹤留湾的招工,阻挠修路,以及在不认识姜远的情况下上来围攻之事,一一说来。 姜远摸着下巴,阻挠招工修路这事实则算不上太大的事,但要想摁一摁赵有良,得要将这事扩大了来。 姜远本想用大刑,逼迫这些人承认赵有良是有预谋的,要在姜远回家的路上伏杀于他。 想了想后还是没有这么干,事情是怎样就怎样,如果他这么干了一次,那下次会不会又同样这么干? 有些东西一旦有了第一次,便会有无数次,那他不也变成赵有良那样的人了么? 姜远立志教书育人,想要为人师表,自己就得行得端坐得正才行。 姜远挥了挥手:“让这些人画押吧!” 林谦听得吩咐,让师爷将写好的口供拿下堂去,让这些恶汉按了手印。 口供有了,按例就得下判了。 林谦深吸了一口气,心思极转,这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 这些恶汉受赵有良的指使阻挠姜远招工修路,顶多挨上几十大板也就完了。 但他们围攻丰邑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是死罪。 若判死罪,这就彻底得罪了赵有良。 若不这么判,又得罪了姜远。 林谦眼珠子转得飞快,朝姜远拱了拱手:“侯爷,您认为该怎么判?” 姜远却笑道:“林大人,你才是县令,何需问本侯,你按律判便是。” 林谦暗叹一声,姜远实是不当人子,非要他这个小县令淌这浑水做什么。 不过林谦也自有法子应对,手中的惊堂木一拍:“堂下人犯听好,尔等兹生事端,殴打百姓,围攻当朝王侯,本应判处斩刑!” 林谦说着,朝燕安方向拱了拱手:“圣上登基大典在即,此时若判尔等斩刑,乃大不吉!先将尔等收监,延后再判!” 姜远瞟了一眼林谦,暗道这货也不简单,这是要等他与赵有良分个胜负后,他才肯判。 若是赵有良赢了,堂下这些恶汉顶多挨板子,若是姜远赢了,这些恶汉就得被砍脑壳。 而且林谦还是偏向了姜远,等得新君大赦过后再判,这些人横竖都得死。 再者林谦说的那不判的理由,也让任何人无话可说,新君即位不宜杀人嘛。 姜远也挑不出林谦的理来,反正他也无所谓,有了恶汉们的口供,他就可以上殿去掰扯掰扯了,赵有良也别想好过。 林谦见得姜远不吭气,小心的问了声:“侯爷,您看如何?” 姜远淡声道:“这样也好,不过这些人关押在你处,可以先不判,但人犯不能有失。” 姜远也知林谦官小,能配合他审这个案已是不易,太过为难于他的话,便是不近人情了。 林谦忙点头:“下官定会看押好犯人,就是有人将这衙门拆了,只要下官有一口气在,也绝不让人将人犯带走。” 姜远点头道:“如此甚好!时辰已不早,本侯先回府了。” 林谦将姜远送出衙门,这才长叹一口气,与何捕头站在衙门前相视无语,又弄了个大山芋在手上啊。 第554章 赶制烟花 三喜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回头问道:“东家,为何您不让林县令现在就下判? 那些人敢围杀于您,没提及他们的九族就算便宜他们了。” 姜远淡声道:“林谦就是一个七品小县令,他有他的顾虑,他即不敢得罪端贤亲王府,也不敢得罪我。 我又不是赵有良那种不讲理之人,何必非要逼林谦,将他架在火上烤。 端贤亲王权势太大,我虽不怕,但别人定会害怕的,这合情合理。 有时候不要太想当然,得要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 文益收想了想:“那即如此,东家为何还要将人押到丰邑县衙?咱们完全可以将那些恶汉格杀,这样不就既不让林大人难做,咱们的恶气也出了么?” 三喜闻言也猛点头,文益收说的一点毛病没有。 姜远笑道:“事情不是这么干的,这些恶奴,咱们杀了也便杀了,但凡事都要讲个规矩。 咱们押这些人来丰邑县,虽然为难了林谦,但咱们也拿到了口供,有县令老爷的大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代表了大周律。 有了大周律的加持,我就可以拿着这东西上殿掰扯了。 如果咱们将这些人杀了,那便是用了私刑,即便他们写了口供,谁会认呢?” 三喜叹了口气:“您说的这些小的听不懂,还是上阵杀敌来得简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脆利落。” 姜远闻言踹了三喜一脚,笑骂道:“你这厮,如今有条件了,你不会念点书么?刀子要拿稳,脑子也得有。” 三喜不以为然,嘀咕道:“我都快当爹了,要念书也是送我儿子去。” 姜远闻言八卦之心顿起:“你婆娘怀上了?” 三喜听得姜远发问,用谦虚的话得意的口气说道:“差不多了,有三四个月了。” 姜远笑道:“那恭喜你了。” 姜远又看向文益收:“老文,你呢?” 文益收难得的脸红了红:“还…还不知道…” 三喜得意的打趣道:“老文,那你得加油了,我有偏方…” 文益收一巴掌扇过去:“老子需要偏方么?!驾好你的车!” 三喜撇了撇嘴:“切!祖传的秘方,你想要我还不给呢!” 姜远听得秘方两字,心思活络起来:“咳,你那什么秘方,可别是有毒,回去后,你抄上一份给我,我给你瞧瞧。” 三喜这会不憨了:“东家,您想要就直说,我家那秘方保真!” 姜远被三喜拆穿了心思,脸上有点尴尬:“嘁,我是需要秘方的人么?我是怕你乱吃,吃出毛病来。” 姜远眼珠又转了转,说到秘方,杜青不是有么,再从三喜这里搞上一种…还怕什么耕田种地,那不得大丰收。 一群男人聚在一起,聊的永远是那些话题,姜远身为侯爷也不例外。 三人说说笑笑的驾着马车而行,一路上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姜远等人回到鹤留湾时,大雪已是渐停,但风却刮得更猛,越发的冷了。 丰邑侯府门前的空地前,已堆了一大堆的老毛竹。 姜远见得竹子砍回来了,叫来胖四:“每根竹子取中间两段,每段三尺长便可,将中间竹节打通。” 胖四摸着脑袋道:“少爷,这些都是老竹,只取中间两段,是否有些浪费了。” 姜远道:“不浪费,快去弄。” 胖四也不敢再多问,叫来一众家丁拿着锯子便干。 穿着花棉袄的小娟儿蹦蹦跳跳的跑出来,见得一群人在锯竹子,拉了拉姜远的衣角:“公子,要烧爆竹吗?” 姜远蹲下来捏了捏小娟儿的脸蛋:“对,一会儿烧个好看的爆竹。” 小娟儿闻言欢喜的拍着巴掌乱蹦:“烧爆竹喽,烧爆竹喽!” 那条被她养大的大黑狗,也不停的围着小娟儿摇尾巴,一人一狗都开心得不得了。 “夫君,您回来了?” 上官沅芷听得府门外人声鼎沸,也出了府来看,见得姜远回来了,忙迎了上来:“夫君饿了吧,先吃过饭再来忙。” 姜远还真有些饿了,不但饿还有些困,昨晚为写那奏章一夜未眠,结果在朝堂上一番吵闹,那赶出来的奏章也没递上去。 “夫君,您让人砍如此多的竹子做什么?您要当篾匠?” 上官沅芷搀了姜远的胳膊,打趣的问道。 姜远笑道:“给你们做个好东西,现在先不说,晚点你就知道了。” 上官沅芷柔笑出声:“到底是何好东西,还卖上关子了。” 姜远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问道:“小茹与师妹没在家?” 上官沅芷答道:“她们两个去香皂作坊去了,说什么要弄梅花香皂,今日里将后院的梅花摘光了。” 上官沅芷服侍着姜远吃过午饭,趁着胖四带着人锯竹子的空档,两人回房玩了会小游戏,又睡了一个时辰,姜远又恢复了满血状态。 姜远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眼珠子转来转去,上官沅芷拿着发丝在他脸上挠来挠去:“夫君,你老看床顶作甚?” 姜远嘿嘿笑道:“为夫在想,给这床顶上装块大镜子。” 上官沅芷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使劲拧姜远的胳膊,啐了一口:“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姜远哈哈一笑,将被子一蒙… 姜远与上官沅芷休息好后,府门外的竹子也已全部锯完,并码好了。 姜远让胖四拿了几根竹筒进得侯府,又命三喜去库房取了些火药与霜糖来。 这时小茹与黎秋梧手挽着手开开心心的回来了,见得姜远在院子里捣鼓火药,连忙上前问道:“夫君、姐姐你们弄这个做甚?” 上官沅芷笑道:“夫君说,要制个好玩意。” 黎秋梧也蹲了下来,好奇的问道:“夫君,快说是什么好玩意?什么好玩意要用这种大杀器?” 姜远边和火药边答道:“火药这东西不仅只是拿来杀敌,还有其他的玩法。” 本来房内与徐文栋一起看书的利哥儿,听得院子里的说话声,连忙伸了脑袋出来看,听得火药两个字两眼放光,扔了兵书就窜了出来。 “姐夫,是不是又要试火枪!带上小弟啊!” 姜远将利哥儿扒拉到一旁:“试什么火枪?边儿去,别妨碍我干活。” 利哥儿撇了撇嘴,任凭姜远赶他就是不走,还拿了根竹筒看来看去。 姜远很防备利哥儿,这小子很机灵,但却极爱耍小聪明,若是今日这玩意被他学了去,谁知道他会不会偷偷弄。 偷偷弄也没什么,就怕这小舅子闯祸,但他硬赖着赶不走,姜远也拿他没办法,只得严肃叮嘱:“你看归看,你若敢偷玩火药,让你去砖厂拉半年砖!” “我是那样的人么?” “你是!” 说话间姜远往和好的火药中添加了一些染料与一些金属粉沫,先用油纸包了,外边再用黄泥裹了搓成一个个的圆球,大小刚好可以放进竹筒中。 三女与利哥儿、胖四目不转睛的看着,却是一头的问号,不知道姜远为何要这般做。 姜远又劈了些竹片,将那两根塞了火药球的竹筒加固了一番后,这才拍拍手:“成了。” 上官沅芷与小茹、黎秋梧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齐声问道:“夫君,什么成了?” 姜远抱着两根大竹筒嘿嘿笑道:“烟花成了!” 胖四捧哏道:“少爷,何为烟花?” 姜远看看天色,此时已渐渐暗了下来:“烟花就是有烟又有火花嘛,这都听不懂么?此时正好试上一试。” 小娟儿与徐文栋、雨儿也跑了过来,老远就喊道:“公子,要烧爆竹了么?” “娟儿来得正好,今天让你看个新爆竹。” 姜远说着,将一根大竹筒插进徦山的缝隙中,捻了根引线出来,回头对众人叫道:“都退后。” 姜远第一回做这玩意,他自己也不敢肯定是弄出了烟花,还是一管炸药,哪敢让家人靠近。 上官沅芷闻言,连忙让众人退出许远,担心的朝姜远喊道:“夫君,你小心点。” “没事,放心。” 姜远应了一声,将那根长长引线的用火折子一点,扭头就跑,藏于一根走廊柱子之后。 燃烧的引线发出嗞嗞声,点点火星在雪地上缓缓闪过。 “砰…” 引线燃进竹筒顶部后,先是发出一声闷响,随后就见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伴着尖锐的呼啸声,从竹筒中冲上夜空。 “啪…” 那个闪着光亮的小火球升起十来丈高后,突然四溅开来,在夜空中洒下一团五彩火星,炫丽至极。 “哇…好漂亮…像满天繁星…” 小茹见得这情景,不由自主的从柱子后走了出来,看得如痴如梦。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何曾不是一样,见得这璀璨满天的烟火,也张大了小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夫君,这就是烟花?” 上官沅芷拉着姜远的手,轻声赞叹:“这也太美了吧。” 黎秋梧也依在姜远的肩头:“夫君,这是您送给我们的礼物么?” 姜远轻轻点头:“是,送给你们的。” 姜远看着这烟花,心里也是感触颇多,他终于再次看到了烟花漫天的扬景,而且还是自己弄的。 利哥儿与徐文栋、胖四也看得发傻,火药原来不止可以拿来杀敌,还可以弄出这么漂亮的景色。 与众人的震惊与感慨不同,小娟儿与雨儿是单纯的快乐开心,见得这烟花绚烂,拍着巴掌不停的欢呼。 一颗火药球所溅出的光幕很短暂,呼吸之间便又消散在黑夜之中。 但第一颗刚熄,第二颗又紧跟着冲天而起,然后第三颗第四颗。 烟花暴闪之景,也不仅仅只是这院中的几人看见了,整个侯府、整个鹤留湾的人听得响动,都不约而同的出来察看,皆啧啧称奇。 竹筒里的烟花燃尽了,上官沅芷等人,包括姜远本人,都久久未曾言语。 烟花很美,但也很短暂,但就算是短暂,也在众人心里留下了那一瞬间的美好,这一辈子怕是都会记得这一刹那。 “姐夫!还有一个竹筒!接着放啊!” 利哥儿很不识趣,将沉浸在那刹那美好中的众人惊醒过来。 姜远见得利哥儿兴奋无比,又见得小娟儿眼巴巴的,其他众人也意犹未尽,便道:“那你去将剩下的那根点了吧。” “哎!” 利哥儿欢呼一声,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姜远回头对胖四道:“今日你也看到我怎么弄的了,我给配方与你,你带人连夜赶制三百六十根烟花,后天我要用。” 胖四用力点点头:“少爷放心,小的定然弄出来,过年咱们可劲儿放。” 姜远笑道:“这东西是要献给陛下的,可不是拿来自个玩的。”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小茹闻言,齐声问道:“要献给陛下?夫君,你要将火药交出去?” 姜远点点头:“这东西迟早要给他的,不如现在就给吧。 正好以此让陛下与百官见识一下什么是工业。 若不是此时有大量他国使节在燕安,火枪我都想扛过去几支。” 就在姜远带着妻妾家人看烟火时,燕安城中的端贤亲王府的中堂之上,亲王赵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茶杯震落了一地。 中堂之中灯火通明,除了怒发皆张的端贤亲王赵铠,还有他的长子赵有良、三子赵有心,以及次女,瑞云县主赵欣。 赵铠虎目龙威,手指着赵有良喝骂道:“混账东西!谁让你去惹丰邑侯的!他是你能惹的么!” 第555章 虎父犬子 赵有良低垂着脑袋站在赵铠面前,唯唯诺诺却是像一只秃皮狗一般,很形象的映衬了那句虎父犬子的名言。 赵铠面带怒容,看向赵有良的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 “修缮南门官道之事,陛下亲允丰邑侯与昭宁公主自行筹银,自行修建! 你被猪油蒙了心了么,也敢去打善款的主意,你能耐很大么!” 赵有良低着头,嘴里却是不服: “父亲,孩儿听别人都说,修那南门外的官道,是因为丰邑侯住在鹤留湾,他徦意为朝庭修路实为方便自己,这是谋私! 孩儿为皇家子弟,自当要维护皇家之利,那笔善款当应由京兆府来持掌。” 赵铠一拍椅子扶手:“你还嘴硬!你心里想的什么,我还不清楚吗!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你一点分寸都没有!” 赵有良哼哼道:“即便孩儿做得不对,丰邑侯就一点错没有么!咱端贤王府的家奴被他当扬斩杀了五人,其余的都被押去了丰邑县! 爹,他这是一点不把您放眼里啊!即便是孩儿做错,丰邑侯也不能擅杀咱们府中的人啊!” 一旁的三子赵有心道:“父亲,丰邑侯实是太过嚣张跋扈,咱们府中的人被他斩杀了五人,又扣了咱们十一人,若是不找他要个说法,咱们王府的脸面就全没了!” 赵铠铁青着脸看了一眼三子赵有心: “闭嘴!你们还想去找他要说法?!你们进得了鹤留湾么!还记得何允谦的下扬么!疯疯癫癫的昭华郡主现在还被关押在天牢中!” 赵有良见他老子有退让之意,蛊惑道:“父亲,孩儿不就是打断了他府中两个家丁的手脚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但他当街杀人,这是大罪,父亲可上殿参他当街杀人,王侯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赵有心也道:“父亲,大哥说得极是,咱上金殿告他,也不要他抵命,他赔个几十万两银子,再将鹤留湾的砖厂、水泥窑赔给我们,这事就算了。” 赵铠闻言突然长叹一声,看着这两个儿子失望至极,但凡他们聪明一点,都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没个爵位。 女儿赵欣倒是聪慧,见得父亲的神色,连忙上前制止赵有良与赵有心再说下去: “大哥、三弟,此时就不要想着上殿去告状了,此事本就大哥理亏,不如备了厚礼去丰邑侯府和解一番。” 赵有良听得这话顿时大怒:“什么!姜远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外官,从三品的闲侯罢了! 他杀了咱们的人,又扣押了那么多家奴,还要让为兄备厚礼去与他赔罪?!我与他没完!” 赵有心也拱火道:“大哥说得没错!一个小小的丰邑侯,又有何惧!他还能翻天不成!” 赵铠的老脸气成了猪肝色:“你们两个混账!大祸已然临头了还不自知!那些家奴围杀王侯,就是当扬全杀了,也没人说他的不是! 丰邑侯为何不将那些家奴全杀了,而是要押去丰邑县衙!? 那些家奴到了丰邑县衙,那是姜远的地面,如果他用大刑,逼那些家奴招认是你们预谋半路袭杀他,后果会如何?!” 赵有心闻言一怔,看了一眼赵有良,连忙道:“父亲,这事孩儿可没参与,都是大哥弄的。” 赵铠闻言更怒,这个小儿子脑子不聪明也便罢了,见事情不对,马上靠边站,哪有什么兄弟情分。 赵有良见得赵有心退得这么干净利索,却是不以为意:“我没干过的事,他敢赖上我?!” 赵铠听得这话,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缓缓挥了挥手:“你二人给本王滚下去,好好想想此事的严重性,若是想不通,谁敢再出府一步,打断双腿!” 赵有良与赵有心两兄弟满心不服,但他们却是知道自己老子的脾气,若是盛怒之下反而平和了,就说明怒得快要暴走了。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心有不甘的转身退下,刚出得门槛,却又听赵铠淡声道:“有良,以后盐业总司不许再去!” 赵有良猛的转身:“父亲,为何?!” 赵铠怒目又是一瞪:“为何?!为了你这条小命!为父收到消息,陛下已在暗中查盐业总司亏空一事,迟早查到你头上! 现在不收手,你要连累咱们全家么!盐这东西,是你也敢动的么!” 赵有良嘟囔道:“咱们与陛下都是姓赵,不就是一点银钱么,盐业总司给外人打理,还不如我来打理,也好过肥水外流。” 赵铠拿起桌上的茶杯朝赵有良砸了过去:“滚!” 赵有良与赵有心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忙窜了出去。 “父亲,别气坏了身子,大哥和三弟是稍莽撞了些,您勿责难。” 赵欣款款上前,帮赵铠轻捏着肩膀安慰道。 赵铠看了看女儿,轻叹一声,他这二子一女中,赵有良与赵有心脑袋似乎缺了根弦,将来等得他归了天,端贤王府迟早要完蛋。 唯有女儿赵欣聪慧异常,但却是个女儿身,迟早要嫁人的。 说起来,赵铠的这二子一女也是奇怪,长子赵有良长得奇丑,三子赵有心却是相貌俊美,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点像女子,还有些特殊嗜好,当真是一言难尽。 但这两人却都有个共同点,就是似乎都不太聪明,赵铠也曾暗叹祖宗的青烟全往别处冒了,到他这里都是黑烟。 次女赵欣却又是不同,不仅长得花容月貌,还带有男子的英气,诗词书画、谋略样样不差,特别是精通算章,且天份极高,与两个兄弟天差地别。 赵铠又是轻叹一口气,对赵欣道:“你大哥这次闯得祸不小啊,以丰邑侯的性子,定然是有仇必报。” 赵欣轻声道:“大哥是莽撞了,但此事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必竟大哥只是让人去砸招工摊,围杀王侯之事纯属误会。” 赵铠侧头看向女儿:“欣儿,你是不是也觉得为父堂堂亲王,怕了一个从三品的闲侯?” 赵欣摇了摇头:“父亲怎会作如此想法,此事并非谁怕谁,父亲的顾虑孩儿自是知晓的。 且不说那丰邑侯的家世在大周无人可匹,就是丰邑侯本人也不是轻与之人,诗词歌赋这些什么的,上不得台面也不必提。 单单他与陛下的私人交情,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据说那盐业总司就是丰邑侯最先谋划出来的,陛下打理盐业总司成效斐然,才让太上皇刮目相看。” 赵铠点点头:“不止这些,姜远制定通商策略,仅此一项就让大周获利颇丰,又往党西开通商路,结友好之盟稳定边关。 就连何皇后的冤案,都是他帮着陛下翻过来的,此子多智啊。 如今新君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为父虽为亲王,但那又如何?虽都是一个祖宗,终究是隔了一层了。 莫忘了,姜远还是驸马,陛下还分不清谁亲谁疏么?” 赵欣点了点头,皇家之事她又怎会不清楚。 赵祈佑还是皇子时,在后宫中为求活命之机,隐忍了十几年,与任何人都不太亲近,甚至极度防备。 而又因为赵祈佑在隐忍之下,显得又废又窝囊,皇室宗亲子弟也不太与他来往,虽然都是同一血脉,但亲情什么的几乎没有。 姜远却是不同,他与赵祈佑相识于市井之中,两人在年少时纯属臭味相投才混在一起,没有任何功利掺杂在其中。 换种说法,姜远是赵祈佑唯一的一个朋友。 赵祈佑能得这个皇位,姜远有一半的功劳。 如果在亲王与姜远间选一个,赵祈佑会站哪头,这事不言而喻。 除去私下的交情不说,姜远献上的策略,至今为止,不论是太上皇还是赵祈佑,都悉数采纳,并且效果都超出了预期。 只要帝王脑袋不是太昏庸,都不会为了一个脑子不太聪明的亲王世子,而让能臣受委屈。 赵欣叹了口气:“父亲,不如明日让孩儿去鹤留湾拜访一番,孩儿也不言其他,以贺喜丰邑侯得嫡长子之由,送上一份大礼。 丰邑侯定然能明其意,想来他也不会真为了这点小事与咱家过不去。 这样咱家也不算失了太大脸面,外人也不会有多少议论,毕竟丰邑侯也算半个皇家之人,这都是自家小事。” 赵铠轻敲了一下桌面:“如此也好,不管如何,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为父明日也得进宫去面见陛下,将你大哥在盐业总司的差事推了,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赵欣轻声道:“父亲是怕陛下到时真的会以盐业之事,与大哥为难?” 赵铠沉了沉声音:“自古盐铁都是皇家命脉,你大哥又不知进退,现在或许陛下不与你大哥为难,倘若为父哪天归西了,那就说不准了。 再者,今日围攻丰邑侯,阻挠修路之事,也得去请罪认罚。” 赵欣闻言也是暗叹一声,赵有良能进盐业总司是多好的机会,如果他在此事上干出些成绩来,定能使得龙心大悦,又有血脉加持,将来封个亲王不在话下。 赵有良不但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反而还背道而驰,贪墨盐业总司的银钱,若是将来盐业总司倒了,赵有良岂会有活路? 说不得,真会连累整个端贤亲王府。 赵欣看了看父亲,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为了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得亲自去皇宫请罪。 当爹的总是这般,不管自己的孩子犯下多大的错事,都得去替他们担了,偏偏还不被儿女领情。 赵欣盈盈行了礼:“父亲,您也不要太过担忧,孩儿再去劝说一下大哥。” 赵铠靠在太师椅上,轻挥了挥手:“去吧。” 赵欣站起身来,转身缓步而出,却又听得父亲喃喃自语:“欣儿,你若是男儿身多好…世人皆说生子如姜明渊,你若是男子,岂会比他差。” 赵欣闻言脚步怔了怔,微低了头出门而去。 寒风吹过,桂树上的积雪纷洒而下,赵欣自语道:“伍老太师都说丰邑侯是千古难得之奇男子,生子当如姜明渊,明日便去见上一见。” 第556章 端贤亲王之女 在一间大而空旷的屋子里,几十个老兵被胖四召集了过来,按照姜远给的配方,正忙着用竹筒制烟花。 徐文栋与利哥儿也赖在此处帮忙。 虽然不能再拿了烟花出去放,但一想到自己制的烟花,会在登基大典那天夜里从皇城中升起,以后吹牛的资本不就有了么。 姜远守着老兵弄至半夜,见得大伙都熟练了,加之瞌睡也上来了,嘱咐了胖四一声后,打着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黎秋梧早已站在自己的房内探头探脑,见得姜远回来,连忙捧过一大杯温热的枸杞桑葚酒: “夫君,天寒地冻的,快喝杯酒暖暖身子。” 姜远满是无奈的接过,最近吃什么都有枸杞在里面,黎秋梧给姜远准备的夜宵是温黄酒。 若是小茹等他,必定是枸杞茶。 上官沅芷更狠,不知从钟瑶那里弄来的什么药材,黑乎乎的像龟苓膏,强硬要求姜远喝了才准睡觉。 什么一三七二四六,周日休息,根本不存在。 第二日清晨,姜远早早的起了床,冬天早起实是考验人的意志,下雪天更是如此。 但姜远不得不早起,他一直想着要打棉被,如今大雪半尺厚了,棉被还是一堆棉絮,趁着有时间,正好侍弄一番。 因为起得太早,还惹了黎秋梧一顿白眼,晨练没了,可不得生气么。 其实以姜远的家财,冬天盖的都是以 狐裘、羊裘、兔毛等物制成的被子,保暖性并不比棉被差,甚至更暖和。 但以动物皮毛制衣物被子,不是所有人都能用的起的,棉花才是适宜普罗大众之物。 姜远手上的棉花不多,却也不妨碍他先弄出几床来试试。 再者,他手里有许多的棉种,明年就可扩大种植规模,棉花迟早是会普及出去,成为普通百姓过冬的必备之物。 姜远也不是无所不能,弹棉花什么的他根本不会,只在小时候见过来村里打棉被的匠人,拿着一把长木弓与一个木锤弹来弹去。 他也就只记得这么一点了。 做了一夜烟花的胖四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见姜远起得这么早,连忙跑过来:“少爷,您让弄的那些烟花,才弄了一半…要不多找些人手来?” 姜远想了想:“一半便一半吧,让兄弟们吃了饭食先去休息,下午再接着弄,反正明天才会使用,时间够的。 火药配方不能让外人知晓,也不需再找人来帮忙。” 胖四点头应了,又道:“少爷,今天还招民夫么?昨日听老文说,咱们的摊子被人砸了,咱家的家丁也伤了…今日若还招,小的派些护卫同去。” 姜远摸着下巴道:“自然要招,不过今日不在南门外招,你让人去京兆府衙门对面摆摊招人,多带一些护卫,我倒看看那赵有良敢不敢在衙门口搅闹!” 胖四用力点头:“少爷说得对,咱们就摆衙门口对面,若是那什么赵世子再派人来捣乱,就在衙门口揍他们!否则还真以为咱侯府好欺负!” 姜远正了神色:“今日我没有时间过去,你告诉兄弟们,若是遇上捣乱之人,只管给我打,但切勿出人命,其他的随意,咱们的人不可吃亏就是。 若是不敌,可去梁国公府与镇国公府叫人,也可派人回来告知我,我亲去端贤亲王府要个说法!” 胖四恭声道:“小的记住了,这就去安排。” 姜远又唤住胖四:“你再去沈有三的织坊,让他派几个熟练的工匠过来。” 胖四也不多问为何要找织布的匠人,姜远让找那便找就是。 姜远刚吩咐完,一身红色袄裙,提着玄铁枪的上官沅芷一个纵跃扑了过来,脚尖在柳树上一点,稳稳落在姜远身前。 上官沅芷将手中的玄铁枪一顿:“夫君,难得您今日无事,陪为妻过几招如何?” 姜远哈哈笑道:“就怕你打不过为夫。” 上官沅芷白眼一翻:“那不如试试!” “好!” 姜远话音一落,一脚踹在柳树上,树枝上的雪块哗的一声掉下一大块来,刚好砸在上官沅芷的头上。 “姜明渊!你皮痒了!” 上官沅芷只觉后脖子冰凉,脑袋上全是雪粉,顿时大怒,提了玄铁枪就去追早已跑远的姜远。 “兵不厌诈!为夫这是教你!” 姜远哈哈笑着往前逃,被上官沅芷几个纵跃赶上,飞身就往他身上扑。 夫妻二人正在雪地里嬉笑打闹,胖四去而复返,叫道:“少爷,夫人!瑞云县主前来拜访!” 姜远闻言一愣:“谁?瑞云县主?” 上官沅芷将姜远身上的雪粉拍去,皱着柳眉道:“夫君,昨日你在城门口斩杀了赵有良五个家奴,又抓走十一人关进了县衙,瑞云县主莫不是来找你要说法的?” 姜远冷哼一声:“我还没去找端贤亲王府的麻烦,她倒是先来了,我且去看看。” 上官沅芷道:“不如妾身去见她,她若敢在咱家撒野,你看我揍不揍她便完了。” 姜远笑道:“人家既然递拜帖而来,咱们不能失了礼数,待为夫去看看再说,若她真来撒泼,你再现身,必竟我不好打她。” 上官沅芷轻点了头,随姜远往前宅中堂而去,到得中堂后,上官沅芷从后门进入,隐在屏风之后。 姜远整了整袍服,大步从正门而入,就见得一个年岁不过双十,穿着县主服饰,明眸皓齿的女子端坐在堂中右下首的太师椅上。 姜远第一次见得端贤亲王的女儿,见得此女相貌不由得一愣,心中嘀咕:赵有良长得歪瓜裂枣,这瑞云县主却是娇艳如花,真是一个娘生的? 在椅子上端坐的赵欣,也是第一次见着活的丰邑侯,见姜远打量自己也不以为意,反而也上上下下打量着姜远。 外边的人都说,生子当如姜明渊,现在见着真人,却见得姜远除了长得还算英俊,也没有多长出一个脑袋来。 两人先互相审视了一番,赵欣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怯弱做作,一点不惧姜远那带有侵略性的目光,反而与之对视。 姜远见得这女子端庄自然中又带着一丝倔强,不由得露了个习惯性的笑脸,拱手道: “下官见过瑞云县主。” 赵欣站起身来,轻抬柔夷:“丰邑侯不必多礼,本县主冒昧前来,实是打搅了。” “县主请坐!” 姜远先让了座,打着哈哈道:“瑞云县主能来寒舍,实是本侯之荣幸。 只是不知道县主冒雪而来,有何要事?” 姜远先入为主的认为,赵欣此来是搅事的,也没多少心情与她寒喧,干脆直白的问就是。 赵欣露齿一笑:“说起来,本县主与昭宁公主还是姐妹,公主殿下与侯爷成婚时,小妹未曾来贺实是有失礼数。 今日来贵府拜访,正好补上一份薄礼,请侯爷代转昭宁公主。” 赵欣说完轻拍了一下手,立即便有端贤亲王府的家丁,抱着一个木盒进来。 姜远有些懵,他以为赵欣是来找麻烦的,谁知上来就送礼。 姜远看看那盒子,又看看赵欣:“瑞云县主,您太客气了。” 赵欣美目炯炯的看着姜远:“一个小物件罢了,实是入不得侯爷与公主之眼,但也是小妹的一片心意,万勿嫌弃。” 赵欣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支用整块玉雕刻而成的玉如意。 看这玉的成色,估计价值不低于五千两银子。 姜远也不是什么礼都收,但赵欣既然说是送给小茹的,有要白不要,顺手接了过来: “县主破费,此礼甚重,本侯替公主谢过。” 谁料赵欣又道:“听闻侯爷喜得世子,本县主作为侯府世子的姨娘,也当送孩子一份礼才是。” 姜远眨着眼已然有些懂了,赵欣不是来闹事的,是来替赵有良赔不是的。 如此这般,又不会失了端贤亲王府的脸面,又可与姜远化解矛盾。 只要姜远将这礼一收,他还能真翻脸不成? 第557章 冲我家夫君来的 此时,又有一个王府家丁抱着一个盒子进来,盒子中放着一把黄金制成的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可不是普通人家戴的那种小玩意,姜远估摸着就是自己戴上这把长命锁,脖子都直不起来。 姜远将手中的玉如意与那大锁放在桌上,拱了拱手:“县主,您如此重礼,本侯实不敢收。” 赵欣轻掩了嘴笑道:“都说丰邑侯文能压才子,武能上马破阵,乃我大周第一奇男子,小妹送点小礼物,侯爷如何不敢收?” 姜远笑道:“县主过誉,本侯哪有那么多本事,都是外面讹传罢了。 本侯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饿了要吃饭,挨了打也会叫疼。” 赵欣闻言岂有听不懂之理,挨了打会叫疼,后半句岂不是有仇就要报么。 赵欣从袖袍中摸出一张银票来:“侯爷,听闻您要募捐修路,此等利国利民之事,怎可少了端贤王府那份。 小妹来此之前,家父特意叮嘱小妹,捐上一千两银子以表心意,侯爷切莫嫌少。 家父遥领京兆府,也会命京兆府全力支持侯爷,保障修路之顺。” 姜远闻言也有些无奈,他本想等得赵祈佑弄完登基大典后,狠狠参赵有良一把,至少将他贬出京去。 但赵铠放下亲王脸面,让女儿来求和,还保证不再有昨日那种事发生,再怎么样也得给他一点面子。 再者,端贤亲王再不济,也是亲王,若为了赵有良就非要弄得鱼死网破,对姜远也没什么好处,也会让赵祈佑为难。 只要赵有良不再来惹他,这事也便这么算了。 姜远不是愣头青,见好也便收了。 姜远伸手接过那张银票:“替本侯谢过王爷他老人家。” 赵欣见得姜远接了银票,也松了一口气,赵有良阻挠修路之事,就算过去了。 姜远想了想又道:“昨日里,本侯见得有一群恶汉在南城门外欺压百姓,本侯怒斩了五人,余下的都皆押往了丰邑县衙大牢关押。 说起来,此事发生在燕安,本侯本应将这些恶汉交与京兆府处置,还望端贤亲王莫怪本侯越俎代庖才是。 这些恶汉行欺压百姓之事,若不给百姓一个交待也说不过去,本侯随后命人转交京兆府。” 赵欣岂能听不懂,姜远可以不计较赵有良指使人阻挠修路之事,但行凶的那些家奴必须要严惩,也算是给赵有良一个教训。 赵欣立即点头:“侯爷所说在理,恶人欺压良善,定当重罚,绝不姑息。” 说完了正事,赵欣也放松了下来,美目一转看向姜远:“侯爷,小妹今日也是第一次来鹤留湾,见得此处气象与别处有天壤之别,实乃小妹生平仅见。 小妹的封地在济洲,却是一片贫瘠之地,百姓极其困苦,侯爷若是有时间,可否教教小妹如何治理封地?” 屏风后的上官沅芷听得赵欣这娇声细语的话,顿时一阵反感,本能的就觉不喜。 却听得姜远笑道:“本侯的封地也不过是先行了一步,算不得甚。 县主也是聪慧之人,何需本侯教。” 赵欣笑道:“侯爷不允,莫非是嫌弃小妹乃女儿之身,不配治理封地么? 小妹来之前,家父曾言,侯爷乃大才之人,令小妹多向侯爷请教。” 姜远拱了拱手:“王爷他老人家过誉了,我这鹤留湾也就这般,所有的事物都是在明面上的,县主想学,随时都可以来转转。” 赵欣闻言面色一喜,随后又是一黯,叹道:“唉,可惜小妹为女儿之身,封地治理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小妹虽有上进之心,却无施展之处。 小妹若为男儿身,却也可与侯爷相交一番,可惜不是。” 姜远听出来赵欣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说自己的两个兄弟不成器。 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武之地,将来还不是要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姜远也有一丝同情,毕竟摊上赵有良这种兄长,不但不是助力,反而还得处处替他擦屁股,换了谁都不会觉得是一件愉快的事。 这些都是赵欣的家事,姜远也不便多说,只管听着就是,反正也与他无关。 赵欣见姜远沉默不语,美目紧盯着姜远:“小妹还听说,侯爷的格物学院明年开春招收学子,不限贫富,也不限男女,小妹可否也能来此进学?” 姜远闻言一愣,心思急转:“县主为何要来受这个苦,您已为县主,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赵欣美目又一黯,站起身来看向屋外的白雪:“小妹虽为县主,却也是为礼法所限,就似那笼中之鸟,在家从父,出嫁随夫。 小妹也想看看天有多高,海有多广,格物学院开大周之先河,小妹若是错过,人生又多添遗憾。” 姜远摸着下巴道:“这些也是端贤亲王老人家的意思?” 赵欣转过身来,俏皮一笑:“侯爷也可以认为是。” 姜远哑然失笑:“那就是不是了。” 赵欣笑道:“小妹听说侯爷精通格物之道,也精通算章之术,恰巧小妹喜爱算章,如若让小妹来格物学院,正好随在侯爷身边求教。” 姜远眼珠一转,赵欣愿意来格物学院他自是欢迎的。 因为在大周的礼法之下,女子根本就不允许进私塾念书,这就导致大周很多的女子不识字。 格物书院要想招收到女子学生恐怕极难,一般人家怕是不愿自家女儿抛头露面的来求学。 若有赵欣这个亲王之女来开这个先河,应该会起到一定的榜样作用。 姜远想至此处,缓缓点头:“如果县主愿来格物书院,本侯自是欢迎的。” 赵欣听得这话,顿时一喜,大眼眯成月牙形:“小妹谢过,定当随侯爷前后求教。” 屏风后的上官沅芷却是醋意大发,在她看来,赵欣矫揉造作,说话嗲声嗲气,居然还说随侯爷前后求教。 这哪是什么来格物书院念书,分明是冲自家夫君来的。 更让她火大的是,姜远还应了,若不是不想让赵欣看笑话,她已然冲出去拧姜远的耳朵了。 第558章 弹棉花 姜远闻言愣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上官沅芷这是吃上干醋了:“芷儿,你别夹着嗓子说话,我瘆得慌。” 上官沅芷翻翻白眼阴阳怪气:“哟,为妻这般说话你就觉着瘆得慌,那外来的女子这般说就好听了是吧?” 姜远揽过上官沅芷的肩,笑道:“正常礼仪接待,人家怎么说那是人家的事,你生气干嘛。” 上官沅芷哼了一声:“那赵欣今日此来,一是为了给她兄长求和,二来,说不定就是冲你来的,你还答应她来格物书院念书! 夫君见得人家长得貌美,魂都没了吧!” 姜远哑然失笑:“娘子多虑了,我与瑞云县主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她怎么会是冲着为夫来的,我又不是银子谁见谁喜欢。 想当年,咱俩十岁时,那时也是第一次见,也没见你喜欢我,还把我鼻子打出了血。” 上官沅芷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嘴上却说道:“那能一样么!那时候你就是个小混蛋,谁会喜欢你!现在你声名在外,哼!难保不引来野狐狸窥视!” 姜远在上官沅芷脸上亲了亲,正色道:“为夫虽然英俊,也没到那种人见人爱的地步。 以她的身份与相貌,天下男子任她选,若是冲我而来,你看她是当妾的主么? 此女不简单,她要来格物书院定然有她的目的,只是为夫还不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 但就目前来说,她能来格物学院念书,这对格物书院有利。” 上官沅芷见姜远说得郑重,醋意顿时消散,皱着柳眉道:“夫君既然怀疑她带有目的而来,为何还允许她进书院?” 姜远叹了口气:“她要来书院,我拒绝也是无用的,你别忘了,书院的院长是谁。 再者,她有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我的一种直觉,还没发生的事谁又知道呢。 咱们格物书院要想同步招收女弟子,实则极难,其中原因你也知道,赵欣此来正好可以起个带头作用,所以也与格物书院有利。 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任何事都有两面性,且看吧。” 上官沅芷也是极聪慧的女子,听姜远这般一说,便明白姜远的意思。 上官沅芷看向府门方向,轻声道:“其实这瑞云县主,为妻小时候随爹爹进宫赴宴时见过她一次。 当年太上皇夸她聪慧多智,也就是在那天,太上皇封她为县主的。” 姜远摸着下巴道:“原来如此。” 上官沅芷又道:“为妻记得,那日端贤亲王喝多了,直言赵欣若为男儿,亲王府将来定由她持掌,只是为女儿身可惜了。” 姜远牵着上官沅芷的手出了中堂,往后宅缓步而行:“这么说来,今日她来为赵有良求和,我估计也是她出的主意。” 上官沅芷点头道:“为妻也是这般怀疑。 夫君,此女多智,您万勿不要与她靠得太近。” 姜远笑道:“为夫自有分寸,其实她刚才说,想知道天有多高,海有多广时,我就猜测此女也定不是甘于被束缚之人,只不过她的女儿身极好的掩藏了其大志,嗯,也可以说成是野心。” 二人正说着,胖四领着三个年约五十许,穿着麻布衣衫的老头子进得府来:“少爷,您要找的织布坊匠人到了。” 那三个老头连忙偻着背上前行礼:“小的见过侯爷、乡主。” 上官沅芷侧头疑惑的看向姜远:“夫君,您找织布匠人做甚?” 姜远笑道:“找他们过来打棉被,也纺一纺线。” 上官沅芷恍然,库房里放着几十斤的棉花,一直听姜远说此物有大用,说不定会改变大周纺纱织布的格局。 但棉花摘回来这么久了,一直扔在库房中,也没人当一回事,难得姜远还记着这事。 姜远朝那三个老头虚抬了一下手:“不必多礼,本侯找你们来,是需要你们帮忙,若是干得好,自有重赏。” 三个老头连忙又躬身:“但凭侯爷吩咐。” 姜远也不多啰嗦,将三个匠人带到放有一台织机的房间中,又命胖四将棉花从库房中扛了出来。 姜远拿起一把棉花递给三个老头:“你们分出一人,将这东西纺成纱,另两人与本侯一起商讨一下,如何将这玩意做成被子。” 那三个老头满眼疑惑,姜远递过来的这团白色絮状物,看起来与芦花差不多。 但入手却觉细腻柔密有韧性,既不像芦花那般粗糙轻软,却又比羊毛松驰,此物还是第一次见。 其中一个发须全白的老头细细揉了揉棉花:“侯爷,此为何物?此物摸起来比芦花细腻软和,但又不及羊毛那般触之有温热之感。 老朽纺纱织布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物。”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老头此前虽从未见过棉花,但一上手就能感觉出不同,准确说出与芦花、羊毛间的差异。 姜远道:“此物名为棉花,你有没有把握将此物纺成纱?” 白发老头闻言并未马上说能,也没说不能,而是拿着那团棉絮揉了揉,又反复拉扯一番,而后才道: “这棉花韧性极佳,单从这一点上,就好过芦花,也胜过羊毛,能纺纱与否还需试过才知,但想来问题不大。” 姜远自是知道这棉花能纺纱的,但他也不会直断的说可以,充分给予这老匠人自主判断的权力,这是对技术人员的尊重。 姜远一指那台单纱锭的传统纺机:“老先生可用纺机一试。” 白胡子老头连忙躬身:“侯爷万勿称小的先生,小老儿姓唐,您叫我老唐头就可。” 另两个老头也连忙自报了名姓,一个姓朱,一个姓孙。 姜远笑道:“达者为先,于纺纱织布而言,本侯一窍不通,你们是行家,称你们一声先生也无不可。” 姜远和蔼的态度,让三个老头的拘谨之态松弛不少,言谈也自然了许多。 老唐头调了调织机后,开始试着用棉花纺线,立即就发现用棉花纺纱要比羊毛更容易。 姜远领着老朱头与老孙头,将十几斤棉花摊在麻布之上,又将两根弓弦相接,用竹子弯了个大弓,又寻了个大木锤来,开始弹棉花。 关于弹棉花这个活计,姜远搜肠刮肚也只有一点零星的记忆,只得与两个老匠人边弹边改进。 一时间屋内棉絮四散飞扬,姜远的脑袋与眉毛顿时沾满了白色的棉絮,就似一个少年老头一般。 在一旁看热闹的上官沅芷见状,连忙退了出来。 今早刚刚弄好的妆容与盘好的发髻,可别给弄成了白发女。 似乱弹琴的咚咚声从房间内传出,惹得刚起床的小茹与黎秋梧闻声而来,直以为谁没事在学古筝,难听得像锯木头。 二女见得上官沅芷站在门外,脸上还强忍着笑意,也伸了头去看,见得屋内的几人像白毛大猿猴,拿着把长弓跳来跳去的弹棉花,也不禁笑出声来。 姜远带着三个工匠从早上忙至天黑,琢磨来琢磨去,总算弹出了合适的棉絮,再用纺出来的棉线按井字形分成缝制棉絮,大周第一张棉被便诞生了。 别看姜远弹得起劲,实则这床棉被全靠那三个老匠人,只凭姜远简略的描述,不断试制后才弄了出来。 若是让姜远自己弄,估计一个月都摸不着头绪。 “侯爷,这棉花制成的被子,可比芦花要强上千百倍啊。” 老唐头用那双长满老茧的手,轻抚着新制成的棉被,激动不已。 大周的一般人家,过冬都是往被套里填的芦花柳絮,看似蓬松实则保暖性极差。 富人之家倒是用的羊毛、兔毛等物制被子,但价格极其昂贵,没有普遍性。 但这棉花不同,因为姜远告诉他们,这是从地里种出来的,与种庄稼差不多,这意义就大不同了。 只要地里能种出来,而丰邑侯又肯将这棉花种子拿出来,这棉花迟早会走进千家万户。 这三个老头织了一辈子的布,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姜远也抚着被子笑了:“尔等将这弹棉花制棉被的工序记好,太远不敢说,但燕安附近,过不得几年应该都会有这东西。” 三个匠人一怔,惊声道:“侯爷,这可是传家之物,您是要…?” 姜远笑道:“什么传家之物,富人盖的大多是狐裘、羊裘,他们也不一定看得上这棉被,这东西当然得让百姓们用。” 三个老匠人闻言,齐齐朝姜远行大礼:“侯爷大义,小老儿等替天下穷苦百姓谢过侯爷。” 也不怪老唐头等人激动,姜远愿意将棉花种子拿出来给百姓种,实是菩萨转世,在严寒之冬,这棉花可救百姓无数。 别看老唐头等人以织布纺纱为生,与羊毛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但家中的被子也是填的芦花、柳絮等物,根本用不起羊毛被。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便是老唐头这等底层之人的真实写照了。 棉花还有许多,棉被也只制出来一床,姜远让老唐头等人先行回去,明日接着过来侍弄。 姜远不仅要制棉被,还要纺些棉纱出来,然后送去沈有三的布坊,让其织成布做成棉料衣衫。 当然,棉花拢共就那么点,想给家中的每个人都弄一件棉料衣衫还不现实。 先给儿子小致知弄两套贴身小衣却是没问题的,到得来年种出更多的棉花,那时家中之人就人人都有了。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侯府中四处都已点亮了烛火,姜远忙碌了一天也觉疲累不已。 明天又是赵祈佑的登基大典,姜远一家子都要早早的赶往燕安,今日定然要早点休息才行。 姜远抱着棉被踏着积雪往后宅而行,双手掺在柔软软的被子里,姜远只觉这雪天也变得暖和了许多。 第559章 不死心的图门 今日是赵祈佑的登基大典之日,朝中百官以及有封号的诰命夫人都需盛装出席朝贺,上官沅芷等人又岂能缺席。 有所不同的是,在大周的礼制之下,核心的登基庆典仪式,命妇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即便是公主也不行。 有封号的诰命夫人前往皇宫后,便会与自家夫君分开,前往后宫陪伴皇后,以衬托其母仪天下,宴席也是分开设立。 赵祈佑登基之后便会册封张兴之女张锦仪为后,所以诰命夫人们也需进宫的原因便在于此,所谓百鸟朝凤么。 这等重大的日子,诰命夫人齐聚,算得上百花争鸣,妆容就是重中之重了。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小茹虽不屑与那些贵妇们争艳,但却是万万不能失了姜远的面子,自要精心捯饬一番。 三女聚在一间房内,让丫鬟们帮着梳洗打扮,足足弄了一个早晨才收拾停当。 姜远就没有这么多讲究,随便抹了把脸,将绯红的侯爷袍服一穿,官帽一戴就行。 三女相互携着手叽叽喳喳的从房内出来时,在外等候的姜远只觉眼前一亮。 “夫君,好看么?” 三女同时转了个圈,长裙旋摆起来,香风四动,尤如孔雀开屏。 姜远很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漂亮…大气,端庄又妩媚…” 上官沅芷与小茹、黎秋梧见得姜远这副表情,满意至极,咯咯笑着上了马车。 姜远拖家带口的往燕安而去,利哥儿与雨儿,徐文栋与小娟儿,甚至王氏,以及三喜与文益收的那两个胡女媳妇都随行而往。 丰邑侯府中单是马车就驶出了四五辆,连同随行的护卫丫鬟,人数能有几十人。 利哥儿与徐文栋等人,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等在皇城下看烟花。 姜远弄了三百六十根大烟花,这等胜景对于利哥儿等人来说,可比看皇帝坐龙椅有意思得多。 燕安城中早在前一日就已张灯结彩,灯楼也已搭了起来。 只要距离燕安不算太远,且又有点闲钱的百姓,皆朝燕安涌来。 新君登基之事不是年年都有,无数的百姓朝皇城汇集,虽然百姓们进不得皇城内,但架不住看热闹的心,来皇城根下听个鼓响也是好的。 至于文人才子们为见此等盛事,更是提前一月就从各地赶来,以致燕安城中的客栈爆满。 当然,这些文人才子也不只是为了见证新君登基而来,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明年春天要开科取士。 如今正是朝廷需要用人之际,但凡读书人谁不想趁此机会搏一把。 姜远带着一众家眷到得皇城下时,利哥儿等人便进不去了,胖四便领着众人在城中闲逛,晚上看完烟花再回梁国公府。 有胖四与一众护卫跟着利哥儿这群人,姜远倒也不是很担心。 姜远安排好众人后,这才带着三个盛装打扮的妻妾入崇德门而去。 崇德门里早有礼部官员与司礼监的太监、宫女在候着了,命妇们到得此处会被分流而行,被宫女引往皇城后宫。 朝官们则先入太和殿等候,随后需与赵祈佑一道前往郊外圜丘祈告上天,而后再至太庙,最后入太和殿登龙椅,接受百官朝贺。 这一整套流程既隆重又复杂,规矩繁多。 圜丘祭天、太庙祭祖,登龙椅这些流程也无需多叙。 只言赵祈佑登上龙椅,受了一众百官朝贺后,宣布定年号为仁德。 由于距离过年不足七日,所以次年正月初一才会改元年。 随后不出意外的册封嫔妃张锦仪为帝后,赐封张兴为户部尚书兼太子少傅。 姜远站在角落里摸下巴,暗道赵祈佑这个封赏就有意思了,沿用的还是鸿帝的老套路,实权一点没多给,就给个荣誉衔。 这是防着老丈人哪。 新君继位,按惯例是要大肆封赏的,但因为鸿帝禅位前,已经封赏过了,赵祈佑此时也无需再有大的变动,只作略微调整即可,一大堆虚衔便撒了下来。 让西门楚与荀封芮心心念念的尚书左仆射一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加封完百官职衔,自然也要大赦天下,赵祈佑颁了圣旨,天下所有囚犯皆减罪一级,原本要被砍脑壳的,现在只需发配充军就行了。 犯了小罪的,直接就能被放出来。 新君登基,估计最高兴的就是那些死囚了。 同时,大周百姓赋税减一成,丁口税减免三年,力度不大也不小,刚刚合适。 弄完这些,时已至午时了,此时就该让他国使节上殿朝贺了,等过了这一波,就是宫庭酒宴,与晚上的歌舞庆祝了。 “宣…各国使节觐见…” 传礼太监高声吟唱,一群穿着五花八门的他国使节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北突使节图门,与党西使节格桑仁次,其后是倭国与高丽、白济、新逻、鞑靺等小国使节。 图门还是像以往那般高昂着头,格桑仁次也是如此,这两国使节自视甚高,即便来朝贺也带着些倨傲之色。 “北突使节图门,奉吾国可汗之命,前来贺喜大周新君…” 图门虽面带倨傲,但也老老实实的以北突大礼拜了,而后高举国书呈上: “为贺此大喜,阿史那凛风可汗令本使节带来贺礼,绵羊二千、黄牛三百、战马一百,请大周皇帝陛下笑纳。” 赵祈佑微微抬手,面带笑容: “阿史那可汗有心了。” 图门说完,格桑仁次也献上国书,带的礼物也以牛羊为主,与北突差不多。 待得礼仪过完,图门与格桑仁次却并不退下,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图门当先开口: “大周皇帝陛下,本使节此来,一为贺喜,二为求亲,三为重议商路章程…” 赵祈佑闻言心中不悦,今日是他登基之日,本就不议国事,再者那求亲与重议商路之事,已然回绝了,图门此时还要提出来,这就让他很不爽。 赵祈佑心中不喜,脸上却是带着笑:“图门使节,朕已然回复过于你,求亲与重议商路章程之事,没有什么好谈的。” 图门仰着头朗声道:“大周皇帝陛下,和亲之事您不应,我北突也不强求。 重议商路章程之事,我北突也可退一步,只望大周陛下不要限制我北突牛羊入关,大周只收羊毛与牛皮,这不太合适。” 格桑仁次也道:“大周皇帝陛下,我党西也亦如此。 本使节来大周之前,我党西赞谱与利冬赞大相特意嘱咐本使节,必要促成此事。” 赵祈佑闻言心中冷笑一声,当初姜远与鸿帝制下只收羊毛不要活羊,只要牛皮不要牛肉的策略时,他是在扬的。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拖垮北突与党西,现在看来已经有些成效了,否则党西与北突不会一致提出要大周放宽活畜交易。 显然,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赵祈佑面无表情:“此事乃我大周太上皇定下之策,朕也不会轻改,两位使节勿需再言。” 图门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与懊悔,当初两国共议商路时,大周提出只收皮毛而不交易活畜,图门与北突国内贵族都没怎么当一回事。 反而窃喜大周只收牛羊皮毛,而不要价值更高的牛羊肉,这些牛羊肉留着给自己的百姓吃不好么?何必便宜大周人。 但不知从何时起,事情就慢慢变得不对劲了,由于大周商贾在北突与党西大量收购羊毛,牧民们为了获得更多的利,逐渐扩大绵羊的数量,其山羊数量锐减。 大家都养绵羊,产出的羊毛就多了,大周商贾阴险卑鄙,看着收不完的羊毛便大肆压低价格,如此一来,本就还没从雪灾中恢复元气的牧民顿时遭了毒手。 第560章 各有算计 北突与党西的牧民在羊毛上吃了大亏,很多借了贵族银钱来养绵羊的牧民,根本就还不上钱。 为了尽快还上贵族老爷们的钱,牧民们转而杀牛剥皮。 更有甚者,那些掌握有大量牛羊的贵族,为获巨利,也大量屠宰活牛以卖牛皮。 更严重的是,大周低价收皮毛,制成精美的衣物与皮革后,又高价卖回北突与党西。 如此一来,不知不觉中就刮走了党西与北突贵族大量钱财。 贵族们的钱财少了,自然就要转嫁到底层牧民身上,其结果可想而知,已成了死循环。 再者,由于大周制衣物与皮革的工艺,远超党西与北突的手工匠人,就又导至大批手工匠人失去生计。 党西与北突也不缺有识之士,见此情形,才知大周之用心险恶。 这也是北突为何要以断绝商路为要挟,要求与大周重议商路章程的由来。 相比之下,党西的情况要比北突好很多,他们是半耕半牧的民族,利冬赞察觉不对劲之后,立即下令禁止宰牛卖皮,此令被称为禁宰令。 但绵羊的数量超了红线,想要挽回却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 图门咬了咬牙:“大周皇帝陛下,若您执意不肯重议商路章程,我北突定然要断绝商路,因此而造成两国敌对,怕是对大周不利,陛下以为然否!” 图门这是软得不行来硬的了,言下之意不仅要断了商路,说不得还要重启刀兵。 赵祈佑顿时黑了脸,今天大喜之日,图门不知死活竟敢当着文武百官与诸多他国使节威胁于他。 一旁的荀封芮等人,几次想出班言奏,但想到前几日差点把自己女儿搭进去,便也不敢出声,且看赵祈佑如何应对。 刚刚从江南班师回朝的尉迟愚冷笑一声:“图门使节,你想试试老夫的刀利否?” 图门自知此时断不能让,这关乎北突国本,凛然道:“本使节何惧你的刀!” 西门楚冷笑道:“图门使节,商贾以图利而为,自是要挣钱的,正常商业往来为何非要扯上两国之谊!莫不是你北突觉得我大周好欺?!” 图门也冷笑出声:“是大周耍诡计在先!我北突也不是任人宰割之国!” 赵祈佑脸色铁青,正要发怒,姜远迈步而出:“图门使节此言差矣,话不能乱说嘛,我大周与诸国的贸易往来,都是公平公正,何有诡计一说。 再者,这商路也不是你们想断就能断的,你不如先回去问问你北突的贵族们答应与否。 再者,你拿兴刀兵之事来要挟,咱大周又不是没与北突打过,结果呢? 听本侯一句劝,算了吧,大家都不容易哪!” 姜远这话差点将图门气得脑出血,不由得怒目而视,据他所知,那商路章程就是出自姜远与姜守业之手。 姜远才是最大的祸害! 但姜远刚才的话,又如利剑捅进了他的肺管子,他说的没错,北突内部很多贵族在商路中获了利,若断了商路,先跳起来的必然是北突贵族,而非大周人。 赵祈佑见得姜远出来说话,脸色缓了下来:“图门使节,丰邑侯说得不错,此话你可转达给阿史那可汗。” 图门见姜远一语道破北突贵族的心思,哪里还有底气,阴着脸朝赵祈佑行了个礼后,甩袖而去。 姜远又看向格桑仁次,拱手道:“格桑兄,高原一别只数月,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来大周可曾习惯?” 格桑仁次向姜远行了个礼:“尊敬的丰邑侯,格桑向您问好,本使节来大周已有几日,未曾拜访您,还望原谅。” 姜远笑道:“格桑兄说哪里话,您来我大周,本应本侯尽地主之宜才是,倒是怠慢您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姜远话头一转:“格桑兄,刚才本侯对图门说的话,您也听到了,您也可将本侯的话带给利冬赞大相。” 格桑仁次叹了口气,随即又露了个笑脸: “本使节自当带到,大相曾言,丰邑侯乃有雄霸天下之姿,乃不世之英才,若是侯爷得闲,大相在高原相迎,以雪山之水煮茶相待,闲聊天下事。” 姜远暗骂利冬赞这老家伙,表面上以姜远长辈自居,对姜远一口一个贤侄,背地里却暗算自己。 难怪格桑仁次来燕安后,一直没去拜访姜远,想来就是等着在金殿上说这句话。 姜远神色不变:“大相抬爱,高原山高雪寒,我看不如请利冬赞大相来燕安养老吧!到时本侯定然日日以好茶招待,陪大相聊风花雪月。” “本使节会将话带给大相的。” 格桑仁次拱了拱手,随即又朝赵祈佑行了大礼,大步出殿而去。 太和殿中的一众百官窃窃私语,看向姜远的脸色也有些不对,纷纷暗自嘀咕,党西大相利冬赞竟给姜远如此高的评价。 雄霸天下之姿?这岂不是在说赵祈佑不如姜远? 赵祈佑却是不在意,他又不傻,岂能听不出党西使节在行挑拨之事。 两个大国的使节先后离去,倭国的使节这才迈步上前,未语先鞠躬:“本使,倭国亲王籐原次郎,恭贺大周陛下!我国国君听闻陛下登基,让本使节带了薄礼而来。” 话音一落,大殿中的百官皆有些吃惊,倭国来的使节竟然是一个亲王,还如此的年轻。 此时,四个武士抬着一座高达丈许的血珊瑚进得太和殿来。 这血珊瑚通体血红,其状如树,枝杆上不知嵌着何物竟闪闪发光,当真是一件宝物。 赵祈佑见得这血珊瑚也不由得一喜:“倭国使节有心了,尔等涉海而来,还护着如此宝物想来也是颇费了心思。” 籐原次郎又一顿首:“区区薄礼实是贻笑大方,但也是我倭国国君的一片心意。” 赵祈佑龙心稍悦,来的这些使节中就只有倭国使节最有礼数,这话说得多顺耳,不似图门上来就要挟。 也不似格桑仁次搞挑拨。 籐原次郎见得赵祈佑神色喜悦,又躬身道: “陛下顺应天命一统天下,大周德化照四海,乃礼乐之邦,我倭国偏处海外,对大周之威仪仰望日久。 特请求陛下,让我倭国之人来大周习子史经集、各典章之精髓,学百工之艺,望陛下恩准。” 这一通又夸又赞的马屁拍下来,不仅赵祈佑浑身舒坦,一众百官也得意洋洋。 看嘛,海外小国都仰慕我大周,想学我大周之礼法,以服王化。 于是一群文官纷纷出班,皆谏言赵祈佑可允之。 赵祈佑龙心大悦,刚要挥手,姜远却快步而出:“陛下!不可!” 姜远的声音极大,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籐原次郎眼见要成,却被这青年官员所阻,眼中闪过极大的怒意,回头看向姜远。 姜远也盯着这个自称是倭国亲王的使节上下打量。 只见籐原次郎身形也不是很高,相貌也平平,却藏着一股阴柔之气。 给姜远的第一直觉,此人透着股邪气,就像一条隐藏了毒牙的蛇。 籐原次郎见姜远打量自己,也与之对视,两人的目光对碰在一起,似有火花飞溅。 第561章 赐书百卷,自个学去吧 太和殿中顿时气氛怪异起来,不知姜远为何出声阻止。 赵祈佑见得姜远站出身来,缓声问道:“姜爱卿为何不可?” 姜远从籐原次郎身上收回目光,朗声道:“陛下,倭人在我大周沿海烧杀抢掠,为祸不轻渐成大患。 今日倭使却想要让倭人进我大周求学也无不可,但前提是,倭国必须肃清来我大周作乱的倭贼。 否则他们一边在大周沿海抢杀,一边又来求学,是想以我大周之法制我大周么?” 赵祈佑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大周沿海的倭患日益严重,已极大的威胁到了沿海百姓与出海行商的商贾,这是事实。 二月前,樊解元与丰洲水军便是吃了倭国海盗的大亏。 籐原次郎朝姜远顿首道:“这位官员阁下,您之言没有任何的依据,大周沿海遭海盗抢掠与我倭国没有任何关联。” 姜远淡声道:“我大周沿海的水军,又不是未与倭国海盗交过手,难道他们会认错吗? 我大周沿海遭到抢掠的百姓,会认错人么?” 籐原次郎脸色微沉:“这很难说,在海上活动的海盗众多,说不定有人徦冒我倭国之人也不一定。” 姜远暗哼一声,籐原次郎抵赖不认,也是他们的老习惯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姜远依旧面带笑容:“使节阁下,您的意思是说,有人徦冒你倭国之人在我大周沿海行海盗之事? 据我所知,常年在我大周沿海出没的他国船只,除了倭国就只有高丽与白济了,您是说是他们两国扮成倭人栽赃你倭国?” 这话一出,高丽与白济的使节顿时脸黑如锅底,怒气冲冲的看向籐原次郎。 籐原次郎没想到姜远这般阴险,一句话就将高丽与白济拉了进来。 虽然高丽与白济也有海盗在大周沿海出没,但全赖他们头上,这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高丽的使节当先发难:“倭国使节,你什么意思!” 白济的使节指着籐原次郎大骂道:“倭国使节不要太无耻!两月前,倭国海盗在大周丰洲击沉大周战舰十数余艘,这难道是我白济干的么? 依本使节来看,那些也不是什么海盗,而是你倭国水军!” 籐原次郎铁青着脸:“我倭国一向与邻国为善,你等诬陷我倭国,是想与本亲王决斗么!” 白济与高丽的使节见得籐原次郎杀气腾腾,顿时一缩脖子不吭气了。 他们本人或许不惧籐原次郎,但高丽与白济的水军却不是倭国的对手,此时若闹僵,于他们不利。 白济与高丽的使节虽不敢再言语,但依旧对籐原次郎怒目而视。 籐原次郎凶狠的逼退两国使节,转过头来时又切换成恭敬模式: “尊敬的大周皇帝陛下,我倭国一向与大周相善,他人污蔑之言当不得真,请陛下允本使节之求!” 籐原次郎说完,一个九十度大弯腰,谦卑到了极点。 中书令荀封芮出班道:“陛下,就算我大周沿海的海盗是倭人,但应也与倭国王庭无关,正因倭患严重,更当要让倭国之人来我大周习学章法典籍,教以王化,到时沿海倭患自消。” 姜远真想上去给荀封芮一拳,怎么哪都有他:“荀大人此言差矣,倭人要学章法典籍何需来我大周进学,咱大周赐倭国一批子史经集就行。” 荀封芮见得姜远又来反驳他,冷声道:“丰邑侯,让倭人来我大周习礼乐,深入我大周求学,更能让他们受其王化!此乃大利,有何不可!” 籐原次郎见得荀封芮为他说话,面色一喜,对着他就是一个鞠躬。 荀封芮很得意:“倭国使节不必多礼。” 姜远的脸色变得阴冷起来:“荀大人可知,东郭先生的故事?” 众百官哗然,姜远用此比喻,不但当面骂了荀封芮,也骂了倭国。 不愧是燕安大才子,骂人都没有一个脏字。 荀封芮闻言恼怒至极,而籐原次郎到底不是大周人,虽知道一些大周典故,却也是有限,一脸茫然之色。 但见得荀封芮一脸怒气,也知姜远说的定不是什么好话。 姜远也不理荀封芮,朝赵祈佑拱手道:“陛下,倭国使节不远涉海而来,我大周当然要以礼待之。 倭国即然向往我大周章法典籍,陛下不如赐书百卷于倭国使节,让其带回倭国教授我大周之礼乐。 但也只限于章法典籍了,技艺百工之书就算了,先受王化再授百工不迟,若王化不受却要百工技艺,对谁都无益处。” 赵祈佑自然清楚姜远的意思,那日他陪鸿帝去鹤留湾饮宴,姜远就说过倭国狼子野心,迟早会有一战。 姜远更是放言,两年之后平倭国,此时若传下百工之书于倭国,对大周能有什么好。 今日赵祈佑被籐原次郎的马屁拍昏了头,差点就应了,幸好姜远及时打断了,不然后果难料。 想至此处,赵祈佑欣然应允:“丰邑侯所言甚是! 倭国使节,若想你国之人来我大周进学,必要先平我大周沿海倭患海盗。 此事也不是一时能成,但朕可以等。 你等涉海而来朝贺,朕也自当回礼,便赐你子史经集百卷,拿回国去好好研读吧。” 籐原次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事已至此也知无回旋的余地,咬着牙鞠了躬。 籐原次郎站起身来,又朝姜远一个顿首:“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姜远无所谓的说道:“我乃大周丰邑侯姜远!” 籐原次郎面露惊讶与阴狠之色:“原来您就是丰邑侯阁下,本使节有礼了!听闻丰邑侯阁下文韬武略,日后本使节定当请教!” 姜远拱了拱手,冷声道:“好说好说,随时奉陪!听说倭国王宫之外种了许多樱花,本侯他日前去赏花。” 籐原次郎阴柔一笑:“丰邑侯若去倭国,本亲王扫榻以待,不过海上风高浪急,丰邑侯要小心些。” 籐原次郎说完,又是一鞠躬,大步出太和殿而去。 姜远看着远去的籐原次郎,冷笑一声又退回了班列之中,继续搓他的指甲。 北突、党西、倭国的使节相继离去,剩下的几国使节见得有前车之鉴在,也不敢提什么过份的要求,贺喜了一番也便罢了。 赵祈佑本想训斥威胁一番高丽的使节,若高丽再犯边就出兵伐之。 但今日登基大典,实不是议国事之时,也便暂且压下了。 唯一有奇怪要求的却是新逻的使节,他要求大周增加对新逻出售烈酒。 这么个小要求,赵祈佑欣然允了,新逻那边一年有小半年处在严寒之下,多要点烈酒合情合理,烈酒卖给谁不是卖。 赵祈佑受了他国使节朝贺完后,登基大典的所有流程就算走完了。 接下来便是盛大的即位宴,赵祈佑在长乐殿大设酒宴,与群臣同欢。 又在崇德门外赐酺,普通百姓都可到此讨一小杯御酿与一指大小的肉干,这叫与民同乐。 长乐殿中歌舞不休,百官齐聚,一边看着歌舞,一边饮着佳酿,此时也无需拘谨,谈笑声阵阵。 姜远与自己的岳父、亲爹挨着而坐,不时的给两个老家伙斟酒,尽足了晚辈之礼。 姜守业双手搭在膝上,看向姜远的眼神中充满了忧色:“远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最近若闲,多读一读《中庸》,于你有益。” 姜远自是知道姜守业在教他,正要躬身受教,一旁的上官云冲饮了口酒,笑道:“怕什么!刀该利时就得利,若是退缩反倒为他人所制!” 姜守业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时拔刀那是莽夫所为!” 上官云冲顿时要怒,姜远连忙给他的酒杯倒满,两相劝阻:“泰山大人、父亲大人,您二位无需担心,孩儿知道分寸。” 上官云冲哼了一声,又饮了杯酒,低头沉默了一会:“为父刚才话没讲完,你切记,该拔刀时就拔刀,打不过就跑,胜败乃兵家常事,保存了自己才有翻盘之机。 那日,你在金殿与百官对恃,虽勇但欠谋略,若无伍泽相援,你将骑虎难下!” 姜远点头道:“岳父大人所言甚是,孩儿记下了。” 此时一太监来唤姜远:“丰邑侯,陛下让您过去。” 姜远抬头一看,就看得坐在殿中央位置的赵祈佑正朝他招手。 姜远暗叹一声,大家都各自坐着饮酒吃肉,赵祈佑这般叫他上去与君同饮,不是更遭人嫉妒么。 姜远站起身来走至赵祈佑桌前,还没开口说话,赵祈佑却是先开口了:“丰邑侯,你不是说要献朕与百官一个礼物么?现在还不拿出来么?” 姜远回头看了看天色,笑着拱手:“陛下,臣这就去安排,半个时辰之后,请陛下与百官移步长乐殿外。” 第562章 龙蛇大阵 今日是非常时刻,皇城巡守之事由翊武大将军尉迟耀祖亲自领了禁军巡防。 尉迟耀祖见得姜远赶着一辆盖得严严实实,不知是何物的大车进得皇城,连忙拦住: “明渊贤弟,今日是陛下大喜之日,你怎的赶了个牛车进来?” 姜远咧嘴一笑:“这是愚弟献给陛下与百官的礼物。” 尉迟耀祖掀开盖在牛车上的麻布看了一眼,见得整辆车上堆的全是碗口大小的竹筒,惊声问道: “贤弟,这竹筒算哪门子礼物,切莫开玩笑,别惹得陛下不高兴。” 姜远将整块麻布掀了开来:“这是好东西,你别磨叽,快让人过来帮忙,天马上就黑了!” 尉迟耀祖听得姜远这般说,好奇的抱过一根竹筒细看了一番,只见这竹筒长约三尺,前端以油纸封死,尾部却又不通。 轻轻摇了摇,也不见声响,但份量极沉,里面显然有东西。 尉迟耀祖伸手就去抠那油纸,被姜远连忙按住:“尉迟兄别乱动,你倒是帮忙搬啊,那么好奇做什么?” 尉迟耀祖负责整个皇城的安全,权力极大,若是别人这般对他说话,这竹筒定然砸他脑袋上。 但说这话的是姜远,那就另当别论了。 尉迟耀祖自不怀疑姜远会行不轨之事,大手一挥,便让一队禁军过来帮忙搬竹筒。 有了禁军的帮忙,姜远便无需自己搬了,指挥着人将竹筒一一摆在长乐宫前的空地之上。 姜远为了花活更有效果,将三百根竹筒摆成巨龙之形。 而后又让文益收带着禁军,将剩下的六十根竹筒搬上皇城城墙,每三尺距离放置一根。 姜远负责串连摆在长乐宫前的竹筒引线,文益收则去城头。 到时点火时,需先点城头的六十根烟花作为开扬,然后才是长乐宫前的这三百根烟花。 接引线是个技术活,尉迟耀祖与一众禁军也帮不上忙,便围在姜远身前看稀奇。 “丰邑侯,你在此用竹筒排出龙蛇大阵,这是要以竹代人演练兵法么?” 一个苍老又带着些虚弱的声音问道。 姜远抬头一看,就见得穿着一身明黄绛纱袍的鸿帝,在一个太监的搀扶之下,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姜远与尉迟耀祖连忙行大礼:“臣等参见太上皇。” 鸿帝轻抬了手:“都起来吧。 丰邑侯,你还未回答吾呢,你用竹筒摆龙蛇大阵是何意?” 姜远躬身道:“这是臣献给…太上皇与陛下的礼物,稍后您便知。” 鸿帝抚须一笑:“你这滑头,吾未来,你定然是说送给陛下之礼,吾来了,你就说是送吾与陛下之礼,你倒是越来越机灵了。” 姜远咧嘴一笑:“臣怎会忘记太上皇,臣是日日挂念,一刻不敢忘。” 鸿帝哈哈大笑:“你这张嘴倒是越发的会哄人了,吾且信你。” 姜远轻扶了鸿帝的胳膊:“太上皇,这里天寒地冻的,您不如进长乐宫饮几杯酒,臣弄这些小玩意还要点时间。” 鸿帝闻言叹了口气:“吾已得闲,就不去打扰他们的兴致了。” 鸿帝听得长乐宫中的歌乐,与百官的谈笑之声,心中也有一丝丝的失落。 当年他也是在这长乐宫中大宴群臣,一晃二十多年便过去了,如今一代新皇替了旧君,怎能不生感慨。 鸿帝看着姜远:“今日之事,吾听说了,你做得不错,倭国不同于党西,拒绝倭国的进学之求才是明智之举。” 姜远点头道:“太上皇明鉴,我大周与倭国迟早有一战,若让他们学了我大周百工技艺,于我大周不利。” 鸿帝淡笑着颌首:“当初定下的通商之策,已初见成效,但兵事也已不远矣,你可知?” 姜远一愣:“太上皇是说…” 鸿帝正了正神色:“北突人一向不肯吃亏,通商之策已引起他们的内部矛盾,为了解决矛盾,如果你是北突可汗,你会如何?” 姜远深吸了一口凉气,谁说鸿帝年老昏庸,一眼就看到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而长乐宫中正在饮酒谈笑看歌舞的百官们,甚至是赵祈佑,此时怕是根本没做这方面的联想。 姜远答道:“如若臣是北突可汗,定然发动战事,让北突的贵族与百姓一致对外,以止内部矛盾。” 鸿帝欣慰的点点头:“或许是明年,或许是后年,最迟不过三年,北突定然来攻。” 姜远摸了摸下巴:“无妨,若是明年或后年来攻,我大周却是不怕了。 一来,明年可大面积推广土豆,粮食就不会成问题。 姜远一指那些竹筒:“二来,就让北突人见识一下我大周的工业之威,到时就不是他们来不来打我们的问题了,咱们饮马天山下!” 鸿帝闻言精神一震,看向那些竹筒:“此物能敌北突?” 姜远正色道:“此物若是用得好可毁天灭地,不过今日只做观赏之用。” 鸿帝听得姜远说这些普通无奇的竹筒能毁天灭地,眼中尽皆是疑惑。 他虽知姜远精于格物,但若说能制出毁天灭地之物,就有些夸大了。 鸿帝也不当面质疑姜远,现在他不是帝王,只是以岳父的身份与他闲聊,没必要当着众多人的面拆女婿的台: “丰邑侯,你且忙你的,吾在一旁看着就行。” 姜远见鸿帝那表情,知他不信,也不多解释,躬身行了礼后,继续接引线。 要将几百根竹筒串联起来,也是个体力活,虽然天气寒冷,姜远也弄得一头白毛汗,额头上热气腾腾。 鸿帝饶有兴致的跟在姜远身旁,看着他将那黑乎乎似麻绳一样的绳索挨个插进竹筒顶端,越发的好奇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姜远将最后一根引线连上,对尉迟耀祖道:“尉迟将军,去将陛下与百官们请出来吧。” 姜远说完,扶着鸿帝退得远远的,这么多竹筒制成的烟花,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炸开的。 万一崩到这老头,那就乐子大了。 正在长乐宫中与百官们饮宴的赵祈佑,听得尉迟耀祖来报,大袖一挥:“随朕出去看看丰邑侯为朕与百官准备的礼物!” 正互相吹胡子瞪眼的上官云冲与姜守业闻言一愣,皆不知道姜远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上官云冲眨巴着虎眼:“远儿又要搞哪一出?” 姜守业已是站起身来:“老夫不知,出去看看再说。” 与此同时,皇城之外人挤人,许多百姓涌至崇德门前领赐酺的酒与肉干,顺便看看花灯。 文人才子们也各抒才学,纷纷吟出称赞新君的佳作。 往日深居闺中的千金小姐、当家主妇也借此机会出来游览一番,当真是热闹非凡。 “哎,姐夫怎么还不放烟花,都快过酉时了。” 利哥儿牵着雨儿的手抬着头紧盯着皇城上方,嘴里不停的嘟囔。 胖四笑道:“天还没完全黑呢,再等等。” 胖四带着利哥儿与雨儿、徐文栋等十数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幸好丰邑侯府中,除了独臂老李与数个护卫看家以外,余者都来了,将胖四等人护得严严实实,倒也不怕走散。 “哥哥,抱…” 小娟儿个子太小,站在人群中所望之处全是屁股,顿时不乐意了,伸了手就要徐文栋抱。 王氏轻斥道:“娟儿,你已六岁了,怎的还让哥哥抱!” 小娟儿一撇嘴:“我就要文栋哥哥抱嘛。” 徐文栋还是很宠这小丫头的,当即将小娟儿抱了起来。 小娟儿扭着脑袋四下张望,开心得不得了,突然伸手朝人群中一指:“快看,是清宁姑姑与翠儿姐姐。” 胖四等人顺着小娟儿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得三喜护着清宁与翠儿在人群中缓步慢行。 胖四脸上的浓眉一挑,他刚才还在想,三喜扔下自家的胡女婆娘不顾,也不知道溜哪去了,原来是去接清宁去了。 抱着儿子的王氏低声朝胖四问道:“当家的,清宁姑娘嫁人了?” 胖四闻言一愣,又朝清宁看去,这才发现清宁头挽妇人发髻,这是嫁人后才会有的打扮。 胖四眼珠一转,暗猜定然是自家少爷干的好事,连忙朝三喜与清宁挥手:“三喜、清宁姑娘,这边!” 胖四精明得紧,若是姜远将清宁变成了妇人,那清宁将来肯定是要入侯府的,此时不护着清宁还等什么时候。 先别管是不是,先将清宁叫过来与府中护卫待一起再说,万一清宁有个闪失,他不得被少爷踹死。 清宁与翠儿在三喜的护送下,挤过人群盈盈而来,胖四连忙哈了腰:“清宁姑娘,您也来了啊,快,进咱们这里,莫让闲人挤着您。” 清宁脸色微红,胖四太过谦卑,让她很不适应。 但清宁毕竟是见过大世面之人,轻点了头:“有劳管家了。” 就在此时,皇城的城头之上,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颗似流星的火球冲天而起,而后在夜空中炸开。 五彩的光焰在漆黑的夜空中四溅而开,似天降流星般璀璨夺目。 皇城下的百姓们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还未等他们将下巴合上去,皇城之上突然轰鸣之声大作,无数颗火球腾空而起。 “哇!大扬面,好漂亮的烟火…” 小娟儿拍着巴掌乐不可支,利哥儿与雨儿、徐文栋也兴奋得直跳。 三喜与文益收的两个胡女婆娘,她们哪曾见过这奇异之景,惊呼道:“哦,卧滴尚帝,介是天使在撒花瓣么…太美啦…” 清宁与翠儿也轻掩了嘴,脸上有激动也有惊讶。 姜远曾说,要送她一个礼物,想来就是这个了,不然何以让三喜特意接她主仆来皇城之下。 朵朵烟花绽放,如冬夜里的满天星辰,清宁喜的竟流下泪来。 与清宁、小娟儿等人的反应不同,燕安的百姓这辈子哪见过这等奇观,且大多百姓又信鬼神之说。 今日恰好又是新君即位,此等异景实为大祥之兆,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祥瑞啊!明君临世,又现祥瑞,这是要兴我大周啊!” 一众百姓疯狂了,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对着皇城而拜,山呼有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此起彼伏,经久不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时间回到一柱香之前。 赵祈佑听得尉迟耀祖来报,说是姜远在长乐宫外准备的礼物已妥,当即率了百官离了宴席出宫来看。 赵祈佑与一众百官出得宫来,见得鸿帝也在,纷纷上前见礼。 鸿帝摆摆手:“众位不需多礼,且看丰邑侯摆的龙蛇大阵。” 姜远很无语,明明是烟花大阵,鸿帝非要说成是龙蛇大阵。 赵祈佑喝得有些微勳,只见得长乐宫外的空地上,影影绰绰的立着许多木桩子,也看不清是何物,不由得奇道: “丰邑侯,你献给朕的礼物在哪?” 姜远伸手一指空地上的竹筒:“就是这个。” 赵祈佑愣了愣:“你让朕看一堆木桩么?” 西门楚笑道:“即然是丰邑侯摆出来的,就算是一堆木桩,也定然有其妙处。 丰邑侯,别卖关子了,向陛下与太上皇展示一下你的礼物吧。” 姜远接过尉迟耀祖递过来的灯笼,高举着对着皇城的城墙方向画了个大圈。 城头之上也有一盏灯笼回应,随后,突然一声暴响传出,一颗火流星冲天而起。 这颗火流星出现得突然,且又伴有巨响,将喝得微勳的文武百官们吓了一大跳。 “有妖怪!护驾!” 中书令荀封芮更是大喝出声,一个箭步护在赵祈佑身前。 第563章 排山倒海之物 更有一些胆小的官员连滚带爬的往长乐宫内跑,钻入饮宴的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赵祈佑也被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那城头突然冲天而起的火流星,而是被荀封芮那突如其来的嗷叫声给吓的。 鸿帝与姜远站在最前面的一阶台阶之上,背着手看着夜空中闪烁的烟火,那张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呼…砰…砰…” 城头的六十管烟花依次冲天而起,整个皇城刹那间被五色之光照亮,又刹那间消散于黑暗之中,如此来回往复。 文武百官从最初的惊吓,到震惊,再到恍如梦中,这个过程也是在刹那之间。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之景,这哪是什么妖怪出世,分明就是五彩祥光临世间。 先前喊着有妖怪的荀封芮此时目瞪口呆,张大了嘴仰着头,已经失了神,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震惊的。 赵祈佑龙躯轻颤,姜远说要献给他一个礼物,没想到竟弄出了五彩祥光,这真是人力能制出来的? 六十管烟花足足燃放了半柱香的时间,皇城内外,甚至整个燕安城的百姓都见着了这冬夜中升起的璀璨之光。 最后一颗火流星爆散之后,皇城上的夜空渐归平静,赵祈佑与一众文武百官却仍仰着头,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鸿帝侧头看向姜远:“丰邑侯,这些都是出自你之手?这就是你说的,可毁天灭地之物?” 姜远笑道:“正是!这东西既能化作五彩祥光,也能变成恶魔排山倒海,就看掌握他的人如何使用。” 赵祈佑闻言,激动的上前一把抓住姜远的胳膊,颤声道:“明渊,这等神技只怕只有仙人才会,你是如何做到的?此物真能排山倒海?” 姜远正色道:“陛下、太上皇,此物并非神仙术法,而是格物与工业结合后的必然产物。 此物若控制得当,可崩巨山于倾刻之间,工业可强国,并非臣胡言乱语。” 赵祈佑急声问道:“明渊,此物当真是你从格物中习来的?而非仙人传授的神通?此物名为何物?” 姜远答道:“此物名为火药,最先制出此物的也并非是微臣,而是一些炼丹的术士。” “火药?” 赵祈佑默念了一句后,又问道:“那这火药除了能像火流星一般发出五彩祥光,又如何能排山倒海?” 一众百官也很想问这个问题,这名为火药的东西好看是好看,但若说能排山倒海怕是就有夸大之嫌了。 荀封芮刚才被烟花吓得嗷嗷乱喊,此时见得这烟火也不过如此,又听得姜远夸大吹牛逼,站出身来对赵祈佑道: “陛下,依老臣看,丰邑侯制的这什么火药,也就是一个奇技淫巧的事物罢了,说能排山倒海就有些夸大了,陛下当斟酌。” 那些先前被吓得钻了桌底的官员,此时脸上还带着愠怒之色,暗恨姜远搞得这花活,让他们在赵祈佑与太上皇面前丢了脸面,也上前附和: “陛下,荀大人说的对,丰邑侯以奇技淫巧制了些观赏之物,却又将工业与格物牵扯上,这太牵强了。” 这些官员都曾反对过姜远建那什么工业园,此时听得姜远吹着牛逼说这东西是工业必然的产物,其意思不就是糊弄赵祈佑掏钱给他么? 能混得一官半职的人,谁都不傻,只差没指着姜远的鼻子说他弄些妖术来蒙骗了。 上官云冲哼了一声,指着荀封芮与那些谏言的官员:“尔等白长了一个脑子,此物若用在军中,夜间传讯军情再好不过!” 尉迟愚也道:“镇国公说得不错,尔等见得稀罕之物就贬成奇技淫巧,莫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上官云冲虽然已闲赋,但虎威尤在。 而尉迟愚此时官居殿前指挥大都尉,掌天下兵马。 他们俩出来为姜远站台,这些张嘴就说是奇技淫巧的官员顿时闭了嘴。 但荀封芮为中书令,又是宰相之一,在言语上岂会惧了这两个老将,抚着胡须笑道: “两位老将军说得没错,此物用在军中传递军情自是极好的。 但刚才丰邑侯说的是有排山倒海之能,能倾刻间将巨山崩为平地,这就有些言过其词了。” 一直没吭声的姜守业甩了甩袖袍:“荀大人,你也是熟读子史经集的大学士,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实有辱圣人之教啊。” 荀封芮听得姜守业阴阳怪气的讽刺他,却是不敢反驳了。 他或许不惧武将,但却是不敢去惹姜守业。 姜守业独领文官之首时,力压一众朝官,经年久月所形成的威压,岂是荀封芮能敌的,本能的就有些畏惧。 姜远却是一点恼意也无,对赵祈佑与鸿帝道:“陛下、太上皇,众位同僚所说也有一定的道理,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即然其中大多数人都不信,那臣便展示一番。” 实际上,姜远说的那火药能排山倒海,在扬之人除了工部侍郎万启明以外,几乎就没有人会信。 即使是姜守业与上官云冲也是持怀疑态度的,他们之所以要出来怼荀封芮,只因姜远是他们的儿子/女婿,仅此而已。 赵祈佑却是半信半疑,他知道姜远懂格物且又多智,能弄出许多稀奇之物来。 但说能毁天灭地,这实是…太夸张了,他是想信的,但理智却告诉他,这不可能办到。 鸿帝却是点了点头,慈祥的看着姜远:“那你就去试试吧。” 姜远早就料到仅凭一些烟花,是不足以让人信服的,只有让他们亲眼见识一下炸药的威力才行。 就让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狮屎一定比熊便大堆。 姜远从怀里掏出一捆炸药来,咧着嘴对荀封芮道:“荀大人,你不是怀疑本侯吹牛逼么? 本侯这里有包火药,你拿去放在徦山底下,点了火试试,看看本侯说的是真是假。” 荀封芮见姜远将一大捆纸卷的管状物朝自己递来,本能的就往后退,哪里敢接。 他又不傻,姜远笑得这么邪恶,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姜远见荀封芮不敢接,又将那一捆炸药伸向刚才说他尽搞些奇技淫巧的官员:“哪位同僚敢去试试。” 这些官员面面相觑,更没有人敢接。 就这么一小捆东西,说能排山倒海,他们自是不信。 可,万一是真的呢? 上官云冲见状,哈哈一笑:“一群怂货,看把你们吓得! 你们不敢,老夫却是敢!贤婿,让老夫来!” 姜远连忙将炸药收了回去,这东西让荀封芮等人去点,炸死了一了百了。 但若是将自家岳父炸上了天,他啥也不用说,自个抹了脖子跟着去就行。 姜远连连摆手:“岳父大人,这东西极险,怎可让您去,还是小婿来吧。” 众百官见得姜远蛊惑他们去点这火药,而又不让上官云冲去,不由得在心底暗骂姜远不当人子。 姜远拿着那捆炸药就往长乐宫前的荷塘而去,他本是想用炸药将徦山给它崩了,但又唯恐溅起的石块将众人击伤。 姜远眼珠一转,想起在济洲时,利哥儿用炸药将叛军首领当鱼炸的情景,此时不妨效仿一番。 姜远一手拿了炸药,一手吹了火折子,抬手便将炸药点了。 使足了气力将炸药扔向荷塘的中心后,姜远捂着耳朵发足狂奔,边跑边喊:“蹲下!” “轰…” 在赵祈佑与鸿帝,以及百官还未反应过来时,只听得一声巨响传来,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颤了一颤。 一众人只见得荷塘中的水突然爆裂开来,一根巨大的水柱腾起能有五六丈高。 文武百官们又被吓得惊慌失措,许多人直接被震倒在地。 十数条锦鲤从荷塘中飞出,摔落在众人脚下,更有一条大红鲤鱼直接命中荀封芮的面门。 荀封芮只觉挨了一大耳刮子,被扇得七荤八素,一屁股坐倒在地。 赵祈佑等人慌乱过后,往荷塘中一看,只见清澈的塘水已浑浊不堪,水面之上缭绕着一层烟雾,水下不断的有死鱼浮上来。 “这…” 赵祈佑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鸿帝也挺直了腰背,年迈的身躯不停的颤抖。 上官云冲与尉迟愚对视一眼,向前一步朝赵祈佑贺喜:“陛下,丰邑侯所言不差,此物确实有排山倒海之能啊!若用在我大周军中,何惧他国!只怕没有什么城池能挡此物!” 赵祈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姜远:“明渊!如此神物,为何不早点拿出来!这东西有大用啊!当真是仙人之技!” 姜远躬了一身:“陛下,臣也是刚试制出火药不久。 陛下,这火药就是工业与格物结合的产物,不仅可以用来攻城拔寨,还可以用于开山炸石、开矿,制作烟花爆竹等许多妙用。 此物如同神之技法,只有陛下才能掌控,臣也不敢私藏,配制火药的秘方在此。” 姜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赵祈佑,神色郑重无比。 赵祈佑听得这话心下一松,他刚见识过火药之威,又喜又惧。 这东西若不能为他所掌控,没有哪个帝王会睡得着觉。 赵祈佑双手接过姜远呈上来的秘书,看了一眼后便匆匆纳于怀中,唯恐有失。 门下省侍中西门楚与工部尚书五泽见状,连忙行大礼:“恭喜陛下得此神器!” 一众百官又岂能落后于人,也山呼齐喝,只有被锦鲤扇晕了头的荀封芮,依然坐倒在地上,满脸的茫然。 赵祈佑龙心大悦:“有此神器,我大周可兴也!” 姜远打蛇顺杆上:“陛下,若是咱们大力发展工业,以后像这等神器定然层出不穷,我大周定然屹立万国之上!” 赵祈佑岂不知姜远的意思,龙袖一挥:“户部张兴听旨!” 张兴叹了口气,现在就不是掏一百三十万两银子的事了,以后不知还要掏多少个一百三十万两。 “臣在!” 张兴再怎么不情愿,也得上前听旨。 赵祈佑朗声下旨:“着户部拨发银钱于工部建工业园,每次拨发三十万两,二年内拨完一百三十万两! 工部尚书伍泽,侍郎万启明听旨! 工部建工业园银钱之多,尔等实销实报,不得怠慢!” 张兴与伍泽、万启明三人躬身而下:“臣领旨。” 赵祈佑虽同意拨钱,但却不盲目,并没有因为得了火药就一次性大把撒钱。 如此谨慎,让姜远既欣慰又叹息。 欣慰赵祈佑并没有被喜悦而冲昏头脑,叹息的是,他从鸿帝那遗传来的疑心渐渐开始萌芽。 鸿帝看看赵祈佑,又看看姜远,缓缓点了点头,这两人,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婿,都是他的孩子。 兄弟能相互扶持,自是他愿意看到的。 “丰邑侯,还有几百根烟花未放,现在可以演那龙蛇大阵了吧?” 鸿帝笑着一指那三百根竹筒,问道。 赵祈佑也道:“明渊,快,继续放烟花!朕还未看够!” 姜远也不怠慢,将那三百根烟花的引线点了,刹那间三百根烟花齐声呼啸。 鸿帝说得没错,这三百根烟花齐放,恰似一条巨龙咆哮,当真是龙蛇大阵。 烟火漫天,不仅只照亮了皇城,也照亮了整个燕安,朵朵烟火绽开,今晚注定是欢喜的。 “陛下,你听!” 西门楚侧着耳听了听,大声对赵祈佑说道。 赵祈佑与一众百官闻言,屏了呼吸侧耳倾听,只听得在烟花的暴鸣声中,还夹杂着百姓从皇城外传来的山呼万岁之声。 后宫之中,众多命妇环绕着帝后张锦仪,见得长乐宫方向升起朵朵烟花,也不由得离了宴席出来观看,一张张娇艳的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上官沅芷、黎秋梧与小茹,三女携手而立,口中喃喃自语:“好漂亮的烟火,也只有夫君有此能耐了。” 三女相互对视一眼,又皆掩嘴而笑:“真好。” 其他命妇听得她三人说真好,只道是在说这烟花。 只有三女自己知晓,她们是在言自己能嫁得姜远,这才是真的好。 第564章 超脱在外 纷纷出了房间,站在各自的院落里抬头往皇城方向看去。 只见得皇城上空五彩流光伴着轰鸣声闪烁,皆都吃惊不已,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这些使节原本也是有资格在长乐宫中饮宴的,但因为与大周皇帝谈崩了,一气之下甩袖而去。 能出使他国的都是有能力的有识之士,见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此时见得这情景,隐隐觉得或许错过了什么重大之事。 图门抬头看着满天的烟花,招来一个北突勇士吩咐道:“去,给我查查,大周皇城中的那些火流星是何物!” 北突勇士手捂了胸口领了命,大步出驿馆而去。 籐原次郎也是这么干的,将井上麻野唤了过来 : “大周的技艺百工很是厉害,但眼前所见却是未有所闻。 本王有些不好的感觉,你派出忍者去打探一番,看看这些冲上夜空的火光是怎么来的。” 井上麻野顿首道:“嗨!属下这就安排!” 籐原次郎思索了片刻后,又立即制止了井上麻野:“慢着!派出忍者估计也很难打探出来,你且备好厚礼,明日本王要去拜见大周官员,比如那荀封芮。” 而格桑仁次站在院落中,大口饮着马奶酒。看着满天的烟花啧啧称奇,全然就是一副看稀奇的态度。 格桑仁次的随从走上前来,微躬了身:“格桑将军,皇城上空有五彩虬龙出现,难道大周皇帝真有神明庇佑?需不需要属下派人去打探一番?” 格桑仁次摆了摆手:“以本将军来看,这定然是大周的奇技淫巧之物,并非什么虬龙入世。” 那随从闻言一怔:“若是人制的奇技淫巧之物,那此物不简单,若用此物传递军情信号,必如虎添翼。” 格桑次仁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不过无需刻意去打探,若是机密之物,大周人岂会轻易让人探了去。 咱们党西子弟要在大周进学,有的是时间与机会,若是现在就随意打探,反倒让大周人有所防备。” 那党西勇士听得格桑仁次这般言说,也不再坚持,与他一同站在院子里看那满天烟火。 烟花漫燕安,无论是皇城内还是皇城外,人们的兴致都极其高涨,直到烟花放完了许久,都不愿离去,直到深夜。 赵祈佑心情极好,见得烟花放完了,又率众臣回殿饮酒看歌舞。 “丰邑侯,你制出火药此乃大功,朕封你为…”赵祈佑满脸笑意,抬手就要给个封赏。 姜远见状连忙上前一步:“陛下,臣多饮三杯酒便行,其他的封赏臣不敢受。” 赵祈佑大声道:“为何不敢受?有何不敢受!有功者当赏,若不赏就显得朕小气了。” 姜远忙道:“那陛下不如赏臣一些黄白之物,必竟弄这烟花,花了臣不少钱,家中都要断粮了。” 赵祈佑闻言一愣,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姜远会这般推脱,略有些不解。 姜远却是想得明白,他既然将那火药给了赵祈佑,就不会再染指,同时,也拒不受实职,这是不愿断了两人的私下交情。 若他一旦任了实职,定然会成为赵祈佑的近臣,两人的关系就会掺进权力,情谊就将变得不再纯粹。 现在姜远已是侯爷,又为实际意义上的驸马,只有超脱在外,不去触及朝中派系之争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 有实职,对很多官员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但对姜远来说却是束缚。 对赵祈佑来说,姜远没有实职反倒会更利于辅佐他,哪里需要就能将姜远往哪里塞。 只是赵祈佑目前没意识到这一点。 坐在赵祈佑身侧的鸿帝,却是赞许的看着姜远,赵祈佑没能想明白,鸿帝怎会不清楚。 赵祈佑叹息一声:“也罢!朕便赏你黄金千两,绸缎百匹。” 姜远连忙谢了恩,重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姜守业看着坐在身边的儿子,也默默点点头,显然他也是认可姜远这个做法的。 饮宴至子夜时分,一众人皆有些醉意,上官云冲趁着酒劲还在殿中舞了一套刀法助兴,刀法耍完也到了散席之时。 姜远在崇德门处接上上官沅芷等人,这才与姜守业夫妻一同回梁国公府。 “怎么样,后宫热闹么?” 马车中,姜远笑着问道。 黎秋梧撇了撇嘴:“热闹倒是热闹,那群贵妇…一言难尽,全是马屁精。” 姜远哈哈大笑:“你性子直,受不了这种扬合也正常。” 上官沅芷笑道:“今日皇后是主角嘛,命妇们当然会多一些奉承,改天让婆婆带着你去与贵妇们聚聚,让她们也拍你的马屁。” 上官沅芷对这事可谓深有体会,刚嫁给姜远那会,被姜郑氏带着四处参与贵妇聚会,收到的奉承多不胜数。 黎秋梧伸了伸懒腰:“我还是算了吧,有那功夫我在家练武不好么,去整那些虚的做甚。” 小茹咯咯直笑:“师姐说的是,被人奉承有什么好的,一点不自在。” 今夜在后宫中,除了皇后以外,另一个收到最多奉承的,那就非小茹莫属了。 大周的公主本就不多,另两个公主年岁太小,奉承她们也作用不大,那不就得来奉承小茹么。 说到这些事,上官沅芷脸色一正,拉着小茹道:“妹妹,那瑞云县主与你相谈甚久,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小茹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说说诗词什么的,对了,她还问了夫君与格物学院一些事。” 黎秋梧哼道:“那瑞云县主一脸狐媚之相,你别傻傻的什么都跟她说。” 上官沅芷瞪了姜远一眼,也道:“就是!她打听夫君的事,说不定就是冲夫君来的!” 姜远满头黑线:“怎么又扯上我了?” 上官沅芷掐了一下姜远:“闭嘴!” 姜远悻悻的闭了嘴,若一牵扯到其他女子,上官沅芷一向如临大敌,姜远也不敢触她的虎须。 小茹见得上官沅芷与黎秋梧紧张兮兮的,笑道:“我又不傻,我才不与她说呢。”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齐齐松了口气:“妹妹做得对,咱家后宅就只能我姐妹三人做主,得防着某些人一些。” 姜远闻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们说的某些人是我么?” 三女齐齐朝他翻了个白眼:“自己知道就好!” 车马进得梁国公府,姜守业与姜郑氏老两口,像捧个宝贝一般,将小致知抱走了,也不去管姜远等人。 姜远看得这情形更是无语,自从姜致知出生后,姜郑氏全然不像以前那般,拉着姜远‘儿啊儿啊’的喊了,也不关心他是胖是瘦了。 心思全在孙子身上,似乎有姜远也行,没有也行。 姜远也不好意思与自己的儿子争宠,回自己的房间闭门思过去了。 时间一晃又是两日,眼看还有三四天就要过年了,有钱的人家已开始准备年货,置办新衣,燕安城中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 而南城门外的官道上,却有数千穿着破烂的民夫在平整路面,挖土填坑。 大周的底层百姓并不富裕,过年对于他们来说,与过关无异。 这些穷苦之人,过年别说吃上一口肉,能吃上一口白面馒头都是奢侈。 更有甚者,还会被放高利贷的堵门要债,还不上钱的,狠一点的放债老爷,还会拉他们的儿女去牙行。 如今丰邑侯在过年前招工干活,且每日现结工钱,有难处急需还债的,还可以先预支一些,这等好事千古未见,每日都有人前往招工处报名。 姜远沿袭了以前的老规矩,但凡来应聘的民夫,不仅管二餐饭食,每人还能领到一双新鞋与一双麻布手套。 这些鞋与手套却不是姜远买的,而是沈有三赞助的。 一双鞋价值十文,一双手套不会超过五文,对沈有三来说,赞助一万双鞋与一万副手套,还及不上他去一趟闻香楼的花销多,不过百两银子而已。 沈有三能来赞助,倒不是他热衷行善,只因为姜远忽悠他说:“你赞助些布鞋、手套,本侯让你在路边打广告。” 一语惊醒梦中人,打广告这事沈有三可谓门清。 盐业总司成立之初,他便按姜远提供的思路请来绮梦代言,而后又搭灯楼,效果出奇的好。 这次捐鞋也不能白捐,便让人在鞋帮子上绣上“沈记商行”的字样。 但因为鞋子穿在脚上,除了穿鞋的民夫谁会去注意,广告费算是扔水里了。 第565章 谁碰谁死 于是,沈大老板便成了人们口中的沈大善人。 名声是有了,但效果没达到预期,沈大老板显然不死心,便又命人用麻布做了几千件单衣。 再在衣服的后背上绣上‘沈记商行、沈记布坊制’,胸口上则绣‘沈记布料,百姓的布料。’ 这么一件花花绿绿的廉价麻布单衣,既御不了寒也不美观,但架不住民夫们苦,免费送的穿上又何妨。 几乎在同一天,修路的所有民夫都穿上了这身行头,从官道上过的行人商贾,顿时记住了沈记商行这四个字。 前后总共没花一千两银子,不仅得了名声,还让沈记商行的名声大噪,连孩童都时不时喊上几声:沈记布料,百姓的布料。 沈有三这厮见得效果奇好,干脆来个喧宾夺主,在姜远的招工摊边上搭了个棚子。 但凡来应聘的,只要凭侯府发的竹牌,就能到他的棚子里领上鞋子、手套、衣服三件套。 姜远看得这架式,真的很想抓着沈有三拷打逼问一番,让他招出是从哪个位面穿越过来的。 “有三,你老实交待,在衣服、鞋子上绣字的花招你是从哪学来的?这种法子你都能想到?” 南门外的工棚中,姜远将腿架在炭炉上,像看稀奇动物一样看着沈有三。 如今的沈有三早不似当初那般,瘦得像一根麻杆形状了,体态略微的发了点福。 为显稳重,嘴唇上还留了一撇小胡子,身上穿个貂毛大衣,手指上戴个大扳指,气扬比姜远还足。 “明渊兄,你这话说得不对,什么叫花招?我这也是行了善。” 沈有三拍拍貂皮大衣上的炭灰,嘻笑道:“再说了,这不是你让小弟打的广告么? 你看,这些民夫穿着我家的衣服走来走去,这才是广而告知嘛。” 姜远佩服的伸出大拇指来:“你真他娘的,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姜远不是在讽刺,是真心夸赞,沈有三举一反三,一般的商贾根本想不到这些套路。 “明渊兄过奖。” 沈有三得意的拱了拱手,左右看看后又压低了声音: “哎,你那烟花怎么弄的,也让小弟来弄呗。 已经有客商来我这打听了,他们都知道那东西是你弄出来的,又知咱俩关系,嘿嘿,咱们老规矩,二八分成…” 姜远闻言警惕起来,紧盯着沈有三:“谁在你那里打听了?” 沈有三见得姜远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也是一怔:“前日有个倭国商人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弄出一批烟花来,他带回倭国售卖,出的价很高。” 姜远眉头一皱,在燕安根本就没有什么倭国商人,只有籐原次郎的使节团。 姜远在长乐宫献火药,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瞒不住他国使节的耳目,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籐原次郎这么快就打听到了沈有三与他之间的关系,还让人扮成倭商来买烟花,打的什么主意还用说么? 姜远正色道:“有三,我先提醒你,你做生意就好好做,就算与倭国有商业往来也正常,但有些东西千万不要碰! 比如制烟花用的火药,制刀的精钢,你若碰了,我也救不了你!” 沈有三倒吸一口凉气:“那精钢我自是不敢碰,但那烟花也不行么?” 姜远一字一顿:“我说的是火药!” 沈有三见姜远咬牙切齿,连忙点头:“小弟知道了。” 姜远见沈有三认真应了,这才缓和了神色:“那东西谁碰谁死,你有分寸就好。 对了,那些镜子卖得如何了?” 说到这个,沈有三咧了个嘴大笑:“嘿嘿…我送了一批去拍卖,每面不低于十万两,还真有傻子买…不过现在不好糊弄了,镜子一面一面往外拿,傻子都知道不对劲。 现在一面穿衣镜的价格暴跌,已不足万两一面了,我家的大门都被人泼过几次粪了。 现在我出门,没有十个护卫,我都不敢走道。” 姜远哈哈笑道:“你挣了那么多,还不能让人泼泼粪,打打闷棍出出气么。” 沈有三翻着白眼:“可是,你拿的才是大头啊!” “不好了!打架了!” 两人正商量着分卖镜子的钱,就听得有人狂呼着奔来。 守在棚子外的三喜连忙上前将那又喊又叫的家丁拦住,问道:“出什么事了?谁打架?!是不是又有人来闹事?” 前些日子赵有良派人来阻挠修路,被姜远与三喜,合同梁国公府的护卫,就在这南门外斩杀了五人,余者十一人皆被押往了丰邑县衙。 后来瑞云县主赵欣,替赵有良前往丰邑侯府找姜远说和,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那被关押在丰邑县衙的十一个家奴,也被转交了京兆府。 瑞贤亲王赵铠为表诚意,指令裴石严加惩处,那些家奴虽未被判斩首,也落了个发配的下扬。 这才过得几天,又有人来工地上打架,三喜想当然的就认为又是那赵有良来捣乱了。 那家丁急道:“是闹事,也不算…唉,上枧村与下枧村的村民们互相打起来了,见了血了!” 三喜闻言转身就要进棚禀报,却见得姜远与沈有三已经出来了。 姜远拢了拢袄衣:“在哪,带我去看看。” 家丁连声应了,领着姜远与沈有三顺着官道向前跑去。 走了里许远,就见得前面路上围了一大群做工的民夫,还有许多过路的行人也在围观。 争吵怒吼声,不断从人群中传出。 利哥儿与徐文栋,已带着数个侯府护卫在维持秩序了。 或许是因为利哥儿与徐文栋太过年少,哪里镇得住扬面。 姜远无奈摇摇头,暗道:让他二人来此知行合一以身践行,看来还得多历练才行。 姜远靠上前去一看,就见得一辆拉沙石的牛车被人推翻在路基之下,路面上还躺着两个穿着沈记广告服的村民。 一个村民满头是血,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另一个人也躺在地上嚎叫,也没看见哪受伤,但嚎得比那受伤的还大声。 围在最里面的村民分成两派,手中拿着锄头扁担等物,彼此问候对方的娘亲与祖宗。 乱糟糟的一片。 第566章 缩影 围观的人群见得姜远过来,自觉的让开一条道来,对骂的两伙村民也立即闭嘴,不敢再嚷嚷。 “怎么回事?” 姜远皱了皱眉,询问道。 徐文栋上前一拱手,禀道:“东家,这些人都是上枧村与下枧村的村民,因拉沙石一事起了争执,还动了手。” 姜远看着站得泾渭分明的两个村的村民,问道:“你们自己来说说,拉个沙石怎么还能打起来。” 一个长相清瘦,只穿了件沈记广告单衣的青年站了出来: “禀侯爷,上枧村的胡三兄弟,仗着自己势大,不让俺们村的人拉沙石进扬,还把俺叔打了!” “胡说,谁打你叔了,是他自己摔的!” 另一边一个眼窝深陷,颧骨高凸的浓眉汉子,立即出声反驳。 清瘦青年怒容满面:“胡三!就是你兄弟胡四动的手,这么多乡亲看到了,侯爷在此,你还敢抵赖!” “侯爷,他们上枧村欺人太甚,您得给我们做主!” 下枧村的一众村民叫喊起来,上枧村的村民也不甘示弱,纷纷叫道:“你们不也把胡四打了么,这又怎么说!” “闭嘴!不许吵,一个个说!” 利哥儿年岁不大,嗓门却是极高,手一指那清瘦的汉子:“你先说!” 清瘦汉子朝姜远躬了身,气愤的说道:“侯爷,小的们与上枧村的村民都是奉了侯爷的号召,从河边挖了沙石过来铺路。 本来大家各干各的,但上枧村为了多挣银钱,拦着俺们村的沙石不让进来,说是铺路的沙石,都得由他们来拉。” 姜远拢着袖子转头看向胡三:“他说的可真?” 胡三蠕了蠕嘴,讨好的笑道:“侯爷,您修这路是大功德…” 姜远眉毛一竖:“本侯问你,他说的可真?” 胡三见得姜远要发怒,顿时吓得身躯一颤:“侯爷,下枧村拉来的都是些粗石,他们用粗石来糊弄侯爷,小的们看不过眼。” 青瘦青年怒道:“侯爷也没说是粗石还是细沙,能用便行! 你们就是想独占拉沙石之事!” 胡三哼了一声:“你们拉来粗石卖给侯爷,老子就是看不惯,怎么了!” 姜远见得这情形,心中便有了数。 在开工前,姜远就让胖四贴了征收沙石的告示出去,按每十五立方尺二十文的价格收购。 拉过来的沙石被测量了体积后,利哥儿与徐文栋一个记账,一个发竹牌,到了晚上下工时,便可凭竹牌结算。 沙石都是从荒河野滩挖来的,只要肯出力,拖到工地就是钱,这和捡钱差不多。 这么好的活计,自然就会引来争斗,谁不想多挣点。 姜远蹲下身去看了看那头上有血迹的村民,只见得这人耳垂下有个小伤口,那一脸的血想来是自己糊上去的,乍一看还真能唬到人。 另一个纯粹就是干嚎,一会说头疼一会说肚子疼,在地上乱滚,好好的一件广告单衣上全是污泥。 姜远拍拍手站起身来:“都别嚎了,再装死,本侯就让你们躺床上三个月!” 一旁的利哥儿愣住了:“姐夫,你说这俩货是装的?” 先前利哥儿被吓坏了,姜远让他与徐文栋负责收沙石,这两伙人突然就动上了手,等他跑过来一看,地上躺着两个嚎叫不休的人。 在他管的这片出了乱子,还伤了人,利哥儿与徐文栋只觉天都塌了。 这么点小事都没办好,回府后岂不是要被姜远责骂。 现在利哥儿听得姜远说这俩人是装的,立时大怒,拿过棍子就要打。 地上躺着的那两个村民见状,滚轱辘似的快速起身,哪有受伤的样子。 “你们…这群刁民!” 徐文栋见状也是大怒,不由得怒骂出声。 上枧村与下枧村的村民们,见得被姜远识破,皆低了头去。 姜远也是无奈,这俩个村的村民虽然也都是穷苦之人,但心思却是不简单。 以清瘦青年为首的下枧村村民,拉来的皆是粗石,粗石装进木栏里空隙大,一天拉过来的量便多。 上枧村拉来的是细沙,细沙要筛选,自然就要少很多产量。 利哥儿与徐文栋经验不足,不管是粗石还是细沙,都统一一个价,这就让下枧村的村民钻了空子。 而上枧村的村民见得清瘦青年这么干,便眼红了,干脆便想将下枧村的村民赶出工地,他们再分出人来去拉粗石。 如此一来,这钱不就都是上枧村的人挣了么。 两个村都有各自的算计,谁也不比谁差。 姜远暗叹一声,修条路都这么多名堂,也不知道当初小茹管鹤留湾那么大一片工地,她是怎么管过来的。 姜远轻哼了一声:“本侯不管谁对谁错,若以后再在工地闹事,一律赶出去! 修路是大计,任何人都可以拖沙石过来卖,只要沙石合乎要求便行!” 清瘦青年听得这话,腰一挺,指着胡三兄弟道:“听到了没,侯爷都这般说了,你等再敢拦俺们,俺们就不客气了!” 胡三怒目圆睁,很是不服:“侯爷,他们就是在骗您的钱,小的替侯爷教训他们一番!” 下枧村的村民一听这话顿时怒了,纷纷挽了袖子指着上枧村的村民们喝骂。 也就仅是互相对骂了,姜远在这里,他们也不敢真动手。 姜远脸色一寒:“都闭嘴!” 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一众人又皆缩回头去,不敢吭气了。 姜远严厉的看着清瘦青年:“你莫要以为刚才本侯是向着你说话,你倒是机灵之人,会钻空子。” 清瘦青年闻言打了个哆嗦,连忙躬身:“小的不敢。” 姜远又看向胡三:“尔等想要独占这沙石生意,你的算盘也打得不错。” 胡三噤若寒蝉,心中所想被姜远拆穿,哪敢出声狡辩。 姜远又对清瘦青年道:“修路即需要粗石,也需要细沙。 从今日起,你们下枧村负责拉运粗石,任何人敢阻你,可找黎少爷与徐少爷,他们可给你们做主。 但每十五立方尺的粗石以十二文钱结算。” 清瘦青年与下枧村的村民,听得姜远给他们撑腰顿时一喜,但又听得每车粗石一下就少了八文钱,便有些不乐意。 清瘦青年躬了躬身,小心翼翼的说道:“侯爷,不是说好的二十文一大车么,您这…” 姜远哼了一声:“怎么?你有意见?你不想干就别干,你们那点小心思,糊弄一下两个小少爷还行,在本侯面前也想耍心眼么? 粗石什么价格,你们不清楚么?若再耍滑头,你们谁也别想干了!” 清瘦青年与下枧村的村民听得这话,皆露出讪讪的表情来,他们的确是钻了利哥儿与徐文栋的空子。 “十二文便十二文,小的们干!” 清瘦青年也不傻,即便是十二文一大车粗石,一天下来也能挣个六七十文,这钱不要太好挣。 只不过,下枧村的村民们将胡三等人恨入骨髓,若不是他们捣乱,怎会凭白少了许多钱。 姜远又对胡三道:“上枧村专供细沙,价格不变! 但是,若让本侯知道谁敢阻挠别人拉沙石,打架斗殴的话,本侯就让他进县衙大牢过年!” 胡三兄弟连声应是,这事他们没吃亏也没占便宜,但听得姜远说任何人都可以拉石头拉沙子来卖,有些不愿意。 原本还有其他村的人也来贩售沙石,皆被他带着人吓走了,只有下枧村与他们对着干。 这下好了,看似没吃亏,实则吃了大亏,先前白忙活了,不由得后悔不已。 但姜远这般严厉警告,他又不敢不应,否则饭碗没了不说,还要蹲大牢。 姜远又对徐文栋与利哥儿道:“你二人写些告示四处张贴,本侯的工地欢迎任何人来售卖修路的材料。 再去丰邑县衙,让县令大人派些衙役过来,若有人恶意欺辱他人,阻挠他人生计,即刻捉拿下狱!” 利哥儿与徐文栋领了命,当即分头而行,一人写告示,一人去县衙。 三喜见得事情已平息,挥着手驱赶看热闹的人群,姜远却是暗叹一口气。 上枧村与下枧村今日搞出来的这个事,不正是大周的现状缩影么,既有内部的也有外部的。 这两个村民的心思,若是代入大周勋贵门阀也一样适用,姜远想要改变现状,面对的就不是大字不识的村民了。 路好修,也难修。 就在这时,南城门门洞中走出一队扛着旌旗的金吾卫来,其后是一队穿着金甲的骑兵。 骑兵之后是一辆四马拉车的龙辇,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车马。 在官道上干活的民夫们见得这情形,纷纷避跪于官道两旁。 沈有三捅了捅姜远:“陛下怎的来了?” 姜远叹了口气:“估计是要去我鹤留湾。” 姜远原本以为赵祈佑会在过完年后,才会率百官去鹤留湾视察,没想到正式登基不过两天,他便火急火燎的带着人过来了。 第567章 在人不在物 姜远与沈有三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快步走至龙辇前行礼。 赵祈佑撩开车帘,露了个笑脸,看看跪在道路两旁的民夫,又看看姜远与沈有三: “朕正要去鹤留湾,没想到你二人恰在此处,这官道现在就开工了?朕以为你会在年后动工。” 姜远躬身道:“回陛下,这官道早一天动工,便早一天完成,臣今日正好闲来无事,便与沈有三一起过来看看。” 赵祈佑一挥龙袖:“既然恰好遇上官道开工,朕也下来瞧瞧。” 话音一落,立即有金吾搬来一个登车榻置于龙辇之下,两个太监轻扶着赵祈佑下得车来。 赵祈佑下得车来仔细一看,民夫穿着的广告服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有三,这些民夫身上穿着的衣衫,怎么全写着你沈记商行的字样?” 沈有三诚惶诚恐的答道:“回陛下,有三看这些民夫顶着风雪干活,实是于心不忍,便捐了些衣物、布鞋,也为修路出一分力,顺便给我那商行做做广告。” 赵祈佑闻言一愣,随后大笑出声,广告这个词他是知道的:“沈有三,你真乃经商奇才,虽然存了私心,倒也办了实事,此事办得不错。” 沈有三得了赵祈佑的夸赞,擦了擦脑门的汗:“陛下过誉了。” 赵祈佑看着躬身弯腰,紧张不已的沈有三,突然生出一股黯然来。 他与姜远、沈有三当初一起逛闻香楼,一起喝酒骂街,一起朝良家女子吹口哨,年少时是何等的快意。 后来,三人为了盐业总司共同努力,有不同意见时,还会争得面红脖子粗,欢喜时也会击掌相庆。 如今再见沈有三,他却已然不敢与自己对视了,态度既恭敬又谦卑。 即便是姜远,也似乎与他疏远了许多。 赵祈佑暗叹一声,也许得到一些东西后,也要失去一些东西。 自己登了帝位,高坐庙堂之上,难道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么。 赵祈佑想到此处,便也没有了视察官道的兴致,淡声道:“时辰已不早,丰邑侯,咱们还是先去鹤留湾吧。” 姜远与沈有三对视一眼,不明白赵祈佑为何突然失落起来。 “微臣这就陪同陛下前往。” 姜远又作了个揖,赵祈佑更是失落,轻点了头不发一言,转身又回了龙辇,车帘一放便没了声息。 龙辇缓缓驶动起来,朝前而去。 “陛下似乎有些不高兴?我刚才哪儿说错了么?” 沈有三心惊胆颤的看向姜远,低声问道。 姜远安慰道:“没有,你别瞎想。陛下带着百官去鹤留湾是有要事,你不宜同往,且先回去。” 沈有三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无从去猜赵祈佑的心思,听得姜远这般说,也便拱了拱手,领着一众护卫回城去了。 姜远见得龙辇走得有些远了,径直上了自己的那辆破马车,令三喜驾着朝龙辇追去。 龙辇与一众车马在丰邑侯府门前停下,姜远快步至龙辇前请赵祈佑下车:“陛下,天气寒冷,请入府饮杯热茶。” 赵祈佑呼吸之间白雾翻腾,笑道:“朕匆匆而来,就不多耽搁时间了。 那日你曾言说,让朕得空领了百官来你鹤留湾看看什么是工业,今日正好,速速领路吧。” 姜远早就知道赵祈佑是为何而来,当下也不迟疑:“那陛下请随我来。” 鹤留湾的作坊很多,砖厂、水泥窑什么的大家都很熟悉,也就没必要去看。 香皂作坊、酒坊是日消品,这个看了没多大意义,还会泄露了自己挣钱的法门。 玻璃窑也不能去,沈有三的镜子还没卖完,若是被百官们看见玻璃这东西是作坊烧出来的,还怎么赚这些冤大头的钱。 唯一能去看,且直接关乎军国大事的作坊,那就只有水压作坊了。 至于火药作坊,只能单独带赵祈佑前去,其他人连说都不能说。 百官们也陆陆续续的从马车上下来,姜远扫了一眼众人,就看见了一个大黑个子,还是个老熟人。 那黑个汉子与徐武等武将走在一起,见得姜远的目光朝他看来,咧了个大嘴便笑。 姜远暗骂一声晦气,樊解元这货怎么跑回来了?如果没猜错,樊解元突然从济洲跑回来,定然又是来抓自己的壮丁的。 那明轮船还是一堆木头,樊解元三天一封信,催姜远前去济洲造船,像催命一般。 起初姜远还会回些推脱之言,后来连信都懒得回了。 船肯定是要造的,但总得有个轻重缓急,燕安这头又是修路又是建工业园,哪件事不急。 姜远也没空上前与樊解元打招呼,领着赵祈佑便往壮元溪而行。 一行人经过一座烟囱冒着黑烟的屋子时,赵祈佑突然停下脚步,侧头问道:“丰邑侯,此处又是作什么用的?还有护卫看守?” 赵祈佑说着便迈步往那屋子而去,姜远心下一慌,这烧玻璃的地方能去看么,连忙劝道:“陛下,此处是烧炭的地方,又脏又乱,还是别看了。” 赵祈佑听得姜远这么说,好奇心更重,烧个木炭而已,用得着派护卫守么。 姜远使劲眨着眼睛,赵祈佑便明白了,这里边定然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他若进去看,百官也会跟着进,岂不坏了姜远的事。 赵祈佑也眨巴了一下眼睛:“原来如此,那便没什么好看的了。” 身后的百官却是腹诽不已,木炭能值几个钱,这都得派人守着,丰邑侯搂了那么多钱,不知道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是睡钱堆里守着。 姜远领着赵祈佑一众百官,紧走慢走顺着壮元溪逆流而上,只见得溪流尽头有一个小水坝,水坝之下有一个巨型水车,与一座红砖墙建成的屋子。 屋子里面传出砰砰之声,似有重物在锤打铁块一般。 赵祈佑看着那缓慢转动的水车,疑声问道:“丰邑侯,你别告诉朕,这工业就是这水车吧。 若是如此,还不如去看红砖厂呢。” 姜远笑着将屋子的门推开:“水车只是其中一部分,陛下进去一观便知。” 众人进得工坊,只见屋子正中有一个巨大的铁樽子,与水车相连在一起,正不停的开合…… 阴沉的天空终于放了晴,阳光从云层中露出头来,将覆盖在山野与田间的白雪映照得刺眼夺目。 一群孩童在空旷的田间滚着雪球,欢笑声传出许远。 赵祈佑与一众百官出得水压工坊时,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 工部侍郎万启明更是激动不已,刚才之所见,可谓巧夺天工。 他最近一有空闲就在研读姜远撰写的物理要义,别人看不出水冲压机的厉害,他却是深知此物会带来何等深远的影响。 比万启明更激动的却是一众武将,尉迟愚颤声道:“陛下,此物于我大周有大利啊!有了这东西,制作甲衣的甲片,只需一眨眼就能制出一片甲叶! 若是用来冲压箭矢,一天下来怕不是能制出上万箭头。 还有那马蹄铁…” 赵祈佑紧握了拳头,凝重的看向姜远:“明渊,此工坊之所在必要以重兵把守!” 西门楚也道:“陛下所言极是!老臣方才仔细看了,只要有相应的模具,大多数铁件都能压制,且效率极高,堪称神器也不为过!为防此神器不为他人所盗,定当派重兵把守!” 荀封芮眼珠子一转:“陛下,此等神器有利也有害!绝不能为私人所掌,定要收归朝庭! 若是落入有歹心之人手里,一个月怕是能制千套甲衣,十数万箭头,不得不防啊!” 这作坊是姜远的,荀封芮这般说,分明就是在指姜远很有可能私制甲胄兵器造反,以此在赵祈佑心中种下猜疑的种子。 尉迟愚阴沉着脸看向荀封芮:“荀大人,休得挑唆!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荀封芮冷笑一声:“老夫这是为大周着想,神器只有君王可掌,有错么?” 尉迟愚顿时被噎住,荀封芮这话无可辩驳,实是阴险至极。 姜远瞟了一眼荀封芮,暗道这老小子不是一般的记仇,不就是让他将女儿嫁去北突么,这不是也没嫁么,用得着死咬着不放么。 赵祈佑虽说要派重兵把守,但却没说要抢姜远的东西。 若是这么干,岂不伤了兄弟之情? 但西门楚与荀封芮的话也有道理,若这东西掌握在姜远手里,他又总觉不得劲。 此时赵祈佑还没有意识到,他从鸿帝那遗传来的疑心病,已从萌芽之态长出了叶子了。 赵祈佑为难的看着姜远,欲言又止。 姜远却是不以为意:“这东西陛下想收于朝廷,臣没有任何意见。 臣想说的是,这个冲压机看似神奇,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 工业是不断发展的,今日看这冲压机为神物,他日再来看,只怕就会觉得不过一坨重铁,一件死物罢了。” 赵祈佑听得这话,心境瞬间通透,姜远今日能造出这冲压机,明日说不得又会造出更好的玩意来。 赵祈佑平静了下来,朝姜远笑道:“丰邑侯说得有理,冲压机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人! 朕现在算是彻底知道,你为何坚持要办格物书院了。” 姜远与赵祈佑还是有些默契的,有些话不必过多解释,懂的自然也便懂。 不懂的人,就是说干口舌,依然会坚持己见,比如荀封芮这种。 荀封芮见赵祈佑刚起的疑心又平息了,连忙又道:“陛下,话虽如此,但还是要防…” 赵祈佑又不傻,想明白过来后,再听荀封芮这话就不高兴了,这不是挑拨他与姜远彼此间的信任么? 但荀封芮毕竟是老臣,又是宰相之一,赵祈佑也不会当着百官的面训斥他,只是斜了他一眼。 荀封芮见状立即闭了嘴,暗叹自己还是低估了赵祈佑对姜远的信任。 姜远又道:“陛下,这种水冲压工坊,将来在小李庄的工业园中多建几座便是。 此物也不仅只能用来打造兵器,制作农具也是极好,成本低廉,百姓更能买得起。” 万启明也上前奏道:“陛下,丰邑侯所言不差,小李庄工业园要建炼钢新坊,这水冲压坊正好与之配套。” 赵祈佑点点头:“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依朕看,也不需要分批拨银,一百三十万两全部划至工部! 半年后,朕要看到炼钢坊与水冲压坊,一年后,朕要看到整个工业园落成!” 万启明闻言大喜:“只要银钱到位,臣便是累死在工地上也要干成!” 赵祈佑听得这话,龙心大悦:“好!万爱卿有报国之心,朕甚喜!待你建成工业园,朕自有重赏!” 赵祈佑回头又看看冲压工坊,对姜远道:“明渊,此处你还得要好生防守,勿让他人进来。” 姜远点头道:“陛下放心,此处也不常用,一些重要的机括在不用时便会拆走,别人进来也看不明白的。” 赵祈佑闻言便放下心来:“如此就不用担心了。” 姜远想了想又道:“陛下,我大周工业已开始迈步了。 工业乃是一国之底气,关于任何百工之书都不能泄往他国。 如今各国商贾在我大周四处行商,又有大批他国使节云集燕安,陛下不如下道旨意,但凡归宿朝庭的工坊,不得他国之人入内。 若有作坊工匠或官员泄密,处斩刑!其家眷充军或流放,三代不得归乡!” 赵祈佑听得这话,又想起倭国使节的要求来,点头道:“自当如此!” 一众百官听得这话也纷纷点头称是,唯有荀封芮表情古怪。 赵祈佑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姜远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算是皆大欢喜。 赵祈佑见得无甚他事,便想摆驾回宫了,但姜远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没拿出来,哪能这般让他走。 姜远盛情挽留赵祈佑在丰邑侯府用膳,同时也邀请了尉迟愚、樊解元、徐武、徐幕等武将。 至于其他人,姜远就当没看见,就连万启明与伍泽都没留。 一众百官皆暗骂姜远比张兴还抠门,一顿饭能吃穷你么?搞得像谁稀罕似的。 一时间,丰邑侯府门前的马车走得没剩几辆。 第568章 寒刀与火枪 丰邑侯府中堂之中,君臣几人同桌而坐,没有什么山珍海味,皆是一些家常菜。 姜远家中的饭食,在整个燕安都极为有名,哪怕是一些普通的食材,到了丰邑侯府中的那些厨子手里,都能做出非同凡响的味道来。 赵祈佑夹了些粉条浅尝了一口,赞道:“上回朕陪太上皇过来,这粉条忘记尝了,今日一试,果然美味。” 姜远笑道:“这粉条初食自是极为美味,到得明后年土豆大量产出,人人都有得吃,那时可能就入不了陛下的眼了。” 赵祈佑听得姜远话里有话,笑道:“明渊,你留朕与诸位爱卿吃饭,定然还有别的原因,就别拐弯抹角了。” 姜远放下筷子正色道:“微臣留陛下与诸位将军,确实还有事要说。” 尉迟愚、樊解元与徐武徐幕两兄弟闻言,皆疑惑的看着姜远,不知他是何意。 尉迟愚问道:“贤侄,有何事不妨明言。” 樊解元也将啃了一半的猪蹄放了下来,抹了抹嘴角的油,可能因为赵祈佑在的缘故,也变得厮文起来:“丰邑侯,我等洗耳恭听。” 徐武、徐幕与姜远不是太熟悉,也停了杯箸,端坐着静静的看着姜远。 站在赵祈佑身后的起居郎伍云鉴,早已拿着纸笔,等着记录君臣奏对。 姜远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朝赵祈佑一拱手:“陛下,可否屏退左右?” 赵祈佑身边不仅只有伍云鉴跟着,还有数名宫女、太监在身边侍候。 赵祈佑见姜远提出屏退左右,心神一凝,隐隐猜到姜远要说的事极为重要,毫不迟疑的将一众宫女与太监屏退。 姜远又拱了拱手,起身将挂在墙上的横刀取了下来,对一众人说道:“陛下,可认识此刀?” 赵祈佑见姜远拿着横刀过来相问,笑道:“自然知道,这不是你的配刀么?” 以往赵祈佑常与姜远混在一起,这横刀他不但见过,还拿来耍过,再熟悉不过。 不过,他对刀不太懂,也不知道这刀的妙处,只觉比寻常刀具精美一些。 又见姜远的护卫人手一把,也只道是寻常。 樊解元也是见过这东西的,他与姜远在济洲拦截叛军时,姜远的护卫人手一把削铁如泥的横刀,杀敌如切菜,让济洲水军的将领们看得直流口水。 樊解元笑道:“侯爷,你留下我等,莫不是就只为了让我等与陛下看你这刀吧。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姜远说着将横刀抽了出来,轻挽了个刀花,但见寒光烁烁。 尉迟愚与徐武、徐幕也是知道这刀的,也知道打造这种刀所需的精钢极难炼制,所以还达不到普遍性。 目前大规模装配军中的,也仅有上官重之的边军装备了一小部分。 尉迟愚叹道:“此刀虽好,但所需的精钢不易得,上官重之的军中也不过二千余把,只有队正以上之人才有。” 赵祈佑道:“朕不太懂刀,但尉迟老将军说这刀极好,那便不会有错了。 工业园中的炼钢坊马上就会开建,到时炼出新钢,朕命工部兵械坊日夜打造便是。” 尉迟愚等武将闻言一喜,若是大周所有将士都能配上此等利刃,那就真的如虎添翼了。 赵祈佑又看向姜远,笑道:“明渊,朕与众爱卿皆知这刀是你制出来的,你不会是想让朕与众爱卿夸赞你一番吧?” 姜远也笑道:“当然不是。 这刀正如陛下所说,等得炼钢新坊建成,便能大量打造。 臣想说的是,这刀虽好,但也不一定是最好的,这世界上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姜远见众人皆做倾听状,顿了顿又道: “就像这桌上的粉条,初次品尝觉得是美味,但若有更好的吃食,再看这粉条也就一般了。” 赵祈佑与尉迟愚等人齐齐一震:“你是说,还有更好的刀?” 姜远正色道:“没有,但有更好的兵器。” 尉迟愚瞳孔一缩:“在哪?快快拿出来一观!” 徐幕与徐武也是一脸急切之色:“侯爷,我兄弟二人对兵器一道小有心得,可否取来让我兄弟品鉴一番?” 姜远也不再卖关子,拍了拍手,门外的三喜提着一杆火枪进得中堂来。 姜远接过火枪,轻抚着枪身:“这便是了。” 众人皆是一愣,姜远手中拿着的,就是一根黢黑的铁管与一个木把组成的怪异物件,跟兵器沾不上半点关系。 若非说这玩意是兵器,也不过就是一根空心铁棍,看这怪异的形状,怕是棍术大师来了,舞起来都费劲。 因为不趁手。 赵祈佑凝声道:“明渊,朕的确不懂刀兵,但这分明是铁棍子嘛,难道是朕眼花了。” 为了确信自己有没有眼花,赵祈佑还伸出一只手掌,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尉迟愚、樊解元与徐家兄弟也面面相觑,姜远拿根破铁棍就说是兵器,这与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 若是在朝堂上,非得被言官们喷一脸的口水,然后再扣上一个欺君之罪。 姜远将火枪递给赵祈佑:“陛下,可还记得那火药?” 赵祈佑闻言一愣:“火药?此物与火药有什么关系?” 尉迟愚等武将却是心念一动:“那火药装在竹筒内便是烟花,难道要将火药装在这铁管中?” 樊解元却笑道:“侯爷刚才说此物是比那横刀还要好的兵器,若是把火药装在这铁管中,难不成对敌时放烟花给敌军看?” 在座的人都没有笑,因为他们也是这般想的。 “尉迟老将军说得不错,的确是将火药装进铁管中使用。” 姜远脸上没有一点嬉笑之色:“火药并非只能拿来放烟花或制炸药。 此物名为火枪,配合火药使用可于百丈外杀敌,甲胄都不可敌。” 樊解元闻言笑脸一收,再次看向赵祈佑手中的火枪,还是有些不信:“火枪?侯爷莫非夸大了?可否一试?” 姜远点头道:“当然可以,先不急,吃完饭再试不迟。” 赵祈佑抬头看了一眼尉迟愚等人,见众人脸上皆是急不可待之色,他自己也很想马上知道答案,便道: “饭少吃一顿饿不死,现在就试试,丰邑侯你觉得如何?” 姜远见众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便道:“陛下,家中不宜试火枪,咱们去一个隐秘之处!” 赵祈佑当先站起身来,一抖袍摆:“明渊,前头带路。” 姜远也不迟疑,让独臂老李集合了十个老兵护卫,从库房中取出十支火枪来,领着赵祈佑等人往壮元山而去。 壮元山深处的火药工坊外,禁军们已将此处团团围住。 火药工坊的木栅栏极高,栅栏之上又蒙了麻布,守在外面的禁军只听得栅栏内‘砰砰’声不绝于耳,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 但因赵祈佑曾下过旨,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入栅栏内,违者格杀勿论。 禁军们听得那砰砰的巨响之声,心中虽慌,却也不敢进去查看,只得干等,但这一等就是一个下午。 而此时的栅栏内,赵祈佑将龙袖挽得老高,袍摆提起来扎在腰带之上,提着一杆火枪,瞄着五十丈外的木靶扣动了扳机。 “砰…” 一道火光伴着烟雾从枪管中冲出,五十丈外的木靶边角被铅丸击中,木屑翻飞。 赵祈佑仰天长笑:“哈哈哈…朕终于击中一枪了。” “砰…” 又是一声枪响,五十丈外的那块木靶被击中靶心,被打出一个大洞来。 樊解元得意洋洋的将火枪枪管拿到嘴边,轻吹了一口烟。 赵祈佑的脸色顿时黑了,他打了一下午,刚刚才上靶,樊解元马上就将木靶打出个大洞,恨不得用枪托给他脸上来一下子。 樊解元没得意一会,就见得尉迟愚一枪将木靶的杆子给打断了,木靶飞起老高。 “承让…” 尉迟愚更得意,谦虚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两声枪响,飞在空中的木靶被打得稀碎。 “尉迟老将军,承让了。” 徐武与徐幕齐齐拱手,这回就不只赵祈佑一个人脸黑了,尉迟愚与樊解元的脸更黑。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么。 尉迟愚与樊解元弓马娴熟,放个火枪却被两个青年将领给压了下去,脸不黑就怪了。 “再来!这次目标七十丈外的木靶!” 尉迟愚虽老却不肯认输,拿着火药就往枪管里倒。 赵祈佑也哼了一声:“朕还怕尔等不成!来就来!” 徐幕与徐武不语,只一个劲的往枪管里倒着火药。 樊解元眼珠一转,悄悄背过身去,往枪管里倒了两大包药,将铅丸换成了铁沙。 这货打得好算盘,一包火药配一管铁沙打不远,配铅丸又没徐家兄弟打得准。 那不如装两包火药,再用铁沙,大力出奇迹,打仗的事也算不得作弊,兵不厌诈嘛。 姜远撑着下巴坐在远处叹气。 本来带赵祈佑等人来试试火枪就回去,谁料这群人试了几枪后,就舍不得撒手了。 火枪这东西比弓箭好使得多,上手就会,多练几枪后就有准头了,且威力又大,谁不喜欢。 就连赵祈佑这个连刀都没拿过几回的人,都能快速掌握,并还能上靶,这能不让人上头么。 “轰…” 一声巨响响起,将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当先开枪的樊解元被震得大退数步,手中的火枪已飞了出去,本就黑的脸此时更黑,如炭一般。 姜远见状连忙奔了过去,见得樊解元只是被烟熏黑了些,其他的倒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老樊,你他娘的耍小聪明,可别死在我这。” 尉迟愚嘿笑一声:“活该!你装两包药,当我等没看到么?” 赵祈佑却是扔下火枪急奔而来,脸上的关切之色溢于言表:“樊爱卿没伤着吧?” 樊解元老脸一红:“臣还好,谢陛下关心。” 赵祈佑见得樊解元无甚大事,这才长吐一口气,若是玩个火枪,将朝中大将炸死了,这就亏大发了。 徐武与徐幕也上前来关切一番,但那嘴角的笑差点没憋住。 姜远看看天色,对赵祈佑道:“陛下,天色不早了,今日不如就先到这吧。” 赵祈佑有些意犹未尽,但天边已起晚霞,再玩下去也不合适了。 赵祈佑将手中的火枪交给三喜,撸了袖子整了龙袍,目光灼灼的看着姜远:“明渊,这火枪当真是个好东西啊。” 第569章 兔子还没去打,先把肉分了 尉迟愚也赞道:“陛下说得不错,这火枪射程远威力大,不管是用铅丸还是铁沙,甲衣都防不住。 此物一出,说不得将会改变沙场对战的模式,若我大周将士人手一把,常规的阵型几乎就不需要用了。” 姜还是老的辣,尉迟愚作为老将,一眼便看出火枪在征战中的作用。 徐幕也道:“如果我大周将士大量装备火枪,再配以陷马坑,步卒也能与骑兵对战一番,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若是用来守城,怕是没人近得了城下百步。” 徐幕常年领兵镇守朱武关,对城防战颇有心得,自然独有一番见解。 徐武补充道:“攻城也无不可,别忘了,咱们还有炸药,往敌城下塞上一堆,什么城破不了。” 姜远朝众人拱手:“陛下、众位将军说得没错,火枪一出,将改变战争的形态,我将陛下与众位将军留下来,正是想将这火枪装配进军中。 我大周本就以步卒称雄天下,现又有火枪配横刀,谁人敢敌?” 赵祈佑既感动又欢喜,姜远弄出来的器物,似乎每一样都是为大周量身打造。 此时他才真正明白,姜远一直说工业强国的真正含义。 水冲压工坊、炼钢坊,火药、火枪,这些不都是工业的具体体现么。 炼钢坊可以大批量的产出精钢,水冲压工坊可以快速压制出想要的铁件,不需要传统铁匠没日没夜的抡大锤锻打。 只要在水冲压坊架设一个大火炉,将烧红的精钢放在冲压机下,来回锤就行。 生产出来的机括又能拿来组装火枪,只要有铁矿,想要多少火枪便有多少。 尉迟愚看看手中的火枪,没来由得有些失落起来。 火枪这东西一出世,他精研了一辈子的兵家阵形,或许从此就要退出沙场了。 什么一字长蛇阵、虎翼阵、锥形阵、龙蛇大阵,在火枪面前只有送死的份。 尉迟愚神色黯然,突然有种老将迟暮之感。 姜远似看出了尉迟愚的失落,劝解道:“老将军,有了这火枪,您更能如虎添翼,所谓排兵布阵,排兵在前布阵在后。 您想想,若是对面敌军布个龙蛇大阵,您只管以一字长蛇阵对之,端着火枪搂火就行,没有那么多变化,反倒省事了。” 尉迟愚哈哈大笑:“你倒是会安慰人的,也罢,新事物总要取代旧事物的,世间万物不可能一成不变。 不过,以老夫看,即便有了火枪,阵形也还是需要的,只不过常规阵形用不上罢了。” 姜远又对赵祈佑一拱手:“陛下,微臣事务繁杂,也没空打理这处火药工坊,陛下不如派可信之人来打理。” 赵祈佑闻言装模作样的说道:“明渊,你既给了朕火药配方,朕另寻他处再建就是,怎可要你的作坊。” 姜远心中腹诽不已,赵祈佑又被戏精附体,这个作坊他若不捏在手上,只怕半夜都得爬起来看看崇德门有没有被炸开。 姜远也只得配合着他演:“陛下,明年三月格物书院一开,臣将会一门心思扑在学院之上,这火药作坊怕是顾不过来,若是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赵祈佑这才挺了腰,露了个勉为其难之态:“既然如此,那朕就派人来替你打理着。” “谢陛下。” 姜远谢了礼,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来:“这作坊其实很小,但此处胜在远离人烟,隐秘至极。 陛下若想扩大规模,可派人来扩建便是,这是微臣写的关于制火药工匠的待遇及安排,您且过目。” 赵祈佑接过那叠纸,细细看了一遍,见得上面不仅有工匠的吃住待遇标准,还有其家眷的安置办法,以及如何防止泄密,事无巨细一一在列。 赵祈佑边看边点头,姜远安排得极为合理,他只需按这方法来便是。 随后,姜远又陪着赵祈佑进到山洞中参观了一番,尉迟愚等人却是在外等候,并不陪同。 说他们有分寸,不如说极为忌惮,火药这东西有得用就行,去看如何配制的却是万万不敢的。 赵祈佑从山洞中出来后,当即下旨让禁军接管火药作坊,并将防守区域的半径往外扩出三里。 随行而来的先字营校尉石五当即就被钉在了此处,全部安防事宜皆由石五接手,守在这里的鹤留湾老兵随即撤走。 但谁来持掌火药作坊,赵祈佑却是没有想好,不过他心中已然有数。 如此重要的地方,定然要寻一个绝对可靠,且又是无儿无女之人才放心。 这就简单了,这样的人皇宫中多的是,暗中查查哪个太监可靠,便派谁来。 樊解元见赵祈佑与姜远商量完了事,讨好的凑了上来:“陛下、侯爷,末将造船的事…” 赵祈佑侧头看着樊解元:“你要的钱,朕不是给你了么?” 樊解元一脸幽怨:“陛下,钱是有了,木头也买了,船匠也寻回来了,可是丰邑侯言说的那什么明轮船没人会造啊,光有图纸不顶事,船匠们不敢动手…” 赵祈佑看向姜远:“明渊,那明轮船估计只有你会,你不如随樊爱卿去一趟济洲如何?” 樊解元也看向姜远:“侯爷,不是我天天催你,实是咱水军在丰洲吃了大亏,将士们用命夺回来的战舰没了两艘,我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们啊! 我就想着快点造好船,再去丰洲与弟兄们报仇雪恨啊。” 樊解元说着,还挤出两滴泪来,扯着姜远的衣袖就往眼角擦。 姜远连忙将衣袖一甩,樊解元也特么的是个戏精,这货装出一副可怜相来,不了解他的人还真能被他给骗了。 姜远无奈长叹:“行了行了,既然陛下都发话了,过完年我就去。” 樊解元一听这话,连忙露了个自以为很憨的笑:“有侯爷这句话就行,正月初六我派人来接侯爷。” 尉迟愚也上得前来,对赵祈佑禀道:“陛下,丰邑侯即已献上火枪图纸,可令工部兵械坊制出一些,优先装配上官重之与雷冥羽的边军。 咱们拒绝了北突与党西所提的重议商路之事,不得不防。” 樊解元闻言,也连忙道:“陛下,我济洲水军也想要一批。” 徐武与徐幕对视一眼,也连忙躬了身:“陛下,末将也想要一批,此时无战事,正好让士卒们练习一番。” 赵祈佑满头黑线,这火枪就只有姜远有二十几把,其他的还在纸上画着,这些武将现在就开始打主意了。 樊解元见赵祈佑不语,悄悄拉了拉姜远的衣袖。 姜远不动声色的甩开樊解元的大手,奏道:“陛下,尉迟老将军与徐武、徐幕将军说得都有理。 不如派兵械坊的工匠到臣的水压冲压坊来,先打造一些机括,再令一些匠人铸造铁管,先制出一万支来,让步卒熟练一番。 待得炼钢坊能产钢时,再大批量换成精钢制成的枪管。” 赵祈佑点点头:“也可,正月里便让兵械坊开炉。” 尉迟愚与徐武、徐幕大喜:“谢陛下。” 樊解元听得只让步卒使火枪,顿时急了,对着姜远比口型:“那我呢!我呢!” 姜远只当没看见,对赵祈佑道:“陛下,天渐黑了,下山吧。” “也好!摆驾回宫!” 赵祈佑一抖袍袖,当先出了栅栏,尉迟愚与徐家兄弟紧跟其后。 姜远也想跟上,却被樊解元一把拽了回来,虎目圆瞪,低吼道:“侯爷!你不讲良心啊!那火枪为何没我的份!我水军不是人么! 空枉咱俩一起上阵杀过敌!你这样对我?!” 姜远忙道:“老樊你先别激动,水军要火枪干什么!跳帮战时火枪没刀好使!” 樊解元蛮横起来:“那我不管!我拿来听个响不行么!你必须得去找陛下给我求上一千支火枪,否则,咱俩的交情完了!” 樊解元抓着姜远不松手,那张黑脸因激动也变得通红起来,眼神既凶狠又失望。 姜远无奈之下,只得说道:“老樊,你急什么!火枪在船上的确没什么大用,我给你弄个火炮如何? 到时,你只管在船上指挥火炮,万炮齐发之下,什么船能挡你?” 樊解元一愣:“火…火炮?啥意思?你慢点说。” 姜远叹道:“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火炮不就是火枪的放大版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的那明轮船的图纸,两侧船舷上,每一侧都有五个大窗户?舰首舰尾的甲板上都有个大洞?” 樊解元仔细一想:“还真有,那些造船匠皆不知道留的这十个窗户有什么用,你是要用来装火炮的?” 姜远将樊解元的手拉扯开:“那是自然,难不成给你看风景的么?” 樊解元搓着手咧了嘴笑:“原来如此,看图纸上那些窗口的尺寸不小,那火炮定然很大,侯爷藏哪了,赶紧带我去看看。” 姜远双手一摊:“火炮不同于火枪,得炼钢新坊建成了后才有。” 樊解元脸色顿时黑了:“就是说,现在还没有了?没有你说个甚,你先帮我讨了火枪来!” “火炮?加大版的火枪?朕怎么没想到呢!” 先前出去的赵祈佑与尉迟愚、徐武、徐幕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四人眼中冒着精光。 “姜兄,有火炮这种好东西,你怎么的也得给我整上一些。” 徐武与徐幕上得前来,原本英武不凡的两人,此时竟然带上了些许谄媚之色。 姜远长叹一口气:“徐兄,火炮不同于火枪,以咱们现在的工业技术,造一门火炮出来,最轻的只怕都得两千斤。 再者,现在还造不出来,若用普通的铁铸出来,说不定一开炮就炸了,敌没杀着,自己人就得先死一片。” 徐武与徐幕听得这话皆面带失望之色,他们还以为姜远造出来了呢。 赵祈佑却是欢喜得很:“诸位爱卿不必失落,明渊刚才说,只要炼钢新坊炼出钢来就能造了。 朕已见识过火枪之威,这火枪不过十斤上下,就有如此大的威力,朕也很期待重达两千斤的火炮又是个什么威力。” 尉迟愚也哈哈笑道:“老臣也很期待。” 赵祈佑见得樊解元沮丧的模样,便道:“樊爱卿何必如此,等火枪造出来,朕匀你一百支。” 樊解元的眼睛亮了亮,有一百杆火枪好过没有,连忙谢恩:“谢陛下。” 樊解元谢完恩,又瞪了姜远一眼。 姜远不乐意了:“老樊,我将最好的留给你,你敢瞪我?你那火炮还想不想要了?” 樊解元一听得这话,立即换了副嘴脸:“侯爷大人有大量,何必与我计较,我就是一个粗人,您那火炮不就是给咱水军的么,给步卒,他们也拉不动。” 这话就惹得徐幕不满了:“老樊,你不会说就别说,两千斤的物件,我步卒怎会拉不动!允你水军有,步卒就没有么?” 赵祈佑见得两人要吵起来,便道:“两位爱卿稍安,都有!不论是步卒还是水军都有!” 姜远满头黑线,暗道,兔子还没打着,就想着先分肉了。 火炮连个影都没有,就已吵得不可开交了。 赵祈佑这话一出,众人都满意了,唯独姜远恨不得这些人赶紧走。 他中午本就没吃什么饭,又陪着他们在山上练了一下午的火枪,现在已饿得不行了,他们还赖在山里争吵不休。 姜远好不容易将赵祈佑等人送出鹤留湾,正准备回府吃饭,杜青却从暗处转了出来,朝姜远叫道:“姜兄弟。” 姜远见是杜青,不由得一喜。 自从杜青保护完姜守业回了鹤留湾,虽与姜远的家就几步的路,但两人却是许久未见了。 “杜兄,快随我进府!咱兄弟有些日子没一块喝酒了!” 杜青大步而来,低声道:“喝酒且稍后,我发现了一些可疑之人潜进了咱们的庄子。” 第570章 高原来信 姜远闻言一愣:“一些可疑之人?进府细说。” 杜青随姜远进得侯府,边走边道: “今日上午村中来了三个穿着儒衫,戴着幞头的男子在村里转悠。 起初兄弟们也只以为这些人,是来咱鹤留湾游玩的文人,也没多在意。 后来有老兵家眷来报,这些人有意无意的在打听咱鹤留湾的事。” 姜远眉头微皱:“他们都打听了些什么?” 杜青双手抱着胳膊:“很多,试探咱们鹤留湾护卫巡逻的情况,以及侯府的防卫,还问了小麦与土豆的收成,对了,还问村民们是不是懂得制烟花。 当然,他们不可能直白的问,拐弯抹角的,他们不知道的是,咱们新村里住的都是老兵,警觉性非一般村民可比。 这三人还去了砖厂与水泥窑,而后折返又到了格物书院。 不过,砖厂、水泥窑与格物书院都没让他们进去。” 姜远摸着下巴沉思着,这些可疑之人从防卫到耕种,再到作坊与书院,这么全方位的打探,这又是哪路人马? 姜远问道:“这些人什么时候离去的?” 杜青答道:“陛下进鹤留湾后,禁军将除市场外的所有路口封住了,这些人在外围观看了一阵后,往燕安方向去了。” 姜远心念一动:“往燕安?有点意思!这三人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我是说行为举止什么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杜青想了想:“这倒没什么奇怪的,不过,听老兵们的家眷说,这三人说话有点怪,像是咬着舌头说话,有些生硬,走路的姿势也有点怪。” 姜远立即将两条腿的膝盖往外拱了拱,走了几步:“是不是这样?” 杜青俊目一亮:“对,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没你这么夸张。” 姜远收了神通,冷笑道:“我大抵知道是哪路人马了。” 杜青问道:“是哪路人马?” 姜远呼出一口白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倭人。” 杜青疑惑不已:“倭人?他们怎么会来此打探?还扮成大周的文人模样。” 姜远淡声道:“陛下登基那天,我不仅放了烟花,还放了个大炮仗,这些人应该是冲着火药来的。 不,应该不仅止于火药!咱们鹤留湾有各种他国未见的工坊,所造都是稀奇之物。 倭国使节曾递上国书,要求学习我大周百工技艺,被拒绝了。 想来,明的不行,他们要来暗的了。” 杜青面色一寒:“原来如此!可惜当时我没能擒下他们!” 姜远笑道:“没有贸然擒拿他们是对的,也没谁规定他们不能穿我大周衣衫,咱鹤留湾也没规定不让外人进,不让人打听,他们也未有明显不良举动,先擒了他们反而落人口舌。” 话虽这么说,杜青还是有些郁闷,倭国海盗在大周沿海烧杀抢掠,他也听说过的。 对于一个嫉恶如仇的大侠来说,早就想去沿海杀个痛快了,只是如今有妻有子,父母高堂在坐,已由不得他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如今倭人寻到鹤留湾来刺探消息,已是登鼻子上脸了,若是早知道这些人是倭国的探子,杜青才不管什么落人口舌,擒拿住后拖进壮元山,一剑一个宰了就是。 姜远拍拍杜青的肩:“此事无需担心,我会加强防备。” 杜青有些担心:“我以前结交过一个江东海州的绿林好汉,他说曾经救过一个被人追杀的倭国浪人。 据他说,追杀那个倭国浪人的那群人,是什么忍者,武技偏旁门左道,精通刺探暗杀防不胜防。 今日来的这几人,若也是忍者的话,当要小心。” “嗯,这倒是提醒了我。” 姜远郑重点了点头,朝杜青笑道:“其实忍者也没那么邪乎。 先不说这个,咱们兄弟俩有些日子没一起喝酒了,今日正好痛饮几杯。” 姜远说着就拉着杜青往吃饭的屋子走,杜青左右看看,小声道:“喝酒的事稍后再说,高原来信了。” 姜远一怔:“高原来信了?道爷写来的?怎么寄你那去了?” 杜青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来递给姜远:“不寄给我,难道直接寄给你么?” 姜远接过信一看,这两封信,一封是寄给黎秋梧的,封面上的字龙飞凤舞,显然是老道的笔迹。 另一封信封上只有四个字:“姜郎亲启”。 字迹清秀中带着点生硬之态,不用多想便知道是谁寄来的了。 姜远看着手中的信,眼前闪过祖利娜娅的容貌来,一时间有些恍惚起来。 姜远叹了口气:“这信到你手里多久了?” 杜青笑道:“沈有三家来往燕安与党西的商队回来了,他们路过咱鹤留湾时送来的,一个时辰之前的事。” 姜远点点头,将信揣进怀里:“走,去喝酒。” 杜青却道:“你还是先看信吧,看完了再来找我,我去看看利哥儿这几天剑术练得如何了。 听说他这几天去修官道了,白天他没时间练剑,我便晚上过来教他。” 姜远看了看杜青,感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明白杜青是在防范着今日那三个身份不明之人,借教利哥儿之名来此护姜远一家的安全。 姜远也不矫情,咧嘴一笑:“行,我晚点去找你。” 杜青摆摆手,转身往利哥儿房间的方向去了。 姜远回到书房燃了烛火,用小刀将信封上的火漆挑开,从里面抽出几页信笺展了开来: “姜郎,见字如面。 与姜郎一别已半载有余,颇为挂念,不知姜郎有没有想娜娅,娜娅却是思念…” 姜远逐字逐句的看着,行间字里除了对姜远的相思,祖利娜娅还分享了她们部落里许多的趣事。 比如部落里谁与谁好上了成亲了,谁生孩子了,哪个勇士比武输了,等等。 “姜郎,漠风关的边军对我族友善了许多,我族也可以入关做点小买卖了…姑父说,这是你安排的…娜娅替族人谢过…” “娜娅要告诉你一个开心的消息,你快要当父亲了,我希望他是一个男孩,像你一样成为雄鹰般的男子,若是女孩儿,我也是欢喜的…… 凛冬将至,娜娅要带着族人迁徙到布连山脉,那里可以让牛羊过冬…” 姜远放下信,从书架上取出一幅舆图来,在图上一番查找,却是发现布连山已靠近大周嘉宁关,这里的守将与姜远没有半点交情,甚至都不认识。 布连山脉极高,能有效阻挡北面寒流,山脉南面的水草丰美,每到冬季,不仅土浑浴的族人会迁徙到此处,党西以及其他族的牧民也会赶着牛羊过去。 地方就那么一点大,水草就那么多,这么多部族聚集而来,自然就少不了争斗。 再加上大周的边军也有反向打草谷的习惯,祖利娜娅此时却有了身孕,姜远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姜郎勿需太多挂念,娜娅与腹中孩儿一切安好…雀兰山神会保佑的。 爱你的娜娅,止笔。” 姜远算算日子,如果没算错的话,祖利娜娅此时应该已有身孕六个月了。 高原的气候恶劣,又要长途迁徙,又要防备其他部族,还有马匪作乱,祖利娜娅面对的状况可谓艰难至极。 但祖利娜娅只说思念,只说开心的事,却丝毫不言其难,这反倒让姜远更担忧。 姜远站起身来在房间里不停的踱步,因担忧而渐烦躁起来。 身边这些女子中,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祖利娜娅,但祖利娜娅又是一族之长,不愿扔下族人来燕安。 而姜远又脱不开身去高原寻她,此时就变得两难了。 姜远重重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坐回桌前拿起纸笔给祖利娜娅写了一封回信。 想了想后,又给沈有三写了一封信,将胖四叫了进来:“将这两封信,立即送给沈有三!” 胖四接了信,又看了看天色:“少爷,现在就送么?” 姜远俊目一瞪:“自然是现在送,赶紧去办!” 胖四见得姜远有些火气,缩了缩脖子连声应了,拿着信就往书房外跑。 姜远轻叹了一口气,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山高路远。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沈有三将卖镜子的分红拿出二万两银子来,尽可能多的收粮食,然后再从沈有三的库存中买出一万两银子的布来。 让沈有三的商队过完年后,拉着这些东西以行商的名义从嘉宁关出去,直抵布连山,送到祖利娜娅的手上。 只要解决了吃和保暖的问题,祖利娜娅的压力或许可以减轻许多。 姜远其实想以出售农具的名头,给祖利娜娅送去一批生铁,最终想了想还是没敢。 大周的盐铁管控得极严,盐铁的出售都由朝廷把持,每年出售的数量是有限的,行商的商队根本不敢碰,但凡被查出来,脑袋得掉一堆。 姜远也不能让沈有三干这等险事,否则岂不陷兄弟于不义? 盐铁是没办法,但还有一样东西却是可以的,那便是玻璃。 如今沈有三藏着掖着慢慢捣腾玻璃,燕安城中被坑的富人不少,但却还未有玻璃出过关。 姜远决定让玻璃作坊日夜烧制一些玻璃艺术件,让沈有三一并拉过去给祖利娜娅。 不管祖利娜娅是拿来换钱买兵器、换牛羊也好;还是在打不过其他部族时,当宝物拿出去换平安也好,都随她。 反正是些不值钱的玻璃片子,先让祖利娜娅缓过一口气来再说,只要人在,其他的都是死物。 心中有了计较,姜远也稍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腹中饿急,唤了个丫鬟过来,让她将老道写的那封信给黎秋梧送去。 姜远自个进了灶房,从锅里捞出两个大肘子,又提了一坛酒,去利哥儿的房间寻杜青。 刚进得利哥儿与徐文栋房间所在的小院,就见得利哥拿了把铁剑在院子里踩梅花桩,徐文栋则苦着脸在桩下蹲马步。 杜青拿着根长棍,对着利哥儿就是一顿戳,吓得利哥儿上窜下跳,如若踏错一步就得摔下来。 杜青见得姜远进来,将棍一收,朝利哥儿喝道:“给我好好练着,今晚不将梅花剑阵练熟,你别想下来!” 姜远一举酒坛,笑道:“杜兄,无需管他,咱们喝酒。” 杜青将棍子一扔,爽朗的笑道:“在院子里喝酒没意思,咱们上房顶喝去,免得影响这俩小东西练功。” 杜青说完,不待姜远回应,抓着姜远的胳膊,在石桌上一点,俩人稳稳当当的落在屋顶之上。 “杜兄,为何你总喜欢上屋顶喝酒?” 姜远自从认识杜青后,发现他很喜欢坐屋顶上,特别是有月亮的夜里。 今夜却是没有月亮,但坐在房顶上往远处看去,只见鹤留湾新村点点灯光,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杜青笑了笑答道:“爱好而已。” 姜远塞给杜青一个大肘子,又倒了两碗酒:“来,走一个。” 杜青大饮了一口,问道:“祖利娜娅还好吧?” 姜远饮了一口酒,叹道:“她信上只说好的,但她们是亡国之人,高原那环境你也知晓,能好到哪去。” 杜青点点头,颇有感触:“她一个女子,带着那么多族人,确实有些难为她了。” 姜远沉默了下来,良久才道:“她有身孕了。” 杜青一怔,随即笑道:“那恭喜你了。” 姜远却是没有太多喜色,脸上尽是担忧:“她一个女人怀着孩子在高原上漂来漂去,我在燕安什么也帮不了,愁人哪。” 杜青拍了拍姜远的肩:“你也别太担心,祖利娜娅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弱,道爷又在她身边,且放宽心。 你现在担忧也无济于事,来喝酒。” 在屋下蹲马步的利哥儿将耳朵竖了起来,他隐约听见“祖利娜娅…”“有身孕了”等字眼。 听姜远的口气,似乎与那什么祖利娜娅有一腿。 利哥儿眼珠一转,姜远与清宁的把柄在他手上,现在又多了一个。 “嘿嘿嘿…又有保密费收了。”利哥儿咧着个嘴自言自语。 第571章 年夜黑影 姜远与杜青坐在屋顶上,吹着寒风喝酒喝至深夜,直到上官沅芷寻了过来,姜远才让利哥儿搬了梯子接他下去。 杜青也饮完最后一滴酒,几个起落也消失在黑暗中。 上官沅芷抬头看着杜青消失的方向,朝姜远问道:“夫君,杜师兄很久没这般在夜里窜来窜去了,有事发生?” 姜远也不瞒上官沅芷,将今日鹤留湾出现疑似倭人的事情说了说。 上官沅芷柳眉一竖,怒道:“倭人还真是胆大包天,敢来我鹤留湾刺探!咱们上奏陛下,将倭人使节赶出燕安! 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姜远淡声道:“我也只是怀疑,并不能确定,若就这么贸然上奏陛下,陛下不会应允的。 倭国使节来燕安是递了国书的,没凭没据的,会失了我大周之仪。” 上官沅芷冷哼道:“要我说,何必顾虑这些,夜里派人去,往他们的屋子扔上几捆炸药,,全炸死一了百了,省得处处防范,若有人查就说是天降神雷。” 姜远看着发狠的上官沅芷,哑然道:“芷儿别说气话,国与国之间没那么简单,杀了这些人,还会有下一批人过来。” 上官沅芷气呼呼的说道:“那也不能让他们将我鹤留湾当成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明知他们怀有歹心,却仍以德待之,那何以待德!” 姜远揽着上官沅芷的肩:“芷儿说得没错,但捉贼要见脏!以我对倭人的了解,他们白天既然来探过了,肯定还有下一步动作。 你且放心,如果到时真的确定是倭人,我就不会那般客气了。” 姜远又将利哥儿叫了过来:“你的渔网呢?” 利哥儿闻言连连摆手:“姐夫,我哪有渔网,没有!” 姜远敲了下利哥儿的脑袋:“少给我装,你当我不知道么?你那渔网借我一用!” 利哥儿顿时来了精神:“姐夫,你要去捕鱼么?咱们现在就去?” 姜远俊脸一黑:“谁要去捕鱼,你当我是你么?你那鱼网说不定有用,你且如此…” 利哥儿越听越兴奋,竟比去捕鱼还开心,不停的点头。 上官沅芷却是道:“夫君,这有用么?” 姜远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若真是他们,这渔网或许有点用处也不一定。” 上官沅芷道:“为防万一,我让老李加强防备,将火枪分发下去。” 姜远点点头:“也好,有备无患。他们若不来还好,若来定然死路一条。 夜深了,咱们也回去歇息吧。” 上官沅芷顿时变得温柔起来:“我给夫君准备了保元补气汤。” 姜远的俊脸顿时变成苦瓜之色:“那东西黑乎乎的又难闻,我能不能不喝?” 上官沅芷温柔的表情一收,狠掐了姜远一把:“当然不行!” 转眼间又是两日过去,除夕已至。 这两日无一点事发生,南城门外的官道依然在平整路面,即便是过年也没有停工的意思。 利哥儿与徐文栋也渐渐熟悉了工地的管理,又有左千等护卫陪同压阵,倒也将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若想让人快速成长,亲力亲为的去实践与体验是最好的办法。 姜远让利哥儿与徐文栋去工地管钱粮,协调那群小工头,便是想让他们多积攒一些管理方面的经验。 这两人本就是机灵聪慧之人,手上管着大把钱粮,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唯恐哪里出了乱子。 在如此高的压力下,两人渐渐也变得稳重起来,在数千民夫中也有了些许威信。 侯府中的下人们,在胖四与王氏的指挥下,将整个侯府打扫了一遍,大红色的灯笼挂得到处都是。 小娟儿与雨儿手牵着手,每人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带着那条大黑狗在府中窜来窜去,最喜欢过年的莫过于她们了。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小茹则忙着包饺子。 燕安居北方,过年的饺子不管吃不吃,总得要包上一些的,仪式感还是要的。 姜远却是难得的闲了下来,整日里抱着儿子在鹤留湾溜来溜去,遇上鹤留湾的村民,也会互相拜个早年,与牌坊下晒太阳的一群老妈子唠唠家常,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下午申时左右,梁国公府、镇国公府的马车相继进了鹤留湾。 大过年的,姜远自然不能让父母在燕安冷冷清清的守火炉子,早早的派了胖四去请姜守业与姜郑氏。 请了父母,又岂能忘了岳父与嫂子于氏,以及那两个侄儿侄女。 姜远还将杜青一家请了过来,过年嘛,自然越热闹越好。 只是让姜远没想到的是,许永茂居然也来了,且上来就对姜远拱手:“哈哈哈…侯爷,小老儿不请自来,你不会赶小老儿走吧?” 姜远大笑道:“老许,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是想赶你,都不好意思了。 再者,你又是影督卫大人,我哪敢得罪你,万一你来扒我的底,我上哪哭去。” 许永茂摆着手道:“侯爷可别再称呼小老儿什么影督卫大人,我已告老了。” 姜远一愣,随即笑道:“你正是老当益壮之年,怎么就告老了。” 许永茂哈哈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来:“干了一辈子的差事,我就不能歇息几年,抱抱孙子享享福么? 这是五十两银子,先前侯爷说的匀我一间院子,可还算数?” 姜远接过银票,惊讶道:“当然算数,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许永茂呵呵笑了声:“谁跟你开玩笑,我住进鹤留湾,一是因为柔儿有了身孕,我来帮着照看。 二来,壮元山风景好,我每天看看才舒心。” 姜远闻言心念一动,问道:“原来如此,就是不知道还有谁喜欢看壮元山的风景。” 许永茂应道:“那多了去了,你呀,也甭问。” 姜远笑了笑:“我也就这么一问,您快请进。” 许永茂笑呵呵的拱了拱手,进侯府去与姜守业、上官云冲见礼去了。 姜远摸着下巴,暗道赵祈佑还是非常谨慎的,派了人接管壮元山中的火药作坊,又派了许永茂这个暗夜使在鹤留湾守着,可谓是双重保险了。 许永茂向姜远透露这些话,也定然不是这老头讲什么情分,应该是赵祈佑让他来传递的。 赵祈佑的意思也很明显,许永茂以告老的名义住进鹤留湾,不是来盯姜远的,纯粹是看守火药作坊。 若不表达清楚,怕与姜远生出间隙来。 姜远暗叹一声,赵祈佑才接掌大位,心思已然沉了起来,哪还有什么单纯的友谊。 姜远摇摇头,也不去多想,转头也进了府中。 侯府的前宅中热闹非凡,上官重之的一双儿女,与小娟儿、雨儿混在一起,带着那条大黑狗,在结了冰的荷塘上滑来滑去,欢闹不休。 此时利哥儿、徐文栋也回来了,在荷塘的冰面上戳个小洞,拿了鱼杆出来,给小伙伴们每人发一支,钓姜远养的锦鲤。 大过年的,姜远也不去当那个不和谐的恶人,只得看着他们将一条条的锦鲤钓上来又放回去。 后宅中就更热闹,姜远家有妻妾三人,杜青家也有两个,再加上于氏、姜郑氏,与杜青的老娘,还有两个在襁褓中的大胖小子,想不热闹都不行。 而中堂之中,上官云冲、姜守业以及杜恒祥,三个老头子在斗地主。 杜青给他老子当狗头军师,一番指点下来,杜老头连输了几把,差点将杜青一脚踹出去。 杜青不行,许永茂自主接上,别看这老许头是第一次见扑克牌,但看了几把之后,居然无师自通,指点着庆家打这张打那张。 “抢地主!” “我也抢!” 又是新的一局,姜守业与上官云冲的牌都不错,两人争着抢地主。 上官云冲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老匹夫,你敢抢我的地主!” 姜守业冷笑一声:“我为何抢不得,你当佃农去!” 上官云冲挽了挽袖子:“老夫偏要当地主,你想怎的!我加倍!” 姜守业也不甘示弱:“我超级加倍!” 许永茂蛊惑杜恒祥:“庆家,你的牌也不错,上!” 姜远与杜青两人面面相觑,屋子里的老头不是当朝三公就是名满江湖的大侠,许永茂官职也不低,此时为了谁抢个地主,吵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杜青叹道:“姜兄弟,你弄出这什么扑克牌,以后他们怕是天天得吵架。” 姜远却道:“斗地主只能三人对战,有时间我弄幅麻将出来,省得你岳父干瞪眼,只能当狗头军师。” 杜青满头黑线:“我的意思是说,这种玩意你还是少弄点,我怕他们一把年纪了打起来。” 姜远咧嘴一笑:“正因为他们一把年纪,才得给他们找个乐子,放心,打不起来。” 老头子们斗地主一直斗到年夜饭开席,上官云冲输了二两银子,杜恒祥输了五钱银子,皆让姜守业贏了。 姜守业拱了拱手,将一堆散碎银子收进袖子里,得意的笑道:“承让,承让。” 上官云冲愤声道:“休要得意,晚上再来打过,我不信你这老匹夫总是赢!” 这么多人,一桌肯定坐不下了,便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 女人们聚在一桌,话题就多了,从衣服聊到首饰,从首饰聊到香皂,一向端庄的姜郑氏还说了几个贵妇圈的趣事,可谓其乐融融。 男人们这一桌,话题就有些单一,老头子们聊了聊刚才的牌局,话题就转到了朝政之上。 “远儿,你倒是藏得极严,在陛下的登基大典上,我才知晓有那么个大杀器。” 上官云冲目光灼灼:“此物堪比神明之技,用在军中自是极好,但这东西有利也有害,你可知?” 姜守业也道:“你岳父说得没错,凡人岂可掌神器,你已将火药配方献了出去,以后最好不要碰了。” 姜远笑了笑:“父亲大人,泰山大人,您二老所言极是,所以,我还将那生产神技的作坊,也一并给陛下了。” 姜远说着看了一眼许永茂,许永茂却只顾啃牛排,时不时与杜恒祥碰碰杯,根本没在意姜远等人说什么。 上官云冲点点头:“如此甚好。” 姜守业举了杯:“今日过年就不言这些,来,喝酒,吃了饭再去牌桌上一分高下。”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都是老狐狸,有许永茂这个暗夜使在座,他们自不会深谈。 尽管许永茂说他告老了,但没人信他,一朝入暗夜使,终身都得被人防着。 朝政之事不能聊了,气氛反倒轻松了起来,推杯换盏之下,众人都喝得有些微醺。 吃完了年夜饭后,四个老头子马不停蹄的又回到了牌桌前,这回杜恒祥给许永茂当军师,也让庆家过过瘾。 女眷们见状,也纷纷组了牌局,但除了姜家三姐妹会打牌以外,姜郑氏与梅氏,于氏,以及高璐、柔儿皆不会。 这也难不倒她们,这些女子哪个不是聪慧之人,斗地主本就不是什么高难度游戏,上官沅芷等人教了几把后,于是就又开了三桌。 因人数少了一人,她们还把王氏拉来凑数。 姜远与杜青、胖四三个难兄难弟,各抱了自己的儿子,蹲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打牌没他们的份,就只能抱娃守岁了。 这时,利哥儿探头探脑的跑过来:“姐夫,你让我办的事,我给你办了,给钱吧!” 姜远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利哥儿伸手抓了银子塞进怀里,又将手伸了过来:“不够!” 姜远一愣:“让你送了一桌酒菜而已,你想要多少!” 利哥儿嘿嘿一笑:“你让我给清宁姐送酒菜,我帮你送了!这可是背着三个姐姐去的,你也不想晚上睡书房吧。” 姜远咬牙切齿的又掏出十两银子:“闭嘴!滚!” “好嘞!”利哥儿抓了银子就跑,大声叫着他的小伙伴:“出来放烟花喽!” 热闹非凡的侯府之外,四个着黑衣装扮的人影,静静的伏在一间屋子的屋顶之上。 这几个黑衣人背上各背着两把薄片刀,不仅脸上蒙了黑布,就连整个脑袋也用黑布包了,只将眼睛露在外面。 第572章 挑了个好日子 子夜时分的前一刻,利哥儿与徐文栋领着小娟儿、雨儿,以及上官家的上官麒、上官麟,在院子里摆了二十来根烟花,只待巡夜的更夫敲响竹梆就点火。 丰邑侯府中的牌局此时也已散了,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前院。 姜远与杜青、胖四也各自将自己的儿子,交给下人们带下去休息。 “放烟花喽…” 五岁的上官麟与小娟儿蹦蹦跳跳的拍着小巴掌,显得尤为兴奋,雨儿则与上官麒紧捂了耳朵,既紧张又期待。 “梆梆…” 三声敲打竹梆的声响,伴着更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火防盗…” 小娟儿听得这声音,连忙喊道:“利哥儿,文栋哥哥,快点烟花!” 利哥儿与徐文栋各持一长香,听得小娟儿的喊声,将烟花引线一点,扭头就跑。 “哧…” 烟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院中所有人的脸庞。 “你好,仁德元年…” 姜远仰着头看着在夜空中绽放的烟火,轻声自语。 站在姜远身边的上官沅芷、黎秋梧、小茹,互相牵了彼此的手,露着喜悦与幸福之色。 上官重之的夫人于氏,见得此景,不由得双手紧握在胸前,思念之情如泉涌,心中默念:“夫君,你在边关定要多多保重…” “虬龙腾云起,又是一年春,好啊…” 姜守业紧握着姜郑氏的手,缓缓吟出两句诗来。 杜青左手牵着高璐的大手,右手揽着柔儿的肩,他不会吟诗,只道:“好看么?” 高璐甜甜一笑:“有夫君在,什么都好看。” 柔儿轻抚着隆起的小腹,柔笑道:“姐姐说得对。” 上官云冲的心境却又截然不同,见得这烟花绚烂了那么一瞬间后随即消散,而后又有一颗新的烟花升起,再次绚烂,生出些许感慨来。 谁人不曾年少,谁人又不曾年老,宝刀终会生锈,征战了一生,要强了一辈子,最终也会如这烟花一般。 这院子里的众人,在此刻,除了无忧无虑的小娟儿等人,每个人都生出不同的感触来。 丁等巷的院子里,翠儿指着夜空中的烟火,开心的叫道:“姐姐…快看,侯爷放烟花呢,真好看。” 挽着妇人发髻的清宁,抬头看向丰邑侯府的方向,也带着甜甜的笑。 虽然姜远不能陪着她过年,但清宁却是并不失落难过。 她终究是姜远的一部分,又何必要求他时刻陪在身边呢。 若是两情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是那个午后,姜远对她说的。 与众人跨年守岁的欢喜不同,四个全身蒙着黑布的黑衣人,已在老村茅草房的屋顶上趴了数个时辰。 今晚虽然没有太大的风,但天气却是寒冷至极,在屋顶上像只王八一样趴着一动不动,任谁都不会觉得是一件舒服的事。 丰邑侯府的烟花放完了,喧闹的人声也渐渐平息,终于归复了宁静。 四个黑衣人又耐心的等待了半个时辰,为首的一个黑衣人轻挥了手,从茅草屋顶跃下,朝丰邑侯府摸去。 四个黑衣人到得丰邑侯府的围墙之下,为首的黑衣人猛吸一口气,一个飞跃攀上了墙头,其身形灵如猿猴。 这人上得墙头后,趴下身来,将同伴一个个的拉了上去。 四人又在墙头观察了一番,见得府内的各房间已没了烛火,也无人走动,只有挂在各处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摆,这才悄无声息的跳进院内。 四人隐在一座徦山之后,为首之人用手势比划着方向,讨论着往哪儿走,显然他们并不熟悉丰邑侯府的布局。 “后宅定然是防守最重之地,不可误入,我们只需要找到书房,寻着那火药配方就可。 大周官宦之家的书房,一般在前宅右侧,先从右侧查。” 为首的黑衣人用细如蚊蚁之声说道。 另三个黑衣人齐齐点头,随后分成两队,一队在前,另一队坠在十数丈后,朝前摸去。 绕过了两个回廊后,走在最前面的两人终于确定了书房的所在,轻拔了后背上的薄片刀,从窗户的缝隙中插了进去。 “咔…” 一声轻微的响动传出,窗户便被撬了开来,两个黑衣人轻身一跃便钻了进去。 而另两人则伏于窗下的墙根处,以便接应。 进得书房中的那两人,从腰间取下一个牛皮制成的灯笼来。 这牛皮灯笼与寻常的灯笼不一样,呈正方形状,三个面光滑如鼓不透半点光亮,只余一面之上挖有两个小孔。 里面的烛光从这两个小孔中透出,将火光聚拢出一小束以照物,极为巧妙。 两个黑衣人持了这灯笼,先在书桌上翻找了一阵,除了只有几本诗集却并无他物。 其中一人拿起那几本诗集仔细翻了翻,见得也就是平常之物后,又按照原来的位置摆了回去,转身去一旁的书架上翻找。 “两位想来是爱读书之人,想看什么书,在下帮你们找找?”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接着一个火折子亮了起来。 两个黑衣人骇然变色,这书房中竟然有埋伏,他们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两个黑衣人看向火光亮起之处,只见得一个身穿白衣,剑眉星目的男子坐在书房最里面的太师椅上,双膝之上还横着一把长剑。 这男子笑吟吟的看着他们,说话的声音懒懒散散,就好似招呼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 两个黑衣人大惊之下,扭头便要从先前进来的窗户窜出去。 他二人自恃武艺不差,但却是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膝上摆长剑的男子。 可见这男子的武艺到了何种恐怖之地,此时不跑,留下来过年么。 白衣男子见得这两个黑衣人要跑,长笑一声,一拍膝上的长剑,剑鞘疾射而出,钉向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后脑。 “来了就别走了,若是让尔等这般离去,我杜青又何敢称影侠。” 杜青脚在地上一点,持剑飞身而起,竟赶在两个黑衣人钻出窗户前,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个黑衣人大惊失色,他们有想过此人的武艺恐怖,却没想到此人的轻功也已出神入化,半息之间就跃过了他们的头顶,将窗户给堵了。 这两个黑衣人大惊之下,连退数步,伸手往肩头一探,极速拔出了后背上的薄片刀。 与此同时,二人的左手一扬,各自扬出十数把圆轮狗牙镖,分上下三路打向杜青的周身要害。 杜青长笑一声,手中的长剑挽出无数剑花来,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二十来把圆轮狗牙镖被尽数击飞。 伏在窗户下的另两个黑衣人,见得书房内惊变突起,又见得一个穿白衣的男子堵住了同伴的退路,立时拔了刀,照着杜青的后背便劈。 杜青只觉后背杀气大盛,脚踏梅桩步侧身闪了开去。 “哗…” 一声脆响,窗户前的书桌已成两半。 “好厉害的刀气!” 杜青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他没想到藏在窗户外的人,竟然还有能发出刀气的高手,当下便收起了大意之心。 书房内的两个黑衣人,见得同伴一刀逼开杜青,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扬手又是一大把飞镖射向杜青。 与此同时,两个黑衣人也齐齐朝窗户扑去。 “想走?走得了么?” 杜青冷笑一声,再无慵懒之态,一招天蛇乱舞,手中的长剑刹时间刺出十数击。 “啊…” 一声惨嚎响起,动作稍慢的一个黑衣人招架不及,后脖颈被长剑贯穿而过。 另一个黑衣人根本不顾同伴的死活,反而趁着杜青击杀同伴的空档,反手一刀将同伴的面皮给削了下来,而后一个翻身从窗户中窜了出去。 杜青哈哈一笑也不追赶,将长剑上的血擦了擦,开了房门慢步而出。 但见此时的书房外,灯火通明。 就在刚刚,藏在窗户下的那两个黑衣人朝杜青斩了一刀,见得未见成效,还想再斩时,四周突然亮起了一片火把,将他们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些人中,有虎目龙威的老者,也有手持铁枪或大锏的女子,更多的是端着几十根黑铁管对着他们的护卫。 杜青将长剑收回剑鞘,又复先前的懒散之色:“尔等怎么不跑了?” 那三个黑衣人被围在了当中,一言不发,背靠了背,双手紧握了手中的薄片刀,眼中发出如狼一般的光,居然没有一丝惧色。 姜远背着手从人群中迈步而出,朝那三人笑道:“你们来我家中,好歹挑个好日子,偏偏选了我家中人最多的时候来。” 这倒不是姜远调侃,事实的确如此。 今日来丰邑侯府过年的,哪个不是高手。 上官云冲曾是大周朝第一武将,一杆玄铁枪使得出神入化。 杜青一家子更不用说,皆是名满江湖的大侠,没有一个好惹之人。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武艺也不差,都是将门虎女。 更绝的是,这些人中还有两个暗夜使,若是这些黑衣人当场死了便也罢了,如果落在许永茂手里,那还不如死了。 第573章 扶桑忍术 上官云冲冷笑一声:“尔等是什么人!速速放下兵器,可饶尔等一死!” 那三个黑衣人仍旧紧握着薄片刀,既不投降也不言语,眼中尽是阴隼之色。 许永茂阴声道:“无需废话,将他们擒了,老夫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为首的黑衣人眼珠转动着,大声道 :“你们这么多人围住我等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就出来与我单打独斗!” 姜远笑出声来:“我说你是不是傻,你们现在就似那瓮中的王八,你还想单打独斗?” 杜恒祥却道:“这些人虽已是瓮中之鳖,他们想要单打独斗也无不可,老夫陪他们耍耍。” 高璐立即出声:“父亲,岂可让您出手,孩儿一锏就能砸死他们!” 上官沅芷咯咯笑道:“何须高姐姐出马,小妹也可杀他!” 黎秋梧也不甘示弱,提了障刀也要上前比划一番。 这般情形终于让这三个黑衣人的眼中发出了怒意,这群人这番态度,分明没把他们当一回事,将他们当成案板上的猪肉了么。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莫大的侮辱。 为首的黑衣人怒吼:“谁敢出来一战!” 杜青将长剑一提,淡声道:“刚才是谁人在背后偷袭我,出来吧!我能杀你们一人,就能杀你们全部。” 三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为首之人站了出来:“好大的口气,那便再打过。” 杜青拔出长剑,纵身落入场中:“请!” 高璐见得杜青上场,连忙叫道:“夫君…” 杜青一挥手:“让为夫来会他,看看是他的刀气强,还是我的剑术厉害。” 为首的黑衣人对另两人点点头,随后也迈前一步,双手握刀指向杜青:“请!” 没有过多的废话,杜青即已知此人能发出刀气,也不敢大意,上来就是一手离手剑。 长剑在杜青的掌心旋转了几圈后脱手而出,化作漫天剑影,攻向那首领。 所谓离手剑,倒也不是说像仙人使飞剑一般,用意念控制杀敌。 而是以独门步法配合剑术,长剑在手中若即若离,出剑的角度极为刁钻且快,是杜青的成名绝技之一。 “龙卷斩!” 那首领见得漫天剑影朝自己笼罩而来,大喝一声,身形似陀螺快速旋转起来,手中的薄片刀上下翻飞,硬生生的将杜青的离手剑接了下来。 除了高璐之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破杜青的离手剑,立即激发了杜青更浓的战意。 “武艺不错,再来!” “鬼王斩!” 那首领又岂甘被动防守,暴喝一声,平地跃起半丈高,朝杜青力劈而下。 场中顿时劲风激荡,刀气随刀而出。 “老猿指月!” 杜青翻手一转,不避反进,长剑斜指朝天,直刺那首领的腹部。 那首领见状,在空中一个急转,薄片刀往下斜斩,击在杜青的长剑之上。 “砰…” 剑气与刀气互撞之下,一旁的花草树木的叶片四散飞扬,围观的众人只觉面颊被两股气激得微微疼痛。 杜恒祥与梅氏是武学大家,见得这情形微微皱了皱眉头。 自家儿子的武艺有多高,他们是清楚的,但此时那黑衣蒙面人竟能与之平分秋色,也不由得有一些吃惊。 姜远也咂舌不已,这伙人竟这般强悍,若不是他们选在除夕夜前来,撞上了一众高手在此,怕是会出大麻烦。 就在众人惊诧的刹那间,杜青与那首领又对了五六招。 到底还是杜青技高一筹,各种极少使的剑招不停的使出,而那首领只会各种斩,哪有无尽变换的剑术精妙。 起初他还能与杜青平分秋色,但随着两人不断过招,杜青已然摸清了他的套路,当下便要下杀手。 那首领眼见不敌,突然张口就朝杜青喷出一口火焰来。 与此同时,那首领已拔了后背上的另一把短薄片刀,双刀一击,两把薄片刀的刀身之上,也燃起烈火来。 “火焰刀!斩!” 首领双手各持一把火刀,双刀一挥形成一堵火墙,朝杜青压了过去。 “旁门左道!” 杜青口中轻喝,手上却是不慢,长剑在地上一划一挑,掀起一大片积雪。 积雪漫天而起,尽数打在那首领的火刀之上,将火焰给灭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妖术,不过尔尔!” 杜青轻蔑的呸了一声,正要挥剑进攻,却不料那首领一个翻转倒飞而回,转身扑向姜远。 与此同时,那两个在一旁观战的黑衣人在同一时间,也飞身扑出,手中的薄片刀也朝姜远砍来! “卑鄙无耻!” “尔等岂敢!”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见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单打独斗,见不敌杜青,转而向姜远发难,大骂一声,提了兵器挡在姜远身前。 这三个黑衣人也有自己的计较,今日就算打贏了那使剑的白衣男子,也定然是脱不了身的。 与其被人生擒或格杀,还不如来个擒贼先擒王,将姜远杀了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三个黑衣人径直朝姜远扑来,人还在半空中,就见得姜远面带微笑,双手各持了一根小铁管,正对着他们。 那首领本能的意识到不好,叫道:“快退!” 但已然晚了,那首领凭着高超的武艺能在空中转身,但他那两个手下却是不行。 “砰砰…” 两声枪响,除那首领之外,另两个黑衣人只觉胸口如被万千钢针刺中,眼前顿时一黑,像两只死鸭子一样掉落在地上。 姜远吹了吹枪管的烟,笑道:“武艺再高又如何?快得过我的枪么?” 侥幸避得一难的首领浑身被汗水浸透,他哪曾见过这等声如惊雷,瞬间便能击杀高手的暗器。 那首领冷哼一声:“好暗器!” 一旁的上官云冲大喝道:“你若再不投降,不招出来路,你的下场亦是如此!” 那首领闻言,一双阴晦的眼神猛的一缩,左手奋力往地上一甩,高喝一声:“遁!” “砰…” 地面上冒出一股浓烟,瞬间将他包裹住,身形随即失了踪影。 所有人大吃一惊,这又是什么妖术,难道这人会奇门遁甲中的遁地术? 就在众人骇然之时,房顶上突然落下两张大渔网,径直往墙角罩去。 烟雾渐渐散开,众人这才看清刚才那头领已被两张大渔网罩住,正在拼命挣扎。 书房的房顶上站着两人,不是利哥儿与三喜又是谁。 “哈哈…你这妖人,等你很久了!就算会妖术又如何,本小爷一样收拾你!” 利哥儿双手插腰,得意不已。 却不料得意得太过头,屋顶上结的冰壳子极滑,利哥儿一个站立不稳,脚下一滑径直溜了下来。 书房之下本来站有许多老兵,见得利哥儿掉下来,一哄而散。 “你们为何不接住我…不讲义气…哎呦…我的屁股…” 利哥儿摔坐在墙根处的积雪上惨嚎不已。 姜远等人也没空理利哥儿,上前围住那被罩住的首领。 此时这首领的眼神如死灰一般,任凭他怎么挣扎都脱不了这渔网。 姜远冷笑道:“你把我这侯府当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首领停止了挣扎,恨声道:“你们是怎么识破的?” 姜远哼了一声:“扶桑忍术么,你当我不知?所谓的遁术,不过是一个借了烟雾逃跑的障眼法罢了。” 那首领闻言瞪大了双眼,尽皆是不可思议之色:“你去过倭国?!否则你何以知晓!” 姜远很诚实的摇摇头:“我没去过,但早晚有一天我会去的!至于我是如何了解你们的忍术的,这个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那首领叹了口气:“你贏了。” 姜远淡笑道:“你既然承认了是倭国人,那就好办了。 说吧,籐原次郎派你们来,是想偷火药配方?” 那头领却是不言语了,连眼睛都闭上了。 姜远见他不答,也不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应该是井上麻野,到了这时候了,还舍不得摘了蒙面巾么?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待得我将你押往大理寺,尔等窥视我大周神器,籐原次郎只怕都休想活命。” 许永茂搓了搓手:“押送大理寺多麻烦,给老夫一间屋子,老夫保管他有什么说什么。” 那首领闻言,口中发出桀桀怪笑之声:“你们没有证据。” 话音一落,早先被姜远用火枪打中的那两个黑衣人突然动了,抬手往脸面上的黑色面巾一捏,黑色的面巾突然着起火来。 “什么情况!” 胖四与一众老兵们大惊,抬了脚就朝那两黑衣人的面巾上踩去,却哪里踩得灭,反而加速了这两个黑衣人的死亡。 杜青见得这情形,连忙出手去点那头领的穴。 但此时已然晚了,那头领的面巾之上也突然窜出一道刺目的白色火焰来。 “丰邑侯,你对我扶桑忍术的了解,还是不够多。” 那头领被白色的火炽烧着脸面,却是没有发出惨嚎之声,反而阴森森的说道。 许永茂大喝道:“快,用雪将这火灭了!” 一众人急忙捧了积雪朝那首领的面门砸去,但那道白色的火焰却似烧进了他的骨肉之中,根本无法扑灭。 众人见得这恐怖的一幕,也不禁悚然,这是什么怪火,居然扑不灭。 那首领最终发出了一声惨哼,慢慢的没了声息。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是磷火,扑不灭的,只能等它自个烧尽。” 姜远叹息一声,制止了众人抱雪。 “真是可怖,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 上官沅芷打了个冷颤,死士她不是没见过,但能活活把自己烧死的死士,她还是头一次见。 姜远道:“想来这伙人将那磷火种,以秘法藏于面巾之后,若是被擒,有特殊法门激活磷火。” 此时姜守业迈步而来,看着面部皆毁的几具尸首,沉声道:“如今这些人都自毁了面目,便没有证据表明他们是倭人,也就无法指证是籐原次郎指使的。” 上官云冲阴沉着脸:“真是气煞老夫!” 不论是姜守业还是上官云冲,他们都很清楚,无凭无据的不可能去找他国使节的麻烦,今天晚上算是白忙活了。 杜青冷笑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敢派人来此,我们又为何又去不得,我这就摸去丰驿馆宰了那籐原次郎!” 姜守业摆手道:“贤侄不可莽撞,倭国使节在燕安不可有事。 如若你去杀了他,固然解了恨,但他死在燕安,不管是怎么死的,都不利于我大周之声誉,两国间还会生出事端来。” 上官云冲难得的赞同了一回:“不错,如今这些探子都失了面目,已无法证明他们是倭人。 若此时去杀了籐原次郎,其他之国的使节定然人心惶惶。 以后,谁人敢来我大周出使?” 姜远摸着下巴道:“没错,不能在燕安杀他!先去大理寺以袭杀大周当朝公卿、王侯之名报官! 让大理寺将这些尸首吊在城门口示众,不能找籐原次郎的麻烦,还不能震慑他一番么!” 上官云冲与姜守业齐齐点头:“就这么办!” 第574章 被怀疑的对象 旧年辞去,新年已至,康武年彻底成了过去式,仁德元年的第一天,随着初升的日头一起到来了。 按照大周的习俗,每年正月初一这天,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会择个吉利的方向出行或拜年。 今年也不例外,百姓们早早起了床,吃上一些昨夜剩的年夜饭,提了年货礼物,带着孩子出门走亲访友。 新年的第一天,本应是喜庆祥和热闹的,但这祥和之景很快被打破。 出城或进城拜年的百姓们,惊悚的发现人流量最大的南城门边的城墙之上,吊着四具面目全非的尸首。 “呸!晦气,大过年的谁把死人吊城头了!” “这得犯了多大的罪,才至如此。” 一众百姓指着城头的尸首议论纷纷,皆在猜测这些人到底犯了何事。 有些消息灵通的百姓低声道: “嗨,你们不知道么?昨晚丰邑侯府中潜进了刺客,要杀丰邑侯!” “这些刺客何止是要杀丰邑侯,据说也是冲着姜司徒、上官太尉去的,这两位三公老大人,也在鹤留湾过年!” 一众百姓闻言,面露恍然之色,若是如此,这就不奇怪了。 除夕夜去刺杀王侯、公卿,没将这几个刺客挫骨扬灰就算客气了。 又有百姓道:“我可听说了,这些被吊在城头的刺客,不是我大周之人,而是他国派来的,目的就是要杀丰邑侯、姜相、上官老将军这几个肱骨之臣。” 一众百姓听得既惊且怒: “他国派来的?他们怎敢的!丰邑侯乃难得的好侯爷,修路都不强征徭役。 姜相在朝堂时为民请命,上官老将军征战沙场,护咱大周百姓之安,他国之人竟然要行谋害之事!岂有此理!” 百姓们越说越怒,大周的重臣,岂能让他国之人来刺杀!这不是骑着大周的脖子拉屎么! 百姓们纷纷打听,到底是哪国的刺客,却是无人知晓。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燕安城中来了众多他国使节,定然是这些人行不轨之事!乡亲们,咱们去丰驿庭要个说法!” 百姓们闻言,顿时激愤起来,年也不拜了,亲友也不访了,纷纷往丰驿庭而去。 丰驿庭的官员们见得这么多愤怒的百姓涌来,如临大敌,立即派了人通知了巡城的禁军前来阻拦。 “干什么!干什么!” 花百胡手握着长刀,大声喝止:“此地乃招待他国使节的重要所在,尔等岂可乱闯!” 百姓们往日里其实很惧怕禁军,但现在却是不同,自家的重臣被他国袭杀,这些禁军却还要护着这些他国使节,更是怒上加怒。 “咱们大周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些他国使节,他们却派人去刺杀丰邑侯与梁国公、镇国公! 尔等禁军吃的是大周的粮,怎的帮外人!” 百姓中还夹杂着一些书生,更是高喝道: “邦交以礼,待客以诚!我大周好生招待这些使节,他们却想谋害我朝重臣,此等行径与豺狼无异!” “尔等禁军,休得阻拦,速速让开!” 丰驿庭中的各国使节听得吵闹之声,纷纷派了人出来查看,刚一冒头,就见得无数的砖头石块朝他们砸来,被吓得扭头就跑。 此时这些使节才明白发生了何事,他们当中竟有人派了刺客,去刺杀大周的王侯与国公。 “阿西巴!哪个混蛋干的!连累到了我们了!”新逻的使节攥着拳头捶在桌子上,怒骂出声。 白济与高丽的使节同样大骂不止,‘阿西巴’不停的往外扔。 驿馆外围满了愤怒的大周百姓,若是大周的禁军拦不住,被百姓们冲进来,他们定然要被撕成碎片。 问题是,他们没干过这事,若被连累波及,岂不倒了血霉。 党西使节团与北突使节团,所住的院子只一墙之隔,格桑仁次架了个梯子爬上院墙去,打算试探一下图门。 按使节礼仪来说,格桑仁次爬墙找图门,这属于极为失礼之事。 但没办法,各使节团住的院子互不相通,要想拜访就得出了院子从前门绕过去。 此时前院石块翻飞,格桑仁次也不愿被砸成佛祖,只得爬院墙。 格桑仁次从墙头后伸出脑袋来,见得图门阴沉着脸在院子里听动静,笑道:“图门使节,我若是你,此时就该想办法溜了。” 图门见得趴在墙头的格桑仁次,冷声道:“格桑使节,你什么意思?!这事不是我干的!” 格桑仁次咂咂嘴:“我也没说是你干的,你这么着急否认…莫不是心虚了?” 图门的脸黑得似昆仑奴一般,昨夜丰邑侯与两个国公遇刺之事,他也是刚刚知晓,但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也怨不得格桑仁次首先怀疑他,谁让图门在赵祈佑的登基大典上放了狠话呢。 北突与大周虽然互通了商路,但谁人不知两国面和心不和,前两年还在回南关打生打死。 再者,图门也有足够的动机。 首先,回南关一战北突大败,守关的正是镇国公之子上官重之。 其次,姜远与上官沅芷在武威山烧了北突大军的粮草,这仇结的极深。 第三,姜守业父子,又以商策坑了北突,直接动摇了北突的国本。 此时别人不第一个怀疑图门,还能去怀疑谁? 图门黑着脸看着格桑仁次:“本使节没做的事,我岂会心虚!格桑,你休得胡言乱语!” 格桑仁次咧嘴一笑:“哟,本使者随口问问而已,图门使节何必生气!我只是担心,万一是你…我与丰邑侯有点交情,可以给你们说和的嘛。” 图门脸气成了猪肝之色,脱了靴子便要砸格桑仁次。 格桑仁次叫道:“图门使节,注意礼节,你若敢拿靴子砸我,本使节可不给你捡!” 图门的两只大鼻孔喷着白雾,靴子狠狠的砸向格桑仁次。 格桑仁次头一歪躲了过去,嘿嘿一笑顺着梯子滑下墙去,神情瞬间正经起来,暗自思索: 图门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他没干又是谁干的?难道是大周人在演戏? 格桑仁次摇摇头,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大周没必要搞这种把戏。 此时籐原次郎的脸色比图门还黑,昨夜派出井上麻野带着三个忍者,去丰邑侯府偷火药配方。 不仅配方没偷着,还将刀术大师井上麻野,与三个高阶忍者搭了进去,这真应了大周的那句古话,偷鸡不成蚀把米。 好在井上麻野等人自毁了面目,否则倭国使节团定然没命出得燕安。 “主上,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武士微弯着腰,低声请示。 籐原次郎阴沉着脸:“以不变应万变,井上等人的面目已毁,大周人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我们的人!” 那武士又道:“主上,井上前辈的尸身被吊在城头之上,这是对一个武士的侮辱!属下等得天黑之后,便去将井上前辈的尸身偷回来!” 籐原次郎回头冷冷的看着那武士: “不要去!去了便会中了大周人的计,他们将井上的尸首吊起来,就是想引诱本王派人去偷尸首! 就让井上挂在城墙上吧,他之忠心,本王与王庭会记得的。 今日他所受之辱,本王会替他报的,倭国也会替他报的!” “嗨!” 那武士闻言,用力鞠了一躬,退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此时驿馆之外依然群情激愤,百姓们见得禁军不让道,石头砖块又砸不到人,开始推搡起来。 花百胡声嘶力竭的劝阻着,但效果不大,眼见百姓就要冲进驿馆时,京兆府府尹裴石匆匆而来。 “乡亲们,安静!听本官一言!” 裴石爬上驿馆前的石狮子,坐在狮头上放声大喊: “驿馆中住有七国之使节,纵使那指使刺客刺杀重臣之人就在其中,你们也不知道是何人!冲击驿馆,会伤及无辜之人,也会失了我大周之礼!” 一众百姓哪里听得进去,大声喊道: “那就任人刺杀我朝重臣么!” “这不只是袭杀我朝重臣那么简单,这是当我大周好欺,否则他们何以敢在皇城行凶!” 裴石擦了擦额头的汗:“并非所有他国使节都是坏人,也并非所有他国都与我大周不睦!尔等若是肆意伤及无辜,岂不违了圣人之教! 乡亲们请放心!陛下已知此事,命本官会同大理寺严查刺客,定然给大家一个交待! 本官此来,就是奉陛下旨意,召各国使节进宫面圣!尔等稍安,先行散去吧!” 裴石一大通话说下来,比花百胡的怒吼管用的多,大周的百姓还是讲道理的,仔细想想裴石的话也觉得有点道理。 大周乃礼仪之邦,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所有他国使节一棒打死,传出去怕是会让他国之人认为大周都是些蛮人。 以后,他国之人谁还敢来大周交流、行商? 花百胡见得裴石控制住了场面,抹了把汗,大声道: “尔等都散了吧,大过年的也别让我们难做,你们聚在此处,不但没有什么用,还会害了我等。 我等也是大周子弟,各位给个面子。” 百姓们逐渐冷静下来,慢慢散了去。 裴石长吐一口气从石狮上滑了下来,整了整官袍,捧着圣旨进了驿馆,这是要急召各国使节进宫。 第575章 图门献策 今日是大年初一,赵祈佑难得有闲睡个懒觉,正与帝后张锦仪为了太子而努力着。 却不料张锦仪的大哥,张康夫着急忙慌的进宫面圣来了。 张康夫是张兴的长子,一直在丰西府任太守,去年三月,姜远与鸿帝商议炼钢新坊时,曾提议调任张康夫回京持掌。 鸿帝一道圣旨将张康夫给召了回来,结果姜远又出使党西去了,炼钢新坊便没了下文。 张康夫回京之后,鸿帝也没给他个具体安排,就让其闲在家中。 赵祈佑登基之后,刚好崔录景升任礼部尚书,大理寺卿的位置便空了出来,于是便让张康夫做了大理寺少卿。 张康夫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还没坐上一个月,便接了个大单。 年初一的一大早,丰邑侯赶着一辆马车,拉着四具尸首来大理寺报官。 言称在除夕之夜,有刺客行刺他与姜守业、上官云冲。 丰邑侯直言,这些刺客是为火药配方而来,偷配方不成恼羞成怒,将梁国公与镇国公刺伤。 而且还明言就是倭国使节派出的人干的。 刺杀大周的国公、王侯乃诛九族之罪,更莫说还涉及到了火药配方之事。 若真是倭国使节派人干的,这事就不是简单的杀几个人能解决的,弄不好两国都要开战。 张康夫哪敢怠慢,亲自爬上马车查看,只见其中三具尸首的脸且已烧成了焦炭,另一具也没了面皮,却是哪里分得清是哪国之人。 但姜远却明言是倭国之人,张康夫自是信他的,可现在刺客尸首的面目已经毁了,倭国使节定然不会承认,不由得很为难。 姜远却道:“本侯的确没办法证明他们是扶桑忍者,但这些人刺杀本侯与两个国公乃是事实。 即然现在证明不了他们的身份,那便将这几具尸首悬于城头之上,安排兵卒埋伏,看看有没有人来偷尸。” 张康夫欣然应允,命衙役将四具尸首转交给镇守城头的禁军,而他则匆匆进宫面圣。 这里面牵扯到了火药与他国使节,大理寺无法单独做出决断。 赵祈佑听得大舅哥的禀报,顿时大怒,那火药刚出世,倭国就敢打主意,还真被姜远说中了,皆是狼子野心。 赵祈佑当即便要下旨,将倭国使节全部缉拿,却被张康夫劝住。 “陛下,不可!那四名刺客的尸首,臣亲自查验过,面目皆已无法分辨,只怕是倭国使节不会承认。” “他们不承认又如何?当大周的刑部是吃干饭的?将他们下狱之后,还怕他们不认?” 张康夫奏道:“陛下,现在那些刺客没了面目,也就没了证据,若是就这般抓倭国使节,于我大周名声不利。 陛下可召集驿馆中的各国使节进宫面圣,逐个敲打一番,勒令他们尽快离京。” 赵祈佑冷哼道:“就这般轻易放过,岂不显得我大周好欺负?!” 张康夫躬身道:“刚才微臣所说之言,是丰邑侯所说。” 赵祈佑摸着下巴道:“明渊说的?他还说什么了?” 张康夫如实答道:“丰邑侯说,咱们的水军实力尚弱,如若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将倭国亲王使节抓了,势必会引起倭国的报复,我大周沿海百姓必定遭殃。 不如先让各国使节先行离去,以防他们再作乱,日后再图之。” 赵祈佑仔细琢磨一番,唤来传礼太监:“让裴石去丰驿庭,将各国使节召进宫来。 另,让百官们一同上殿!” 传礼太监领了旨意匆匆而去,赵祈佑又问道:“明渊为何不来见朕?梁国公与镇国公的伤可否有大碍?” 张康夫答道:“丰邑侯说,他乃苦主不宜单独进宫面圣,此时在通阳门外等侯。 据丰邑侯说,梁国公与镇国公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小伤。” 赵祈佑闻言,这才松了松心神:“走,与朕一道去太和殿。” 与此同时,皇宫内的太监们四散而出,奔走于百官们的府邸传旨。 南城门外挂了四具尸首,随后百姓们又围聚在丰驿庭外要说法,自然瞒不过一众文武百官。 一众百官听得姜守业、上官云冲与姜远遇刺,就知道这事大发了,便穿好了官服在家中候着,静等皇帝召他们进宫。 果然不出百官们所料,午时时分,赵祈佑的圣旨便到了,纷纷驾了车马往皇宫而来。 太和殿中,赵祈佑高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阴沉似水,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众位爱卿,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朕突然召你们进宫是为何事。” 门下省侍中出班道:“臣等已知,昨夜鹤留湾丰邑侯府出现刺客,将姜司徒与上官太尉刺伤,此时燕安城中已人尽皆知。” 赵祈佑颌首道:“姜爱卿与上官爱卿位列三公,乃我大周之肱骨,却被人刺杀,朕心甚怒!” 御史阮棋芳与侯君浩也先后出班:“陛下,那几个刺客虽已伏诛,但必要查出是谁在幕后指使! 臣等听闻,这些刺客或许是某个他国使节指使,若是为真,这便是藐视我大周,是奇耻大辱!” 荀封芮出班道:“陛下,此事尚未知晓是何人所为,民间传言乃他国使节所为不可信,也或许是丰邑侯的仇家所为也不一定。” 尉迟愚哼了一声:“陛下,不管是谁指使的,必要一查到底!不管是仇家还是他国使节指使,只要查实,以大周律处之便是。” 赵祈佑目光看向姜远:“丰邑侯,你乃是苦主,你且将昨夜遇刺之事细细说来。” 姜远抖了抖袍袖,迈步而出:“启禀陛下,昨夜微臣府中摸进来四个刺客,这些刺客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刺杀微臣与梁国公、镇国公,而是…” 一众百官听得这话,不由得一怔,刚才不是还说刺客是为刺杀姜守业与上官云冲而来么,姜远这个苦主怎的又说不是。 荀封芮看了一眼姜远:“丰邑侯,你一会说刺客刺杀,一会又说不是,你还将四具尸首挂在城墙上。 大过年的,你折腾陛下与百官,觉着好玩么?” 姜远听得这话火气上来了,他话才说到一半,荀封芮这狗东西便出言打断,纯粹是恶心人了。 姜远缓步走至荀封芮面前,盯着荀封芮的眼睛:“荀大人,我先声明,我爹与我岳父遇刺是真! 第二,刺客的尸首挂城头,不是我挂上去的,是大理寺按大周律办的。 第三,那些尸首又没挂你家门头上,你何以说本侯折腾?你若再打断我向陛下禀报,信不信我将你的胡子拔光!” 荀封芮被姜远凶狠的眼神盯着,不由得有些胆怯。 但又想到自己吃的盐比姜远吃的饭还多,且官居宰相,岂能在一小儿面前失了胆气,便将老腰一挺,也回瞪着姜远。 赵祈佑怕二人真打起来,挥手道:“丰邑侯,你且继续说!” 姜远这才收回杀人般的眼神,朝赵祈佑拱手道:“陛下,那些刺客的首要目标是火药配方! 这些人偷取配方不成,又被微臣撞见,恼羞成怒之下,便想对臣的父亲与岳父下手,想以此要挟臣交出秘方!” 一众百官闻言皆是一震,火药配方那东西如同神之技艺,偷这个可比刺杀三公与王侯更严重。 赵祈佑早得了张康夫的禀报,此时却也做出震惊与大怒之色:“好胆!到底是何人,敢打我大周神器的主意!” 姜远道:“陛下,火药乃是我大周将来的底气,寻常毛贼自是不敢打主意,就是那些游侠儿也知轻重,断不敢如此! 昨夜那群刺客武艺极高,且又精通旁门左道,不似我大周之人!所以,微臣断定,敢打火药主意的必是他国之人! 只是那几个刺客以秘法自毁了面目,微臣无法证明他们具体是哪国之人罢了。” 此言一出,一众百官皆恍然,这么说的话就合情合理了。 西门楚出列道:“陛下,老臣认为丰邑侯所言合乎情理,寻常之人盗取火药配方其实无甚大用,反而会遭到朝廷的缉捕。 燕安城中他国使节云集,其中与我大周貌合神离的不少,若说有谁窥视火药配方的话,定然在这些使节之中。” 一旁的荀封芮闻言,想起前几日籐原次郎上门拜访,又是送大礼,又是有意无意的打听烟花一事,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升起。 想至此处,荀封芮抢步出班:“陛下,老臣以为,不能单凭丰邑侯的主观推测,就断定此事与他国使节有关。” 西门楚一甩袍袖,朝赵祈佑道:“荀大人所说有理,那些刺客面目被毁已分不出是什么人。 但,我大周的刑侦捕快与暗夜使也不是泛泛之辈,陛下若下旨追查,定有蛛丝马迹可循。” 赵祈佑冷声道:“自然要查!火药乃我大周国器,谁敢动,朕便要他的命!” 赵祈佑这句话可谓说得阴寒无比,这也是他在明明知道是谁要盗取火药配方,还要让群臣上殿的原因。 不但要防他国之人,大周的臣子也要警告一番,否则说不定哪天就会出事。 荀封芮闻言,身形又颤了颤,额头上浮出一片细密的汗珠来。 他虽然没有直接与籐原次郎做交易,却是收了他的重礼,将姜远的很多事都透露了出去。 若是这事是籐原次郎做下的,万一被查出来,定然要牵扯上他,到时就不是被罢官那么简单。 莫说姜远要收拾他,就是西门楚与一众御史都会给他扣个里通他国之罪,九族亲人全都要去菜市口排队。 原本以他之智,本不应与倭国使节接触太多,但实是恼姜远,见得倭人打听姜远之事,巴不得籐原次郎去弄死姜远,所以透露的消息实是不少。 赵祈佑脸色板了板:“既然丰邑侯怀疑是在燕安的他国使节干的,为了不冤枉无辜之人,宣各国使节上殿,朕当面问之。” 传礼太监当即高喝:“宣各国使节觐见!” 殿门之外,黑着脸的图门与一脸无所谓的格桑仁次进得太和殿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面无表情的籐原次郎,再后面则是白济、新逻、高丽、鞑靺四国使节。 这些使节脸上皆带着防备、互相猜疑、愤怒之色。 七国使节在太和殿中站成一排,各用自家礼仪行礼:“拜见大周皇帝陛下。” 赵祈佑轻抬了手,也不废话:“众位使节无需多礼!尔等可知朕为何找你们来?” 一众使节闻言,齐刷刷的看向图门,一点没有犹豫。 叫他们来,不就是要查出谁派了人去袭杀大周的王侯与三公么。 北突与大周素来不和,图门自然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再者,这六个使节也借此动作,传达出‘这事与我无关’的信号。 图门见其他六国使节皆看向自己,脸更黑了,这些混蛋竟然都怀疑是他。 北突自然不怕大周,但绝不能替别人背黑锅。 图门怒哼一声,向前一步:“大周皇帝陛下,您召我等前来,想必是为了大周王侯被刺杀一事! 我先声明,此事与我北突无关!” 格桑仁次看着图门笑了笑,也上前一步:“大周皇帝陛下,此事也与我党西无关!您知道的,我党西与大周结的万世之盟,便是丰邑侯促成的。” “阿西巴,他倒挺会装。” 白济与高丽、新逻的使节也看了图门一眼,轻骂了一声,也对赵祈佑道:“我等也断不可能行此事,大周皇帝陛下明查。” 鞑靺使节也道:“大周陛下,如果是我干的话,对我有何好处?我族与大周距离最远,没有任何仇恨。” 籐原次郎见得所有人都表了态,也跨出一步,先来一个九十度大鞠躬:“陛下,我倭国历来向往大周,极愿与大周交好,自不会是我。” 赵祈佑似笑非笑的看向籐原次郎:“是么?” 籐原次郎见赵祈佑以这种表情看着自己:“正是!陛下请信我!” 籐原次郎说完,又将目光看向图门。 图门的脸黑得已经成了死人样,见这几国使节一致怀疑他,眼珠一转:“大周皇帝陛下,若真怀疑是我等使节所为,本使节可献上一策,定然能查出是谁干的!” 赵祈佑不急不缓:“哦?北突使节请说。” 第576章 以孝为先 图门脸色沉沉,侧头看了一眼其余六国使节,缓声道: “陛下,贵国公卿王侯遇刺,却怀疑是我等使节中人所为,这本就没有任何道理。 但既然陛下有疑,为排除我等使节之嫌,本使节建议清查各国使节随从人数。” 一众使节闻言皆点头,图门这个法子是最快最直接的。 各国使节来使时,国书之上都会明确注明来使的使节是何人,随从人数是多少,带了些什么礼物,都会一一列出的。 并且,在入住丰驿庭时,丰驿庭庭使还会再次核对一遍人数,确保无遗漏。 现如今城头不是挂着四个刺客么,如果怀疑刺客是某个使节派出来的,那么查一查谁的随从少了,这不就明白了么。 格桑仁次瞟了一眼图门,他的疑心却更重了起来,暗道图门耍的一手好花活。 北突与大周常年敌对,若说这燕安城中没有潜伏北突的暗线,格桑仁次根本不信。 若真是图门干的,别说损失四个刺客,就是损失十个,图门也是能补齐的。 格桑仁次暗叹一声,让图门逃过一劫。 做为党西使节,格桑仁次自然是希望大周与北突关系越僵越好,如果能开战,那更是好上加好。 格桑仁次甚至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想到清查人数这个点子上来。 若是先一步想到,怎么也要多弄死图门的一些随从,让他补都补不齐,党西正好收渔翁之利。 格桑仁次从图门身上收回目光,对赵祈佑道:“大周陛下,本使节也同意此策。” 白济、高丽、新逻、鞑靺四国使节也欣然同意:“大周皇帝陛下,北突使节所说合理,应当如此,以还我等清白。” 籐原次郎却恨得钢牙暗咬,图门这一招平平无奇,但却一下将他推到了悬崖边。 他原本还想着,以大周与北突的关系,任何人都会重点怀疑图门,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却不料图门不愿背这个黑锅,上得殿来就给大周皇帝出这么个主意。 七国使节已有五国使节表态,只剩得籐原次郎脸色变换不定,久久不肯出声。 赵祈佑目光看向籐原次郎,淡声问道:“倭使,你为何不语?” 其他六国使节也皆看向籐原次郎,目光中顿时带了怀疑之色,就似先前众使节看图门的眼神一样。 高丽的使节甚至还小声嘀咕了句:“阿西巴,莫不是这混蛋干的吧。” 籐原次郎又上前一步,躬身顿首:“尊敬的陛下,本使节也赞同清查随从人数,但如若清查随从,就定性了是我七国使节中的某人而为,这是否太草率了。” “大周乃礼仪之邦,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怀疑他国使节,随意清查我等使节随从,本使认为这不是天朝上国之所为,陛下您以为呢?” 赵祈佑顿时被噎着,心中暗恨籐原次郎口齿伶俐,明明就是他干的,此时却想用一番言语将七国使节拧成一股绳。 一旁的荀封芮听得籐原次郎这般说,心中的怀疑又重了几分,暗猜这事说不定还真是籐原次郎这王八蛋干的。 荀封芮心中七上八下,此时却也不得不出班说话,如今帮籐原次郎就是帮自己: “陛下,老臣以为,倭使所说也有一定道理,若是并无确切证据表明,那些刺客是七国使节中的某人派出的,便行清查随从之事,确实不妥,陛下当要三思。” 赵祈佑侧头看了一眼荀封芮,心中更是不满,暗道,你到底是哪头的?! 若不是有他国使节在殿中,以赵祈佑的脾性,此时定然将荀封芮骂个狗血淋头。 西门楚出班拱手:“陛下,荀大人所说没有任何道理!七国使节既在我燕安,便理应配合我大周查证! 再者,我大周又不是仅查七国使节,但凡大周境内之人,都可查!” 荀封芮却道:“西门大人,老夫说的怎么就没有道理,各国使节来贺,我大周本应以礼待之,如今又无确切证据,便妄查他国使节,岂不失了礼节,有损我大周之誉!” 荀封芮这番话,获得了一部分官员的赞同,皆认为不可冒然清查。 有支持荀封芮的,自然也有支持西门楚的,朝堂之上以两个宰相为首,分成了两派,各有各的说辞,各有各的道理。 反倒是七国使节沦为了配角。 籐原次郎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目光看向荀封芮,带了一丝感谢之意。 荀封芮面无表情的偏过头去,心中却将籐原次郎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赵祈佑见得太和殿上吵闹不休,一拍龙案:“够了!” 一众百官见得赵祈佑发怒,纷纷闭了嘴,彼此怒视着与自己有不同意见的同僚。 赵祈佑又看向姜远:“丰邑侯,你乃是苦主,你且说说要如何?” 自从七国使节一进金殿,大周的所有官员都保持了一种默契,那便是绝口不提火药之事,只论公卿王侯被行刺一事。 因为并不是每个他国使节,都能认识到火药的重要性,若着重提火药,反倒更不利。 所以,赵祈佑也只言姜远是被刺杀的苦主。 而从实际意义来说,赵祈佑才是最大的苦主,因为那些刺客是冲火药来的。 但偏偏他与姜远都知道是谁干的,却是又不能现在就揭穿。 正如姜远让张康夫传给赵祈佑的话,此时就算揭穿是籐原次郎干的,就能将他擒了拖去菜市口砍脑袋? 如此一来,势必就要两国开战,但大周的水军不堪一击,遭殃的还是大周沿海的百姓。 而且,目前的形势下,北突又言不重议商路章程,就以开战为要挟。 东北面边境,高丽频频犯边骚扰不断,在此情形之下,若与倭国开战,谁知道北突与高丽会不会趁着这时机发动进攻,与倭国形成战略上的同盟? 再者,党西虽与大周结了万世之盟,但盟约这玩意就是用来撕毁的,到时谁知道党西会不会亮出獠牙,在大周的背后咬上一口? 所以赵祈佑与姜远都选择了隐忍,今日召七国使节进宫的目的,也不是非要揪出是谁干的,而是敲打、分化七国使节,让他们相互猜疑防备。 但此时的情况却并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顺利进行,首先图门上来就献了个短平快的策略。 接着,籐原次郎又用话语将七国使节无形的捆在一起,意思也很明显,没有证据就怀疑他国使节,这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然后,荀封芮与一部分官员以礼仪之邦,待客以诚之类的话自缚,这戏就有点玩不下去了。 赵祈佑只觉头大的很,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姜远身上,希望姜远能给出一个既能分化敲打七国使节,又不伤和气的办法来。 姜远暗吸一口气,暗道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在这大殿中的人无论是本朝官员,还是他国使节都不是易与之辈。 姜远想了想,拱手道:“陛下,大家说的都有道理!没有证据嘛,怀疑谁都不好。 我大周乃是礼仪之邦,礼仪自是要的,但臣的家人被刺受伤却是真的!” 姜远说着,目光缓缓扫过七国使节,在每个使节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会。 图门的脸依然是黑的,见得姜远的目光,倨傲的抬着头,一副关我毛事的样子。 格桑仁次却对姜远露了个微笑,籐原次郎则是谦卑有礼,还微微顿了个首。 至于其他四国使节,则皆面露担忧之色。 姜远表情阴寒的在每个使节脸上盯了一会,又对赵祈佑道: “陛下,除夕夜臣的父亲与岳父大人被刺受伤,所谓杀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虽我家中两位长辈无性命之忧,但做为儿子/女婿,臣怎可不报此仇! 臣已有怀疑的对象,就在这些使节之中!” 七国使节听得姜远话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又不由得互相怀疑起来。 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那些刺客虽然自毁了面目,但做为与其交过手的当事人,姜远肯定是能判断出来一些的,只是明面上的证据没有罢了。 姜远双手抬起,将自己的官帽摘了下来:“陛下,臣自辞爵位!” 太和殿中的百官见状大惊,不是说着刺客之事么,丰邑侯怎么突然就摘了自己的官帽了? 赵祈佑也急声道:“丰邑侯,何至如此!姜爱卿与上官爱卿遇刺之事,朕自会给你查清!” 姜远朗声道:“臣怀疑那刺客就是某国使节派出的,那些刺客所使武艺…像北突…” 图门一听这话急了:“丰邑侯,你敢赖我北突?” 姜远却不理,又看向格桑仁次:“也有点像党西秘术…” 格桑仁次笑道:“姜兄,话可别乱说…” 姜远又看向籐原次郎:“嗯,也有点像扶桑忍术…” 籐原次郎脸色微变,却并不言语,连一丝慌乱都没有,姜远都佩服这货的定力。 姜远略过籐原次郎,看向高丽等国的使节:“也有点像手搏之术…” 高丽、白济、新逻的使节闻言同时而怒,因为这三国都是紧挨着的,手搏之术为这三国主流派武技。 姜远这一句话就将这三国使节全列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姜远捧着官帽又对赵祈佑道: “陛下,明面上的证据也无需查了,臣自请辞爵,如此一来,臣就是一介白身,代表不了大周,也代表不了大周官员,只是一个普通百姓。 刺客刺杀我的家人,那便是与我的私人恩怨,我就不需要什么证据了,只要有怀疑就行!” 姜远顿了顿,声音冰冷起来:“如若我报复错了人!陛下也可以下旨缉拿我,砍我的脑袋。 但若朝庭一日没能缉拿住我,我便按我怀疑的对象追杀下去! 我大周乃礼仪之邦,又以孝为先,伤我家中长者之仇不报,何以为孝。” 这话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姜远这是要耍无赖了,那岂不是只要被他怀疑上的,都有被刺杀的风险。 就连荀封芮都觉脖子直冒寒气。 先不说姜远与上官沅芷本身就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鹤留湾就藏有高手。 前太子赵弘安派人数次袭杀姜守业,都被一个剑客击退,那种高手都能为姜远所驱使,要杀个把人不要太简单。 各国使节也面面相觑,图门与格桑仁次实实在在的见识过姜远的实力的,丝毫不怀疑姜远能否做到。 籐原次郎更是生出一股寒意,他的体会更深,毕竟像井上麻野这等刀术大师都栽了。 籐原次郎甚至怀疑,姜远本身就是一个武艺高手。 高手化身成刺客,谁能防得住。 一众使节皆有些惊慌,又各自暗恨那指使刺客之人,如今这火烧到了所有人头上。 只要自己在燕安一天,那岂不就是把头伸在丰邑侯的刀下? 更要命的是,姜远要以平民的身份报仇,便是真杀了各国使节,也不会牵连到大周朝廷。 他们若被枉杀,讨理都没地方讨,顶多让自己的王庭向大周施压,抓住凶手砍了脑袋给个交待就完事了。 且不说到时大周皇帝会不会真抓姜远,就算真抓了,这些使节的命不也早没了么,那顶什么用。 赵祈佑摸着下巴叹道:“丰邑侯有如此孝心实乃可嘉,在我大周为官为爵都是自由的,你想辞爵,朕也不能真拦着不让。” 赵祈佑这话再次让众人震惊,他这么说,不就是明摆着让姜远以平民之身报私仇么。 荀封芮正想出来阻止,却又听得赵祈佑道:“但你屡立大功,朕实是不舍,且让朕考虑个十天八天的。” 一众他国使节闻言皆松了口气,有十天八天的够了,燕安不宜久待,还是跑吧。 第577章 祸水东移 但万一不是呢? 大周有句古话说得好,君子不立危墙。 这些使节虽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但哪个不是人精。 做为常年在外出使的使节,但凡少一点防范意识,早就死八百回了。 先不管赵祈佑是不是与姜远唱双簧,先离了这事非之地再说,反正出使的目的早已完成的差不多了。 那些谈不成的事情,就是长期赖在燕安也是无用,早走早好。 图门当先道:“大周皇帝陛下,本使出使大周时日良久,也该回国了,本使节明日便启程了,特向陛下辞行。” 格桑仁次鄙了一眼图门,暗道这货实是个怕死之徒。 格桑仁次其实也有些担心,姜远怀疑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所有的使节。 虽然格桑仁次与姜远也曾一同浴血奋战过,有点情谊却是也有限,根本顶不了事。 但奈何,格桑仁次还走不了,他是带着五十党西贵族子弟来的。 他要看着这些子弟,入了大周国子监才能回返。 格桑仁次也不言语,默默的退到了一旁,他现在也只能希望,赵祈佑与姜远是真的在演戏,并且不要把他当成重点怀疑对象。 除了这般希望,他啥也做不了。 籐原次郎见得图门先请了辞,也赶紧鞠躬:“陛下,本使节也想早日回倭国,我倭国之王的生辰将至,不容耽搁。” 高丽、白济、新逻、鞑靺的使节见得图门与籐原次郎要跑,他们岂愿落后,也纷纷请了辞程。 这燕安谁愿待谁待,没看到大周丰邑侯看向他们的眼神凶神恶煞的么。 姜远却又站了出来:“且慢!你们走了,我找谁报仇去! 再者,众位使者中有心怀不轨之人,尔等就不怕此人在路上伏杀你们么!不如查出那不轨之人后,再走不迟!” 众使节闻言皆是一愣,心中疑心大作,姜远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万一他们这些使节当中真有人暗藏了杀心,将自己杀了嫁祸给大周,那岂不是更惨。 各国使节看向彼此的目光中,便有了防备之色,不由自主的拉开了距离。 就连籐原次郎这个始作俑者也是心惊肉跳,他以己心度人,此时若他们当中真有人起了挑拨嫁祸之心,他也将是别国使节刺杀的对象。 众使节越想越心惊,别人的命他们不当回事,但自己的命却是要紧得很。 越是这般,这燕安越不能待,根本就没有什么安全可言,此时不仅要应对姜远的怀疑,还要防备他国使节来刺杀。 赵祈佑默默给姜远点个赞,暗叹这招祸水东移耍得漂亮,瞬间又将这些使节分化了,而且还让他们自主离去,正好省了赶他们走的理由。 荀封芮也巴不得籐原次郎赶紧走,此时见得姜远还要相拦,便又出班道: “陛下,即然无法证明刺杀公卿王侯之事与各国使节有关,此事可转向丰邑侯的仇家方向探查。 各国使节以礼而来,我大周也以礼待之,如今他们要离去,我大周岂有强行留客之举。” 荀封芮这话正好给了赵祈佑台阶,此时已达到分化、驱离的目的,那还等什么: “荀爱卿所言不差!丰邑侯,姜爱卿与上官爱卿被刺一事,未必是各国使节干的,你且将官帽戴好,朕会命人严查。 各国使节要回家,朕也不强留。” 图门与籐原次郎等人,闻言长吐了一口气,此时有赵祈佑的话,他们便不怕姜远行私仇之事了。 现在主要是防范他国使节对自己起杀心。 姜远还想再言,却被赵祈佑喝斥了一声:“丰邑侯,退下!” 姜远带着不甘之色,恨恨的甩了甩袍袖退回百官队列中。 赵祈佑很大方,赐给各国使节的回礼都很丰厚。 这些使节带了礼物来朝贺他登基,自是不能让他们空手回国,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其他各国使节都是一些值钱的礼物,唯独籐原次郎得的回礼是一百卷子史经集。 若说籐原次郎吃亏的话,其实是占了便宜。 这些子史经集若是读好了也是好处极大,但他们能不能读懂,需要多久才能读懂,有多少人能读懂,就不可而知了。 只怕,大周也不会有太多的时间给他们去读懂这些书。 姜远不是吃亏的主,赵祈佑又何尝不是,倭国觊觎火药配方,敢伸爪子出来,迟早是要剁掉的。 赵祈佑又将高丽使节单独拎了出来,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信,让他带回高丽,言说若是再犯大周边境,大周必发大军讨伐。 高丽使者恭敬的接了信,心里却是不以为意。 此次来大周,他已看清大周与周边各国的形势,他根本不信大周有那个能力出兵伐高丽。 或许,高丽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蚕食大周的城池哩。 一众使节在各种猜疑与互相防备中,纷纷出了皇城准备回程事宜。 待得所有使节走完了,一众百官这才将目光聚集在姜远身上,此子只用几句话便将各国使节相互猜疑之心挑起,这等智谋又有几人能及。 那些与姜远不睦的官员,对姜远的防备心越发的重了,尤其是荀封芮,怎么看姜远,都觉得他不是一个善类。 闲赋了一个姜守业,又来一个姜远,对荀封芮这类人来说,实不是一件喜闻见乐之事。 赵祈佑目光看向姜远,这才问道:“姜爱卿与上官爱卿的伤如何了?朕即刻命太医出宫为其诊治。” 姜远躬身道:“陛下,家父与岳父只是受了点小伤,受了些惊吓而已,臣已找了大夫瞧过了,不需麻烦太医。” 一众百官听得这话,皆腹诽不已,若说姜守业与上官云冲受了点伤,他们自是不怀疑。 但若说他们被几个刺客惊吓到了,这就是无鸡之谈。 能吓着那两个老东西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大年初一的整这么一出,闹腾这么久大伙也累了。 赵祈佑装模做样的,让大理寺与刑部追查刺客真实身份之后,便准备退朝: “今日先到这吧,丰邑侯留殿,其他人都散了吧。” 文武百官正要山呼万岁,姜远却又站出身来:“陛下,微臣还有本奏!” 百官们见得姜远没完没了,不由得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过几天大朝会再说不行么? 非得要赶在开年第一天折腾,回家喝点小酒不香么? 赵祈佑重又坐回龙椅:“且说来。” 姜远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布来,奏道: “陛下,微臣要参楚州府尹费知砚,勾结明阳湖蛟龙寨水匪,养匪自重,借巢水匪之名搜刮民脂民膏,祸害百姓,致使明阳湖百姓民不聊生!” 赵祈佑闻言眉毛一竖:“此事可真?!” 姜远还未回话,西门楚却是出班奏道:“陛下,据老臣所知,楚州府尹费知砚在楚州颇有好名声,其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丰邑侯要参费知砚养匪自重,莫不是搞错了,但即然丰邑侯奏了,陛下不妨派出御史巡查。” 姜远一愣,西门楚怎么突然就跳出来为费知砚说话,还这么着急忙慌的。 赵祈佑淡声道:“丰邑侯,你可有证据?” 姜远高举了手中的布卷:“自然有!去年太上皇派微臣前往济洲,协助樊解元将军练水军。 我济洲水军大破蛟龙寨,擒获贼首,他写下的供词在此!请陛下过目。” 传礼太监下得台阶,将姜远手上的布卷接了,展开后放在龙案之上。 赵祈佑看着布片上的供词,勃然大怒:“好一个费知砚!竟敢如此!来人!将费知砚革了官职,押回燕安!” 西门楚连忙道:“陛下息怒,老臣有几个疑问。 那费知砚一向廉政爱民,怎会养匪自重? 容老臣问上一问丰邑侯。” 姜远目光灼灼的看着西门楚:“西门大人,你有何疑问?” 西门楚呵呵笑道:“丰邑侯勿慌,老夫有几个问题想问。” “你哪里看出来我慌了?你尽管问便是。” “好,那我便问了。” 西门楚抚着胡须道:“蛟龙寨的贼首现在何处?你与樊将军大破蛟龙寨已过去数月,为何不见将那贼首押回京来?” 姜远应道:“那贼首做恶甚多,怕受凌迟之刑,写下供词后便咬舌自尽了。” 西门楚意味深长的笑道:“也就是说,只有这一份供词,没有人证,丰邑侯何以证明这份供词是真的?” 姜远也笑道:“西门大人这般说,就是不相信本侯了,你又何以证明这供词是徦的?” 这话顿时让西门楚愣了愣,他本想让姜远陷入自证的陷阱中,谁料姜远反过来将他的军。 西门楚毕竟是一朝宰相,眼睫毛都是空的,稍一愣神之后,又道:“所以老夫谏议陛下,派出御史巡查。 有罪的该抓便抓,无罪也不能凭空捏造嘛。” 姜远眼珠子转动着,思索着西门楚今日为何非要维护费知砚,这不合常理。 毕竟西门楚这个老头子,给姜远的印象还是比较不错的。 但既然西门楚要出这个头,姜远也不管他为何这般: “西门大人说的有理,不过费知砚勾结水匪罪证确凿,御史巡查也是多余浪费时间。 此事又不是本侯一人办的,这不还有樊解元将军么?这不有我济洲数千水军做证么?” 武将中的樊解元迈步而出,朝赵祈佑拱手:“陛下,末将可证明!那费知砚勾结水匪,给水匪通风报信,还以犒军为名,来我济洲水军中探听消息。 未将随即派人蹲守他的府宅之外,发现在我水军攻打蛟龙寨前夕,费知砚家中的小厮前往蛟龙寨报信。” 西门楚看向樊解元:“仅凭这个也不足以断定费知砚通匪,说不定是他家中小厮私通水匪呢? 费知砚也剿过水匪,蛟龙寨买通费知砚家中的小厮为水匪所用,老觉得这才是合理的。” 西门楚这番话说下来合情合理,初听之下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尉迟愚看不过西门楚明里暗里指责姜远诬陷费知砚,出声讽刺道: “西门大人,咱们都知那费知砚与你是知交好友,你也没必要这般维护吧?难道丰邑侯与樊将军会无故诬陷他么?” 姜远听得尉迟愚这话,心下恍然,难怪西门楚这么着急出来护着,敢情他与费知砚是好友。 姜远暗叹一声,西门楚这老头看着挺正直的人,却也会循私护友,这朝堂中的关系还真是盘根错节。 姜远此时才明白,在这大殿中的朝官,有一个算一个,根本不能凭眼睛或感觉来判断一个人。 好人与坏人根本没有明确的界线,只能以利益来划分。 也许先前还往他那头站的,为了自身的利益或与之相关的人或物,马上就能翻脸。 西门楚面对尉迟愚的阴阳怪气毫不在意: “尉迟老将军说得不错,老夫的确与费知砚是知交好友! 但老夫也非偏袒于他,也绝不会为了私交护他,这不是谏议御史台查么?这没错吧?他若真勾结水匪,老夫第一个不放过他!” 西门楚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让尉迟愚无言以对,只能拱了拱手退了回去。 赵祈佑见状,便道:“那就让御史…” 樊解元却咧嘴一笑:“陛下,何需这么麻烦,末将的水军大营中还关押着几十个水匪,其中头目也不少,末将已秘密押解回来了。” 西门楚闻言,脸色终于变了。 他没想到樊解元没有将俘虏的水匪交接给衙门,且私下扣押了几个月,还放出将蛟龙寨所有水匪杀尽了的消息来,这是早就防备着了。 姜远咧嘴一笑:“西门大人,没有想到吧?” 西门楚暗叹了一口气,姜远与樊解元做得滴水不漏,此时也无话可说了。 赵祈佑见得这般,心下明了,当即下了旨意:“樊解元,着你会同暗夜使即刻赶往楚州,先将费知砚押解回京,让刑部与暗夜使一同审讯!” 这一道圣旨下来,就等于判了费知砚死刑,落在刑部与暗夜使手里,别人想捞都捞不出来。 第578章 壮志在胸 赵祈佑下了龙椅长叹一声:“明渊,朕实是憋屈!” 姜远自是知道赵祈佑所说的“憋屈”是指何事。 明明知道想要偷火药配方的是倭国籐原次郎,却是又不能揭穿,还得放他大摇大摆的离开,这换成谁不憋屈? 姜远也叹了口气:“陛下,暂且忍忍。 如今各国都与我大周面和心不和,都视我大周是一块肥肉,寻了破绽就想咬上一口。” 赵祈佑面现愤怒之色:“可是朕实在忍无可忍!北突与党西也就算了!小小倭国也敢欺我!实是可气!” 姜远道:“倭国与高丽就像癣疥之患,咱们要防备的其实是北突与党西,咱们若要破局,先平近国而后攻远,也可水陆齐进。 但目前而言,咱大周还打不起,一旦我大周先对一头饿狼动手,其他的狼便会围而攻之,趁机从大周咬下一块肉来。” 赵祈佑闻言有些沮丧:“明渊,朕未上得大位之前,很少关心这些,总以为我大周乃天朝上国,何惧他国也。 如今,朕坐了江山,才发现以前咱们面对的那些事不过尔尔,朕要面对的敌人是整个天下,说是举世为敌也不为过。 朕,实是不知道如何破这个局。” 姜远想了想道:“大周也确实要破一破局了,不如先从高丽开始。” 赵祈佑抬起头来,疑惑道:“从高丽开始?高丽频频犯边,朕早就想打他了!但高丽山高林密,城池多依山地而建,易守难攻。 如若先征高丽,我大周的将士的粮草补给将是大麻烦! 且,如果没有快速拿下高丽,战事一旦拖入冬季,我军将士将会不战而败!” 姜远有些惊讶,赵祈佑竟然知道这些,看来他私下里也曾下过功夫研究过的。 姜远正色道:“陛下,征高丽不需我们冲在最前。” 赵祈佑眼睛一亮:“明渊,此计安出!快快道来!” 姜远摸着下巴思索一番:“新逻长期被高丽与白济压制,新逻的贞慧女王据说极有野心。 陛下不妨稍后再召新逻的使节进宫,咱们大周可以长期援助新逻并结盟,给于生铁、粮食,烈酒,也可以发兵助新逻。” 赵祈佑一怔:“你的意思是?驱虎吞狼,让新逻一统早鱼半岛?如此一来,新逻一统早鱼半岛后,岂不对我大周威胁更大?” 姜远点头道:“陛下所担忧的不无道理,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助新逻一统早鱼半岛,而是让其牵制高丽与白济。 咱们的大军主要防的是北突人!” 赵祈佑有些茫然:“早鱼半岛与回南关,一个在东,一个在北,两地距离数千里,何以防北突人?” 姜远笑道:“咱们先与新逻结盟,提供兵械粮草,新逻的野心一大,自然就要起歪心思,免不了要对高丽与白济动手。 但高丽与白济也不是易与的,岂能任新逻吞并?自然就会联手对付新逻,但又会彼此防备。 只要他们三国打起来,高丽就没空闲来犯边,这于我们有利。 而咱们要做的是,派大军前往河北道,驻于平东都护府所在的渤黄海峡,给新逻壮胆气,但并不真正上。 如果,新逻一旦有吞并白济与高丽的势头,咱们便断了新逻的兵械粮草,实在不行,也可以援助白济与高丽物资嘛。” 赵祈佑捻着刚长出来的胡须思索着。 若是按姜远的计划行事,早鱼半岛定然要打成一锅粥,这倒是于大周有利,谁强就压制谁,谁弱就扶谁,始终让他们无心他顾。 赵祈佑拍掌而笑:“此计甚好,但防备北突又做何解?” 姜远站得有些累了,干脆席地而坐:“咱们若是助新逻,派出大军出征,大周势必就会空虚,如若陛下是北突可汗,又该如何?” 赵祈佑也摆了摆袍子席地而坐:“如若我是北突可汗,定然趁大周兵力空虚,发兵来攻!” 姜远笑道:“那就是了!咱们不妨表面派大军在河南道的登州集结。 可派出战船从不停往返登州与平东都护府之间,制造大规模运兵的徦象,以此迷惑北突。 而我大周的大军实则从嘉宁关出发,越过布连山,穿越沙漠从后背直袭北突王庭!” 赵祈佑倒吸一口凉气,姜远打的竟然是要一战灭北突的主意。 但这样的风险极高,不仅要翻过布连山,还要穿越沙漠,行军补给也是极难。 姜远似看出了赵祈佑心中所想,笑道:“险是险了点,但若一成功,可永平北突之患! 咱们不冒险,北突就不会来打我们么?与其总是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赵祈佑犹豫不决,起居郎伍云鉴在一旁笔走龙蛇,太和殿中顿时安静得可怕。 赵祈佑咬了咬牙:“明渊认为,何时出击最妥。” 他这般问,显然是打算冒险一试了。 姜远摇了摇头:“目前没有可行性,至少两年内无法实现,您也知我大周现在的情况。 咱们的水军拉胯,要想以助新逻灭高丽、白济而迷惑北突,目前还不行。” 赵祈佑却是被提起了斗志:“无妨,两年朕等得起,水军也可以练!” 姜远定定的看着赵祈佑,突然笑了。 赵祈佑见得姜远这表情,突然反应过来,姜远这是在试他,试他有没有魄力来干这个事。 “哈哈哈哈…明渊,你真是…朕刚才若有一点灰心,你会不会马上就改口说来日方长?” 赵祈佑捂着肚子,丝毫不顾帝王形象,捶地而笑。 赵祈佑笑够了,而后脸色变得无比严肃,抓着姜远的双肩:“明渊!助我!” 姜远也正色起来:“年初六,我便去济洲广招制船匠,督造明轮船,争取两年内造出二百艘火炮战舰! 陛下在京中督促建设炼钢新坊,务必早日炼出新钢,有了新钢,咱们就可以大量打造火枪火炮!” 赵祈佑挥舞着拳头:“好!到时先灭北突再平党西!” 姜远也大声道:“然后咱们调过头来,再收拾早鱼半岛上的残局,只要拿下了早鱼半岛,以此做为前进基地,用战舰火炮将倭国轰个稀巴烂! 咱大周踏出大海的第一步,就先拿倭国祭天!” 赵祈佑似乎已看到天下诸国臣服在大周脚下的情景,伸出手来:“兄弟齐心!” “其力断金!” 姜远用力握住赵祈佑的手,两人相视大笑。 伍云鉴飞快的书写着君臣的对话,身躯不停的轻颤着,差点拿不稳笔。 直到他垂垂老矣之年,伍云鉴每每想起那个大年初一的下午,两个年轻人席地而坐,长笑击掌时的情景,依旧控制不住热泪盈眶。 很多的事,不是只凭臆想就能成的,事情做起来繁杂无比。 但有了初步的谋划,就要及时动起来,否则也只不过是做了个白日梦。 两人笑够了后,在太和殿中拱手做别,赵祈佑一刻不耽搁,立即单独召见新逻使节。 姜远也离宫回家,他也着急回去制些物件。 年初六他就要赶往济洲督促造船,虽然他只是负责建造一艘样船,但起码也要去两个月。 还剩得两天时间,自然要好好陪陪家人,顺便再弄一弄望远镜。 等得三月份,格物学院开学,他再琢磨琢磨怎么弄出个六分仪来。 不论是望远镜,还是六分仪,这些都是航海所必备之物。 第579章 威胁 时间一晃又是两日,燕安城中的各国使节,除了格桑仁次以外,余者都已离去,走了个干净。 赵祈佑借着公卿王侯遇刺案,将燕安城中掀了个底朝天,明面上是抓刺客,暗地里实则是搜寻各国潜伏在城中的探子。 既然有他国盯上了火药,赵祈佑也不敢大意,抓着的探子一律并入公卿王侯遇刺案,拉去菜市口就是一刀。 这一招使下来,不但清除了不少的各国探子,还平息了百姓之怒,此事在明面上就算过去了。 南门城头上的那几具尸首,在年初二就被放了下来,大过年的也没必要整的太晦气。 翡翠大街巷头的一座中型府宅中,中书令荀封芮正在后宅的凉亭中,画一幅寒梅傲雪图。 荀封芮六十出头的人了,黑发黑须,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几岁,握毛笔的手丝毫不见颤抖。 “爹爹,您这梅树枝杆画得苍劲有力,如虬龙伸展,堪比画圣在世。” 一个二八年华,长得明眸皓齿娇艳如花,身段娇柔似水蛇的妙龄女子款款而来。 此女正是荀封芮的女儿,荀柳烟。 荀封芮见得女儿过来,放下手中的毛笔,慈爱之色满脸:“烟儿怎的出来了,你体弱不宜久吹风。” 荀柳烟用帕子轻掩了嘴:“孩儿日日待在闺房之中,难免有些烦闷。” 荀封芮叹了口气:“你出生之时,被脐带绕了脖子,致先天体弱,爹不让你出门,也是为了你好。” 荀柳烟面色一黯,蠕了蠕嘴欲言又止。 荀封芮见状,柔声问道:“烟儿,可是有话想说?” 荀柳烟咬了咬嘴唇,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爹爹,孩儿听说鹤留湾的格物书院马上要招学子了,且男女不限。 瑞云县主邀孩儿一同前往格物书院求学…” 荀封芮听得这话,老脸一寒:“胡闹!你乃大家闺秀,怎可抛头露面!那鹤留湾是什么地方…那丰邑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能教出什么子弟来!” 荀柳烟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父亲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倔强的性子也跟着上来了: “爹,瑞云县主能去孩儿为什么去不得!女子就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再者,外面的人都说丰邑侯是有大才之人,拜在他门下有何不可?” 荀封芮大怒:“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是不是瑞云县主?!你知不知道,姜远那混蛋想将你嫁去草原!若不是为父徦意说你已许配了人家,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荀柳烟见荀封芮喝斥于她,眼泪滚滚而下:“爹爹,孩儿虽为女子,但也是人!你将孩儿困于这小小府宅之中,还不如将女儿嫁去草原!” “你!” 荀封芮怒不可遏,他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此时竟敢忤逆他,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 荀柳烟依旧抬着头,脸上的泪水不停的流淌,却是没有一丝屈服之色。 荀封芮最终没有舍得打下去,长叹一声放下手来:“你已二八之年,为夫给你寻个夫家嫁了!以后,离瑞云县主远一点,不要再与其来往!” 荀柳烟摇头道:“孩儿不嫁!” “由不得你!” 荀封芮怒道:“礼部尚书崔录景之子,年岁与你匹配,为夫择日便与其相商,在此之前,你哪也不准去!” 荀柳烟听得这话,还想抗争一番,此时却有家丁来报:“老爷,有客来访。” 荀封芮正在气头上,大手一挥:“不见!” 那家丁却道:“老爷,这客人说他姓籐。” 荀封芮闻言脸色一变,大周哪来的姓籐的,除了倭国使节籐原次郎还有谁。 荀封芮握了握拳头,转身对荀柳烟喝道:“回你的房间去!” 荀柳烟不情不愿的抹了把泪,一甩袍袖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荀封芮又指着服侍荀柳烟的一众丫鬟与婆子,厉声道:“看好小姐,若小姐有个闪失,唯你们是问!” 一众丫鬟婆子战战兢兢的应了,朝荀柳烟追去。 荀封芮看着女儿的背影,长叹一口气后,脸色一板,对家丁吩咐:“将客人请到客厅等候!” 荀封芮见得家丁去了,拿起桌上煮的热茶,倒了一杯慢慢品了起来,心里在盘算着籐原次郎的来意,同时也让他等上一等。 一国宰相,岂是他一个使节想见就能见的?架子得摆起来。 荀封芮喝完一盏茶,这才慢条斯理的到得前宅客厅,见得果然是穿着一身大周服饰的籐原次郎。 “哈哈…籐原使节,老夫还以为你离京了。” 荀封芮拱着手打着哈哈,未进客厅笑语先至。 籐原次郎站起身来,朝荀封芮微微鞠躬,笑道:“本使节马上就要离去了,车马就停在外面等着了。 但本使离去前,也要向您告个别,毕竟我在大周就您一个朋友。” 荀封芮听得这话,心中一凛,籐原次郎见面就说朋友,莫不是缠上自己了。 “籐原使节说笑,您来我大周出使,自当是我大周的朋友。” 籐原次郎阴柔一笑:“那是自然,不过,那代表的也是大周与倭国的友谊,本使却是私下里将您当成朋友的。” 荀封芮笑脸一收:“籐原使节抬爱,老夫有何德何能,能与您做朋友,此话万不可再言,老夫当不起。” 前两日在朝堂之上,赵祈佑召各国使节进宫追查刺客一事,荀封芮就怀疑是籐原次郎派人干的。 那天是没办法,才与各国使节推脱,此时籐原又上门来,荀封芮哪敢再沾。 籐原次郎见得荀封芮想与他撇清关系,一双鹰眼闪动着精光: “荀大人,本使节没有别的意思,不管您当不当我是朋友,我都要感谢您那日在金殿之上,为我与其他各国使节说公道话。” 籐原次郎说完,又对着荀封芮鞠了个大躬。 荀封芮摆手道:“老夫一向公正,就事论事罢了,不必谢我。” 籐原次郎笑道:“要谢的!他国使节不懂礼数,本使节却是懂人情世故,所以又备了薄礼而来。” 荀封芮一惊,上次就是收了籐原次郎的大礼,又因为恼恨姜远,才透露了一些姜远之事。 也因为这么个原因,荀封芮才不得不在金殿上,为各国使节开脱,以掩护籐原次郎。 关于刺客在鹤留湾出没一事,各国使节未上殿前,姜远已明言这些刺客是冲着火药配方来的。 为此赵祈佑还说了狠话,谁动大周的火药,谁就得死。 也就在那时,荀封芮才隐隐猜到,籐原次郎之所以来打探姜远,而后又派刺客潜入鹤留湾,打的是火药的主意。 荀封芮当时想明白这一点后,浑身冷汗淋漓,唯恐赵祈佑与姜远查出那些刺客是籐原次郎的人,从而牵连到自己。 直到姜远用言语威胁、分化、挑拨各国使节,将他们吓得慌忙跑路,荀封芮这才松了口气。 却不料籐原次郎临走之时,还要找上门来,还言说什么朋友,又要送礼之类的,荀封芮恨得将牙咬得咯咯响。 籐原次郎这是唯恐他死得不够快么。 荀封芮脸色沉了下来:“倭使不必如此,无功不受禄,您回国路途遥远,不如早早出发,莫误了行程。” 荀封芮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已是逐客之语了。 籐原次郎就似没听见一般,反而拍了拍手,两个武士抬着一个大箱子进了客厅。 荀封芮见得籐原次郎这般没规矩,脸面上渐浮出了怒色。 籐原次郎自顾自的打开箱子,只见箱中装满了珍珠、玛瑙以及一些稀有的贝壳:“不成敬意,还望荀大人笑纳。” 荀封芮冷哼一声:“老夫担不得此厚礼,倭使快快拿走!” 籐原次郎眼神一寒,阴声笑道:“荀大人,您不收是不是嫌少?如若嫌少,咱们好商量! 若是因为其他原因…您也不想大周皇帝陛下知晓,是您告诉的我,那烟花火药是丰邑侯制的吧… 您也不想让丰邑侯知晓,是您将他的人际关系告知我的吧… 您也不想…” 荀封芮的脸变得森寒可怖,死死的盯着籐原次郎:“你是在威胁老夫么!” 籐原次郎露齿一笑:“本使节没有那个意思,当然,若您认为是,也无不可! 本使带着满满诚意,将您当成朋友,您若拒绝,实是太遗憾了。” 荀封芮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到底想如何?” 籐原次郎笑道:“我能如何?本使只是希望,您帮本使采购一些烟花、火药什么的,对了,百工之书也要一些,最好是大周工部的藏书。 您乃大周宰相之一,这些不难吧。” 荀封芮的瞳孔猛的一缩,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招惹上了一头狼,一头将爪子隐藏得极好的狼。 此时,这头狼将利爪伸了出来了。 还真应了姜远那句话,荀封芮感觉现在自己真成了东郭先生了。 荀封芮差点将一口老牙咬碎,什么百工之书、火药,在他眼里其实都算不得甚,但受人威胁就不行了。 籐原次郎不待荀封芮再下逐客令,站起身来,这次就不鞠躬了,而是拱了拱手:“荀大人好好考虑,本使节虽要回国了,但还会再来的。 哦,对了,听说令爱身子不好,本使下次来,给令爱带上一些灵药。告辞!” 荀封芮气得手发抖,籐原次郎居然还拿他女儿来威胁,真是岂有此理! 籐原次郎扔下那一大箱珠宝,带着两个武士大摇大摆的出了荀府。 荀封芮看看那一箱珠宝,一巴掌将籐原次郎喝过的那茶杯摔得粉碎,低吼道:“气煞我也!” 就在荀封芮在客厅大发脾气之时,客厅的窗户之下,一个佣人打扮的小厮,躬着腰快步离去,径直从荀府后门钻了出去,竟朝皇城方向跑去。 荀封芮在客厅发了一通脾气后,冷笑一声:“小小倭使,也敢威胁老夫!你们也不必走了!来人!” 一个劲装打扮,年不过二十五六的护院进得客厅:“老爷,有何吩咐!” 荀封芮寒声道:“你不是出身绿林么,找几个可靠的游侠儿…” 每个人的喜怒忧愁皆不相同,就在荀封芮大发其怒,四处寻可靠的游侠儿时,穿着一身麻布围裙的姜远,正在丰邑侯府的后宅磨玻璃。 第580章 远道而来的学子 “公子,您磨琉璃好玩不?娘亲说,这琉璃可值钱了,您别磨坏了。” 小娟儿像个好奇宝宝一般,搬了张小凳子挨着姜远坐着,脆声提醒着。 姜远刮了刮小娟儿的鼻子:“我在制望远镜,可不是磨着玩。” 小娟儿小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什么是望远镜?” “就是能看好远的镜子。” “那不就是神仙的千里眼吗?” “差不多。” 姜远一边磨,一边应着,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笑问道:“你老守着我干嘛,去找弟弟们玩去。” 小娟儿哼了一声:“他们连路都不会走,又不会说话,只会呓呓呀呀的叫,没意思。” 这时,小茹匆匆路过,小娟儿眼尖,连忙叫道:“姑姑,您去哪,带上娟儿。” 小茹停下脚步,掩嘴轻笑了一声,先过来给姜远行了礼,这才对小娟儿道:“姑姑忙正事呢,格物书院有人来报名了。” 姜远闻言停下手中的活计,奇声问道:“不是还没到招生之日么?怎么现在就有人来了?” 小茹正色道:“夫君事务繁忙,可能没有注意,这几天一直有学子来询问了,有些还是从千里之外的地方来的。” 姜远摸着下巴:“来得这么早,我卷子还没找人出呢。” 小茹道:“书院门房也是劝他们三月再来,可那些学子说怕错过报名的时间,提前便来了,大多是些寒门子弟。 书院门房的老张报于妾身,妾身也有些为难,不知道如何安排,便打算先让离家远的学子先住进学院宿舍,到了三月再统一考试录取。 否则,那些穷人家的学子,怕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你等我会,我与你一起去看看。” 姜远一边应着,一边将磨得差不多的镜片数了数,有二十一二面之多,这些镜片可制十来支单筒望远镜了。 姜远之所以要弄这么多,是因送的人也多。 樊解元那里肯定是要给上两支的,水军急需这东西。 上官云冲那也要送一支的,这老头领兵征战了一辈子,虽然现在闲了,但这等利于作战的好玩意不送他一支,只怕姜远没有好日子过。 送了上官云冲,又岂能不给尉迟愚,这个老头同样惹不起,更别说这老家伙如今统领了天下兵马。 上官重之那肯定也是要给的,大舅哥常年坚守在边关,有了望远镜便能看清几十里外的事物,于军情侦察大为有利,可更好监视北突人的动向。 剩下的,姜远自己留一支,格物书院教学也要占上一支。 钦天监包直笑那里,也要送上一支。 如此一来,根本就不够分。 当然,格物书院用的望远镜,将来要制成能看月亮表面,那种如水桶一般大小的才行。 这个活,姜远并不打算自己干,他准备让包直笑和他的钦天监来干。 姜远从不干亏本买卖,包直笑若拿到单筒望远镜后,估计姜远让他怎么磨玻璃他就得怎么磨。 那个老头对天象有种变态的痴迷,这不得好好利用起来么。 姜远用丝绸小心的将磨好的镜片包好,收入房内的箱子中后,才与小茹一起往格物书院而去。 格物书院此时已全部落成,高大的院门既霸气又有格调,是鹤留湾最耀眼的建筑物。 姜远本打算将格物书院建成开放式的,但想到大周的治安,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但给格物书院建了高达二丈半的围墙,还是以城墙的标准来建的,围墙之上是有马步道与垛口的。 若是遇上紧急情况,整个鹤留湾的人都可进入其中避难,只要将大门一关,这便是一座牢不可摧的小型城池。 水泥与青石砌成的围墙,炸药都很难炸开。 此时的格物学院大门前,站着二十来个年轻的学子,正仰着头看着书院的大门,显然被这宏大的书院建筑群给震撼得不轻。 姜远与小茹缓步走近,细细打量一番这些学子,只见得大多数学子都穿着老旧的长衫,脚上的鞋子上也沾满了泥渍。 且,几乎每个学子都背着一个大书箱,带着行李,看样子还真是远途跋涉而来。 这些学子的年岁有大有小,年岁大的应该不低于三十,年岁小的,估计也就十二三岁。 “你们是来读书的吗?” 姜远与小茹还未开口说话,小娟儿抬着头先问了出来。 那群学子见得一对穿着华服的青年男女,带着一个小姑娘过来,也只以为是来此闲逛的一家三口。 这些学子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并没有因为几岁的小娟儿发问,就不予理睬。 “正是!我等都是来格物书院报名的。” 那最为年长的一个学子,拱手答道。 小娟儿嘻嘻一笑:“真巧,我也是。” 学子们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格物书院的招生告示上说了,招收的学子不论男女,能通过考试的一律可进。 姜远面带微笑,问道:“尔等都是从哪里来?据我所知,这格物书院要到阳春三月才开院,现在才是正月,尔等怎么提前了两个多月?” 那年长的学子答道:“小生是从江东海洲而来,怕错过入院时间,便提前数月出发了。” “小生从丰西府而来…” “小生从天甘府而来…” “小生来自登州…” 一众学子纷纷自我介绍起来,姜远听得咂舌不已,这些地方距离燕安,最近的也有二百里,最远的登洲、海洲,距燕安数千里。 姜远又问道:“你们离燕安这么远,怎知格物书院招学子一事?” 那年长的学子回道:“小生是从行商的商贾处得知,据说这格物书院以教授格物为主,小生喜爱此道。 又闻听得伍禹铭伍老大人是山长,小生便慕名而来,其他同窗,也大抵如此。” 姜远点点头,算是弄明白了,格物书院还未开,却已名扬大周了,这算是沾了伍禹铭的大光了。 这老头的名气,还真大的吓人。 姜远又道:“我观尔等穿着,都应不是什么富人子弟,如今格物学院要三月才开,这两个月尔等何以为生计? 且,我听说,这格物书院也不是全免费的,也要缴纳束脩、伙食费,尔等…” 年长的学子昂首道:“别的同窗小生不知,但小生却是带了点盘缠,虽然不多,但省着点花也是够的。 圣人云,欲成大事者,先饿其体肤,这不是什么大事。” 其他学子也大抵是这么个意思,纷纷表示饭可以少吃,但书定是要读的。 那年长的学子见姜远问了这么多,又拱了拱手:“这位兄台,您对格物书院这么了解,莫非是燕安本地人?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小生孟学海。” 姜远也拱手还礼:“在下姜远,幸会。” “原来是姜兄…幸…” 那学子习惯性的拱手,拱到一半时惊住了:“您…是丰邑侯姜远?” 姜远矜持的点点头:“正是本侯。” 一众学子呆愣在原地,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与他们聊了半天的年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丰邑侯,格物书院的创办者姜远。 姜远看着目瞪口呆的一众学子,又笑了笑,指着小茹道:“这是本侯的夫人,昭宁公主。” 一众学子彻底麻了,今日又是见着丰邑侯,又是昭宁公主的,硬是好半天回不过神。 “小生见过丰邑侯、昭宁公主。” 学子们愣了片刻,这才齐齐弯腰行礼。 姜远轻挥了手:“尔等不必多礼,你们为求学远道而来,本侯与公主都很高兴。 你们即然提前来了,本侯也不能将你们拒之门外,先随我进书院看看吧。” 一众学子闻言大喜过望,他们今日来此,也不过是想先过来看看而已,稍后再去燕安找个便宜的客栈住下等侯开学。 却不料丰邑侯与昭宁公主,要亲自带他们进书院一观。 “多谢侯爷与公主殿下。” 学子们又纷纷行礼,脸上皆带着激动与喜悦之情。 姜远上前推格物书院的门,却不料怎么也推不动,只得拍着旁边的小门喊: “张杰!你是不是又睡死了!开门!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是不是又喝多了!” 姜远攥着拳头狂捶着门,似像一个上门要债的泼皮一般,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看得学子们一愣一愣的,皆有些怀疑,这真是侯爷? 第581章 未来最高学府 一个拄着拐杖,满脸大胡子的汉子露出个头来,点头哈腰:“东家,茹夫人,您们怎么来了?小的打了会盹,恕罪。” 姜远皱着眉,将脑袋伸到张杰的身前闻了闻:“老张,你能不能少喝点酒!哪天醉死了,我可不给你埋!” 张杰咧嘴一笑:“小的哪能让东家埋,我自个爬山里死去。” 姜远无奈的摇摇头,张杰是跟着他与上官沅芷从武威山杀回来的老兵之一,断了腿又无儿无女的,分给他的院子也不要,就住学院里看门。 用他的话说,等得学院有学子了,他每天看着孩子们比一个人住小院子里,孤伶伶的过活强。 “你少喝点酒,那东西喝多了有什么好!” 姜远瞪了一眼张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葫芦扔给了过去:“这是杜家的秘药,你那腿不是一到变天就疼么,拿去吃着,吃完了让利哥儿给你拿。” 张杰接过小葫芦往怀里一揣:“谢东家。” 一众学子看得目瞪口呆,堂堂侯爷怎的对一个看门的这般和蔼。 若是别的达官贵人叫了这么久,守门的才来开门,早就家法伺候了,更别说还关心下人腿疼不疼,亲自送药更不可能。 孟学海欲言又止:“侯爷…您…” 姜远笑道:“本侯怎么了?” “您与小生想的不一样…竟如此平易近人,对下人能做到如此,实是罕见。” 姜远还未答话,小娟儿却是先说道:“张叔可不是下人,张叔是边关回来的英雄…那条腿是与北突人厮杀时没的。” 学子们闻言立时起了敬意,连忙朝张杰行礼。 张杰哪见过这么多学子朝他一个大字不识的粗汉子行礼,慌乱的只会摆手:“不要如此…小的当不起的。” 小茹柔声道:“老张,你当得起。” 姜远见学子们行完礼,招呼着他们进得门去,刚一进门学子们更是吃惊不已。 刚才在门外,也只是透过门缝看见了书院一角,皆在猜这书院到底有多大。 此时进得门来,才发现这书院大得超乎想象,高大的红砖建筑一座连着一座,却又规划得整整齐齐。 “这书院,怕是能容纳万人吧。”一个学子惊叹道。 姜远领着学子们四处参观,学子们时不时发出阵阵惊叹之声。 有宽大的教室,也有配了木床与书桌的四人间宿舍。 特别耀眼的,是那座大食堂,以及上下三层,摆满了书籍的图书馆。 原本图书馆里的藏书极少,小茹四处找人印刷抄写书籍,伍禹铭与谢宏渊也将家中的藏书拉了过来,赵祈佑也给了一批野书杂传,这图书馆便被塞得满满当当。 姜远与小茹带着众人参观了一小部分区域后,便就此止住了。 书院实在太大,若是每处都要去看,所需时间不少。 姜远将学子们带进一间教室,让他们坐下后,这才开口道:“尔等愿来格物书院念书,本侯双手双脚欢迎,但有些事我得提前说明。” 一众学子的心还在图书馆中,听得姜远说话,这才回过神来:“先生请说。” 进了这书院,学子们便改了口了,称姜远为先生,而不是侯爷,这是因为姜远也是格物书院的老师,先生二字他自是当得起的。 姜远正色道:“我格物书院本是三月才开学,但尔等跋山涉水而来,自不可能让你们去住客栈。 你们且先行住在书院,一会让老张给你们安排,住宿是不收钱的。 吃饭可去食堂,早餐二文钱,中、晚餐各五文,稍后我就会令食堂开伙。” 一众学子闻言大喜,他们皆是寒门子弟,跋山涉水而来,身上的盘缠已花了许多,如果住在书院中,这住宿费就省了。 而且吃食堂可比在外面吃要便宜许多了,甚至可以说只是象征性的收了点钱。 “学生,谢过先生。” 众学子又纷纷行大礼以谢。 姜远压了压手:“你们安心住着,这两个月,我会安排谢宏渊老先生前来授课,偶尔伍太师也会来。” “什么?大儒南山翁、伍禹铭老先生来给我等授课?!” 孟学海激动的站了起来,这两位一个是隐世大儒,一位是满腹经纶的太师。 特别是伍禹铭,先后教授过鸿帝、姜守业、上官云冲,还有前太子,可谓桃李遍天下。 随便拎一个学生出来,都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 如今却是伍禹铭亲自给他们这群穷苦子弟授课,这几如做梦一般。 虽然他们就是冲着伍禹铭这个山长来的,却是从不敢奢想他能亲授课业。 这趟来对了! 一众学子们激动的浑身发颤,牙齿都咯咯的响。 姜远笑了笑,淡声道: “我会对尔等因材施教,喜欢子史经集的,跟着谢老先生与伍太师学习。 当然,教授文韬的不仅是这两位先生,还有许多其他的大儒,比如前尚书左仆射姜相爷等。 喜欢格物的,会有工部侍郎万启明大人,与钦天监的包直笑大人来此授课,我若有时间,也会授课。 喜欢兵韬的,会有前第一武将镇国公,以及淮国公,尉迟愚老将军等人来此授课。” 姜远每说一个名字,学子们的心脏都跟着颤上一颤,这些都是大佬中的大佬。 许多学子悄悄的狠掐自己的皮肉,暗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能拜在这些人门下。 姜远待得一众学子激动的心稍平静下来,缓缓说道:“但是…” 孟学海等人听得姜远一说但是,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皆心中暗想,如果跟着这些大人物学习文韬武略与格物,定然学费高昂,这不就‘但是’来了么? 但不管学费高到何种地步,都要凑齐了,这种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没了。 这些学子皆是做如此想法,他们能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只为一个还未教出任何学子的书院而来,心智与勇气远超一般读书人,这等机会若是错失了,那还读什么书。 姜远缓声道:“但是,三月时,你们都要参加考试!咱们格物书院宁缺毋滥,如果到时候谁考不过,那么即刻退出书院,从哪来回哪去! 我现在之所以让你们先进来,是看在尔等不辞辛苦远途而来的份上,这份勇气,到时也可以适当加分。 而且,你们比其他还未来的学子,先学二个月,若是还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 孟学海大声道:“先生!学生定当在这两个月里好好念书,学生定要留下来。” 其他学子也纷纷表态,若是两个月后,无法考过,自个离去,绝不给书院添麻烦。 姜远很满意的点点头,目光看向小茹。 小茹拿出一本册子来,柔声道:“各位学子,格物书院将来会成为大周的最高学府,所以,甄别身份也极其严格,外邦之人不可入学。 现在,我以大周公主的身份,要求尔等将官府出具的路引交上来。 如若是外邦之人,如被发现冒充我大周学子,一律官办。” 一众学子闻言,纷纷打开各自的书箱翻找起来。 大周的户籍制度并不完善,学子穿州过府进京赶考求学,往往只持了路引便可,无需举荐信。 这也是为了绕开寒门子弟为了举荐信,而依附门阀勋贵的举措。 学子们排好队将路引呈了上来,小茹挨个仔细核对后,才在花名册上写下一个名字,并发放一个精美的木牌。 这木牌便是在格物书院的通行证,没有这东西,哪也去不了,连食堂都进不去。 先前小茹急匆匆的回府,就是取这东西。 一众学子接了木牌,小心翼翼的挂在脖子上,将牌子藏于衣内,唯恐遗失。 小茹核对完后,对姜远道:“一共二十一人,最长者三十一岁,最幼者十二岁。” 姜远点了点头,小茹又对学子们道:“诸位学子,如若谁银钱困难者,可以提出来。 本学院为穷苦的学子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比如去食堂帮厨,打扫书院等。” 学子们面面相觑,格物书院里居然还可以这般。 但却没人吭声,他们这些人中确实有些极穷之人,但让一个读书人为了一点钱去干苦力,他们拉不下这个脸。 姜远笑道:“大家可以考虑一下,用自己的劳动挣钱供自己念书,这不可耻,反而是一件光荣的事。 如果谁有需要的,同样可以去找守门的张叔。” 还是没有人吭声,但年龄最小的学子却怯怯的站起身来:“先生,敢…敢问束脩几何?” 这才是这些学子们关心的。 姜远愣了愣,看向小茹,低声问道:“收多少来着?” 姜远本想免费的,但被小茹否决了,认为免费的往往不被珍惜,学费还是要收一些的。 小茹轻笑一声,随后又正色起来:“每半年的束脩是五钱银子,有实际困难,可酌情减免。 同时,书院还设有奖学金,成绩优异者,可免束脩费,并还有五钱银子的奖励。” 学子们听得这话长松了一口气,他们以为这么多大佬授课,学费定然高得吓人,却不曾想每半年才五钱银子,即便再穷的学子,咬咬牙,也能交得上。 更别说还有那什么奖学金。 去食堂洗盘子拉不下脸,这奖学金却是可以争取的,文无第一,就看谁的本事厉害了。 瞬间,二十一个学子充满了斗志,不就是拼读书么,谁怕谁。 姜远摸了摸下巴:“你们虽没有正式入学,但却也算格物书院的半个学子。 格物书院有格物书院的规矩,稍后我会让管教先生将书院守则发给你们,若是违反书院规矩,轻则写悔过书,重则逐出书院,以后再无机会进来,尔等记好!” 孟学海与一众学子大声应道:“谨遵先生教诲!” 小茹悄声问道:“夫君,谁是管教先生?妾身怎的不知道?” 姜远笑道:“杜老爷子啊!我都想好了,杜老爷子管教男学子,将来招到女学子,就让梅姨或高嫂子来当管教。 以他们的江湖阅历,管一群读书人,那不手到擒来。” 小茹掩嘴轻笑:“夫君,您尽打老人家的主意。” 第582章 斥侯前出三千里 请他们先过来带一带这些远道而来的学子。 姜远又去杜青家走了一趟,杜恒祥听说格物书院要聘他当管教,欣然应允。 这老头整天在鹤留湾遛来遛去,他一介大侠又不懂农耕,与老农也聊不到一块。 想找人下下棋什么的,鹤留湾的老头们没人会,自然也找不到棋友。 原本还有个老道与他切磋一番武艺,聊一聊江湖钦事,谁知老道一去高原不复返,唯一的朋友也没了。 一天到晚闲得发慌,就只能将全部精力用在唯一的徒弟利哥儿身上。 如今利哥儿与徐文栋整天忙修路的事,他便更闲,若不是膝下有子有孙,他早带着妻子早回江陵去了。 现在姜远来请他去当管教,杜恒祥当即从箱底找出一身文人长衫换了,拿着根戒尺,夹着本弟子规,走马上任去了。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听得格物书院来学子了,迈着莲步就来找姜远:“夫君,给我们也在书院安排个差事呗。” 姜远一边用锉刀锉着望远镜的铜管,笑道:“你们俩能教啥?” 黎秋梧闻言顿时不高兴起来,一把夺过姜远手里的铜管,嗔道:“我与姐姐会兵法,会刀法、枪法,这还不够么。” 上官沅芷掐着姜远的胳膊,使劲拧着:“夫君是不是觉得我与师妹,不配当先生?” 姜远呲牙咧嘴,连忙道:“配!都配!但书院连个女弟子都没有,你们一个乡主,一个诰命夫人,不合适。” 黎秋梧哼道:“小茹还是公主呢,她为什么就可以。” 姜远只得耐心解释:“小茹也只是管一管书院的钱粮开支,负责招招学子,又不是先生。”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见得姜远这般说,撒起娇来:“哎呀,夫君,那等招到女学子,你给我们安排一个先生的位置。” 姜远也明白侯府的生活平静又无聊,鹤留湾的作坊产业现在都有专门的掌柜打理,上官沅芷与黎秋梧纯粹就是太闲了。 不给她们找点事做,姜远估计自己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婆娘多了,有乐趣也有无奈。 姜远眼珠一转:“格物书院将来定是大周最高学府,要当书院先生没那么容易。 你们真想当先生,不如趁着书院没正式开学,先教教小娟儿与雨儿,积攒点经验。”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闻言,眼睛一亮,齐齐转头看向正在逗大黑狗的小娟儿。 小娟儿察觉到了不善的目光,站起身来就要跑,却被黎秋梧一把抱住。 “大夫人,二夫人,娟儿还小,我还没到练武的年龄…公子救命啊…” 小娟儿年岁虽小,但却是不傻,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只会武艺,她们来教自己,肯定就只是学武。 小娟儿经常见利哥儿与徐文栋,被杜青拎着棍子追着打,可见练武必得先挨打,这武不学也罢。 黎秋梧抱着小娟儿笑得花枝乱颤:“你叫破喉咙也没用,咱家的女子不会武艺怎么行。” 小娟儿眼巴巴的看着姜远:“公子救我,我不要学武啊…” 姜远无奈的摊了摊手:“我救不了你,学点武艺防防坏人也好。” 小娟儿见得姜远这么说,生气的歪过头去,最疼他的公子都这般说,这武艺看来是非学不可了。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咯咯笑着,抱着小娟儿朝雨儿的房间走。 从此以后,丰邑侯府的后宅中,就多了两个练武的小丫头,每天呓呀呓呀的挥拳抬腿,有了完整的童年时光。 姜远无奈的摇摇头,总算将两个婆娘糊弄了过去,继续锉那些铜管。 姜远将锉好的铜管按头大尾小的顺序依次套接相连,小心翼翼的将磨好的物镜与目镜卡上去,一个三节可伸缩的单筒望远镜便制成了。 姜远拿着望远镜对着天空的云彩,缓缓旋转伸缩铜管,目镜中的云彩渐渐变得清晰,就似在眼前一般。 “好东西啊!” 姜远自语了一声,有了这玩意,无论是在海上作战,还是在陆地作战,都能占尽先机。 成功的弄出了第一支望远镜,后面的那些就简单了,一下午的时间,姜远便将所有磨好的镜片组装完了。 姜远正挨支试着望远镜,胖四匆匆来报:“少爷,沈家的商队已在鹤留湾的官道上了,商队掌柜让小的来问您,还有什么要捎带的。” “沈有三这么快就筹到两万银子的粮食了?” 姜远有些吃惊,两万两银子的粮食可不少,沈有三居然在几天内就搞齐了,这就有点不可思议。 胖四摇摇头:“应该没有,停在官道上的大车,顶多三百辆,其中一小半拉的还是布匹,粮食应该都不及一万两银子。” 姜远点头道:“这才是合理的,二万两白银的粮食起码得上千大车,沈有三不可能、也不敢一次运这么多粮出关。” 胖四躬身道:“少爷,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尽快交待,商队还在等着。” 姜远摸了摸下巴:“将左千与老熊找来。” 不多时,胖四将左千与老熊找了过来,齐声问道:“东家,您找小的?” 姜远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左千、老熊,你二人可否去一趟高原?” 左千与老熊愣了愣,略微迟疑了一下:“小的愿往!” 他二人也不问原因,这条命都是姜远给的,让去高原,那便去就是。 姜远叹了口气:“我让你二人去高原,可能一两年都不得返,你们若是不愿去,我再寻他人。” 左千咧嘴一笑:“东家,咱这条命都是您给的,莫说高原,就是刀山火海,小的也不皱一下眉头。” 老熊大声道:“我也一样!我们无家无室的,去哪儿都成!” 姜远感激的点点头:“那好,我需要你们前往高原,保护道爷与祖利娜娅,她已有了身孕。 除此之外,你们还需侦察布连山脉一带的地形,打听横断沙漠中的水源与绿州的数量与位置。” 左千与老熊对视一眼,惊声道:“东家,您这是?” 姜远正色道:“有些事要提前做准备,你们皆是精英斥侯,去打个前站!当然,你二人主要是保护道爷与祖利娜娅!” “诺!” 左千与老熊再不多问,齐齐拱手。 “你们二人,带上两箱玻璃制品,即刻出发!” 姜远拿起两支望远镜放进一个木盒中:“此物名为望远镜,一支你们自己用,另一支要亲手交给祖利娜娅,万勿有失。” 左千接过木盒,找胖四要了一块白布将木盒包了,直接背在了背上。 姜远又道:“你二人到得高原,可告诉祖利娜娅,我给她的锦囊可以打开了。” 姜远最初的打算是让祖利娜娅一年后再开锦囊,如今大周的盐价已跌得狗屎不如,也便不需再等了。 左千与老熊从玻璃作坊抬出两个大木箱,套了一辆马车归入了沈家的商队之中。 姜远与胖四亲自送到路口,对左千与老熊郑重一礼:“左千、老熊,此去便是长年累月,多多保重!” 左千与老熊连忙扶住姜远:“东家,万不可如此!我兄弟二人皆托您的福才有今日!您且放心,我们定当护好四夫人与小世子!” 商队渐渐远去,左千与老熊频频回头,见得姜远与胖四一直在路口挥手,也不禁虎目落泪。 但一想到此去高原不仅是要保护祖利娜娅,与那还未出生的小世子,且还要侦察地形,为大周开疆拓土而准备,不自觉的生出一股豪气。 与其平平淡淡的在鹤留湾终老,不如活得轰轰烈烈些吧。 此去,意义重大,他们做为斥侯自当要在大军出关前出发,只不过这次前出得有点远,大约三千里。 时间长点罢了,大约二三年,也可能十数年。 左千与老熊再不回望鹤留湾,一抖缰绳往前而去。 姜远望着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的商队,只觉眼睛蒙蒙的。 胖四一边擦着眼角,一边不停的挥手:“保重!” 姜远轻踢了一下胖四:“别流马尿,不吉利!” 胖四吸了吸鼻子:“他二人这一去,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了。” 姜远也长吐了一口气,攥了攥拳头:“再见不会太遥远,走!陪我进京!” 姜远与胖四带着几支望远镜,驾了马车往京城而去。 镇国公府中,上官云冲与尉迟愚,淮国公徐凌越,正在前宅梅树下煮酒谈笑。 尉迟愚与徐凌越之所以会来此,皆是听姜远说上官云冲遇刺受了伤,便相约前来探望。 到得镇国公府,见得生龙活虎的上官云冲,这才知晓是姜远骗了所有人。 “姜远那小子,说得跟真的一般,老夫还真以为上官兄受了伤。” 尉迟愚饮下一口温黄酒,笑道:“那小子可比我等老家伙厉害,几句话就将各国使节吓出了燕安。” 徐凌越抚须而笑:“姜远那小子吓退他国使节之事,老夫也已知晓,确实有大智。 不过,相比之下,老夫更在意那火枪。” 提起火枪,尉迟愚赞道:“火枪真乃神物,老夫练了一下午,当真是杀敌之利器。” 上官云冲却是哼了一声:“那小崽子,制出了神兵利器,老夫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真是该打!” 尉迟愚见上官云冲嘴里骂着小崽子,神情却是得意之极,显然很满意他那女婿,不由得笑骂了一声:“装啥呢!” “老爷,姑爷来了。” 一个家将快步而来,大声禀道。 上官云冲闻言大喜:“哟,我那贤婿来了,快请!” 尉迟愚与徐凌越撇撇嘴,暗自腹诽上官云冲,刚才还装模做样的骂姜远小崽子。 现在说姜远,姜远就到了,马上就叫成贤婿,那欢喜的样子比见得亲儿子还开心。 姜远抱着个木盒子,快步进得前宅,见得尉迟愚与徐凌越都在,转头就走。 他手里抱着的盒子中,只有一架望远镜,这里坐了三个老家伙,这还怎么送。 他太了解这三个老头,一会定然要打起来,还是先跑为敬。 “哎!姜家小子!你什么意思!”徐凌越见得姜远想跑,大声喝道。 姜远被喝住,只得悻悻的转身:“那个…我尿急,三位长辈见笑了。” 第583章 谁眨眼睛谁是狗 尉迟愚见得姜远抱着个盒子,冷笑一声:“你来找你岳父,又捧了个盒子,莫不是来送什么宝贝的?见得老夫与淮国公在此,是要避开我们吧!” 姜远讪笑一声:“怎么可能!” 尉迟愚哼了一声,伸手抓过姜远手中的盒子:“怎么不可能!拿来吧你! 我等与你岳父,你爹在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你与你爹年轻时一模一样,焉坏!岂能瞒得过老夫?!” 上官云冲慈脸带笑:“远儿,过来同坐。” 此时尉迟愚已打开了木盒,见得里面放着两根铜管,拿起一支来对着一瞧,被吓了一跳。 那望远镜正好对着姜远的鼻子,尉迟愚从镜筒中看见的便是一个巨大的鼻孔。 任谁看见这么大一个鼻孔,都得被吓一跳。 “妖怪啊!” 尉迟愚吸了口凉气,手都颤了一下。 这一颤不要紧,尉迟愚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惊骇的发现,这根铜管能将远处的景物拉到眼前。 “贤侄,这宝贝是你弄出来的?!” 尉迟愚激动的抓着姜远的手,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 上官云冲见得尉迟愚如此激动,上前夺过那望远镜,也学了模样往里边一瞧,惊骇得倒退一步。 “这…这东西能看清远处之物!” 淮国公徐凌越见得两个老将满脸惊骇之色,从愣神的上官云冲手里抓过望远镜,顿时也惊呆在当场。 “这东西是你制的,还是从哪得的仙家法宝!” 姜远看着三个老将的神情,怕将他们吓出毛病来:“此物是晚辈制的,名为望远镜,又叫千里眼。” 上官云冲与尉迟愚、徐凌越皆不可思议的看向姜远,这等能看清远处事物的神镜,竟然真的是他弄出来的。 不过想想又释然了,他都能制出来排山倒海的炸药来,还有什么是这小子不会的。 只不过,三个老家伙现在严重怀疑,姜远是不是哪个神仙的弟子。 如若不然,这个以前人人喊打的纨绔,是如何制出这么多神奇之物来的? 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官云冲已从徐凌越手里,将望远镜抢了回来,哈哈笑道:“贤婿,这可是要送给为父的?” 还不等姜远答话,尉迟愚急切的开口:“上官兄,此物怎会是送你的!这望远镜应该是送老夫的,此物于军中有大用!” 徐凌越也道:“我看此物与老夫相配,老夫年事已高,看东西模糊不清,正好用得上。” 上官云冲横了一眼尉迟愚与徐凌越:“尔等休得胡说,老夫还老眼昏花呢!” 姜远见得三个老头像小孩争玩具一般,吵得面红耳赤,眼见几十年的情谊就要翻船了,只得大声劝解:“都有!都有!” 姜远要送上官云冲一支,尉迟愚那里也是准备有的,唯独没想到徐凌越也在这里。 望远镜还有多余的,干脆每人一支得了。 三个老头听得这话,顿时不吵了,齐齐看向姜远:“当真?!” 姜远见得他们这副表情,顿觉上当了,这几个老家伙是逼自己拿出更多的望远镜来。 姜远暗叹一声,与这些老头子斗,他还是嫩了些,现在话已出口,还能怎么办,送呗。 姜远命胖四回马车上又取来三支望远镜,其中两支分给尉迟愚与徐凌越,剩下那一只,则是让他们转交给赵祈佑的。 这等好玩意,自然不能少了皇帝那份。 三个老头各抱了一支望远镜,站成一排在院子里瞄来瞄去。 徐凌越提议道:“上官兄,尉迟兄,咱们上城头去看看!” 尉迟愚立即同意:“好!正有此意!同去!” 上官云冲哪有不去之理,使劲拍了拍姜远的肩:“贤婿,你在家好生待着,老夫去去就回!你别走,晚上在家吃饭!” 三个老头大步出府而去,只留姜远与胖四站在梅树下发呆。 胖四小声问道:“少爷,真要等国公爷回来?” 姜远嘁了一口:“傻瓜才会傻等,这几个老头子刚得了宝贝,不到天黑不会回来!咱们去钦天监,忽悠包直笑去。” 姜远说走便走,钦天监那里肯定是要去一趟的,格物书院开学在即,怎么得也得将包直笑忽悠到书院教天文历法。 天文历法对于农耕灌溉、防灾防害极为重要,并非全是迷信。 格物书院要想全面发展,没有钦天监的支持怎么行。 钦天监并不在燕安城内,而是设在城外的一座矮山上,占地极为宽广,内设建筑十一二栋,最大的两个建筑莫过于观星台,与日晷台。 钦天监做为为帝王占卜天象的重地,防卫极严。 即便姜远是侯爷,想要进得钦天监,都得老老实实的通禀,擅入的话,定会被守卫捅上几刀。 “哎呀!侯爷大驾光临!荣幸之至!快请!” 包直笑听得是姜远前来,亲自出来相迎,两人虽曾在天文奇观上较量过,此时见面却无一点仇视之态,反倒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那日包直笑在鸿帝的御书房中,与姜远就天圆地方、七星连珠、天狗食月等天象展开辩论。 包直笑输得一塌糊涂之后,越想越觉得姜远的理论或许是真的,这几个月里一直在钦天监观星研究,翻遍所有古籍,稍稍有了一点点头绪。 但终究限于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包直笑始终无法理解金木水火土等大星,是以日头为中心的。 包直笑也曾找去过鹤留湾,但恰逢太子造反,姜远在济洲杀贼,哪里遇得上。 今日姜远主动找来,包直笑岂能不喜,正好再与姜远较量一番。 姜远也拱手而笑:“冒昧来访,没有打搅包大人研究天象吧。” 包直笑一边引着姜远往钦天监内走,一边笑道:“侯爷说笑,老夫几次去寻侯爷,想让侯爷解惑,都不巧错开了。 今日侯爷能前来,本官求之不得。” 姜远一脸谦虚之态:“说什么解惑就过了,咱们可以一同探讨一番。” 包直笑却道:“侯爷第一次来,随本官参观一下我钦天监如何?” “求之不得。” 姜远也对钦天监充满了好奇,趁此机会正好仔细瞧瞧。 钦天监内的官员很多,见得姜远进来,却皆面带怒色,或不屑之色,全然不似包直笑那般热情似火。 姜远只觉莫名其妙,他自思量,也没哪里得罪这些钦天监的官,怎么个个对他横眉冷目的。 “我欠你钱了?” 姜远趁着包直笑拿钥匙开观星台护栏大门的空档,拦住一个狠瞪着他的官员,直接问道。 那官员被姜远拦去路,却是一点不惧:“下官何德何能,能让侯爷欠下官的钱?” “既然我没欠你家钱,那你瞪我干什么!” “侯爷若不看我,怎知下官瞪了你?下官天生斗鸡眼,不行么?!” 姜远被噎个半死,看这人样貌三十不到,穿着的也是六品官衣,怼起他这个侯爷来却是一点不带客气的。 姜远也瞪大了眼睛瞪着这绿袍小官,论瞪人,他还没怕过谁。 姜远与那官员互相瞪着,突然道:“谁眨眼睛谁是狗!” 那官员被姜远这等如小孩赌咒的话,给弄得愣住了,下意识的就眨了眼睛。 “你是狗!”姜远得意的哈哈大笑。 那官员脸都绿了,用力一甩袍袖,气急败坏的叫道:“你…有辱斯文!” “本侯就这样!” 姜远头一昂,还哼了一声,更是得意。 第584章 简单的要求 包直笑回头就见得自己的下属与姜远不对付,唯恐惹怒姜远,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朝那小官喝斥道: “华玄,退下,怎可对侯爷无礼。” 包直笑又忙对姜远赔礼:“侯爷勿怪,华玄脾性耿直,冲撞了您,且勿与其一般见识!” 华玄却是一哼:“老师,学生认为,天就是圆的,地就是方的,切勿被妖言蛊惑!” 姜远一听这话,这才明白为何钦天监的官都对他横眉冷目了,敢情他们是在为包直笑打抱不平,也为姜远那番地是圆的言论而怒。 姜远不由得摇摇头,暗道这些搞学术的官员都是一根筋,一点不懂得人情世故么? 且不管姜远说的那些理论对不对,都不该是他们对一个侯爷无礼的理由。 若是换了别的侯爷,一个小六品的官冲撞王侯,岂有好下场。 姜远决定给这华玄上一课,免得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来带本侯参观!” 华玄没想到姜远要他来领路,脸现怒色:“下官没空!” 姜远冷笑一声:“没空?你瞪本侯时就有空了是吧,今儿你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 华玄闻言脸红成了猪肝之色,显然已经怒极,姜远却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包直笑见得姜远这副模样,又连忙相劝:“侯爷,华玄华大人不过一灵台郎,还是本官带您参观。” 姜远不依不饶,摆出侯爷的架子来:“不行,本侯非要他来带!”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一个侯爷压一个六品灵台郎。 包直笑一脸为难,又使劲给华玄使眼色,华玄见得自己的老师为难,只得屈服。 包直笑与灵台郎华玄,引着姜远上了观星台,只见上面还放着一樽巨大的浑天仪。 姜远笑道:“这浑天仪做成了球形,不恰恰说明地是圆的么?” 这话顿时引得华玄一脸鄙夷,这丰邑侯只懂个球,忍不住说道: “侯爷,您看到的球形轨迹,这些是以大星运行的轨迹而雕铸出来的具象,并非是指地是圆的。 日月星辰,以地为中心运行,这浑天仪便是依据这些而制造出来的。” 姜远斜着眼反驳道:“你这套说法,不就是照着‘浑天传说’而来么,浑天传说上言,天如蛋壳,地如蛋黄。 老祖宗早就告诉过我们,地是圆的嘛,那鸡蛋黄是不是圆的?” 华玄差点被气死,现在他对姜远的厌恶又深了一个层次,这货纯是胡搅蛮缠生搬硬套。 伍老大人还说他是什么千古奇才,自己的老师也被他搞得神神叨叨,皆是被姜远这货蒙骗了。 包直笑听得姜远这般说,却若有所思起来,越想越觉得姜远说得对。 华玄见得包直笑那副模样,就知自己的老师又中了姜远的毒了,不由得更为愤怒。 姜远也没太多功夫与华玄扯这些,他来此是忽悠包直笑去当免费先生的,忙完这个他就得去济洲造船,哪有太多时间耽搁。 姜远从胖四手里接过装有望远镜的木盒,又从怀里掏出一书《物理要义》,神色正经起来:“包大人,我也知你对天无穷尽,地是圆的,星辰是以太阳为中心的这些事,心下存了怀疑。 本侯今日来,也不与你探讨这些,送你两样礼物,你一看便知。” 包直笑醒过神来,见得姜远手中拿着的书稿,老眼顿时亮了。 那日在御书房中,姜远曾说得奇人授神书三卷,原卷早就损毁了,但会默写一份与他。 想来,这书稿便是了。 包直笑轻颤着双手接过书稿与木盒,先将书稿翻开了细看看。 但见《物理要义》的开篇,是各种类似总结一般的概述,其中包括力、光、流体,空气的简要论述。 包直笑一看便入了迷,来回翻动着,一会看简述,一会又翻到具体页面。 华玄见得包直笑看得入迷,也凑过去一观,瞬间便被吸引了心神。 “神书啊!” 许久过后,包直笑才想起姜远还在等着,颤抖着身子朝姜远行了大礼。 华玄一脸如见鬼的表情,看看那书又看看姜远。 这书写得浅显易懂,但细细品味,却发现深奥无比,当真是一本旷世奇书。 “这…这是哪来的?” 华玄瞪大了双眼,惊恐的问道。 若是这书上写的是真的,那将颠覆他以往所有的认知。 更恐怖的是,这书上写的东西,都是可以实验的,是不是真的一试便知。 姜远拍拍胸口:“当然是本侯写的。” 华玄闻言咽了咽口水,这本书虽主要与格物有关,但上面的有些东西,却可以侧面映证一些天地奇象。 他本就学识渊博,瞬间便想通了这一点。 姜远高做出深莫测状:“两位,何不打开木盒看看?” 包直笑与华玄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木盒。 当包直笑与华玄站在观星台上,用望远镜看清三四十里外,冒着炊烟的民房时,整个人都麻了。 “侯…侯爷…您真的造出了千里眼?” 包直笑颤声问着,身子竟站立不稳。 他清楚的记得,姜远曾说,将来弄个物事,让他可以看清月亮上是什么模样。 现在手里的望远镜,虽然只能看几十里,看月亮远远不够,但已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了。 姜远矜持的点点头:“小物件尔,算不得甚。那日我在太上皇的御书房里提过,并非骗你。” 包直笑此时已深信不疑:“我信!我信!侯爷真能制出能看清月亮表面的千里眼?” 姜远等的就是这句:“自然,但本侯没时间弄,包大人可以自制一个嘛。” 包直笑闻言,身子颤得更厉害,激动得语无伦次:“请侯爷教老夫!” 姜远笑道:“教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本侯几个要求。” 包直笑研究了一辈子的天象,如今听得可以制出看清月亮表面的千里眼,而且还是自己亲自动手,莫说姜远提几个要求,就是一百个,他也敢答应。 包直笑大声道:“侯爷请说,莫说几个要求,就是要老夫的性命,老夫也不眨眼。” 姜远摇头笑道:“没那么严重,这书与千里眼都送你,我也可将制千里眼的图纸给你,但你要抽出时间来去格物书院教书。 如果你只弄出一架大型千里眼,那只能将千里眼留在格物书院。 不过,包大人还年轻嘛,不过六十出头,正是年轻力壮之年,多制一架送回钦天监也是能办到的。” 包直笑愣住了,他本以为姜远会提什么苛刻的要求,却不料就只是要求他去格物书院教书? 还是抽空去?这不太简单了么! “当真?!” 包直笑不可置信的问道。 姜远点头:“自然!本侯何时说过假话!” 包直笑咧着没几颗牙的嘴笑了:“成交!” 姜远见得包直笑应了,也笑了,指着胖四道:“制作大型千里眼的材料,你找我的管家就行。 对了,格物书院有专门给先生住的小别墅,你也可以选一个院子,用作你制千里眼与休息的所在。” 姜远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图纸来:“包老大人,这些是千里眼的图纸,你要看用亮,就将这图纸比例放大一百倍就行,你若勤快的话,半年就能搞出来一架了。” 包直笑连忙接了,细细看了一遍,发现极其简单,只要有纯净琉璃,十天便行。 他哪知道,磨玻璃的难,只道是简单之事。 包直笑问道:“侯爷,制这长里眼似乎很简单,难的是,上哪找那么大的琉璃?即便有那么大的琉璃,老夫也买不起,那定然是至宝。” 姜远似笑非笑的说道:“本侯说了,你什么时候去格物书院制千里眼,材料只管找我的管家便行。” 包直笑暗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千里眼所用的琉璃恐怕就已是天价之物,若是再大得百倍的琉璃… 包直笑不敢去想那玩意到底值多少钱,但姜远说让找他的管家,那定然是有的。 “好!老夫忙完开春祭祀,便前往格物书院!”包直笑小心的将书稿、图纸收了起来,郑重拱手。 “好,到时你去即可!本侯还有要事,就先行回去了。” 姜远拱了拱手,领着胖四下了观星台大步离去,只留得还在梦游状态中的华玄,与激动得走不动道的包直笑。 “老师…” 华玄使劲摇了摇脑袋:“丰邑侯…他…是神仙子弟?” 包直笑轻声道:“就当他是吧…过些日子,你与老夫一同去格物书院。 孩子,你要记住,固步自封只会封住自己,未曾见过的事物,不要着急去相信,也不要着急去否定。 丰邑侯有句话说得好,实贱才是证明真理的唯一途径,你且记好。” 华玄一震,连忙躬身:“学生谨记。” 钦天监大门外,胖四摸着脑袋小声问道:“少爷,您让包大人去磨那大玻璃片子,不得累死他?” 姜远咧嘴一笑:“包直笑在钦天监的学生一大堆,他的那些学生岂会让老师累死,这么多壮丁,不抓来用可惜了。 再者,我就是要让包直笑带着钦天监的官儿去格物书院,这些都是人才,一个都不能放过!” 第585章 林中死尸 正月初六,姜远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早早起了床,今日要去济洲水军大营,需赶两百里的路,想不早起都不行。 此去造船,差不多要两个多月,时日不算短,姜远这几日夜夜耕田种地,安抚住家中妻妾,总算打消了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要随同前往的念头。 其实姜远也很想带着家小去明阳湖泛舟,但奈何时机不对。 此时大雪未化天气极寒,且又是去军中公干,哪能拖家带口,只得待以后了。 姜远在府门口抱着依依呀呀的儿子狠亲了两口,又与妻妾们细细叮嘱一番,这才上了战马。 对于家中的防卫,姜远却是并不太担心,只让独臂老李正常巡视便可。 如今的鹤留湾可谓坚如铁桶,自从赵祈佑知晓籐原次郎打火药配方的主意后,状元山的禁军增多了一倍。 禁军连同水冲压工坊一并圈了进去,护着几个工部的铁匠,没日没夜的在里边冲压物件。 同时,鹤留湾里不知道来了多少暗夜使,市场中摆摊的生面孔多了一倍,整天也不卖货,眼睛盯着进出鹤留湾的每一个人。 姜远昨日闲逛时,甚至还看见了装成野郎中,在鹤留湾兜售狗皮膏药的侯秋河。 姜远与文益收领着十个老兵护卫,刚到得牌坊处,三喜咧着嘴迎上来拦住了队伍。 “三喜,你婆娘大着肚子,我不是让你在家中么?” 姜远见得穿着旧皮甲,腰间挎着长刀的三喜,皱着眉头问道。 三喜咧着嘴嘿嘿摸着脑袋憨笑:“没事儿,我媳妇不过才怀上四个多月,有街坊邻里照应着。” 姜远扬了扬马鞭:“你滚回家去,我这是去造船又不是出征,你还是顾好你的婆娘。” 三喜怯怯的退了一步,嘴上却道:“东家,虽说不是出征,但小的也可侍候您不是,您让小的去吧。” 姜远呸了一口:“我需要你侍候?回家侍候你婆娘去!敢跟来,腿打断!” 文益收与一众护卫哈哈大笑,纷纷叫道: “三喜,回家去吧,我们这么多兄弟,少了你就保护不了东家么?” “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照顾好嫂子才是正经。” 三喜被一众护卫起哄,一张脸瞬间红了起来,姜远不让他去,只得不情不愿的耷拉着脑袋回家。 好不容易将三喜赶了回去,姜远等人正要扬鞭策马,却不料身上挂着一张围裙的清宁,挎着一个装满油条的竹篮正快步跑来。 想是跑得急了,清宁的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明渊…” 清宁提着裙摆轻呼一声。 姜远连忙下马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清宁平息了一下呼吸,柔柔的说道:“你要去济洲公干,我炸了些油条,你与兄弟们带在路上吃。” 姜远接过竹篮,轻握了清宁的手,点头道:“好。” 清宁静静的看着姜远,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却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道:“你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一样。” 姜远笑了笑,突然想起来件事来:“对了,费知砚已被捉拿回京问罪,你给伯母上香时,可以告慰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了。” 清宁闻言怔了怔,却并没有太多大仇得报的喜悦之色:“妾身知道了。” 姜远拍拍清宁的手:“市场后的酒楼客栈已经开工,你若有时间也可以去看看,那处是沈有三帮建的,你若有自己的想法,可以与他说。” 清宁柔声道:“妾身不懂建房,就不去给沈老板添麻烦了。 明渊,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出发吧。” 姜远点点头在清宁脸上亲了亲,提着竹篮翻身上了马:“天冷,你也回面馆吧。” 队伍出了鹤留湾消失在官道上,清宁还捂着发烫的脸呆在原地,半晌后,才露了个甜甜的笑转身往小面馆而去。 姜远带着队伍上了官道后,见得天空阴沉沉的,唯恐又要下雪,下令所有人急驰而行。 战马全力奔行的速度极快,虽然官道上的积雪阻碍了一点速度,但至午后一刻,便已到达了高塘。 文益收大声请示道:“东家,咱们要不要在高塘歇息片刻。” 姜远勒马停住,看着前面不远的高塘村沉默了一会,他只觉这高塘村与他犯冲,每次到得这里多少都会发生点事。 但此时战马奔驰了一上午,人可以不休息,战马也是要饮点水的。 “好,在高塘村歇息半个时辰。” 姜远叹了口气:“让人去买点香烛,祭拜一下虎子、石头与毛三,还有那卖茶的高老头祖孙。” 文益收点点头,让一个护卫在高塘村寻了家杂货店,买了些香烛纸钱回来,一行人径直到了高老头的茶棚前。 此时的茶棚已破烂不堪,茅草盖的屋顶也被积雪压塌了一部分。 想来,因为这茶棚中死了人,哪怕这茶棚所处的位置极好,也无村民愿意在此重立炉灶。 姜远进得茶棚,见得只不过二三个月时间,这里便变得如此破败,也不由得唏嘘不已。 茶棚中本来有些破损的桌椅,也不知是流浪的乞丐,还是过路的客商旅人在此歇过脚,已将桌椅拆了当成柴烧掉了,只在茶棚的中间位置留下一大团灰烬。 姜远接了香烛,在茶棚中点了,与文益收等护卫四处作了作揖,祭拜了一番后,也打算在这茶棚中歇息一会。 几个护卫拾了些别人未烧尽的板凳腿桌板什么的,重新生起火来。 又有两个护卫前往茶棚后的林子中去拾干柴,这么冷的天,没点火烤烤是万万不行的。 姜远将清宁送的油条拿出来分了,就着那点微小的火烤了烤,也算是吃口热食了。 文益收不知从哪找来一口烂铁锅,捧了积雪装在里面,准备烧一些热水。 所有人都有些沉默,毕竟曾在此处失去了三个兄弟,如今茶棚还在,但曾经的兄弟却已不在了。 “东家!” 姜远刚咬了一口油条,茶棚后面传出一声急呼。 文益收与几个老兵本能的快速起身,手已按在了刀柄之上。 刚刚去树林捡干柴的两个老兵跑回来一个,从窗户探进头来,急声道:“东家,树林里有尸首!” 姜远三两口将油条吞了:“走,去看看!” 文益收等人听得有尸首,如临大敌,纷纷抽了横刀将姜远护在中间,往树林中而去。 不怪文益收这般紧张,实是这高塘村对于他们来说就不是什么善地,上次姜远就在此处遇了刺。 姜远进了树林,就见得一棵苦楝树下躺着两具尸首,另一个捡干柴的老兵手持着横刀,正蹲在尸首前查验。 “东家,是两具倭人尸首。” 那捡干柴的老兵见得姜远过来,站起身来禀道。 “倭人尸首?” 姜远愣了愣神,快步走至那两具尸首前一看,见得尸首的发型与穿着,果然是两个倭人。 “东家,此处应该发生过一场激战,您看!” 文益收指着旁边的一处树杆,只见上面镶嵌着十数枚锯齿狗牙镖。 且,地面上的枯枝败叶凌乱不堪,不少掉落在地上的树枝,切口平滑整齐,显然是被利刃斩断的。 一个老兵细细查看一番:“此处定然发生了一场混战,从地面上的痕迹来看,对战双方至少在二十人上下。” 姜远蹲在那两具尸首前打量着,从尸首身上的尸斑来看,这两个倭人死亡的时间不低于两日。 文益收也蹲下来查看一番:“东家,这两个倭人一个咽喉中了一刀,另一个心口中了一刀,刀口整齐平滑,显然是高手所为。” 姜远摸着下巴道:“你能凭伤口看出来,是何门何派的武功么?” 文益收摇摇头:“这个小的看不出来。” 姜远站起身来思索着,在燕安的倭人只有籐原使节团这一队人马。 姜远曾在朝堂之上挑拨七国使节,让他们彼此猜疑防范,如今在这里发现两具被杀的倭人尸首,就有点意思了。 “难道真有他国使节动了歪心思,想将籐原次郎宰了,以此嫁祸给大周?” 姜远琢磨着,仔细想想又觉着不对劲,如果真是他国使节想挑起大周与倭国的战端,应在燕安动手才合情理。 此处距离燕安一百多余里,大周怎会认这个账。 若要以此就让倭国与大周开战,怕是有些难度。 七国使节不是傻子,怎会真干这种事,要杀也是杀图门才是最合理的,怎的就朝籐原次郎下了手。 “东家,现在咱们怎么办?” 文益收见姜远摸着下巴沉默不语,问道。 姜远不以为意的挥挥手:“什么怎么办,又不关咱们的事,走了,继续赶路。” 文益收闻言,将刀收进刀鞘,招呼一众护卫:“撤了。” 姜远等人回到茶棚,也没了休息的心思,骑了马继续赶路,心里却翻来覆去想,到底是谁要杀籐原次郎。 姜远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两日,籐原次郎的使节队伍也曾在高塘村的茶棚中暂歇过,且还过了夜。 茶棚中的那些破损的桌椅板凳,就是倭人使节团拆来烧的。 话分两头,且说籐原次郎从荀府出来后,面上带着邪恶阴森的笑,看了一眼荀府的大门,这才上了马车,带着十来个武士扬长而去。 他已然捏住了荀封芮的软肋,不怕荀封芮不合作。 籐原次郎着急回国,一是想让盗取火药之事过去了再说,免得败露后被大周皇帝砍了脑袋。 二者,倭国王庭生了动荡,籐原次郎做为亲王,自然要回去争上一争。 籐原次郎要回国,也要先从燕安走陆路至济洲,因为他们的船停靠在济洲漕运司衙门码头。 却不料籐原次郎的队伍刚出得燕安不久,天便又下起了大雪。 寒风夹杂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如针刺一般,使得籐原次郎的队伍走得极慢,一天不过行了五十里不到。 赶了两天的路,才终于到了高塘村。 高塘村虽然地处三条官道的交岔口,但除了一些卖吃食、杂货的摊子与店铺之外,并没有客栈。 路过此处的客商旅人,一般只会在此打个尖歇息一番,要过夜的话都是赶往丰邑县城。 籐原次郎等人到得高塘村时,天已经黑了,在找不到客栈的情况下,本想借住村民家中。 但奈何这年头并不太平,高塘村的村民见得籐原次郎一行人奇装异服,哪敢收留。 籐原次郎又不敢在高塘村强占村民的房子,他们只有十来个人,若是在这里作乱,只怕别想活着离开。 村民们可不会管他是哪国使节。 籐原次郎无奈之下,只得自寻避寒之地,恰好就寻到了高老头的茶棚。 这茶棚虽然破败,但却也能避避风,也便将就了,若是不雪了,再有一日就能到济洲。 只要上了船,那便暖和了,籐原次郎靠着火堆,已经在想着船上艺伎的歌舞了。 谁料,籐原次郎在高塘这一歇,就出了事。 第586章 雪夜追杀 一行人睡至半夜,燃着的火堆也慢慢熄了,一个武士被尿憋醒,爬起身来便往茶棚外走。 刚要推了门出去,一柄长刀从透过腐蚀的木板扎了进来。 这武士开门时习惯性的往侧面推拉门板,他却忘了这是大周,这门从侧面怎么可能推得动。 也正因这么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却让他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刀。 “敌袭!” 倭国武士的睡意瞬间被吓得全无,用倭语大声叫喊。 籐原次郎与其他武士立时惊醒,拔了刀跃身而起。 此时那扇本就破烂不堪的门,猛的爆裂开来,一个持流星锤的蒙面男子飞身而入,朝屋内的一众武士杀来。 与此同时,茶棚之外又响起许多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来的不止一人。 籐原次郎持着一把薄片刀,用倭语大喊:“护住本王,从后门杀出去!” 籐原次郎此时根本顾不上去想,到底是谁要来杀他,且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杀他,此时唯有逃出这茶棚再说。 几个武士持刀迎向那手持流星锤的蒙面人,展开了互搏。 这些跟着籐原次郎出使的倭人武士,武艺都不弱,那使流星锤的蒙面人面对众多的武士,竟然有些不敌,被杀得节节败退。 “还等什么!看着老子死么!一起上啊!” 使流星锤的蒙面人怒吼一声,朝茶棚外的同伴呼喝。 茶棚外传来鸭公似的嗓音回应:“铁头锤,你武艺高强,区区十几个倭人,杀了便是,你不行我们再上。” 使流星锤的蒙面人闻言一怒,竟然撤身而回:“让老子一个人上,是不是银子也是老子一人拿!” 这时棚子外又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诸位速杀倭人,银子不会少了你们的,杀!” 籐原次郎听得外面这番对话,心中且惊又喜,惊的是这些围在茶棚外的刺客是为了钱财而来,就是不知道是谁请来的。 喜的是,这些刺客似乎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往后面林子里逃!” 籐原次郎抓住这个空档,一脚将木板搭起来的墙壁踹出个大洞来,两个武士当先从洞中钻了出去。 籐原次郎见得先出去的武士未遭到袭杀,更断定这些刺客就是一伙乌合之众,当下一个闪身也钻了出去,往林子里狂奔。 籐原次郎并非没有一战之力,选择逃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不知道这些刺客来了多少人,敌在暗,他在明,哪敢硬拼。 此时茶棚外的刺客见得籐原次郎钻洞跑了,也不再互相嘲讽,齐齐追杀而来。 籐原次郎回头看了一眼,见得雪地上只有十几人在后追赶,心下大定。 只十几个刺客而已,他也有十三个手下,皆是倭国高阶武士,还怕了这些刺客不成。 “八嘎!竟敢行刺本王,给我杀!” 籐原次郎停下脚步,喝令武士调头迎战,他一个亲王岂能被人像狗一样追赶,这是耻辱。 那群刺客见得籐原次郎不跑,反而要迎战,不由得哈哈大笑着围了上来。 “真是好胆,居然还敢迎战!速速跪下受死,大冷的天别耽误老子的时间。” 先前攻进茶棚的那蒙面人,手里舞着一个钵盂大小的流星锤,笑得得意又猖狂。 籐原次郎双手握着薄片刀,趁着积雪映出的微光,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些刺客。 只见这些刺客不过十五六人,高矮胖瘦皆有,手里拿着的兵器也五花八门。 籐原次郎心下急速盘算,从这些人拿着的兵器与说话的口气来判断,似是大周的江湖绿林客,而非专业的刺客。 “难道是丰邑侯姜远派出来的?这么不专业的么?” 籐原次郎首先怀疑的便是姜远,只有他有足够的理由来杀自己。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国使节,收买了大周的绿林客来杀自己。 籐原次郎冷笑一声,用大周话喝问道:“尔等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杀我!” 那使流星锤的汉子轻蔑的笑道:“你听好了,吾乃血煞人屠是也!吓尿了吧!” 他话音刚落,边上一拿着长刀同样蒙着面的汉子,扯着鸭公嗓骂道:“狗日的铁头锤,你敢报老子的字号!” 铁头锤呸了一口:“你他娘的,刚才你不也喊老子的名号了么!兴你报老子的字号,不兴老子报你的?!” “二位不要吵!区区倭人,速战速决!他们知道字号又怎么样,死人不会来找麻烦的!” 一个身形挺拔,同样也蒙着面,但声音极其年轻的男子叫道。 血煞屠夫低吼道:“好!一起上,先杀了他们,老子再与铁头锤好生说道说道!” “老子还怕你不成!” 铁头锤说着大吐了口浓痰,却是忘了自己还带着面巾,顿时将自己恶心坏了。 此时也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时侯,甩着流星锤又当先杀向籐原次郎。 血煞屠夫也不甘示弱,持了长刀也扑了上来。 那个声音极其年轻的蒙面人,显然是这一伙刺客的头领,一挥手中的刀喝道:“诸位,别观战了,一起上!早杀完早分银子!” 十几个刺客闻言,呼喝着一齐杀了上来。 籐原次郎见得刺客围杀上来,也大喝一声,率了十几个武士反扑而去。 籐原次郎对自己的手下极有信心,对付一群临时拼凑的刺客而已,怎么也不可是自己手下武士的对手。 但籐原次郎失算了,这群刺客虽然是临时组队,且内部还不合,但武艺都出奇的高。 特别是那使流星锤的蒙面大汉,铁链绑着的大铁球抡起来水泼不进,若是被砸上一下,铁定得去见八岐大神。 籐原次郎见得己方越战越不敌,心中的怯意顿生,边战边往林子里撤。 “哗哗…” 倭国武士见得这群刺客越战越勇,在同一时间同时挥手,密集的锯齿狗牙镖射了出去。 铁头锤与血煞屠夫等人,哪料到倭人竟突然来这么一手,虽然及时回招将大部分飞镖格开,却仍有数人中了招。 幸好都没伤及要害,否则这次的买卖就亏大了。 一众刺客挨了飞镖,不但不退,反而大怒,铁头锤狂舞着流星锤东砸西甩,一锤砸中一个武士的后背,顿时将人打飞了出去。 血煞屠夫见状,飞身一跃长刀一出,将那飞起来的武士胸口刺穿,干净利落。 打了许久,终于弄死了一个武士,刺客们顿时士气大振,又怒其倭人刚才射镖暗算之仇,此时越发的凶猛。 那刺客头领人虽年轻,刀法却是不弱,迎上一个武士,抬手便是一片刀花将其罩住。 等得刀影撤去,那武士已然咽喉中刀,死于非命。 籐原次郎大惊失色,短短片刻间便死了两个手下,这才知道此前低估了这群刺客了。 “跑!” 籐原次郎再无战意,用倭语喊了一声,当先朝林子里钻了进去。 余下的十来个武士,从怀中掏出几颗药丸往地上一甩,升起一股烟幕来。 “这是障眼法!我在丰州见倭人使过!追!” 一个刺客见得烟雾腾腾,出声叫道。 铁头锤与血煞屠夫,以及那刺客首领被倭国武士这一手震住了片刻,听得同伴出声提醒,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大骂着提了兵器往林子里追。 这一追一逃,便是一整夜,任凭籐原次郎怎么跑都摆脱不了那群刺客。 他哪知道这群刺客干的是先杀后结账的买卖,雇主给的实在太多。 他不死,刺客们就白忙活,岂会让他跑了。 且,这群刺客中还有追踪高手,籐原次郎使尽了手段都没用。 如丧家之犬般逃了一夜,倭国的武士体力消耗极大,不断有武士被刺客追上,然后被一刀剁了脑袋。 到得天微明时,便只剩得籐原次郎独身一人了,手下武士已被陆续杀了个干净。 此时籐原次郎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已然迷了路,慌乱之中被那群刺客堵在了一座高崖之上。 籐原次郎再恢复意识时,却只见得自己漂在一条河里,正随波逐流。 一个浪花涌起扑在籐原次郎的脸上,让他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一些。 籐原次郎动了动手脚,身体各处传来阵阵剧痛,提醒着他还活着,而不是在去见八岐大神的路上。 由于他的动弹,籐原次郎一下失去了平衡,身体猛的往下一沉,大股森寒刺骨的河水往他口中灌去。 求生的本能让籐原次郎拼命挣扎起来,忍着身上的剧痛游回了岸上。 籐原次郎呆呆的坐在岸边,看着水里倒映出的那张脸,喃喃自语发问:“我是谁?我要去哪?” 籐原次郎抱着脑袋用力的回忆着,却只记起被一个大铁球砸脑袋的画面,其他的便再也记不起来了。 籐原次郎只觉头疼欲裂,低温又使得他有些神志不清,依然靠着求生的本能爬离了河岸,连滚带爬的朝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让他寻到了一个村庄,一个老庄稼汉见得穿着破破烂烂的籐原次郎,只道他是一个乞丐。 老庄稼汉见其可怜,扔了一个野菜窝窝头给籐原次郎,却并不让他进村,而是赶着他往别处去。 这年头,很多人连自家人都养不活,怎会让一个乞丐进村讨饭。 饿了不知多久的籐原次郎,捧着那窝窝头如同捧着珍肴,似乎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籐原次郎吃了窝窝头,又找了个破庙休息了一番,脑子稍稍清醒了些,似乎模模糊糊记得自己的家在海边。 于是,籐原次郎一边乞讨,一边向人打听,往有海的方向前行。 好在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却会说一口流利的大周话,讨个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三月又三月,春雪消融,夏阳退去,秋叶泛黄时,籐原次郎流浪到了丰州,终于看见了海。 海很大,望不到边际,籐原次郎只记得家在海边,却是不知家到底在哪,所以,还得流浪。 这一日,籐原次郎在丰洲城的一家客栈前摆了个破碗,开始要饭。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熟悉了要饭的所有流程,破碗是必须的,打狗棍也是要有的。 实在讨不到饭,也还可以与野狗争抢一番。 第587章 命运无常 谁料刚伸直了腿,就被人踩了一脚。 “哪来的臭要饭的,挡着老娘的道!” 一个体型肥硕,脸上有颗大痦子的妇人,扯着嗓子大骂。 籐原次郎神志迷迷糊糊的,见得这妇人凶神恶煞,哪敢招惹,连忙缩了脚回去,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胖妇人见得籐原次郎虽是个要饭的,但却有一副好体格子,脑子又似不清醒,眼珠转了转: “哎,要饭的,想不想吃饭?!” 籐原次郎本就饿急,听得有饭吃,忙不迭的点头。 肥妇人一扬手里的香帕,声音也变得温柔了:“那你跟本夫人来。” 籐原次郎捡了破碗,拿着打狗棍,战战兢兢的跟在后边,一言不敢发。 肥妇人嫌弃的用帕子捂了口鼻,领着籐原次郎出了城往码头而去。 码头上停满了渔船与货船,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和汗味弥漫在码头上空,渔民与商贾混杂其中热闹非凡。 肥妇人领着籐原次郎,径直往码头边的一排矮房子走去, 一些渔民见得她过来,连忙弯腰行礼。 胖妇人爱搭不理的扬着手帕正走着,突然尖叫一声,拔腿急奔向前冲去。 一间破旧的矮屋子前,一个歪着嘴的汉子见得肥妇人尖叫着朝他冲来,也被吓得一激灵,连忙将与他打情骂俏,打扮的花技招展的女子推开。 那花枝招展的女子见得肥妇人冲来,提了裙摆便钻进一条巷子跑了,显然她见识过胖妇人的厉害。 胖妇人见得那女子跑了,站在巷口破声大骂:“好个野狐狸,敢勾引我家男人,别让老娘逮着,有种别跑啊!” 胖妇人骂骂咧咧了一阵,又气呼呼的拧住那歪嘴汉子的耳朵,扯了嗓门骂道: “好你个程二!你又与那骚狐狸搅在一起,你当老娘好欺负么!” 那叫程二的汉子被胖妇人拧了耳朵,见得许多渔民围上来看热闹,顿时一恼,使劲挣脱了去,将胖妇人推进破屋子中。 程二将门一关,压低了声音怒骂道: “你这贱妇!我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要叫我程二!若被人知晓我俩是钦犯,那就死定了!” 胖妇人见得程二凶她,顿时嚎了起来: “好你个没良心的程二,老娘抛夫弃子拿了银子与你私奔,你现在都敢凶老娘了!你定是被那野狐禅勾了魂了!我不活了!” 程二见得胖妇人干嚎,连忙捂了她的嘴:“姑奶奶,别嚎了,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不然怎么会与你跑到这里来?! 我是看中你的钱么?我是看中你的人,你且信我。” 胖妇人止了干嚎:“你还想骗老娘,你与那狐媚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二眼中闪过一丝恼色,这婆娘没完没了,但又不能发作,只得狡辩:“不就是一个熟人么,也就随便搭了几句话,你别多心。 我若说徦话,叫我被人捅上一渔叉,不得好死!” 胖妇人见得程二发下毒誓,这才信了:“程二,我给你带了个人来,看着是个能干活的,你换点银子也好,咱家留着自个用也行。” 程二见得胖妇人还叫他真名,连忙纠正:“姑奶奶,我现在叫王三,你记住了呀!” 胖妇人扁扁嘴:“怕什么,这里离燕安几千里,谁认识我们!” 程二拍了拍腿:“你懂什么,那程有财不知请了哪路神仙,竟将咱俩弄成了钦犯,整个大周都在抓我们,小心为上啊!” 胖妇人闻言哼了一声:“定是那窝囊废去找了小茹那贱蹄子,通过她找上了丰邑侯姜远,否则那窝囊废哪有这本事!” 这胖妇人与歪嘴男入,不是别人,正是程有财的婆娘程陆氏,与隔壁懒汉邻居程二。 他二人卷了赵祈佑给的那一百两银子,先是跑到了楚州快活了几个月,银子大把往外花,几个月就花了一半。 恰巧此时,楚州突然悬出海捕文书要捉拿他二人。 海捕文书上写得清楚,程二拐带良家女子,程陆氏抛夫弃子不守妇道,如若任何一地官府捉住他二人,可就地浸了猪笼。 二人被吓得慌忙逃离了楚州,却不料各州府都有缉捕他二人的榜文。 二人乔装打扮一番,一路往南逃,便逃到了丰州。 到得此时,程陆氏与程二卷走的那一百两银子,已花得所剩无几,而丰州又无亲友可投。 为了生计,原本懒散的程二不得不隐了真实名姓,在丰州寻了个专做海货生意的商行当伙计。 此时的大周沿海,倭患猖獗,逃犯流民四聚于此,官府管理松散,谁也不会去注意程二与程陆氏,倒是稳当了下来。 程二干活的这个海货商行也不简单,这年头在海边做生意的商贾,谁还没点手段,心狠手辣是必备的。 程二凭着够狠又机灵,很快得到了商行管事的欣赏,摇身一变成了个最底层的小管事。 管事再小也是个管事,往日里程二带着几个狗腿子横行码头,仗着有商行大管事撑腰,强买强卖渔民捕回来的鱼,渔民们惧怕商行,却是敢怒不敢言。 程二尝到了甜头后,又行敲诈勒索之事,但凡不给他交点好处费的渔船,就别想在码头靠岸。 程二靠着敲诈来的钱,又大把的花到招募人手上,一群流民混混便跟了他,势力渐渐大了起来。 按理来说,程二现在也算是这码头上有点头脸之人,应该一脚蹬了程陆氏这个肥妇才对,但却又怕程陆氏去官府告发,与他同归于尽。 再者,房中之事一言难尽,程陆氏自有让程二着迷的地方,所以也有些舍不得。 程二听得程陆氏带了个人来,奇声问道:“你带谁来了?” 程陆氏依在程二的肩头,娇笑道:“一个乞丐,我看这乞丐脑子不太灵光,但体格可以,咱家那咸鱼铺,不是没人愿意杀鱼么,让他干,每天给他一点吃的就行。” 程二拉开木门:“在哪呢,我看看。” 程陆氏领着程二出了门,指着正四处张望的籐原次郎:“就他。” 籐原次郎有些茫然的站在码头之上,看着来来往的渔民,闻言腥臭的鱼腥味,脑子里的画面闪来闪去,这一幕真的很熟悉。 还不待他仔细想想在哪见过这扬景,腿上却是挨了一脚,顿时将他脑子里闪来闪去的画面踢没了。 程二歪着嘴打量着籐原次郎,满意的点点头:“还行!要饭的,想吃饭就跟我来!” 籐原次郎跟着程陆氏到此,不就是为了吃饭么,闻言躬了身,怯怯的将手中的破碗伸到程二面前。 程二一巴掌将他手里的破碗打掉,喝道:“让你跟老子来,没听到么?” 籐原次郎缩了缩脖子,见得程二这般凶,本能的转身就想走,却不料又被程陆氏堵了去路。 “想走?” 程二冷笑一声,拍了拍手,边上窜出几个小混混来,架住籐原次郎的胳膊,将他推进另一间更破的屋子中。 屋子里堆满了未清理鱼肚子的巴浪鱼,想是这些鱼捞上来有些时间了,发出的腥味令人作呕。 满屋子的苍蝇如同密蜂蜂巢一般,密密麻麻的落在巴浪鱼堆上。 程二一脚将籐原次郎踹翻在腥臭的鱼堆之上,扔过一把杀鱼的小铁片:“想吃饭,就将这些鱼给老子清理干净!” 籐原次郎惊恐的看着程二,既不起身,也不捡那小铁片。 程二上前捡起那铁片,拎过一条鼓了肚子的巴浪鱼:“看好了,将鱼的肚肠清理干净!然后拿去后院晒!敢偷懒,老子打死你!” 程二教了一遍,将小铁片扔在籐原次郎面前,喝令他开始干活。 籐原次郎却低声道:“我要吃饭!” 程二上前就是两巴掌:“活还没干,吃什么饭!干活!” 籐原次郎被程二扇得眼冒金星,嘴角也流出血来,他哪里有力气反抗。 虽然脑子不灵光,但趋利避害是本能,在程二的淫威之下,只得捡了小铁片干活。 程二与程陆氏见状相视一笑,随后把门给锁了。 籐原次郎此时已饿得发慌,见得程二出去了,拿着手里的巴浪鱼便往嘴里送,大口的嚼了起来。 堂堂倭国亲王曾是何等的风光,却落得如此地步,而程二与程陆氏本是懒汉与刁妇,却成了码头恶霸。 他们本与籐原次郎永远不会有交集,却在此时交集在一起,命运这东西属实无常。 时间回转,再说姜远这头,他带着人马从高塘离开后,路上一直在思索是谁要杀倭国使节团,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索性也不去想了。 他巴不得籐原次郎的使节团死个干净,免得惦记大周的火药配方。 他哪里会知道,籐原次郎的遭遇,比死了还要难上万倍。 姜远到得济洲水军大营后,立即让樊解元贴出告示广招制船匠,并让去往江南沿海的商贾,将济洲正在高价招船匠的消息放了出去。 要说哪里的船匠多且又有造大船经验的,当属江南、岭南沿海一带。 姜远接着又在水军码头边上,建起一座巨大的船坞来。 姜远此时根本不参与水军的任何训练计划,换了身粗布衣衫,夹着一大卷图纸,在船坞中与船匠们同吃同住。 偶尔,也会因为意见分歧,与老船匠互砸墨斗,扯着嗓子互骂。 只因为,姜远进船坞时隐去了侯爷的身份,他觉得只有扔开身份,才能让造船匠说出最真实的看法,而不是他说怎么搞就怎么搞。 毕竟画图纸与实际造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图纸上画一根船的龙骨不过是简单的一笔。 但若是真要装龙骨时,却是要实打实的技艺的。 阳光明媚的初春,积雪已渐渐消融,时间过得飞快,姜远正月初六到的济洲,转眼便到了二月初。 在争争吵吵,磕磕绊绊中,终于制出了两个明轮船所需的大轮子,与一个长达二十丈,宽五丈的大船底座。 第588章 招上门女婿 姜远抱着一个脑袋般大小的饭碗,蹲在一棵刚冒新芽的柳树下炫饭,看着河里的鸭子突然想起一首儿歌来。 姜远正想哼几句,一个穿着麻衣,须发皆白的老头,抱着一个大碗也蹲了过来。 “姜哥儿,叔问你个事。” 老头抱着碗乐呵呵的看着姜远。 姜远夹起一块肥肉扔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卓叔,你说。” 老头又靠近了些:“哎,这船的图纸真是你画的?” 姜远很无奈,这话卓老头在这一个月里,至少问了他十七八遍了。 卓老头这人也不简单,是樊解元从南海郡招来的,世代制海船,手艺很是精湛。 “是我画的,真的是我画的。” 姜远拿起边上的陶罐喝了一大口水,拍着胸口应道。 卓老头嘿嘿一笑:“你那些图纸,我仔细看过了,确实很别出心裁,但要想在海中行驶,船底得是犁头形,这利于破浪。 但你这船,设有三根龙骨,船底稍阔但吃水却又极深,在河里行船的话,很多浅河你去不了。 在海里,又不利于破浪,你怎么想的?” 姜远放下大碗抹了抹嘴:“您老说的对,这船主要是航海,船底是比寻常海船宽了一点点,破浪的问题嘛,咱在船头吃水线中间位置单独加一个犁头不就行了么。” 姜远很尊重这些制船的匠人,每有问题都会耐心解释,但至于船要三根龙骨的事,却是没办法解释。 他总不能告诉他们,这明轮船是要搭载火炮的,是为了更坚固更稳,若不然一侧的火炮齐射,岂不把船给掀翻了去。 卓老头闻言眼睛一亮:“老夫怎么没想到在船头加犁头呢,还是姜哥儿聪明。” 姜远谦虚的笑笑:“晚辈平常没事时,喜欢琢磨罢了,算不得甚。” 卓老头眼珠转了转:“姜小哥,你有这一身本事,不如与老夫去南海郡如何?这京城腹地,能有多少船造? 不瞒姜小哥,老夫在南海郡造船行当中小有名气,咱村的人祖祖辈辈都造船,我年岁大了,也想找个衣钵传人,我看你就合适…” 这时又一个老头抱着碗走了过来,打趣道:“老卓头,你见姜小哥一身本事,想招上门女婿就说招上门女婿,说什么传衣钵,你那本事还不如姜小哥呢!” 卓老头面色一红,怒道:“郑老嗨,你唔出声会死咩!” 郑老嗨被骂了也不在意,反而笑道:“卓老头,你也不先问问姜小哥成亲没有,人家父母若在岂能让你拐了儿子去!” 卓老头闻言一愣,转头看向姜远:“姜小哥可否成亲了?” 姜远满头黑线,敢情卓老头还真打的要招他去南海郡当女婿的主意。 姜远略作遗憾状:“晚辈早已成亲了。” 卓老头听得这话大失所望:“成亲了你不早说!” 姜远无奈的看着卓老头,这老头还生上气了。 郑老嗨捧着大碗笑得幸灾乐祸:“你问了么?你就怪人家不早说! 姜小哥一表人才,怎么可能还没成亲,你真是想瞎了心了。” “都嗨雷过扑该!乌鸦嘴!” 卓老头大怒,朝郑老嗨骂了一句,抱着碗便走。 “哎,吊龙骨了!赶紧的!” 船坞中传来一个汉子的吼声,造船的工匠们听得要吊龙骨了,赶紧将碗里的饭扒完,齐唰唰的往船坞跑去。 造船厂的工期非常紧,第一艘样船必须在三个月内下水,因为姜远的时间有限。 但催工期的这个恶人却是樊解元在当,姜远只以技术指导的身份混在船匠中。 樊解元的原话是:“本将军给尔等的工钱,是普通船匠的三倍,又米饭肥肉管够,本将军若是三个月内看不到船下水,军法处置!” 樊解元将军法搬了出来,这些船匠哪敢不从,军中延期,那是要掉脑袋的。 二百个制船匠分成两班倒,船坞中随时都有人在干活。 不过,樊解元虽然话说得凶狠,但却一点没有亏待这些船匠。 一般的地方干活,一天能有个两餐饭食吃,且能吃饱就不错了。 但水军的船坞中,却是提供一日三餐,每顿皆是白米饭配猪肉。 夜班的船匠还有额外银钱补贴,子夜还有大白馒头当夜宵,每十天就会发一次工钱,绝不拖欠。 当然,这并不是樊解元突然变大方了,都是姜远在背后操控。 如此好的待遇,船匠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老实人,自然也会更卖力,吃完饭便自觉的回船坞干活,没有偷奸耍滑之人。 龙骨是船的主要核心之一,安装龙骨之时还有隆重的祭祀仪式。 姜远到得船坞时,只见二十一段龙骨已摆在了空地上,龙骨之前摆了个供着三牲的香案,以及一些香烛纸钱。 这二十一段龙骨极其巨大,每段长三丈三尺,每七段龙骨拼成一根,放上船后再以榫卯结构相连。 若是有条件的话,姜远其实是想用整根圆木来制龙骨,但奈何这船太长,只能拼接龙骨。 好在这种制法是有实例的,也证实过可靠性,在蓝星古代的明朝,福船所用之龙骨,就是分段拼接的。 卓老头与郑老嗨两个造船匠头头,在香案前持了香烛念叨了好一阵。 随后,卓老头拿起一把菜刀,从笼子里扯出一只大公鸡来,一刀斩了下去,将鸡血一一淋在二十一段龙骨之上,高喝道:“起龙骨!” 两百个船匠纷纷上前,将龙骨系上绳索后,船座上也爬上去一些工匠,以下抬上拉的法子,吊装这些龙骨。 别看每段龙骨只有三丈三,但这玩意实在太大,重量不下千斤,要硬生生的拉上去实是难度不小。 老卓头与郑老嗨此时已爬到了船座之上,喊着号子给下面的人加油。 而姜远,他既然是以普通船匠身份进来的,这等力气活也是要干的。 姜远站在一段龙骨的最前端位置,抱住那不比他身板小的龙骨,与七个工匠同时大喝一声,将龙骨抱了起来。 “上肩!” 卓老头吼叫着指挥。 “起!” 姜远与一众工匠又是一声齐喝,将龙骨抱上了肩。 “我艹…我扛不住了!” 姜远只觉肩头被泰山压住了一般,小腿肚子直打颤,七个人扛这玩意仍是沉得可怕。 “不许松手!” 卓老汉见得姜远面红耳赤,喝令姜远不许撒手,如果他撒了手,龙骨失了平衡定然要掉下去。 龙骨被举起后若落了地,这是大不吉,同时这玩意重达一千多斤,若是被砸着不死也残。 “嗨哟,用力哟!没吃饭么,使劲哟!” 卓老头领着几十个船匠在底座上奋力拉着绳索,终于将第一段龙骨拉了上去。 姜远只觉肩头一轻,踉跄着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这么一小会功夫,全身便已湿透。 “姜哥儿,喝口水。” 一个三十来岁的船匠递过来一碗水,笑道:“你是读书人,不用与咱们一起干这苦力活的。” 姜远接过那碗水一饮而尽,喘着气道:“那怎么行,这船是我设计的,自然要亲力亲为。 不过,确实有些吃不消,这太危险了。” 那船匠拍拍姜远的肩:“习惯就好。” 姜远却不打算有这个习惯,站起身来对卓老头喊道:“卓叔,先停吧!这二十一段龙骨全拿人力抬,得把人累死!我想个法子再弄!” 卓老头骂道:“年纪轻轻的没把子力气,我当年像你这般年轻时,扛个二三百斤都不是个事!” 卓老头没能招了姜远当上门女婿,现在左右看他不顺眼,非但不停,还把姜远给骂了。 郑老嗨偏偏要与卓老头唱反调:“老卓头,你是不是分不清谁大谁小?姜小哥是樊将军请来督造战船的,他说让停你敢不停?说不定他真有法子呢!” 卓老头哼了一声:“老夫造过的船比他见过的都多,哪艘船的龙骨不是抬上来的!” 郑老嗨啧啧两声:“你没能招成人家当女婿,你强行卖这个老有什么用? 这船都是人家设计的,你造了一辈子船,你何时见过带轮子的船?” 卓老头还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处下口,哼了一声,坐在船座上不吭气了。 其实他也很想听听姜远到底有什么法子能省力一点,若是好使,将来回南海郡帮人造船,不也多了一项技艺么。 只是这卓老头气性小,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能造船还勤快又聪明的年轻人,却不料已成了亲,他那招上门女婿的算盘落了空,不爽罢了。 郑老嗨见得老卓头不吭气了,对姜远道:“姜小哥,有什么法子快快说来,别误了进度。” 姜远连忙道:“等我两个时辰,我这就去弄,让大伙先干点别的。” 姜远说完便出了船坞,往打铁的棚子里跑去。 船坞中也是有铁匠的,平常要打个什么小部件,就不需去几十里外的济洲县城。 姜远能想到的法子其实也简单,便是打几个铁轮子,制一个滑轮吊组。 船坞中亮起无数灯笼时,两座由粗圆木为架子的滑轮吊车被推了过来,巨大的龙骨被几根小小的绳索通过滑轮吊起来的那一刻,整个船坞发出了欢呼之声。 只有老卓头看着姜远怅然若失:“小姜,你怎么就成亲了呢?你若是我女婿,那该多好。” 第589章 大航海前的序曲 这艘明轮船不算备用桅杆,整体也高达十丈,底舱室中,将来除了要配备十二门火炮,甲板之上还留有八牛弩的射击位。 除此之外,姜远还借鉴了楼船的外形,甲板之上还设有两层结构的木楼,与一个瞭望塔。 穿着一身便装,腰里插着单筒望远镜的樊解元站在船头之下仰望这艘巨兽,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侯爷,这哪是什么船,是神兽啊!只此一艘,咱们就可以横扫大海!” 姜远却是叹了口气:“这船是不错,只可惜全是木头的,将就着先用吧。” 樊解元不解的问道:“船不都是木头的么?难不成还有铁的?” 姜远懒得给这大老粗解释,岔了话题:“最近朝中可有事发生?” 姜远这几个月都在船坞中闭门造船,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樊解元背了手:“我也没太注意,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吧。 不过,费知砚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扬,李锦书做了楚州府尹。 唐勇毅去了兴州,阮棋芳走了狗屎运,成了御史大夫,我就知道这些了。” 姜远笑道:“李锦书与阮棋芳,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樊解元想了想又道:“对了,倭国使节籐原次郎据说失踪了,滞留在漕运码头的倭人又进得京去,找陛下要人。” 姜远眉头微皱:“籐原次郎失踪了?陛下怎么回应的?” 樊解元笑道:“还能怎么回应,籐原次郎出燕安时,礼部的官员还去送过的,这事又赖不上大周。 倭国人很强硬,但被中书令荀大人给怼回去了,前两日倭国的船已离了码头回国去了。” 姜远摸了摸下巴,他经过高塘时发现了两具倭人尸首,现在籐原次郎又失踪了,暗猜难道真被人给弄死了? 按理来说,如果是其他六国使节出的手,他们在弄死籐原次郎后,定然要将尸首扔到显眼之地,如此才能挑拨大周与倭国的关系。 这不声不响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就古怪了,难不成真被山贼给劫了么。 姜远如此这般思索了一番,还是猜不出原因,便也不再猜了,拍拍手道:“老樊,上船去瞧瞧?” 樊解元哈哈一笑:“正有此意。” 因为船太过高大,船坞的棚子已被拆除了一部分,姜远与樊解元顺着长梯爬上明轮船,站在船头能看出去许远。 “哈哈…侯爷,这千里眼配这大船,当真是妙不可言。” 樊解元一上得船,径直爬上瞭望塔,抽出腰带上的单筒望远镜,四下观望。 这东西刚送到樊解元手上时,惊得他虎目圆瞪,自此以后,樊解元不管去哪都带着望远镜,没事就拿出来瞅瞅。 “东家,三夫人的信。” 姜远正坐在船头看风景,文益收拿着一封信匆匆而来,高声叫道。 姜远闻言连忙顺着梯子滑了下去,接过信来展开一看,确实是小茹的笔迹。 信上却是没有什么思念之语,皆是鹤留湾的诸多事务,重点则在格物书院之上。 此时距离三月已不足七日,慕名而来的学子络绎不绝,在鹤留湾出没的学子比庄子里的百姓还多。 伍禹铭与谢宏渊、上官云冲、姜守业等老头子已在书院中常驻,就连鸿帝都悄咪咪的,搬进了书院那座最大的院子。 所有人都等着姜远回去主持考试与开学仪式,就不怪小茹来信催了。 “老樊别看了,赶紧下来,别耽误我们干活!” 姜远将信往怀里一收,扯着嗓子朝一众船匠喊道:“吊桨轮了!” 三日之后,船坞前站满了着甲列队的水军,人人神情肃穆。 今日是明轮船下水的重要日子,樊解元特地整了全军将士前来观礼。 数百船匠忙活了三个月,花了大把的钱粮,今日到了验收成果之时了。 巨大的明轮船前,卓老头与郑老嗨激动不已。 他们作为造船的首席工匠,将这艘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大船从无到有的造了出来,这种成就感是任何言语都难以表达的。 “请樊将军上香祭拜!” 卓老头扯着颤音,高声叫道。 一身铁甲的樊解元,从军阵中迈步而出走至香案前,却并不接卓老头手中的长香: “这船虽归属于济洲水军,但要上这第一柱香,需造船首功者莫属!请丰邑侯!” 卓老头与郑老嗨有些茫然,这船是姜哥儿设计并督造出来,若说造船首功之人,当姜哥儿莫属。 但姜哥儿也不过是一个造船匠,上不得台面的,所以这首功定然是算樊解元的。 如今却不知又从哪里窜出来个丰邑侯来,以前连听都没听过。 卓老头与郑老嗨对视一眼,默默退了开去,他们还是懂些道道的。 樊解元一军主将都不敢贪这个首功,想来这突然来的什么侯,来头定然极大。 这个首功,只怕樊将军不给也得给。 卓老头与郑老嗨只是造船匠,也轮不到他们说话。 不过,他俩与一众造船匠心中还是有些为樊解元打抱不平。 樊解元虽然说话嗓门大爱骂人,但却是对船匠们极好,吃喝管够,银钱发的爽快,这样的军爷实属罕见。 穿着一身明光铠,腰佩横刀,站在水军队列中的姜远也很是无奈。 他原本打算观了这船的下水仪式后便回京,但樊解元死活要让他来主持这个仪式。 樊解元此举倒也不是有什么拍马屁之嫌,实是真心感激。 若不是姜远力主水军造新战船,找赵祈佑讨来银钱,济洲水军只有划那破舢板的份。 更别说,姜远在这几个月里隐了身份,与造船匠们一起没日没夜的劳作,樊解元都是亲眼见过的。 哪个侯爷能做到这份上? 可以说,没有姜远,就没有这大船。 说得夸张点,若没有姜远力挺水军,大周水军毫无未来可言。 所以这不仅是样船下水上首香的仪式,更是大周水军征伐四海前的仪式。 “咚咚咚…” 战鼓适时响起,身着明光铠腰配长刀的姜远,从士卒队列中大步而出,走至香案前。 卓老头与郑老嗨及数百造船匠,顿时瞪大了眼睛,他们几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这不是姜哥儿么?他是丰邑侯? 卓老头与郑老嗨齐齐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没错,这个银甲将军不是姜哥儿又是谁。 他们有些难以置信,那个与他们同吃同住同下苦力的姜哥儿; 那个与他们嬉笑或对骂,管他们叫叔的姜哥儿,竟然是一个侯爷。 “卓叔,怎的了?不认识了?” 姜远见得卓老头与郑老嗨发愣,笑着出声问道。 卓老头与郑老嗨,再三确认了眼前这个青年将军是姜哥儿后,连忙行了大礼: “小老儿等不知姜哥儿是侯爷,往日多有失礼请恕罪。” 姜远连忙扶住他二人:“卓叔、郑叔何须行大礼!您二老造船经验丰富,皆因有您二老在,这船才能造得如此快。 这些日子,我跟着您二老学了不少东西,受益匪浅,该是我谢谢您二位才是。” “皆是侯爷奇思妙想,这船才造得这么快,小老儿等人,怎敢言教授侯爷。” 卓老头与郑老嗨慌忙摆手,他二人岂会不知轻重,以往不知姜远身份就算了。 今日知晓了,哪敢以长辈的身份自居。 姜远正色道:“二位不必谦虚,此船只是样船,往后还有二百艘船要造,还得仰仗两位。 今日若说首功,我一人担不起,皆是大伙齐心协力所至! 不如,众位匠人与我一起上这香。” 姜远又转头看向樊解元:“樊将军以为然否?” 姜远都这么说了,樊解元能有什么意见,心中还暗赞他会收买人心。 这一番话说下来,再加上高报酬的工钱,不怕这些造船匠不卖力干活。 “甚好!” 樊解元哈哈一笑,令人抬过来一筐高香,一一发到造船匠们的手中。 数百造船匠也是激动不已,新船下水只有德高望重的老匠人才有资格行上香仪式的。 今日却是能与大将军、侯爷一起上香,这是何等的荣幸。 而且,当朝丰邑侯还与他们一起同吃同住同造船,还曾叫过他们一声叔伯,这说出去怕是得惊掉别人的下巴。 这个牛皮能吹一辈子。 姜远与樊解元站在最前,卓老头与郑老嗨领着数百工匠在他二人身后站好,持了长香朝明轮船行大礼而拜。 “下水!” 姜远上完香,一手按刀柄,一手猛挥。 早已等候在船两侧的船匠,挥起大锤一砸,将船底垫着的滚木闩桩击倒。 “吱呀…” 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船底部的上百滚木顺着斜坡滚动起来,在明轮船本身的重力与惯性的作用下,被滚木载着缓缓滑向河道。 “砰…” 船尾扎进河道中,激起阵阵涌浪,随后整艘船滑入河道中,巨大的船身晃了几晃后便立即稳住了。 “成了!” 卓老头与郑老嗨紧张的神情被喜悦所取代,船平稳入水,且快速稳定住了,说明这船比想象中还要好。 “呜…” 整齐列队的军阵中,传来悠长的号角声,大周的航海时代来临了。 樊解元兴奋得手舞足蹈,第一个爬上了明轮船,随后两百精心挑选出来的水卒也依次爬了上去,开始试驾操控。 这艘船着实太大,配有两个水车般的明轮,每个明轮需要二十个水卒踩踏摇动曲轴。 没错,这玩意是用脚来蹬的,姜远之所以要这么设计,是为了最大程度的减少水卒的体力消耗。 在蒸汽机未面世前,这应该是最省力的结构了。 河道中,明轮船的两个明轮转动起来,由缓及快,行驶起来速度远比帆船要快上许多,且更稳。 当夜,济洲水军大营热闹无比,济洲城中卖酒的作坊,拉着一车车的酒水往大营中送。 不管是士卒还是造船匠,只管放开了喝。 就连还未去楚州上任的李锦书,在听得消息后,也急忙赶了过来。 他也不是空手而来,还带了二十头猪,出手不可谓不大方。 席间李锦书对姜远感激涕零,言必说感谢侯爷提携大恩,弄得姜远不明所以。 李锦书升楚州府尹,跟他毛关系没有,甚至无事之时,他都不记得有李锦书这号人。 姜远套了套话后,才搞清楚李锦书为何要谢自己的原因。 原来,正月里吏部侍郎秦贤唯去姜远家拜年,两人也算是一起过了命的,言谈之间就很随意。 闲聊之时,姜远随口说了句‘济洲县令李锦书倒是个有趣之人’,就这么一句闲话,却让秦贤唯记住了。 费知砚勾结水匪被抄家,就是姜远参的本子。 秦贤唯以为姜远暗示他,举荐李锦书接任楚州府尹。 秦贤唯回去后便提了李锦书的名字,报于吏部尚书洪泽。 洪泽是根老油条,从李锦书这里琢磨出味来,暗道姜远虽无实权但却是真正的天子近臣,这点人情能不卖姜远么。 于是洪泽上书谏议李锦书出任楚州府尹,结果赵祈佑大手一挥便同意了。 李锦书从六品小官窜至五品大员,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姜远会帮他,这可不得好好感谢么。 这属于阴差阳错,乱搞乱发财了。 姜远理清这些事后,也是无语至极,但好在李锦书这人虽然有时候会犯糊涂,但办事还算靠谱,当个府尹也还行。 姜远便将错就错的将这事给认下了,白得的人情为何不要,将来李锦书若是贪赃枉法,这事也赖不到自己身上。 第二日一早,姜远还在收拾行李,木无畏与柴阳帆各背了一个包裹,早早的在营帐外等着了。 木无畏要去格物书院读书,这是樊解元早就打过招呼的事。 而柴阳帆么,姜远在来济洲前,利哥儿早就求过姜远了。 格物书院开学在即,所以这俩兄弟,也要跟姜远一起回京,并要在格物书院苦读三年。 姜远出发时,不但樊解元与李锦书亲自相送,卓老头与郑老嗨也领了一众造船匠出来送行。 郑老嗨看着姜远一行人渐渐远去,碰了碰卓老头:“要不,你问问姜哥儿纳妾不?你女儿要是长得好看,你未必不能当他的岳父。” 卓老头瞪了一眼郑老嗨:“扑该!滚!干活去!” 第590章 学子云集鹤留湾 春雨说下便下,烟雨笼罩着整片大地,鹤留湾通往燕安的水泥官道也已然修成,在朦胧的雨雾中向远处延伸。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干净整洁的水泥路面上,溅起细微的水花,再无泥泞之态。 官道上除了挑着农家肥匆匆往田间赶的农夫,还有着急赶路的旅人与商贾。 但更多的是打着油纸伞,背着书箱步行而来的书生。 当然,乘坐马车而来的富贵子弟更多,都是往格物书院赶的。 姜远领着木无畏与柴阳帆,刚进得鹤留湾时,只见村中到处是学子,格物书院前更是人挤人,也不由得傻了眼。 “乖乖…这就是鹤留湾,干净的水泥路,高十丈的大烟囱…” 木无畏与柴阳帆也惊得合不拢嘴,他们俩是第一次来鹤留湾,见得这里的情景不禁感慨出声。 利哥儿没有吹牛,说的都是真的。 他俩震惊于鹤留湾别具一格的面貌,却是对这些云集在此的学子没有任何的惊讶。 他二人只道这是正常现象,侯爷开的学院嘛,又有超级大儒坐镇,来报名的人多再正常不过。 姜远却不这么想,即便是有伍禹铭与谢宏渊、姜守业、上官云冲等人的名头在外,也绝不可能同时吸引来这么多学子。 这不科学,其中肯定有别的原因。 姜远不敢怠慢,领着木无畏与柴阳帆匆匆回了侯府,叫出利哥儿与徐文栋招呼木无畏、柴阳帆后,他则急匆匆的往后宅走。 “夫君,您回来了?!” 正在后院绣女红的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见得姜远回来,手中的刺绣一扔,抱着姜致知就迎了上来。 姜远并没有一上来就问格物书院的事,先将姜致知抱了过来:“想不想爹?想不想?” 姜致知咧着嘴咯咯笑,伸着小手去抓姜远的鼻子。 黎秋梧嗔道:“夫君回来就逗儿子,当我姐妹二人不存在么?” 姜远连忙在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脸上崩了一口:“怎么可能,为夫日夜想着你们,可想死我了。” 黎秋梧轻啐了一口:“你这张嘴就会说好听的。” “那你爱不爱听。”姜远挑了下眉,笑道。 黎秋梧粉脸一红,居然害羞了。 上官沅芷娇笑道:“夫君想着我们就好,您舟车劳顿,先洗漱一番,吃点饭食再说。” 姜远淋了些小雨,此时只觉身上粘粘乎乎的,自然需要洗漱一番,换身干净衣服才舒服。 姜远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了,木柴有的是,唤过丫鬟来大锅的烧水,烧好的水一盆盆的往那半人高的浴桶中倒。 这浴桶当真很大,水温也合适… 庭院中只有奶娘看着咿呀学语的姜致知,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却不知去了何处。 只有荷塘中几只大锦鲤在翻腾跳跃,逗得姜致知咯咯的笑。 半个时辰后,姜远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嘴里咬着半截柳枝,没有烟,就权当这截柳枝是烟了。 姜远倚着荷塘边的栏杆,看着面色绯红的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嘴角带着丝懒笑。 黎秋梧狠掐了一下姜远,想起方才之事来就觉得羞臊不已。 上官沅芷却是媚眼如丝,也轻掐了一下姜远:“夫君还算本分,没有在济洲寻花问柳。” 姜远伸了个懒腰:“你这般不信为夫么,我在济洲可遭了大罪,为了造船,每天只睡二三个时辰,哪有时间寻花问柳。” 黎秋梧突然抬起头来:“夫君,咱们鹤留湾市场的后面,建成好大一座酒楼,据说是清宁姑娘的产业。” 上官沅芷也偏了头去盯着姜远:“夫君,那酒楼莫不是你建的吧?” 姜远心中一惊,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这都能猜到,还真神了。 姜远既不敢认也不敢否认,连忙岔开话题:“哎,小茹呢?她去哪了?还有,书院怎么来这么多学子?”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听得姜远问起小茹与书院之事,顿时被引开了心思。 上官沅芷手绞着肩头发丝:“小茹在书院忙呢。” 黎秋梧叹了口气:“小茹就是好,每天有事做,不像我和姐姐,每天就只能教教小娟儿与雨儿,要么就眼巴巴的盼着你回来。” 姜远揽过黎秋梧,笑道:“闲着还不好么,做事有什么好的,没苦硬吃么?对了,书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官沅芷摇摇头:“我们也不清楚怎么会来这么多学子,但伍禹铭老大人说,让你回来后赶紧去见他。” 姜远站起身来就走:“我去书院看看。” “夫君拿伞…” 黎秋梧急忙叫道,姜远摆着手已走得远了。 姜远出得府门,老远就见得利哥儿与徐文栋,领着木无畏、柴阳帆往新村巷子里走,每人手上还提着不少的吃食,柴阳帆肩头上还扛着一个酒缸。 姜远摇摇头,暗道这四个家伙肯定回甲等巷小院喝酒去了。 姜远也不去搅和他们的兴致,背着手往格物书院而去。 到得格物书院前,只见书院大门紧闭,门外却聚集了上千的学子,书院门前的空地上停满了马车。 “让让…” 姜远低着头从各种油纸伞下钻过,直到书院小门前,轻拍着门叫道:“老张,开门。” 这回门很快便开了,姜远一个闪身就钻了进去。 门外的学子们见得姜远进去了,也跟着要进,却被守门的张杰一把拦住:“公子,明日才开考,请明日再来。” 那些被拦住的学子嚷道:“凭什么刚才那个学子能进,我们却不能进?我们知道明日开考,先进去看一眼又如何?” 张杰很尊敬读书识字之人,听得学子的质问依然满脸带笑:“刚才那是书院的先生。” 学子们哪肯信:“哪有那么年轻的先生!” 张杰也不管学子们信不信,砰的一下又将门关上了。 被拦住的那几个学子,见得这门房竟敢不理他们直接关门,顿时大怒:“什么破书院,一个门房就这么了不起么?” 旁边立即有学子接话:“这位兄台,既然觉得这书院不好,何不归去?” “凭什么!你怎的不走!” 刚被拦的学子怒声道:“这书院的文韬部,只有三百名额,你倒是想得美,让我走好让你上是吧?!” 边上又有学子哧笑道:“讲武堂、格物、算章部有大把名额,你也可以选那些嘛,不就没人与你争了?” 那被拦的学子反驳道:“我熟读子史经集,是为了出人头地,不是当武夫,也不是打算盘、造水车的! 你们不也是冲着文韬部来的么,谁也别说谁!” 一众学子听得这话,都撇了撇嘴,他们冒雨提前来,谁不是为了进文韬部。 姜远在门后听得外面学子们的对话,茫然的看着张杰:“他们说的是啥意思?” 张杰躬身道:“据说京城发生了大事,好像会试出了问题,不知怎的这些学子全来了咱书院。 然后,茹夫人便让人贴了告示,说咱们书院分了院部,什么文韬部,讲武堂什么的,我不识字,所以也不太清楚。 茹夫人与伍老大人等人,在先生住宿区最大的房子里,您去问问便知。” 姜远点了点头,抬步往先生住宿的别墅群跑去。 刚靠近那座最大的院子,几个穿着锦衣短打,腰佩长刀的汉子闪身而出,拦住了姜远的去路。 姜远一怔,随即回过味来,鸿帝已悄悄的搬来了书院,这些锦衣汉子定是大内侍卫了。 姜远掏出鱼符来:“我乃丰邑侯。” 一个护卫上前接过鱼符,面无表情的说道:“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 “都退下,这里是书院,不是皇宫大内,不要搞这些名堂。” 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太上皇鸿帝出现在小院门口。 那锦衣汉子连忙将鱼符还给姜远,弯腰退去。 姜远连忙上前躬身:“微臣见过太上皇。” 鸿帝抬了抬手:“不必多礼,现在吾的身份是书院院长,别那么拘束。” 姜远咧嘴一笑,直起腰来:“微臣知晓了。” “夫君。” 鸿帝的身后闪出一个娇小的人影来,不是小茹又是谁。 姜远上前一步握住小茹的手:“茹儿,这些日子辛苦了。” 小茹摇摇头:“茹儿不辛苦,倒是夫君瘦了。” 鸿帝咳嗽一声:“你俩有话晚上回家再说,现在随吾进屋议事。” 小茹脸色一红,吐了吐舌头,牵着姜远进了院子直入中堂之中。 中堂之中站满了人,伍禹铭、谢宏渊,姜守业、上官云冲,甚至包直笑与万启明都在。 姜远进得屋去,一一行礼,当然,对万启明不用,他官没姜远大。 鸿帝坐上了主位,挥手道:“众爱卿都坐,现在姜远回来了,刚才议的事,跟他说一说吧。” 众人落了座,小茹却是站在姜远身后,原本她应该是坐在鸿帝身旁偏下位置的,现在姜远回来了,自然就按妇人之礼行事。 伍禹铭抚了抚胡须:“姜远,你可知书院未开考,怎会来了这么多学子?” 姜远一愣:“伍老大人,这正是我想问的,为何?” 伍禹铭看了一眼鸿帝,回过头来道:“因为陛下,将本次春闱会试的成绩废黜了,所有考生皆落榜!” 姜远闻言大惊:“会试的成绩废黜,所有考生落榜?” 这不怪姜远吃惊,实是这事太大。 大周的科举制度,三年举行一次会试,学子们要想参加这三年一开的春闱会试,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首先要通过童生试,这童生试又包括县试、府试、院试,全部考过后,才能参加乡试。 而这乡试也是三年一考,通常在秋季,也就是常说的秋闱。 只有通过童生试、乡试后,才有资格参加会试,所谓的十年寒窗,那是指学子关关一把过,这才是十年。 若是其中任何一个考试没过的话,那何止十年。 赵祈佑将今年春闱会试的成绩废了,不知道多少学子遭殃,要想再考,就得等下一个三年了。 若是离京城近的学子也还好说,若是从几千里外来赶考的学子,那就太惨了。 如果是自己没考上也还罢了,但如今却是废黜所有学子的成绩,谁又会服气? 若是不废黜,自己考中状元了呢?这也不是没概率嘛。 姜远吸了口凉气,赵祈佑还真敢干,这一下就将天下学子给得罪了。 鸿帝看了看姜远:“这事怪不得陛下,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若是吾,也定然下这个狠手。” 姜远搓了搓牙花子,鸿帝这么说,莫非其中有隐情? 鸿帝转头看向姜守业:“敬思,你来说吧。” 第591章 春闱舞弊案 姜守业拢了拢袍袖,看向姜远:“我大周有举荐制,但凡开科取士时,朝廷会收纳二百勋贵子弟入朝为官或为吏。 按理来说今年也是一样,但陛下在未与百官商议之下,将此名额减了两成。” 姜远一听这话隐隐有些懂了,当初他给赵祈佑出主意,要削减举荐名额,每五年减掉一成五,十五年内彻底取消举荐制。 赵祈佑不但采纳了,而且上来就减两成,还将五年期改为了三年期。 这就有些急于求成了。 鸿帝目光灼灼的看向姜远:“这主意是你出的吧?” 姜远也不否认:“是我出的,太上皇您也知道,勋贵门阀的子弟太多人不学无术,他们占了大量的官位,于治理一方又不精通,实是大害。” 鸿帝轻点着头,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吾怎会不知。 你这法子其实也还不错,只是下手狠了些,时机未熟啊。” 姜远听出来鸿帝话里的意思,这是在说时机未熟,也是在说他与赵祈佑太年轻,考虑的不够周到。 鸿帝笑着道:“但,能下手果决,却也是对的。” 不得不说老帝王说话确实有水平,特别是在以长辈的身份教导晚辈时。 他这前后两段话听起来矛盾,但实则不然,前一段是告诉姜远要考虑全面,后一段则是赞他与赵祈佑有狠劲。 姜远点了点头,问道:“那这与陛下废黜会试成绩,有何关联?” 姜守业饮了口茶:“自然有关联。 想入朝为官为吏的勋贵子弟何其多,每三年的二百名额是远远不够的,往年还有朝官上谏要增加名额,以给勋贵子弟更多机会,不过都被太上皇压了回去。” 鸿帝面色平淡,声音却变得森寒起来:“这些勋贵门阀,想方设法扩大在朝中的势力,以谋取家族权益,吾岂能让他们得逞!” 姜守业接道:“陛下初登大位,不但没有增加名额,反倒减了两成,此举自然就会引起朝中百官不满。” 一直没说话的上官云冲冷哼一声:“何止是不满,据说圣旨下达的时候,太和殿中跪了一地的朝官,求陛下收回圣命。” 姜远咂咂嘴,他在这离京的三个月里发生了不少事啊。 前几日回来前,他还问过樊解元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樊解元却说没有。 看来樊解元一心在他的水军身上,根本就没关心过朝事。 这也是在外为将的好处,管你朝堂之上打生打死,皆是关我屁事的态度。 姜远又问道:“那后来呢?” 姜守业接话道:“陛下当殿训斥了百官一顿,互有相让。 陛下要削减举荐名额已是下了铁心,门下省侍中西门楚谏言,若要削减名额也无不可,但门阀勋贵子弟也有报国之心。 不如下旨让勋贵门阀子弟,不用经过童生试与乡试,直接参与会考,陛下同意了。” 姜远听得这话,脱口说道:“那这岂不是对其他寒窗苦读,且层层闯关的学子不公?” 一旁的伍禹铭与谢宏渊、包直笑等人也默默摇头叹气,这些大儒显然对朝廷此举极为失望。 鸿帝淡声道:“这也怪不得陛下,就是吾在位,恐怕也是会同意的。” 厅中在座的人都皆沉默不语,如果换成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如此选择。 大周的门阀勋贵太多,皆有子弟在朝中为官,有的人还官至宰相,比如西门楚。 既然举荐的名额减少了,大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但总不能不让勋贵子弟参加会试吧,走后门不行,还不能正常考试凭本事出仕么? 帝王之术,其实也是平衡之术,不能一下将门给关死,否则必要生乱。 伍禹铭接过姜守业的话头:“虽然对其他学子不公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上官云冲道:“我倒觉得陛下此举却是利大于弊,只要开了削减举荐制的头,往后就好办了,所以暂时妥协没什么大不了。 兵法上有云,先以寡兵诱之,再以重兵歼之,分步取胜。” 姜远用力点点头,自家岳父所说,与他当时谏议赵祈佑时,想的完全一致,便道:“这不没什么问题么?” 姜守业摇头道:“远儿,你还是太小看门阀勋贵了,他们又岂不知陛下这招分步取胜之计? 陛下应了西门楚的谏议后,便拜中书令兼国子监祭酒的荀封芮为主考官,西门楚与崔录景协助,礼部与吏部派出饱学之士出任此次春闱考官。” 姜守业说着,看了看鸿帝,欲言又止。 鸿帝脸色平静:“敬思继续说便是,吾现在只是咱格物书院的院长,闲议一些朝事又能如何?” 有了鸿帝的托底,姜守业也无顾忌:“若是这些免了童生试与乡试的勋贵子弟,真能在会试中考个好成绩便也罢了…” 姜守业叹着气不停的摇头。 姜远见壮,已大概猜到后面发生的事了。 那些门阀勋贵的子弟,连童生试都过不了,连个功名都考不来,却还能在会试中考出好成绩的话,村头的猪都不信。 若真有这种事,那春闱定然就出了问题。 伍禹铭敲了敲手中的紫竹拐杖:“今年春闱上榜进士,一百二十七人。 陛下在太和殿殿试时,发现这些进士不但平庸,甚至有许多人连‘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都说不出其意。 与其考卷上所答完全不一样,甚至连字迹都不一样。” 姜守业呵呵笑了声:“更离谱的是,陛下一查,这一百二十七人,只有七人是出身寒门,余者皆是门阀勋贵子弟。 且那七个寒门子弟的答卷也平平无奇,再一查,这七人也是依附于三家勋贵之人。” 姜远虽然已猜到了答案,此时听得确定还是猛吸了口凉气:“这不是舞弊么?!” 科举舞弊,在任何一个王朝都是零容忍,一经查出,那脑袋得掉一片,这是在动王朝的根基,哪个帝王能忍。 姜守业道:“陛下震怒之下,废黜本次春闱成绩,下令严查科举舞弊案。 西门楚、荀封芮、崔录景相互推诿,最终查出是礼部与吏部的五个监考的七品官泄露了考题。” 上官云冲冷笑道:“嘿,就算是泄露了考题,有些人连抄都不会,那考卷上工整的笔迹,还是让别人代抄的。” 姜远吃惊不已,都猖狂到这种地步了么? 姜守业又道:“陛下也只是将那五个监考官罢了官,全家流放岭南,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再开春闱就得又是三年之后了。” 姜远摸着下巴,暗想这么大的舞弊案,赵祈佑高举了板子,轻轻的就放下了? 不过仔细想想,姜远也能理解赵祈佑,这显然是门阀勋贵拧成一股绳来对付他了,他不这样又能如何? 那五个监考官只是被发配,而不是砍脑袋,显然赵祈佑知道那五人就是个背锅的,这事往深里查,不知道能扯出多少人来。 苍老的鸿帝,也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他已不是帝王,反倒更像一个忧心忡忡的隔壁老头子,如若他还在位,定然不会在他人面前叹气。 鸿帝拍着椅子扶手:“科举舞弊案虽然暂时平息了,但却间接的影响到了格物书院。 门外那么多学子,就是因此而来。” 姜远不明所以:“与我格物书院何干?” 伍禹铭苦笑道:“我格物书院有大儒有名将,又是在招生之季,不知道是谁放出了消息,说入格物书院念书,朝廷会直接在书院选拔人才入朝为官。” 姜远差点跳了起来,破口大骂:“哪个王八蛋传的谣言!我不过是建议每次春闱时,给我格物书院一些会试名额,谁传成了这样!” 鸿帝淡笑道:“谣言是谁传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格物书院确实大儒云集,名将齐聚,就是没人说这个谣言,别人自己也会往这方面想的。” 伍禹铭点头道:“如今这么多学子涌来,我格物书院又倡导有教无类,收不收,收多少便成了难题。 你是格物书院创办人,所以我等与太上皇想听听你的意见,这才让昭宁公主给你去信。” 姜远摸着下巴道:“我刚才在书院门口,听得有人说什么文韬部,讲武堂,这是怎么回事?” 伍禹铭与鸿帝,姜守业等人相视一笑,齐齐看向小茹:“茹儿,这是你制定的,你来说吧。” 小茹闻言,朝众人行了个福礼,这才对姜远说道: “夫君,此次春闱成绩废黜,外面又有谣言乱传,不管是寒门子弟还是勋贵子弟,都打起了我格物书院的主意。 这些人中有满腹经纶之人,也有胸无点墨不学无术之人。 我格物书院又不是朝庭的书院,怎可什么人都收。 这几日,有很多人都往咱府中给妾身送礼,其中不乏朝中大员与名门望族。 妾身都婉拒了,但拒了一批又来一批,实是没有办法,只能张贴告示,将书院分成几个部院,名额定死,要想进书院,须得考试合格才行。” 姜远想了想:“此法不错,不能什么牛鬼蛇神都收,考试难度也要相应增加!” 小茹点头道:“妾身也是这么想的,但听说,朝中有官员居然谏议陛下,说格物书院也是大周的书院,要考试才能入学的话,得让国子监的官员来主持。” 姜远听得这话,不由得气笑了,看向鸿帝:“太上皇,您怎么看?” 鸿帝笑道:“这些人敢搅了春闱,又想将手搅到格物书院,吾能怎么办?吾乃院长,谁伸手碰这书院,剁了就是!” 有鸿帝这句话便够了,太上皇也是皇,他虽不在位了,若是谁来惹他,下手可比赵祈佑老辣得多。 姜远拱了拱手:“诸位长辈,我觉得茹儿分部院甚好,咱们说白了是私人书院,门阀勋贵若来惹我,我可就不太讲武德了。 明日大开书院之门,谁想来考的尽管放进来,考试成绩由我们说了算。” 伍禹铭点点头,又补充道:“明日来的学子估计能有几千人,如果每人写几份考卷,那就太为难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谢宏渊也道:“伍老大人说的极是,虽然我书院中已请来十几位大儒坐镇,但看这么多的试卷确实很难。 依老夫看,不如先初期筛选,要想考试者,先背上几段四书五经的内容,迅速甄别不学无术之人,当然,这只是针对文韬。” “此法甚妙!” 姜远立即同意:“格物与算章也要如此,先出些简单题目甄别,合格后才能入院正式考试,这一块由万兄与包大人负责如何?” 包直笑与万启明在这厅里存在感极低,此时听得姜远点名,连忙拱手:“定不负所望。” 上官云冲还不等姜远看向他,便先开了口:“老夫让人弄几个大石锁,举得起来的再说其他,举不起来的就拉倒!” 姜远见众人都有计较,也便放了心,对身旁的小茹道:“茹儿,晚一点贴出正式的告示,发布入院考试规则。 对了,咱们也要办启蒙班,咱鹤留湾十岁以内的孩子免试免费入读,若是天资聪慧的,年岁放宽到十四。” 小茹福了一礼:“妾身记下了。” 末了,姜远又朝鸿帝拱手:“陛下,您在考试这几天,千万别露面。” 鸿帝自然清楚姜远的意思,现在谣言满天飞,他一个太上皇跑来书院当院长,若是传出去,只怕来的学子会瞬间多上几倍。 以前姜远怕招不到人,现在则是怕来的人太多了。 虽然姜远的意愿是,教出越多的人才越好,但书院还没起步,人多了什么鸟都有,这不是益处,反而是大害。 第592章 故友来投 这几个月间,伍禹铭与谢宏渊先后邀来十几位大儒,或在算章方面颇有研究的老先生。 这些大儒派头极大,但却都是些有大学问的人,姜远在这些人面前,半点不敢端侯爷的架子。 这么多老头聚在一起,最高兴的当属鸿帝,在这书院中可比在福寿宫里快活多了。 福寿宫中的歌舞佳肴再好,却是没有什么生气,任何人见到他永远是毕恭毕敬,弯着腰倒退着走路。 在这书院中就不一样了,他闲着无聊时可以与伍禹铭讨论一番治国之道。 也可以与谢宏渊,在桃树下支个棋摊,一边喝茶一边下棋,输赢全看下棋的水平,没有人会故意让着他。 来书院住了一个月,本是走路都需要人扶着的,如今却是渐渐好了起来,苍老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红润之色。 姜远端着酒杯四下乱窜,因实在受不了被伍禹铭邀请来的那些老家伙们的考较,随便吃了些酒饭便溜了。 而小茹则尽足了女儿的孝道,陪在鸿帝身边,帮他剔鱼刺,倒酒什么的。 同样偷溜出来的还有万启明,在这先生住宿区里,他官儿最小,辈份最低。 再者,他又是一个搞格物的,对子史经集虽然也极熟,但又怎敌得过那些老头子。 那些老头一边夸他年轻有为,一边明里暗里的考他,这谁受得了。 此时小雨暂时停歇了,姜远与万启明在书院里随意散步闲聊着。 姜远随口问道:“万兄,已过了三个月了,工业园建得如何了?” 万启明拢着袍袖,一扬脚将路上的一颗小石子踢出去许远: “进展还算顺利,地基已经打好,高炉也在建了,要全建好至少还需几个月。 难的是水坝,此时已至春季,再过两个月就是汛期,工期极紧,若是不在梅雨季节前完工,怕是要等到秋季了。” 姜远点点头:“水坝其实可以缓一缓,等过了雨季再建,先建炼钢坊主体吧。” 万启明偏过头问道:“你呢,明轮船造得如何了?” 姜远笑道:“样船下水了,就等你的炼钢坊出钢了。” 万启明突然感慨了一声:“明渊,我若不是结识了你,我这一生估计也就那样了,在工部拿着每年二三十两的俸禄,坐等老死。” 姜远背着手望着不远处的状元山,突然笑道:“下回我去你家,你不会再用茅草给我泡茶了吧?” 万启明闻言一愣,随即便红了脸:“你…你知道了?” 姜远哈哈笑道:“你泡那所谓的茅尖时,我就知道了。” 万启明长吐一口气,随即也摇头笑道:“这事,我准备带进棺材的…” 两人正随意闲聊着,却听到一阵‘咔擦、咔嚓’的声音,从一间小别墅的院子里传出。 “谁在磨刀?” 两人互看了一眼,快步朝那发出声响的小别墅走去。 姜远与万启明透过篱笆看向小院,就见得钦天监的灵台郎华玄,穿着单衣挽着袍袖,正抱着一块木桶大小的玻璃,在磨石上来回打磨。 “这是在做甚?” 万启明抓着篱笆伸长了脖子,小声问道。 姜远小声道:“帮我磨天文望远镜呢。” 万启明讶然的看着姜远:“他帮你磨?他不是包直笑的学生么?你开了多少工钱,能让钦天监的官给你磨这玩意?” 姜远翻了翻白眼:“那你别管,又不是让你磨。” 万启明又看看院中的华玄,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华玄这么卖力的磨玻璃,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万启明斜着看向姜远: “你莫不是用什么法子,诓骗他来给你当苦力吧?我感觉他现在的样子,与我以前给你干活时那么相似呢。” 姜远连忙止住万启明的这种想法,若是让他想明白了,以后上哪找他这么好的牛马: “瞎说什么呢,他这是为了实践出真理、在做学问,咱别打搅人家做学问,走了!” 姜远不由分说,拉着万启明便走。 万启明摸着脑袋越想越不对劲,华玄现在这个状态,不就像他刚来鹤留湾建新村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么。 不过,万启明很快便被转移了注意力,一个背着药箱的俏丽女子,正站在一棵落英缤纷的桃树下,安安静静的看着万启明与姜远。 “哎呀,这不是钟瑶大夫么!” 姜远老远便拱了手:“钟大夫,可是来我书院做驻院大夫的?还是来寻万兄的?” 钟瑶大大方方的行了礼:“小女子见过侯爷,小女子此来,是寻初之的。” 姜远闻言转头看看俊脸微红的万启明,又看看钟瑶:“哟,都称呼初之了,不得了。” 初之是万启明的字,钟瑶连字都叫上了,这就很不一般了。 万启明快步向前,接过钟瑶肩上挎着的药箱,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钟瑶柔柔一笑:“你不去找我,还不许我来找你么?” 万启明小声道:“我最近太忙。” 钟瑶不理万启明,朝姜远又行了礼:“侯爷,小女子的爷爷要见子初,若无他的事话…” 姜远连忙道:“这莫不成要定亲了,快去快去。” 钟瑶面色一红,微低了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姜远挥着手相送,暗道万启明这书呆子挺牛,不但将佳人追到了手,且只三四个月就与钟瑶谈婚论嫁了。 “我就只离开了三个月,好像错过了一万件事啊。” 姜远摸着鼻子自语着,守门的张杰拄着拐杖快速走来:“东家,有拜帖。” 姜远快步迎上张杰:“谁的拜帖?” 张杰将拜帖递给姜远:“来人自称是江南苏逸尘。” 姜远闻言一喜,接了拜帖也不看:“人在哪?” “在门房呢!” 姜远迈了步子就往门房跑,也不怪他这么心急,去年春耕时,姜远就让南下买牛的沈有三,给苏逸尘捎了信去。 可是一年过去了,苏逸尘没有半点音讯。 “苏兄!” 姜远老远就见得门房外站着一个穿着文士长衫,佩着文士剑的青年,不是苏逸尘又是谁。 苏逸尘见得姜远快步奔来,也是大喜:“姜将军!” 姜远上前一步扶住要见礼的苏逸尘,笑道:“苏兄,回南关城头一别二年过半,恍如昨日啊!” 苏逸尘也感慨道:“是啊!在下刚回燕安不久,回南关便起了战事,在下回得早了,未与将军一起杀敌,实是憾事。” “苏兄有报国之心足矣!” 姜远笑着上上下下打量着苏逸尘,见得原本英俊洒脱的苏逸尘,此时的脸上多了些胡须,布了些苍桑之感。 一身洗得褪色的文士衫上还打有些许补丁,文士剑上的剑穂也只剩得几根了。 “苏兄,怎的如此模样?” 姜远见得苏逸尘这副落魄之态,吃惊不已。 按理来说,苏逸尘能在大周四处游览,家境应该不差,现在这样子却显得潦倒至极。 而且面容憔悴,完全不似两人刚相识那般英气勃发。 苏逸尘见得姜远惊讶的神态,淡笑了一声:“说来话长。” 姜远回头便对张杰吩咐道:“老张,让食堂送一桌酒菜到门房,我与苏兄畅饮一番。” 张杰听了吩咐,拄着拐杖匆匆往书院食堂去了,姜远则将苏逸尘迎进门房之中。 书院的门房倒是极为宽敞,摆上一桌酒席绰绰有余。 “来!苏兄,为咱们的再相逢,干上一杯!饮胜!” 酒菜摆上后,姜远给苏逸尘倒满了酒,举碗相邀。 “饮胜!” 苏逸尘拿着酒碗一饮而尽后,才长吐了一口气,哈哈笑道:“痛快!” 姜远又给苏逸尘倒满一碗酒:“苏兄,切勿客气,吃菜。” 苏逸尘一点也没客气,想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一般,姜远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老道吃饭时的样子。 姜远陪着小口饮着酒,问道:“苏兄,我写信与你,你没有收到么?” 苏逸尘打了个饱嗝:“收到了,当时苏杭有一扬文会,在下想着参加完了文会便来。 后来,又有好友相邀在下去桂郡州游玩,便也一起去了。 等在下回到苏杭时,钱氏家族行不轨之事,朝庭的大军突然压了过来,兵荒马乱的,唉。” 苏逸尘又饮了一口酒:“钱家与几个大族联合起来要造反,尉迟将军在立泽大破叛军,叛军退入城内,四处掠夺抢杀。 在下的双亲与兄弟,皆遭劫难,家财被洗劫一空,只有在下逃得一条生路。” “苏兄,节哀。” 姜远闻言也是长叹一声,钱家与几个大族裹挟数万百姓造反,这种临时组建起来的叛军哪有什么军纪可言。 溃败之余烧杀抢掠沿途百姓的财物,几乎是必然的,江南的百姓受害匪浅。 苏逸尘还算幸运,在乱军中捡回了一条命,更多的百姓却惨遭灭门之祸。 姜远拍了拍苏逸尘的肩:“苏兄才华经世,又有功名在身,若是入朝为官,定然有一番作为。” 姜远写信给苏逸尘,目的是让他来格物书院当先生的,此时这般说也想再试试他,到底是想出仕还是想当先生。 毕竟苏逸尘是被取了仕的,若想当官,只要去吏部参加吏部试即可。 姜远也不可能拦着他人,劝人做不想做的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苏逸尘摇头道:“在下若想入仕早就入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在下家中遭此大劫,皆因叛军所致,而那些叛军又大多是被钱家等几个大族裹挟的百姓。 当官只能治理一方,而若教书,却可开百姓之智,只有百姓开了智,才不会盲从,天下才会少些祸端。” 姜远闻言怔住了,苏逸尘这番话,已远超同时代人的眼界,话虽平淡,却藏有大志。 “苏兄,你有如此想法,是我大周之幸,也是天下学子之幸,更是我格物书院之幸!我敬你!” 姜远发自内心的感动,端起满满一碗酒来。 苏逸尘也举了碗哈哈大笑:“若说大周之幸,当属将军你…哦,你现在已为侯爷了。 你在边关奋血杀敌逼退北突,又谏议通商,又开这有教无类的书院。 在下与你相比,可谓萤虫与日!承蒙你看得起苏某,给苏某一个教书育人之机!来,饮胜!” 苏逸尘喝得大醉,用筷子敲着酒碗大声吟唱古之战词,满腹愁怅与壮志交融之下,趴倒在桌上不醒人事。 姜远叫来几个护卫,将苏逸尘抬进一间空置的小别墅,又安排了人侍候着,便算给他在这里安了家。 姜远也喝得微醺,经过鸿帝的院子时,又听得上官云冲与姜守业在争吵什么。 姜远伸过头去一看,只见得两个老头与鸿帝,斗起了地主。 看这情形,这三个老头在这两个月里,没少凑在一起打牌。 而伍禹铭、谢宏渊与包直笑,还有十来个大儒凑在一起高谈阔论,显然也全都喝多了。 明天就要开考招生,这些老家伙们却是一点没有要上班的紧张感。 小茹见得姜远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抿嘴一笑,出了院子:“夫君,咱们回去吧。” “这些老头没事吧?” 姜远担心的问道。 小茹掩嘴笑道:“没事,这里起码有上百的大内护卫,没事的。” 姜远这才放下心来,拉着小茹的手:“茹儿,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小茹笑道:“妾身有什么辛苦的,您不在,大事有父皇,公爹等人拿主意,我就帮着打个下手。” 此时已到傍晚,书院大门前的学子看了新出的告示后,皆都散了去,只等明日来考试。 姜远与小茹出了书院回丰邑侯府时,却见得利哥儿与徐文栋背着鱼篓,领着木无畏与柴阳帆,提着灯笼往状元溪走,显然是要去捉鱼。 “夫君,要不要拦住他们,大晚上的。”小茹担忧的说道。 姜远冷笑一声:“不用,这些家伙除了徐文栋之外,都是水军出身,今日让他们玩开心点,等进了书院,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与此同时,翡翠大街的荀府后宅,荀家二小姐荀柳烟带着一个小丫环,在院墙上架了梯子。 小丫环满脸担忧:“小姐,若是老爷发现您偷跑,燕安城都得被翻过来,瑞云县主也藏不住您。” “谁说我要去端贤亲王府了,咱们去鹤留湾,找个人家借宿一晚,明早进了格物书院再告诉爹爹就是。” 荀柳烟从梯子上爬上墙头,系了绳索,与小丫环一起滑了下去,两人抱着包袱消失在暮色中。 荀小姐这一去,却是引出一段良缘来。 第593章 千金夜逃 南城门外是一条笔直平整的官道,向着远处蔓延,直没入黑夜中。 荀柳烟看着这干净平整的水泥官道,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有些小兴奋起来。 就似刚脱了笼子的鸟儿,突然看见了森林一般,兴奋雀跃。 “呯…” 荀柳烟听得声响,转身一看,燕安城高大的城门慢慢关闭了。 这城门一关,就似将城内与城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城内万家灯火通明,城外漆黑一片。 荀柳烟心底没来由的生起一股惧意来,刚才的兴奋与雀跃渐渐消失。 此时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旁的草丛里有些早醒的春虫与蛤蟆,发出杂乱的鸣叫声。 荀柳烟处在深闺十几年,因为身子弱的原因,荀封芮基本上很少让她出过府门。 此时只带了个小丫环,站在夜色笼罩下的空旷官道上,心中生出一丝后悔来。 但此时城门已关,后悔也是无用,只能闷着头往前走。 一个千金小姐只带了一个小丫环,敢在夜里赶路,这倒不是她胆子大,而是荀封芮往日里将她保护得太好,说白了就是脑子单纯。 她哪知世间的险恶,再者,她知道若是被她爹寻了回去,以后就是想爬墙出来都是不可能。 此时虽然害怕,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别回头,往前走便是。 “小姐…我怕,要不咱们回去吧。” 小丫环灵儿抱着包裹紧跟在荀柳烟身后,紧张得不停的往官道两旁张望,黑漆漆的夜里,哪怕是一棵树影,都极其吓人。 荀柳烟心中也很害怕,但听得灵儿这般说,倔强性子又上来了: “回去做甚,回去就会被我爹关起来,我才不要嫁人!” 灵儿颤声道:“可是…小姐,您又没去过鹤留湾,您也不知道在哪,这又是晚上,万一遇上歹人可怎么办?” 荀柳烟听得歹人两字,心也跟着颤了颤,强装了镇定,安尉灵儿:“哪有那么多歹人,不怕。 鹤留湾我虽没去过,但这南门外官道的尽头就是了,我听瑞云县主说过的,不过五十里,咱们走走就到了。” 灵儿张大了小口:“五…五十里?” 五十里是个什么概念,莫说自家小姐是个娇弱之躯,就是一个健壮男子怕是也要走上一天。 更莫说现在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她们两个从未出过门的弱女子,天亮前能不能走一半都是未知数。 “哎呀,灵儿别废话了,赶紧走。” 荀柳烟不愿在灵儿面前露了怯,拉着灵儿顺着官道急走。 好在这官道是新修的,且又是水泥路,即便在漆黑如墨的夜里,也不用担心摔着。 两人走了十来里路,只觉腿脚酸软,脚板生疼。 幸好大周女子没有裹脚的习俗,否则她二人恐怕连十里路都走不了。 “小姐,我好累啊。”灵儿满脸汗珠,走路踉跄不已。 荀柳烟也只觉两腿灌了铅一般,额上的汗水已将发丝打湿了。 “快到了,再走一段就到了。”荀柳烟抹了抹汗,与灵儿相互搀扶着,却是一刻也不敢停。 此时已远离了燕安城,正处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段,官道两旁的树木影影绰绰,像无数妖魔鬼怪站在两旁。 且,林子里还时不时传出怪鸟的鸣叫声,将恐怖的氛围拉满了。 即使再累,两人也不敢停。 两人喘着粗气心惊胆颤的在官道上走着,突然看见前面的路旁出现一盏灯火。 漆黑的夜里突然见着一盏灯火,荀柳烟与灵儿皆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小姐…会不会是坏人…” 灵儿紧抓了荀柳烟的衣角,颤声问道。 荀柳烟也害怕至极,想起看的戏文里,荒山野岭突然出现一团火光,不是拦路打劫的匪人,便是鬼火或精怪。 “应该不是歹人…这是皇城脚下…” 荀柳烟给自己壮了壮胆,拉着灵儿小心翼翼的靠近。 待得近了些,却是看得那盏灯火是挂在一辆牛车之上,一个白发老头正抱着一块石头在敲车轱辘。 这老头看起来至少六七十岁了,怎么看也不似歹人,荀柳烟小声唤道:“老先生?” 那砸车轱辘的老头听得身后猛然响起女子的声音,回头一看,却见得两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子。 这可将老头吓坏了,差点钻车底下去。 “你们…是鬼是妖?” 老头紧抱着石头,颤声问道。 荀柳烟见得老头这表情,紧张的心放了下来,先行了个万福礼: “老先生勿怕,小女子主仆二人乃鹤留湾人士,因出城晚了才致赶夜路。” 那老头听得这话才松了口气,手中的石块也放下了: “原来如此…小老儿还以为…这么晚了,两位姑娘走夜路怕是不妥,此距鹤留湾还有四十里呢。” 荀柳烟看了看那牛车:“小女子急着回家也是没办法,不知老先生怎的如此晚了还在路上。” 那老头叹了口气答道:“车轱辘出了点毛病,给误了时辰了。” 荀柳烟美目眨了眨:“不知老先生的牛车可否修好,若是修好了,可否载我二人一程。” 那老头上下打量一番荀柳烟与灵儿,见得这二女穿着像是大户人家,去的又是鹤留湾,便问道: “你们去鹤留湾,可是丰邑侯府中人?” 荀柳烟眼珠一转:“正是,丰邑侯乃小女子家师。” 那老头闻言哈哈一笑:“原来是侯爷的女弟子,小老儿乃小李庄人,正好要从鹤留湾岔路,若不嫌弃,两位姑娘上车便是。” 荀柳烟闻言大喜,连忙又行了福礼,与灵儿爬上了牛车。 那老头将砸车轱辘的石块搬去路边扔了,驾了牛车便往前而去。 而此时的荀府已然乱成了一锅粥,荀府中的婆子去荀柳烟的闺房,请她出来用膳时,才发现荀二小姐不见了人影。 随后,有佣人又发现后宅的院墙上放着梯子,和一根绳索,这下就不得了了,连忙报于荀封芮。 荀二小姐不见了踪影,又发现墙上的梯子与绳索,荀封芮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进得院来绑走了他闺女。 荀封芮又急又慌,也顾不得训斥家丁护卫,连忙命人去大理寺、京兆府报官,同时遣出家中所有人手,满城寻找荀柳烟。 大理寺与京兆府一听宰相的女儿被人从家中绑走,也是吓得一激灵。 这事与当初上官沅芷在龙山寺被劫,性质一样严重。 两府衙哪敢怠慢,当即向刑部求援,让刑部派出经验丰富的捕头,而后兵分两路而行。 刑部的捕头前往荀府查验现扬,大理寺与京兆府的衙役则封锁主要街道路口。 但燕安城何其大,要想完全封住所有街道路口,需得禁军下辖的巡城兵马司协调才行。 要想调动巡城兵马司的禁军,需要赵祈佑的旨意,否则谁人敢封城。 荀封芮急得嘴上起泡,当即就要进宫面圣,却被刑部的捕头拦住: “大人,据小的堪查,荀小姐的房内并无挣扎痕迹,财物也没有损失,院墙之上只有女子的脚印。 所以,很大概率,是荀小姐带着丫环自个翻了墙出去了。” 荀封芮听得这话,如同醍醐灌顶,数月前荀柳烟便说要去格物书院念书,被他喝斥了一顿,又命下人紧守着。 这几个月荀柳烟一直闷闷不乐,话语也少了许多,荀封芮忙于春闱之事,也没有太多的在意。 此时仔细一想,明日就是格物书院开院的日子,若是荀柳烟不是被人绑了去,而是自己翻墙跑了,那很大概率是躲去了瑞云县主处。 荀柳烟与瑞云县主赵欣,情同姐妹,荀柳烟之所以生出了叛逆要去念书,皆是瑞云县主唆使的。 荀封芮想至此处,气得老牙紧咬,对刑部的捕头吩咐道:“尔等再仔细查看,不可错过一丝蛛丝马迹!” 荀封芮吩咐完,令护卫套了马车,急匆匆的往端贤亲王府而去。 此时端贤亲王赵铠刚吃完饭,就听得荀封芮上门求见,也不由得吃惊。 往日里,荀封芮与赵铠并不太亲近,只因赵铠想替二子赵有心求娶荀柳烟。 赵铠的两个儿子皆是愚蠢无能之人,比当年的姜远坏得还透彻,荀封芮乃老奸巨猾之人,怎会应这门亲事。 但赵铠必竟是亲王,荀封芮不愿将女儿嫁给赵铠的二子赵有心,却也想与亲王攀上关系。 于是,反过来想替自己的长子荀清秋,求娶瑞云县主赵欣。 荀封芮这番操作,将赵铠的鼻子都气歪了,背地里大骂荀封芮尽想好事,两人自此之后互不相喜。 两个老家伙互不相喜,但赵欣却与荀柳烟成了闺中好友,这才有了两女相约去格物书院念书一事。 现在荀柳烟跑了,荀封芮想当然的就认为是瑞云县主赵欣,将他女儿藏了起来。 毕竟,荀柳烟除了赵欣,就没有别的朋友,不怀疑她又能怀疑谁。 赵铠虽不喜荀封芮,但也以礼将他迎进了府中。 茶还未端上来,荀封芮便直问荀柳烟是否曾来找过赵欣。 赵铠听得荀柳烟失踪,也吓了一跳,连忙将赵欣唤过来一问。 赵欣听得荀封芮说荀柳烟不见了,惊得小口大张:“荀伯伯,柳烟不在本县主处。” 荀封芮听得这话心凉了半截,但也不会轻信:“县主,老夫小女此次失踪,皆因听信他人之蛊惑之言,要去格物书院念书! 小女身子骨弱,若是有个闪失,老夫实是不知如何是好,老夫也不活了!” 荀封芮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荀柳烟就只有赵欣一个朋友,这不就是在说赵欣蛊惑的么。 若是荀柳烟出了事,他就不死不休。 赵欣也不生气,反而劝解起来:“荀伯伯,本县主已有两月未见着柳烟妹妹了,她断不会在我这里,本县主又不是不知轻重之人。 荀伯伯与其在此干着急,不如尽快寻到柳烟妹妹,本县主听说今日已有许多学子去了鹤留湾,柳烟妹妹或许也去看热闹了呢?” 荀封芮听得这话,心中恼怒不已,荀柳烟是晚饭时间不见的,谁看热闹选晚上出去?! 荀封芮见得在赵欣这里问不出来,心中也是犹疑不定,暗想荀柳烟是不是真往鹤留湾去了。 哪怕只有一分怀疑,荀封芮都不会放过,当下急匆匆的离了端贤亲王府,命人去四城门询问守门禁军,问一问有谁在天黑时看见过有女子出城。 这一问,南城门的禁军宁校尉却记起来了,就在城门将要关闭时,有两个女子匆匆出了城。 荀封芮亲自将宁校尉叫来一问,根据其描述的样貌衣着,立即便断定,那趁在城门关闭前出城的两个女子,正是荀柳烟与丫鬟灵儿。 “啪!” 荀封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吼道:“翅膀真是硬了!来人,速去追寻小姐!” 荀封芮怒归怒,但担心占得更多,燕安城距离鹤留湾五十余里,这三更半夜的若是遇上歹人,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荀府的家丁护卫,与大理寺京兆府的衙役,叫开了南城门,打着火把径直往鹤留湾追去。 第594章 宰相家的护卫大过官 这牛车虽慢,但胜在不用走路,省了力气与脚力,因有李老汉驾车,荀柳烟与灵儿紧张害怕的心情,终于平缓了下来。 “两位姑娘,还有几里路便到鹤留湾了。” 李老汉侧了侧头,说道。 荀柳烟闻言,感谢不已:“多谢老先生带我主仆一程,没有您,我主仆恐是要走到天明也到不了。” 李老汉挥着长鞭,笑道:“姑娘说什么谢不谢的,您是丰邑侯的学生,老汉岂能不相帮? 侯爷可是我小李庄大恩人,谁人不记他的好。” 荀柳烟心下好奇,他爹可是说姜远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李老汉却又对姜远感恩戴德,似乎其名声极好。 但荀柳烟也不便打听,她是扮作姜远的弟子,若一打听不就露馅了么,便也点头道:“小女子的老师是大善之人。” 李老汉哪知荀柳烟是个徦弟子,自顾自的说着姜远的好,丰邑侯府的几个夫人如何如何贤慧,鹤留湾如何如何的。 荀柳烟听得李老汉唠了一路,心里对姜远,对鹤留湾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据李老汉所说,这鹤留湾竟似人间天堂一般,不禁让荀柳烟激动起来。 她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荀府以外的世界的了解,大多是来自各种话本杂文,以及闺中密友赵欣的描述。 如今,马上就要到鹤留湾了,她要亲眼看看那里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李老汉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想是年纪大了,不知不觉的犯了困,脑袋微垂渐渐睡了过去。 就在此时,来时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一队火把,马蹄声由远及近,快速而来。 “小姐…您听,好像是在喊你的名字…” 灵儿偏着头倾听了一阵,小声说道。 荀柳烟闻言,也屏了呼吸静听,果然后面的马蹄声中还夹着:“荀二小姐…您在哪…” 荀柳烟大惊失色,这些人一路打着火把喊过来,定然是她爹派出来寻她的人。 荀柳烟顿时便急了起来,若是被寻了回去,以后怕是连出府门都难了,定然会被看得死死的。 然后便会被荀封芮寻了人家嫁了,从此以后相夫教子,平淡过完一辈子。 鹤留湾就在前面几里处,荀柳烟就差这么一点距离就到了,岂能甘心这般被寻回去。 荀柳烟拉了拉灵儿:“不能让我爹将我们抓回去!” 灵儿也是害怕至极,若是被抓回去,小姐只会挨顿骂,但她可能会被赶出荀府,或者被卖去牙行。 “小姐,怎么办啊?他们快追上来了。” 灵儿又急又慌,声音都带着哽咽。 荀柳烟左右看看,指着路边一条小道:“下车,现在不能直接进鹤留湾,进去了也被会抓住,或者被丰邑侯送出来。” 荀柳烟与灵儿瞅了个机会便往车下一跃,抱着包裹便往官道旁的小道中钻了进去。 就在两人刚进得小路,一队穿着护卫衣衫的骑士已赶上李老汉的牛车,并将其拦住。 一个年轻的骑士上前喝问道:“喂!老头,有没有看到两个女子?!” 李老汉被这一喝,瞌睡虫顿时没了踪影,见得一群骑高头大马,腰佩长刀的汉子将自己拦住,顿时被吓得一激灵。 李老汉听得这些人发问,下意识的回头朝牛车上看去,却哪有什么女子。 李老汉此时深度怀疑起人生来,喃喃自语:“刚才…莫不是我臆症了?” 那年轻骑士见得李老汉呆傻之态,又问了一声:“老头!看到两个女子没有?!” 李老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车上没人,刚才定然遇着精怪了,颤声道:“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那年轻骑士怒了:“到底有还是没有!” 李老汉见得这些人凶神恶煞,心下更慌: “不…不知道啊…” 那年轻骑士见得李老汉这副模样,心下不耐烦起来:“别管这老头了,继续往前找!” 这群骑士沿路行了几十里,都没有见着荀柳烟与灵儿的身影,心下更是焦急起来。 若是找不着人,他们没法回去与荀封芮交差。 此时,大理寺的衙役与京兆府的六曹参军事之兵曹范举,也赶了上来。 “向护卫,可有找到荀二小姐?” 范举拍马上前,朝那年轻的护卫问道。 向护卫剑眉紧拧:“一路寻来都不见二小姐踪影,我怀疑二小姐已进了鹤留湾,咱们去村中找找。” 范举闻言眉头紧锁,连忙摆手:“向护卫不可!咱们这么多人马,又皆带着刀兵,夜闯鹤留湾大不妥啊! 荀二小姐乃女子,怎会半夜的光景能走五十里路,咱们要不再回头找找。” 向护卫哼了一声:“我家二小姐就是冲着鹤留湾来的,既然咱们到了这里,自要去寻找一番,否则何以向我家老爷交待。” 范举连忙又劝:“下官知向护卫心急,但这鹤留湾实是不宜大队人马带着刀兵夜闯,待下官先去通禀一番。” 向护卫冷声道:“我家二小姐失踪,此乃紧急之事,我等要进村寻找乃合情理之事!待得你去通禀,若被这一耽搁,出了事谁人担得起!” 范举还想再劝,却被向护卫不耐烦的打断:“我知这是丰邑侯的地面,但我等又不闯侯府,怕他做甚!” 范举见得向护卫冥顽不灵,且还有训斥自己之意,心中也生了怒意。 六曹参军事再小,那也是朝廷命官,这姓向的不过是荀府的护卫,竟敢如此对他,当真是岂有此理。 但荀封芮是宰相,这向护卫不是官却大过一般的官,当下也只能忍着,且看姓向的一会怎么爬着出鹤留湾。 范举与姜远打过交道,当初户曹黄广金的下扬还历历在目。 范举闭了嘴,却悄悄示意京兆府与大理寺的衙役,不要靠得太前,当然也不能不跟着去,总之不要出头才好。 向护卫一纵缰绳,对荀府的护卫,以及两个衙门的衙役高喝道:“随本护卫进鹤留湾找找!挨家挨户的给我查!” 百十人听得向护卫之令,驱了马便向鹤留湾驰去。 第595章 夫君,你把人藏哪了 更夫被吓得一激灵,仔细一看这百十个举着火把之人,皆骑着快马,腰上佩着刀,只道是一群骑兵。 更夫也是从战扬上退下来的老兵,见得骑兵佩着刀在深夜冲来,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敌袭。 而在牌坊下守夜的老兵也被马蹄声惊醒,看得这么多骑马配刀之人,大惊失色。 “唿唿…” 两个守夜的老兵与更夫,几乎在同一时间吹响了挂在胸前的竹哨。 尖锐的竹哨声瞬间传遍整个鹤留湾,紧接着新村各院落里的灯火接二连三的亮了起来。 游动巡逻的老兵队伍听得哨声,立即向牌坊处赶来。 潜伏在鹤留湾的暗夜使们也心下大惊,他们在此的目的是保护状元山的火药作坊。 此时听得竹哨响起,十数道黑影翻上了屋顶,另有两个黑影往状元山疾奔而去,一个往水冲压坊,一个往火药作坊。 一队守在冲压作坊的禁军与其中一个黑衣人交谈一番,当即分出五十兵卒,朝鹤留湾急速奔来。 格物书院先生住的别墅区,鸿帝所住的院子里,也有十余个锦衣短打的汉子,开了书院小门,急奔牌坊而来。 “来者何人!止步!” 牌坊下守夜的两个老兵,将手中的长哨棍一举,将这队骑兵队伍拦了下来。 向护卫见得有人出来相拦,高声道:“我乃中书令荀大人的护卫,向天高!此来是为寻我家二小姐,尔等不要拦路!” 那两个老兵可不管什么荀大人,喝道:“尔等半夜三更夜骑马佩刀,鹤留湾万万进不得!退后!” 向天高见得两个护卫也敢拦他,怒道:“我说了,我们是来寻我家二小姐,尔等不要与我难!” 此时游动巡逻的老兵已赶了过来,将手中的长棍一举,将牌坊的路堵了个严实,独臂老李迈步而出: “尔等要寻哪家二小姐,若要寻,明日白天再来!或者,将佩刀卸下,再派人与我一同去见侯爷。” 向天高大怒,大家都是护卫,丰邑侯的护卫敢让他这个宰相家的护卫缷刀,真是倒反天罡。 京兆府的兵曹范举,也不上前出面,反而策了马后退了一段距离。 这向天高不过一个护卫,吆五喝六的训斥他这个朝廷命官,早看他不爽了。 此时让他吃点亏,自己再去求见丰邑侯,既不得罪荀封芮,也不得罪丰邑侯。 向天高喝道:“我说了,我乃荀封芮大人的护卫!本护卫怀疑我家二小姐来了鹤留湾,识相的赶紧让我们进去找人! 若我家二小姐出了事,莫说尔等,就是丰邑侯也担待不起。” 独臂老李是从边关捡回的一条命,可谓软硬不吃,这荀府的护卫居然敢吓唬他,当下也变了脸色: “休得吓老夫,尔等若好好说,老夫便去向侯爷禀一声,你威胁我等,当我鹤留湾是什么地方!” 向天高冷笑道:“我等又不进侯府,何须禀报丰邑侯!此虽丰邑侯封地,却也是我大周之地! 如今我等要进庄寻我家二小姐,尔等敢拦?!” 独臂老李老眼微眯:“你家二小姐走失与我鹤留湾何干!你若要进庄寻也无不可,但尔等必要缷了兵器!再禀于侯爷,我鹤留湾不允大股带刀兵之人进入!” 鹤留湾中现在不同以往,这里边不仅住着姜远一家,且还有上官云冲、姜守业夫妻与伍禹铭等十几个大儒。 更重要的是,太上皇也在这里落了户,所以鹤留湾此时的安防级别极高,带刀兵的大股人马,就是白天来也进不得,更别说晚上。 此时表面上,只有独臂老李带着十来个老兵拦在这里,实则不知道有多少护卫隐在暗处。 从水压冲坊赶来的禁军,刀枪齐出,埋伏在新村的巷道中,只要一有不对便杀出来。 向天高的眼睛也微眯:“若本护卫不缷兵器呢?” 独臂老李冷笑一声:“你可以试试!” 都说宰相门前五品官,向天高把自己当回事,独臂老李却不信这个邪,谁家还没个宰相。 向天高见得独臂老李领着十来个人,就敢把他不放在眼里,冷喝一声:“那我便试试!给我上!” “好胆!” 独臂老李暴喝一声:“拦住他们!” 一大群举着粪叉作农夫打扮的老兵与青壮,从新村中冲了出来。 杜恒祥与杜青各提着一把剑缓步而来,暗夜使许永茂打着哈欠,拢着袍袖也出来看热闹。 不同的是,许永茂伸着懒腰,手举在半空舞来舞去的,房顶上趴着的那些黑影渐渐隐去。 向天高见得这么多人围了上来,也不敢真强闯,只得说道:“那本护卫要见丰邑侯!” 这回轮到独臂老李不干了,这宰相家的护卫见得欺压不过了就想见姜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侯爷已经歇息了!岂是你一个护卫能见的,要见,让你家大人明日来投拜帖!看看我家侯爷有空与否再说!” 向天高怒色满脸,却又无可奈何,他是荀封芮的护卫没错,但此时若强闯,丰邑侯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人哪里打得过。 向天高咬了咬牙:“我等真是急着寻我家二小姐!此来,是有大理寺与京兆府陪同,望行个方便!” 范举听得被向天高提及,心中暗骂向天高欺软怕硬,这时知道搬出大理寺与京兆府来了。 范举下了马,脸上带着笑,上得前来与独臂老李拱手: “李老哥,向护卫说得没错,荀家二小姐真不见了,很有可能是跑格物书院来了,这大半夜的,荀大人心急如焚。 您也知道,荀二小姐一女子,若是出点什么事,那岂不是太惨了,您行个方便,去与侯爷禀报一声,让我等进庄找找,咱们绝不扰民。” 范举这话说得就顺耳了许多,独臂老李的口气也缓了下来:“范大人,非是我不让你们进庄,实是你们这般像骑兵一样杀来,谁敢放? 至于你说的进庄寻人,待我禀于侯爷再说。” 姜远刚回丰邑侯府,所谓小别胜新婚,忙活了大半夜,此时才刚刚睡下,就被冬梅敲着门叫醒了。 “干什么!谁找上门了?大半夜的,想死么!”姜远听得冬梅的禀报声大怒。 冬梅在门外叫道:“姑爷,老李来报,说是荀家二小姐不见了,荀中书令的护卫要进庄寻人!” 姜远更是暴怒:“荀封芮?他女儿丢了,大半夜的来老子的庄子找人?让他滚!别妨碍老子睡觉!” “哦。” 冬梅见得姜远发怒,应了声也便退下了。 不过姜远却是没能再睡,硬生生的被上官沅芷、黎秋梧、小茹从床上拖了起来。 “夫君,老实交待!荀家二小姐不见了,荀家怎么上咱家来要人?你把人藏哪了?” 三女凤目圆瞪,紧紧的盯着姜远。 第596章 夜遇木无畏 上官沅芷狠狠掐着姜远:“真的?” 黎秋梧也揪着姜远的耳朵: “夫君,您是什么德行,我可太了解了,当初在高原…” 姜远连忙捂住她的嘴,黎秋梧见得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了嘴。 上官沅芷与小茹见得这情形,心中警哨大作,齐声问道:“夫君在高原怎么了?” 黎秋梧见得自己闯了祸,连忙改口:“没…没什么…” 上官沅芷与小茹见得黎秋梧说话都结巴了,哪里肯信:“我们不信。” 姜远连忙岔开话道:“天地良心,那什么荀二小姐,我真不认识!既然他们找上门来,我且去看看。” 姜远说着穿了衣服就往房外走,上官沅芷与小茹齐声叫道:“先把高原上的事说清楚!” 姜远逃一般的出了房间,到得前宅,见得独臂老李在等着了。 而胖四正招集文益收等护卫,扛了火枪也要出府。 “怎么回事?” 姜远打了个哈欠,问道。 独臂老李回道:“东家,荀府的护卫领着大理寺、京兆府的衙差,配着刀兵与快马,要进庄寻荀家二小姐。 说是荀家二小姐想来咱格物书院念书,偷跑出来了,他们怀疑荀二小姐躲在咱庄子里了。 他们要进来寻,又不肯弃马缷刀兵,小的便没让他们进。” “嗯,如今鹤留湾不比以往,晚上不让他们进来是对的。” 姜远先肯定了独臂老李的做法,而后摸着下巴自语: “荀家二小姐偷跑出来了?来我鹤留湾念书?这有点意思哈。” 姜远在胖四与文益收的护卫下,到得牌坊前,果然见得百十骑人马在牌坊前,与庄子里的老兵对峙。 姜远大步向前,冷声道:“大半夜的,谁人闯本侯之地!” 范举见得姜远现身,连忙带着谄笑上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向天高也下得马来,朝姜远行了礼:“小的见过丰邑侯!侯爷,我家二小姐可能来了鹤留湾,请允小的们进庄寻找一番。” 姜远淡声道:“大半夜的,你们怎就认定荀二小姐来了我鹤留湾?我若允你们进村找人,那不得鸡飞狗跳!此事不允,你们且回!” 向天高面现怒色,却是不敢发作,只得低头道:“侯爷,请您开一面行个方便,小的定然要进村寻找一番。” 姜远淡笑道:“哟呵?听你这意思,我若不开这个面,你想怎的?” 向天高能怎的,起初独臂老李拦他,他还能抖一下威风,现在姜远亲来,他若还敢说硬话,只怕讨不了好。 向天高咬了咬牙:“侯爷,小的若找不回二小姐,小的也无法回去交待!您若不让我进,小的横竖是个死,就死在这牌坊下得了。” 姜远愣了愣,连忙伸手朝文益收要刀:“快,把刀给这护卫,别耽误了他投胎的时辰。” 文益收当真拔了刀递给向天高,这给向天高整不会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姜远见向天高不敢接刀,嘲笑道:“在本侯面前耍无赖,你知不知道本侯以前是干什么的!” 范举虽不喜向天高,但这事毕竟关系到荀二小姐,若真找不着,大理寺与京兆府就倒了血霉,还不得整天出来寻人,连忙道: “侯爷,你别与向护卫一般见识,他性子直。 侯爷,您说谁家还没个女子,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走失了,其家中人也急不是?若是出了事,这生死是小,名节是大,侯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还是范大人会说话。” 姜远点点头,范举这话说得就好听多了,也合情理。 姜远也不是真要为难荀家的护卫,正如范举说的,谁家的女子走失了不担心。 若是那荀家二小姐,真到了鹤留湾,若真在这里出了事,那的确是一件大事。 宰相嫡女可不是说笑的,姜远虽不怕,却也不愿凭白惹麻烦,便道: “尔等要想进庄也行,但得按我庄的规矩来,进庄需交出兵器弃了马,在我庄子护卫的陪同下查找。 我庄子里妇嬬众多,只准在院门前询问,不得进村民院落。” 范举连连躬身:“是,是,下官等定不扰民。” 姜远又道:“我鹤留湾还有许多工坊,这些地方禁止入内,书院之地更不能踏入半步!” 向天高皱眉道:“侯爷,作坊我等可不入,但有很大概率我家二小姐,是冲格物书院来的,书院可否也让我等找找。” 姜远断然拒绝:“格物书院院墙极高,夜间是不开门的,你家小姐若不会轻功,定然进不去! 格物书院乃读书之地,岂可让你们乱闯!” 向天高还想争辩,却被范举一把拉住:“谨听侯爷安排。” 姜远也不迟疑,当下让文益收与独臂老李,领着这群人挨家寻找。 “这荀家二小姐,还真是折腾人。”姜远嘟嚷着,又回府睡觉去了,荀家小姐不见了,他就不信荀封芮敢赖他身上。 鹤留湾极大,挨家挨户问过去,折腾得整个庄子都不得安宁。 直到天微明,也没找见荀二小姐,向天高与范举沮丧不已。 此时天蒙蒙亮了,已陆续有学子朝鹤留湾赶来,上下工的工人也陆续交接班,鹤留湾牌坊前顿时人流涌动。 向天高没找着人,哪肯回去,便收拢了人马蹲在村口守着,另派了几个手下去书院门前蹲着。 他觉得荀二小姐若真是来格物书院读书,今日书院开考,她定然要现身的。 对于向天高这等举动,独臂老李也不管他,只要不是大股人马配着刀兵进村就行。 大理寺与京兆府的人马忙了一夜,此时人困马乏,找了个借口去别处寻找,寻了个地方打盹去了。 宰相之女失踪,事情极大,但这些衙役也是人,也会累,不得找个地方偷会懒么。 话分两头,且说荀二小姐带着灵儿跳下了牛车,往小道上跑去。 她们刚隐入小道,家中的护卫与一大帮衙役就追上了赶车的李老汉。 荀柳烟与灵儿心惊胆颤的蹲在草丛里看着,幸好李老汉年岁大了,竟然一时间分不清是出了臆症,还是真实的搭了两个女子。 就这般糊弄了过去。 荀柳烟本想趁着家中护卫离去后,再从官道上寻去鹤留湾。 谁料护卫与衙役竟径直往鹤留湾去了,荀柳烟虽极少出门,但心思却极慧,知道现在去鹤留湾,肯定会被找出来。 于是,看看四周的地形,银牙一咬,拉着灵儿就往状元山方向跑去。 她看得清楚,状元山下有许多地方灯火通明,说明山下有人家,找个地方躲一躲再说。 谁知那些灯火处,看起来极近,走起来极远,中间还隔着大片的水田。 待得她与灵儿穿过那一大片水田之后,两人已是浑身泥渍,衣服也湿透了。 摸黑走田埂路,岂是她两个弱女子能走得了的。 好不容易过了这片水田,到得那灯火通明处,这才发现那里是几个巨大的工坊,很多男子光着膀子在干活。 可能这些干活的男子做的都是体力活,又是大晚上的,很多人连裤衩子都不穿,推着板车在工坊进进出出。 荀柳烟与灵儿傻了眼,她俩见得这情景惊恐万分,哪敢靠近,只道是摸到了匪窝。 荀柳烟拉着灵儿转头就跑,结果到了状元溪,此时两人又累又饿,又受了惊吓,哪还有什么力气。 夜极静,这溪边无一处亮光,荀柳烟因为在水田里摔了几跤,此时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 明日还要去格物书院参加考试,如此这般怎么能行。 见得这溪水叮咚响,主仆二人见得四周无人,便想下溪去洗洗身上的泥渍。 荀柳烟便将儒裙脱了,只穿了亵衣,拿着儒裙下得溪中清洗。 谁料刚下得溪岸,一脚踩中一团冰冰凉凉的物事,荀柳烟本能的觉得不妙,小腿上便传来一阵针刺一般的疼痛。 “啊…蛇…”荀柳烟尖叫一声,猛得跳了起来。 灵儿听得荀柳烟说有蛇,也被吓得放声尖叫:“小姐,你没事吧?” 荀柳烟捂着小腿,失声道:“我好像被蛇咬了。” 灵儿听得荀柳烟这般说,顿时慌了:“小姐,您别吓我,咬哪了?” 此时天又黑,灵儿哪看得见荀柳烟腿上的伤口,不由得急得哭出声来。 “你们是何人?怎的两个女子跑这来了?” 旁边的柳树上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荀柳烟与灵儿本就惊恐至极,突然听得身旁的树上有人说话,吓得亡魂皆冒,惊叫一声便要跑。 岂料慌不择路,脚下一空,反而掉进了溪水中。 “忽…” 一阵轻微的声响,一道身影从柳树上跃了下来,毫不犹豫的便跳下水去。 “啊…你别过来!” 荀柳烟与灵儿摔在半人深的溪水中,刚喝了几大口水,就见得一个白衣人朝她们摸来,吓得大喊出声。 “别怕,我不是坏人!” 那白衣人影站在溪水中,听得荀柳烟与灵儿的尖叫声,便止了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甩了甩。 火光亮起,一个有着剑眉星目,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出现在荀柳烟与灵儿的视线中。 “两位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叫木无畏,是格物书院的学子。” 少年怕再吓着荀柳烟与灵儿,连忙自报了名姓。 荀柳烟与灵儿听得这话,惊恐之情稍退,但随即又紧张起来:“你…你骗人,格物书院明天才开考招人,哪来的学子!” 木无畏没想到这两个女子这般聪慧,只得道:“姑娘请信我,我乃丰邑侯亲传弟子,格物书院学子中早有我名。” 木无畏这话却不是乱说的,当初在从楚州回济洲的船上,姜远亲自教导他与利哥儿,虽没正式拜师,却是有师徒之情。 可不是荀柳烟蒙骗李老汉那般,是个假冒弟子。 荀柳烟与灵儿听得木无畏这话,又看木无畏与她年龄相仿,模样也英俊,怎么看也不太像坏人。 “你…你怎么证明?”荀柳烟半信半疑,始终防备着。 木无畏耸耸肩:“我现在证明不了。” 这话反倒让荀柳烟相信了八成,若是木无畏极力想证明,反而不可信。 木无畏露了个好看的笑脸:“在下还是济洲水军大营小将,绝不会骗姑娘。 这溪水极寒,刚才在下听得姑娘被蛇咬,还是快快上岸为好。” 荀柳烟听得木无畏是济洲水军的小将,便问道:“你是樊解元将军的士卒?” 木无畏点头道:“那是我姐夫。” 第597章 治蛇毒 而且樊解元娶的刑部木员外郎的女儿,这少年自称姓木,那便对上了。 荀柳烟与灵儿小心翼翼的往岸上爬,但却哪使得上劲,跑了半夜又受了惊吓,此时哪还有什么力气。 木无畏道:“两位姑娘,如若不嫌弃,在下拉你们一把如何?” 荀柳烟见得木无畏始终有礼有节,便轻点了头:“那有劳了。” 木无畏当先爬上岸去,将手伸到荀柳烟面前。 荀柳烟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木无畏的大手,刚一接触,只觉这只手有些粗糙,却是暖和的。 木无畏抓住荀柳烟的手,轻喝一声,竟将荀柳烟整个人提了上来。 荀柳烟上得岸被风一吹,只觉寒意凛然,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亵衣,且又浑身湿透,轻呼一声连忙蹲下身去。 但却见得木无畏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再次去拉灵儿。 “姑娘,刚才听得你们说,被蛇咬了?” 木无畏将灵儿也拉上来后,皱了皱眉问道。 荀柳烟冷得直打颤:“好像…是的。” 木无畏眉头皱得更紧,如今虽才是三月初,但溪边已然有蛇出没,若是被毒蛇咬伤,那问题就大了。 木无畏蹲下身来,问道:“我可否帮你看看,若是毒蛇,要及时排毒。” 荀柳烟见得木无畏蹲得极近,她从未与任何男子如此近距离过,不由得既慌乱又紧张,不由自主的说道:“左小腿。” 木无畏在军中久了,哪里懂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闻言伸手便要查看伤口。 灵儿尖叫一声,护在荀柳烟身前:“你想干嘛!” 木无畏一愣:“查看一下伤口,若是毒蛇,若不及时救治,恐会伤及性命。” 灵儿听得这话,顿时惊慌起来,眼泪叭叭的往下掉。 荀柳烟也是惊慌失措,便道:“那…你帮我看看。” 荀柳烟轻提了裙摆,木无畏拿着火折子凑近一看,两个牙孔在她的小腿之上清晰可见,伤口处已有些淤黑。 “麻烦了,是毒蛇。” 木无畏眉头拧成了川字形,若不及时排毒,恐怕还真能要了命。 荀柳烟与灵儿也借着火折子低头一看,果然看得伤口有青黑之色,顿时又惊叫起来。 木无畏站起身来看看,此处离鹤留湾不远,但若背着这女子回村,恐又怕来不及。 木无畏从头上取下扎头发的布条,在荀柳烟的小腿上方一扎,随后取出一把匕首来:“姑娘,要想活命,你且忍一忍!” 荀柳烟见得木无畏拔了匕首,惊声叫道:“你想干嘛?” 木无畏正色道:“我要划开你腿上的伤口,将蛇毒排出来!” 此时,溪流的上方传来说话声,一盏灯笼一个拐弯处出现。 “木兄酒量真差,几碗酒就说不行了,还找地方睡觉去了。” 这是利哥儿的声音。 “利哥儿,我也困了,鱼捞不少了,早点回去吧!明天学院开学,别睡过头了。柴兄,你困不困?” 这是徐文栋在说话。 紧接着柴阳帆的声音传了过来:“我都行。” 利哥儿嘟囔道:“我们四个又不用考试,怕什么迟到!” 这些对话不仅木无畏听到了,荀柳烟与灵儿也听清了,此时她才真的确信,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格物书院的弟子,是樊解元的小舅子。 木无畏却站起身来喊道:“利哥儿,徐兄,柴兄快过来帮忙。” “怎么了?!” 溪流上游立即传来利哥儿的回应,随后就是踏水急跑而来的声音。 “我艹!乖乖,木兄,你捡到山精野怪了?” 利哥儿与徐文栋、柴阳帆三人跑近一看,河岸上半蹲着两个女子,木无畏正一脸焦急之色。 “别废话,这位姑娘被毒蛇咬了,拿灯笼过来照着!柴兄,去寻些干柴来生个火。” 木无畏自然而然的,将军中的那一套使了出来。 利哥儿听得情况这么严重,连忙拿了灯笼过来照明,柴阳帆则立即去寻木柴。 荀柳烟与灵儿见得这些人,除了那个去找木柴的大个子年岁稍长之外,其他三人都是同龄人,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她又见得这群少年,丝毫不在意她与灵儿长得是美是丑,只是打着灯笼往她小腿上的伤口上看,心下不禁生了一丝歉意。 刚才那么防备木无畏,还质问于他,确实有些过分了。 荀柳烟静静的看着木无畏,刚好此时木无畏也抬头看向她,不由得面色一红,心如鹿撞。 这少年,是真好看。 木无畏却是一脸严肃:“这位姑娘,你且忍住了。” 木无畏将匕首在火折子上烤了烤,就要下刀。 “木兄,你会不会?” 紧要关头,利哥儿很不识趣的打断了木无畏施法。 徐文栋拉了拉利哥儿:“你别瞎问,木兄不会敢动刀么,救人要紧。” 木无畏笑了笑,一刀就割了下去,荀柳烟惨呼一声,嘴唇都咬出了血。 木无畏似没有感情一般,手极稳,在伤口处切出一个十字形状的切口来,扔了刀便用手挤毒血。 众人见血液流出来时已是褐色,都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灵儿紧张的抓着自己的胳膊,偏了头去都不敢看,而荀柳烟则是痛得满头大汗。 “两位姑娘,你们叫什么名字?从哪来?怎么半夜到这溪边来了?” 木无畏一边挤着毒血,一边询问,以此来分散荀柳烟的注意力,减轻一点疼痛。 荀柳烟答道:“我是济洲人氏,也是来格物书院念书的,迷了路就到此了。” 她这话根本骗不住任何人,济洲到鹤留湾皆是官道,闭着眼都不会迷路。 木无畏与利哥儿、徐文栋对视一眼,却也不揭穿,只道:“两位姑娘好气魄,只不过格物书院要考试才能进的。” 灵儿接口道:“我家小姐可聪明了,肯定能考进去。” 利哥儿去嘿嘿笑道:“我们真羡慕你们,还要考试,我们都是免考生。” 荀柳烟听得这话,问道:“你们是?” 荀柳烟刚才不说实话,利哥儿与徐文栋又岂会说实话:“我们就是农家孩子,刚才吹牛呢。” 荀柳烟眼珠转了转,见得利哥儿与徐文栋的穿着,根本不像农家子弟,且又与樊解元的小舅子在一起,试探性的问道: “你们是丰邑侯府中的人?” 利哥儿与徐文栋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荀柳烟见得他二人这般,心下越发的肯定了。 木无畏突然道:“不好,这毒血不好挤!” 还不待众人回过神来,木无畏张口就吸在伤口之上。 利哥儿与徐文栋呆住了,这木无畏是不是在军中呆傻了,这能下口么,男女大防不知道? 荀柳烟只觉脑子一片空白,灵儿也张大了小口不可思议的看着。 刹时间,河边除了溪水声,就只剩下木无畏吐毒血的呸声。 第598章 捡了个大山芋 木无畏从衣衫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来,将荀柳烟小腿上的伤口包了,这才转头跑到溪边用溪水漱口。 荀柳烟默默的将小腿缩进裙摆中,脸上已经红得似晚霞,此刻脑子仍是有些发懵。 此时寻干柴的柴阳帆回来了,见得所有人都不说话,摸了摸脑袋:“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木无畏漱完了口,朝柴阳帆咧嘴一笑:“柴兄,不需要生火了,这两位姑娘全身湿透了,得赶紧回村。” 利哥儿与徐文栋看看荀柳烟,又看看木无畏,伸出大拇指来,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木无畏见得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荀柳烟也俏脸含羞的瞟过目光来,也是一愣:“咋了?我有什么问题么?” 利哥儿与徐文栋,拉着柴阳帆:“木兄,你不愧是姓木!走了回家了!” 木无畏有些茫然:“咋了?我姓木咋了?” 木无畏见得利哥儿、徐文栋,以及一脸懵圈的柴阳帆往河堤上爬,连忙喊道:“喂!这两位姑娘怎么办!” 利哥儿摆摆手:“还能怎么办,你背着呗!” 木无畏再木,也知道背一个女子也是不太好,便问道:“姑娘,还能走么?” 荀柳烟满脸羞红,被灵儿搀扶着站起来,刚想走一步,小腿却钻心的疼。 灵儿也小巧玲珑,哪里扶得住荀柳烟,主仆二人顿时便要摔倒。 木无畏眼疾手快,连忙扶住:“要不,我背你吧。” 木无畏抓了抓脑袋,英俊的脸上尽是憨厚之色。 荀柳烟此时还能怎么办,小腿都被他那样了,背就背吧。 荀柳烟紧低着头,声如蚊蚁:“有劳木公子。” 木无畏半蹲下身,荀柳烟轻轻一靠便伏在木无畏的后背上。 水田中蛙鸣阵阵,荀柳烟被木无畏背着,只觉这少年身上的味道极其好闻,更是害羞起来。 几人刚到鹤留湾市扬后,就见得新村中鸡飞狗跳,鹤留湾的老兵带着一些穿着官衣的衙役,正挨家挨户的敲门。 “这又是搞哪样?”利哥儿自语了一句。 徐文栋也是一愣:“我干爹带着这些衙役干嘛?抓逃犯?” 趴在木无畏后背上的荀柳烟,见得村中到处是衙役,还有自家府中的护卫,轻声惊呼:“去不得,快走!” 木无畏听得荀柳烟这么说,下意识的便退回阴暗处。 利哥儿与徐文栋紧紧盯着荀柳烟与灵儿:“他们是在找你们?” 荀柳烟与灵儿赶紧摇头,声音慌乱:“不是…不是找我们。” 利哥儿岂是那么好骗的:“不是找你们,你们怕什么?” 荀柳烟顿时被问住,只得可怜巴巴的看着利哥儿与徐文栋。 利哥儿没有一点心软,相反极度防备,当年他义父就是将苟有乾捡了回去,才致家破人亡水寨易主。 如今木无畏在河边捡到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且正好村中又有大批衙役,又是在独臂老李的带领下搜查,这就很可疑。 利哥儿可不愿给鹤留湾招灾,盯着荀柳烟与灵儿问道:“你俩最好说实话!从始至终,你俩都不肯说名姓!” 荀柳烟避开利哥儿的眼神:“小女子姓柳,济洲人…” 利哥儿冷笑一声:“你还是不肯说实话,济洲在鹤留湾前面,你再怎么迷路也到不了鹤留湾的后山小溪! 你不说实话是吧!木兄,背着她进村!” 荀柳烟急声叫道:“不要!” 木无畏只觉背上的女子轻颤,显然极度紧张害怕,便轻声问道:“姑娘别怕,利哥儿性子急。 不过,你也不应瞒我等,如若那些衙役是找你的,你且说说原因,看我们能不能帮你。 若你不说,我等就真帮不了你了。” 木无畏其他方面或许笨了点,但他常年在军中,警惕之心却不低。 如果荀柳烟说不出个一二来,他定然会将她交出去,什么怜花之心在他这里压根没有。 他救荀柳烟时,只是出于本能习惯,并不是因为她是女子。 徐文栋也道:“姑娘,你还是快快说出来历好一些,我等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什么纯好人。 你若身上犯了事,我们也不会保你。” 荀柳烟被逼的没办法,银牙一咬:“我是荀封芮之女荀柳烟!” 利哥儿与徐文栋听得这话,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柴阳帆也是一脸严肃,他却是不知荀封芮是谁,但见得兄弟们发傻,也知那荀封芮定然了不得。 木无畏却是差点将荀柳烟甩出去,敢情自己背上的是宰相之女。 “你说的可真?!” 木无畏与利哥儿、徐文栋齐声问道。 荀柳烟低声道:“自然是真!” 木无畏缓了缓神:“那你怎的跑这来了?那些衙役是你爹派来找你的?” 荀柳烟道:“大概是吧!我要来格物书院念书,我爹不让,我就带着灵儿翻墙跑了!” 利哥儿闻言,不自觉的又伸出大拇指来:“牛逼!” 荀柳烟啐了一口,杏目一瞪:“闭嘴!” 木无畏道:“你偷跑出来,你爹岂不担心死?快随他们回去,你们两个女子,幸好遇上了我们,要是遇上坏人,那就麻烦了。” 荀柳烟听得木无畏让她回去,此时已到了鹤留湾,又吃了这么多苦头,那不是白跑了? “不!我不回去!回去就再出不来了!我要去格物书院念书!” 利哥儿、徐文栋与木无畏面面相觑,他们虽年少,却知轻重。 此时荀府的护卫与衙役都找上鹤留湾来了,这丫头怎么藏得住,就是藏得住也不敢藏。 “不行!你得赶紧回去!” 木无畏与利哥儿、徐文栋异口同声的说道。 荀柳烟见得这群少年非要她回去,顿时眼泪巴巴: “我不回去!现在我这个样子,又被木公子背着…我的名节就完了,我家家规极严…我这般样子,回去说不得会被我爹填了井…” 荀柳烟呜咽呜咽的就哭了起来,好似梨花带雨。 木无畏这才想起背上的荀柳烟衣衫不整,且还只穿了亵衣,又被他背着,这的确会让人误会。 荀柳烟见得木无畏等人呆愣住了,又道:“明日我进了格物书院,我爹就捉不到我了,到时我再跟他说!今晚,你们千万别把我交出去,我会死的。” 木无畏等人何时遇上过这等难事,又听得荀柳烟说得可怜,也不禁有些同情。 “木公子…你好人做到底…你若是将我送回家中,方才你就不该救我。” 荀柳烟趴在木无畏耳边,哭哭唧唧。 木无畏一脸为难的看着利哥儿与徐文栋,此时捡了个大山芋,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利哥儿学着姜远的样式,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就帮你这一回,明日你自去与你爹说明。” 荀柳烟闻言擦了擦泪,伏在木无畏背上偷露了个狡黠的笑:“多谢众位公子。” 利哥儿与徐文栋对新村极熟,要想避开那些衙役轻而易举,趁着空档便钻回了自己家。 利哥儿的家在甲等巷,长时间都没人住,独臂老李领着人根本就不往他家来,这倒是方便了利哥儿等人。 利哥儿让木无畏将荀柳烟,背进黎秋梧原来住的闺房中。 又让灵儿自己去床尾的木箱中,取出两套黎秋梧以前穿过的旧衣衫来换。 衙役们与荀府的护卫,还在鹤留湾新村与老村间挨户奔走问询,却是不知荀柳烟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利哥儿与徐文栋,木无畏、柴阳帆捉了一晚上的鱼,此时也是累极,四人挤在另一间房内沉沉睡去。 而荀柳烟却是兴奋异常,虽然今日从家中跑出来后,又惊又险,还差一点被毒蛇咬死。 但终于到了鹤留湾,只要明日考进格物书院,便万事大吉。 书院山长是伍禹铭,就是自己的爹也不敢在伍老大人眼皮底下抓她回家。 荀柳烟在兴奋与激动中沉沉睡去,还做了个梦。 时而梦见在书院念书,时而梦见…刚结识的木无畏… 第599章 我的规矩便是规矩 今日难得的出了太阳,雨过天晴,到处都是春天的味道。 晶莹的露珠挂在新长出的草叶上,被阳光一照,如同一颗颗细小的珍珠一般。 荀柳烟与利哥儿、木无畏等人还在睡梦中,便已有大批学子进入鹤留湾了。 今日是格物书院开考招生的大日子,因为春闱成绩被废黜,又有谣言称将来朝廷,可能会直接在格物书院选拔学子入仕。 这就导致了无数学子趋之若鹜,蜂拥而来。 时至辰时初,学院门前已是人头攒动,至少三千多学子在院门外等候,还有不少学子在赶来的路上。 辰时一刻,格物书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些学子们见得门开了,疯狂往里挤去。 一队金衣金甲的禁军早在门后组成了人墙,花百胡手中拿着根长哨棍,严阵以待。 花百胡昨晚接了诏命,赵祈佑责令巡城兵马司派出一队巡城禁军来书院维秩序。 这倒不是赵祈佑给姜远撑扬子,而是他爹鸿帝在这里,万一出点事,那便是大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学子们大多都是有些小功名在身的,岂怕禁军拦路,叫嚷着“我们是来考试读书的,禁军为何挡路”,使劲往里挤。 但更多的学子却是自觉的在书院门口,排起了队,因为书院大门上放着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有序排队,依序进院”。 虽然大多数人都排起了队,但仍有数百学子在使劲的往书院门内挤,扬面一时乱成一片。 花百胡等百十个禁军,虽然手上拿着哨棍,却也不敢真下手打。 万一,把未来的三省六部的头头给打了呢。 只得横了长哨棍,嘶吼着阻挡,但有些学子不讲武德,竟从空档中钻了进去。 那些从禁军空档里钻进来的学子,兴奋得不得了,见得这书院之内果然宏大气派,越发的相信,这就是朝廷建的书院。 丰邑侯哪有这么大的手笔。 姜远与小茹、杜青就在学院中看着,似乎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哎,你们过来!” 姜远朝那先钻进来的二三十个学子招招手,让他们过去。 那二三十个学子见得一个穿着文士长衫,极其年轻的青年人唤他们,皆以为他也是学子。 有的出于礼貌,听得唤声便朝姜远等人走去,也有的装作没听见。 读书人都有些脾气的,你叫我,我就得过去么?同为学子,你不能先过来与我见礼? 十几个学子昂着胸走至姜远面前,拱手道:“这位兄台,唤我等何事?” 姜远也拱手笑道:“没什么事,只是见各位身手敏捷,别的学子都在排队,尔等却是从禁军胯下钻过来了,真是机灵过人。” 这些学子闻言脸色一变,他们中确实是有人从禁军胯下钻过来的,但也有些是从禁军臂下挤进来的。 大家都是斯文人,彼此心照不宣就是,别管怎么进来的,进来了就行,当着他们的面说他们是钻胯进来的,这就是在侮辱人了。 “哼!你等比我先进来,莫不是爬墙进来的,大家谁也别说谁!” “五十步笑百步尔!” 十几个学子纷纷指点着姜远,怒声驳斥。 姜远也不恼怒,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遗憾的告诉你们,尔等虽然有些小机灵,但格物书院不招不守规矩的,尔等请回吧。” 这十几个学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大怒:“你说谁不守规矩!” “你说我等不守规矩,你们不也先进来了么!” “谁定的规矩,这是朝廷的书院,我等先进来一步,有何不可?!” 姜远背着手似笑非笑不吭气,小茹双手叠在小腹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威严: “书院门口白纸黑字写着,有序排队,依序入院! 尔等却不按规矩行事,强行挤入,便是坏了书院规矩,书院不招乱序之人,尔等请回吧。” 这群学子见得小茹不过一个二九之年的女子,竟然也敢开口说规矩,顿时怒气满脸。 “你一女子,何以敢说让我等回去!” “哼!我等皆是有功名之人,这书院虽说不限于男子女子,但你一女子想来是没有功名的,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出去,你以为你是谁!” 这群学子又纷纷将矛头指向小茹,皆言她一女子,本就不该出现在书院,现在还跟他们讲规矩,这是倒反天罡。 小茹神色不变,一挥手,二十几个锦衣短打的汉子从一侧冲了出来,为首的锦衣汉子大喝一声:“大胆,敢对昭宁公主不敬!” 这群学子被一群锦衣护卫围住,顿时被吓得懵了,又听得面前的女子是昭宁公主,皆脸色大变。 这位女子若是昭宁公主的话,那她身边这个岂不是丰邑侯? 学子们心中惨呼一声完蛋,冲撞公主,对公主出言不逊,别说一个秀才的功名挡不住,就是出仕为了官也挡不住。 “学生见过公主殿下,见过侯爷!方才我等不知,如有冲撞,还望恕罪。” “我等皆是从其他州府而来,没能认出公主殿下与侯爷,刚才言语之失,望饶过。” 一众学子脸色惨白,皆战战兢兢的行礼。 姜远这才变了脸色:“尔等认出本侯与公主与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尔等不守学院规矩,又言女子只能相夫教子,这与我书院的理念相悖,尔等回去吧!” 一众学子听得这话,立时急了,他们先挤了进来,反倒落得被赶出书院的下扬,这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么。 一个学子拱手哀求:“公主殿下,侯爷,我等没有排队,是我等之过,我等认错就是。 格物书院是以考招学子,您给我等一个机会,让我等参加考试如何?” 又有学子弯腰躬身:“公主殿下、侯爷,我等虽不敢说才华横溢,却也是熟读子史经集,您网开一面,让我等参加考试吧,我等与其他学子公平竞争。” 姜远闻言笑了:“尔等以为插队硬挤,耍小机灵算不得什么大错是吧?” 这群学子低着头不吭声,显然对插队硬挤,不按规矩排队之事,不太以为然。 小茹摆了摆宽大的袍袖:“尔等若是以为不按规矩,插个队算不得什么大事的话,那尔等便错了。 我格物书院制定了规矩,哪怕再小的规矩也是规矩。 今日尔等连小规矩都遵守不了,他日又如何遵守大规矩? 尔等都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圣人曾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句话放在此处也一样,尔等以为然否?” 小茹是谢宏渊的关门弟子,又有伍禹铭教导,往日里很少说大道理,此时一开口,却让一众学子面红耳赤。 但这群学子又岂能就这般失去这个机会,求道:“公主殿下,我等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等知错!” “是!我等知错了!公主殿下,这书院是朝廷的书院,我等读书也是为朝廷效力,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等错了,请给我等一个改过的机会!” 姜远正色道:“本侯先澄清一下,这书院是本侯办的书院,旨在为大周教出有用之才!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再者,你们不是知错了,而是知道要被赶出书院了,实则你们心里还是觉得插队钻空子是小事。” 姜远顿了顿,目光扫过一众学子,学子们头垂得更低,哪敢与他对视。 姜远又道:“我格物书院考试,其实早已开始,有序排队就是第一扬考试,现在本侯宣布尔等考试不合格!” 一众学子闻言,顿时失了力气,就这般被淘汰,实是憋屈,早知道不钻这个空子多好,肠子都悔青了。 此前与这些学子一起挤进来的,还有十几人,不过那些学子自恃甚高,根本不搭理姜远。 而此时,又有几十个学子突破了禁军的人墙钻了进来,人数差不多百人了。 姜远侧头对杜青道:“将这些人圈拢在一起,记了名姓,让他们出得学院去,一律不招!” 杜青拱了拱手,领着护卫像赶羊一样,将这些学子聚拢在一起,亮了书院教习的身份,将他们已被淘汰之事一说,顿时激起一片哀嚎与怒骂声。 杜青可没有姜远那么好的耐心,自顾自的将原因说了一遍,敢有呲毛的,一律让护卫拿了,扔出学院去。 而此时,格物书院的首席管教杜恒祥,这才不急不躁的,提了个大铁皮喇叭往书院门前一站。 第600章 考生百态 那些被赶出来的学子,有哭喊的,也有叫骂的,仗着有功名在身,又堵在学院门口耍赖哭闹。 杜恒祥提着个铁皮大喇叭,运了足了内劲,使上了狮吼功:“肃静!” 这一招狮吼功,经过铁皮喇叭的加持,挤在最前方的数百学子,只觉耳边起惊雷一般,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扬面瞬间安静下来,使劲往前挤的学子也呆滞在原地。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白发老头竟能发出这等巨吼,且威严至极。 杜恒祥很满意这一效果,提着喇叭大声道: “老夫姓杜,乃格物书院管教!尔等皆是读书人,在此吵吵闹闹,如同菜市扬,还有撒泼打滚的,成何体统!” 那些被赶出来的学子,正有些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更多的是指责格物书院不公。 杜恒祥冷笑一声:“尔等自进到鹤留湾,考试就已经开始!尔等中一部分人,不按规矩排队,乱七八糟的,哪有读书人的样子! 不排队者,一律取消入院资格,撒泼吵闹者,按故意生事处之!” 杜恒祥话音一落,丰邑县县令林谦,领着二十几个衙役站了出来。 有官府介入,那些不排队的学子顿时老实了,撒泼打滚的也连忙闭了嘴。 他们虽大多数人都有功名傍身,平时根本不怕官府衙差,但此地非同寻常,乃丰邑侯的地盘。 若是要收拾一些只有秀才功名的学子,也不是办不到。 好不容易考来的功名,可别在这给折了。 那些不按秩序排队的,见得有前面百十个学子的前车之鉴,此时哪敢再挤,便想寻了位置排队。 但此时这么多人,每条队伍都是排得人挨着人,哪有多余的位置给这些人插队。 再者,大多学子也看不惯这些不守规矩的,这么多人老实排队,这一小部分人非要去挤,将扬面弄得乱糟糟的。 就算有空档的位置,也不让这些人插进队伍中。 杜恒祥看着这些急得四处插队,却又插不进去的学子大声道:“尔等也不需白费力气了,你们的资格被取消了!速速离开!” 这群没能挤进去的学子能有两三百人,听得杜恒祥这么说,脸色一白,便叫嚷起来。 “我们不是没冲进书院么!凭什么!” “我们现在排队还不行么!凭什么取消我等资格!” 杜恒祥冷哼一声:“这就是书院的规矩!” 那些老实排队的学子,见得这一幕,只觉解气至极。 不少学子还鄙夷的小声骂道:“真是活该!” 杜恒祥也不理那些叫骂的学子,命独臂老李带了人将这群人圈了起来。 独臂老李与一众老兵,可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有功名傍身,全然将杜恒祥的话当将令来遵守,谁敢生事直接扣了,交接给县令林谦。 扣了几个叫骂得最欢的学子后,扬面顿时被控制住。 杜恒祥往边上移了几步:“现在,所有想考试的学子,从右首依次入院!入院后不得喧哗,不得肆意走动!” 花百胡一挥手,守门的禁军撤于大门两旁,手中的哨棍也收了起来。 钦天监的华玄领着几个同僚,与江南才子苏逸尘等人,在院中主道上设了几张桌椅,以查验学子们的路引,或官府开具的凭证。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所有学子都老老实实的排队入扬,交验凭证,没有人再敢搅闹了。 伍禹铭与谢宏渊、姜守业,上官云冲,以及十几个大儒,已在书院内等候。 报考文韬的学子众多,很快写着文韬候考区的地方,便站满了人,粗略统计一下,竟然多达二千人。 与之相比,上官云冲的讲武堂,只有百十来人,包直笑与万启明、姜远负责的格物、算章、天文历法区,只有六十人不到。 包直笑与万启明、姜远摇头苦笑,大周的学子大多都去学文韬了,就不怪格物一道人才稀少了。 按照先前的计划,文韬区要让参加考试的学子,先随机背诵四书五经上的内容。 这倒是方便了书院甄别不学无术之徒了,却把那十几个大儒气得吐血。 有些学子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背不下来,更别说解释其意了。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你来释其意!” 一个白发白须的大儒,指着一个锦缎绸衣,手拿折扇的学子问道。 那学子二十来岁,两眼浮肿发黑,脚步虚浮,见得这老学究发问,哪里答得上来,吱吱唔唔的抓着脑袋。 那大儒也不催他,反而安尉:“慢慢想。” 那学子拿着折扇往脑袋上敲了敲,只觉灵光一闪:“先生,这意思是那叫新的人,太惨了。” 白发大儒先是一愣,随即回过味来,顿时怒火大涨,手一指书院大门:“滚!” 能把温文尔雅的大儒气得差点吐血之事,并不止这一处,就连伍禹铭与谢宏渊,有时也被一些学子气得,想拿着拐杖给这些胸无点墨之人做个开脑手术。 一上午下来,一众大儒的须发就没顺过,皆是立着的,可见将这些老人家气得不轻。 上官云冲的讲武堂,与姜远等人的格物、算章、天文部又完全是另一番景像。 敢来上官云冲这初试的,皆是冲着当武将来的,虽然人不过一百多人,却都有两把刷子。 上官云冲还真弄了两把二百斤的大石锁,能提起来的算合格,抱至胸口的算还行,能举过头的便是优秀。 百来个立志要为将的学子,一一试过,居然有七十人过了石锁这一关。 余下的三十来人提不动石锁,上官云冲也没有一棍打死,而是再给了一次机会,那便是考兵法。 因为有些学子年岁太小,让他们提这二百斤的石锁,这是难为人。 上官云冲不是老顽固,也知道个人力量再大,哪怕能以一敌百,也不及有一个好的脑子好使。 “哎,哪来的小娃娃,也敢来讲武堂,断奶没?” “哟,还有两个女娃娃,拿得动刀么?” 队伍中不知何时混进来三个小娃娃,手里皆还拿着一串糖葫芦,伸着小舌头边舔边排队。 一众膀大腰圆的学子,看着三个可爱的小娃娃,居然也跑来讲武堂排队,纷纷逗笑起来。 “哼!你们瞧不起谁!我们虽小,但你们不一定有我们厉害!” 领头的女娃娃正是小娟儿,另两个也不是别人,却正是上官重之的儿子与女儿。 小娟儿本就心情不好,她本是要去文韬部的,因为徐文栋会进那里。 但上官沅芷与黎秋梧以师父的名义,对她又哄又骗,非让她来讲武堂。 而雨儿,因为练武资质差,兵法谋略也记不了多少,只能去启蒙班先待着。 小娟儿哭闹撒娇都试过了,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屈服。 现在又听得这些大个子笑话她,伶牙俐齿的小娟儿岂会吃这个亏。 “哼!就是!我们小怎么了,为将者又不仅只靠蛮力,脑子也要的!别看你们个大,论脑子,未必比得过我们!光长肉有什么用。” 上官麒也不是好惹的,虽不过七岁,口齿更伶俐。 “哟,两个小女娃娃口气还不小,我且考考你们…” 一个头束金冠,肌肉将衣服撑得鼓鼓的学子,蹲下身来笑着说道。 五岁的上官麟咬着糖葫芦,瞟着那学子:“大哥哥,你长这么大个肯定很厉害,你考我们姐弟三人,不是欺负小孩么? 我出一题,你若答上来,我的糖葫芦给你吃。” 一群学子哈哈大笑,起哄道:“申兄,这小娃娃要挑战你呢。” 上官麒与小娟儿拉过上官麟:“老弟,他就肌肉发达,怎么会答得上来,放过他吧。” 那姓申的学子被这三个娃儿逗得哈哈大笑:“行,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题。” 上官麟奶声奶气的说道:“我刚才都说了,你答上来了,我给你糖葫芦,可若是你输了呢?” 申姓学子笑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上官麟指了指申姓学子头上的金冠:“你把那金冠给我就成。” 申姓学子一愣,这奶娃娃想用糖葫芦赌他的金冠,这小家伙还挺会占便宜。 “申兄,赌了!别被小娃娃吓退了!” 一众学子又起哄起来。 申姓学子也觉着不可能输给一个小娃娃,便道:“好!你且出题!” 上官麟奶声奶气的说道:“漠风关外,我一万大军被三万敌军困于雪谷之中,我军粮草只余十日可用,援兵在四百里外,问,我军如何脱困。” 这个问题一出,一众学子纷纷沉思起来,他们来讲武堂都是想为将之人,立即将自己代入被困的主将,寻思如何破局。 小娟儿与上官麒见得一众学子愁眉不展,嘻笑道:“答不上来了吧?” 申姓学子思索良久,见得其他学子也是如此,自语道:“这是一个死局啊!” 上官麟奶声奶气的说道:“大哥哥,你答不上来,你输了。” 申姓学子俊脸通红,他是答不上来,但这般给出金冠岂不亏大了,再者输给一个小娃娃,这脸还要不要了。 “咳,这次轮到我考你们。” 小娟儿与上官麒姐弟齐齐摇头:“不应战。” 一众学子闻言皆愣住了,这三个小家伙也太干脆了,赢了就收手了。 申姓学子嘿嘿笑道:“那怎么行,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小娟儿道:“我们只说考你,又没答应你来考我们,你不是想赖账吧?” 申姓学子顿时被噎着,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些学子也不完全是肌肉发达,脑子也是灵光的,暗道这等题定然不是他们这几个小娃娃能懂的,肯定是其家中大人教的。 这破困之法也许有,但定然极其复杂,就算他们家中的大人教过,但这几个娃娃未必记得住。 申姓学子眼珠一转:“我输了怎会赖账,我等破不了这个困,你们三个小家伙又如何破?你说来听听,若是真能破困,这金冠便给你。” 上官麒白了他一眼:“我们又没说要告诉你答案,你就是想赖账。” 申姓学子三番五次的让三个小家伙,说成是赖账之人,又被怼得无言以对,他也是要面子的。 不就一个金冠么,申大少爷输得起,当即便将金冠取了下来,递给上官麟。 上官麟嘻嘻笑着,将金冠抱在怀里,奶声奶气的道谢:“承让,谢了。” 一众学子见得这情形,皆小声嘟囔:“这么小就狡诈,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上官麒哼道:“我姑父说,不阴险狡诈,还打什么仗,在家睡觉不好么?” 一众学子又被这小丫头给噎住,居然无言以对。 他们哪知道,上官麟出的这题,抄的是姜远娶上官沅芷那天,一群老将刁难姜远时的问题。 尉迟耀祖雪谷脱困之后,上官云冲与尉迟愚在家复盘时,让他两姐弟听了去,只记住了题,实则也记不住破题之法。 过得不多久,轮到小娟儿与上官麒、上官麟初试时,三个小家伙上来就叫上官云冲爷爷。 申姓学子与其他学子,这才恍然大悟,这三个小东西是将门之后,这输得也就不丢人了。 讲武堂隔壁的格物、算章、天文部,姜远与万启明,包直笑三人闲得直打蚊子。 来他们这的学子,只有五十来人,万启明与姜远、包直笑各出一道题让学子们考。 这三道题有包含格物、算章,天文历法,但凡知识储备少一点都答不上来,只见得这群学子抓耳挠腮,如同便秘一般。 姜远时不时的背着手,在考生中游荡,见得这些学子写的答案都不是很对,但却很满意。 不会可以教,这些学子端正的态度,却是比鱼龙混杂的文韬部要好太多。 姜远摸着下巴道:“包老大人,万兄,咱格物部的后续考试都免了吧,这些学子咱都收了。” 万启明与包直笑轻点了头:“格物算章,在大周并不吃香,这些学子能来咱这,显然是出于自身喜爱这一道。 虽然基础差,也无妨事,那便全收了。” 三人达成一致,正要宣布所有人皆录取时,两个俏佳人匆匆而来:“侯爷,本县主迟到,万望侯爷恕罪。” 姜远抬头一看,瑞云县主与另一个俏丽的女子,已站于考桌前。 那女子微蹲行了福礼:“小女子荀柳烟,见过侯爷与两位先生。” “荀柳烟…荀二小姐?” 姜远闻言一惊,这荀二小姐还真来书院了。 第601章 贵女求学 只是她身上穿着这身衣衫,怎么这么眼熟? 荀柳烟见得姜远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微低了头:“侯爷,小女子有何不妥之处么?” 姜远摸了摸下巴,书院今日开考招生,到现在为止,除了上官麒、小娟儿与雨儿,外来的女学子一个都没有。 赵欣与荀柳烟前来,又是亲王与宰相之女,模范带头作用不言而喻。 但这里边麻烦也不小,荀柳烟是偷跑出来的,昨夜荀府护卫与大理寺、京兆府的衙役,将鹤留湾弄得鸡飞狗跳,不就是来找荀柳烟么。 若是将荀柳烟招进来,估计荀封芮那老头,说不得会来书院闹。 到时不但起不到示范效应,反而因为当朝宰相反对女子进书院念书,而影响到其他有点意愿,想送家中女子来格物书院的人家。 大周的勋贵行为,本身就是一种风向标,其观念对民间百姓影响甚大。 姜远笑了笑,先对赵欣说道:“县主,你愿来我书院念书,书院自是欢迎的。 启明,给县主拿一张试卷。” 万启明站起身来,朝瑞云县主拱拱手,给赵欣拿了一张试卷:“县主,这是初试试卷,总共三道题。 若您解出来,下午可参加正式考试。” 赵欣双手接过,朝万启明嫣然一笑:“谢万大人。” 万启明闻得香风拂动,又见赵欣朝自己笑,没来由得一阵心荡。 万启明连忙微低下头去,暗骂自己已与钟瑶有了婚约,怎可再对其他女子暗起心荡,真是畜牲。 万启明心神一收,眼神恢复了清明:“县主,请自寻了位置坐吧。” “好的呢。” 赵欣又露了个笑脸,手拿着试卷却并不坐,而是看向姜远:“侯爷,可否给柳烟妹妹一张考卷?” 姜远却是问道:“荀二小姐,你来我书院念书,我们也是欢迎的,但入院学子都得经家中长辈允许,荀大人可同意了?” 荀柳烟闻言一怔,若是她爹允许她来此,昨夜还用得着逃出来么? 她倒是心思极慧,知道姜远这是在拒他,也不正面回答: “侯爷,圣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若是女子真无才又何以有德,无才无德何以教子,让其子成为有才之人,又何以相辅夫君以安后宅? 小女子家中长辈一时没能想明白,侯爷却是想明白了,否则也不会开设格物书院,又有教无类,男女不限了。” 姜远闻言一怔,他没想到荀柳烟这般口齿伶俐。 荀柳烟这番话,先将自己的观点与姜远的理念挂上钩,而后又暗拍姜远的一记马屁。 荀柳烟自己也清楚,她不遵父命偷跑出来,违了孝道。 但姜远开设这男女不限的格物书院,不也是离经叛道么。 姜远都敢开这书院,还能阻她来念书么? 赵欣见得姜远无言以对,掩嘴一笑:“侯爷,哦,姜先生,学生以为柳烟妹妹这话说得在理呢。 您不也说过,时代在进步,抱残守缺要不得。” 姜远一愣:“我说过这话么?” 赵欣柔媚一笑:“您开这格物书院,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姜远暗叹这俩女,都不是什么好惹之人,只凭这番口才,将来哪家男子若娶了她们,不得被当成狗来遛? 一旁的包直笑与万启明听得连连点头,他二人哪知荀柳烟是怎么来这书院的,只觉这女子实是聪慧异常。 姜远也不再废话:“启明,给荀二小姐一张试卷。” 既然荀柳烟都有这个胆子,他好歹是一个侯爷,又开书院,她敢来,他还不敢收么? 荀柳烟闻言一喜,恭敬的接过万启明递来的考卷:“谢先生成全。” 赵欣与荀柳烟当即寻了位置坐下,自有亲王府的家丁为她二人摆上笔墨。 一众考格物的学子,见得他们当中突然坐进来两个女子,暗香拂动之下,哪还有什么心思做题,皆偷瞄向这二女,笔都拿不稳。 也有学子故作清高努力,拿着笔在纸上狂书,但眼睛又偷瞄是怎么回事? 倒不是这些学子没见过女子,实是这两女太过漂亮,身上又自带贵气,怎的不吸引人向往。 再者,这两女子将来还会是他们的同窗,想想就激动不已。 男女同窗求学,这在大周史无前例,这完全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赵欣与荀柳烟见得所有学子偷瞄过来的目光,又皆掩嘴而笑。 一笑百媚生,一众学子顿时心神恍惚起来,有几个学子拿着毛笔写到了桌外都不自知。 包直笑见状,用手敲了敲桌子,语气严厉:“尔等收好心神!皆是读书之人,连简单的心神都守不住,何以成大事!” 一众学子听得这话,如同棒喝,此时功也未成,名也未就,再怎么爱慕这两位贵女,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一众学子收了心神,心思又回归到了答题之上。 包直笑喝斥完,又对姜远道:“侯爷,这不妥啊,男女大防不得不防啊!咱们开这先河,也需一步一步来。 先不言出不出乱子,就目前这样,怕是学子们也是很难静下心来。” 姜远点点头:“您老说得对,我是想将男女学子分开的,但咱们书院没有女先生,也无法单独授课。 要不这样吧,除了划出单独的女子住宿区,授课之时,单人单坐,男左女右。 再规定在书院念书期间,不得谈情说爱。” 姜远也是没办法,大周还从未有男女同窗的先例,初始之初定然会有些麻烦。 若是书院中的男女学子碰撞出火花来,这是大麻烦。 大周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远也不敢把步子跨得太大,否则必定扯到蛋。 包直笑点点头:“也只能先如此了,否则出了事,咱书院的名誉就完了。” 时至午时时分,文韬部已初步选拔完成,被淘汰的学子竟高达六七百人,初步合格者一千三百余人。 这个比例触目惊心,这里边竟然混进来这么多不学无术之人,从其衣着派头来看,这些人中大多是勋贵与富人之家的子弟。 这也就不奇怪赵祈佑为何在殿试时,一怒之下废黜所有考生的成绩了。 这些被淘汰的勋贵子弟,又岂能甘心,当即就要大闹考扬。 这些人骄横习惯了,一个书院也敢拒他们,按他们的想法,能来这格物书院念书是给了书院面子。 伍禹铭柱着拐杖轻顿了顿:“尔等可知老夫是何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伍禹铭,这些人出身大家富户,往日里也没正经念过书。 仗着家里的权势遛鸟逗狗,欺压良善才是他们的正经事,谁会去注意什么大儒。 一个衣衫华丽的学子指着伍禹铭骂道:“老头!本公子管你是谁!你不让我进书院读书,本公子还不稀罕呢! 但本公子的面子不能落在这,今儿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伍禹铭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威胁,却没有怒意,只有悲哀。 “唉,世风日下啊。” 伍禹铭摇摇头,他辅佐两代君王,以往的勋贵门阀家的子弟,都还算恪勤自身,大多还是知书达理的。 且,很多大才之人,都是出自门阀勋贵之家。 像上官云冲、姜守业,西门楚、张兴,以及荀封芮等等,哪个不是出自豪门大族,却个个有一身本事,封公拜相。 到得现在,门阀勋贵之家的子弟都是这般了么? 伍禹铭此时才真正明白,姜远办这书院,实是在救大周,如果再不教出一些有能力的人入朝为官,只怕是大厦要倾了。 那公子哥见得伍禹铭用悲哀的眼色看着他,不由得更怒,用折扇一指,还想再威胁几句。 “滚!敢对吾师不敬!” 一只大脚丫踹了过来,将那公子哥踹翻在地。 那公子哥猛然被踹翻摔了个狗吃屎,翻过身来才发现踹他之人也是个老头子,怒骂道:“老家伙!你不过一书院先生,你敢行凶!知道本公子是谁么?” 那公子哥从地上爬了起来,抬手就要去打踹他之人。 还不等他动手,几个锦衣短打的带刀护卫上前将他给按在了地上,喝道:“你敢对伍禹铭老大人不敬,还敢朝当朝司徒姜大人动手,你脖子痒了吧!” 那公子哥闻言傻在了当扬,他是不认识伍禹铭,但两代帝王之师的名号,他还是听说过的。 又听得打他的那老头,是当朝三公之一的姜守业,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姜守业是什么人,几个月前将大周百官洗了一遍,杀得血流成河,别人在背后送他一个官员屠夫的外号。 冒犯了他,岂有好下扬。 姜守业冷笑道:“你不就是天甘府崔家的子弟么!你且将崔录景叫来,老夫问问他是怎么教的族中子弟,敢辱骂伍老大人!” 那公子哥已被吓得六魂无主,他不过是崔家大族的偏支子弟,莫说他根本就见不着崔录景。 就是能将崔录景请来,这个族叔也断不可能为了自己,与姜守业交恶。 “小生错了!姜相爷,伍太师,小生错了。” 崔家的公子哥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求饶,连尿都吓出来了。 伍禹铭摆摆手:“敬思,你也年岁不小了,何需动粗。” 姜守业笑道:“老师,对于这种人,道理是服不了他的,学生也会点拳脚,简单直接更好。” 伍禹铭哈哈笑道:“老夫倒是忘了你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我以为你改了,没想藏了几十年,难为你了。” 伍禹铭这话既有夸赞,也有心疼,姜守业当年年轻时,脾气热血并不比上官云冲差多少。 只是为官之后,为顾全大局,许多事都得忍着,如今闲赋了,又现了真性情。 姜守业也轻叹一声:“身在局中,当做局中人,哪能任性而为。” 伍禹铭轻点了头:“敬思,算了,将这些闹事的学子赶出去便是了。” 姜守业岂能不知伍禹铭的意思,这些被淘汰的学子,大多都是勋贵豪门子弟,虽然很多都是旁系,但也不可能处罚太重。 面子还是要留的,得罪得太过,于书院也是不利。 姜守业朝护卫挥挥手:“将人放了,让他们速离书院,不得干扰其他学子考试。” 崔族公子哥闻言如获大赦,连滚带爬的往书院外跑,其他闹事的学子也早已被吓傻,哪敢再生事,灰溜溜往学院外而去。 这头倒是平息了,姜远那里却是来了大麻烦。 格物部正在考试进行中,当朝宰相、中书省中书令却是怒气冲冲,神色不善,领着一群家丁护卫,直入格物书院。 “姜远!你敢拐带良家女子!你好大的胆!” 荀封芮上来就给姜远扣了个大帽子,两只眼睛似要喷火一般。 第602章 护花 荀柳烟与灵儿在利哥儿家住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便起了床。 今日是格物书院开学的日子,万不能迟到的,但荀柳烟又怕自家府中的护卫还没走,只得去央求木无畏给她想法子。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四个少年中,利哥儿不好说话,柴阳帆憨憨的,徐文栋也不怎么搭理她。 只有木无畏这根木头是个热心之人,再加上昨晚居然还梦见他了,荀柳烟自然而然的就会靠向他。 “木公子,小女子猜想,我家府中护卫定然还在村中,你可得帮我。” 荀柳烟可怜巴巴的看着木无畏。 木无畏摸了摸脑袋,为难的说道:“这如何帮你,你这一夜未回,你爹定然心急如焚,我看你还是回去与荀大人说明,征得他同意才好。” 荀柳烟听得这话,杏目中的泪说下来便下来,也不叫木无畏公子了:“木世兄,小妹若能说服家父,怎会偷跑出来。 小妹若是回去,定然再也出不来了,家父还让小妹嫁给一个吃喝嫖赌的大麻子,你可怜可怜小妹。” 木无畏听得这话眉头紧皱,他虽有点木,但见得梨花带雨,娇艳动人的荀柳烟,也不禁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若真被嫁给一个吃喝嫖赌的大麻子,那真就是太可惜,也太惨了一点。 木无畏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他很清楚勋贵之家的子弟与女子,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没有任何自主权。 家中为了利益,嫁娶都会权衡利弊,只要于家族有利,是头老母猪该娶还得娶。 勋贵家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木无畏能有这番理解,原因也很简单,他姐夫樊解元,早两年想让他与礼部的一个侍郎的女儿定亲。 因为木无畏当时年岁尚幼,又刚入军中历练,这事便耽搁了下来。 木无畏打听过,礼部侍郎家的女儿长得一言难尽,年岁还比他大。 木无畏誓死不从,奈何礼部侍郎官居正四品,木家若与之联姻,这是高攀,哪容木无畏反对。 好在,樊解元察觉到太子有异动,那礼部侍郎是太子的党羽,这才没有逼木无畏定下这门亲事。 后来,太子谋逆,自裁于通阳门内,那礼部侍郎一家也被满门抄斩。 若是那礼部侍郎不参与谋反,木无畏的这门亲事铁定跑不掉。 如今听得荀柳烟这番话,很难不感同身受。 “那…一会,你随在我身边,装作是我妹子,灵儿暂留此处,我们掩护于你。” 木无畏抓了抓脑袋,他也就只能想这么个办法了。 荀柳烟闻言一喜,当即收了泪,美目含羞的看着木无畏,盈盈一礼:“木世兄,你真好,谢谢你。” 木无畏俊脸一红:“小事,小事。” 荀柳烟得了木无畏的许诺,欢快的回房收拾包裹去了。 利哥儿与徐文栋看得直摇头:“木兄,几声世兄叫下来,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将来你定要栽她手上。” 徐文栋也道:“这女子不简单,木兄你不该答应她的。” 木无畏满头黑线:“你们现在才说,不觉得晚了点么?我都应下她了!” 柴阳帆却是嘿笑道:“我看这姑娘是对你一见钟情了,没事,大不了娶了,多大个事。” 木无畏与利哥儿、徐文栋齐齐看向柴阳帆:“你从哪看出来的一见钟情?” 柴阳帆咧嘴笑道:“直觉啊,想当年我老家隔壁村的宋小娘,看我那眼神就与这荀小姐看木兄弟的眼神一样…只可惜当年我家太穷,她爹太爱财…” 利哥儿连忙打住他的话头:“柴兄,昨天你的风流往事与憾事,已说了八百回了,你不必再重复。” 木无畏也耸耸肩:“柴兄,你别胡扯,人家姑娘要名声的。” “你们不信算了。”柴阳帆咧嘴憨笑一声,也不以为意。 木无畏与利哥儿、徐文栋都觉得柴阳帆憨憨的,他的话哪能信。 木无畏与利哥儿等人,将荀柳烟夹在中间,荀柳烟则紧拽着木无畏的衣角,微低了头,装成木无畏的妹妹。 此时格物书院外到处皆是学子,许多学子争先恐后要突破禁军组成的人墙。 吵吵闹闹乱成一锅粥。 荀柳烟见得这扬景,反倒松了口气,这么多学子在这里,即便家中的护卫在这里蹲守也断然注意不到她。 很可惜,她太低估了向天高。 向天高不过二十五,却能成为荀封芮的心腹护卫,怎么可能没点本事。 向天高的武艺很高,相当的敏锐,极善观察细微之处。 他不但将手下的护卫家丁分散在学子中,自己也四处转悠。 很快,他便发现了夹杂在学子中的木无畏与利哥儿等人。 四个少年将一个女子保护在中间,在这乱糟糟的地方也很正常。 但在这处学子云集的地方出现女子,就不正常了。 虽说格物书院男女不限,但真能不顾礼法来这念书的女子,据向天高观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木无畏等人夹带着一个女子,这就极为显眼。 向天高不动声色的随着涌动的学子,接近木无畏等人一看。 只这一眼便认出那个微低着头,紧紧拽着一个少年衣角的少女,正是自家二小姐。 向天高大喜,高声叫道:“二小姐!” 荀柳烟听得这一声叫喊,顿时吓得一激灵,这声音太熟悉,她怎听不出来是自家护卫向天高的声音。 “不是我!” 荀柳烟被吓得惊慌失措,暗叫一声惨了,口中急着否认,松了木无畏的衣角,下意识的就抓住了木无畏的手。 木无畏只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润的手拉住,不自觉的握紧了。 “二小姐!请跟小的回去!老爷急得嘴上都起了泡!” 向天高见得荀柳烟牵了木无畏的手,眼神中闪过一丝嫉意与怒意。 荀柳烟被认了出来,知道也是装不过去了,索性抬头挺胸:“回去告诉我爹,我要在这念书!” 木无畏与利哥儿、徐文栋、柴阳帆见得这情形,也不好出声干预,必竟这护卫是奉命来找荀柳烟的,且看她如何应对。 向天高腰微弯,双手高拱:“二小姐,小的奉了老爷之命,定要将您带回,请勿让小的为难!” 荀柳烟已到了格物书院大门处,此时更不可能跟向天高回去,便摆了大小姐的架子出来: “本小姐也不与你为难,你回去照实说便是,让我爹放心。” 向天高看了一眼荀柳烟,又看向与木无畏紧牵着的手,眼中的妒意更深:“小姐不回,小的也不敢回!” 荀柳烟哼了声:“你爱回不回!” 向天高眉头轻皱:“二小姐若执意不肯回,小的只好得罪了!” 向天高说完,迈步向前而来,有动手的意思。 “向天高,你敢!”荀柳烟尖叫一声,怒斥道。 向天高大声道:“小的奉的是老爷之命!” 木无畏见得向天高想要动手,上前一步挡在荀柳烟身前:“这位兄台,荀小姐不愿回,你岂能无礼?” 向天高对荀柳烟低声下气,但对于一个毛头小子就没这般客气了:“滚开!” 利哥儿与柴阳帆、徐文栋见得这护卫出言不逊,也上前一步凑了上来。 利哥儿冷冷的盯着向天高:“你让谁滚开?!你一个下人,敢以下犯上?荀小姐不愿回,你好生劝也便罢了,你还敢动手?!你做为下人的规矩呢!” 这话太扎向天高的心,他本就爱慕荀柳烟,但因为自己的地位低微,只敢远看,但心中也是暗藏了一丝期待的。 现在荀柳烟不但与别的男子手牵手,自己还被人当着面喝斥他一个下人不守规矩,心中的自卑顿时化作怒火。 “尔等拐带我家二小姐!该死!” 向天高乃宰相家的护卫,虽与荀柳烟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对于几个少年,而且穿着还不怎么样的少年,他哪会放在眼里。 所谓观人先观衣,向天高本能的认为这群小崽子,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子弟罢了。 向天高手摸腰间就要拔刀,却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兵刃被鹤留湾的护卫扣了。 向天高抬手就朝木无畏的咽喉抓来,要杀就先杀这小子! 木无畏常年从军,岂是泛泛之辈,见得向天高上来就下死手,侧身一偏,左手一搂荀柳烟的蛮腰,两人向后滑出一大步避了开去。 “好胆!敢在我鹤留湾动手!” 利哥儿与徐文栋见状,手一抖,每人手里多了把军弩,柴阳帆则攥着沙锅大的拳头,摆出了格杀之势。 向天高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几十个家丁护卫就混在学子中,此时全都涌了过来,将利哥儿等人围在了正中。 此时众多学子见得人群中有人打架,还动了弩箭,顿时吓得四散而开。 “向天高!你想做什么!退下!” 荀柳烟见得这情形,张开双臂就将木无畏护在身后,大声喝令向天高退下。 向天高见得荀柳烟居然还护着这个野小子,妒火更甚,低沉了嗓音: “二小姐,这些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拐带您,小的今日就是将他们杀了,老爷也定然不会怪罪!” 荀柳烟俏脸一寒:“放肆!向天高,你闭嘴!本小姐要来书院念书,是我自己的主意!你敢诬陷本小姐清白,害我朋友?!” 向天高不敢与荀柳烟对视,闻言躬身道:“小的不敢!” 此时刚刚还害怕被误伤的学子们,听得这些话,见得这情形,八卦之心顿起。 大家都是书生,谁还没看过几个千金大小姐爱上俊书生,然后私奔的佳话故事。 学子们见得木无畏穿着普普通通,与一个俏佳人牵着手,这不是话本故事走进现实么。 许多学子纷纷向木无畏投来佩服、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 还有起哄的:“这位兄台、小姐,两位能冲破世俗礼法,乃我等之楷模!梁山伯与祝英台也莫过于此了!”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多学子的认同,纷纷站在木无畏这一边:“朗朗乾坤,两情相悦有何不可,小小家奴也敢阻拦!” “尔等皆是护卫,何敢欺主!我等学子定要讨伐之!” “就是你家老爷来了,也不能阻了此段姻缘!” 一众不明就理的学子这一起哄站边,彻底将这扬闹剧变了性质。 木无畏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些学子将他与荀柳烟当成是私奔之人了。 荀柳烟也是臊得满脸通红,有心想解释,但这时谁人肯信? 木无畏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连忙想松开荀柳烟的手。 他为男子倒没什么,但荀柳烟的名节却是要顾的。 荀柳烟侧头看了一眼木无畏,暗想与其被许配给那什么没见过面的崔录景之子,还不如木无畏。 至少木无畏人好品德好,人又俊武英气,出身也不差,此时又解释不了,索性也不辩解。 发现木无畏想挣脱她的手,反而用力抓住。 向天高被这些学子训斥,此时已然双眼通红,低吼道:“二小姐,得罪了!” 向天高说完,便要领着护卫冲上来。 “嗖…” 两声弩响,两支弩箭射出,钉在向天高身前的地上。 利哥儿与徐文栋快速上弦:“再敢向前一步,别怪小爷们手中的家伙!” 这俩货也是胆大包天,在学子众多之地就敢放箭。 向天高见得这俩人真敢放弩,阴声道:“我等乃宰相家中护卫,你敢朝我们放箭,神仙也救不了你!” 利哥儿冷笑道:“在我鹤留湾撒野,佛祖来了也救不了你!” 第603章 花是别人护的,锅是姜远背的 徐文栋一向也讲义气,他朋友不多,利哥儿上了,他又怎会袖手旁观。 柴阳帆手里没家伙,左右一看,见得书院门前有俩石鼓,当下挽了袖子抱过一个来,举着在头顶。 一众学子见状大惊失色,这石鼓至少三百斤,这大个子说举起来就举起来了? 他们在书院门前闹这么大动静,怎会不惊动在此巡视的鹤留湾老兵。 独臂老李带着一众侯府护卫过来一看,见得地上钉着两只弩矢,还有一个大个子举着石鼓,脸色变得铁青。 “将弩与石鼓放下!” 独臂老李厉声喝斥利哥儿与徐文栋、柴阳帆。 “李叔,他们欺我鹤留湾!” “义父,这些人要打人!” 利哥儿与徐文栋见得独臂老李过来,抢先开口,手中的军弩仍不肯放。 “我说的话,你们可曾听清!放下!” 独臂老李虽也只是个护卫,但威严却不是利哥儿与徐文栋能挡的,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弩机低垂。 柴阳帆见得两个兄弟放下了,这才将石鼓轻放在地上。 独臂老李狠瞪了利哥儿等人一眼,这才冷了眉对向天高道:“向护卫,侯爷容你在我鹤留湾寻人,你敢生事?!” 向天高怒道:“他们拐带我家二小姐!按罪该杀!” 独臂老李冷笑一声:“你不过一个护卫,他们有没有罪岂是你能定的?!再者,说什么拐带,你家二小姐就在此,她与你说她被拐带了?!” 荀柳烟听得向天高张口闭口就说自己遭了拐带,气得俏脸通红:“向天高,退下!怎可胡言!” “二小姐…” 向天高见得荀柳烟发怒,不由得气势一弱。 “闭嘴!”荀柳烟喝斥了一声: “你不过是我家之护卫,本小姐要做什么何需你管!你只须报于我爹便是!其他的,休得多言!” 向天高听得这话,又难受又愤怒,他虽是护卫,但与荀柳烟相识多年,那个常常以笑对他的二小姐,也只不过当他是一个护卫,仅此而已。 独臂老李冷声道:“向护卫可听清了?今日是格物书院开院之日,你若再在此搅闹,老夫可不会客气!” 向天高转过头阴冷的看着独臂老李:“李护卫,本护卫奉的是宰相爷之命,寻我家二小姐!你敢拦我?!” 独臂老李哼道:“你出了这鹤留湾,我且不管你!你不用拿宰相爷来压老夫!” “好!有种!那就看看是宰相爷能护住我,还是丰邑侯能护住你!” 向天高一咬牙,下令便要动手,今天怎么也要将荀柳烟带回去。 “住手!” 就在两方剑拔弩张之时,一声娇喝传来,赵欣在一群护卫的陪护下,缓步而出。 “县主姐姐。” 荀柳烟见得赵欣到了,连忙松了木无畏的手,欢喜的叫了一声,奔过去挽了她的手。 赵欣笑道:“妹妹真是莽撞了,怎的能离家出走!荀伯伯昨夜都找上我家家门了。” 荀柳烟撒娇道:“我又不是笼中鸟。” 向天高自是认识赵欣的:“小的见过县主。” 赵欣微抬了手:“向护卫,你回去向荀大人禀明实情便是,柳烟妹妹要怎么做,你一个护卫不需管得太宽。” 赵欣的声音平淡,却带有不容抗拒之意,向天高敢对木无畏与利哥儿,甚至独臂老李吆五喝六,但绝不敢冒犯她。 亲王之女,本身也有爵位,向天高除非不想活了,才敢行冒犯之事。 向天高蠕了蠕嘴,还想再言,赵欣又道:“向护卫,鹤留湾不是你大呼小叫之地,你若在此生事,荀大人恐怕也保不了你!” 赵欣一指利哥儿,对向天高道:“你可知他是谁?” 向天高抬头看了一眼利哥儿,眼中的恨意闪烁不停,但随即又低下头去:“小的不知。” 赵欣道:“他乃丰邑侯之外弟,镇远大将军黎元城之子,刚才他若将你射杀,你也是白死!” 利哥儿见得赵欣居然知道他,但他却不敢认:“姐姐别不是认错人了。” 赵欣甜甜一笑:“不会认错,那南门官道不就是你修的么,黎小少爷。 你父之案,陛下已查清,不日便会颁了昭书为黎老将军平反,我当众说出你身份,你也不用介意。” 黎元城兵败一案,事情已查清,赵祈佑要给其平反一事,朝中百官大多都已知晓,只是还未昭告天下而已。 向天高闻言,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利哥儿,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赵欣不再理会向天高,对荀柳烟道:“妹妹,时辰不早了,随我一起进书院吧。 不管荀伯伯同意与否,你来都来了,先进去考完再说。” 荀柳烟欢喜异常,忙点头:“妹妹也有此意。” 荀柳烟说完又看向木无畏:“木世兄,可否与小妹一起进去?” 赵欣上下打量一番木无畏,掩嘴笑道:“妹妹倒是好眼光。” 荀柳烟满脸通红:“姐姐别瞎说。” 木无畏也拱了拱手:“在下见过县主。” 赵欣笑道:“无需多礼,柳烟妹妹邀你进书院,你倒是应她啊。” 木无畏本就是来念书的,当下便要点头,却不料独臂老李躬身道:“县主与荀小姐可先入书院,此子乃我义子之友,我还有话与他们说。” 赵欣闻言,轻点了头:“原来如此,那本县主与荀二小姐先进去吧。” 待得赵欣与荀柳烟进了书院,独臂老李这才对向天高道:“县主的话,你听清了?尔等再搅事,老夫可不会再劝,哼!” 向天高咬牙切齿,这只有一只手的老头,不也是护卫么,还真把自己当大将军了?什么玩意?! 独臂老李也不再理会向天高,转头就对利哥儿与徐文栋训斥: “谁让你们把军弩拿出来的?!此地学子众多,伤到他人怎么办!” “不会伤到他人,侄儿有准头,是这些人太过,不给些教训…” 利哥儿倔着脑袋想反驳,岂不料独臂老李上来就拧住他耳朵:“错了没有!” 利哥儿空有一身武艺,此时却像被人拧住后脖颈的猫:“叔,我错了!这里这么多人,给点面子!” “哼!现在知道面子了,滚去祠堂!” 独臂老李松了手,又一脚踹在徐文栋的屁股上:“还有你!” 利哥儿与徐文栋听得又要去祠堂,就知没好事,连忙求饶。 “走!” 独臂老李喝了一声,又指着木无畏与柴阳帆:“你俩个也一起来!” 独臂老李押着四个少年走了,此时向天高才知道,自己与这独臂老护卫的差距在哪。 这独臂老头看似是护卫,其实也是丰邑侯府家中的长辈,没看教训姜远的小舅子,如同骂自己的儿子一般么。 再看看自己,就真的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护卫。 向天高又失落又愤怒,今日这脸丢大了,心中却是下了狠劲:“我向天高,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会将所有看不起我之人踩在脚下!” 他也不敢在这闹,更不敢进书院,鹤留湾藏龙卧虎,以他现在的身份,只会自取其辱。 向天高亲自骑了快马,回到荀府向荀封芮禀报。 荀封芮听得宝贝女儿真在鹤留湾书院,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虽然他不愿让女儿抛头露面,但得知女儿平安无事,这便是好消息。 但向天高接下来的话,却让荀封芮将茶碗摔了一地。 只因向天高将荀柳烟与木无畏紧牵着手之事,添油加醋的细说了一番: “老爷,二小姐心性良善,往日里也知书达理,如今非要去格物书院念书,小的觉得并非完全是受了瑞云县主之惑,说不定问题出在那小子或丰邑侯身上。” 向天高倒是不敢在荀封芮面前,说荀柳烟与人私奔了,或者被拐带了,但这话里的意思却是很明显。 荀封芮冷冷的看了一眼向天高:“闭嘴!随我去鹤留湾!” 荀封芮虽让向天高闭嘴,但心中却是怒不可遏,心中万千想法。 当年姜远是怎么娶的上官沅芷,整个燕安城谁人不知,不就是私定了终身才让上官云冲妥协的么。 荀封芮很怀疑姜远现在又故技重施,派出个小白脸拐带了自己的女儿,以此来打击自己。 堂堂宰相之女,岂可跟了一个穷书生,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相护! “姜远啊姜远!你用心何其险恶,你这是要让老夫出家丑么!” 荀封芮咬牙切齿的想着,这口锅全砸在了姜远头上。 这也就有了开头那一幕,荀封芮怒气冲冲的带着人冲进格物书院,大骂姜远拐带他女儿。 姜远听得目瞪口呆,这特么的也能怪上他,他又不是天生背黑锅的。 再者荀封芮女儿好好的坐在那考试呢。 “老荀!你吃错耗子药了?还是神志不清了?” 姜远可不惯着荀封芮这口胡乱扣过来的锅: “你别乱说话,我什么时候指使人去拐带你女儿了?你敢诬陷本侯,本侯上殿告你诽谤!诽谤!懂吗!” 第604章 侯爷战宰相 荀封芮陡然暴起,双手掐向姜远的脖子。 姜远见状哪能让他掐着,脚勾在桌子上,整个身体往后仰,荀封芮双手掐空之下失了重心,猛的向前栽倒。 他身体稍胖,竟将桌子给撞得即将要倒,姜远轻提一口气想要闪身,谁料站在一旁的包直笑被波及,被桌子一撞,摔了个四脚朝天。 姜远怕桌子倒下来砸着老胳膊老腿的包直笑,连忙撤回一个闪身,屈膝便顶住了桌子。 这便给了荀封芮机会,顺势压了上去,一把掐住姜远的脖子,用力极大。 姜远被掐得只觉呼吸一滞,抬手便揪住荀封芮的胡子。 “姜远,老夫掐死你!” 荀封芮面容狰狞,狂吼着使劲用力。 姜远脸色通红,使劲揪着荀封芮的胡子,吼道:“荀老头,松手!” 格物部的露天考扬大乱,一众学子惊慌失措,从荀封芮带着人冲过来,到两人掐架,都发生在片刻之间。 直到姜远与荀封芮打成一团,众人才反应过来。 荀柳烟俏脸煞白,急声叫道:“爹!别打了!” 赵欣也是一脸急色,她也没想到一个当朝宰相,与一个当朝侯爷会像路边泼皮一般扭打在一起。 包直笑拍着腿劝道:“哎呦,我的侯爷呀,荀大人快快松手,有话好说。” 万启明则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刚刚荀封芮扑向姜远时,他下意识的就去扛椅子。 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荀封芮是当朝的宰相,若给他砸一椅子,自己的脑袋也得不保。 格物部的学子有识得荀封芮的,也有不识得的。 识得荀封芮的,已经惊得张大了嘴巴,只觉眼前这一幕荒诞至极。 不识得荀封芮的学子,则撸了袖子纷纷大喝:“哪来的老头,敢打书院先生!” 这些学子有事是真上,当下便要上前将荀封芮拉开。 识得荀封芮的那些学子连忙上前拦住:“各位同窗慢着,这…这是中书令荀大人啊!” 还有学子压低了声音:“放心,侯爷不仅是先生,还是武将,吃不了亏。” 此时姜远与荀封芮,两人一个掐脖子,一个揪胡子,谁也不肯松手,并相互瞪着。 “姜远!你想坏老夫名声,老夫也不活了,死吧。” 荀封芮的脑袋猛的撞在姜远的前额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荀老头,你不问青红皂白,竟敢诬陷本侯!” 姜远只觉额头巨痛,恼怒之下,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叉,捅进荀封芮的两只大鼻孔中。 经常打架的都知道,鼻孔极其脆弱,神经众多,被捅上一下眼泪都能被捅出来。 “嗷…” 荀封芮发出一声狼嚎之声,整个脑袋往后仰:“姜远!你敢还手?!” 姜远怒道:“许你打我,就不许我打你么,我再叉!” 此时的扬面极其壮观,荀封芮掐着姜远的脖子不松手,姜远一手扯着荀封芮的胡子,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叉在他的鼻孔里。 一老一少如被定住了一般,就这么僵持着。 两人其实都有护卫,但这个扬面谁也不敢上前拉人,急得团团转。 万启明见状不好,连忙跑去搬救兵。 书院中除了鸿帝还不方便露面以外,能镇住荀封芮的非伍禹铭莫属。 文韬部与讲武堂考扬离得不远,格物部这头那么大的动静,早就引起了其他两部的学子们的注意。 只是因为在考试进行中,一众学子不敢过来围观罢了。 此时万启明匆匆跑至文韬区,叫道:“伍老大人,姜大人,不好了!侯爷与中书令大人打起来了!” 姜守业一听跳了起来,甩了袖袍就要往格物部走:“那老匹夫敢欺吾儿!” 伍禹铭一柱紫竹拐:“扶老夫过去看看。” 姜守业连忙停了脚步,扶了伍禹铭的胳膊:“老师,您慢点。” 讲武堂的上官云冲此时已冲到格物部,指着荀封芮骂道:“老匹夫,你敢伤我儿?!撒手!” 荀封芮叫骂道:“上官云冲,你教的好女婿,竟敢暗害老夫!老夫是那么好欺负的么!” 上官云冲骂道:“老匹夫你放屁!我儿如何暗害你了!休得胡言!” 此时的荀柳烟已泪如雨下,拉着荀封芮的胳膊哭道:“爹,您别这样,是孩儿要来此念书,与他人无关。” 姜远也叫道:“荀老头,可听清了!令爱要来此念书,本侯只管按书院规矩招人,与本侯何干!” 荀封芮见得女儿这般说更怒,心里堵着一团火,喝骂之语到得嘴边又开不了口,气得头顶都冒出了青烟。 “住手!荀封芮你真是好胆!” 姜守业扶着伍禹铭急急而来,见得荀封芮掐着自己儿子的脖子,当即大怒。 以往姜远闯再大的祸,他都从不舍得动姜远一根毛发,此时却被荀封芮掐了脖子,这还得了。 姜守业倒是自动忽略了,姜远还揪着荀封芮的胡子,两根手指捅在人家的鼻孔里。 “成何体统!” 伍禹铭顿了顿手中的紫竹拐杖,轻哼了一声:“都给老夫松手!” 伍禹铭虽不问世多年,但其威严与声望并存,虽声音不高,却极具震慑力。 姜远道:“荀老头,听到没有!快撒手!” 荀封芮见得伍禹铭在此,不松手也得松手,他可以不惧上官云冲与姜守业,但却是不敢明着忤逆辅佐过两代帝王的帝师。 荀封芮怒目看向姜远:“你也撒手!” 说着,两人同时撒了手,姜远摸着脖子咳嗽不已,荀封芮也没好到哪去,胡子被揪掉了一大把,两只鼻孔也红得不得了。 伍禹铭见得二人松了手,目光扫过二人:“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文韬部与讲武堂的学子,再控制不住好奇心,皆围了过来看热闹。 就连小娟儿与上官麒、上官麟两兄妹,也从人缝中钻了进来,眨巴着大眼睛,满是好奇之态。 荀封芮稍稍冷静了一些,指着姜远怒道:“姜远包藏祸心,离经叛道,散布妖言,说什么女子也可入书院念书! 老夫女儿受了这妖言,偷跑来此,皆是姜远的妖言所致!天下不知多少人要受他的害!” 荀封芮倒是还没被气糊涂,也不敢说姜远唆使手下,拐带他女儿,否则荀家的名声与荀柳烟的名节就全完了。 但这话一出,不仅攻击了姜远,还将伍禹铭、姜守业、上官云冲,以及书院中的所有先生都给骂了。 按他的这个说法,格物书院男女皆招有教无类,与所有在此任教的先生,都是离经叛道。 大周一向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从父,出嫁随夫,也就只有这格物书院敢如此行事。 这不是离经叛道又是什么?! 伍禹铭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怒意:“荀大人,你也是博古通今之人,应当知晓,苟利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俗。 格物书院以开万民之智为主旨,即然是万民,又何须区分男女!” 荀封芮哼道:“伍老大人,老夫知您是这书院的山长,但您却是被姜远蒙蔽了!妇人只需温良恭俭,习女工,相夫教子即可! 这格物书院男女同窗,极易生出恶事来,此乃礼乐崩坏之先兆! 老夫气不过姜远开此祸乱之举,又气他妖言惑众,老夫即为中书令,为使大周万世得顺,为使礼乐不崩,就是与他同归于尽又如何!” 姜远听得这话气笑了,荀封芮这老家伙,明明打上门来时,说的是自己唆使手下人拐骗他女儿。 现在这么多人在此围观,怕损了自己的脸面与女儿名节,将格物书院男女同窗之举,说成是危害大周社稷,崩坏了礼乐,这帽子扣得如山一般大了。 伍禹铭拄了拄柺,正想教育一番荀封芮,却被姜远拦住:“师公,让徒孙来告诉他,为何要让大周的女子识字读书,否则他怕是不服!” 伍禹铭看了一眼姜远,轻点了点头,算是应许了。 姜远拍拍身上的尘土,目光看向荀封芮: “荀大人,按你所说,天下女子只该习女工、相夫教子,如若不然便是礼乐崩坏。 那本侯问你,你给你儿子讨婆娘,你为何非要那种知书达理的女子,最好还是琴棋书画都会的,不识字的怕是你家看不上吧! 那按你的说法你的要求,你儿子将来不是要取一个礼崩乐坏的女子为妻?!” 荀封芮一怔,哼道:“我荀家娶妻,用不着你管!” 姜远白眼一翻:“谁管你家那些破事!你刚才所言之言,攻击到了天下所有人! 天下不乏许多不识字,却温恭良俭之女子,但她们做为万民之一,为何就不能读书识字? 本就温恭良俭的女子,再识字读书明理,岂不是更美上加美,礼乐只会更坚,何来崩坏之说?” 荀封芮一甩大袖:“一派胡言,你可知妇人识字则情乱!你不但要违了先贤之教,还要男女同窗念书,这不是礼崩乐坏是什么!” 这话顿时引得赵欣不满:“荀伯伯,您这话就过了,谁人说妇人识字则情乱?!妇人不识字才会容易遭受蒙骗!” 姜远目瞪着荀封芮,骂道:“荀老头,枉你官至宰相,古话还说簇簇人闻狗屎香呢,你怎么不去吃上一坨?! 令爱都知,女子若无才无德,何以教出有德之子,何以相辅夫君之言!你自诩博古通今,你博的什么古,通的什么今?” 第605章 赵祈佑的态度 姜远冷笑道:“荀老头,本侯要声明一下,本书院遵从自愿原则,愿来的来,不愿来的不强求!本书院何时蛊惑妖言了? 令爱愿来,只要通过考核,我们便按规矩收取,如果考不过,你求本书院也是不成。” 荀封芮被噎住,格物书院的招生告示上,关于男女同窗这一块,只有简短的一句男女不限,其他的没了。 所谓的妖言还真没有,如果有,荀封芮早上金殿参姜远了,他此时哪里答得上来。 荀封芮怒哼一声:“我与竖子没什么好说的!烟儿,跟为父回去!” 荀封芮说不过,便喝令荀柳烟回去,自家的女儿还不能做主么? 荀柳烟泪流满面,砰的跪倒在地,倔强的摇头:“爹爹,女儿不是笼中之鸟,求爹爹成全!” 荀封芮没想到荀柳烟,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跪地忤逆,气得稀疏的胡子不停的抖动:“起来!回家!” 荀柳烟仰着头,泪水滑过俏丽的脸蛋:“女儿不回!” “你!” 荀封芮气得身形一颤,曾经多乖巧的女儿,此时竟然如此,扬起巴掌便扇了过去。 姜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荀封芮的手,不让其扇下去。 荀封芮更怒:“姜远,老夫管教子女,你敢拦我?!” 姜远正色道:“你要管教令爱,本侯管不着,但在书院打人,并且打本侯的学生,这事就该我管!” 荀封芮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姜远喝道:“好胆!你敢插手老夫家事,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上官云冲冷笑一声:“荀老匹夫,你说谁活得不耐烦了?” 姜远摆摆手:“就事论事,荀老头,令爱有上进之心,你该当高兴才是!若天下女子都如令爱一般,你这个宰相爷更该高兴!” 荀封芮开口便要骂,却听得姜远又道:“伍老大人说得对,女子也是万民之其一。 你今日若在我书院打学子,并将荀姑娘带走,你的罪就大了。” 荀封芮听得这话,暴跳如雷:“老夫要带自己的女儿回去,何罪之有!真乃天大的笑话!来,你治老夫一个罪看看!” 姜远见得荀封芮怒不可遏,也是很无奈,他根本不想管这些烂事,哪怕荀封芮将荀柳烟填了井,这都不关他的事。 但这事发生在书院,他就不得不管,不但要管,还要管到底。 否则荀柳烟就这般被荀封芮带走,产生的影响会极大,以后谁家会将女子送来书院念书? 姜远冷笑道:“我治不了你的罪!但大周律可以!我且问你,荀柳烟是不是大周子民? 我大周女子有上进之心,有识字明理之由,这是我大周之幸! 女子善则家和,再以才德相配,相夫教子事半功倍!子有才夫有德,则万事兴!不仅兴家还兴我大周! 你现在要带走的,不仅仅是你女儿,带走的是我大周兴起之希望! 这便是阻碍我大周成为世界之中心,拖我大周之后腿,乃包藏祸心坏社稷,坏社稷如同谋反!” 荀封芮不是喜欢扣大帽子么,姜远直接压上一顶如天塌般的大帽子来。 坏大周的江山社稷之罪,这谁能扛得住。 “好!说得好!” 围观的一众学子纷纷拍了巴掌,姜远的这番话可谓振聋发聩,女子若都识字知书义,岂不是更利于相夫教子? 当然,天生品德差的泼妇不算在其列。 学子们都饱读诗书,谁又不愿意将来自己的另一半,是一个红袖添香知书明理之人? 荀封芮被姜远一连串的大喝,以及鼓掌的学子的叫好声,给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浮了出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荀封芮好半晌才缓过气来,指着姜远的鼻子:“好!好!姜远,你果然擅诡辩!” 姜远摆手道:“并非本侯擅诡辩,令爱资质聪慧,敢独自来我书院,胆气不输男儿,你应当为此高兴!本侯的儿女将来若是如此,做梦都要笑醒。” 姜远说着,缓步走到荀柳烟的考桌前,拿起她所考的试卷:“承认自己的女儿优秀不丢人,你且看这试卷上的三道题,她答对了两道。 要知道,我这格物书院最难的是格物、算章、天文,而非子史经集。 按本院的要求,答对一道即可入学,有的学子一道都答不对,令爱之智不弱于男子。” 荀封芮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那张考卷上,但见字迹清秀工整,不是自己女儿的字迹又是谁的。 荀封芮转头看看荀柳烟,又看看那张试卷,他还从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算章一道有如此能力。 但心中却并不太以为然,这些再好又如何,将来迟早是要嫁作他人妇的。 就在此时,书院大门处响起开道的呼喝之声,一队扛着旌旗,全身穿金甲的金吾卫,护着一辆厌翟车驶进了书院。 众人皆震惊不已,厌翟车是公主的坐驾,大周只有三位公主。 而长公主赵复婉,也就是小茹,此时就在书院之中。 且小茹平时出行,都是很平常的马车,厌翟车几乎是不坐的。 此时金吾开道… 众人暗吸了口气,皆猜测难道是宫里的两位小公主来了? 就连正怒火中烧的荀封芮也发起了怔。 伍禹铭抚须一笑:“走,随老夫迎接两位小公主。” 这话一出,众人这才肯定,这真是两个小公主来了。 厌翟车在不远处停下,有金吾立即搬了下车榻,两个宫女与一个老太监,扶着两个年约十岁,穿着华服的漂亮小姑娘下得车来。 两个小姑娘下得车,两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对格物书院充满了好奇之色,脸上还带着点兴奋。 两个小姑娘年岁虽不大,但仪态端庄,一举一动皆合皇家礼仪。 “老朽见过两位公主。” 伍禹铭领着一众人,上前行了大礼,上千学子也不敢怠慢,皆弯腰拱手。 荀封芮见得真是公主,也拱了手:“老臣见过两位殿下。” 两位小公主轻抬小手,稚声道:“伍老大人,姜大人,上官老将军,荀大人不必多礼,众位也不必多礼! 本公主姐妹是奉皇兄之命,来此念书,就当本公主姐妹是寻常学子便是。” 这回所有人都惊呆了,姜远也惊得合不拢下巴。 他是想招女学子,可没想过要弄两个小祖宗进书院。 别看这两个小公主现在端庄有礼,但看她们俩那两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就知道,这俩小祖宗也不是易与之辈。 此两个小公主,一为荣安公主赵若柠,十岁;一为庆玥公主赵若汐,九岁。 鸿帝五十时才得这两女,一向疼爱有加,在后宫中也是小魔头一般的存在。 “姐夫!” 果然,两个小公主见得姜守业身后的姜远,欢快的叫了一声奔了过来,一左一右的拉着姜远的衣袖:“姐夫,我姐妹来念书,你可得照顾好我们。” 姜远刚才与荀封芮打架都没出汗,此时额头上却浮出薄汗来:“若柠、若汐,你们想要我怎么照顾?” 赵若柠嘻嘻一笑:“姐夫,我与若汐妹妹也没什么要求,每天巳时一刻起床,你不得催我们! 我们要佣人服侍,饭食要送到我们房间!” 赵若汐勾着手指头补充:“我们还要每七天就要出书院游玩,你不准不让! 还有,我们要是学得不好,你不许告我们的状! 还有…” 姜远断然回绝:“你们说的这些,我都做不到!到了书院,就得和别人一样,早上辰时起床,吃饭自己排队,衣服自己洗,出书院更不可能,除非书院统一安排…” 赵若柠与赵若汐闻言,立即撒娇,摇着姜远的袖子:“姐夫…” 姜远满头黑线:“叫姐夫也没用,要不你们回宫算了。” 赵若柠哼道:“这也办不到那也办不到,你当什么姐夫!” 赵若汐嘟了嘴对赵若柠道:“都说了他肯定不应,求也是白求。” 赵若柠哼道:“要不是皇兄硬要我们来,我们才不来呢!” 两个小公主见得姜远不应她们的要求,也不扯姜远的衣袖了,改向伍禹铭发起进攻:“伍爷爷,您是山长,您会照顾我们的是吧。” 伍禹铭抚着胡须大笑:“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你们虽为贵胄,但到了书院,就该与其他人一样,所谓…” 赵若柠与赵若汐闻言,将头扭到一边,嘟囔道:“臭老头!” 伍禹铭也不生气,呵呵笑着,招手将小茹唤了过来:“带她们俩去先生别墅区。” 赵若柠与赵若汐见得小茹,连忙扑了上去,甜甜的叫道:“皇姐…我们最喜欢你了,你要照顾妹妹哦。” 小茹甜甜一笑,低声道:“咱们去见父皇。” 两个小丫头闻言一喜,姐夫不照顾,亲爹在这还要姐夫干嘛,欢喜的跟着小茹走了。 两个小公主倒是走了,围观的众人却面面相觑。 刚才所有人都听得清楚,荣安公主与庆玥公主是赵祈佑强行送来的,这里面的含义就丰富了。 此时那随行而来的老太监,对姜远道:“丰邑侯,陛下口谕,两位小公主在格物书院念书,全程由您负责。” 姜远躬了躬身,问道:“陛下还说什么了?” 老太监答道:“陛下说,其他的陛下不管,让您看着办,按书院规矩来就行。” 姜远领了旨意后,老太监领着金吾卫与宫女匆匆去了,硬是没留下一个宫女侍候。 荀封芮的脸一阵白一阵红,赵祈佑都把两个幼妹送来了,此时书院中有三个公主,一个县主,这信号还不明显么? 若是自己真要带走女儿,说姜远离经叛道,这岂不是也在指责赵祈佑? 赵祈佑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又全说了。 虽从没公开支持过格物书院,但现在,支持得还不够明显么? 皇家公主都能放下身份,放下男女大防来此,他一个宰相难道非得要顽固不化,来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姜远似笑非笑的看着脸色变来变去的荀封芮:“荀大人,时代不同了。” 荀封芮只觉气力全无,恨恨的看着姜远,突然伸手拉着姜远走到一旁,咬牙切齿的问道: “姜远,我知道你对老夫不满,但你实是下作!竟让手下人拐骗我女儿! 此事,老夫与你没完!” 姜远见得荀封芮恨意极大,他可不愿背这个锅,脸色一正:“荀大人,你可以打本侯,但不能凭白诬陷本侯!本侯怎会是那种人!” “你是!” 荀封芮用手指戳着姜远的胸口,咬着牙道: “老夫护卫亲眼所见,那叫利哥儿的是不是你小舅子!你还敢抵赖!” 此时在忠义祠罚站的利哥儿猛然打了几个喷嚏,全然不知背了口大锅在身上。 姜远一愣,摸了摸下巴:“不可能!” 姜远之所以这般肯定,倒不是他护着利哥儿。 实是知道利哥儿机灵是机灵,但他一门心思都在捉鱼摸虾当大将军之上,平时被管得又严,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外面的女子。 更莫说还是深闺之中的荀二小姐,他恐怕连荀府家的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第606章 比春闱还难的考题 利哥儿敢拿弩吓他,向天高心中记恨,但利哥儿的身份非同小可,他一个护卫又能拿他怎么着。 这不正好让荀封芮来找姜远的麻烦么,向天高很清楚荀封芮极宠荀柳烟。 正好利用这一点,他便说了利哥儿的大名,来报自己的恨。 至于那不知名姓的小子,敢牵荀二小姐的手,向天高决定找了空档去弄死便是。 荀封芮见得姜远不认,怒道:“姜远,你敢做不敢当么!老夫再度与你拼过!” 荀封芮说着,又要动手。 他清楚,这种事就是上金殿去告也没用,赵祈佑定然会和稀泥。 若是赵祈佑兴致一来,乱点鸳鸯谱,将荀柳烟与姜远的小舅子赐个婚,这亏得吃到姥姥家。 姜远见荀封芮又要暴走,连忙按住:“老荀,你莫冲动,此事定然有蹊跷。” 荀封芮怒道:“有什么蹊跷,你使下三滥的手段,你敢做不敢认,枉为人子!” 姜远心平气和的说道:“老荀,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关乎令爱名节!令爱就在此处,叫过来一问便知!” 荀封芮一愣,他只顾着发怒了,倒是没有空闲来问这些,此时经姜远一提醒,这才想起来。 姜远见荀封芮稍微冷静了些,招手将荀柳烟叫了过来。 荀柳烟眼睛红红的,屈身向姜远行了一礼,又朝荀封芮弱弱的叫了一声:“爹。” 荀封芮哼了一声,脸色依然铁青:“我且问你,今早与你在一起的那男子是何人!” 荀柳烟微低下头去,她冰雪聪明,自然能想到定是向天高,将她与木无畏拉手一事说了。 荀柳烟性子虽倔,却也不敢相瞒:“回父亲,那是刑部木员外郎家的公子,木无畏。” 荀封芮一听更怒,若是利哥儿倒还好,怎么说他爹也是个镇远大将军,姐姐是诰命,姐夫是侯爷。 现在听得是一个员外郎的儿子,当即就又要跳起来。 “姜远!你!老夫与你拼了!” “老荀,且慢点拼!问清再拼不迟!” 姜远连忙又挡住荀封芮:“木无畏刚从济洲回京不过二天,其中定有缘由!” 荀封芮哪肯信,已怪定了姜远使的下作手段。 荀柳烟见得二人又相互抓衣领子,连忙将昨夜她如何逃出城,如何到得溪边被蛇咬,木无畏如何救的她,一一道来。 荀封芮听得女儿解释,脸色缓和了许多:“当真?!” 荀柳烟哭道:“女儿句句属实,岂敢欺瞒父亲大人!定是那向天高胡说八道,才致父亲大人与侯爷起了误会! 此事因女儿而起,女儿不愿久居深宅,又不能违了孝道,女儿着实为难,不如让女儿死了算了!” 荀封芮见得荀柳烟哭得撕心裂肺,此时才知道心疼:“吾儿不哭,为父错怪于你了。” “那父亲,可允女儿在此念书?”荀柳烟打蛇顺杆上。 荀封芮老眼一瞪,又要发怒。 姜远抱着胳膊道:“老荀,想好再说。” 荀封芮的怒气又被塞了回去,赵祈佑都把两个小公主送来了格物书院,他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荀柳烟押回去。 这让赵祈佑这个皇帝怎么想,这不是跟他不是一条心么? 荀封芮气得胡须抖动着,咬着牙道:“那吾儿要好生的学,其他的勿作他想!” 荀柳烟闻言大喜,抹了把泪:“谢父亲大人成全,孩儿定当在此跟书院先生好生读书。” “你且去一边等着,为父与丰邑侯还有话要说。” 荀封芮将荀柳烟赶到一旁,盯着姜远:“姜远,管好你的手下!莫让老夫听到不好的消息,若不然,老夫即便打不过你,也要吊死在你家门口!” 姜远哈哈笑道:“老荀,你且放心,本侯教书育人,岂是下作之人!本书院学子严禁谈情说爱,此乃院规,你若不信,尽可去问伍老大人!” 荀封芮听得这话,这才稍放了点心,一甩袍袖拉着荀柳烟去一旁说话去了。 姜远也长松了口气,这事总算暂时平息了,虽然过程很不斯文。 姜远摸了摸下巴,暗道木无畏刚来鹤留湾两天,这小子就牵人家姑娘的手,这事得好好提醒一下他。 “先生。” 赵欣见得荀封芮未再与姜远争吵,拿着试卷摆着水蛇腰盈盈而来:“先生,这是学生的考卷,您看看可还行?” 赵欣嗲声嗲气的,让姜远直起鸡皮疙瘩,但人家来问他考得如何,不回也不行,便接了试卷。 这一看,好家伙,三道题全对,尤其是那道算章,解题思路很是刁钻。 “还行。” 姜远将试卷还给赵欣,笑道。 赵欣杏眼眨动:“那小女子能跟着先生学习格物算章了?” 姜远只得点头:“你根基极好,女子懂算章极其罕见,准你入学了。” 赵欣嘻嘻一笑:“谢先生。” 姜远道:“今日待得所有学子考完,明日就会举行正式的开学典礼,你到时来报到即可。 不过,我要提醒你,本院除了启蒙班,余者都要住校,以军中之法管理,凡事亲力亲为,县主,可做好吃苦的准备了?” 赵欣嫣然笑道:“能跟随先生习学问,学生什么苦吃不得。” 姜远实是不敢与这赵欣靠得太近,此女的媚态实乃天生的,极其勾人心魂。 但姜远知道,在这副媚态之下,还藏着野心与不甘。 虽然不知道那野心里包藏着的是什么,但姜远的直觉告诉自己,离赵欣远点。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前来。 “妾身李蔡氏,见过侯爷。” 来人却是李锦书的夫人李蔡氏。 “李夫人不必多礼,你这是?” 姜远看着李蔡氏与那模样像极了李锦书的少女,问道。 李蔡氏又屈了屈身,拉过那少女:“侯爷,这是妾身之女,我家老爷想让她进书院念书,求侯爷成全。” 姜远摸了摸鼻子笑了,李锦书还真是个妙人,比荀封芮可开明多了。 他却是不知道,李锦书送他女儿来此,是钓金龟婿的。 有了赵祈佑这个帝王与当朝宰相荀封芮带头,很多权贵都嗅出了味道。 下午时分,来书院的女子多了起来,皆是各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要来报名求读。 于是乎,一大群千金小姐入了书院,引得正值血气方刚的学子们,脖子伸得老长。 为在佳人面前搏好感,有故作清高的,也有大声吟诗的,还有脸皮厚直接上前搭讪的。 这群千金小姐,哪见过这么多的才子,纷纷捂了嘴轻笑,如书院中的桃花一般。 姜远见得不妙,连忙将梅氏请了来,专门负责女学子的住宿与生活,唯恐出乱子。 下午之时,文韬部那一千多经过初试的学子,要进教室,正儿八经的考试了。 一千多学子分成五个考扬,每个考扬有三个大儒坐镇。 学子们进得教室,拿到卷子时顿时傻了眼,上面不仅要考子史经集,还要考农桑。 什么某地遇了洪涝,如若尔等是地方官该如何?怎么防疫,怎么救灾? 还有稻子何时育秧,麦子何时抽穗,如何防治病虫害? 商贾进布,二十文进货,三十文卖出,六十文买回,商贾亏损几何? “先生,我等皆是读书之人,如何知晓怎么防疫,稻子何时育秧,麦子如何防病害! 商贾是赚是亏,与我等何干!” 这样的问题在五个考扬此起彼伏。 考扬的大儒们哼了一声:“尔等熟读子史经集,为的是做官! 既然要为任一方父母官,若不知水利农桑,不知市面盈亏,如何保得一方民生!” 许多学子愤然反驳:“救灾防疫,请朝廷赈灾便是,我等都是读书人,岂可与农夫商贾为伍!” 这话刚好被到处溜达的姜远听见,当下便道:“尔等是不是以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其他的都入不了你们的眼是吧?” 提出质疑的学子大声道:“难道不是么?” 姜远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所谓的读书高,是让尔等读书提高自己的品德,而不视自视清高! 尔等若觉得除了读书做官,其他的都是下品的话,这只能说明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读书是让尔等明事理,不是让尔等装清高的!尔等所食之饭,是凭空长出来的么? 尔等要做官,不懂农桑,何以让治地百姓吃饱饭? 尔等不懂防灾防疫,眼看着自己的治地受了灾的百姓流离失所? 尔等不懂商贾之道,如何灵活收取商税? 若尔等只认为读好书考个功名当了官,就万事无忧,那朝庭要你们有何用?!” 一番话下来,怼得一众学子哑口无言? 但仍有一些学子愤愤不平,他们在春闱中已然失利,以为到得格物书院会相对轻松一些。 谁料格物书院更变态,春闱也只不过考八股文,这里却是涵盖方方面面,这谁能考得过。 与若这般,还不如回国子监去写八股文。 一些学子愤然离扬,这一走又是二三百人。 姜远让人将这些离扬的学子记上姓名,下回再来就进不了这个门了。 让姜远欣慰的是,他最先收进来的孟学海等二十余个学子,因为提前学了两个月的缘故,竟然无一淘汰。 考至天黑,上千学子才离了考扬,一众大儒们连夜阅卷,能坚持考完并取得合格成绩的,文韬部只有四百一十五人。 按照小茹定下的招生计划,文韬部只有三百个名额,但最终决定这四百一十五人全部录取。 数千学子中,只取四百余人,可算十里选一,这些合格的都是值得留下的。 讲武堂就没有那么多淘汰的,所谓穷文富武,能学武的都是家境殷实的,敢来上官云冲手下报名的,都有几把刷子。 一百三十余人,只有两个地方武将的子弟被踢了出去,那俩人上来就送礼,惹怒了上官云冲,否则便是全员皆招之态。 格物、算章、天文部,就简单了,一个没落下,五十五人尽皆招了。 但这些学子中夹带了两个女子,那便是赵欣与荀柳烟。 原本按姜远的打算,书院招收女学子,只是为了开大周女子进学堂读书之先河,以此改变大周百姓陈旧的观念。 这些女子进得书院,也并非要她们学出多大成就,只要她们做个榜样带个头就行。 所以入院考试极其简单,只要愿来的都收了。 姜远把这些女学子聚到一块,再让两个老先生教教子史经集就行。 但赵欣与荀柳烟铁了心要在格物部。 这俩个女子的算章根基极好,姜远也不愿明珠蒙尘,便让她俩留在了格物部。 忙活了一天,书院中的所有人都很累,特别是那些年岁大的老先生。 不过,这些大儒虽然累,却也是高兴的,几千学子中总有天资亮眼之人,那四百一十五个文韬学子,就是他们的宝贝。 姜远牵着小茹的手,两人缓步出了书院往家中走,此时已是满天繁星了。 “夫君,今儿累坏了吧。”小茹轻抚着姜远的手,心疼的说道。 姜远摇摇头,笑道:“累是有点累,书院刚开乱糟糟的,慢慢就好了。” 小茹柔柔的看着姜远,想起当年教她写下那个人字之时,姜远说过,做人要相互扶持。 如今姜远开办书院,要扶的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天下百姓。 俗话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小茹却是一点不悔,只觉得自己的夫君大志盈天,是她的盖世英雄。 姜远与小茹牵了手慢慢走着,突然想起木无畏与荀柳烟之事来,回头对文益收问道: “利哥儿他们去哪了?今天怎么没见着他们来书院?” 文益收答道:“利哥儿等四人,今早在书院门前与荀家护卫起了冲突,动了弩机,老李将他们四人押去忠义祠罚站了。” 姜远闻言一惊,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利哥儿居然掏了军弩,这事他现在才知道。 姜远面色一沉:“让那四个混账来见我!” 第607章 告诫 姜远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目光看向利哥儿与徐文栋:“说说吧,为什么被老李罚站。” 利哥儿与徐文栋打了个哆嗦,连忙认错:“我们错了,不该将军弩掏出来。” 姜远摆摆手:“都坐下吧,站一天了不累么?” 利哥儿等人皆是一愣,他们以为姜远叫他们过来,定然要挨一顿大骂。 但此时姜远脸上一点怒意也没有,反而让他们坐,这就更让他们心惊胆跳,哪敢坐下。 姜远见得四人不坐,笑道:“你们四人所做之事,并非全错,保护弱小不失侠气,也算是好男儿了。” 利哥儿与徐文栋互看一眼,他们只道姜远是在说反话,接下来肯定要被吊起来打了。 木无畏与柴阳帆却是抬头抱拳:“谢侯爷夸奖!” 利哥儿与徐文栋悄悄瞪了一眼他二人,暗道,这是夸奖么,你们就谢。 利哥儿与徐文栋这点小动作,哪逃得过姜远的眼睛:“你二人掏出军弩时怎么不知道怕,现在却是怕了?” 利哥儿与徐文栋哪敢吱声,静等着姜远的狂风暴雨。 姜远目光灼灼:“你们错的不是掏了军弩,而是掏得时机不对。 今日鹤留湾这么多学子在扬,若是误伤他人,你们有没有想过结果? 这鹤留湾是你们的主扬,尔等又是保护弱小,他们人多又如何呢?你们的脑子是猪脑子么?” 利哥儿与徐文栋、木无畏、柴阳帆听得面面相觑,姜远似乎还真没有怪罪的意思。 利哥儿微抬了头,小心的问道:“姐夫,你不怪我们?” 姜远叹了口气,正色道:“以后遇事多动动脑子,今日荀府护卫诬陷你们拐带荀二小姐,要上来抢人。 你们除了掏军弩出来,就没有别的办法么?好好想想。” 利哥儿等人闻言,皆做思索状,但想了许久,却是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利哥儿抓着脑袋:“姐夫,当时情况紧急,实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 姜远斜了一眼利哥儿:“就你们这脑子,以后为将为官,上得沙扬、朝堂,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木无畏倒是机灵:“请侯爷教我们。” 姜远淡声道:“你们要记住,真刀真枪的对敌时,拼的是勇,但像今日你们所遇的情况便要用脑子!” 四人闻言皆抬起头来看着姜远,眼中带着求知之色,他们很想知道,如果是姜远遇上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 姜远放下手中的茶盏:“如果是我,早在荀府护卫诬陷拐骗荀二小姐之时,我便会要求他们拿出是荀府护卫的证明来,否则就是徦的,就是想借荀府之名,强抢二小姐。” 利哥儿与徐文栋眼睛一亮,这一招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木无畏却小声问道:“可是…官宦人家的护卫,都有牙牌证明身份,我等若是这样说,他们定然会拿出牙牌。” 姜远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眼木无畏:“他拿出身份牙牌,我就要认么?难道牙牌就不会是徦的么?他怎么证明他的牙牌是真的? 你嗷几嗓子,咬定他们是徦冒的荀府护卫,牙牌是伪造的,再加上荀二小姐也会站你们这一头。 现扬那么多学子,他们会相信你们还是相信那群护卫?这么多学子齐上,他们敢动你们?他们敢打学子?” 四人抓着脑袋仔细想想,如果真这么一搅,向天高等人就陷入了自证的陷阱中。 如果他证明不了自己是真的荀府护卫,在扬那么多学子,岂能让他们将荀二小姐带走。 姜远又道:“就算学子们怕事不敢相帮,你们有四人,溜走个人去叫帮手很难么? 为何非要弄得不可收拾之时掏弩箭?你们敢杀他么?就算你们敢杀,他们几十号人,你们两把弩机杀得过来么!” 利哥儿摸着脑袋讨好的笑道:“我们这不是没姐夫脑子好使么。” 姜远两指一屈敲在利哥儿脑袋上:“你平日里看的兵法,就只认个字么?活学活用,遇事先多想想,傻不拉几的,还想当将军呢。” 利哥儿挨了一暴栗疼得呲牙咧嘴,满脸委屈,没想到拍个马屁还会挨打。 木无畏拱手道:“侯爷,小的懂了,这是兵法上的避实击虚,因势利导。” 姜远赞赏的点头,木无畏还算聪明,一点就透。 利哥儿小声嘀咕:“这分明是大缸搅屎。” 姜远转头看向利哥儿与徐文栋:“将军弩交出来。” 利哥儿闻言,脸色一惨:“不要啊!” 利哥儿对这把军弩稀罕得不得了,往日里呵护得极好,走哪都带着,现在让交出去,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而徐文栋那把军弩,则是当初乱兵闯鹤留湾时,独臂老李给他防身用的。 徐文栋倒是没二话,将衣摆下的军弩掏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利哥儿眼巴巴的看着姜远:“姐夫,这是你送给我的,送出来的东西,你怎能收回去。” 姜远又敲了敲利哥儿的脑袋:“军弩还是你的,我代你保管,什么时候念完书什么时候还给你。” 利哥儿哀嚎一声:“那岂不是要等三年?” 姜远喝斥道:“交不交!” “我交!” 利哥儿不情不愿的将军弩拿了出来,依依不舍的放在桌子上。 姜远目光又看向木无畏与柴阳帆:“你二人也将兵器交出来,格物书院禁止任何学子私藏兵刃入院。” 木无畏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与几颗飞蝗石来。 柴阳帆咧了咧嘴:“小的没兵器。” 姜远点了点头,让门外的护卫进来将桌上的军弩与匕首收了,这才道:“我再教你们一招。” 利哥儿与木无畏、柴阳帆、徐文栋精神一振:“您说。” 姜远笑道:“兵器乃士卒的第二条命,怎能轻易说交就交,下回记住了。” 利哥儿与木无畏、徐文栋目瞪口呆,惨号出声:“上了大当了!还我们的军弩!” 姜远一挥手:“嚎个屁,以后机灵点,还有得亏吃呢!都给我滚!” 利哥儿与徐文栋垂头丧气,好好的军弩就这么没了,没了也就算了,还要被诛心,这谁受得了。 “木无畏留下。” 姜远见得四人耷拉着脑袋往外走,又想起一件事来,连忙将木无畏叫住。 木无畏停下脚步,拱手道:“侯爷还有何吩咐。” 姜远站起身,拍拍木无畏的肩:“你昨夜救助荀柳烟,干得不错。” 木无畏脸色一喜,姜远并没有因他救荀柳烟给书院带来了麻烦,而怪罪于他,反倒是夸赞。 姜远又道:“你为人正直,脑子也聪明,我要提醒你的是,进了书院就好好念书,不要与荀柳烟靠得太近。” 木无畏一愣,随即应道:“小的救荀姑娘只是出于侠义之心,没有非分之想。” 姜远似笑非笑的看着木无畏:“今早之事,详细的过程我也知道了,你没有非分之想最好。 就我个人来说,不喜什么门户之见,但大周所有人都讲究门当户对,你可懂了?” 木无畏只是情商低了一点,但却不是愚笨,相反极其聪明。 姜远的话他怎能听不懂。 昨夜他救了荀柳烟,今日两人彼此相护时,荀柳烟不但不松手,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做为一个快要及冠且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他再木讷,也是有点心动的。 如今两人又同在书院求学,若是一方有心,定然就会频繁接触。 但荀柳烟是宰相之女,木无畏只不过是一个员外郎的儿子。 宰相之女断然不会下嫁,即使荀柳烟本人同意,荀封芮也不会同意的。 如若两人非要强行在一起,这不是什么佳偶天成的好事,说不定会是天大的祸事。 宰相要拆散他们太容易,弄死一个员外郎更容易。 虽然这种事未必会发生,但姜远却不得不先预防。 最好的法子,就是在木无畏与荀柳烟未生出情愫前,将这个苗头掐死在萌芽之中。 这是在保护木无畏,而不是棒打鸳鸯。 虽然姜远与上官沅芷,当初干的就是私定终身之事,这才成了亲。 但这事换在别人身上,基本上复制不了。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虽然是死对头,但年轻时是师兄弟,又是知交好友,两家的门第旗鼓相当。 当时这两家唯一害怕的,是担心联姻之后会引来鸿帝的猜忌,除去这个,其他的都不是事。 木无畏正色应道:“侯爷放心,小的知轻重。” 姜远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很多事我们可以努力,但有的事却要考虑周全,你且去吧。” 姜远独自又在中堂中坐了许久,突然自嘲的笑了。 若是换在他刚到大周那会,定然会对门第之见嗤之以鼻,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事物有何不可。 但现在的想法却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自己想改变大周,但大周又何尝不是在悄悄的在改变自己。 “夫君。” 小茹不知何时进得中堂,见得姜远在椅子上发愣,轻抚着他的脸:“您在想心事?” 姜远回过神来,问道:“茹儿,为夫是不是变了?” 小茹柔声道:“您刚才对木无畏说的话,妾身听见了。 妾身以为,夫君没有变,只是你担心的人太多,关心的事太多,肩上担子重了,所以考虑的也多。” 小茹蹲下身,将脸贴在姜远的大腿上,柔情似水:“在茹儿心里,您还是当初救茹儿时的那个人,从未变过。 妾身只恨自己是女儿身,帮不了夫君太多。” 姜远抚着小茹的脸,像是自语,又似在对小茹说:“初心不改,我还是我。” “嗯!” 小茹站起身来,依偎在姜远怀里:“夫君,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主持开院典礼。” 姜远拍拍小茹的背:“好。” “妾身给您准备了茶。”小茹眨眨眼睛,俏皮的说道。 “夫君,快快将酒喝了。” 这时,黎秋梧端着一杯枸杞桑葚酒找了过来,见得小茹在这,不由得愣了一瞬间,随后捧着酒往桌子上一放,也眨着眼看着姜远。 “夫君,药膳好了。” 上官沅芷捧着一个托盘,款款而来。 姜远深吸一口气,一口喝掉那杯桑葚酒,而后又接过上官沅芷熬的药膳,一口闷了,再用小茹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 一个没落下。 日落日出,第二日清晨,初升的阳光洒满鹤留湾,嫩绿的草叶上布满露珠时,众多被录取的学子,迎来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扬开学典礼。 第608章 开院仪式 主席台上,伍禹铭、谢宏渊、姜守业、上官云冲一众大佬、以及十几个大儒,静坐其上。 万启明、与华玄、苏逸尘这些年轻的先生,就只能坐在主席台的两侧了。 但主席台的正中位置却是空着的,也不知道是留给谁的。 宽大的礼堂中,一众学子兴奋的小声交谈,形成的声浪如同赶集一般嘈杂。 他们皆是十里挑一,经过几轮考试才入得书院的,又见得台上坐着的,都是举足轻重之人,不兴奋与激动才是怪事。 相比之下,启蒙班的小娃娃们,有的在打闹,也有的嚎哭着要找娘亲。 “你们的娘亲不要你们喽。” 小娟儿扯着稚嫩的嗓音,喊了一嗓子,顿时将那些没哭的小娃娃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小茹上得前去,轻拧了一下小娟儿的耳朵:“你还捣乱,坐好了。” 五岁的上官麟混在女学子中,见到漂亮的女学子,就甜甜的叫姐姐求抱抱。 惹得一众女学子掩嘴而笑:“这么小就好色,长大了还得了。” 小茹满头黑线的将上官麟从女学子中捉了回来,与临时从侯府叫来的几个丫鬟,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些哇哇大哭的小娃娃们哄住。 穿着一身文士长衫的姜远,提着一个铁皮喇叭,走至台中间位置,咳嗽了一声,一脸的严肃:“肃静!” 嘈杂的礼堂中渐渐安静下来,就连嚎哭的小娃娃也连忙捂了嘴,不敢再哭出声。 姜远见状露了个笑脸:“今日是尔等入书院的第一天,我代表书院全体先生,欢迎列位。” “想必在坐的各位昨日都已收到院规与院训了,我希望大家严格遵守,好好念书! 尔等能入院皆是人中龙凤,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姜远话音一落,便有学子起身拱手:“先生,院规院训我等皆已收到,但是否太严苛了? 书院以军中之法管理也可,不允许谈情说爱也可,但为何不让伴读书童陪读?我等可多出一些束脩的。” 这名学子的话刚说完,立即便有女学子接话道:“先生,刚才这位同窗说的极是,我等皆是大家闺秀,怎能没个丫鬟佣人。” 这两人的话立即引起所有女学子的附和,男学子也有一小部分点头。 这些要求有伴读书童与丫鬟佣人的学子,皆是官宦人家或富家大户人家的子女,往日里娇生惯养习惯了。 现在到这书院念书,不仅要住校,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动手,这哪受得了。 姜远微微一笑:“尔等是来念书的,进了书院皆是学子,不再是公子/小姐。 本书院的宗旨是知行合一,若是你们还想与往常一样,让人侍候着,便与本院宗旨相悖。” 一众女学子听得这话怨声载道。 这第一批来的女学子,无一人是穷苦之家的女子,哪里吃过苦头。 “我等是来念书的,书念好了不就行了!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本小姐不念了!” 最先接话的那名女学子站起身来,甩了袍袖便要走。 姜远也不阻拦,依然面带微笑:“这位姑娘,可想好了,走出这礼堂,便再无机会回头。” 那女子哼了一声:“要不是我爹送本小姐来,我才不来呢!” “那请慢走!还有谁要退出的?” 这时又有几个女学子,站起身来,一句话都没说便出了礼堂。 姜远也不废话,他的确是想开大周之先河,为女子提供念书之途。 所以在招这些女学子时,基本上能认上几个字的,都放了进来。 但却也绝不强留那些娇惯成性,且一点苦都不愿吃的人。 不但不留,而且就算日后这些人想回来,书院也不会再开方便之门。 三十六个女学子瞬间走了五六人,但也有很多聪慧的女子却端庄的坐着。 她们虽然往日里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人,但却是不傻。 前排坐着荣安、庆玥两位小公主,还有亲王之女赵欣,宰相之女荀柳烟,楚州府尹李锦书之女李淑容,上官云冲的孙女上官麒。 这些女子中,就只有李淑容身份差一点,余者哪个不是贵女。 能与这些女子成为同窗,若是处得好了,将来便是极大的人脉,为了自己或家族,现在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男学子这边更是无一人起身,就连最先站起来要求要伴读书童的那个学子,也是一动不动。 正如姜远所说的,能进这书院的男学子,都是人中龙凤,他们或许四体不勤,但脑子却足够聪明。 想拜台上坐着的那一排大佬为师的人,排队都能排到燕安,但他们往日里根本就不收弟子。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能拜在这些大佬门下,这机会真如姜远所说,只有一次机会。 别管书念得好不好,以后出门在外遇着事,拍着胸口说‘我乃谁谁的弟子’,关键时刻说不得有大用。 姜远目光扫过众人,见得再无人起身离开,这才正色道:“既然再无人离扬,那么…” 姜远顿了顿,大声喊道:“有请本书院院长,致开院辞!” 一众学子闻言,皆坐正了身体,他们知道书院的山长是伍禹铭,但院长是谁,却是一直是个谜。 此时听得姜远要请院长出来致辞,不由得小声交头接耳起来,皆在猜到底谁是院长,竟让伍禹铭都坐不得主位。 礼堂门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轻挥了手让扶着他的太监退下,迈着龙步缓缓上台。 坐在主席台上的大佬们连忙起身行礼:“见过院长。” 一众学子,不论男女此时皆如木头人一般呆立在当扬,随后浑身便起了鸡皮,心中狂呼:这不是太上皇么,他竟然是院长。 太上皇当书院院长是什么概念,这相当于自己是天子门生,特别是他们还是第一批入院的学子,这含金量非同凡响。 虽然鸿帝已退位,但这份量依然高到了天上。 此时众学子才明白,为何姜远反复强调,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没有了。 好在自己抓住了! 这是在扬所有学子的心声,庆幸自己没有跑路。 “晚生见过太上皇!” 一众学子震惊之余,纷纷起身以大礼而拜,有的因为激动,甚至都站立不稳。 鸿帝微抬了手,脸带慈祥的笑意:“众位学子不必多礼,这里没什么太上皇,吾是书院的院长,称吾院长即可。” “谢太上皇!” 一众学子激动的语无伦次,依然没想起来要改口。 鸿帝也不以为意,正色道:“众位学子,本院长欢迎你们进入格物书院。 圣人言,治国修身,当先致其知,要致其知,必当先治其学,以教化世人。 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方为上解,众位以为然否?” 一众学子躬了身,齐声应道:“院长教诲,学生深以为然!” 鸿帝满意的点点头:“尔等皆是我大周将来的栋梁,你们其中即有穷苦子弟,也有官宦世家子弟。 尔等进了这书院,便不论贵贱,只论才学! 虽然将来尔等也未必能一定出仕,但吾要告诉尔等,人若有大志,上可摘九天星辰,下能入海进龙宫。 尔若有大志,书院便是尔等的琼台,借云直上九万里,书院送尔等一程!” 学子们听得胸怀激荡,面色滚红,恨不得马上吟诗三百首,来表达自己的壮志之心。 鸿帝说完,便坐回了主位,伍禹铭柱了紫竹拐站起身来:“诸位学子,院长之言,希望尔等铭记于心。 老朽有几句话送给尔等,将来你们若学有所成,要为民生所先行,治世则是治民,治民则先安民。 子史经集要学,五谷农桑、商贾之道、格物之学也要精通,勿以贫贱而轻,勿以富贵而傲,恪守本心! 本山长宣布,书院正式开院!” 一众学子欢呼起来,此刻他们才算真正的入了学,拜了先生。 姜远总是那个不识趣之人,待得学子们激动了心稍稍冷静下来,一盆冷水泼了下去: “众位学子,不要高兴得太早,你们将要在此度过三年时光。 依据本院的教授计划,尔等要学的东西很多,学文韬的必须要在格物、算章,农桑中额外选一门课业。 其他学部也是如此,必须都要选修一门课业,当然,有能耐的,可以多选,甚至全选。” 一众学子听得这话傻了眼,若是这么个搞法,那学文韬的,岂不是还要学插秧割麦?学武韬的,岂不是也要之乎者也? 学算章的,岂不是还要去学打铁炼钢? 有头脑灵活的学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如若选修的课业考试不过会如何?” 姜远咧嘴一笑:“不如何,只是原本三年的课业,就多念几年就是,直到考过为止,考不过就结不了业罢了。 所以,选修课业时,尔等要谨慎,一旦选定就不能更改,就是一坨屎,书院也会按着你吃下去,直到尔等觉得好吃为止。” 一众学子只觉天都塌了,女学子们顿时愁眉苦脸,这也太难了。 讲武堂的学子们更是嘟囔:“我要是会念之乎者也,我还舞刀弄枪干嘛?” 也有开朗的讲武堂学子安慰道:“怕什么,这么多课业,不会之乎者也,咱们选学格物嘛,打铁造兵器不好么?” 姜远拍拍巴掌:“好了各位,给尔等三日时间选修副课业,到时去苏逸尘、华玄两位先生处报名。 现在发放学子凭证与符牌,与分配宿舍。” 格物书院便这么开了院,各院部的先生领了自己的学子出了礼堂,正式的授业也从这一刻起开始了。 同时,也是这些学子们噩梦的开始。 而在同一时刻,那些从礼堂离去的女学子的家人,与那些没能考上的学子却是已经崩溃。 尤其是那些没有排队而直接被淘汰的学子,更是抓心挠肝,痛呼不已。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鸿帝是格物书院的院长,进了书院便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于是乎,很多人又被家人押着折返,请求再给一个机会,却哪里还有机会。 鸿帝任书院院长一事传开,造成极大的轰动,不仅是民间百姓,就连朝堂百官都震惊不已。 荀封芮更是擦了擦额头的汗,庆幸那时没将荀柳烟强行押回来,否则不但违了圣意,还凭白让女儿失了天子门生之名。 赵祈佑送了两个公主去,鸿帝亲当院长,这格物书院不就等于是皇家书院么,规格之高已隐隐超过了国子监。 很多在国子监念书,未曾去格物书院报考的学子,皆将大腿拍肿,道心都快稳不住了。 “据说格物书院一年一招,明年咱们也去!” “不错!当不成第一批天子门生,第二批也行啊!” 这等言语在国子监迅速传开,反倒使得那些往日里摸鱼打混的学子们,加倍努力起来。 因为要进格物书院,没点本事是万万不行的。 国子监的官员见得学子们这般用功,反而忧心忡忡,这些混蛋如此用功,分明是将国子监当成跳板了。 如此下去,国子监慢慢的就会没了学子,没了学子,那还要他们这些官员作甚? 于是,众多奏章送至赵祈佑的龙案之上,他们倒也不敢说什么取缔离经叛道的格物书院,毕竟鸿帝是院长。 同时,也参不了姜远有培植党羽之嫌,原因还是因为鸿帝是院长。 那便只能哀求赵祈佑,让格物书院收紧招生名额。 但这般又有了新的问题,格物书院收紧名额之后,却是将才华横溢的学子给挑走了,剩下考不上的,才会进国子监。 那这般的话,国子监一下从大周最高学府,沦落至二流学府了。 朝堂中吵吵闹闹之余,丰邑侯府也在吵闹不休,张兴带着人来拉土豆了。 第609章 学子下田 “贤侄,你且说说这土豆为何少了三百来斤?!别告诉老夫,那些土豆坏掉了!” 姜远咧了咧嘴:“张叔,你斜着眼看我做甚?这土豆多少都会坏上一些的,耗子也会叼走一些,少个三两百斤不是很正常么?” 张兴见得姜远这副胡说八道的嘴脸,气道:“老夫若是信你的鬼话,猪都会上树!” 张兴话音刚落,过来看热闹的上官沅芷,手里抓着一大把薯片吃着:“咋了?张叔何故生气?” 张兴一眼瞟见上官沅芷手中的薯片,吸了吸鼻子,怒瞪着姜远:“好小子,你才是那只最大的耗子!” 姜远见得事情败露,讪笑道:“我就吃了一点点,我吃了也好过耗子吃了不是?” 张兴很想喷姜远一脸口水,虽说这土豆是他种出来的,但这玩意现在归朝廷,归他户部所有。 姜远擅自偷吃土豆,就是在偷大周的土豆。 土豆少了,发怒也无济于事,张兴愤愤的甩了甩袍袖,留了一千斤土豆给姜远,其他的那些全都拉走另种他处。 留下的这一千斤土豆可不是给姜远吃的,而是给鹤留湾留的种。 这些姜远愿种愿吃,张兴就不管了。 他爱吃吃,爱种种,都随姜远,到时候鹤留湾没有土豆产出,反正是他遭殃。 姜远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往日里也只是拿点土豆给上官沅芷炸点薯条薯片当零食。 但这一千斤土豆,是万万动不得的。 待得张兴气呼呼的走了,姜远也不将土豆分发给庄户,而是回书院将所有的学子拉了出来。 知行合一嘛,就从种土豆开始。 书院的学子们刚在书院念了两天的书,连三天都不到,却是被折磨得不轻。 首先,早晨卯时二刻就要起床,起床之后只有一刻钟不到的时间洗漱。 如若赖床不起的,杜恒祥与梅氏夫妇,拿个大喇叭在床头施展狮子吼。 洗漱完了便是晨练,先围着书院跑三圈醒醒脑,然后杜恒祥教众人练五禽戏。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让这些平日里久坐不动只会读书的学子们生不如死,特别是女学子,哭哭唧唧个不停。 荣安公主与庆玥公主,更是没了半点公主仪态,赖在地上不起来,哭着就要去找鸿帝告状。 但没有用,鸿帝一句:“尔等乃皇家之女,更应做出表率,岂可胡闹。” 赵若柠与赵若汐,见疼爱她们的父皇都不给做主,还能去哪撒娇,只得抹着眼泪跟着练。 当然,讲武堂的学子就觉得这不过是开胃小菜,抽了空档还嘲笑文韬部与格物部的学子是一群弱鸡。 晨练完便是吃饭,需要自己排队打饭。 这饭打了多少就得吃多少,吃不完罚站,完了还得自己洗盘子。 到了晚上就更惨,很多公子、千金大小姐连个床都不会铺。 好在姜远有先见之明,让贫寒子弟与富人家的子弟掺和着住,让其相互帮助。 至于女学子这头就有些麻烦,梅姨只能一个个的教。 两天下来,学子们叫苦不迭,现在姜远又拉他们出来种土豆,这不更要命么。 姜远一个没落下,连启蒙班的小娃娃们都抓了过来,美其名曰,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按照本侯的方法,将土豆块沾了草木灰,置于土垅之上的土坑里,然后盖土,就是这么简单。” 姜远示范了一遍,然后就全扔给了学子们干,他则与万启明、苏逸尘、华玄蹲在田埂上闲聊。 万启明拍拍身上的尘土:“明渊,明日我便回小李庄了,水坝正在建,我不盯着不放心。” 姜远点点头:“那头的工期的确要抓紧,你先回去忙,你要授的课业,让华玄华大人暂代。” 姜远又看向华玄:“华大人没意见吧?” 华玄似在想问题,听得姜远叫他,怔了下:“啥?” 姜远笑道:“你想什么呢?这都能走神?” 华玄沉吟了一下:“侯爷,我觉着你那千里眼有问题。” 姜远与万启明齐齐看向华玄:“有何问题?” 华玄正色道:“那小千里眼倒是没问题,但那大千里眼就有大问题,下官磨了两块琉璃,发现看东西会扭曲。 下官将凹凸琉璃反复对调,发现凸面琉璃移至前方,看见的物事拉伸扭曲,影子还倒过来了,实是不知道如何解决。” 姜远一愣,华玄面临的问题倒是提醒了他,天文望远镜并非两块玻璃那么简单。 万启明却惊讶道:“华兄,你制出可看月亮的千里眼了?” “哪有那般容易,还差得远。” 华玄摇摇头,又看向姜远:“侯爷,您乃大才之人,可有解决之道。” 自从华玄看了姜远的《格物要论》之后,不仅对姜远的敌意尽去,且将姜远奉为格物第一人。 只要姜远出现在书院,华玄便会跟前跟后,问题不断,从敌对到拥趸,转变得不要太快。 姜远想了想:“要不,你将两块主镜都换成凸面镜,再磨两块三角形的棱镜放置镜筒中间试试?《格物要义》上有光的折射的原理,你可以研究一下。” 华玄眼神一亮:“下官这就去试试。” 说罢,华玄拍拍屁股站起来就走,因走得太急还差点摔进田里。 万启明眨眼睛:“我以为我对格物够痴迷了,今日见得华玄,我还是差了点。” 一旁的苏逸尘却是叹道:“说实话,在下倒是羡慕你们,有自己喜爱之道,不像我只会吟诗作对,四处游览,到得最后一事无成,连家人都保护不了。” 苏逸尘进得书院后,一直有些消沉,显然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 姜远拍拍他的肩:“苏兄,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了。 如今咱们有共同的爱好,那便是教好这些学子,让他们皆成有用之才,继我等之志。 人生在世就如同行远路,只管朝前看朝前走便是,等得我们老了动不了了,那时再往回看。 你就会发现,以前所经历的那些灾祸,其实都算不得什么。” 苏逸尘闻言,沉默了一会后,放声大笑,站起来对姜远一躬:“侯爷之语如同当头棒喝,在下受教了。” 姜远正要客气几句,抬头就见得利哥儿带着小娟儿、雨儿,上官麒、上官麟还有两个小公主,正挽了裤脚,在边上的水田里捉泥鳅。 启蒙班的其他娃娃见状,觉得好玩也挽了裤脚下得水田撒起了欢。 姜远看得火星子直窜,这年头医疗条件极差,若是着了凉,一个感冒都能要人命,更别说这些小娃娃。 “利哥儿!” 姜远怒吼一声。 利哥儿听声辨怒,窜上种土豆的田里隐入了学子之中。 姜远站在田埂上指着那些小娃娃怒吼:“都给我上来!” 他这吼声太大,立时将一些小娃娃吓得哇哇大哭。 赵若柠与赵若汐、上官麒两兄妹却只当没听见,在水田里欢快的蹦来蹦去。 姜远重重的叹了口气,一挥手,让护卫们全都下田,将那些哭哭闹闹的娃娃抱上来。 他自己则去追两个小公主,与上官麒、上官麟。 但捉了这个跑了那个,四个小东西还咯咯笑,全然将姜远的吼声当耳旁风。 而种土豆的田里更是不堪忍睹,上千学子站在地中,你一脚我一脚,将起好的土垅踩成了平地。 男学子们为彰显自己的男儿本色,居然让女学子在一旁歇着。 文韬部的学子懒洋洋没一点劲,拿着锄头要死不活,不是捶背就是叹气。 讲武堂的学子,却是将锄头当成了兵器,为显得自己有力气,刨的坑能埋人。 柴阳帆出身农家,见得这般情形连忙阻止,但谁又会听他的。 赵欣与荀柳烟虽然没去歇着,但也不让人省心。 众多学子都知道这二女的身份,讨好献殷勤的学子围了三层又三层,尽说些讨好夸赞之言。 还有不少学子长吟刚作的诗作,只为获得二女多看自己一眼。 赵欣很有交际天赋,也不摆县主的架子,时不时的夸赞谁谁做的诗词有文采。 于是乎,学子们更起劲了,一些寒门学子更是大吟特吟,他们比家世比不过富户出身的同窗。 唯一能比的就是自己的才学了,若是能获得两位贵女的青睐,说不得会青云直上哩。 当然,并不是所有学子都耍心眼子,一些农家出身的学子,本分的按姜远的要求种着土豆。 木无畏与徐文栋更是心无旁骛,两人相互配合,一个刨坑,一个放土豆种,两人已种了半垅地了。 荀柳烟见得木无畏专注于刨坑,俏脸上委屈与羞色并存。 这两日里,荀柳烟在食堂中遇上过木无畏几次,每次她想主动上前搭话,木无畏都有意无意的避开她。 实在避不开了,木无畏也是有礼有节极为注意分寸,这种明显刻意的疏离感,让荀柳烟极为委屈,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木无畏救过她、背过她,两人还手牵了手相护过,这对于一个情窦初开,又深受传统礼教的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荀柳烟的目光越过众多学子,落在木无畏身上,满是幽怨之色。 姜远与万启明、苏逸尘刚捉完那群小祖宗,见得眼前这乱七八糟的情形差点吐血三升,此时哪还顾得上先生的文雅,暴跳如雷的冲进土豆地里。 “你们都在干什么!” 姜远怒吼一声,围着赵欣与荀柳烟的学子们,顿做鸟兽散,偷懒摸鱼的学子连忙拿了锄头,装作很忙的样子。 “都给我站好!” 姜远叉着腰,喝令学子们站好,又指着那些蹲在树荫下歇息的女学子喝道:“都给我下来!” 女学子们娇声抱怨着,不情不愿的下到地里。 姜远脸色铁青:“我让你们来是种土豆,是让你们体会农桑之不易!看看尔等,像什么样子!” 一众学子见得姜远发怒,皆低了头去不敢出声。 姜远脾气不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书院最凶的先生便是他。 姜远指着快被踏成平地的土垅,冷声道:“尔等可知这土豆,关乎我大周百姓之生计!你们就这般对待么? 我带你们来,是让尔等知行合一,不是让你们来踏青的!连个小小的土豆都种不好,将来又能有多大出息!” 许多学子听得这话,心里极其不服,但书院里有农桑课,此时却也不敢反驳,任姜远骂便是。 姜远见得一众学子不吭气,更怒:“你们别的没学会,只学会怜香惜玉了是吧?现在,你们男女混合分组,重新将地给刨一遍!” 姜远又指着远处的一块地:“种完这土豆,那块地也给我刨了!” 一众学子闻言张大了嘴,叫苦不已:“先生,求放过啊!这土豆三天都种不完!” “我若有错,请衙门来抓我吧!我不要刨地!” 姜远冷笑一声:“嚎什么嚎!白天干完活,晚上回书院,每人给我写一篇刨地的心得!我还治不了你们了?!” 在姜远的淫威之下,学子们只得抡了锄头干活,女学子们也不敢再歇着,两根手指捏着沾满草木灰的土豆块,嫌弃的往坑里放。 接下来的几天里,学子们上午念书,下午下地,姜远趁机将辣椒与玉米、棉花也种了下去。 又令百十个农夫挑来大粪,令学子们施肥。 田间地头到处是干呕的学子,皆是敢怒不敢言,回到书院连饭都吃不下。 若不是书院的院长是鸿帝,山长是伍禹铭,又有姜守业、上官云冲等人在,这些学子早就一拥而上,准备弄死姜远了。 这特么的,把学子当成什么了?这与被发配了有什么区别? 万启明提醒姜远:“侯爷,是不是太狠了?” 姜远笑道:“不狠一点怎么磨练心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要来干什么? 陛下与皇后,春耕秋收时都要下田,他们才哪到哪?要让他们知道碗里的饭来之不易,将来他们为官一方,才会更体恤民生。” 经过数日春耕,大多学子渐渐不抱怨了,干活也麻利了许多。 当然,仍有许多学子对农桑充满了不屑,心中怨气极大。 姜远也知道,他没有办法改变所有人的观念,但只要先改变哪怕一个学子的观念,便是好的开始。 日子还长,慢慢来就是。 第610章 行善积德的沈有三 当然这么大的工作量,不可能是这些五谷不分的学子干得完的,姜远也教不过来。 于是,又从鹤留湾里叫来百十号农夫辅助、顺便传授农耕方面的经验。 将选修课选成农桑的学子便有福了,接下来的数月里,他们不仅要完成主要课业,还要抽出时间到田间跟着佃农一起打理。 姜远将最后一粒玉米种扔进土里时,天边已升起了晚霞,鹤留湾新村也冒起了寥寥炊烟。 不远处的砖厂与水泥窑,因为搬迁,也已熄了火,不再冒黑烟的大烟囱静静的矗立着,牧牛的孩童牵着牛往家慢慢悠悠的回家。 学子们在田埂上或站、或坐,看着天边下坠的夕阳,播满种子的田园,村中的炊烟,归家的牧童,突然觉得田园牧歌的生活或许也不错。 “好美。” 赵欣不知何时走到了姜远的身旁,轻声赞叹:“以前外人都言,鹤留湾似天堂,今日终是得见。” 姜远笑了笑:“很多人觉得是这里好,只是因为别处的百姓过得差,如若有一天,大周大多数地方,都如鹤留湾这般,再来看,也就平平无奇了。” 赵欣望向姜远,美目中泛着异彩:“先生有大才,将来定能将大周变得处处如鹤留湾。” 姜远眉头皱了皱:“我能做的就是教好你们,我的世界在鹤留湾,而改变大周需要所有人的努力,我不过是一个引路人,是棋局中的一子,而非执棋之人。” 赵欣闻言笑了笑,行了一个福礼:“学生受教了。” “你在算章之道上天赋很高,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大师,莫将算章之术用歪了。” 姜远看了一眼赵欣,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回头对一众学子喊道:“回书院了!” 一众学子听得这话,拖着疲累的身体,迈着酸胀的腿,有气无力的往村中而回。 此时最欢快的莫过于启蒙班的娃娃们,在田埂上撒欢奔跑跳动,想着食堂好吃的饭食,跑得飞快。 这些天这些小东西虽然也要下地,但基本上就属于春游的状态,累的全是成年学子。 姜远带着学子们路过市扬时,见得市扬后已建成的酒店门前,停了十数辆大车。 几十个民夫正从大车上搬下桌椅、木床、屏风等物事。 清宁与翠儿也在,帮着搬一些花瓶之类的小物件,时不时的抬了衣袖擦擦额头的汗。 夕阳照在清宁的身上,唯美得像落入凡间的仙子。 姜远让苏逸尘与华玄带着学子们先回书院,他则径直朝清宁走去。 清宁擦了一把汗,衣袖刚放下,就见得笑容满脸的姜远站在面前。 “你回来了。” 清宁含情脉脉的一笑,就似见着刚干完活回家的丈夫一般。 姜远接过清宁怀里的花瓶,柔声道:“这些粗活让民夫们干便是,反正是给了工钱的。” 清宁柔笑道:“这酒店内的布置妾身得盯着才放心,顺便帮点忙,不累的。” 姜远抱着花瓶与清宁往酒店中走:“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清宁美目一转,俏皮的说道:“这产业是你的,妾身不过是给你守着,何时开业得问你呀,你才是老板。” 姜远却是没有反驳:“都是咱家的。” 清宁听得这一语双关的话,粉脸微红,挽了姜远的胳膊:“妾身带你四处看看。” 这座酒楼与客栈结合在一起的酒店极大,分为两栋主建筑与两个庭院,皆以砖木混建而成。 前面的一栋建筑有三层,主要是吃饭摆宴席之地。 后面的那栋建筑高有四层,第一层是大通铺,这是给一般赶路之人,或舍不得花太多钱的商旅住的地方。 二层与三层则是独立的客房,设有单人间,双人间,共计五十来间房,这些房,便是给有点小钱又舍得花的顾客提供的。 第四层则是豪华套房,只有十个房间,通过房间的窗户可以俯瞰整个鹤留湾全貌。 要住这第四层,就得掏大把银子才行了。 这些都是万启明按照姜远的设想设计的,整个酒店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穷富都可接待。 姜远被清宁牵了手四下参观,见得很多的房间,已布置好了桌椅与木床等家具,再有得些日子,便能营业了。 姜远摸了摸下巴,总感觉这酒店中少了些什么。 清宁见得姜远沉默不语,轻声问道:“明渊,是不是妾身布置得不好?” 姜远抚了抚清宁的脸,笑道:“没有,你布置摆放的这些事物都极好。” 这倒不是姜远信口胡说,这客房区的每一间房,就连大通铺都布置的极为赏心悦目。 清宁精通琴棋书画,审美眼光自是不同凡响,每间客房都是她指挥了人,按她的要求布置的,又能差到哪里去。 “可是,妾身觉得你似乎有些不满意。”清宁抬头看着姜远。 她心思敏锐,或者说太在乎姜远,哪怕他有一丝小情绪波动,她都能立即感知得到。 姜远点点头,笑道:“是有些不满意,是我疏忽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清宁眨着美目:“妾身觉得咱们这酒店应该是皇城下最好的了,燕安城中的福满楼都未必赶得上。” “与福满楼相比当然要超过它,但咱们酒店还缺了自来水。 若是将水引进每个房间,让来此住宿的客人不用出房门,就能有水洗漱那岂不是更好。” 清宁掩嘴而笑:“原来明渊想的是这个,妾身已经开始招募人手,到时自然会有小厮将水送到每间客房。” 姜远哈哈笑了声:“你这倒也算是自来水,不过,我说的自来水,是让水通过铁管通向每一间客房,住客只需拧动开关便有水,而非需要小厮送水。” 清宁一愣,娇嗔姜远一眼:“妾身知道你在楚洲造出过水跃汲水器,可将低处的水引向高处。 但咱们这酒店中只有井,而非有流动的河,也筑不了坝,如何将水引到四层之高的楼上。” 姜远自信满满:“这有何难,制个压水井不就行了,然后在酒店后修一个比酒店高的水塔,请俩人轮番将水压进水塔中,然后,再利用高度落差…” 姜远絮絮叨叨的向清宁解释,何为高度落差产生压强的原理。 只可惜,清宁精通琴棋书画,但对格物一窍不通,姜远说的那些玩意,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也不妨碍清宁美目泛起崇拜之色,眼前这个男子想做的事,还从来没有做不到过。 姜远却是越说越兴奋:“正好借着修这个水塔,给书院格物部的学子们教学,一举两得,明日便开始。 小李庄的工业园还没落成,鹤留湾人流量还少,咱们晚一点开业。” 清宁抱着姜远的腰,媚眼如丝:“你说怎么做做怎么做,都听你的。” 夜渐深,姜远推开四楼的窗户向外看去,只见鹤留湾上百间房屋中露着丝丝烛光,晚风吹来,姜远似圣人般趴在窗台上看夜景。 “明渊。” 清宁将脸贴在姜远的后背之上,享受着这一刻独属于他二人的宁静。 姜远的目光,却被鹤留湾对面的一栋高大的建筑所吸引。 那座矗立在官道另一侧的建筑高约三层,也如这酒店一般,以砖木建成,此时正灯火通明。 可以看到,更多的民夫正在那里赶工劳作。 官道对面的那块地是沈有三买来的,原本是要建纺织作坊的。 但只建得一间厂房时,便被姜远让万启明传话,让沈有三停工了,不知他怎的推了厂房又建起了高楼。 姜远刚回鹤留湾时,也曾注意到过这一栋大建筑,不过那是沈有三的地盘,加之他又忙书院之事,也就未曾问过那栋楼是建来做什么的。 “清宁,沈有三建那么大一座楼,他不是也想开酒楼,抢我们的生意吧?” 姜远指着那栋灯火通明的三层楼问道。 清宁抬头看了一眼,笑道:“那是沈老板的望月楼,不是开客栈的。 他说这酒店咱们开了,怎能…怎能抢妾身的生意。” 姜远讶然道:“望月楼?专门让人站楼顶上看月亮?” 清宁嫣然一笑:“自然不是,那给是文人才子提供雅趣之地,办个文会什么的。” 姜远恍然:“那特么不就是青楼?还取个这么文雅的名字。” 清宁闻言神色一黯:“沈老板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姜远再次惊讶,这开青楼还能与行善积德搭上边,沈有三有这么好的心? 这话骗骗清宁还行,以姜远对沈有三的了解,他就是一个纯奸商。 给民夫捐点衣服都要打广告,走道没捡着钱就算亏的家伙,他会行善? 谁特么哪个好人开青楼行善。 姜远心中这么想,嘴上却问道:“怎么说?” 清宁叹了口气:“太子谋逆案后,闻香楼突然就被朝廷查封了,说是参与谋反。 闻香楼的那些姐妹皆被打入了教坊司,妩娘还被抓进了大牢。” 闻香楼被查封一事,姜远并没有过多关注过,他一年到头都难得去上一回,自然也不会在意。 但仔细想想,闻香楼被查封是必然的。 闻香楼是钱皇后在幕后秘密掌控,谁知道替钱皇后挣了多少钱,干了多少脏事。 后来,姜远又听说钱皇后将这闻香楼,送给了昭华郡主赵嫣。 但不管是在谁手里,赵祈佑上得大位后,都会将闻香楼给铲了,必要将造反的火星子全部踩灭才会放心。 清宁又道:“那瑶璃姑娘你还记得么?” 姜远点点头:“自然记得,她怎么了?” 姜远轻叹道:“她死了,在菜市口被砍了头,据说通了反贼。” 姜远愣了愣,摸了摸下巴,暗猜赵祈佑曾极度迷恋瑶璃,却亲自将她送上了断头台,莫非是钱皇后或者太子故意让瑶璃接近赵祈佑的? 但现在太子与钱皇后、瑶璃都已死了,估计也就只有赵祈佑自己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了。 姜远也叹息一声:“各人有各人的因果,你也不必太难过。” “妾身知道,只是姐妹一扬,唉。” 清宁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颇替瑶璃惋惜。 姜远亲了亲清宁的脸:“你且说说,这事与沈有三开望月楼有什么关系。” 清宁看着那灯火通明的楼,轻声道:“当然是有关系的。 妩娘被抓后,妾身也去看望过,本想花些银钱打点,却是不成。 她是钦犯之身,天牢中的狱卒都不敢收妾身递过去的银钱。” 姜远揽过清宁,感慨道:“你倒是重旧情,换作别人,莫说打点,连靠近都不敢,唯恐沾染上关系。” 清宁叹道:“妩娘往日里对妾身不错,她落了难,妾身岂能坐视。 妾身本以为妩娘也会步了瑶璃的后尘,会被拉去菜市口挨上一刀。 却不知道沈老板使了什么法子,不仅将妩娘捞了出来,还将大部分被充进教坊司的姐妹弄了出来。 所以,才有了这望月楼,给以往闻香楼的姐妹们一个归宿。” 姜远摇头笑了,沈有三这厮倒是打得好主意。 闻香楼的姑娘个个都是百里挑一之人,琴棋书画歌舞无一不会,捡到这些姑娘与捡到一棵棵摇钱树有什么区别。 此举又挣了名声,又挣了钱,也就沈有三干得出来。 姜远估计沈有三能将钦犯捞出来,他应该是去找过赵祈佑。 姜远赞了一声:“沈有三这货,又是远行商队,又是织造坊,又是杂货行,现在又弄个青楼,全面开花啊!” 姜远看向清宁,叮嘱道:“以后离沈有三远点,否则哪天被他卖了,你还帮他数银子。” 清宁一脸讶异,但姜远说的,她都会听。 姜远摸了摸下巴:“看来,格物书院的校规里,得加上一条,禁止书院学子进望月楼才行。” 第611章 格桑仁次的目的 “禁止本院学子进入望月楼,若有违者,首次记过,两次逐出书院!” 一众学子看得不明所以,那什么望月楼在哪里都不知道,何以要禁止,这不莫名其妙么? 一众学子也不以为意,格物书的规矩千奇百怪,多这么一条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姜远捻着胡茬站在远处笑而不语,他以前经常与学子才子‘打’成一片,太知道大周的才子最喜欢去哪附庸风雅。 格物书院中的这些学子,大多都是佼佼者,有许多人都可称得上才子,姜远不得不防。 趁着沈有三的望月楼还没开业,必先用条文给书院的学子们打个预防针,免得沉迷酒色误了念书大计。 学子们吃完早餐后,各自回自己的教室,不过片刻,文韬部的几个教室中便传出朗朗读书声。 讲武堂那边,今日则是抽空前来教兵阵的尉迟愚在上课,此时已经操练了开来。 姜远胳膊下夹着本《格物要义》,三两口将手中的油条吃了,在衣服上擦了擦油渍,这才推了格物部教室的门。 “先生早上好!” 五十多个学子齐齐站了起来,拱着手行礼。 “同学们好。” 姜远应了一声,将书本放在讲台之上:“各位,今日在开讲之前,我想问一问,谁来解释一下水?” 话音刚落,坐在最前排的赵欣笑着答道:“先生,水乃万物之精,遇热成气,遇寒则凝,世间万物,无水则不活。” 姜远赞许的点点头:“赵欣说得很对,水乃万物之根本之一,今日我们便来学水的压力…” 姜远准备了一桶水,一个小型消火的水龙,一边演示一边讲解其原理。 台下的赵欣美目流转,她很想扒开姜远的脑袋看看,这个男子为何懂得这么多。 心中又有些黯然,一个有神技傍身,又能为大周朝廷出谋划策有大智的男人,却只愿意教书,实是暴敛天物。 昨日稍一试探,却被姜远训斥了一番,心有不甘的同时,又觉得充满了挑战。 赵欣的心思魂游天外,等得坐在一旁的荀柳烟轻拉她的衣袖,将她的魂拉回来时,姜远已将脑袋伸到了她的面前。 “赵欣同学,刚才为师讲了水的压力,我且问你:水在密闭管道中流动时,其压力大小与源头的高度有关。 若让水能够升到四丈高的楼,那么供水的水塔至少需要修到多高?” 赵欣张大了小口,她刚才心思在别处,哪知道姜远说了些什么? 此时姜远问起,眨眨美目嫣然一笑:“先生,刚才您讲的太快,学生一时没记住,可否重讲一遍?” 此时下课的鸣金之声响起,赵欣又笑道:“先生,此已下课,学生可否课后单独请教?” 姜远似笑非笑的甩了甩袍袖,却是对荀柳烟道:“荀柳烟,你刚才听得认真,你再教赵欣一遍,明日课间,将计算结果报与为师。” 姜远说完夹着书本施施然的走了,下一堂课是包直笑的,可不能占那老头的时间。 赵欣见得姜远不搭理她,轻哼了一声,抱着书本就追了出了,嗲声叫道:“先生,稍等…” 荀柳烟看得目瞪口呆,她极为了解赵欣,还从未见过她对哪个男子撒过娇。 “春心动了?” 荀柳烟回来神了,自语了句,掩嘴轻笑,又想起木无畏来,俏脸不禁一红,心中也有些愤然。 木无畏最近老躲着她,心中暗骂了几声臭木头,暗自告诉自己,他不理她,那她也不理他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荀柳烟又控制不住往讲武堂那头张望,脚步不知不觉的就往讲武堂走去。 出得教室,就见得赵欣背着手跟在姜远身后,左一口先生,右一口先生。 姜远实是有些怕这瑞云县主,特别是昨天在田间言语试探,让他起了极大的防备。 恰在此时,门外老张匆匆来报:“侯爷,有客求见。” 姜远摆摆手,先对赵欣道:“赵欣同学,待中午抽了时间,我再教你,你且先去。” 赵欣嘻笑一声,盈身行礼:“多谢先生呢,学生等着先生哦。” 打发走赵欣,姜远这才问张杰:“什么客人?” 张杰答道:“此人自称是党西使节,人在侯府中,还带了礼物来,大夫人让您速回。” 姜远眉头一皱,他没想到格桑仁次还在燕安,此次找来书院还带着礼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哈哈,格桑兄,许久不见。” 姜远回到家中,就见得穿着大周服饰,带着两个随从的格桑仁次正坐在客厅中饮茶,胖四在一旁招待着。 “哈哈,格桑兄,许久不见。” 姜远大步进得中堂客厅,拱着手热情至极。 格桑仁次也用大周礼义拱着手大笑:“姜兄,格桑来大周日久,也未曾来拜访于你,真是失礼。” 姜远打着哈哈道:“格桑兄说哪里话,你来我大周当是我尽地主之谊,只叹兄弟我事务繁杂,招呼不周,万望恕罪! 今日咱们兄弟好好饮宴一番!胖四去安排酒宴。” 格桑仁次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便打扰了。” 不多时,胖四带着人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姜远亲自给格桑仁次斟了酒:“格桑兄,上次兄弟出使党西,全蒙你一路照应,这一杯酒兄弟敬你。” 格桑仁次呵呵笑着也举了酒杯:“姜兄弟说哪里话,出门在外么,朋友就当相互照应才是。” 姜远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在撇嘴,格桑仁次此次来怕是夜猫子上门,话里还夹着话。 姜远只顾应和着,席间两人时不时对饮一番,酒杯一放,尽与格桑仁次介绍大周的风土人情,还真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 格桑仁次见姜远东一句西一句的,终是忍不住了,将酒杯一放,重重的叹了口气。 姜远见状,笑问道:“格桑兄,为何长叹?有何心事?” 格桑仁次一改刚才的爽朗,脸上也变得愁眉苦脸:“唉,兄弟们出使大周快四个月了,想家了啊!” 姜远笑道:“不过区区数月,格桑兄难不成想家中的娇妻美妾了?” 格桑仁次做痛心疾首状:“非也,实是高原不太平啊!你可还记得,上次你出使党西时,在冈仁神山下被袭杀之事?” 姜远闻言拱手道:“自然记得,当时还多亏格桑兄力保我等平安。” 格桑仁次叹道:“兄弟我也不瞒你,那要袭杀大周使节团的,是赤松扎吉赞谱的三弟赤松扎德。 扎德亲王极力反对党西与大周通商,所以才会派人袭杀于你。” “哦?原来如此。” 姜远似笑非笑的看着格桑仁次,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那什么扎德亲王要袭杀大周使节团,可能的确是反对两国通商,但这只占了一小部分原因。 更大的原因在于,扎德亲王要与赤松扎吉争夺赞谱之位。 所谓你赞成的我就要反对,这才是扎德亲王袭杀大周使节团的主要原因,顺便挑起两国之战,他才能捡到便宜。 姜远又不傻,这点前因后果,当时在堂西时就想得清清楚楚明白白了。 格桑仁次突然又翻出这旧事来说,不知道又抱的是什么目的。 姜远也不问,而是又给格桑仁次倒酒。 格桑仁次等了好一会,都没见姜远发问,奇怪的看着姜远,暗道,你就不好奇后面发生什么了么? 但姜远就是不问,还一个劲的劝酒,弄得格桑仁次像是对人讲了个笑话,但听笑话的人是个聋子一般。 格桑仁次终是憋不住了:“扎德亲王叛出了党西,据说当马贼去了,现在时不时骚扰大周与党西的商路,唉。” 姜远笑道:“扎德亲王叛出党西,想来兵也不强马也不壮了。 商路有我大周边军与党西人马护佑,扎德亲王定然翻不起浪花了。” 格桑仁次见得姜远这般说,笑了笑:“姜兄弟说的到也对,但商路难说了。 扎德亲王气量极狭,他对党西起不倒危害,但商路漫长,大周边军与我党西兵卒,再怎么巡视商路,也是力有不逮。 也正因为扎德亲王在党西翻不起浪花了,他又无出气之处,定然要将气撒在大周商贾,或与大周有关联的人身上。” 姜远听得这话,摸着下巴面无表情:“格桑兄,你今日来此,不会就是为了对我闲说堂西王庭之争的趣事的吧?” 格桑仁次却不回答,拿起桌上的酒杯饮了一口,突然道:“姜兄弟,我此来大周出使,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按照盟约,送我党西子弟来大周求学。” 姜远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国子监二月便已授课,想必格桑兄早就安排好了吧。” 格桑仁次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姜远:“倒是安排好了,可是兄弟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哦?格桑兄发现什么问题了?” “大周国子监并非最好的学府!” 姜远听得这话笑了,格桑仁次东拉西扯,最终目的是冲着格物书院来的。 姜远淡声道:“格桑兄,这你就看错了。大周国子监,乃是大周最高学府,从来都是。” 格桑仁次笑道:“或许半个月前,大周国子监的学府地位,还算是第一,现在却是未必了! 兄弟也不绕弯子了,我党西子弟想入格物书院求学,姜兄弟不会拒绝吧?” 格桑仁次说完拍拍手,两个随从抬进来一箱子礼物。 格桑仁次正要打开,姜远手已压在箱盖之上:“格桑兄,不用打开了,我格物书院不收外邦子弟,至少三十年内不收。” 格桑仁次脸色微变,随即恢复了笑脸: “姜兄弟,当初签订的盟约上说,我党西子弟可入大周最高学府求学。 如果国子监沦为第二,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姜远收了笑,正色道:“格桑兄,首先你要知道,签订的盟书上,明确写着大周国子监。 第二,格物书院乃私人书院,并非大周朝廷的书院,所以国子监仍是大周最高学府,没有之一。 再者,格物书院既然是私人书院,招谁不招谁,皆是书院说了算,与大周朝庭没有任何关系。” 格桑仁次的笑僵在了脸上:“这格物书院乃兄弟你所办,说点私人交情,不管你与利冬赞大相,还是与兄弟我,都算得上有点交情,为何不通融一番?” 姜远笑道:“正因为我与利冬赞大相,与格桑兄有点交情,这才更不能通融,原因你也懂,就无需我多说了。” 格桑仁次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他来鹤留湾找姜远前,先进宫找的赵祈佑,要求要进格物书院。 赵祈佑的回复就一句话:格物书院乃私人书院,朕管不着。 赵祈佑这话不明摆着踢皮球么,整个大周都是他的,他能管不着么? 格桑仁次听得赵祈佑这话,就知道想进格物书院没什么戏了,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姜远。 现在姜远直接了当的回绝,一点面子都不给,格桑仁次不由得有些怒,声音也冰冷起来。 “姜兄弟,你当初离开党西前,曾请求利冬赞大相剿灭邪教拜雪教。” 格桑仁次叹了口气,做惋惜状:“只可惜,拜雪教藏在雪山之中,我党西大军倾力清剿,仍是跑了不少余孽。” 姜远不动声色:“那又如何?” 第612章 彼此威胁 姜远的眼神也变得冷了起来:“想必拜雪教余孽逃脱,是利冬赞大相故意为之的吧。” 格桑仁次依旧不正面回答:“姜兄弟在戈壁滩上遇上拜雪教偷袭,可知这伙邪教徒其实还伙同了另一股人马? 据我们擒住的拜雪教余孽供述,当初与他们合作的是土浑浴的余孽,只是土浑浴余孽将拜雪教卖了,这是大仇啊。” 姜远握了握拳头,盯着格桑仁次的眼睛:“格桑兄,有什么话便一次说完吧。” 格桑仁次很满意姜远脸上的表情,又道: “三十年前,我党西与大周联手灭土浑浴,但还是让土浑浴跑掉了一些余孽。 近些年我党西一直有掌握土浑浴余孽的动向,也许也该到了要将他们全部灭掉的时候了。” 姜远眼中闪动着杀气,格桑仁次这是在要挟他,显然他们已查清了祖利娜娅与自己的关系。 格桑仁次似笑非笑的看着姜远:“姜兄弟,有些事也不必我明说,你是聪明人,天下间哪有什么新鲜事。 用你们大周的话来说,没有不透风的墙。” 姜远冷笑道:“所以,你们留下了拜雪教的余孽,然后又放出扎德亲王来? 想必扎德亲王也已臣服了党西赞谱了吧?替你们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格桑仁次摆摆手:“哎,姜兄弟说得严重了,扎德亲王的确叛出来了,他心胸极狭,恨大周,恨所有与大周有关的人和事,这与我党西赞谱有什么关系?” 姜远岂会信格桑仁次的鬼话,冷哼了一声:“格桑兄,可能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极其记仇。” 格桑仁次笑道:“姜兄弟,谁不记仇呢?对了,我们还在格尔山的古达垭口下的雪谷中,发现了大批北突人与土浑浴余孽的尸首。 在那些被冻成冰雕的北突人身上,插着大周的制式箭矢。 我个人推测,定然是有一队大周的精锐,会同土浑浴余孽,杀了北突人。 啧啧,算算时间,那会姜兄弟应该也在格尔山吧?若是北突人知道,不知道又会如何? 当然,北突人也不敢打来大周嘛,但在大周之外的人,就很难说,你以为然否?” 姜远用力的攥着拳头,冷声道:“格桑兄,任你如何说,格物书院你都进不得! 但我却是要告诉你,祖利娜娅要是出了任何事,不管是谁干的,我都会把这笔账算在党西头上! 想来你们也听说过了,兄弟我掌有排山倒海之术,到时,恐怕你们承受不住。” 格桑仁次见得姜远眼神中的杀意已快漫出来了,心神也不由得一凛,暗道怕不是惹错他了。 但话已出口,格桑仁次只得硬了头皮:“姜兄弟何必动肝火,高原之地各势力错综复杂,你说的那什么祖利娜娅是何人,谁又认识呢?” 姜远冷笑道:“格桑,你也不用绕来绕去,你不就是想告诉我,今日我不让你党西子弟进格物书院,便将我与土浑浴小公主祖利娜娅是夫妻之事,放出消息给北突人么,再遣扮作马贼的扎德亲王,与拜雪教余孽围猎她么? 我也将话放在这里,如果我之妻出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车轮放平了来杀!不信可以试试!” 两人说到这就算是谈崩了,格桑仁次也不装了:“姜兄弟,话可别说得太满!高原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或正在发生! 我相信大周的皇帝陛下,不会为了谁的私人恩怨就会发兵!” 姜远突然笑了笑:“格桑兄说得对,不过世事难料,你回去转告利冬赞大相,就将今日我们的对话告诉他,希望他好好考虑。” 格桑仁次本以为抓住了姜远的软肋,谁料他软硬不吃,这反倒让格桑蛋疼起来。 他今日说的这些话却并不是利冬赞让他说的,只是格桑仁次见得姜远一点脸面不给,这才拐来拐去的想要威胁一番。 即便威胁不成也没什么事,格桑从不认为一个大男人,特别是姜远这种身居高位,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拼命。 但现在看来,格桑仁次估算失误了,姜远不但在乎土浑浴的亡国公主,还扬言杀上高原去。 这就让格桑仁次有些骑虎难下,姜远在大周朝举足轻重,甚至可以左右皇帝的决策。 若真惹恼了他,估计还真会开启战端。 就算赵祈佑不会为了姜远的私人恩怨出兵,但他现在搞了个书院,据说里面除了教授子史经集,格物算章,还有讲武堂。 书院的学子都是姜远的弟子,若他记了这个仇,他就算当扬报不了仇,他的弟子可能会在十年、二十年后替他报这个仇也不一定。 想至此处格桑仁次打了个冷颤,这才想起临来大周前,利冬赞大相的叮嘱: 去到大周,首先要防备的是姜远,没有必要不要触怒于他,此子非同凡人。 “呵,姜兄弟,你看你,咱们不就是闲聊么,你还当真了。” 格桑仁次讪讪的笑了笑,举了酒杯: “兄弟我胡说八道呢,那扎德亲王真的叛出了党西,赞谱与利冬赞大相也在想尽办法找他,只是一直找不到罢了。” 姜远见得格桑仁次脸变得这般快,也打了哈哈:“原来如此,吓我一跳!我刚才也与格桑兄说笑呢,你也别往心里去,来,喝酒,喝酒。” “哈哈,不会不会……”,格桑又喝了一杯酒,似充满善意的提醒,也像是为刚才的威胁之言澄清: “话又说回来,土浑浴小公主与姜兄弟之事,我们知道,别人也知道哪,特别是扎德亲王,他失了赞谱之位……而你又是大周近臣,扎德亲王恐是会以此做文章哪。 若土浑浴小公主若是有难处,扎吉赞谱与利冬赞大相说不定还能帮上一帮。” 姜远眉头一拧,暗道格桑仁次还真是不死心,威胁不成又反过来暗示,可以照应祖利娜娅。 同时还暗示,扎德知道祖利娜娅是姜远之妻,又知姜远在大周身居高位,说不得会去杀了她,以嫁祸给党西,挑起大周与党西的战事。 姜远也不得不佩服格桑仁次的滑溜,他这么一说,就算撇清了关系,祖利娜娅若真在高原出了事,就全是扎德干的,跟党西没关系。 再者,姜远若要上高原报仇,就只能找扎德。 如此一来,赤松扎吉与利冬赞不方便杀扎德,姜远正好代劳了。 姜远笑了笑:“利冬赞大相与赤松扎吉赞普,若能照应一下祖利娜娅那是最好不过,来喝酒。” 姜远也就仅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格桑仁次也猜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格桑仁次觉得,该说的不该说的今日都说了,也为刚才威胁的话服了点软。 总之土浑浴要是真出了事,高原上又不是只有党西一族,谁知道是谁干的呢。 “来,喝!”格桑仁次也不再提这事,举了杯子与姜远碰了碰杯。 两人又变得似刚见面那会,有说有笑起来,都不再言高原之事,好得像亲兄弟一般。 格桑仁次又喝了几杯酒后,便告辞回丰驿庭去了,那箱礼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也没有带走。 姜远亲自送他到府门外,挥着手相送。 待得格桑仁次消失在村道尽头,姜远的脸才沉了下来。 “胖四!” 姜远黑着脸将胖四叫了过来。 胖四闪现而出,狞声道:“少爷,这党西使节竟敢威胁您,小的派人弄死他。” 姜远冷笑一声:“别莽撞,弄死他容易,我的婆娘就危险了。” 胖四的肥脸抖动着,八卦之心顿起,小声问道:“少爷,您在高原还有夫人?” 姜远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突然回过味来,一巴掌拍在胖四脑门上,低声骂道: “你哪来的那么多好奇心?!你敢让芷儿与小茹知道,我便让王氏守活寡!” 胖四嘿嘿笑道:“少爷,看您说的,小的跟着您身边十几年,对您忠心耿耿。” 姜远瞪了一眼胖四,回书房写了封信扔给他:“去,将这封信拿去给老许头,让他帮我用飞鸽送去漠风关给雷冥羽。” 胖四接过信,疑惑的问道:“许老头不是告老了么?” 姜远踹了一脚胖四:“哪这么多废话,让你送便送!” 胖四怕再挨责骂,连忙拿着信匆匆忙忙往杜恒祥家跑去,这个点,许永茂定然在杜家。 姜远摸着下巴叹了口长气,刚才他真的很想将酒杯砸在格桑仁次的脸上。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意气用事,格桑最后态度软了下来,他也只能借坡下驴。 不管格桑仁次是真想拿祖利娜娅来要挟他,还是拿扎德来吓唬他,他都不敢冒险。 格桑仁次有句话说得没错,高原之上势力错综复杂,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算算时间,祖利娜娅应该快要临盆了,而姜远在数千里外的燕安,什么忙都帮不上。 此时若与格桑仁次翻了脸,对祖利娜娅来说,是极度危险之事。 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写信给雷冥羽,让他在漠风关帮着照应。 但此时的祖利娜娅应该还在布连山脉,高原的春天来的比较晚,祖利娜娅的部族没那么早迁徙回雀兰山。 “左千与老熊应该到了布连山脉了吧。” 姜远又长叹一口气,琢磨着再派几个人过去,他却是不知道,此时的布连山脉南面的葛郎山下,祖利娜娅与她的部族正遭遇生死危机。 而左千、老熊与沈记商队被风雪所阻,还在赶往布连山脉的路上。 第613章 危机初起 葛郎山背依布连山脉,阻挡住了从北而来的寒气,使得山下即使是在冬季,也依旧水草丰美。 许多在高原上放牧的部族,在冬季来临之前,都会迁徙到此处,以熬过漫漫长冬。 阳光从东面升起之时,祖利娜娅挺着大肚子从帐篷中钻了出来,看着远处的葛郎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青草与羊粪的味道,让她心情极好。 如今已是三月初,再有个把月高原的冰雪就会消融,青草也会破开泥土,便不用再局限在这方寸之地。 “终于挺过来了。” 祖利娜娅自语了一句。 这个冬季,土浑浴的族人虽然过得极苦,缺衣少食,但至少没有出现太多的不幸。 虽有一些族人在迁徙与严寒中长眠了,但大部分族人却是熬了过来,牛羊损失的数量也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早起放牧的族人,已将牛羊从圈中赶了出来,见得祖利娜娅皆会过来行个礼,打声招呼。 祖利娜娅也会热情回应,这些族人都是她的亲人,与亲人在一起,再苦也是快乐的。 只是,她的心里却始终思念着一个人。 “哎呦…” 祖利娜娅突然眉头轻皱,手抚在隆起的腹部,嗔骂一声:“小坏蛋,又踢娘亲,跟你爹一样坏。”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听懂了,立即安静下来,祖利娜娅带着甜甜的笑,往南面看了一眼,想着此时姜远又在做什么,是否也在想她。 “娜娅!怎的不多睡一会,你的身子不便,再有一个多月便要临盆,一点不知轻重!” 苏合香央端着一碗热羊奶款款走来,嘴上虽然责备,但脸上却尽皆是关心之色。 也不知道是老道陪在她身边的原因,还是心中的恨意已放下的缘故。 年近五十的苏合香央,看起来似三十来岁,与祖利娜娅站在一起,形同姐妹一般。 祖利娜娅接过热羊奶,甜声道:“姑姑勿需担心,娜娅没那么娇弱。” 苏合香央叹了口气:“姑姑岂能不担心,你怀着那小子的孩子,那小子却是在大周快活,快一年了,连封信也没有!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祖利娜娅轻声道:“姑姑,别这般说姜远,他定然也是想我的。” “你呀!” 苏合香央无奈的说道: “你总是替他说话,他若心里有你,就不会回大周!我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祖利娜娅看向南面的天际,脸带着些许羞色:“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好,但我就是喜欢他,就像,姑姑喜欢姑父一样。” 苏合香央脸面一红:“你这孩子也是学坏了,调侃起姑姑来了!” 姑侄俩说话间,一个浑身是血的土浑浴勇士,骑着快马急入营地,大声疾呼: “长公主、小公主殿下,主孤族千余人在措日湖西面草扬,袭杀我族族人,抢了牛羊!” 祖利娜娅的手一抖,手中盛着羊奶的碗摔落在地,急声问道:“什么!他们怎敢闯入我族草扬!其他族人呢!” “都死了!三百放牧的族人都被杀了…” 那浑身是血的勇士拼了最后一口气,话还未说完,脑袋一歪便没了气息。 苏合香央大怒:“好一个主孤族,我土浑浴强大之时,屈服于我族。 我族亡国之时,他们不帮也便算了,如今又屡次抢杀我族! 集合所有勇士,势要将主孤族灭了!” 此时众多土浑浴勇士闻讯后围聚而来,听得主孤族袭杀了三百族人还抢走了大批牛羊,顿时怒气滔天。 “长公主、小公主,请允末将率族中勇士追击,为被杀的族人报仇!” 一个满脸胡须,穿着羊皮大袄的勇士,一手握刀,一手攥拳高喝道。 “公主殿下,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我族族人不能枉死!” “此仇必报!” 一众土浑浴勇士举着刀高呼着,恨不能马上杀过去。 苏合香央看了一眼祖利娜娅,轻点了头。 苏合香央统率土浑浴残部三十年,祖利娜娅刚接掌族长之位不足一年,实际上族中大小事务还是她在主持。 祖利娜娅托着隆起的腹部,俏脸森寒:“主孤族屡次抢杀我族,今日又屠我三百族人,此仇定报! 让其他放牧的族人速回营地,留下一部分勇士保护妇嬬! 余者,随本宫去杀个天翻地覆,为我族人报仇!” 祖利娜娅沉着下完令,喝道:“将本宫的战马牵来!” 苏合香央眉头微皱:“娜娅,你大着肚子不宜骑马拼杀,姑姑前去便可,你在族中主持事务!” 祖利娜娅也知自身情况,她已有孕八个多月,若是亲自领了人去拼杀,恐是要出大问题,别到时杀敌不成,还成了累赘。 但她乃明面的一族之长,不管任何时候都要做出表率才行。 如今土浑浴全族上下不足两万人,其中妇嬬占了一半,可用之兵不到三千人,族长自当要冲在最前,才能凝聚人心。 一众勇士见状纷纷阻止:“小公主殿下不可亲往,您有孕在身,岂可冒险!让我等去便可!” 祖利娜娅想了想:“也好,全权由姑姑持掌!” 苏合香央拔出弯刀,高喝道:“所有勇士听令,两千勇士随本宫追击主孤族,余下五百勇士在营地保护小公主与族中妇嬬!” “慢着!不可!” 一声大喝传来,黎元城与长史老头匆匆而来,大声阻止。 一众土浑浴勇士,见得穿着一身大周服饰的黎元城阻止,皆怒目而视。 黎元城虽为苏合香央的夫君,但土浑浴大多数族人都不喜他。 一来,当年大周征土浑浴,黎元城是征西先锋官,不知道多少土浑浴族人死在他的刀下,这个仇,但凡年纪稍大的土浑浴人都记得。 二来,黎元城这个大周人,在土浑浴大多数的族人眼里,永远是个外来人,对他防备甚深。 苏合香央虽对黎元城稀罕得不行,如今又是老树开花之年,许多事都依着他。 但现在是关乎部族的大事,苏合香央柳眉一拧:“你敢拦我?!” 黎元城沉声道:“族人被杀,老夫也是痛心万分!但万不可追击!” 长史老头也道:“长公主殿下,黎先生说的极是,不可贸然追击!” “为何不能追击!主孤族屡犯我族,今日若不报了族人被杀之仇,还道我族好欺!” 那络腮大胡子勇士怒声吼道。 祖利娜娅摆摆手,对黎元城与长史老头问道:“姑父,长史爷爷,为何不能追击?” 黎元城抚着胡须说道 :“主孤族与我族不睦,时有摩擦,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今日却突然袭杀我族数百人,此事透着古怪。 主孤族的人数与我族相差不了多少,他们今日杀我族这么多人,不会不知道我族会与他们不死不休。” 黎元城顿了顿:“主孤族若是为抢措日湖西岸那上千头牛羊,实是没有必要在抢了羊后还杀人,他们此举怕是想将我族勇士引过去。” 苏合香央寒着脸道:“你是说,他们会设下埋伏?” 长史老头凝重的点点头,接过话说道:“老朽认为是这样。” 那络腮胡勇士怒道:“主孤族也不是什么大族,即便有埋伏又如何,我族勇士还怕他不成!” 黎元城摇头道:“引我族勇士进埋伏圈只是其中一种可能。 也正因为主孤族不是什么大族,才更古怪!我怀疑主孤族是否与其他部族联合在了一起,这不得不防。” 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对视一眼,心中皆惊,黎元城所说不是没有道理。 黎元城又道:“在大周有句古话,叫调虎离山。 就算他们没有与其他部族联合,若趁我族大部分勇士追击那千人队时,他们派出另一队人马袭杀我族营地,营地中的妇嬬便会惨遭毒手!” 长史老头也叹了口气:“黎先生分析得很对,主孤族狡猾如狐,很难说真是这般打算的。” 苏合香央脸色缓了缓,声音也柔了下来:“元城,你认为该当如何?” 苏合香央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虽老,却曾是大周排得上名号的猛将,于排兵布阵一道极为精通。 自己嫁了这么个男人,那便听听自家男人的意见,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祖利娜娅也道:“姑父,您若有主意,尽可说来便是。” 黎元城想了想:“如今我们也不清楚主孤族的意图,为以防万一,派出五百勇士去措日湖收敛族人尸首,再派百人队勇士查探主孤族的动向! 其他族人,立即退入落日山河谷谷地!” 祖利娜娅皱眉道:“姑父,落日山河谷谷地,距此百余里,且谷地狭小草料稀薄,如今虽已寒冬渐去,但我族的食物不多,如何能熬过去?” 那络腮胡勇士闻言,急道:“公主殿下不可啊!我们若退走,此处草扬将尽落主孤族之手!不要听信他族之人!” 苏合香央俏脸一怒:“阿柴骨利!元城乃本宫夫君,入赘我土浑浴便是我族之人,再敢妄言定罚不饶!” 阿柴骨利听得训斥,满脸不服之色,却是不敢再言。 黎元城摸了摸鼻子,暗道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成了入赘之人了。 这要是传到那几个孽徒耳朵里,估计能被他们笑上十年。 黎元城满脸无奈的看向苏合香央,却得到个狠厉的眼神。 苏合香央这是吃定他了。 黎元城干咳一声:“娜娅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阿柴骨利将军说的也有理。 但这里的草扬也只是避冬之地罢了,来年再夺回来便是! 落日山河谷的确土地贫瘠草料稀薄,粮食不够吃便将牛羊宰了便是,只要撑至四月便不怕了。” 此话一出,土浑浴的族人皆哗然,族中的牛羊本就不多,若是宰了当粮食,即便撑到草长莺飞之季,没了牛羊还不是得饿死。 祖利娜娅的眉头拧成了川字形:“姑父,万万不可!我族已不复往日之盛,牛羊乃是活命之本!” 黎元城正色道:“这也是没办法之事,如今先保全眼前吧。 主孤族在暗,我族在明,他们如此骚扰抢杀,只会便宜了他们! 落日山河谷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咱们先退进去,到得查清主孤族是否真的与他族联合之后,咱们才好应付。” 长史老头也道:“两位公主殿下,牛羊没了还可以再想办法,草扬没了还可以抢回来,但人若是没了,那便悔之晚矣!” 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对视一眼,心中犹豫不定。 葛郎山下这片草扬是土浑浴残部好不容易占到的,如今就这般拱手让人,既不甘又憋屈。 “好!就这么办!” 苏合香央咬了咬银牙,转头对阿柴骨利道:“立即将在其他草扬的族人与牛羊撤回来,另派五百勇士去措日湖西岸收敛族人尸首,再派百人队出去打探! 其他族人收拾东西,明早前往落日山河谷!” 阿柴骨利呼出一口浓重的白气,不甘的领了命。 天黑时分,土浑浴收敛族人尸首的勇士回来了,用马驮回三百二十具尸首。 这些尸首中有白发的老者,也有刚会走路的幼童,每个人的死状都极其凄惨。 一众土浑浴族人围在这三百多具尸首前,许多妇嬬小声的抽泣着,众多勇士也紧握了拳头。 土浑浴众人虽然又悲又怒,恨不得与主孤族拼个你死我活,但公主有令,谁也不能擅动,只得将这份怒意强行压制。 “报!” 就在土浑浴族人连夜挖坑埋葬族人之时,一个后背上插了三只箭的勇士骑着快马刚入营地,便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正在巡营的阿柴骨利快步上前扶住那勇士,急声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们百人队出去探查,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 那挨了几箭的勇士,从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来:“快…报与公主殿下,主…主孤族、联同山漠族…杀,杀来了…” 第614章 取舍 而此时的祖利娜娅,正在油灯下给姜远写信,信笺上满满的思念之情。 这样的信,她已不知写了多少,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祖利娜娅写的日记。 在布连山脉一带,只有冬季的时候才会有各部族迁徙而来,开春后便会离去,所以,这里也没有商队来往。 祖利娜娅写的这些信也无法通过商队寄给姜远,但她却养成了每天写信的习惯。 思念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而日益浓烈。 “小公主殿下,大事不好!” 帐外突然传来阿柴骨利急切的叫声,祖利娜娅手一抖,信笺末尾‘安好’两字顿时被涂了一笔重墨。 “进来!” 祖利娜娅放下笔,轻抚着大肚子站起身,见得阿柴骨利扶着一个重伤垂死的勇士进来,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 还不待阿柴骨利回答,帐篷帘子再次被掀开,黎元城与苏合香央、长史老头急步走了进来。 “禀…禀大公主、小公主殿下,主孤族…与山漠族、拜雪教正朝我族营地杀来…探查的百人队兄弟皆死了…只有我一人逃了回来…” 那受了重伤垂死,不停吐着血的勇士艰难的说道。 “什么!” 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脸色大变,竟然真的让黎元城猜中了,主孤族还真联合了其他部族来袭。 阿柴骨利转头看了一眼黎元城,他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今日没有黎元城相拦,执意请长公主派兵追击,后果不堪设想。 祖利娜娅俏脸微沉,朝那勇士问道:“他们大约多少人,距离还有多远!” “大约三四千人…还有…五…” 那勇士咳着血,话还没说完便断了气,想来这勇士能回来报信,全靠意志撑着,现在终于撑不下去了。 苏合香央脸含怒意:“还真让黎郎猜对了!主孤族与拜雪教、山漠族当真用心险恶,想来白天诱我们追击不成,便趁夜来袭!” 祖利娜娅紧皱了眉:“姜郎曾说,他已让利冬赞剿灭拜雪教,怎的现在又与主孤族、山漠族混在一起?” 拜雪教与土浑浴有大仇,当初两家合伙去擒杀姜远,谁料苏合香央将拜雪教当炮灰使。 如今拜雪教与主孤族、山漠族联手杀来,岂有土浑浴的好。 阿柴骨利焦急的说道:“长公主殿下,如今敌军正在来袭的路上,让末将率了所有勇士挡住他们,您带着小公主与妇嬬退走。” 苏合香央深吸一口气,看向黎元城:“黎郎,此时该如何是好?” 黎元城想了想:“主孤族来得如此之快,当下按阿柴骨利将军说的办! 我与他带着族中勇士阻击敌军,你带着娜娅与族人往落日山河谷走!羊群全部赶走,将牛留下!” 苏合香央摇头道:“那怎么行,留下便是个死,一起走!” 祖利娜娅也道:“姑父、阿柴骨利将军,本公主万不可看着族中勇士送死,要走一起走!” 黎元城脸色一沉:“族中妇嬬众多,敌军来势汹汹,若一起走,谁也走不了!按我的猜测,敌军应还在几十里外,此时能走多少是多少!” 苏合香央冷声道:“阿柴骨利,你护着小公主与族人先走,本宫与黎郎留下断后!” 祖利娜娅取出姜远送她的横刀:“姑姑不走,娜娅岂能走!” 黎元城按住苏合香央的肩,柔声道:“香央,你已有身孕,听为夫的,带着娜娅先走。” 此话一出,祖利娜娅惊呆了,苏合香央竟然怀上孩子了,还真应了姜远那句,老树也开花。 苏合香央眼神彤彤的看着黎元城,好一会才重重点点头:“你要小心,要活着!” 苏合香央很清楚,黎元城若是留下阻敌将九死一生,但她作为土浑浴部族的主心骨之一,必须要在保存族群与夫君之间做出取舍。 哪怕这个取舍,会以她夫君的命为代价,也不得不为之。 苏合香央眼眸中闪动着泪水,她与黎元城团聚时间还不到一年,此时却又要生离死别。 苏合香央的那滴泪最终没有落下,偏过头去对阿柴骨利下令:“阿柴骨利,本宫给你二千勇士,你等皆听黎郎号令!” 阿柴骨利再不迟疑,大声道:“末将遵令!” 待得阿柴骨利出了帐篷,苏合香央才扑进黎元城怀里,泪水簌漱而落:“黎郎,若是危及你性命之时…你…你可独自逃命…” 黎元城笑了笑,安慰道:“央儿,不会有事的,你与娜娅先走,记得路上不要点火把。” 祖利娜娅见得姑姑与姑父相拥诉别,鼻子也是一阵酸楚。 她知道即便与苏合香央带着族人先逃,也是极险之事。 族中妇嬬众多,还要带着一群做口粮的羊,要想逃至百里外的落日山河谷谷地,也无异于登天。 如果阿柴骨利与黎元城挡不住敌军,敌军将会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追上来。 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是死是活皆由天定了,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 土浑浴的营地中此时已乱成一团,老人的呼喊,小儿的啼哭混成一片。 近两万族人将早就收拾好的重要物品背了,在五百勇士的护卫下,赶着几千只羊往落日山河谷谷地逃去。 整个营地中,只剩得手提着大刀的黎元城与阿柴骨利,以及两千土浑浴勇士。 黎元城翻身骑上战马,缰绳一勒,将枯瘦的身躯一挺,老将之气顿然散发而出。 “勇士们!且看!” 黎元城手一指远处的草原,但见远处一片密密麻麻且快速移动的光点,似有一群萤火虫在向他们所处之地扑来。 黎元城喝道:“敌军距此不过二十几里,人数达数千之众,我等要阻住这股敌军,为族人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我是大周人,但也是土浑浴人,族中也有我之妻儿,同样也有你们的妻儿!我等若退,妻儿与族人皆死!各位勇士与我一同杀敌!” 二千土浑浴勇士皆紧握了手中的弯刀,神色肃然凝重,他们虽然一直将黎元城当成外族人,但他的话却是说得没错。 自己若不战,妻儿与族人必死在敌军刀下。 黎元城说完,对阿柴骨利下令:“将所有黄牛与牦牛用绳索连在一起,在牛屁股上涂上油脂!” 阿柴骨利是最不喜黎元城的土浑浴勇士之一,但今日白天黎元城料中主孤族的诡计,现在也得到了证实,他不服气也得服。 此时又见得他一个外族人,都能与自己一起拼命,而不是一拍屁股跑了,心下不由得升起敬意来。 阿柴骨利听得黎元城下令,不再怀疑半点,大声领命:“是!” 土浑浴的勇士们虽不知道为何要将牛连在一起,但阿柴骨利将军都听黎元城之令,他们也便不多问。 一众勇士将上千头牛用绳索连在一起,又在牛屁股上涂上油脂,这才各自上了战马,熄了火把静静等待。 黎元城又对阿柴骨利道:“骨利将军,你且带一千人埋伏在右面的草坡之下,待得老夫这头杀入敌阵之后,你再杀出。” 阿柴骨利皱了皱眉:“黎先生,我观敌军火把之数,他们的人数远超四千,咱们若还分散兵力,只怕会立时陷入包围之中。” 黎元城沉声道:“我等就是不分散兵力也会被围住!两军对阵看的是谁更勇,这些敌军皆是多部族联手而来,他们未必齐心。 你带兵绕至敌军右侧,咱们将他们反包围!只要杀穿他们的中军,敌军便会溃散!” 阿柴骨利听得直搓牙花子,二千对四五千,还扬言要包围他们,这老头是不是疯了。 但见得黎元城并无说笑之意,又知黎元城乃大周名将,便咬了咬牙同意了。 第615章 老将凶猛 领军的敌军将领却是一抬手,勒令队伍停下,微眯着眼睛往前方看去,却只见土浑浴的营地方向漆黑一片,只隐约的看见一些连在一起的帐篷。 “亚谷巴,为何停下!直接发起进攻便是!” 一个长着鹰勾鼻子,少了一只耳朵的中年男子策马上前,喝问道。 戴着一顶黑色高帽,眼窝凹陷鼻梁高挺的亚谷巴,朝那少了只耳朵的男子行了个礼: “玛西王子,土浑浴的营地中没有一点火光,这似乎不太寻常,小心一些的好。” 玛西哈哈笑道:“亚谷巴,你们山漠族说得好听是生性谨慎,说得不好听就是胆小如旱獭! 既然想得上一些土浑浴的牛羊与草扬,就当像我族的勇士一般英勇!” 亚谷巴闻言脸现怒色:“土浑浴虽然亡国数十年,但其长公主苏合香央却不是易与之人,还是小心点好。” 玛西冷笑一声:“我三族勇士齐出,土浑浴不过三千不到的兵力,我们有五千,又有拜雪教在他们的退路上截杀,何惧哉!” “好了,不要做无谓的争执!” 一个穿着党西服饰,冷眉大耳的青年男子纵马上前,冷声道:“土浑浴的营地就在前方,速战速决,莫磨磨蹭蹭的让他们有了防备!” 玛西斜着眼看着这年轻男子:“扎德,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你已非党西亲王,收起你的命令之态!” 扎德脸色一寒,手握在刀柄之上,心中却是冷笑:“到得本王坐上党西赞谱之位,最先灭的就是主孤族!” 扎德随即又松了握刀柄的手,将脸上的怒意也隐了去:“咱们是合作关系,没有命令谁之说,今夜到此,不就是为了土浑浴而来么! 灭了土浑浴后,本王不要牛羊财富也不占地盘,只要那土浑浴小公主!” 玛西脸色缓了缓,但却疑心大起,扎德本是党西的亲王,因与赤松扎吉争夺赞谱之位失败,带着千余残兵反出了党西。 按理来说,扎德若想夺回党西赞谱之位,需带着那千余残兵四处掠夺财富与人口,只有这般才有机会慢慢壮大。 但一个月前,扎德突然找上主孤族,提出联合灭土浑浴余孽,且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要土浑浴的小公主祖利娜娅。 扎德的这个要求,完全没有道理。 祖利娜娅的确是高原上难得一见的美人,但扎德如今是丧家之犬,抢到美人又能如何?能有党西赞谱之位重要么? 但主孤族与土浑浴不睦,又互相奈何不了,扎德找上门来要求联手,且又不要牛羊与妇嬬,又不占地盘,只要一个女人,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答应又何妨? 再者玛西也不怕扎德搞什么诡计,等灭了土浑浴残部,反过手来再灭了扎德便是,顺便将他的那一千人马吞了。 玛西不过是一个人数不超三万的游牧部族首领,他哪里猜得到扎德的意图。 扎德争夺赞谱之位失败,带着千余部下逃出逻些城后,便成了高原最大的一股马贼。 一边躲避赤松扎吉的围杀,一边抢掠商路上的商贾,迅速积聚了财富。 但堂堂亲王怎肯愿意当一辈子的马贼,逻些城的王位才是他的目标。 但此时想靠着千余人杀回逻些城夺取王位,等于痴人说梦。 好在扎德在逻些城王庭中的党羽,并未被清除干净。 就在扎德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重回逻些城夺取王位时,潜伏在党西王庭的党羽,传给他一个看似不太重要的消息: 大周与党西开通商路,皆是大周丰邑侯姜远促成,还订了万世之盟。 那姜远据说在大周位极人臣,份量极重,且与土浑浴小公主乃是露水夫妻。 据党西探子探得的消息,祖利娜娅怀有身孕,大概率是姜远的孩子。 这么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却让扎德心思活泛起来。 即然姜远在大周位极人臣,那若是捉了祖利娜娅不就好办了么。 扎德觉得姜远或许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怎么样,但这个女人怀着他的孩子就不一样了。 扎德从小在党西王庭长大,学的也是帝王之术,对周边各国的习俗多少有些了解的。 大周人极为重视自己的子嗣,他不信姜远不会发疯。 扎德盘算着将祖利娜娅捉了去,再嫁祸给赤松扎吉与利冬赞,如此一来,姜远很可能会谏言大周皇帝发兵。 只要党西与大周的战事一起,扎德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扎德打定主意后,频频扮作马贼偷袭土浑浴残部,但奈何他的人少,且土浑浴的勇士又凶悍,根本得不了手。 这不就得找人帮忙么,而主孤族就是最好的帮手。 而山漠族的亚谷巴也垂涎土浑浴的草扬,又干不过土浑浴,自然而然的就与党西的判贼扎德、主孤族的玛西联手,也想分上一杯羹。 总之各有各的算计,所以一众人的矛头皆指向了土浑浴,或为牛羊财富,或为草扬地盘,又或为王位。 今日白天,玛西派出一个千人队袭杀了土浑浴在措日湖放牧的牧民,抢走上千牛羊,想以此为饵让土浑浴派兵追击。 而扎德与亚谷巴则在葛郎山山谷中设下埋伏,准备全歼土浑浴的兵力。 但谁料土浑浴并不上当,让他们的计谋落了空,白等了一天。 玛西见得扎德只言要土浑浴小公主,凝声问道:“扎德,你与本族合作,真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扎德淡声道:“不然呢?祖利娜娅我必得之!” 玛西听得扎德这么说,便道:“那好,按照约定,你抓你想要的女人,财富牛羊尽归我们!” “自然!”扎德沉声道:“那还等什么,灭了土浑浴再说!” 玛西点点头,对亚谷巴道:“亚谷巴,你来打前阵如何!” 亚谷巴可不傻,玛西这是想他去试探,若有埋伏,死的就是他的族人,当下便道: “何须这么麻烦,正如你所说,我三族齐出,土浑浴又岂能挡得住!一起冲杀便是!” 玛西见得亚谷巴不上套,只得道:“那便一起!” 玛西一举弯刀,高喝道:“杀!” 扎德与亚谷巴也不落后,皆挥了刀呼喝手下勇士:“杀!” 五千骑兵拉开一条线来,由缓及快逐渐加速,朝土浑浴营地杀去。 蹄声如雷,踏得大地都在震颤,玛西与亚谷巴皆兴奋起来,就像看见土浑浴的牛羊与妇嬬已尽入囊中一般。 五千骑兵已成冲锋之势,极速朝土浑浴营地冲去,但土浑浴的营地中却依然死寂一片,没有灯火,也没有惊慌失措的人群。 扎德与玛西、亚谷巴陡然生起一股不妙之感,五千战马奔驰的动静极大,按理来说,土浑浴的人此时应该慌成一团才对。 三人皆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此时冲锋之势已成,想停下根本不可能,只有往前冲。 就在距离土浑浴营地一里之遥时,营地中突然亮起一排火光来,那一排火光也以极快的速度向扎德等人的骑兵冲来。 “不好!是火牛阵!” 扎德见多识广,见得上千头屁股上燃着火的牛冲来,惊得骇然变色,高呼出声。 但此时蹄声如雷,谁又听得见他的喊声,再者这么多战马奔腾,冲在最前的骑兵根本刹不住。 也可以说根本不敢停,一停便会被后面的战马撞上,只要落马就会被踩成肉泥。 写来笔慢,但实则战马与火牛阵对撞在一起的时间极短。 “啊…” 上千头火牛迎面奔来,像一把刀子扎入了骑兵阵形中,牛与马相撞之下,牛倒了战马也摔倒。 奔在最前的骑兵惨嚎着被撞下马来,随后又被踩得稀碎。 牛的吼叫,马的嘶鸣,人的惨嚎声,在葛郎山下交织成一片。 黎元城见得火牛阵见效,手中的大刀一举,高声喝道:“杀!” 火牛阵虽然出了奇效,将扎德等人的骑兵锋矢化去,但绝不可能依靠火牛就能将几千骑兵击散,最终还是人与人的拼杀。 白衣随风动,老将刀未锈,黎元城趁着敌军阵脚乱了的空档,当先纵马杀了过去。 跟随黎元城的一千土浑浴勇士,也持了弯刀,怒喝着纵马冲锋,杀入敌阵之中。 黎元城重刀力扫而过,当先将一个敌军骑兵拦腰斩成两段。 重刀去势不止,夹带着红白之物斩向迎面冲来的扎德。 扎德见得一柄阔叶大刀朝自己腰间斩来,忙斜提弯刀格挡了上去。 “咣…” 金铁交击火星四溅,扎德哪料到这老头的力道竟然大得出奇,差点将他震下马来。 “好一个白衣老将!” 扎德赞了一声,与黎元城一击之后,借战马冲锋之速错身而过,杀向彼此的阵形之中。 “重刀过处神鬼不留!杀!” 黎元城暴喝一声,纵马在敌阵骑兵中左斩右杀,不过片刻间便将十数人斩于马下。 土浑浴勇士也凶悍异常,且身后就是妻儿与族人的撤退路线,他们若不拼命,不仅自己要死,妻儿与族人也要丧身敌军铁蹄之下。 此刻皆尽了拼死之心,士气顿时暴涨。 一千头牛组成的火牛阵,虽对于数量达四五千的敌军来说,破坏力有限,伤敌不过数百,只杀出一个小缺口罢了。 但有这个小缺口便够了,一千土浑浴勇士紧跟在黎元城身后,像一把巨犁狠狠的朝敌军腹部犁去。 主孤族的玛西见得土浑浴勇士,直插己方中军,冷笑一声,朝山漠族的亚谷巴喝道: “不过千余余孽,围上他们断不能让他们杀穿了去!” 此时扎德与亚谷巴哪还能不知土浑浴的妇嬬跑了,也顾不上再冲击营地,调转马头各自喝令手下兵卒,反向包围黎元城这支千人骑兵队。 若是不歼灭土浑浴这支人马,被他们逃了出去,以后只怕是大患。 一千土浑浴勇士只冲到一半,便再也前进不得,扎德等人的兵力毕竟数倍于黎元城。 战马哀鸣,弯刀在火把光的照映下,寒光与血色交映,不断有土浑浴的勇士被斩下马来。 此战关乎族群存亡,土浑浴的勇士被数千人围在正当中,却是没一人胆怯,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在敌军中反复冲杀。 哪怕身中数刀,只要还有一口气,哪怕坠了马,也要使出最后一点气力,挥刀斩向敌军的马腿,直到被踩成肉泥。 而黎元城手持重刀,左斩右劈,浑身皆是敌军的鲜血,白衣老将顿成血身魔神。 第616章 舍命力战 敌军见黎元城凶悍无比,皆不再攻他,而是攻他的战马,只要将这老将的战马击杀,他一落得马,便是他的死期。 大家都是混高原的,对战马自是熟悉的,几个敌军弯腰藏于马腹一侧,纵了马奔过,弯刀一划,将黎元城的战马马腹划开两道大口子。 “嘶…” 黎元城的战马哀鸣一声,向前扑倒。 好一个黎元城,在战马完全摔倒之时,大喝一声竟从马背上跃起。 手中重刀一挥,将离得不远的一个敌军的脑袋削上半空,右足将那无头尸首踢下马去,将他的战马夺了过来。 与此同时,埋伏在右侧的阿柴骨利见得黎元城的人马,已被敌军围在中间,高喝一声,率着另一千勇士杀出。 “射!” 阿柴骨利双脚夹紧马腹疾驰,手中却已持了长弓,一箭发出,当先将一个敌军射下马来。 其他勇士也皆持了弓箭,在狂奔的战马马背上弯弓搭箭,刹时间千箭齐发射向敌军中。 土浑浴与北突人差不多,都擅骑射,这一波箭雨过去立时射倒一大片敌军。 弓箭虽好,但也只够射出一轮,便再无足够的距离让他们施展。 玛西与亚谷巴见得侧面还有埋伏,顿时大怒,分出一队骑兵:“将这些土浑浴余孽杀尽!” 被围在敌军中的黎元城与他的一千勇士,此时已剩得不到五百,再有得片刻便会被杀尽。 见得阿柴骨利已从右侧杀出,黎元城大喝一声:“与骨利将军里应外合,杀尽敌军!” 被围住的土浑浴勇士再次士气大振,放弃所有防御,抱着鱼死网破之心,再度拼死冲击。 土浑浴人的悍不畏死,不禁让三族联军胆寒,尤其是山漠族的亚谷巴。 他本就是想来混点油水占个便宜,本以为联军有五千之众,屠土浑浴人乃手到擒来之事,却没想到土浑浴人竟凶悍至极。 阿谷巴甚是狡猾,刚刚围杀黎元城那一千人时,他的族人在右侧外围,真正上的是主孤族与扎德的人马。 但此时阿柴骨利从右侧杀出,黎元城又率五百残兵合力冲击,山漠族的人顿时死伤一片。 如此下去,只怕等得杀尽土浑浴的兵卒,亚谷巴的手下也要死伤大半。 阿谷巴的山漠族有两千勇士,此次来了一千五百,若损失超过一半,等着山漠族的便是灭族大祸。 主孤族与扎德绝对会趁着这个机会,将山漠族吞并。 阿谷巴想至此处,喝令族中勇士后撤,这等于放了黎元城一条生路。 “阿谷巴!你干什么!” 玛西见得阿谷巴后撤,怒声大吼,暗骂阿谷巴既想占便宜又不想付出,哪有这么好的事。 阿谷巴却道:“土浑浴余孽太过凶狠,我一族之勇士如何挡得住!” 玛西气得大骂:“我们数倍于敌,你怕什么!快快一起上,否则跑了这些余孽,你山漠族休想好过!” 玛西这话的威胁之意不要太明显,如若亚谷巴不出力,今日跑了土浑浴人,土浑浴必不会放过山漠族。 另一个意思,则是三族联手而来,他若是偷奸耍滑,玛西与扎德调过头来就会弄死山漠族。 亚谷巴听得玛西威胁,怒色盈脸,但此时却是骑虎难下了,如若玛西与扎德收拾他,同样讨不了好。 “杀!不要放跑一个!” 亚谷巴挥了弯刀大吼,喝令部族勇士再次围杀。 玛西倒也不是一个劲的只让亚谷巴上,今日他族中的勇士死了不少,他的怒气值已达顶峰,率了自己的部族与阿谷巴的人一起杀了过去。 此时黎元城已与阿柴骨利合兵一处,他二人手下的二千勇士,此时也不过剩得千余人,且人人染血。 黎元城与阿柴骨利已杀出了重围,却没有想过要跑,他们为的是将三族联军拖住,让土浑浴的族人跑得更远一些。 “杀!” 黎元城与阿柴骨利调转马头,同时大喝一声,率着仅剩的千余勇士,再度朝三族联军杀去。 三族联军见得这情形,懵圈的同时又胆寒,他们以为土浑浴人会跑,却不料转头又往回杀。 “杀!” 千余浑身滴血的土浑浴勇士,高举着弯刀齐声大喝,虽只有千人,爆发的气势却如同万军,令三族联军不由得心生怯意。 都是人,为何这些土浑浴人如此不怕死。 他们却是没想过,三族联军为了抢掠牛羊,抢夺地盘而来,土浑浴勇士却是为了不被灭族而战,所处的位置不一样,人的意识也便不一样。 两股人马再度缠杀在一起,土浑浴的勇士倚着如虹的士气,反而还占了点上风。 一轮冲杀之后,黎元城与阿柴骨利手下的勇士又战死三百之多,敌军却是死的更多。 “杀!” 黎元城再度举起了重刀,或许是年纪大了,连番的厮杀之下,他的手已微微颤抖,需要双手才能将刀举起来。 但他的老脸之上,却没有一丝动摇之意,身后不仅有自己的妻儿,还有那不孝之徒的妻儿,他又怎肯退去。 扎德与玛西、亚谷巴此时也生了惧意,土浑浴仅凭二千人,却硬拼三族联军五千人而不败,且还斩杀了己方近两千人。 虽然吃了火牛阵的大亏,未交战便先损数百人,但也不得不服对面那个老将与土浑浴人的勇猛。 扎德眼珠子乱转了一阵:“玛西、亚谷巴,土浑浴人已是强弩之末,人数不过数百了,咱们一鼓作气,杀他个干净!” 玛西与亚谷巴此时已是杀红了眼,今日吃了大亏,牛羊妇嬬没抢着,反倒底下的勇士死伤众多,只有将这伙土浑浴人杀尽,方能解心头之恨! “杀!” “杀!” 玛西与亚谷巴同时暴喝,两人亲当锋矢冲在最前,朝黎元城等人杀去。 “杀!”黎元城与阿柴骨利对视一眼,领着最后的七百余人,发起反冲锋。 扎德见得玛西与亚谷巴带着人上了,冷笑一声,一挥手,竟率着自己的人马调了马头,脱离了战场,穿过土浑浴的营地,向西南方向奔去。 扎德可不同于亚谷巴,惧怕玛西的主孤族,他是从党西王庭反叛出来的,又沦落成了马贼。 他又无固定的居处,又不像亚谷巴有拖家带口的族群,想走,那便走了就是。 再者,扎德来此又不是为了单纯的抢夺财货地盘,他的目标是姜远的女人祖利娜娅。 此时双方鏖战甚久,几千人都没能拿下土浑浴两千人,再拖下去,不知祖利娜娅跑多远了。 扎德哪还管玛西与亚谷巴,率了自己的人马连招呼不打便跑了。 玛西与亚谷巴见扎德临阵撤军,气得嗷嗷叫唤,扎德的人马一走,战场之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混蛋!扎德,你不得好死!”玛西破口大骂,竟也突然挥了令旗让族中勇士退去。 他倒不是怕这仅剩的几百土浑浴勇士能翻盘,他是恼怒扎德临阵脱逃,又唯恐扎德先追上土浑浴族人,将好处占完了。 便宜怎能让扎德这个无耻之徒独占,当下也顾不得亚谷巴的人已与土浑浴勇士交上了战,率了人马追扎德去了。 扎德跑了,玛西也跑了,亚谷巴顿时傻了眼,现在只剩得他一族千余人在与土浑浴人厮杀。 “扎德!玛西!你二人背信弃义,天神不会放过你们的!” 亚谷巴怒骂着,此时已与黎元城战至一处,被其缠住哪里走得了。 山漠族的兵卒本就损失最大,二千来人马此时只剩得千余,见得盟友跑了,哪还有心思再打,士气如同高山泄洪,一落千丈,这就给了黎元城与阿柴骨利机会。 他二人本抱着战死在此的决心,此时见得三族联军跑了俩,却没有一丝高兴之色,反而越发的担忧。 “杀尽他们!护我族人!” 阿柴骨利也知道扎德与玛西去追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去了,但现在却与山漠族纠缠在一起,不由得急声怒吼。 “死吧!” 黎元城双手掌了重刀,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直扑向亚谷巴。 亚谷巴心中早生退意,见得对面老将如同一只血色魔鸟扑向自己,慌忙举刀招架。 “咔!” 黎元城稳稳的落在草地之上,而亚谷巴的弯刀断作两截,右额头至左下巴处出现一道血痕。 “我族完了…” 亚谷巴呢喃了一声,半个脑袋掉在了地上,随后整个身体一歪,坠于马下。 山漠族的勇士见得亚谷巴被敌将一刀斩死,再无斗志,呼喝着四散而逃。 黎元城也不追赶这些残兵,也没有因以寡胜多而喜悦,与阿柴骨利率了伤痕累累的几百残兵,快速朝扎德与玛西消失的方向追去。 若是让扎德与玛西追上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就在黎元城与阿柴骨利阻击三族联军之际,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带着族中妇嬬,赶着羊群,摸黑往落日山谷逃。 近两万人的族群,又赶着羊群,怎么可能走得快,逃了大半夜,直至天微明时,也不过才走了四十余里。 苏合香央频频回首,她此时也不知道黎元城与那二千勇士怎么样了,只能在心中祈盼雀南山神保佑。 她不敢回头去寻,肚子里还有黎元城的孩子,族人还需要她带领,而祖利娜娅也临盆将近。 她只有尽快带着族人脱险,才能对得起断后的黎元城,以及那二千勇士。 在前队领路的祖利娜娅俏脸苍白,挺着大肚子骑在马上,颠簸之下,额头上尽皆是虚汗,腹中难受至极。 尽管如此,祖利娜娅却是没有吭过一声,一手抓缰绳,一手紧握着横刀,一双美目警惕的观察着前方。 就在此时,前方马蹄声大作,就着天将亮的微光,只见得远处烟尘滚滚,一队人马快速朝祖利娜娅冲来。 第617章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 祖利娜娅见得前方烟尘滚滚,至少几百骑正朝己方冲来,不由得心下大惊。 “敌袭!” 护卫土浑浴族人的那五百勇士当即拔刀在手,策马冲至队伍最前方,并高声示警。 近两万余土浑浴族人听得敌袭,被吓得慌成一团,老人连忙收拢羊群,幼童哇哇大哭,一些女子妇人,尖叫着就往回跑。 在这种地方,女人与孩童也是敌对部族主要掠夺的对象之一,她们如何不慌乱。 “知会姑姑分出人手,让妇嬬族人不要乱跑!其他人随本宫迎敌!” 祖利娜娅用土浑浴语高声呼喝,让五百勇士分出一部分人来,与队尾的苏合香央平息住族中的慌乱。 此时若是族人四下乱逃,反而会更容易被敌军追杀,就算是侥幸逃出生天,在这苦寒的高原,离了族群也是死路一条。 祖利娜娅抽了横刀,强忍着腹中的不适,领着四百勇士策马前出,朝来袭的敌军冲去。 祖利娜娅绝不能让这队人马冲入族群中,否则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嬬,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有被屠的份。 祖利娜娅不愧为雄鹰般的女子,有孕八个月还能纵马冲锋,且,还冲在最前。 “来者何人!” 祖利娜娅策马冲出五百步左右,缰绳一勒,战马双蹄腾空而起。 对面冲来的骑兵也勒了缰绳停在三百步之外,一个穿着雪貂皮大袄,长着张方脸却有着个大尖下巴的男子,策马而出,冷喝道: “祖利娜娅,没想到本神使在此等着你们吧!” 祖利娜娅杏目一扫,却见得这队拦路的队伍中,举着数面画着魔神的神幡,心下一凛,喝问道:“尔等是拜雪教?!” 那方脸男子哼道:“正是本神教!祖利娜娅,还有苏合香央,快快下马随本神使回教赎罪!以血献祭雪神!” 祖利娜娅冷笑道:“你等邪教余孽,被党西围剿得像野狗一般,不夹着尾巴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敢来犯我族,不想活了么!” 方脸男子闻言大怒,指着祖利娜娅喝道:“你土浑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合香央将我教当枪使,害我教数百教徒死于大周人之手! 而你祖利娜娅,更是伙同大周姜远,将我教神使杀死,此乃不供戴天之仇!” 苏合香央任土浑浴族人之时,与拜雪教合作,要对付姜远的使节团。 却不料拜雪教被苏合香央摆了一道,导致拜雪教两百教徒在乌盘山,被老道烧成了烤鸡,只余神使奚达丘与一个手下逃脱。 后来,奚达丘与姜远、祖利娜娅在格尔山下的湖边相遇,姜远与祖利娜娅又将奚达丘给弄死了。 这确实是大仇。 祖利娜娅见得拜雪教人数虽不多,不过六七百人之众,土浑浴的勇士也有五百,真要打起来未必打不过。 但此时实不能战,族中尽是些妇孺与老弱病残,稍稍大意便会损失惨重。 且,为了拖住三族联军,己方二千勇士正在后面苦战,如若被拜雪教缠住,那些阻挡三族联军的勇士的血就白流了。 祖利娜娅美目转了转:“敢问这位神使大名?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那方脸男子冷喝道:“本神使奚达理!乃奚达丘之弟!哼!误会!你与苏合香央暗害我教,杀我兄长,还敢说是误会!” 祖利娜娅娇笑一声:“奚达理神使,我族与你们神教的确是有误会。 乌盘山一战,奚达丘神使贸然出击,结果被大周使节团堵在上面,我族想要救援已是来不及!可没有将他们当枪使! 至于你说我杀了你兄长奚达丘,这更是无稽之谈!” 奚达理冷笑一声:“祖利娜娅,别以为本神使不知你之底细,你与大周的姜远为野鸳鸯,你肚子里的种便是他的吧?! 你不认在乌盘山暗害我教也行,不认杀害我兄长之事也可! 但姜远却是害死了我教教主,你既是他的女人,这账就得算你头上!” 祖利娜娅脸色一变,她与姜远之事土浑浴的族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 拜雪教只要偷偷抓一个土浑浴的族人,就能逼问出来。 祖利娜娅握紧了横刀,俏脸一寒:“邪教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我夫君做的没毛病!奚达理,你区区六七百人,就想来报仇么,问过本宫手中的刀先!” 奚达理哈哈大笑:“祖利娜娅,你当本神使是愚笨之人么! 我们只要缠住你们即可,待得后面的三族联军赶上来,你们一个别想活!” 祖利娜娅脸沉欲滴水,咬牙道:“原来你与那三族勾结在了一起,本宫还以为你们有多大胆呢,一群雪耗子仗了野狗之势罢了!” 奚达理闻言大怒:“祖利娜娅你还敢口出狂言,今日便将你擒回我神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苏合香央已赶了上来,怒斥道:“奚达理,你一邪教与三族勾结害我族,今日本宫亲手杀你!” “那便战过!” 奚达理手一挥:“给我杀!” 苏合香央拔出弯刀,也喝道:“勇士们,给我杀尽这群邪教徒!” “杀!” 祖利娜娅一举横刀,高声娇喝就要纵马疾出,却被苏合香央拦住:“娜娅,我拖住奚达理,你带着族人绕过去,速走!” 祖利娜娅急道:“不行!若是姑父没能拦住三族联军,他们一赶上来,姑姑你便危矣!一起杀过去便是!” 苏合香央厉声道:“我让你快走便走!你姑父与阿柴骨利若是拦不住三族联军,那便是战死了!你姑父若死,我又岂能独活! 你且带了族人快走,如若实在不成,你独去大周找那小子,将来给我们报仇!走!” 祖利娜娅泪流满面,一咬牙纵了马离了主路,招呼族人往东面而逃。 苏合香央见得祖利娜娅离去,娇喝一声纵马朝奚达理杀去。 “想走?!” 奚达理见得土浑浴族人改道,顿时大急,他要做的就是缠住土浑浴所有人,等得扎德、玛西与亚谷巴赶上来,再将土浑浴人杀得一个不剩。 “奚达理,受死吧!” 苏合香央虽也有身孕,但刚怀上不久未显怀,行动未曾受影响,持着弯刀缠斗住奚达理,杀得难解难分。 而土浑浴的五百勇士,与拜雪教教徒混战在一起,皆不要命一般对砍。 一方是为了族群拼死而战,一方是狂热的邪教徒,都存了死志,两相交战之下惨烈无比。 清晨的阳光终于洒满了大地,薄雪覆盖的草地之上,已到处是残肢断臂,失了主人的战马哀鸣着奔逃。 苏合香央此时已身受几处刀伤,奚达理也没能好到哪去,被苏合香央斩下了一条臂膀。 也不知道奚达理用了什么灵药,将一大团粉沫敷在手臂断口处,原本如泉涌的血立时止住,且痛苦之色尽去,反而愈发的凶悍起来。 此时,土浑浴与拜雪教徒的尸首都已倒了一地,双方仅剩二百来人还在厮杀。 “奚达理!你的教徒死光了!” 苏合香央厉叫一声,挥了弯刀疾攻而上,誓要将奚达理斩于刀下。 奚达理颠狂大笑:“那又如何!他们是为雪神献身!我教完了,你土浑浴又能好到哪去!你且看!” 奚达理左手持弯刀往苏合香央身后一指。 苏合香央连眼都不眨一下,更不回头,弯刀直斩奚达理的脑袋。 奚达理见苏合香央不上当,巨吼一声,不闪不避朝她的小腹划来,使的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苏合香央见得奚达丘要同归于尽,弃了手中的弯刀,身子一偏坠下马去,在落地的瞬间向前一滑,滑至奚达丘的马腹之下。 与此同时,苏合香央在怀中一探,一把精钢打造的匕首出现在手中。 苏合香央抓着奚达理战马背上的马鞍垫子,手中的匕首往上一送,整把匕首从奚达丘的胯下位置刺入,直没小腹中。 “你…卑鄙…” 奚达理哪料苏合香央堂堂公主,竟使这等阴招。 “与你拜雪教比起来,本宫还差得远!” 苏合香央冷哼一声,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再度朝剩余的拜雪教徒杀去。 而奚达理已是坠下了马来,死不瞑目。 直到将最后一个拜雪教徒斩于马下,苏合香央才回过头去看,见得后方烟尘大作,一大队骑兵手炫着弯刀,呼喝着冲来。 苏合香央心下一沉,远远的便认出了这队骑兵不是自己族中的勇士,而是党西三王子扎德的人马。 苏合香央银牙一咬,喝令仅剩的百余部族勇士:“拦住他们!” 扎德的人马虽已不足一千,却绝不是苏合香央领着百来人就能挡住的,此时迎战无异于送死。 但这一百多人却皆没有退后之意,哪怕再不敌,也要给族人多争取一点时间。 苏合香央偏头看向祖利娜娅与族人撤离的方向,见得祖利娜娅正带着族人往一座巨大的断山上爬。 苏合香央心中叹息一声,知今日定然难逃灭族之灾,也唯有拼死多杀敌,直至战死,与族人同眠于这片草原之上。 苏合香央刚下完令,战马还未驱动,却见得扎德竟然改了方向,转了个弯直朝土浑浴族群逃亡的方向杀去。 苏合香央大急:“杀过去,拦住他们!” 她话音刚落,扎德人马的身后还有一队骑兵,且人数更多,紧追着扎德不放。 这队人马也无视了她,随着扎德一起朝祖利娜娅追去。 苏合香央两眼落下泪来,扎德与玛西赶了上来,就说明黎元城已经战死,而接下来要死的就是族人了。 苏合香央也不抹去泪水,也不再高喝,拍了马朝族群所在的断山追去。 一百多土浑浴的勇士,也知道族群将要保不住,但他们却没有选择自己逃生,而是紧跟苏合香央之后,朝那两队人马杀去。 要死也要与族人死在一起。 苏合香央奋力疾驰之下,赶在扎德与玛西冲至断山下之前,先一步奔至山脚下并拉开了阵形,准备朝扎德的骑兵发起死亡冲锋。 刚爬至断山山顶的祖利娜娅,回头见得苏合香央要发起冲锋,连忙高喊:“姑姑,快上山!快!” 但此时蹄声如雷,苏合香央哪听得见,祖利娜娅大急之下,拨了马头便要冲下山去。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大周衣衫,虎背熊腰的大汉纵马疾驰而下,口中叫道:“四夫人,快快上山!小的下去!” 那汉子也不等得祖利娜娅应声,一手提着横刀,一手持着短火铳,纵马下得山去。 苏合香央听得身后马蹄声响起,还未等她回头看清,就见得一个大周人奔了过来。 “长公主,带着人速速上山!” 那汉子人未至,声已先达。 苏合香央美目微眯:“你乃何人!怎的在我族群中!” 那汉子答道:“我乃丰邑侯府护卫!切勿多言!快快上山!” 苏合香央闻言一喜,丰邑侯不就是姜远么,难道他来了? 此时苏合香央顾不得多想,率了百余勇士便往山上冲,扎德与玛西的人马已距此不过千步,呼吸之间便可至。 第618章 诅咒降临 苏合香央带着百余勇士奔上断山之上,就见得如被刀削平过的山顶之上,有三百多辆拉满货物的大车,排成一排堵在斜坡边缘。 且,还有五六百手持长刀,身穿大周衣衫的汉子伏于大车之后。 而土浑浴近二万面带惶恐之色的族人,聚在巨大的山顶平台之上,将羊群围在正当中。 祖利娜娅见得浑身是血的苏合香央上得山来,奔上前来急声道:“姑姑,您伤哪了?” 苏合香央下得马来,上前扶住祖利娜娅,指着那数百伏于大车后的大周人,问道:“娜娅,姜远那小子来了?” 祖利娜娅摇摇头:“没有,这是大周的商队。” “原来是商队…” 苏合香央闻言,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浇灭,不禁摇头苦笑。 她也知道哪有这么巧、这么好的事,自己的部族一遇袭,姜远就会带着大周边军来援。 如今祖利娜娅带着族人爬上这断山,可谓自绝了退路。 就算有大周商队数百人帮忙,也是敌不过扎德等人的各族联军,只会又多上大周商队的几百亡魂罢了。 而且,这座断山本身也不是什么善地。 这座断山位于一条干涸的古河道之畔,倒也不是很高,但却极大,就似在宽广辽阔的草原上堆了一座巨坟一般。 所以此山又叫坟包山,传说有邪神埋葬于此,是一座受了诅咒的邪山,放牧的牧民皆是绕此山而行。 坟包山常年累月受风侵蚀,几乎寸草不生,山体的斜坡之上尽皆是碎石与黑色的流沙。 苏合香央也知道,祖利娜娅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这才带着族人爬上这被诅咒之地。 “方才下山接应我之人,又称是大周丰邑侯府中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合香央有些不解,刚刚下山接应她的大汉,明明自称是丰邑侯府的人,怎么又成了商队了。 祖利娜娅道:“姑姑,我也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但刚才下山接应您之人,确实是姜郎的护卫…” 这时,又有一个手持横刀的魁梧大汉奔了过来,朝祖利娜娅急声道: “四夫人,赶紧让您族中之人搬运石块共守此山,敌军已至山下,单凭商队人马万难防守!” 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闻言,也不容她们多想,即便拼不过扎德等人的联军,即便最后都会死,但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齐声问道:“要如何做?” 那汉子答道:“长公主、四夫人,可命族中妇嬬捡了石块推些滚石至斜坡边缘,只要敌军敢攻,就将滚石推下去!以城防战应之!” 土浑浴与其他游牧民族一样,世代生活在高原之上,以往征战厮杀,皆以骑兵为主,对于城防战自然没有大周人精通。 坟包山一面临古河道,三面临草原,山体坡度倾角大,这不就是一个没有城墙的城池么。 “这法子好!” 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眼睛一亮,连忙发动族中所有人。 此时已真到了族群存亡之际,不论老幼皆动起来,捡小石块的捡石块,推滚石的推滚石。 逃至坟包山的土浑浴部族,虽大多是些老弱妇孺,但人数毕竟摆在那,不过片刻间便在三面山体边缘垒了一圈的石块。 而此时,扎德与玛西的三千人马已冲至坟包山下,却在距山脚百步之地勒了马。 “扎德!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打得一手好算计,想独享好处么!” 玛西沉着脸策马至扎德马前,怒声喝骂。 扎德回头看了一眼,冷笑道:“玛西,咱们谁也别说谁!你不也没与亚谷巴一起共进退么! 既然亚谷巴缠住了土浑浴的残兵,咱们趁他不在,攻上这坟包山岂不更好? 本亲王还是那句话,我只要祖利娜娅,余下部分都是你的!” 玛西怒视着扎德:“我还能信你么!” 扎德哈哈笑道:“玛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别忘了咱们是为了什么而来! 若不趁着亚谷巴不在尽快拿下土浑浴余孽,你是想等着亚谷巴赶来与你平分牛羊与妇嬬么?” 玛西心思急转,现在亚谷巴定然与土浑浴残兵缠斗在一起,若此时拿下土浑浴族人,那些牛羊与妇嬬不就都是主孤族的么。 土浑浴残兵凶悍异常,亚谷巴即便得胜赶来,也定然损失惨重,到时他敢呲牙要分战利品,玛西有很大把握弄死亚谷巴。 当然,这是稍后的事了,眼前最重要的,是先将战利品拿到手上再说。 玛西却是不知道,亚谷巴已被黎元城一刀斩成了两半,正往此处赶来的是黎元城。 玛西心中已有决断,嘴上却道:“这坟包山乃是诅咒之山,扎德你敢上么?” 扎德呸了一声:“玛西,你无需用话套本王,山上不过一群老弱妇孺而已,要受诅咒,也是土浑浴先受! 你若不敢上,本王便上,到时候可别怪本王一点好处不与你!” “哼!那便一起杀上去就是!谁若再临阵脱逃,定死于坟包山诅咒之下!” 玛西虽然也有些忌惮传说中的坟包山诅咒,但山上尽皆是些老弱妇孺,基本上没有还手之力。 忙活了一夜,又损失众多勇士,岂能因这坟包山诅咒而退却,那不白来了么。 扎德大声道:“土浑浴部族已被困于坟包山,不过手到擒来之事,本王怎会再退!” 那虎背熊腰骑着高头大马,一手持刀一手持短火铳的大周汉子,见得百步外的扎德与玛西唧唧歪歪,大骂道: “呔,尔等他娘的磨磨唧唧个没完,速速来送死!” 扎德与玛西见得山脚那汉子,穿的是大周衣衫,说的又是大周话,稍稍一愣,齐声喝道: “想不到土浑浴的族群中,大周蛮子倒是不少!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那汉子不屑的呸了一口浓痰:“尔等有娘生没娘养的,生个儿子都没屁眼的货色,要战便战,说那么多废话作甚,爷爷战尔等全部!” 大周人与人对战之前,定然会有一个开场骂战,先将对方亲属问候个遍,然后再兵对兵将对将的互砍,这属于老传统了。 “杀!” 玛西与扎德哪会这个技能,被气得七窍生烟之下,还不等那大周蛮子多骂几句,挥了弯刀一指,喝令手下骑兵冲杀而去。 那大周汉子长笑一声,将火铳往腰带上一插,横刀往马鞍上一挂,拨了马头便往坟包山上跑。 “那大周蛮子休走!” 玛西怒喝一声,用弯刀狠拍马屁股,率着族中勇士向坟包山上冲来。 而扎德也命手下勇士一字排开,全力往山上冲去。 奈何坟包山的山体皆是碎石与流沙,这么多骑兵冲杀而上,马蹄踏得碎石乱滚,哪有那大周蛮子的单骑跑得快。 不多时,那大周汉子策马至半山腰间停下,再次挑衅: “尔等属乌龟的么!对了,你们连乌龟长啥样都没见过吧!都跪下给爷爷磕头,爷爷告诉你们乌龟长啥样!” 能听懂大周话的,也不仅止于玛西与扎德,他们手下的勇士也有许多是能听懂一些的。 听得那大周蛮子胡乱喝骂,顿时大怒,取了背上的长弓,搭了箭便射。 “一群瘪犊子玩意儿,不要脸!爷爷我不认你们这帮鳖孙!” 那大周汉子见得这么多箭矢射来,哪敢再停,拍了马继续往山上跑。 玛西大喝一声:“杀!杀上山去,谁抢到的牛羊便是谁的!” 所有人都知道,山上全是些手无寸铁的妇嬬,还有几千只羊,只要上得山去就等于白捡。 此时又听得玛西这么喊,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就连扎德的部下都加快了速度。 与先前大战土浑浴士卒时不同,那时只希望别人先上去厮杀,现在则是唯恐别人比自己先上得山去。 那大周汉子见得箭如飞蝗般朝自己射来,又见得敌军如吃了疯狗药一般往上冲,也不敢再骂,从挂在马上的布包里,取出一捆圆纸筒来。 大周汉子从那捆纸筒中捻出一根绳索来,甩着火折子点了,往后一扔:“走你!” 嗞嗞冒着火花的纸筒落入碎石之中,发出的阵阵烟雾,似妖神的化身一般,随风摇荡。 但急着要上山掠夺的敌军,怎会在意这点小烟,边朝那大周蛮子放箭,边往山上追。 此时那大周汉子已经冲至山顶之上,伏在大车后的人连忙将车移开一角,将他放了进去。 “老熊!你将炸药的引线留了多长,为何还不炸?” 先前让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组织族人搬石块的汉子,急声发问。 老熊喘了口粗气,应道:“咱们就只带了五六包炸药防身,用一包少一包!引线太短炸得太快,我留长一点,在他们中间炸开效果会更好!” “轰…” 两人话音刚落,只听得半山腰上传来一声巨响,那捆炸药炸了。 扎德与玛西只觉坟包山猛然一震,随后耳旁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声。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得己方阵营的中间位置,似有一个邪神突然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几个部下当场飞上了天,人的血肉与战马的肢体四散而飞。 这还不是最惨的,随着那声巨响,无数的碎石四散激荡开来,比射出的箭矢之速度还快。 爆炸范围十丈内,只要被溅起的碎石击中的,无论是人还是战马,皆无一幸免,大多都去见了高原之神。 就算有未死的,也被击得坠下马去,而后被惊了的战马踏成糊糊。 幸好扎德与玛西领头冲锋冲在最前,已越过那炸药爆炸的范围,又隔着众多的手下与战马,否则他二人也讨不了好去。 即便是这样,这突如其来的爆炸,也差点将二人震下马来。 玛西更是被一块飞来的石头,擦着脑袋飞了过去。 也就是他原本少了一只耳朵,否则就算以往没少,那只耳朵今日也会保不住。 炸药爆炸所带来的伤亡,其实并不太多,也不过十几来人而已。 这还是炸药在密集的骑兵中爆炸,且又借了满地碎石的威势。 但带来了震撼与惊恐却是巨大的。 “邪神的诅咒降临了!” 众多骑兵惊恐的叫喊着,策了马就往山下逃去,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许多被惊了的战马也不再受主人的操控,四下乱跑,马蹄踏空之下,连人带马从山上滚下,又不知死了多少人与马。 扎德与玛西也是一脸惨白,心下惊恐不定,这坟包山一直有邪神诅咒的传说。 现在平地起惊雷,一下弄死了这么多人,难道真触发了诅咒了? 两人惊恐的同时又愤怒,从昨夜杀到现在,损兵折将不说,连根毛都没捞着,又岂能甘心。 再者山上不过是一些无还手之力的妇嬬,若现在退去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到姥姥家了。 即便有邪神的诅咒又如何,己方遭了诅咒,那躲在山上的土浑浴部族未必能幸免。 邪神总不可能只逮着自己这一方诅咒吧。 “不许后退!后退者斩!” 扎德与玛西齐声呼喝,策了马头从半山腰冲下,各自喝令自己的部众。 并当场斩杀了十几个已被吓成失心疯的勇士,总算将部族兵丁控制住。 扎德沉着脸大喝道:“诸位勇士无需害怕!邪神只不过要些祭品,并非诅咒! 刚才已有数十勇士献祭,现在定然无碍了!” 玛西也怒吼道:“咱们的勇士已献祭邪神,此番若不杀上山去,献祭邪神的勇士之血便白流了!只有抢光土浑浴族的牛羊与妇嬬,勇士们才不会白死! 谁若再敢逃,本王子不但要杀他,还要将他的家人喂狼!给我杀上去!” 扎德与玛西连骗带吓,终于再次组成了队形,朝坟包山上冲去。 第619章 坟包山大战 在扎德与玛西的凶残之下,两人手下的勇士再次整了队形,朝坟包山上杀去。 三千来骑兵战战兢兢,却是一刻也不敢停,唯恐冲得慢了,被扎德与玛西手下督战的百夫长给斩了。 这次倒是顺利了许多,虽然山坡上的流沙与碎石限制了一些速度,但直到冲过半山腰,邪神都未再降下责罚。 想来,刚才邪神收走了几十勇士为祭品,已经平息了邪神之怒了。 众多勇士将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接下来就是掠夺时刻了,眼中的惊惧已被贪婪所取代。 而此时的山顶之上,一众土浑浴族人也在瑟瑟发抖。 刚才老熊扔出的那包炸药,也将他们吓得不轻。 坟包山乃邪神之墓,是受到诅咒的地方,他们又怎会不知? 土浑浴的这些族人中,老者与幼童占了很大一部分,见得大地在震颤,邪神在怒吼,许多人跪在原地,不断的在祈求邪神息怒。 祖利娜娅见得这般,连忙高喝:“大家不要害怕,这是神明在保佑我们!是雀兰山神在显灵! 雀南山神已助了我们一臂之力,接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我族乃高原雄鹰,不要让雀兰山神失望!” 长史老头随即也高呼:“有雀兰山神保佑!现在到了我们反击之时了!拿出雀南山神子民的勇气来!” 祖利娜娅与长史老头这一声高喊,顿时将族人的恐慌情绪平息了下来,雀兰山神在他们心里的位置无比重要。 小公主与长史大人皆说这是雀兰山神在保佑,这定然是没错的。 否则何以刚才地面起的惊雷,轰杀的是敌族联军而不是土浑浴族人呢? 这只有雀兰山神显圣,才能办到。 祖利娜娅却是极为清楚刚才是怎么回事,那炸药她曾亲眼见过姜远使过的。 当初,祖利娜娅装扮成被马贼追杀的胡商之女,混进姜远的使节团中。 就在那天夜里,苏合香央与拜雪教奚达丘趁夜偷袭姜远,就是被姜远的护卫用炸药,将他们炸得人仰马翻。 后来,姜远在格尔雪山与北突人大战时,也是用的炸药引来雪崩,将数百北突人马埋于雪下。 但此时祖利娜娅却只能用神明之说,来平息族人的恐慌,提升他们的勇气,这是最快最便捷的法子。 “敌军冲上来了!准备石块、滚石!左千,你去右后方防守!给我砸!” 老熊大喝一声,大车后的数百大周人当先冲了出来,将备好的滚石往下推。 而这伙突然出现的大周人,正是受了姜远委托,给祖利娜娅运送粮草物资的沈家商队。 敢远行去往他国行商的商队,挑选的护卫随从可不是一般民夫,皆是有两膀子力气,有点胆色之人,说是商队,实则与押镖差不多。 否则在行商的路上遇上马贼山匪,岂不是只有被抢的份。 左千、老熊以及沈家商队怎会恰巧出现在坟包山呢? 这事咱们稍后再说。 且说商队众人在老熊的带领之下,当先跳出大车组成的防御圈,推着备好的滚石就往山下推去。 高山滚石可不是说笑,哪怕人头大小的一块石头,被速度加持过后,砸着人必定青一块紫一块。 “杀!” 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也大声齐喝,领着一众族人往山下推石头,扔石块。 此刻土浑浴的妇嬬老人,皆爆发出巨大的勇气,他们深信雀兰山神就在头顶注视着他们、保佑着他们。 岁数小的孩童也没落下,在防御圈之后自发的排队传递石块。 正在往山上冲锋的扎德与玛西为鼓舞士气,皆冲得最前面,此时已距离山顶不过一二百步了。 却突然见得山顶之上滚下一堆磨盘大的石头来,两人大惊失色,连忙策马往一旁躲避。 但马蹄踏在碎石与流沙组成的山坡上,又是在冲刺中,想转向哪有那么容易。 容不得他二人多想,弃了马就往一边躲闪,径直朝一个凸起在半山腰的巨石下扑去。 他二人倒是躲开了,后面的部众就倒了血霉。 弹跳翻滚的石头砸入攻山的勇士之中,战马的马足或被砸断,骑土或被砸下马来,顿时人的惨叫声与战马的哀鸣之声漫山遍野。 原本拉开一线,以半环阵形冲锋的骑兵阵形,被这一顿乱石给冲得七零八落。 山顶之上有两万余人,即便是每人扔下一块石头来就不得了。 扎德与玛西见得此情形,目欲呲血,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群老弱妇孺竟然能想出这么卑鄙的办法来。 只这一波,己方至少又有百余人被砸死,整个阵形被打乱。 “不许后退!给我杀上去!” 待得山上的滚石稍停,玛西持着弯刀大喝:“这里是草原,山上的巨石定然不多!给我上,杀光他们!” 扎德也从巨石之下爬了出来,将一个手下士卒拉下马来,自己翻身而上,怒吼道:“杀上去,除了祖利娜娅,余者皆杀!” 扎德领的是追随他的党西兵卒,尽皆凶悍无比,只要不再发生邪神索要祭品之事,那便没什么好怕的。 反而因同族的勇士身死,更激发了他们的战意。 玛西的主孤族也同样如此,能在寒苦之地繁衍生息的部落,但凡不勇猛凶悍的,早就被别的部族吞并了。 “杀!” 二千多联军持着弯刀呼喝着,跨过同伴的尸首,再度往山上冲去,只要冲上山,就是土浑浴人的死期。 而山顶之上,正如玛西所判断的那般,坟包山常年受风吹蚀,大一点的石块早就化成了流沙与碎石。 大如磨盘的滚石极少,刚才那一推,几乎就将所有能找到的巨石推完了。 “待得他们靠近些,用碎石块砸!” 苏合香央见状,手里抓着一小块石头,咬着牙喝道。 祖利娜娅也抓起一小块石头便要往前站,却被老熊一把拦住:“四夫人,您身子不便,且在后指挥便是!” 其实这时的指挥权皆在老熊与左千手里,城池攻防一道是这两个老兵的强项。 祖利娜娅听得老熊这般说,也知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涉险罢了。 她是聪慧之人,既然自己身子不便,守城之道又不如老熊与左千,索性退入族人之中,指挥族人寻找石块。 “砸!” 老熊与左千见得敌军距离他们已不足三十步,齐齐大喝一声,无数碎小的石块、泥块尤如密密麻麻的蝗虫一般,朝敌军头上砸去。 虽然投掷石块的大多为老者与妇嬬,但扔出的石块威力同样不小。 高原上的妇嬬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发起狠来也是非同小可。 虽然这些小石块不能直接将人砸死,但砸个满头包却是绰绰有余,顿时将敌军进攻的速度压制住了。 但仍旧有一部分悍不畏死的敌军,顶着满头包冲了上来,弯刀一挥,顿时将十几个土浑浴妇人与老者斩于刀下。 老熊见得此情形,拔了长刀喝道:“众位大周的兄弟!我们虽是大周人,但此时却要拼命了!否则必死无疑!我们若死,家中妻儿又该如何?!杀!” 沈家的商队护卫随从,也是无奈至极,他们只是押一趟镖而已,却机缘巧合与被逼无奈之下,卷入了异族之战中,这上哪说理去。 但此时却不得不拼命,若不拼命,这些异族敌军一旦杀上来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也清楚,就算没有与这些土浑浴人搅在一起,他们若是在高原上遇到这么一大股人马,也会被抢被杀,毕竟他们运的是粮食与布匹,还有许多珍贵的货物。 现在既然已经搅进来了,那便只有拼命一条路可走。 老熊与左千当先杀出,苏合香央率领仅剩的百余勇士也冲了出来,而沈记商队的护卫一咬牙,提了刀紧跟其后。 老熊与苏合香央等一方占据地理优势,居高临下更易杀敌,当先冲上来的几十个敌军很快便被清理干净。 在半山腰的扎德与玛西气得牙根痒痒,两次攻山都被一群老弱妇孺给压制了回来,这怎能忍。 扎德当即又要下令强攻,玛西却将他拦住了:“山顶之上居然有这么多大周人,这不对劲!” 扎德哼了一声:“本王观这些大周人定然是商队,碰巧在此遇到了土浑浴人!这些大周人定然害怕我等抢杀他们,这才与土浑浴人混在一起!” 玛西想了想,觉得扎德说得有理:“能有数百人护卫的大周商队,定然是一块大肥肉,可惜攻不上去,否则定能赚一笔大的。” 扎德眼珠转了转:“咱们先喊话,放这些大周人走,等得收拾了土浑浴人,咱们再追上去抢了他们的货,如何?” 玛西当即点头:“有道理!” 扎德清了清嗓子,朝山顶高声喊道:“山顶的大周人听好了!这是我等与土浑浴的恩怨,尔等大周人速速离去,我等不与你们为难! 若是再与土浑浴人搅在一起,等我们杀上山去,你们定难活命!” 沈记商队的掌柜是个个头不高,有些肥胖的中年人,乃是沈有三的远房族叔,名为沈冼海。 一个远房亲戚能被沈有三任命为跨国商队的掌柜,又岂是泛泛之辈。 沈冼海不应扎德的话,却是对商队的护卫们说道:“兄弟们,咱们这趟活,是受丰邑侯所托,将这批货送往土浑浴族中。 我也不瞒大伙,土浑浴的小公主就是侯爷之妾室,刚才也与土浑浴人一起杀了不少敌军,他们的话又怎敢信!如今只有硬抗到底! 咱们东家与姜侯爷情同手足,只要咱们能活着回燕安,侯爷与东家定然不会亏待我们!” 老熊连忙接话:“兄弟们,沈掌柜说得不错!这股敌军定然不会放过我们,如若信他们的话,咱们就只有死! 如果众位兄弟,能与兄弟我一起护住我家四夫人,兄弟我会禀明侯爷,定然不会亏待各位!” 苏合香央见状,也道:“众位大周义士,这本是我族与主孤族、扎德的恩怨,将你们牵扯进来,实是对不住! 愿留下助我土浑浴的,我苏合香央以长公主的名义立誓,你们将是我族的大恩人,他日再来我族,定然俯首相迎! 若不愿助我族的,本公主也不强求!” 沈家的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今他们还有得选么? 山下的敌军的话自是不敢信,沈冼海刚才分析得很清楚了。 至于苏合香央说的什么他日俯首相迎,也是扯蛋。 唯一能信的,便是远在燕安的丰邑侯姜远,若今日护住了他的妾室,以姜远的性格,定然会以大恩相谢,那才是实在的。 不过,这也得有命回去,至少要回去一个人,否则也没什么卵用。 但事到如今,也只有拼命一搏,就算死在这里,丰邑侯也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中之人,赌一把又如何? 再者,土浑浴的一众妇嬬与孩童,皆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又不禁让他们想起自己的妻儿来。 一众商队护卫迈步而出:“但凭沈掌柜、左护卫、熊护卫吩咐!” “感谢!”左千与老熊抱了抱拳,千言万语到得嘴边,也只化得这两个字。 左千迈了步子往山下喝道:“呔,尔等蛮族,你们打得什么主意,岂能瞒得过我等!要战便战,不战便退走!” 扎德与玛西见得山顶上的大周人冥顽不灵,顿时大怒,但却是并不再攻。 土浑浴人与大周人占据着地理优势,硬攻怕是极难,便下令撤至山脚扎营。 他俩打的好算盘,坟包山孤立于草原之上,山上不仅不长草木,也没有水,只要困得他们几天便成。 左千与老熊见得扎德与玛西撤兵至山脚扎营,怎会不知他们打的什么盘算。 但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坚守一天便算一天了。 战事稍歇,总算给逃了一夜的土浑浴族人一口喘息之机,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这才与老熊、左千相谈。 左千与老熊带着商队突然出现在这附近,实是意料之外之事。 老熊听得祖利娜娅相问,这才娓娓道来。 第620章 沈家商队 老熊抱了抱拳:“四夫人…” 老熊刚对祖利娜娅叫了声四夫人,苏合香央的柳眉便竖了起来:“娜娅在丰邑侯府中排行第四?哼,姜远风流成性,真是可恶!” 老熊微低着头不接话,姜远的事他一个护卫怎好评价。 祖利娜娅挽了苏合香央的胳膊,脸带娇羞之色:“姑姑,姜郎出众,招女子喜欢也是正常。” 苏合香央见得祖利娜娅这番表情,叹了口气:“你呀,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了!你挺着大肚子在这高原上喝着冷风,他倒好,在大周风流快活!” 苏合香央倒是忘了,当初姜远要带祖利娜娅回大周,是她死活不让,非得姜远成就一番霸业才行。 祖利娜娅听得这话,心中也有些酸楚之感,如果姜远此时在身边多好。 “好了,你且说说怎么带着商队往布连山脉来了。” 苏合香央也知道对老熊一个护卫责问,没有任何用处,此时山下敌军围困,还是选重要的问。 老熊应道:“东家收到四夫人的信后,得知您等带着族人迁徙至布连山脉过冬,东家担心四夫人与土浑浴族人安危。 便收购了粮食与布匹,令小的与左千随队护送而来,小的二人也会留下保护四夫人。” 此处人多嘴杂,老熊却是不敢将另一个任务说出来,只选明面上的说。 祖利娜娅闻言顿时开心起来:“姜郎有心了。” 苏合香央也缓了缓神色:“那小子倒是还有点良心。那你们如何恰巧出现在这坟包山上?” 老熊答道:“说来也是赶巧…” 原来,老熊与左千随着沈记商队出发时才刚过完年,路上冰雪未融,行进的速度极慢。 走了两个多月才到得嘉宁关,在嘉宁关休整了几日后,正要出发时,天又降暴雪,行程便被阻住。 老熊与左千虽心急如焚,但雪太大也没办法赶路,只得滞留在嘉宁关内。 由于他们带的物资粮食太多,还差一点被嘉宁关守将李夯,以走私粮草之名将他们一行人扣押。 左千不得已之下,只能拿了两件玻璃艺术品贿赂,又亮出姜远的名号,这才得以脱身。 为防李夯再起歹心,左千、老熊与沈冼海商议过后,决定冒着风雪出关。 拉着几百车的物资,顶着大雪赶路,其难度可想而知,原本两个半月的路程,硬是多走了近一个月。 路虽难行,但好在一路行来也没出什么意外,就在昨日天黑时分,商队抵达了坟包山下,距离土浑浴族的营地不过数十里之遥了。 左千与老熊、沈冼海都觉得轻松了不少,便在坟包山下扎营过夜,只待明日赶往目的地便行。 谁料快到天亮时,左千与老熊听到了嘈杂的人声与马蹄声,似乎有数不尽的人正往坟包山方向而来。 商队众人顿时吓得一激灵,也不敢打火把,摸着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帐篷,抽了长刀警戒。 左千从背上的木盒中取出一支千里眼,爬上坟包山往远处一看,只见朦胧的月色下,有无数人正在往这边赶。 千里眼虽好,但必竟是在夜间,左千也只是看了个模糊的大概。 但他与老熊都是从回南关退下来的老兵,常年与北突人对峙,对游牧民族的习性有一定的了解。 他二人猜测,这么多人在深夜的草原上行进,要么是出去偷袭其他部落的异族大军。 要么便是某个游牧部落发生了重大变故,导致这些人连夜逃跑或迁徙。 不管是哪种原因,都代表着混乱与无序。 沈记商队带着这么多的物资,万一与出征的大军或流民撞上,他们都将面临极大的危险。 左千、老熊当即与沈冼海商议,趁着天未明,将大车赶上坟包山,避开这一队人马,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坟包山的山体尽是流沙与碎石,大车哪里上得去,左千骑着马绕了坟包山跑了一圈。 发现在坟包山后面的干涸河谷边,有一小面坡度平缓,泥土坚硬之地。 于是商队摸黑绕至坟包山后,从那块不起眼的地方爬了上来。 待得左千与老熊指挥商队护卫,用大车在山顶组成防御阵形时,天已经大亮了。 左千再用千里眼往山下一看,差点惊掉下巴。 但见至少二万余人的牧民赶着羊群,正慌乱的从不远处而过,似在逃命一般。 然后又见得一伙人数达数百的骑兵,迎面拦住这股人数多达一二万人的队伍。 随后就见得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胡人女子,带着数百持刀的勇士,从那一二万的老弱妇孺中冲出,直迎那股拦路的骑兵。 左千从千里眼中,看清那个大着肚子的胡人女子相貌时,顿时大惊失色,这不是东家的四夫人祖利娜娅么。 左千与老熊慌得不行,他们之所以来高原,不就是奉了姜远之命,来保护有孕在身的四夫人么。 但眼前这情形,却是让左千与老熊为了难,与沈冼海商量希望派出商队伍护卫支援。 沈冼海却是坚决不同意,他的见识不差,说道: “两位兄弟,非是沈某不救,咱们在外行商,只为混口饭吃,家中皆有妻儿老小,犯不着介入他族之事。 沈某也知那是侯爷的四夫人,但眼前这个情形你们也见着了,一二万人逃跑,其后定然有大股人马在追他们,我们若杀下去支援,说不得会将自己搭进去。” 左千又急又怒:“咱们送的这批物资粮草,就是给土浑浴的,我二人此来,也是保护我家四夫人而来!如若我们不救,四夫人出了事,我二人也是活不了,你们也讨不了好!” 沈冼海闻言也怒了:“我们只负责押送物资粮草,侯爷给钱,我们只管将货送到就行! 再者,我也绝不会拿商队兄弟们的命开玩笑,尔等莫要为难我!” 左千大怒,抽了刀便架在沈冼海脖子上:“我就问你,救还是不救!” 沈冼海冷笑一声:“你要杀便杀,沈某带着兄弟们出来走商行镖,就得为兄弟们考虑!” 沈冼海不屈服,左千也不敢真割下去,他也知道沈冼海拿的只是送货的钱,他有理由拒绝。 老熊连忙劝住:“老左不要对沈掌柜这般,他说的也没错。” 左千愤愤的将刀收了起来,继续拿着千里眼观看势态发展,而老熊却将沈冼海拉到一旁,劝道: “老沈,左千这人粗鲁,您莫怪他!我代他向您赔个不是。” 沈冼海叹了口气:“老熊兄弟,非是沈某不相帮,这么多土浑浴人逃命,且又皆是些老弱妇孺,很明显他们遇上了强敌,有大股人马在后面追赶。 咱们若有个几千人,沈某二话不说,杀下去就是,但咱们只有六百来人,下去救人不成,还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老熊头点个不停:“我懂,我懂!您分析的有理!但兄弟我观这山头易守难攻,咱们或许能救的。 您是不知道,我家东家极其疼爱我家四夫人,咱家四夫人还有身孕在身,侯爷若是知道咱们不救他的妻儿…侯爷以前是啥样的脾气,您也知道。” 沈冼海闻言眉头紧锁,姜远以前无恶不作的名声,他能不知道么。 老熊不等沈冼海答话,又道:“沈大老板与我家东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您也得为沈大老板考虑一下不是?” 沈冼海的眉头皱得更紧,沈有三能发家,可以说大部分倚靠的姜远。 如果此时不救姜远的婆娘,若是这事传至他耳朵里,估计姜远会与沈有三成仇。 即便不成仇,也会生出间隙来,那自己这个商队大掌柜,便是沈有三或姜远最好的出气筒,回到燕安后恐会有大麻烦。 总之一句话,左右都是一个死。 沈冼海深吸一口气:“那不如这样,你们把侯爷四夫人救上山来,也仅止于此了。” 老熊一拍大腿:“沈掌柜您糊涂啊!单救我家四夫人能行么,她是土浑浴的小公主,山下这么多人看着呢! 所谓擒贼先擒王,后面的敌军赶上来随便抓一个土浑浴人拷问一番,那不就给指认出来四夫人在山上?咱们哪里打得过?” 沈冼海倒吸了一口凉气:“听你这意思,还要救这些老弱妇孺?” 老熊道:“咱们想要救我家四夫人,需要这些人帮忙!您别看这些手无寸铁的妇嬬,关键时刻有大用! 您且信我,我与左千兄弟十分精通城池攻防战,咱们以这山为依托,加上一二万的土浑浴族人,定能守住!” 沈冼海见识虽然高,但对兵阵一道却是不太精通,被老熊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哪里想得到,老熊只说如何守住,却没说如何脱困。 而老熊哪管他这些,他也不过是一个悍卒而已,也不管后面如何脱困,先将人救上来,先顾着眼前再说。 老熊见得说得差不多了,连忙朝左千喊道:“快,将四夫人接上山来!” 而左千通过千里眼,早已看到后方二十里外烟尘滚滚,正有大股骑兵追来,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见得老熊说服了沈冼海,跨上战马便往山下冲,直奔祖利娜娅而去。 通了名姓报了身份后,引着祖利娜娅与她的族人便上了坟包山。 老熊自然不会把唬弄逼迫沈冼海的事,说与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只道说是机缘巧合,刚好遇上,商队挺身相助等云云。 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听完,走至沈冼海身前,轻抚了胸口弯腰行大礼相谢:“多谢沈掌柜大义!以后您便是我族之恩人!” 沈冼海一介掌柜,哪曾被如此礼遇,且还是两个异族公主来给他行礼,连忙也作揖拱手: “两位公主殿下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大周之传统尔,算不得甚。” 左千见得沈冼海现在又是这副嘴脸,撇了撇嘴,暗骂这厮嘴上说的真是漂亮。 左千也不拆穿他,将木盒打开,拿出另一支千里眼交给祖利娜娅:“四夫人,东家让小的将这支千里眼交给您。” “千里眼?” 祖利娜娅伸手接过,学着左千的样子,拿着千里眼往山下一看,只见山下扎营的敌军如在眼前一般。 就连玛西的那只独耳都看得清清楚楚。 祖利娜娅将千里眼放在唇下吻了吻,眼含泪珠:“我就知道,姜郎不会忘记我的,还给我送来如此神物。” 左千与老熊交接了千里眼,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三分之一,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了。 此时山下搭起了帐篷生起了火,敌军将死马斩成肉块架在火上烤,还饮起了青稞酒与马奶酒,显然是打的困死他们的主意。 老熊转头对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道:“长公主殿下、四夫人,敌军想将我等围困在此,请让您的族人协助我等。” 祖利娜娅抹去思念的泪:“要如何协助,你且说。” 老熊道:“咱们有的是粮食,敌军就算围上半个月也不怕,唯一的要害是缺水!可命族中的妇嬬孩童在山上搜集积雪。 另,让一些人将这几百辆大车上的粮食卸下,每辆大车上装满沙石。 一来用作防御,二来必要时可在敌军攻山时推下去杀敌!” 祖利娜娅点头道:“本宫这就安排下去。” 祖利娜娅挺着大肚子与长史老头安排去了,苏合香央怔怔的站在山崖之上,朝葛郎山方向眺望。 “黎郎,如若你已战死,我也想随你而去,只是我们的孩子不能死,你也不能无后。” 苏合香央轻抚着小腹,喃喃自语着,眼中的泪水却并不落下。 就在此时,左千突然叫过老熊,将千里眼塞他手里,指着远处道:“看!又有人马杀来了!” 第621章 旗语传讯 老熊闻言接过千里眼,朝葛郎山方向看去,果然见得十里开外有一股烟尘漫起,数百骑人马疾驰而来。 由于此时距离尚远,左千与老熊也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但见得这队人马骑行的速度极快来势汹汹,不由得心下一沉。 山下有两千多敌军围困,而此时又有数百骑杀来,想都不用想,定然来者不善,说不得就是山下敌军的援兵。 “快!让所有人戒备!” 老熊不停的调整着千里眼的焦距,朝左千喊道。 随着戒备的命令传下,土浑浴所有族人的心再次紧绷起来,以为敌军又要攻山。 他们依旧害怕,但刚才两次成功击退了要攻上来的敌军,却是给了他们足够的胆气,纷纷捡了石块在手中,准备随时往山下砸。 此时那队径直朝此处杀来的人马,距此不过七八里了,已是肉眼可见。 老熊转动着千里眼,惊呼一声:“好像…是道爷!” “真是道爷!” 左千虎目一瞪,连忙将千里眼拿了回来,对着镜筒一看,也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得数里开外的那队皆人人染血骑兵,不过三四百来人,领头的那个提着把重刀,穿着血衣的老将,不是老道黎元城又是谁。 老熊与左千在遇上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等人后,先是忙着接应她们上山。 紧接着便是防守敌军攻山,又向她们解释如何在此相遇之事,却是忘了问老道的去向了。 如今见得这情形才反应过来,难怪一直没见着老道,他定然是与人厮杀去了。 站在一旁的苏合香央听得左千激动的喊出‘道爷’二字,身子一颤奔了过来:“快,把千里眼给我!” 左千与老熊都知晓老道与苏合香央是什么关系,连忙将千里眼递了过去。 苏合香央举着千里眼一看,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自语道:“黎郎!果真是我的黎郎!他还活着!” 苏合香央将千里眼往左千手中一塞,翻上马去便要往山下冲。 老熊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缰绳:“长公主殿下,万不可下山!” 山下有两千敌军骑兵,苏合香央若一下去,等于送货上门。 “放开!” 苏合香央急声喝道: “扎德与玛西的联军就在山下,黎郎不清楚状况,贸然过来就是自寻死路!本宫要杀出去,与黎郎会合!” 老熊抓住马缰不放:“长公主殿下!山下这么多帐篷,道爷不会看不见!您下山去才更危险!” 苏合香央更急:“黎郎不知我等状况,定然会冲击扎德与玛西的联军,他会死的!” 苏合香央虽与老道团聚不足一年,但她却是极为了解黎元城。 当初在格尔山,黎元城为了她能活下去,连自己的肉都能割。 现在若是见得苏合香央被困于坟包山,他定然会不顾一切冲击敌军,以让苏合香央脱困。 老熊仍是不撒手:“长公主勿慌,道爷乃我大周名将,小的有办法通知他!” 老熊话音刚落,左千已从货物堆里翻出一卷红布来,手中的横刀一挥,割下两块大布来。 而此时,扎德与玛西也已看见疾驰而来的黎元城,一千敌军快速上马,迎着黎元城杀了过去。 站在山崖上边的苏合香央,满脸着急之色,想冲下山去,又被老熊拉住了缰绳,只得急声大喊:“黎郎!快走!快走!” 但这么远的距离,且又马蹄声如惊雷,黎元城怎么可能听得见。 眼见黎元城人马与扎德等人的人马越来越,双方都已将手中的刀举了起来,再有得一里就会对撞在一起。 如若双方接战,以黎元城的状态与兵力劣势,定然一触即死。 显然黎元城与那四百勇士,已存了死志,没有任何犹豫之态,高喝着杀向迎面而来的千余敌军。 就在双方将要接战之时,左千已将两面红布绑在了两根长杆之上,而后使劲舞动起来。 苏合香央一双杏目死死的盯着远处的两方人马,此时就算她冲下山去,也是来不及了,略起鱼尾纹的眼角,滑下大颗的泪珠。 山上所有的人都见到了这一幕,土浑浴族人见得族中的勇士拼了死志,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祖利娜娅早已泪水满脸,不忍的偏过了头去,她不想看着族中勇士与姑父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就在双方即将接战之时,黎秋城率领的人马却齐齐偏了方向,往一侧避了开去,逃了。 狂舞着两面大旗的左千,此时才长吐了一口气,对苏合香央说道: “长公主匆需担心,小的已用大周三军常用旗语告知了道爷,您与四夫人都平安无事,道爷定不会强攻。” 苏合香央见得黎元城逃了,紧张的心情骤然松了下来,身子一软差点摔下马来。 祖利娜娅连忙上前扶住:“姑姑,您且放心,姑父知我们还活着,定然不会莽撞行事。” 苏合香央下得马来,抚了抚胸口后,微微点了点头: “娜娅,让人宰羊,给大周商队的义士与族人们食用!你姑父还活着,咱们也要好好活着。” 坟包山山顶上顿时忙活起来,土浑浴的族人忙着宰羊,沈冼海也分出一部分护卫架锅造饭。 此时被围困在这山顶之上,不同于城池之中,迟早是要想办法突围的,也就没有省粮食一说,先可劲儿了吃饱再说,否则何以拒敌。 黎元城这一跑,给山下的扎德与玛西整不会了。 前一刻土浑浴的残兵还一副拼命之态,马上就要接战杀在一起了,他们却突然跑了,这又是整的什么花活。 玛西大怒,高喝道:“给我追!” 扎德连忙阻止:“不可!土浑浴残兵还有四百余人,我们派一千人围杀他们,也定然拦不住他们! 若是所有人都去围杀这股残兵,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定然会趁此机会逃跑,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 玛西恨声骂道:“亚谷巴那个废物,连一些残兵都收拾不了!要他有何用!” 扎德阴沉着脸也骂道:“土浑浴残兵既然追了过来,亚谷巴定然是去见高原神了,的确是一个废物!” 两人恨恨的咒骂着,却全然不去想,是因他二人先后弃了亚谷巴,才致亚谷巴被黎元城一刀斩死。 扎德喝令追击的兵卒回返,阴声道:“咱们就守在坟包山下!一些残兵也改变不了土浑浴被灭族的下场!” 坟包山上没有水,即便有些积雪可用也是坚持不了多久,必竟二万余人每天都需要喝水。 扎德与玛西很清楚,只要困住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五至七天,她们便无力再战,到时再上山擒了便可。 且说黎元城这头,他与阿柴骨利将亚谷巴斩杀,驱散山漠族的败兵时,扎德、玛西带着近三千骑兵,已往土浑浴族人逃走的方向,追出去近大半个时辰了。 黎元城与阿柴骨利心急如焚,连身上的伤都来不及包扎,便带着仅剩的四百余勇士,急急追来。 他二人追至天明,远远的见得坟包山下帐篷连成片,心下骇然,只道扎德与玛西已经得了手。 否则他们何以在这里扎营。 黎元城毕竟年岁大了,又激战了一夜,此时又急又怒之下,也不做他想,与阿柴骨利带着四百勇士便发起了冲锋。 他们本就没有打算要活,妻儿若死,他们更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就在黎元城含怒冲锋,即将要与敌军接战之时,却见得坟包山上突然出现两面大旗,正在急速舞动。 这是大周三军中的军令旗语,黎元城乃大周名将,岂有看不懂之理。 黎元城来不及多想,大喝道:“骨利将将军,往左面冲击!速走!” 经过昨夜的一番激战厮杀,阿柴骨利已是对黎元城信服无比。 听得黎元城突然呼喝拐弯,连一秒都未迟疑,口中发出只有土浑浴人才能听得懂的怪异音节来。 四百余勇士立即偏了马头,就着战马冲锋的速度,绕了个大弯,与敌军的骑兵锋矢错开,往左面宽阔的草原奔去。 黎元城与阿柴骨利这一跑,连头也没回,直跑出三四十里后,见得后面没了追兵才停了下来。 “黎先生,咱们为何不与扎德、玛西拼了?” 阿柴骨利勒了马停下,喘着粗气问道。 他倒不是质问黎元城,也不是怀疑黎元城惜命想逃,只是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说好的要与敌军拼尽最后一滴血,以报妻儿被杀之仇,为何在即将接敌的刹那间改变了主意。 四百多满身是伤的土浑浴勇士,也皆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黎元城,静等他的回答。 黎元城咧了老嘴一笑:“因为我等妻儿族人大概无恙,刚才你们应该有许多人,也看见了坟包山山顶那两面极速舞动的大旗。 那是我大周三军中常用的军令旗语,山上之人严令我等退兵的同时,还传递了土浑浴族平安无事之语。” 阿柴骨利一怔:“您是说,坟包山上有大周的兵卒,他们认出您了?” 阿柴骨利长相虽然粗犷,心思却是极为敏锐,坟包山上突然打出大周水军的旗语来,肯定不会是打给他们土浑浴族,或扎德、玛西等人看的。 因为这布连山脉附近除了黎元城,就没有第二个大周人。 那么在坟包山上打旗语的人,定然是认出了黎元城。 黎元城摇摇头:“老夫也暂时不清楚是谁人来了,但他们以大周军令之语,强令老夫撤兵,定然是知老夫根底之人,莫非…” 那旗语传来的将令极其强硬:若不撤兵,斩! 阿骨柴利看不懂,黎元城是大周前镇远大将军,怎会看不懂。 他很自然的想到,能用这么嚣张的旗语喝令他退兵,且又告知他土浑浴平安无事的人,除了姜远还能有谁。 但黎元城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阿柴骨利眉头紧皱:“如此说来,我族人皆被困于坟包山之上,扎德与玛西在山下扎下营帐,显然是想困死我族之人! 山上的人或许能借地势守住一时,但若无援兵,我族终将还是凶多吉少! 山上的大周人定然也人数不多,否则他们应该早就杀下山来与我们合兵了,也就不会打旗语让我们撤兵!” 阿柴骨利能当土浑浴大将,也有自有过人之处。 虽然以往统率的兵马也就两三千人,但他却也是有头脑之人,瞬间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若是山上的族人与来援的大周人无法冲下来,而他与黎元城又杀不进去,山上的人最终还是会死。 黎元城摸了摸山羊胡,叹了口气:“援兵就不要想了。 此地若离漠风关近,倒可以找雷冥羽帮忙,但此地距漠风关有一千多里,难哪!如今只有靠我们自己。” 阿柴骨利连忙问道:“您的意思是,咱们再杀回去?” 黎元城想了想,沉声道:“如今即然知道我族只是被困,吃的想是不缺的,只怕山上缺的是水! 我们就算杀穿了敌军,上得山去与族人会合也是无用。” 阿柴骨利听得黎元城这般说,眉头紧皱,这的确是一个死局。 黎元城突然问道:“玛西所在的主孤族营地距离咱们有多远?你可找得到?” 阿柴骨利一怔,应道:“大约两百里!末将自然能找到!” 黎元城冷笑一声:“让所有勇士原地休息两个时辰,包扎伤口,再找些吃的,咱们去主孤族!” 阿柴骨利闻言,急声问道:“黎先生,您是想…” 黎元城阴森森的说道:“大周兵书上有一招,叫围魏救赵!玛西率主孤族兵卒与扎德围杀我们的妻儿族人,咱们就去踏平主孤族营地,到时坟包山之围必解!” 阿柴骨利两眼放光,这等主意也就只有黎元城能想到了。 黎元城又道:“虽然主孤族的主力在坟包山,但其族内定然有不少兵卒! 所以,咱们下手要快,要狠!不要有怜悯之心!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黎元城大喝一声:“我们的妻儿与族人,正在生死关头!尔等必要听我之令!” “是!” 阿柴骨利与四百余勇士,大声应道。 黎元城抬头看向坟包山方向,露了个阴冷的笑。 帝王一怒流血漂橹,老将一怒,又何尝不是,杀伐果断是为将者的必备技能,莫说黎元城这等名将。 第622章 围魏救赵与趁夜攻山 黎元城倒是没受什么伤,身上的血全是敌军的,但激战了一夜,此时已是疲累不堪。 毕竟年纪大了,体力比不得年轻之时了,一坐倒在地便沉沉睡去。 仅剩的四百余勇士,简单的将身上的伤口包扎了一番,挖了些草根和着积雪,煮了些热汤水喝了,又让战马卧倒,蜷缩在马腹边休息。 夜幕降临前,休息了两个时辰的黎元城,让阿柴骨利领路,带着四百多土浑浴残兵,往主孤族的营地疾驰而去。 “让勇士们加快速度,务必在天亮之前,赶至主孤族的营地!” 黎元城深吸了一口夹带着雪粒子的寒风,朝阿柴骨利下令。 阿柴骨利大声应是,他很清楚,若是不趁夜赶路,到得天明之时,极易暴露行踪。 如若让主孤族有了防备,仅凭他们四百余人想要冲击主孤族营地,无异于送死。 一行人策马奔至后半夜时分,天气突变,落下的雪粒子变得密集起来,风也越发刮得大了,整片天地都没有一点光亮。 黎元城不得不再让阿柴骨利,寻个避风雪之地暂停休整,摸黑冒雪在高原上行军,极易迷路,反倒会误了大事。 而此时他们行了才不到一半的路,距离主孤族营地还有一百多里。 “黎先生,风雪太大,怕是今夜赶不到主孤族营地了。” 阿柴骨利面带焦色,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 黎元城紧绷着的老脸却是缓了下来:“无妨,这扬雪来得正好。 有了这扬雪,咱们被困在坟包山上的族人,便暂缓了无水之危。” 阿柴骨利闻言,焦虑的心神也松驰了不少,只要这扬雪下得够大,族人又能多撑得几天了。 黎元城回头看了看衣衫发丝上沾满雪花的勇士们,对阿柴骨利道: “让勇士们找个土坎,生上一堆火,再宰一匹战马,咱们一天一夜未正经吃过饭食,正好趁这个时辰补充一下体力。” 阿柴骨利面露不忍之色,战马对于他们来说,是兄弟,是伙伴,这怎下得了手。 但他也知道,若是不补充体力,即便他们赶到主孤族营地,恐怕也没有力气挥刀。 阿柴骨利默默的点了点头,选了匹高大的战马,牵向了黑暗之中。 天亮时分,风雪终于停歇了,但白天却是不能赶路,只得继续等待。 这一天似乎格外的漫长,四百多勇士三三两两的靠在土坎下相互取暖,积雪覆盖在他们身上,如同一个个雪人。 待得夜幕再次降临,阿柴骨利一一去唤醒手下的勇士们时。 才发现有十几个伤得较重的勇士,身体已变得梆硬,被活活冻死在了冰雪之中。 其他勇士来不及悲伤,甚至来不及将同伴的尸身掩埋,只是默默的骑上自己的战马,抓紧手上的弯刀,在漆黑的草原上狂奔。 子夜时分,黎元城与阿柴骨利领着剩余的四百勇士,出现在距离主孤族营地三里之外的一个草坡上。 远处的草扬之上立着许多帐篷,在漆黑的夜里影影绰绰。 黎元城缓缓抽出重刀,沉声道: “每两匹战马为一组,用绳索相连!在距主孤族营地一里之地时,发起冲锋! 咱们人少,需集中力量冲进敌族族长营帐,同时四处投掷火把放火烧营,刀下莫要留情,旱獭都给我劈成两半!” 此刻的黎元城不再是那个装神棍的老道,也不是那个与姜远跳脚对骂,不正经的师父。 而是一个铁血且冷酷的老将。 黑夜之中,主孤族的营地里寂静无声,只有一些趴在营地边缘的獒犬,偶尔会发出几声咕噜之声。 一些巡夜的主孤族兵卒,挎着弯刀在营中懒洋洋的巡视,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巡夜,滋味确实不好受。 而其他的主孤族族人,正在暖和的帐篷中熟睡,在梦中盼想着出征土浑浴的勇士们,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归来。 他们却是不知,死神正在悄悄向他们靠近。 黎元城与阿柴骨利领着一众土浑浴勇士,慢慢靠近主孤族的营地,直到距离营地只余一里之地时,才停了下来。 靠得太近,不但会被獒犬发现,也不利于战马冲锋。 一里之遥,不近不远,刚好合适。 “点起火把!” 黎元城将手中的重刀一挥,暴喝一声:“为了我族妻儿老小,杀!” 几百支火把亮起的同时,土浑浴的勇士们将弯刀狠狠的拍在马屁股上,朝主孤族的营地杀去。 此时的土浑浴勇士们,人人双目血红,玛西与扎德领着兵马追杀他们的妻儿族人,族中一千多勇士惨死在他们的刀下。 现在报仇的时候到了。 马蹄声如雷,土浑浴勇士们的杀意盈天而起,主孤族巡夜的兵卒见得突然冲杀而来的敌军,吓得亡魂皆冒,高声呼喝示警。 一里之地,对于急速冲锋而来的骑兵而言,几乎转瞬间便至。 主孤族巡夜的士卒刚将腰间的弯刀拔出来,便被当先冲至的黎元城一刀将脑袋斩了下来。 四百土浑浴的勇士的战马皆是两匹一组连在一起,冲进营地后,两马分开,绳索崩的笔直,帐篷被拉倒一片。 营地中顿时大乱,哭嚎叫喊之声四起。 土浑浴的勇士将手中的火把往帐篷上扔去,被寒风一吹百十座帐篷燃起大火来,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随后便是见人就杀。 主孤族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敢在雪夜里,冲击他们有着二三万人聚居的营地。 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留守在营地中的兵卒已组织起来一部分,想要拦杀土浑浴这四百来人。 可这偷袭来得毫无征兆,敌军冲杀的又迅猛,主孤族人根本来不及上马。 步卒对骑兵,后果可想而知。 不断有主孤族人被斩杀,或被马踏死,或被战马上的绳索缠住,被拖行而死。 土浑浴族的勇士的怒火已憋了许久,此时当真是旱獭钻出洞来,都要挨上一刀。 “随我杀!” 黎元城将刀拖在右侧马腹,快速冲锋的战马跑过时,但凡敢徒步上来阻拦他的,皆被重刀划得腹烂肠流。 阿柴骨利手持两把弯刀,双腿夹紧了马腹,双刀左右开弓,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与黎元城一起,硬生生的在这营地中犁出一条路来,直奔营地正中那座最大的营帐杀去。 四百土浑浴勇士虽不多,但皆是为杀人而来,又是抱的死志,主孤族慌乱之下哪里挡得住。 主孤族的营地毕竟人数极多,在被烧了三分之一帐篷,死伤了众多族人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留守的主孤族骑兵开始发起反击,誓要将这一伙土浑浴残兵碎尸万段。 黎元城何其老练,当下便分兵两路,一路由阿柴骨利率领,在营地中绕着圈乱杀,且四处放火。 另一路则由黎元城率领,直扑营地中族长大营。 混乱中火光与鲜血交织,弯刀闪烁着寒光砍向彼此,偌大的营地中哀嚎哭喊之声遍野。 就在黎元城与阿柴骨利率领四百勇士,在主孤族的营地大杀特杀,以围魏救赵之法救坟包山被困的族人之时。 坟包山上的左千与老熊、苏合香央、祖利娜娅领着土浑浴的族人,也正与扎德、玛西的联军激战。 扎德与玛西,原本打算利用坟包山上没有水源这一点,将土浑浴族人困死在上面。 却不料天不相助,竟降下大雪来。 有了雪,山上便短时间内不缺水,围困之术顿时变成了拉锯战。 玛西有些急躁起来,他带着主孤族的大部分兵力已出来了数日,若迟迟拿不下土浑浴族,唯恐族中出现变故。 于是,极力要求扎德与他一起,再攻坟包山。 扎德却是不同意,他认为即便刚降了大雪,坟包山上的积雪也不够土浑浴人支撑太久,毕竟近两万人要喝水,再多的积雪也是不够的。 且,现在已是三月,不断降雪的可能性极低,再者坟包山山顶又是位于风口之中,严寒之下土浑浴族定然要被冻死不少人。 扎德的分析的确非常精准,但玛西却是没有耐心再等,因这一扬雪的到来,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困死山上的人。 玛西与扎德不同,扎德就像一条光棍,在这里守上一年半载都没问题。 但玛西是有族群的,他不敢,也不可能守太久。 高原之上本就物资匮乏,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之下,谁又知道别的族群,会不会趁主孤族营地兵力空虚之时,将主孤族的老窝给端了。 “扎德!你若不与本王子一起攻山,本王子就撤兵了!” 玛西扬言扎德若不与他齐心而为,便撤兵散伙得了。 这倒不是玛西恐吓扎德,实则他心里还打着别的小九九。 山漠族的族长亚谷巴不是死了么,玛西便想立即撤兵去抢了山漠族。 玛西来此袭杀土浑浴族,为的是财货牛羊、妇嬬,而不是像扎德那般,是为某个特定的人而来。 即然土浑浴人拿不下,那转头去抢亚谷巴的山漠族不也是一样么。 更何况亚谷巴死了,山漠族的勇士定然也死得差不多了,要拿下山漠族岂不是手到擒来。 比在这里喝着冷风,围困土浑浴人强多了。 抢谁不是抢。 玛西之所以按捺住没有马上走,是怕扎德这混蛋也跟着他去抢山漠族,伸手就能得到的东西,岂能甘心被扎德分去一半。 扎德听得玛西要撤兵,心中冷笑不已。 他比玛西的脑子转得更快,岂能不知玛西打得什么主意。 但现在玛西的人马比他多,想攻上坟包山就不得不与他联手。 否则玛西一走,山上的数百大周人与苏合香央杀下山来,扎德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更莫说,还有数百土浑浴残兵跑脱了,如今不知道藏在哪里,想来也定然在这附近潜伏。 扎德权衡了一番,沉声道:“既然你有此胆量,本亲王又岂是胆小之人,那便趁了夜色一起攻山!” 扎德与玛西达成一致,仔细商量一番,命联军勇士弃了战马,趁着夜色朝山上摸去。 呼啸的寒风,将联军的脚步声与碎石滚落的声音隐了去,待得左千与老熊发现敌军摸上来了时,敌军已距离山顶不足五十步了。 “敌袭!” 左千放声大喊,从怀里掏出一支通讯用的火药箭点了,火箭忽哨着冲上半空炸开。 就着这一闪而逝的光亮,只见得半山腰之上尽皆是敌军的身影。 在帐篷中裹着羊皮避寒的祖利娜娅,听得左千的喊声,翻身便要跳起来。 她却是忘了自己挺着个大肚子,这一用力之下,只觉腹部传来剧痛,俏脸顿时煞白。 就在一侧的苏合香央连忙扶住:“娜娅勿动,有姑姑在!” 此时帐篷外的长史老头,也已大声呼喊起来,组织族人防守,拎了石块就往山下砸去。 扎德与玛西见得偷袭之计败露,怒喝一声:“杀上去!” 一众联军用嘴咬了弯刀,手脚并用,快速朝山顶冲来。 “杀!” 左千与老熊持了横刀,率领数百沈记商队护卫当先迎了上去,就连掌柜沈冼海也拖了把刀在后面呐喊助威。 此时双方都没有战马,拼的就是看谁更勇猛了。 但毕竟联军人数近三千,沈记商队的护卫只有六百来人,再勇猛也难以招架。 再加上土浑浴族的老弱妇孺反应又慢了半拍,竟被两三百联军当先冲了上来。 这些人一杀上来,可谓虎入羊群,见人便杀,瞬间之下,不知道多少妇嬬身首异处。 而沈记商队的护卫,也有十数人阵亡当扬,形势岌岌可危。 第623章 挨了枪都不死,再送你一捆炸药 奈何他俩领着沈记商队的护卫,正在与源源不断杀上来的敌军厮杀在一起,哪里脱得开身。 刚出得帐篷的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同时发现了那个缺口,苏合香央提着弯刀,领着百余土浑浴勇士便杀了过去。 而居于后方的祖利娜娅,也强撑着抽了横刀,对肚子里的孩子轻语一声:“我儿随为娘一起杀敌!” 祖利娜娅提着刀,强忍着不适杀入敌群之中,虽然身子不便,但仗着横刀的锋利,一刀斩出,当即将一个冲上来的敌军胳膊斩了下来。 此时土浑浴族的妇嬬老弱,见得这么多族人惨死在敌军刀下,已吓得惊慌失措,眼见就要全线崩溃。 祖利娜娅一边对敌一边高喝:“族人们,不过只冲上来数百敌军,我族二万余人,即便是咬,也要咬死他们!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而拿着拐杖的长史老头一边朝敌军砸着石块,一边高喊道:“保护公主殿下!保护自己的孩子!” 土浑浴族的一众老弱,见得挺着大肚子的祖利娜娅都亲上杀敌了,再看看自己身后的孩子,皆牙一咬,朝那些冲上来的敌军扑去。 他们虽手无寸铁,但如今族中的勇士们为阻敌,已大多战死,此时为了身后的孩子,再怕也得上。 敌军的刀很快,也很锋利,弯刀过处便有人死,但土浑浴族人却多达二万余,又岂是这冲上来的几百敌军能挡的。 敌军砍死一个妇人或老人,便有十个妇人、老人扑上来,杀得十个,便有百个再次扑上来。 即便杀人不眨眼的敌军,见得这些悍不畏死,拿命来填的老弱妇孺,也不禁心生怯意。 心中的怯意一生,便给了土浑浴一众老弱妇孺机会。 一些老弱妇孺即便是死了,也牢牢抱住敌军的脚,其他人趁着族人用命换来的机会一拥而上,将敌军扑倒在地。 此时的土浑浴族人早已红了眼,惧意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他们扑在敌军的身上手抓口咬,或用石头砸,像疯了一般。 蚁多咬死象,那些被压在人群下面的敌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咬成碎肉。 他们除了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什么也做不了。 而更多的土浑浴族人,则依旧用石块朝山下猛砸,左千与老熊更是以一当十,横刀在敌阵中上下翻飞。 两人身上早已血流如注,既有敌军的,也有自己的。 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那边同样不乐观,敌军源源不断的涌上山来,大有一战分生死之意。 祖利娜娅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几个冲上来的敌军见有机可趁,联手朝她斩去。 祖利娜娅额头上冷汗淋漓,左挡右架险象环生,眼见就要被敌军斩于刀下。 老熊一直留意着祖利娜娅,说时迟那时快,见得她有危险,当即撤了刀往祖利娜娅身前扑去。 老熊这一撤刀,立时就给了围杀他的敌军可趁之机,挥刀斩向他的后背。 幸好敌军的刀斩过来时,老熊已奔出了一个身位的距离,敌军的刀没能砍实,只是在他的背上划了一刀。 即便挨得不重,老熊的后背上依然皮肉翻卷开来,血流如注。 老熊却似浑若未觉,没有一点迟疑,仍旧冲向祖利娜娅。 “扑哧!” 老熊的横刀狠狠捅进一个围攻祖利娜娅的敌军的后腰,大手抓着那敌军后脖的衣领一甩,将他砸了出去。 老熊来救,顿让祖利娜娅的压力一轻,手中的横刀从下往上一撩,当扬将一个敌军变成了太监, “四夫人快退!” 老熊呼喝着,想将祖利娜娅推回土浑浴族人人群中。 却不料祖利娜娅的左侧,突然杀出一个身形并不比老熊差的敌军,挥刀便朝她的脑袋斩来。 “小心!” 老熊大喝一声,想出手救援已是来不及。 祖利娜娅听得脑后风声,侧身一闪,冷冽的弯刀擦着她的面颊而过,一缕发丝飘落而下。 “卑鄙!” 老熊怒喝一声,持着横刀护在祖利娜娅身前,与那敌军战至一处,两人竟打得不相上下。 “祖利娜娅,想要你的族人活命,就乖乖跟我走!” 那敌军一边与老熊厮杀,一边朝祖利娜娅喝道。 祖利娜娅美目一寒,骂道:“扎德,你这条丧家之犬,与主孤族、山漠族勾结袭杀我族,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这趁了机会杀上来的,却是扎德。 扎德一刀劈开老熊,冷笑道:“祖利娜娅,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只要你乖乖跟本王子走,本王子立即退兵!” 不待祖利娜娅答话,老熊已然再次挥刀斩向扎德:“那你就先死吧!” 扎德武艺不弱,体型也与老熊相当,身形却是更灵活。 扎德往后退开一步避开老熊斩来的这一刀,手中的弯刀诡异的旋转起来,径直斩向老熊握刀的手腕。 老熊大惊失色,战扬厮杀一般都是大开大合,以最快的方法杀敌为主,甚少有人使花里胡哨的招式。 但扎德显然使的是一种刀法秘术,出刀角度刁钻至极。 老熊清喝一声,手腕一翻手中的横刀脱手飞出,扎向扎德的胸口,同时自己的胳膊也极速往回缩。 但还是慢了一点点,老熊的小手指被斩中,顿时被齐根斩断,十根手指剩得九根了。 而扎德也已闪身退刀,避过老熊掷过来的长刀。 祖利娜娅见得老熊吃亏,惊呼一声挥了横刀便要杀上去,却见得老熊从怀里掏出一把火铳来,抬手便向扎德开火。 “武功再高又如何!尝尝爷爷的掌心雷!” 扎德本欲再度上前一刀将眼前这个大周人斩死,却见得此人突然掏出一根铁管指向自己。 扎德出身党西王庭,见识也是不差,想当然的便觉得这是一种暗器,当下撤身就往后退。 扎德猜的倒也不算太差,老熊手里的火铳也算暗器的一种,不过威力极大罢了。 “轰!” 一声雷鸣般的暴响与火光同时出现,数十颗铁砂从枪管中飞出,即便扎德早就往后退去,这么近的距离哪里避得开。 扎德在老熊开枪之前,本能的侧身抬手护住头脸,却还是没能避开,只觉半条手臂与右边半侧身子被无数钢针扎了一般。 “啊…” 巨大的疼痛之感袭遍扎德半边身体,口中发出一声惨嚎,脚下踩空翻身滚下山去。 幸好正有大批联军正在往山上爬,将滚下去的扎德挡住了。 老熊这一枪虽然击中了扎德,但因铁砂的威力不及铅丸,又被扎德用胳膊挡住了要害,身上穿的又是羊皮袄,竟然没把他打死。 “给我杀上去!一个不留!” 扎德痛嚎着大喊,他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此时也顾不得活不活捉祖利娜娅,喝令手下兵卒全力冲锋。 老熊也顾不得右手的断指之痛,见得土浑浴的族人虽不停的往下砸石块,却仍顶不住不要命冲上来的敌军,当下也急了。 “四夫人,退后!” 老熊朝祖利娜娅喊了一声,他则连滚带爬的窜回大车后面。 从车上取了个布袋,伸手便从里面掏出一捆炸药来,而后将装炸药的布袋挂在脖子上。 他与左千带的炸药只有五捆,前两日已用了一捆,如今只剩得四捆,本是要留到极危之时才使。 现在却是已然到了最险之时了,能炸死多少算多少了。 “老左,接着!” 老熊将手中的炸药扔给左千,然后又掏出一捆来,点了引线朝扎德扔去:“挨了枪都不死,再送你一捆炸药!” 半躺在山腰处的扎德见得一个冒着火星的物件,朝自己飞来,心下大惊,潜意识告诉他这恐怕是一个凶物。 扎德索性往后一仰,像个球一般滚下山去,躲在一具尸体后面,伸了脑袋出来往上看去。 但却见得那捆事物虽然还在冒火星,却迟迟没有别的动静。 扎德大怒,觉得被可恶的大周人耍了,正要爬起来之时,却只见闪着火星的地方猛烈爆裂开来。 “轰!” 巨大的爆炸震得山体上的碎石滚滚而下,正在攻山的联军又有数人被炸上了天。 与此同时,左千所在的方向,也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扎德两耳被震得暂时失去了听觉,就似整个世界都没了声音一般,听不到惨嚎声,也听不见呐喊声。 只有眼前倒成一片的兵卒。 扎德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竟然失了神,一块碎肉摔在他头上,都无所觉。 此时他突然才明白过来,这种如同神雷般的物事,并非什么邪神诅咒,皆是大周人使的妖术。 他能想明白,但其他联军又怎想得明白,见得邪神诅咒再次降临,刚才不要命冲杀的勇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邪神又要收祭品了!跑啊!” 两三千的联军惊恐万状,扭头就朝山下跑。 扎德大吼道:“什么邪神!不是邪神,是大周人干的!给我杀!” 与此同时,攻打左千防守的那一个方向的玛西,却是被吓破了胆。 刚才左千扔出的那一捆炸药,就在玛西身前不远处炸开,气浪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灰头土脸的玛西本是不太信那什么邪神的,但此时也是恐慌不已。 刚才那种似死神在他脑袋上挥刀的感觉,实是太过恐怖。 “退!快退!” 玛西扭头便往山下逃,他这一跑,主孤族的勇士哪敢再上,也便跟着往山下逃。 扎德见得这情形,不由得吐出一口血来。 玛西跑了,单凭他的那一千多人马,万难再杀上山去。 “玛西!你个混蛋!”扎德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 扎德手下的两个百夫长见大势已去,抬了扎德便往山下奔去。 直到回到山下营地中,两个百夫长的脸,依然是惊吓过后的惨白之色。 “玛西!为何要退!马上就要攻上去了!”扎德气急败坏的朝玛西吼道。 或许因太过激动,被铁砂击中手臂与右侧的身子顿时剧痛无比,还有麻木的趋势。 玛西拍着脑袋上的泥土,心有余悸的说道:“大周人会使妖法,如何攻得上去!” 此时扎德只觉右边身子渐渐麻木,但他却不敢让玛西看出来,只得道:“攻不上去就继续围困!” 扎德说完就让手下百夫长将自己扶回营帐,脱去衣衫一看,只见得右臂与右边身子,全是血肉模糊的孔洞。 玛西本以为扎德还会继续质问几声,却没想到扎德这么着急回了营帐,心下便起了疑,暗猜扎德是不是被大周人的妖术伤着了。 “如果扎德受的伤太重…” 玛西眼珠转动着,迈步就要进扎德的营帐,却被扎德的百夫长给拦住了去路。 “扎德,咱们再商议一番如何?”玛西在帐外试探的叫道。 “还有何好商议的!若不是你被吓破了胆,此时已攻上山去了!机会已错过,咱们继续围困他们就是!” 帐篷里传出扎德怒气十足的声音,哪有什么受了重伤的样子。 玛西失望至极。 双方人马战了一夜,损失都极大,此时天已快亮,所有人都疲累不堪。 玛西正犹豫不决,琢磨着到底要不要退兵,先去吞了山漠族时,一个主孤族的勇士骑着快马冲进了营地。 那名急速而来的主孤族勇士满脸焦急,来不及完会将战马勒停,便从战马上扑了下来,哭喊道: “三王子!大事不好,土浑浴的人昨夜偷袭我族营地,二王子战死,大王子受了重伤,族人死伤上千!族长命你速回族中!” “什么!” 玛西闻言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在地,一把抓住那报信的勇士吼道:“再说一遍!” 那勇士颤声道:“土浑浴四百多人马,在昨夜偷袭我族,杀人放火…” 第624章 勇士归来 玛西一把将那报信的族人推翻在地,吼道:“你们都是废物么!我族中留有七百勇士,二万族人,怎么会被四百残兵偷袭!” 那勇士哭道:“他们趁着雪夜来得太突然,我族完全没有防备,他们又凶悍嗜杀,见帐篷就放火…族长让你速回围杀,以防他们再次来袭!” 玛西紧握着弯刀,指关节阵阵发白,他没想到前两日跑掉的那股土浑浴残兵,竟绕过坟包山,长途奔袭杀到了自己的族中。 玛西愤恨的看向坟包山,后悔刚才强攻之时就不应该退兵,应该杀上山去,将土浑浴族的所有人杀个精光。 但此时兵已退,士气已竭,再想攻上去更难,而且与土浑浴族人混在一起的大周人,还会妖法。 玛西现在进退两难,攻山又攻不上去,与扎德围困在此的话,又刚下过大雪,坟包山上的人不缺水和粮,这得要围困多久才有成效。 折损了这么多兵马,就这么离去实是有些不甘心。 但现如今族中又被土浑浴残兵偷袭,如若自己不回援,只怕族中留守的那数百勇士,很难有效围杀那伙残兵。 玛西的主孤族也如土浑浴族一样,在布连山脉下有许多过冬的草场。 如果不将那股土浑浴残兵歼灭,恐怕这些残兵会频繁报复,袭杀放牧的族人,到时族人可能连营地都出不了。 而在此地主孤族的勇士听得族中被偷袭,族人死伤过千,连二王子都战死了,哪还有在此死战的心思,皆面带焦虑之色。 玛西见得这情形,知道若不回援族中,手下勇士的军心定然涣散。 谁还没个妻儿老小呢。 玛西咬了咬牙:“撤兵回援族中!” 主孤族的勇士听得令下,立即以极快的速度,拆了帐篷收拾起行装。 正在帐篷中挖铁砂的扎德,听得外面嘈杂的声响,吩咐帮他挖铁砂的百夫长:“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那百夫长钻出帐篷去一看,只见得主孤族的人已将帐篷全拆了,骑着战马准备跑路了。 那百夫长连忙上前拦住玛西:“玛西王子,这是要做什么!” 玛西见得扎德的人来问,岂会告诉他实话:“本王子族中有急事要处理,你且去告诉扎德,他可继续在此围困土浑浴人,本王子三五日后便会回来帮他!” 玛西说完,一扬马鞭领着近两千人马扬长而去,只剩得扎德一千来人在原地发愣。 扎德听得手下百夫长来报,连上衣都来不及穿,强忍着伤痛钻出帐篷来一看,玛西已跑出两里地了。 扎德气得浑身哆嗦,费了这么大劲,紧要关头玛西却突然跑了,这还打个毛线。 “玛西!你这个懦夫!”扎德仰天大骂。 扎德再骂也是无济于事,玛西一走,他便成了独木。 此时坟包山上的大周人与土浑浴人,若联手杀下来,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就很难说了。 “玛西!你这混蛋,想去独吞山漠族么!哪有这么好的事!” 扎德怒火滔天,他哪知道玛西的族群被逃走的土浑浴残兵偷袭,只道是玛西见坟包山久攻不下,转头去抢阿谷巴的山漠族去了。 玛西贪婪成性,能抢谁就抢谁。 这家抢不着,就换一家抢,哪怕是曾经的盟友,只要落了难,就会被他趁火打劫,也就怪不得扎德这般怀疑他。 扎德怒声下令:“全体上马,杀去山漠族!定不能让玛西得了全部好处!” 扎德独木难支,捉祖利娜之事已成了泡影,又唯恐坟包山上的人冲杀下来与他拼命,此时也只有退兵一途可走。 这两天,扎德的人马也损失了不少,他口口声声说着只要祖利娜娅不要财货。 但现在祖利娜娅是捉不到了,自己的损失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扎德断定玛西去了山漠族,他怎肯让玛西独占便宜,当即收拾了营地,率着人马往山漠族杀去。 山漠族的族长亚谷巴,在被黎元城斩死之时,临死前说了句‘我族完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与此同时,在坟包山上紧密监视着山下联军动向的左千,疑惑又欣喜的叫道:“山下的敌军撤了!” 正在包扎伤口的老熊从大车后钻了出来,果然见得山下的敌军拆了帐篷跑了,所有敌军都走了个精光。 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也见着了山下的敌军退去,也是满脸疑惑,不知道扎德与玛西为何突然退走。 沈记商队的大掌柜沈冼海奔过来,兴奋的叫道:“现在敌军已撤,咱们也快点下山跑路!” 苏合香央皱着柳眉却是摇头:“不可!扎德与玛西生性狡诈,很难说他们是不是佯装退去,以骗我们下山,万一中了他们的奸计,麻烦就大了!” 祖利娜娅也点头道:“姑姑说的不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冼海到底只是一个商队掌柜,见得敌军退走只顾高兴,却是想不到这么长远。 此时听得苏合香央这般言说,顿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左千将千里眼往腰上一插,朝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拱手道: “长公主殿下、四夫人,待小的下得山去查探一番,在小的回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下山!” 苏合香央点了点头:“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我令族中勇士与你同去!” 祖利娜娅关切的说道:“左护卫万事小心,一有不对马上回来。” “小的明白!” 左千点点头,又对老熊道:“老熊,你与沈掌柜多加防备!” 老熊用力点头:“你且放心!” 左千再不多废话,领了土浑浴十名勇士纵马下了山,往敌军撤走的方向追去。 留守在山上的老熊,对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提出建议: “长公主殿下、四夫人,在左千等人探查回来之前,咱们还需加固防御,以防万一。” 昨夜一战,土浑浴族中的老弱妇孺被敌军杀了数百之多。 此时这些尸首正被整齐的摆放在山顶中间位置,长史老头正领着族人行祭送亡灵的仪式,整个土浑浴族群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苏合香央与祖利娜娅也极为难过,但听得老熊的建议,也知道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当即下令让族人搬石刨土,在山体边缘砌筑墙体。 苏合香央下完令后,提着弯刀站在悬崖边向远处眺望,一脸的担忧之色。 祖利娜娅抚着大肚子,过来挽了苏合香央的胳膊:“姑姑别太担心了,姑父既然退走,想来会没事的。” 苏合香央叹了口气:“我与你姑父是在战场上相识的,别人不了解他,我却是了解的。 今日扎德与玛西突然退去,我猜想也有可能与你姑父有关。” 祖利娜娅疑惑不已:“姑姑何以这般猜测?” 苏合香央看着天边的云彩,撩了撩狐裘帽下露出的一缕秀发:“你姑父退去已三天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定然不会舍我而去。 他与阿柴骨利这么多天未再岀现,我猜测他可能是去玛西的主孤族了。” 祖利娜娅不可置信的瞪圆了杏眼:“姑父去了主孤族?!这…即便玛西将主孤族大部分兵力带来了此处,主孤族营地也不可轻与。” 主孤族的族群与土浑浴族人数相当,甚至还多上一些,黎元城与阿柴骨利却只有四百余人,且还都是带伤之兵。 祖利娜娅很难想象,往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还喜喝酒的黎元城竟敢如此行事。 苏合香央见得祖利娜娅脸上惊疑的表情,柔柔笑了: “没有什么是你姑父不敢干的,他本就是大周名将,胆识与智计非我可比。” 祖利娜娅见得苏合香央语气中带着崇拜,也不由得想念起远在大周的姜远来,那也是个奇男子。 当初在格尔山中北突人的埋伏,姜远也如现在的黎元城这般誓死断后,才让她与苏合香央脱得大难。 “姑姑,您既然猜测扎德与玛西退兵,是与姑父有关,那咱们现在为何不趁此机会退走?” 祖利娜娅收了收心神,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如果真如苏合香央猜测的那般,此时便是退走的最好时机。 苏合香央闻言,脸上忧色又现:“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事实如何我也不敢肯定,不能拿族人的性命冒这个险。” 祖利娜娅点点头,苏合香央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一切都要等得左千等人回来才能下决断。 就在姑侄二人各自思念着心中的人时,远处草原之上,隐隐出现一排快速移动的黑点。 祖利娜娅连忙掏出千里眼来,一边查看一边对苏合香央急声道:“姑姑,又有人马过来了!” 苏合香央心下一沉:“你且仔细查看,是不是扎德与玛西见我们不上当,又杀回来了!” 苏合香央说完,连忙转身下令,让所有族人加快巩固防御。 沈冼海与一众商队护卫,面上皆带着忧愁之色,这事还没个完了。 但现在早已与土浑浴族深度绑定在一起,也只能一路走到底,护卫们皆提了刀爬上装满沙石的大车,往远处瞭望。 祖利娜娅拿着千里眼紧贴在右眼之上,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牢牢锁定那队疾驰而来的人马。 随着那队人马快速靠近,祖利娜娅从镜筒中终于看得清了,喜悦的叫道:“姑姑!是姑父!是阿柴骨利!是左千!” 苏合香央听得喊声,手中的弯刀“咣”的一下掉落在地,急急奔了过来,迫不及待的拿过千里眼查看。 只见得稍有些画面扭曲的镜筒中,前去侦查的左千纵马驰在队伍的最前方。 而他身后那个抖着稀疏胡须的老男人,不是黎元城又是谁。 苏合香央激动得全身颤抖,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将千里眼的目镜都染得模糊起来。 她猜对了,黎元城消失了数日,竟然真的去袭杀了主孤族的营地,迫使玛西退了兵。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苏合香央语无伦次的自语着,抬着衣袖使劲抹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此时土浑浴族的老弱妇孺们,也逐渐看清奔来的这队人马,不由得喜极而泣,大声欢呼。 虽然两千断后的勇士,只剩得三四百人,但能回来一部分亲人,这便是喜事。 沈冼海与一众商队护卫见得这情形,也一屁股坐倒在大车之上。 不管是现在就跑路,还是继续在坟包山坚守,有了这几百人的回归,他们的压力都会极大的减轻。 此时,左千与黎元城、阿柴骨利以及数百勇士,已奔至山下。 苏合香央连忙从水壶中倒了些水,在脸上抹了抹,将灰尘与血迹擦净,纵身上了马朝山下奔去。 “黎郎!” 苏合香央奔至近前,但见黎元城满身是伤,胡子也被烧焦了半截,再也顾不得长公主的仪态,扑进黎元城怀里嚎啕大哭。 这几日里,苏合香央为守护族群一直强撑着,此刻见得心爱的男人平安归来,却是再也撑不住了。 她即便再坚强,也是一个女人。 虽然过去的三十年里,她独自抚养着祖利娜娅,统率着族群,经历过不少的磨难,一年又一年的熬了过来。 但她也渴望有个人能给她一个支撑,当那个分别了三十年的男人回来后,她就知道,自己有了倚仗与依靠。 黎元城轻拍着苏合香央的背,安慰道:“央儿莫哭,为夫回来了。” 黎元城安慰了苏合香央一阵,这才道:“央儿,速速召集族人下山,趁主孤族未反应过来前,咱们往漠风关方向走!” 苏合香央一怔:“不是要退入落日山河谷么?” 黎元城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昨夜我们偷袭了主孤族营地,他们尚不清楚我们是否还在他们营地附近转悠。 等他们发现我等退走,至少是几日后的事了,如果我们退守落日山河谷,主孤族也会寻到,到时他们再来围困,我族便有大麻烦! 不如绕着圈子往漠风关而行,只要到了漠风关,哼!我看他们有几个胆!” 第625章 喜得贵女 苏合香央对黎元城言听计从,既然夫君做了决断,便不再有片刻迟疑。 而阿柴骨利等勇士,更是信服无比。 若是没有这个大周老将,领着他们奇袭主孤族营地,玛西与扎德的联军也不会退去,族人也将会被困死在坟包山。 左千与阿柴骨利立即上山,将这一决定传达给沈记商队,与一众土浑浴族人。 祖利娜娅当即命族人将商队大车上的沙石,倒在被杀的族人尸首之上,堆了个简易的坟头后,收拾东西赶着牛羊下山。 黎元城先是上前与沈记商队的掌柜沈冼海,以及数百商队护卫见礼,没有他们相帮,土浑浴一族早就完了。 “沈掌柜能援手,老夫感激不尽!日后自当重谢!” 沈冼海拱着手,豪气的笑道:“黎老先生,您乃侯爷之师,土浑浴小公主又为侯爷妾室,在下能帮上忙乃是荣幸,算不得甚,算不得甚。” 黎元城诚挚的说道:“沈掌柜大义,你与众位义士的恩情,老夫铭记在心!” “客气了,客气了。” 沈冼海嘴里说着客气,心底却是乐开了花,有了救助黎元城与祖利娜娅之事,丰邑侯姜远定会记他一个好。 一众商队护卫也喜笑颜开,回到燕安后,丰邑侯自是不会亏待了他们。 除了赏钱以外,将来家中的孩子,说不定可以进鹤留湾的格物书院念书,实在没有出息的,也可进沈记或侯府的作坊谋个生计。 不管如何,只要消息传到姜远那里,好处定然多多。 “姑父!” 刚下得山来的祖利娜娅,挺着大肚子上前行礼,满脸喜色。 黎元城却是老眉微皱:“娜娅,漠风关距此一千五百余里,你…” 祖利娜娅已有孕八个多月,还有一个多月便要临产,此时长途迁往漠风关,实是风险极大,恐怕半路上就会生产。 苏合香央也是一脸的担忧,虽然高原女子身体强壮,但在这逃命般的迁徙之下,孕妇面临的风险将成倍增加。 而且,昨夜祖利娜娅还带孕上阵杀敌,动没动胎气也未可知,族中也就只有长史大人会点医术,若路上再出点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祖利娜娅见黎元城与苏合香央担忧,正色道:“不用担心我,我能挺住,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些出发才好。” 黎元城与苏合香央对视一眼,也知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冒险而行。 黎元城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估计还有一场雪要下,正好能掩盖住我们退走的痕迹,立刻动身吧!” 漠风关在东南方向,黎元城决定先往正东先行数百里,以迷惑扎德与玛西,而后再转向东南。 沈记商队自然也一同前往,他们将会从漠风关回返燕安,这一路之上也正好护送黎元城等人。 长长的队伍在草原上拉开,土浑浴族人赶着羊群,顶着寒风往正东而行时,果然如黎元城所料,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此时黎元城才有时间与左千、老熊叙旧,询问他二人为何来此。 左千与老熊先前在坟包山上,对苏合香央、祖利娜娅只说了一半的缘由。 此时也是一样,尽选明面上能说的,不过却也将姜远让他们办的事多透露了一些。 毕竟黎元城是姜远的师父,不能所有事都瞒着,以后行事也不方便。 黎元城骑在马上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你们是说,我那徒儿让你们除了保护娜娅,还要堪查布连山脉部族势力分布,与横断沙漠中的绿州水源?” 老熊点点头:“不错。” 黎元城吸了口凉气:“这么说来,他是想…” 老熊与左千不置可否的笑道:“东家怎么想的,小的二人不知,只按命行事。” 黎元城翻了翻白眼:“你两个小子,嘴里也没一句实话,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手下,这话一点没错。” 左千与老熊咧着嘴只当没听见。 黎元城领了几十年的兵,姜远想干什么他岂能看不出来,心中感慨着姜远这个孽徒比他有胆魄,这个徒弟没白教。 “对了,侯爷还给您写了家书。” 老熊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 黎元城笑着接过:“这小子,居然还知道给道爷我写家书。” 一旁的祖利娜娅眼巴巴的看着,很想问问左千与老熊,姜远有没有给她写信。 老熊见状,连忙又掏出一封信来:“四夫人,这是东家给您的家书,东家还让我转告您,先前给您的锦囊可以打开了。” 祖利娜娅欢喜的接过信来,紧紧的捂在胸口,随后抚着肚子喃声道:“好孩儿,你爹给我们写信了呢。” “啊!” 就在祖利娜娅要拆开信封时,却听得黎元城怪叫一声,差点栽下马去。 走在他身边的苏合香央大惊,失声叫道:“黎郎!你怎么了!” 左千与老熊也连忙勒了缰绳,快速下马将摇摇欲坠的黎元城扶住。 黎元城嘴角哆嗦着,捏着信笺的手不停颤抖,语无伦次的喊道:“我儿还活着!他还活着!” 苏合香央接过信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句简短的话: “老家伙,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之冤案小茹帮你翻了,你现在算是清白之身,官封却是还未下,你等着就是。 第二,我那小舅子黎秋歌,也就是你儿子,没死,已回鹤留湾。 这小子野性难驯,你不在,我这个当姐夫的替你管教于他,你且放心,当初你怎么打的我,我便怎么打他。” 信笺末尾,还画了个翻白眼的表情,贱味十足。 黎元城老泪纵横,又哭又笑:“哈哈哈…我儿还活着…还活着…苍天有眼呐!” 苏合香央怕黎元城激动出个好歹来,连忙给他抚胸拍背:“黎郎,切莫激动!秋哥还活着,这是大喜之事,有姜远照应管教,你放心就是。” 苏合香央与黎元城团聚后,自然向彼此说起过在这分别的三十年里,都遭遇了哪些过往。 她知晓黎元城有一子一女,长女黎秋梧她已然见过了,而黎秋歌却是幼年遭了难夭折了。 也正因为如此,苏合香央才拼着四十六的高龄,也要为黎元城再生一个儿子。 她虽是土浑浴人,却是知晓大周的传统,怎能让黎元城膝下无子。 再者,苏合香央与黎元城的孩子,当年也没能保住,如今再生一个子嗣便成了重中之重。 老将的确凶猛,还真让苏合香央怀上了。 如今黎秋歌还活着,苏合香央却是发自内心的替黎元城高兴,并不感觉有什么失落。 黎元城好一阵才平静下来,抚着苏合香央的脸,放声长笑:“的确是喜事,如今你肚子里也有孩子,我便有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我黎家兴矣!哈哈哈…” 苏合香央脸上浮出一丝红晕,轻呸了一口:“我肚子里的,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黎元城抚着半截焦胡,哈哈笑道:“为夫觉得,定然是儿子。” 左千与老熊见得黎元城一大把年纪了,还与苏合香央打情骂俏,打了个冷颤,翻身便上了自己的马。 黎元城见状有些不高兴:“你俩小子什么意思?不恭喜老夫就算了,还敢一脸嫌弃?!” 左千与老熊怎不知黎元城的德行,若不恭喜他,恐怕得没完没了,连忙拱手:“恭喜道爷,贺喜道爷。” 黎元城这才满意的笑了,与苏合香央拍了马往前行的队伍追去。 而此时的祖利娜娅见得老道没事,松了口气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信笺,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仿佛姜远就在她身边一样。 “娜娅,见字如面,为夫甚为挂念…” 信笺上写满了姜远对祖利娜娅的思念,甜言蜜语充斥着整页纸,看得她一会哭一会笑。 “算算时间,你收到这封信时,应该即将临盆,务必要保护好自己,若生下的孩子是男孩,便取名隼扬。 若为女孩,便取名为隼姝,愿孩子像他/她的娘亲一样,是高原上的雄鹰…爱你、盼你的姜远,亲笔。” 祖利娜娅泪流满面,再次将信笺紧贴胸口,另一只手抚着大肚子:“孩儿,你爹给你取了名字了!” 肚子里的孩子似听懂了,轻踢了一下祖利娜娅的肚皮回应。 长路漫漫,风雪飘零,长途的迁徙对于土浑浴族人是习惯也是传统,但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充满了艰辛不说,还伴着各种风险。 且,还要时时提防玛西与扎德会追杀上来,再加上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皆有身孕,就变得越发的艰难起来。 沈冼海将一些大车铺上羊皮,让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以及一些行动不便的老弱乘车而行,倒是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又有商队拉来的布匹与粮草护航,也能勉强支撑着他们往漠风关靠近。 想来是那场大雪,掩盖住了土浑浴族人退走的足迹,玛西与扎德并未追上来。 一路走走停停,便已到了四月上旬,寒风中已夹带着一丝暖意,原本光秃秃的地面上,已有一些嫩绿的草叶顶破了薄雪,钻出了地面。 此时黎元城带着苏合香央、祖利娜娅等人,已走了近大半的路了,还有得五六百里,便能到漠风关外了。 到得这里,不但黎元城松了口气,左千与老熊,甚至沈记商队都松了口气。 现在即便扎德与玛西追上来,他们也不怕了,此地虽距离漠风关尚远,但却上了党西与大周的商路,有边军在这条商路上游戈。 “再往前四百里是戈壁,戈壁之后就是漠风关,咱们就在戈壁边缘的草场放牧,扎德与玛西敢来就灭了他!” 黎元城这话说得极有底气,如今姜远帮他翻了案,虽然想再回大周领兵是不可能了。 但以大周皇帝的尿性,定然会给他一个虚衔,保守估计也是个什么辅国大将军之类的官职,这个是一定会有的。 有了这个身份的加持,再有姜远与漠风关雷冥羽的那点点交情衬托,雷冥羽自当会卖他的面子。 但黎元城也不敢带着土浑浴这么多族人入漠风关定居,否则定会被大周屠得一干二净,这种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若想进关定居,还得远在燕安的姜远请了圣旨,各方协调后,才有一点点可能性。 所以土浑浴的族人,还得在关外放牧过活,且还不能靠漠风关太近,二三百里是最合适的距离。 所以现在虽然距漠风关还有六百里,实际上再往前三四百里便算到了目的地。 “哎呀…不好了!小公主要生产了!” 队伍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叫,照顾祖利娜娅的两个土浑浴女子慌成一团。 苏合香央见状连忙命前进的族人停下,就地扎了营帐,与几个妇人一起,将祖利娜娅扶了进去。 左千与老熊一脸的紧张,两人一手持火枪,一手持横刀,在帐篷外焦急的守候着。 在这缺医少药的寒苦高原,孕妇生产皆是拿命在赌,稍有不慎,便会一尸两命。 此时又在迁徙的路上,情况就更糟。 黎元城背着双手,在帐篷外焦躁的走来走去。 按他原本的打算,再往前走上几百里,安顿好土浑浴族人后,再带着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进漠风关待产,至少漠风关内有医馆有大夫。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从帐篷中传出,同时也传出苏合香央与几个妇人的喜悦之声。 黎元城与老熊、左千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是个女孩!” 帐篷内,苏合香央抱着一个用羊毛毯包裹着,皱皱巴巴,哇哇直哭的婴儿走到祖利娜娅身前。 祖利娜娅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水,轻轻接过,眼中闪动着初为人母的激动之色:“姜郎,咱们有女儿了。” 第626章 大雨 苏合香央疼爱的替祖利娜娅擦拭着额头汗水,眉眼带笑:“这孩子是咱们族中的希望,就叫格玛。” 祖利娜娅将孩子抱在怀中,甜笑道:“格玛这名字好听,不过姜郎已给她取了名姓,叫隼姝,意为高原雄鹰。” 苏合香央轻哼了一声:“他倒是将便宜占尽了!” 祖利娜娅将姜远送她的那块玉佩,轻轻挂在隼姝的脖子上,轻声朝苏合香央道:“姑姑,隼姝是大周名,格玛是土浑浴名,都是雄鹰之意,都好。” 苏合香央轻点了一下祖利娜娅的额头,又将孩子抱了过来,笑道: “那在土浑浴,这孩子便叫隼姝格玛,待她将来回大周,再随那小子姓姜。” 祖利娜娅连声应道:“姜郎若是知道,他定然也是高兴的。” 苏合香央又哼了一声:“他高兴不高兴,无需管他。” 小公主产下孩子,在土浑浴是极其重大之事。 苏合香央抱着孩子出了帐篷,将隼姝格玛高举过头,对早已聚拢而来的族人高呼:“雀兰山神保佑!我土浑浴王室有后了!” 一众土浑浴族人齐齐跪倒在地行大礼而拜,皆是欢喜异常。 土浑浴王室添了新生命,这是雀兰山神的恩赐,是族群延续的希望。 为了庆祝隼姝格玛的诞生,土浑浴族人在临时扎营地点起篝火,手拉着手载歌载舞,唱着传唱了数百年的歌谣。 虽然一个多月前,他们差点被灭族,族中的勇士战死了近两千人,妇嬬也死了数百。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新生命的到来,而欢庆喜悦。 祖利娜娅刚刚生产完,自是赶不了路,不得不在原地休整了半个月。 待得他们到得距漠风关外二百里的戈壁边缘时,时间已到了五月中。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之时,而苏合香央的肚子也渐渐隆了起来。 但苏合香央拒绝了黎元城要将她送进漠风关待产的要求,直言道:“我又不是没为你生过孩子,怕什么!” 黎元城知苏合香央担心族人不肯进关,也只能依着她。 但土浑浴族近两万人,突然到得漠风关外二百里处,引起了守将雷冥羽的注意。 老道也不敢怠慢,连忙派了左千前往漠风关通禀。 虽然雷冥羽有收到姜远的信,他也应了姜远,答应帮忙照应一番。 但这么多土浑浴人出现在这附近,若是让他觉得有任何异动,虽不会下死手,但也会将土浑浴族驱离。 私人交情与国之利益,雷冥羽肯定会先顾虑后者。 同时与左千一起进关的,还有沈冼海的商队。 他们已超额完成了任务,已是归心似箭,但他们还要在漠风关滞留至少一个月。 为的是收购一些羊毛与生牛皮,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行商才是他们的老本行。 “沈掌柜,这两个月多亏你们护送照应,老夫这里有些书信,麻烦带回给丰邑侯。” 老道拿出三封书信来交给沈冼海:“其中有两封是老夫与小公主写给他的家书,另一封,则是给商队写的,丰邑侯看完后定会相谢尔等。” 沈冼海大喜,连忙将书信接了收进怀里:“黎老先生客气了,在下定将书信带到。” 有了黎元城的亲笔信,沈冼海似乎已经看见,自己等人回燕安后,姜远如何重谢自己了。 左千也有信要送回燕安,但他却不是让沈冼海捎回去,而是要通过雷冥羽的信鸽传回去。 只有这样,才能将一些重要信息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姜远手上。 除了要将主孤族与扎德等人所行之事禀于姜远以外,左千还要告嘉宁关守将李夯的状。 李夯在明知晓沈记商队护送的那批货是姜远的,居然还想据为己有,逼得左千与老熊不得不又是相求,又是送玻璃贿赂于他。 就这般,李夯仍然没有死心,吓得左千与老熊带着商队,不得不冒雪出关,这口恶气怎能咽得下。 漠风关内,当雷冥羽从左千口中得知,土浑浴小公主是姜远的妾室,并产下一女时,目瞪口呆。 雷冥羽这才知道,难怪姜远一而再,再而三的写信给自己,让其帮忙给土浑浴族一些方便。 雷冥羽吃惊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姜远。 大周对于土浑浴来说,是亡国大敌之一,姜远却将土浑浴公主给娶了,现在又有依附大周之意,暗赞姜远手段高明。 雷冥羽也非常爽快,即然姜远有妻儿在土浑浴,他多卖点人情又何妨,便承诺左千,必要的时候会给予土浑浴族保护。 用雷冥羽的话来说:“土浑浴族,将来也是我大周子民嘛。” 雷冥羽也是条老狐狸,他也不明说是给姜远面子,而是站在大周的立场说漂亮话,以后若生出变故来,朝廷也怪不到他头上。 左千从漠风关返回土浑浴营地时,又是十天已过。 左千一回到营地,便找到老道相商:“道爷,我还得返回布连山脉。” 黎元城已猜到左千与老熊来高原的目的,不仅仅是保护祖利娜娅那么简单:“也好,你二人回返布连山脉,干你们想干的事去吧。” 左千拱了拱手:“老熊会留在这里,我一人回返就可。” 此时小腹微微隆起的苏合香央,与抱着隼姝格玛的祖利娜娅一起走了过来: “左护卫,你一人前往怎么行,我们已挑选出二十个,熟悉布连山脉与横断沙漠地形的勇士,让他们与你一同前往。” 祖利娜娅与苏合香央也不傻,左千深入横断沙漠,想要干什么,她们又岂能猜不到。 “这怎么行!族中的勇士本就不多…”左千想也没想便摇头。 祖利娜娅道:“扎德与玛西在坟包山吃了亏,定然不会甘心,若是被他们发现你,你定然危矣。 再者横断沙漠延绵数百里,若不熟悉地形,入者必死。 你且多带一些人去,否则,你也便不许去!” 祖利娜娅不仅是土浑浴小公主,还是侯府四夫人,她说的话便相当于命令,左千也不敢违抗。 左千也清楚,自己独身一人前去,若是死在沙漠里也无人知晓,即然祖利娜娅把话说到这了,便也应了。 左千带着二十个土浑浴勇士回返布连山脉的那天,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高原的第一场大雨来临了。 祖利娜娅抱着女儿坐在帐篷里,给还只会喝奶的隼姝格玛,讲她与姜远相识的过程,在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温馨而又美好。 只待得雨停,祖利娜娅便会命阿柴骨利带着一部分族人,前往冈仁神山下的鬼湖制盐,然后就近在石头城售卖。 制盐的方法就在祖利娜娅那个从不离身的锦囊中,那是去年与姜远分别时,姜远给她的。 她也是在一个月之前,才知道姜远给的那个锦囊里,藏着的是别人极其渴望得到的精盐提炼法。 苏合香央得知此事后,也被惊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大周的精盐在高原卖得极贵,且还不是有钱就能随时买得到的,这是大周刻意限售导致的。 而姜远却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将制精盐的方法给了祖利娜娅,可见对祖利娜娅的确是真心实意。 而与此同时,两千里之外的燕安上空电闪雷鸣,似乎天上破了个洞一般,大雨已从昨晚下到今天上午,整个燕安都被如夜般的黑云笼罩着。 姜远与上官沅芷、黎秋梧、小茹坐在侯府后宅的凉亭中,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忧心忡忡。 姜远紧皱着眉,突然站起身来: “这雨下得这么急,我得去小李庄看看才放心,在建的水坝千万别出事才好。” 小茹给姜远倒了杯茶:“夫君,雨下得这般的大,等小一点再去吧。” 上官沅芷安慰道:“夫君莫太担心,说不得晚些时候,这雨便停了。” 黎秋梧也道:“夫君勿慌,小李庄有万大人与户部众多官员在那里看着,不会有事的。” 几人正说着,雨突然便小了下来,居然渐渐停了。 小茹扶着姜远的胳膊轻笑:“夫君您看,两位姐姐的嘴似开过光,这雨说停便停了。” 姜远抬着头看向天空,雨虽停了,但乌云却并未散去,反而压得更低了些。 此时胖四打着伞吧唧吧唧的往凉亭跑来。 想来他的烦心事极少,又吃得好的缘故,整个身形比在回南关时胖了一圈。 如象腿一般的大脚踏在雨地里,水花溅起老高。 “少爷,漠风关飞鸽急信!老许头刚送来的!”胖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递给姜远。 姜远接过,从小竹筒中抽出一个纸卷展了开来。 但见三指宽的纸张上,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密密麻麻形如蚊虫。 姜远走至亮光处,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脸上有喜也有怒意。 喜的是,纸条上写着祖利娜娅产下一女,母女平安,土浑浴全族已迁徙到漠风关外二百里处。 怒的是,嘉宁关守将李夯,竟想吞了他的货物 。 更让他怒的是,党西的三王子扎德,居然联合了主孤族、山漠族,以及拜雪教围杀祖利娜娅。 姜远很自然的联想到格桑仁次的威胁,这事就得好好找他说道说道了。 扎德与拜雪教此举,若真是受利冬赞指使的,姜远不介意冲进国子监,将党西的子弟杀个精光。 “夫君,您怎么了?” 上官沅芷、黎秋梧与小茹见得姜远脸色变换不定,关心的问道。 姜远将纸条收了起来:“没什么,边关有些许事,我去去便来。” 姜远哪敢给三女看那纸条,祖利娜娅产下一女之事,此时还不能跟她们说。 黎秋梧与小茹嫁给姜远也有半年了,至今还没有怀上孩子的迹象,若是被她们知道,恐怕姜远得在客房睡硬木板睡到腰断。 姜远独自回到书房,给远在漠风关外的老熊写了一封密信。 让他务必想办法查清,扎德与拜雪教、主孤族、山漠族,到底是不是受了利冬赞的指使。 姜远并没有因怒而失去理智,格桑仁次虽威胁过他,但土浑浴族被围杀时是在三月,那时候格桑仁次还在酒桌上与姜远拉扯。 格桑仁次就算一离开鹤留湾就传信回党西,即便用信鸽中转通信,一来一回也需要至少半个月。 这时间便对不上,姜远不得不谨慎,若是他在事实不明的情况下,将在燕安的党西使节团杀了,很有可能引起两国开战。 但若是真是党西指使扎德干的,姜远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要战便战就是。 姜远写完密信交给胖四,让他送去杜家给许永茂,而后便准备去小李庄看看,不然还是不放心。 此时已进入了梅雨季节,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恐怕这雨会持续半个月,如果不及时预防,到时悔之晚矣。 再者,家中的三个婆娘精明异常,此时若姜远再回凉亭,定然会被盘根问底,他又不想说谎,只得暂避锋芒。 姜远将文益收叫来:“老文备车,去小李庄。” 文益收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东家,恐是还会下大雨,去小李庄的路还没修好,马车恐是难行。” 姜远摸了摸下巴:“那便骑马!去取簑衣!再让人知会三位夫人,我去小李庄了。” 文益收领了命,领着六七个护卫,披了簑衣随姜远出了侯府,往小李庄疾驰而去。 “轰…” 虽然雨没有先前大了,但天边依然电闪雷鸣,乌云时散时聚,似乎在积聚着力量。 状元溪边上正在修建的工业大道,此时已是变得泥泞不堪,快马都已经跑不起来,只得深一脚浅一脚缓慢而行。 姜远往一侧的状元溪看去,只见水量明显增加了,原本清澈的溪水变得浑浊不堪。 如果再连续下得两天,恐怕就会有大麻烦,而此时雨又渐渐变得大了起来。 姜远等人虽穿着簑衣,依然挡不住雨水,不过片刻功夫,胸前的衣衫便已湿透。 文益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东家,雨又大了,找个地方避一避雨吧。” 姜远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雨幕,大声道:“还有几里路便到小李庄了,咱们尽快赶过去,以防有变。” 姜远话音刚落,靠着状元溪河岸修的道路护坡,毫无征兆的塌了下去。 姜远恰好在垮塌的位置,只觉马蹄踏了个空,人与马一同栽了下去。 第627章 放水淹自家的田 道路的护坡塌得突然,姜远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连人带马栽了下去。 幸好塌陷之处空下去一块后,并没有马上一塌到底,而是缓缓往下塌。 姜远连忙踢了马蹬,侧身便翻下马来往一旁避开,一些石头也在他闪避的同时滚落了下来,刚好砸在马的右后腿上。 马儿吃痛之下,嘶鸣了一声摔倒在泥浆之中。 “东家!” 文益收与一众护卫大惊失色,忙不迭的翻身下马,就要往塌陷处跳下去。 “别过来!退后!” 姜远大声阻止的同时,手脚并用从塌陷处爬了上去。 好在这护坡高不过四尺左右,姜远除了手脚有些擦伤,簑衣与衣衫上沾满黄泥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他骑乘的那匹马就有些惨,马腿被滚落的石头砸了一下,又陷在黄泥里,怎么挣扎也是起不来,嘶鸣声不断。 “东家,您没事吧。” 文益收焦急的上得前来,将姜远的手腿摸索了一遍,急声问道。 姜远抖了抖衣衫上的泥水,喘着粗气摇头:“还好,无大碍。” 文益收见得姜远除了掌心脱了点皮,衣衫挂破了几处,并没伤到哪,这才长吐一口气,探过头往塌陷处看去: “好好的路怎么就塌了呢?这可是刚修的护坡,还不到一个月。” 姜远同样也疑惑,见得护坡不再继续塌了,才与护卫们一起将受伤的战马拉了上来。 姜远随后从塌陷处的护坡石上,掰下一小块水泥混合物来,用手一捻,手上的水泥块顿成粉沫。 “这些混蛋!”姜远的脸阴得似天空中的乌云一般。 凝固的水泥一捻就成了粉沫,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用来修砌护坡的水泥沙浆中,细沙与水泥的配比有问题,水泥用得极少,无法有效凝结沙石。 这就怪不得只是下了一夜的雨,这护坡的石块就塌了,不塌才是没天理。 “东家,您全身湿透,不如先回府吧。” 文益收看不出来什么问题,见得姜远的脸阴沉沉的,却是知道他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了,小心的劝道。 姜远将手伸进雨幕中,让雨水冲洗掉手上的粉沫,沉声道:“咱们先去小李庄,这路修的有大问题,我得看一看水坝!” 姜远不顾文益收的阻拦,命一个护卫将伤了的马牵回鹤留湾,他则带着文益收继续冒雨往小李庄赶。 沿途之上,姜远又见得刚打好的路基护坡塌陷了数处,脸也越发的黑了起来。 一行人再不敢大意,靠着道路内侧小心而行,遇到塌陷过宽的位置,便牵了马步行。 在距离小李庄一里之地时,姜远见得状元溪的溪岸上站满了人,争吵的声音离得老远都能听得见。 透过雨幕,姜远还看见有人举了锄头扁担,似乎有要打架的意思。 姜远与文益收等人将马留在路基之上,顺着田埂往聚集在溪岸边的人群走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儿我把话撂在这,谁敢把壮元溪的水引到这渠中,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姜远挤进人群中,打眼一看,只见得这里原本有一条宽大的沟渠与状元溪相接。 这条渠想是用来引状元溪的水灌溉农田的,但此时却被堵得严严实实。 一个五大三粗,穿着锦衣打着伞的中年胖子,带着一班拿着棍棒的家丁,在水渠的边上喝斥着一众拿着锄头的民夫。 “哼!这片田是昭宁公主的,这水渠也是昭宁公主的,我看谁敢拦我!” 一个披着簑衣,戴着斗笠的青年男子拿着一把锄头,朝一众民夫喝道:“给我将沟渠挖开!” “谁敢动!” 那中年胖子厉喝住要挖开水渠的青年男子,冷声道:“万大人,你可想好了!这前面这些田地虽是昭宁公主的,但后面那些可不是! 如今马上就要收麦了,淹了麦子,你赔得起么!” 姜远此时才看清,那挽着衣袖,打着赤脚的年轻人是工部侍郎万启明。 万启明满脸怒色,喝斥着那中年胖子:“尔不过阮府小小管家,你也敢拦我!真是好胆! 今日若是不让本官将水排入这渠中,下游的水坝塌了,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那中年胖子闻言却是不惧:“万大人,你别吓小的!水坝塌不塌与我阮府有什么关系? 小的只知道,这水渠往下三里是我阮府的田地,若被水淹了麦子,阮府的佃农吃什么,阮府的损失谁来赔? 你若真要挖开也行,待我回府请示我家老爷后再行定夺!反正现在不能挖!” 万启明怒道:“这条水渠直通二百里外的济洲河!平时除了灌溉,也用作排涝,此时不用更待何时!等你请示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再者,你也莫夸大其词,阮大人的田地大概率不会被淹,即便受灾也不过一小片地方!首当其冲的是昭宁公主的田地!而不是阮府!” 那中年胖子皮笑肉不笑:“万大人,你也说有可能淹上一小片田地,那一小片田地就不是田地了么? 再者,你擅自挖开沟渠,你请示过昭宁公主了么?淹了阮府田地是小,淹了公主的田地是大,小的是为万大人着想啊!” 万启明的耐心被耗尽了,他本不是擅言辞之人,不由得骂道: “狗东西,你一个家奴也敢拿阮大人与昭宁公主来吓本官!这渠,老子挖定了!给我挖!” 那中年胖子不敢拿万启明怎么样,却是指着一众民夫喝道:“谁敢挖!我家老爷是御史大夫,你们动一下试试!” 数百民夫闻言低了头去,御史大夫是个什么官,那是监察朝廷百官的大人物,已算得半个宰相,哪是这些民夫得罪得起的。 即便是万启明见着御史大夫,都得把腰弯成九十度行礼。 此时的雨越发的大了,状元溪中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浑浊的水流越发的湍急起来。 本是一条不大的小溪,此时已有变成河的趋势,万启明越发的着急起来,钢牙一咬: “阮大人那里,我自会去请罪!你莫要再拦,否则本官便不客气了!” 那中年胖子哼道:“万大人,今天你挖不了!要挖也得先请示我家大人!” 万启明冷笑着一挥手:“将这狗东西拿了,敢反抗就给我揍他娘的!” 万启明身后窜出十几个穿着簑衣的工部护卫,二话不说便上前拿人。 那中年胖子见得万启明的护卫真敢上,急声喝道:“你们敢!当阮府好欺么!给我上!” 中年胖子身后的十来个家丁,拿着哨棍便冲了上来。 谁料工部的护卫如恶虎一般扑了过去,举着刀鞘便是一阵猛砸。 这些家丁哪是这些配刀护卫的对手,顿时被打倒在田中。 那中年胖子也没能讨得了好,被一个护卫一脚踹进了沟渠中。 他那把精致的油纸伞也被踩破了,一身的锦衣也裹满了烂泥。 “好胆!你们等着瞧!你们敢放水淹田,我家大人与昭宁公主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中年胖子说着狠话往上爬,快要爬上沟渠时,一只大脚踩在他的脑门上,又是一踢将他踢了下去。 “你这低贱之民也敢踹我!” 中年胖子见得那又将他踢下沟渠的人,满身满脸的泥渍,以为是随万启明一起来的民夫,顿时怒不可遏。 堂堂御史大夫家的管家,被万启明的护卫打了也便算了,现在连民夫也敢踢他,真不拿豆包当干粮了? “大胆!敢辱骂丰邑侯!给我打!” 文益收听得中年胖子骂姜远是贱民,这还得了,招呼手下兄弟,捡了地上的哨棍,照着他便捅。 那中年胖子在沟渠底下,此时爬又爬不上来,被捅得嚎叫不休。 待得文益收等人将那中年胖子打够了,这才让人将他拉了上来。 此时中年胖子哪还有刚才的嚣张之色,躺在雨地里哭嚎不止。 姜远蹲在那中年胖子身前,淡声问道:“知道本侯为什么打你么?” 那中年胖子挨了顿揍,脑子也灵光了:“小的没能及时认出您,是小的的错,侯爷饶命啊。” 姜远哼道:“你骂本侯倒也算不得大事!你阻挠万大人排涝才是大罪!” 那中年胖子哭嚎着辩解:“侯爷明鉴啊,小的也是为了昭宁公主的田地着想,万一被淹了,损失的是您与公主的钱粮啊!小的是为您着想啊!” 这中年胖子倒是机灵,见得姜远来了,也不再说阻止万启明排涝是怕淹了阮府的田地,而是说怕淹了昭宁公主的粮食。 姜远笑道:“你倒是挺会操心,关心起本侯家中的粮食来了!” “应该的!应该的!”中年胖子忙不迭的点头。 姜远脸色一寒:“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本侯不知?!你不就是怕水淹了你家老爷阮棋芳的田地么! 你若是只打着阮棋芳的名头来此阻挠,本侯也不是很生气!你打着公主的名头,行你之私心,你说该不该打?” 中年胖子被拆穿了心思,哪敢再言语,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姜远又道:“你回去告诉阮棋芳,若是淹了他家的田地,所有损失本侯给他!就看他敢不敢要! 若是今日因你的阻挠,导致炼钢坊的水坝塌了,不仅你要死,你家老爷也好不了! 阮棋芳身为朝中大员,不为大周社稷着想,只为私心,纵使你这恶奴来此搅事,此事我会禀明陛下,看他接不接得住!滚!” 那中年胖子闻言被吓得脸色惨白,暗叫一声惨了,却是再不敢多言,踉跄着爬起身慌张离去。 万启明见得阮府的管家与护卫狼狈离去,这才上来与姜远见礼:“侯爷来得恰到好处。” 姜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万启明笑脸,反而阴沉沉的:“万兄倒是好胆,敢打阮棋芳的管家。” 万启明见得姜远脸色阴沉,只道是还在恼怒那中年胖子,正色道: “我也是没办法,若不想办法将溪水分流,若是上游暴发山洪,还未建成的水坝危矣。 如若溃坝,下游几十个庄子就完了。” 姜远缓了缓脸色:“阮棋芳官比你大,你打他的管家,他定然与你没完,你且派人去京兆府将此事报个备,免得他害你!” 万启明闻言一愣,他这才知晓为何姜远也要上前打阮府的管家,原来是为自己分担火力。 如此一来,阮棋芳要参的话,就不会参他一人,肯定还会参姜远。 姜远又岂是阮棋芳能参得动的。 姜远见万启明发愣,挥手道:“先将沟渠挖开再言其他!” 有些事也无需明言相谢,否则就矫情了,万启明转身朝一众民夫下令: “挖开渠口!留一部分人守住渠口,不要让杂物堵塞住!其他人顺着沟渠巡视,扩宽狭窄之处!” 万启明一声令下,十几个民夫跳下水渠,将封堵的石块泥土清开,浑浊的溪水疯狂涌入。 姜远看着急速灌入渠道的溪水,皱着眉道:“仅此一条沟渠,怕是作用有限,将上游三里地的渠道全部挖开,分流溪水!” 万启明怔了怔:“侯爷,这一片上万亩的地都是您家的,若是全部掘开,恐是损失极大啊!” 这里的五个庄子皆是昭宁公主小茹的封地,也便是姜远的家当,此时又快要到收麦的季节,若被水淹了,损失不可谓不重。 姜远望着已泛黄的大片麦田,咬了咬牙:“水坝乃是炼钢坊的重要设施,如今也顾不上许多了!所有损失,我一力承担!” 万启明闻言,朝姜远深深一躬:“侯爷大义!” 万启明也不怠慢,又调来数百民夫,扛着锄头将上游三里的所有沟渠挖开,滔滔溪水涌入沟渠后,漫上了麦田,一片汪洋。 不知道谁将此事传到了小李庄、唐家村等五个庄子的村民耳朵里,数千村民嚎哭着涌来: “侯爷,万万不可啊!粮食没了,我等也会没命啊!” 姜远的身前跪倒一片村民,不停的磕头哀求,希望他收回成命。 第628章 绝不让你们饿肚子 大周的百姓还未曾温饱,就算是丰收的年景,交完了佃租,刨去杂七杂八的赋税后,所剩的粮食已是不多,还得和着野菜才能过活。 如今眼看着麦子将要收了,却是被水淹了,辛苦了一年,到头来一扬空。 正如村民们所哭诉的那般,没了粮食便没了活路,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家卖儿卖女。 但姜远却不得不这么做,水坝才建成一半,此时若不及时将溪水分流,一旦溃坝,后果将会更惨。 下游几十个庄子都得完蛋,花了十几万两银子筑起的坝也将会打了水漂。 姜远取下斗笠,脱了簑衣,直挺挺的站在大雨之中,高声道: “众位乡亲,请听我一言!咱们不仅要保水坝,还要保下游几十个庄子…” 一众村民见得麦田被淹,哪里听得进去,小李庄的李老汉抬起头来,老泪与雨水混成一块,颤声道: “侯爷,不能如此啊!我们全指望着这些庄稼活命哪!下游庄子的百姓是人命,我们也是人命哪!求侯爷开恩!” 姜远迈前一步,想将李老汉扶起来,却不料李老汉磕头如捣蒜哪里扶得起来。 这时又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跪爬到姜远面前,哭求道: “侯爷开恩啊…贱妇家中三个娃儿还小,娃儿他爹去年病死了,贱妇在邻里的帮衬下,种了二亩地…这是贱妇与三个娃儿的活命粮哪…” 万启明不忍再看,背过身去悄悄抹着眼泪,文益收等护卫也皆低了头去,眼睛红得可怕。 姜远重重叹息一声,抬起头来朗声道:“众位乡亲,但凡佃种我家田地者,今年一律免租!不是佃种我家田地者,要交的租,本侯帮你们交!” 姜远的话穿过雨帘,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但仍然止不住他们的哭求之声,光免租有什么用呢? 即便能免租,那得先保证在来年种出来粮食前不被饿死不是? 姜远猛吸了一口气:“大家放心!本侯绝不让一个人饿肚子!本侯家中有的是粮食,保尔等一年口粮没有问题!大家相信我!” 原本在抹眼泪的万启明,连忙拉姜远的衣袖:“侯爷,你家能有多少粮?!这么多人,您管不过来的,不可如此说啊!” 姜远不理,仍旧大声道:“本侯说出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若本侯办不到,你们且去砸了我家!” 李老汉听得这话,抹了老泪:“侯爷此话当真?!” 姜远点头道:“本侯何时食过言!本侯说让你们搬迁,朝廷会给你们盖房,可曾骗你们!今日也是一样!” 一众百姓听得这话,顿时止住了哭声,姜远似乎还从来没有说过大话。 河岸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雨声与湍急的溪水流动的声音。 “我们…信侯爷!” 片刻之后,李老头朝姜远猛磕了一个头。 “我们也信…” 一众村民也如李老头一般,以额触地,事到如今,他们除了相信根本没有别的法子。 再者,人的名,树的影,姜远的信誉与口碑在这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既然把话说到这一步,想必不会行欺骗之事。 “大家都回去吧!雨大,莫淋出病来!” 万启明见得村民们冷静下来,也大声道:“麦子虽被水淹了,也未必会绝收,等水退了后,还可以收取一部分! 到时本官再派人挨家过秤,缺多少粮侯爷便补多少粮,再说侯爷免了租子,饿不死人的!” 麦子被水淹过后,只要没浸过麦穗,很大概率不会完全绝收,运气好能收上来一部分。 为防止有的村民将抢收回来的粮食藏起来,完全依靠姜远救济之事发生,万启明这番说法完全没毛病。 并不是每个村民都纯朴善良,总有些喜欢占便宜的人。 姜远讶然的看了万启明一眼,他何时也会说这么圆滑的话了? 村民们心怀忐忑,将信将疑的散去,万启明这才松了口气:“侯爷,您这话说得太大了啊。” 姜远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是我下令开的渠,他们又是小茹封地的百姓,我不可能看着他们饿死。” 万启明担忧的说道:“这雨若是就这般止住,什么都好说,若一直下的话,恐怕很多地方要受灾。 到时候粮价定然飞涨,即便有钱也未必能买来啊。” 姜远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个问题,稍后我会将此事禀于陛下,我也会做好防备。 如今济洲的明轮船已造好二十余艘,谁敢囤粮,不要死得太难看。 咱们先去水坝看看。” 万启明也不再多言,领着姜远径直往水坝而去。 炼钢新坊旁的水坝其实并不大,按照设计,这个水坝完全建成后,宽不过二十丈,高不过三丈。 此时主坝已建成两丈高有余,截流堤却是矮过主坝,此时的溪水已快要漫过来了。 如果水漫过截流堤,未建好的主坝就会受到冲击,说不得就会垮掉,实在到了万分危急之时。 这也是万启明为何要打御史大夫的管家,强行挖开分水渠的原因,实是被逼得没了办法。 “这截流堤有多高?” 姜远站在截流堤上,看着还有不足半尺便要漫过来的水,沉声问道。 万启明满脸愧疚:“截流堤只高一丈,据小李庄村民所说,状元溪极少发大水,我便按一丈修筑的。 且,泄水口也只留了一个,谁能想到今年雨如此之大,是我失误了。” 姜远走至截流堤的最左侧,果然见得那排水口不大,根本无法及时排出滔滔而来的洪水。 姜远见得这情形,急声道:“即便上游有分水渠分流,恐是作用也不大! 如今只有将截流坝砸开一道口子,再将主坝的排洪口打开才行,否则水漫过截流坝是迟早的事!” 万启明大惊:“侯爷不可,主坝未完工,如此做法大坝危矣!” 姜远道:“现在又能怎么办?盼着雨停么?若是状元山暴发山洪,一样要完蛋! 到时就会溃坝,所有洪水一泄而下,不仅坝要完,下游的庄子也要完,不如加大排洪量,事情或许还可控!” 万启明急道:“此事万不可行!在截流堤上凿口子,到时说不得整个截流堤都会垮!” 姜远快速说道:“不会垮!这截流堤也是水泥砌筑,只需往下凿一尺,一丈宽即可!下方再打下木桩,用麻袋装上沙石,堆砌一个直达大坝泄洪口的临时沟渠,以便泄洪!” 万启明皱着眉琢磨一番,似也觉得可行,转身就往炼钢坊的工棚跑。 不多时,上千人的民夫队伍,以及数个工部的官员拿着布袋锄头冲岀工棚,朝大坝跑来。 此时天又暗了些,雨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就像龙王从天上往下倒水一般。 第629章 落水 没有什么战前动员,也没有什么煽情的演说,此时已到了争分夺秒之时。 “都给我刨沙石装麻袋,在截流堤下堆个渠道出来!” 姜远亲自拿起一把锄头,万启明拿了簸箕,两人已开始动起手来。 姜远与万启明装好一麻袋沙石,踉跄着抬着就往截流堤下跑。 几工部小吏也不敢怠慢,这时候不表现还待何时,纷纷拿了锄头便刨。 侯爷与侍郎、工部官员都亲自上了,这比任何战前动员都有效果,一众民夫顶着如注的暴雨在河岸边刨动起来。 天空中电闪雷鸣,阴云越压越低,就像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不过一会功夫,姜远与万启明手上磨得全是水泡,却是一刻也不敢停,不停的泡沙石,装好麻袋后又立即往截流堤下拖去。 “我艹!怎么没人打木桩!”姜远见得所有人都在刨沙石,大声喊道。 万启明这才反应过来,只顾着刨沙石了,木桩却是没人打,只堆麻袋的话,只怕水一冲就全没了。 万启明连忙又分出两百来人,紧急削木桩,文益收与九个护卫,拔了横刀抱过碗大的圆木就是一阵狂砍。 就在这时,工棚所在的位置传来一声巨响,工棚后的土山塌了,大片泥土冲击而下,将工棚压倒在下面。 “工棚里有没有人?!”姜远愣了片刻,大声问道。 一个工头模样的汉子急声答道:“没事,除了几个厨子,其他人都在这了…唉呀,还有四个厨子在做饭!” “我尼玛!”姜远忍不住放声大骂,转头看着快要搭建好的临时渠道,对万启明喊道: “万兄,你带二三百人继续搭渠,尽快凿低截流坝!其他人,跟我去救人!” 万启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吼着回应:“好!” 姜远提着锄头便往被掩埋的工棚跑去,此时工棚后的土山仍不断有泥石混着雨水往下滑。 “快,挖!”姜远呼喝一声,几百民夫用手或用锄头刨着泥浆,却哪里刨得过来,越刨土山就崩得越快。 “侯爷,别刨了,那几个厨子定然没了性命了,这都是命!” 先前那工头将手中的锄头一扔,哭丧着脸说道。 姜远俊目一瞪,一把抓住那工头的衣领:“你特么放屁!什么是命!能救而不救枉为人!给我刨!” 那工头没想到姜远一个高高在上的侯爷,为了几个厨子会发这么大的火,再不敢言语,拿了锄头奋力刨动起来。 但奈何这泥沙越刨越往下滑,几百人再怎么拼命挖也是无用。 姜远知道那四个厨子完了,木板搭成的工棚在塌下来的海量土石前,根本形不成任何防护。 渐渐的,民夫们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明白,那四个厨子有死无生了。 “艹!” 姜远用力的将手中的锄头扔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坐泥地上。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无力感,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在眼前,而无能为力。 虽然他连那四个厨子的面都未曾见过,但依然有些难受,或许这是一个穿越者正常的情感反应。 此时不但厨子被埋了,连同存在工棚中的粮食也被埋了,这么多人要护着这大坝,没饭吃是万万不行的。 姜远深吸一口气,叫过文益收:“老文,你派几个人回鹤留湾,让三位夫人打开库房将粮食拉出来一些,组织村民做些吃食送来。” 文益收看着已变成泥人的姜远,劝道:“东家,要不你也一起回吧,小的与万大人在这里看着。” 姜远摇头道:“这雨越下越大,我不盯着不放心!这座坝是我大周的希望,决不能有事。” 姜远说的不无道理,这座水坝已花了大量的钱财,若是垮了,不但下游要遭殃,说不得朝中那些反对建工业园的官员,还会以此做文章。 文益收劝不回姜远,只得派出两个老兵回鹤留湾。 而此时,万启明与工部官员带着数百民工,已将临时泄洪渠搭建好,正忙着凿截流堤。 姜远怕出问题,又连忙奔上截流堤去,亲自盯着。 哪曾想这截流堤是用混凝土混合片石砌的,坚固异常,每砸一大锤,只会脱落一小片。 万启明与那几个工部官员,都是一群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出身,也使不上劲,只能在一旁指挥民夫砸。 姜远四下一看,捡了根撬棍插进一块青石的缝隙中,对那拿大锤的民夫道:“我扶着你来砸!” 那民夫见得姜远亲自扶撬棍,战战兢兢的哪敢砸下去。 “别怕,砸便是!砸到我,我也不怪你。”姜远露了个笑脸,安慰着那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民夫。 那民夫听得这话,稳了稳心神,一锤砸了下去,刚好落在撬棍顶端。 “干得好!再来!” 有了撬棍,砸起来便快了许多,文益收等护卫也寻了撬棍来,与民夫们俩俩一组,叮叮当当的一阵乱砸猛撬之下,终于将截流堤砸开丈许宽,一尺深的口子。 积聚在截流堤后的水,顺着这道口子奔腾而下。 万启明与几个工部官员心惊胆颤的看着,见得截流堤并没有垮塌,水流也顺着临时围出来的渠道,涌出大坝泄洪口,这才长松一口气。 “成了!”万启明兴奋的拍着姜远的肩头。 若没有姜远的主意,洪水迟早要漫过截流堤,冲击还未完工的大坝主体。 姜远也松了口气,有了这个口子,洪水对大坝的危害会减少许多。 “都上岸去!此地不宜久留!”姜远呼喝着一众民夫,让他们赶紧上岸。 就在这时,上游却突然传来万马奔腾之声,一股洪峰极速而来。 “快走!上游发了山洪了!”姜远见状大惊,连忙将万启明与帮他捶大锤的民夫推着走。 此时大多数人都已上了岸,唯有姜远与文益收落在了后面。 “东家小心!”文益收见状急忙拉着姜远往岸上飞奔,但已然来不及了。 洪峰一来,姜远只觉一堵水墙砸在大膝盖以下,巨大的水流将他一带,站立不稳之下,便摔落在临时搭建的渠道中。 文益收双手急抓,却只是将姜远的半截衣袖扯了下来。 姜远在浑浊的水流中浮了几浮,便消失在急速流动的洪水中。 “侯爷!” “东家!” 万启明与文益收同时嘶吼一声,二人转身就要往下跳,却被几个工部官员与民夫们死死抱住。 第630章 慌成一团的侯府 “快!救侯爷!往下游找!” 万启明嘶吼一声,也发了疯似的挣脱抱住他的同僚,紧随文益收等人身后,沿着下游溪岸狂奔。 “都给我去找!” 工部的几个小吏已是慌作一团,吼叫着命令所有民夫都往下游寻找。 奈何早先从截流堤排水渠排出的洪水,早已将下游的河道排得满满当当。 此时再加上截流堤上那个被临时砸开的口子,巨大的水量奔涌而下,大坝之下已是洪水滔滔。 且还有许多枯木杂物混杂在其中,浑浊的水流打着旋儿奔腾而去,哪里看得到姜远的影子。 “东家!” 文益收与一众侯府护卫边沿着下游溪岸,一边跑一边嘶吼呼唤,但回应他们的只有洪水奔腾的声声。 “快,回庄去,叫来村民一起找!”万启明双目通红,朝手下官员狂吼着。 对于万启明来说,姜远不但是他的知交好友,还是引领他往格物高台攀爬的导师,属于亦师亦友的情谊。 此时姜远被洪水冲走,他怎的不着急慌乱。 工部的小吏连忙往村民聚居的工业新村唐家村奔去,不多时唐家村里响起了急促的敲锣之声。 数千村民连斗笠都来不及戴,皆往下游溪岸奔来。 村民们人人皆带焦急之色,如果姜远有个闪失,他们也跟着要倒霉。 因为上游的分水渠将麦田淹了,田间的麦子很可能绝收,姜远曾承诺过会免他们的租,补给他们活命粮。 若姜远被水淹死,恐怕姜远的承诺将会成为泡影,他们也会饿死。 虽然就算没有水淹麦田之事的发生,村民们也会帮忙寻找姜远,但肯定不如现在这般急切。 暴雨依然狂倾不止,如同瀑布般的水幕,浇打在人脸上居然有轻微的疼痛之感,令人双目难睁,可视的距离极短。 二三千村民与一千多的民夫,沿着溪岸一直往下游搜寻,寻出二十几里地都一无所获。 此时姜远已落水近两个时辰,在如此大的雨,与急速奔流的洪水之下,姜远活下来的希望几乎可以说很渺茫。 很多村民都停了下来,看着滚滚向前的洪水发呆,不少的村民呜咽着哭出声来。 精疲力尽的万启明跪倒在溪岸边的泥水里,看着浑浊的河水,边哭边扇自己的耳光: “侯爷!我对不起你啊!是我的设计失误才害了你啊! 我该死啊!我为什么不将截流堤建高一点!为什么不多预设几道排水口啊!” 万启明撕心裂肺的哭嚎着,嘴角也被扇得流出血来。 虽然他很不愿相信姜远就这么没了,但眼前轰鸣的洪水却告诉他,姜远可能真的没了。 文益收与几个老兵护卫,却是来不及哭,他们将眼睛努力瞪大了,沿着溪岸不停的呼喊、寻找。 他们不相信姜远就这么没了,刀山火海与雪山都闯过来了,怎会愿意接受这么一个结果。 天渐渐黑了,大雨却仍在继续,整片大地漆黑一片。 而鹤留湾的侯府中灯火通明,上官沅芷、黎秋梧与小茹,正带着许多村妇,聚集在前院的亭廊中摊饼做馍。 今日午后时分,随姜远前往小李庄水坝的护卫送回来消息,说是水坝的工棚,被走蛟而崩塌的土山给埋了,工棚里的四个厨子与粮食全被埋在了下面。 姜远让上官沅芷等人召集村民,做上一些吃食送去小李庄工地。 三女听得这个情况后,担忧的同时,半点不敢怠慢。 连忙开了库房取出大量粮食,将村中的妇人们召了过来,加紧做吃食。 侯府中的灶房不够用,便直接在亭廊中打灶生火,也顾不上烟火会熏坏亭廊屋顶。 “姐姐,吃食做得差不多了,够小李庄干活的千余民夫吃上三天了。” 小茹擦了擦脸上的汗,对上官沅道。 上官沅芷却是看着亭廊外的雨幕,柳眉皱成了川字形,听得小茹说话,这才回过神来: “好!马上安排人送过去!只是这雨没有停的迹象,天也快要黑了,夫君却还没有回来,不知为何我这心口慌得厉害。” 正在与村民一起烧火的黎秋梧闻言,也皱了眉道:“我也是,总感觉…心底好似很害怕一样。” 小茹重重吸了一口气,她心里其实也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但自从她在格物书院,教了两个月启蒙班的小娃娃后,一向柔弱的小茹愈发的稳重了。 小茹强露了个笑脸:“两位姐姐无需担心,说不得夫君马上就回来了。” 上官沅芷重重点头,唤过胖四吩咐道: “你马上将这些吃食装上马车,多去些人护送,天黑之前务必将这些吃食送到小李庄工地! 另外,将夫君与老文等人一起接回来!” “小的这就去安排!” 胖四早已命人套好了几辆马车停在府门外候着了,听得上官沅芷吩咐,连忙让家丁将打包好的干饼往车上搬。 此时一阵幼儿哇哇的哭声传来,只见得姜郑氏抱着孙子姜致知,边哄边向上官沅芷走来,嘴里嗔怪道: “哦哟,我的好乖孙,奶奶带你,你还不开心,这是要找亲娘了么?” 自从姜守业搬进格物书院教书后,夫唱妇随之下,姜郑氏自然也跟着过来了。 偌大的梁国公府,就只有走路都晃悠的赵管事与一众下人在守着。 姜郑氏到得鹤留湾后,白天在侯府逗孙子,晚上回书院陪着姜守业,日子过得舒坦至极,连贵妇圈聚会都很少去了。 “娘,我来哄他吧。”上官沅芷见得姜致知哭闹,连忙将儿子抱了过来。 “好孩儿不哭了。” 上官沅芷抱着姜致知摇来摇去,却不料这小东西仍旧哭个不停。 姜郑氏皱了皱眉:“依老身看,我孙儿也不饿,也没哪不舒服,莫不是想他爹了。 远儿也真是,难得今日书院没他的课业,又下这么大雨,好好的家不待,非去小李庄做甚!” 上官沅芷一边哄着哭闹的儿子,一边对姜郑氏道:“娘亲,您莫怪夫君,他就是闲不下来的人。 小李庄的工业园,是夫君费了大力才取得陛下恩准的,他肯定上心。” 姜郑氏叹了口气:“为娘又怎会不知道,只是苦了我家远儿了,什么事都指望我儿,真是没完没了。” 姜郑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自豪的,前些年姜远惹是生非,正事不干,干起混账事来绰绰有余,谁人不在背后戳姜家的脊梁骨。 现在的姜远的名声与以前相比,可谓天上地下,在朝中虽无实职,但说出来的话却举足轻重,已有姜守业年轻时的八成气势。 后又开办格物书院,又是修路、建工业园,又为国制出火药、明轮船等重器,如今外人谁不羡慕姜家出了个麒麟子。 要不别人怎么会一提起姜家,就说生子当如姜明渊呢? “夫人!” 突然府门外冲进来一个满身泥浆,披头散发的护卫来。 想是跑得急了,那护卫脚下一滑扑倒在青石板上,整个人摔出去许远。 那护卫却顾不得疼痛,带着哭音喊道:“夫人!出大事了!侯爷跌入溪中,生死不知!” “什么!” 姜郑氏与上官沅芷听得这话呆愣在当扬,小茹手中的面团摔落在地,正在烧火的黎秋梧似被点了穴一般,手中的木柴也忘了放进灶炉中。 整个前院随着这护卫的哭喊声,瞬间静了下来,只有暴雨击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就连哭闹不停的姜致知也不哭了。 所有人听得这个消息,都只觉耳朵听错了。 “儿啊!” 片刻的死寂之后,姜郑氏悲呼一声仰天便倒,跟在她身后的丫鬟惊叫一声连忙扶住。 亭廊中顿时大乱,上官沅芷踉跄几步,急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侯爷怎么了?!” 小茹与黎秋梧也迈步急出:“你快说,夫君出什么事了!怎么就生死未知了?” 胖四已追了进来,将那护卫扶了起来,胖脸抖动着:“六子!到底怎么了!” 六子哭道:“东家…东家落入溪流中…被洪水卷走了…我们…我们数千人都找不到东家啊!” 胖四闻言大怒,一把将六子推倒在地,怒吼道:“你们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没保护好少爷!” 六子躺在雨地里哭嚎道:“小的该死!没保护好东家,小的该死啊!” 三女这回听得清了,俏脸上尽皆是惶恐之色,小茹更是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不可能!我不信!”黎秋梧当先哭了出来,提了裙摆就要往府门外冲去。 上官沅芷一把拉住黎秋梧,颤声道:“师妹,你要做什么去?!” 黎秋梧急道:“我要去寻夫君!” 小茹也从地上爬起来,也要往外跑,哭道:“我也去!” 上官沅芷强稳了情绪,喝道:“都给我站住!” 黎秋梧与小茹哪肯听,抹着泪就要出府,此时又听得后面的丫鬟惊叫一声:“老夫人!您怎么了?!” 上官沅芷回头一看,只见得姜郑氏已是昏了过去,而姜致知也哇哇大哭起来。 小茹与黎秋梧听得身后惊叫之声,见姜郑氏晕了过去,忙又惊慌失措的往回跑,双双扶住姜郑氏,哭着急呼:“娘亲!您怎么了!” 此时侯府中哭声喊声一片,混乱到了极点。 上官沅芷心中又慌又怕又焦急,但此时家中皆是女眷,她做主母,只能强行撑住情绪与理智。 若是所有人的情绪都失了控,将会更糟。 上官沅芷将儿子交给冬梅抱着,沉着脸下令:“先将老夫人扶回房,赶紧派人去找大夫! 师妹,小茹,你二人待在府中照顾娘亲!万勿有失!夫君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的!” 上官沅芷又转头对搓着手团团打转的胖四道 :“速去书院,将此事禀于我爹与公爹,请他二老来家中坐镇!” 第631章 书院震动 胖四听得令下,转头便扎进雨幕中,急急往书院而去。 黎秋梧与小茹哭道:“姐姐,赶紧召集人手去寻夫君啊!” 上官沅芷摇摇头:“现在天已黑,雨太大打不了火把,派出人去也无济于事!” “那就不寻了么?!”黎秋梧抹了把泪,再次往雨幕中冲去。 上官沅芷一把将她拉住,沉声道:“师妹!现在你去小李庄又能如何!你若出了事,待得夫君回来,我该怎么向他交待!” 黎秋梧看着沉沉的夜色与瓢泼的大雨,嚎啕大哭,她也知道上官沅芷说的不错。 “夫君定会没事,待得明日天亮,便发动所有人前去寻夫君!” 上官沅芷脚步虚浮,勉强站稳住,她心里的慌乱一点不比黎秋梧与小茹少,但现在夜如浓墨大雨滂沱,又如何去找? 人在自然灾祸面前,渺小如尘埃,深深的无力感袭遍侯府中的每一个人。 书院中,姜守业与上官云冲听得姜远被洪水卷走,大惊失色之下,也顾不得打伞,直奔鸿帝的别墅而去。 姜远不仅是姜守业的麒麟子、上官云冲的爱婿,还是书院的支柱,大周的希望。 如果姜远有个好歹,这就不仅是姜家与上官家遭受重大打击,刚刚迈上变革之路的大周,也会受到重创。 “持吾之令牌,速进宫禀于陛下,派出右卫军,连夜找寻!” 鸿帝当即发下旨意,让身边侍卫骑了快马拿了令牌以叫开城门,直入皇宫找赵祈佑。 姜远不仅是大周的侯爷,同时他也是鸿帝的女婿,鸿帝又怎能不急。 姜远被洪水卷走,生死不知的消息传至书院学子耳朵里时,格物书院的学子们正在食堂排队打饭,整个食堂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便炸开了锅。 这些学子已在书院念了近三个月的书,他们虽然在背后大骂姜远是根恶棍,脾气臭得像屎。 但姜远除了脾气差,授课解惑却是另有一套,教书育人也很少讲大道理。 特别是他主授的格物与农桑课,总能深入浅出,旁征博引的讲叙原理,甚至用格物来解释神鬼传说与神秘现象。 比如令人闻之色变的坟头鬼火,姜远居然能在课堂上通过实验来证实这玩意,只是一种叫做‘磷’的物质,与空气产生的化学的反应。 比如姜远弄了块琉璃,在阳光下能将纸张烧穿。 种种奇奇怪怪的神秘现象,都能在姜远这里找到合理的解释与答案,为众多学子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于是乎,只要有姜远的课,许多文韬部与讲武堂的学子也会旁听,导致格物部的教室时常人满为患。 而姜远一视同仁,谁有不懂的都可以提出来,皆会一一解答。 姜远还会带着他们将学到的东西,在生活中实际应用。 鹤留湾市场后面的‘远宁’大酒店里面的自来水,便是姜远带着格物部一众学子弄的,从设计到施工,皆由学子们完成。 姜远给他们的这种参与感、认同感,是这些学子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所以,学子们既恨姜远的严励,又极其敬佩于他的博学。 且姜远的博学不仅只在格物与算章之上,对于兵法、军阵也极为精通,他说的很多破敌破阵之法,兵书上根本没有记载。 在讲武堂讲兵法时,他的兵法课上同样也人挤人。 就连女学子都能掐着兰花指,说上几句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等谋略来。 只要学子们不触犯书院的规矩,往日里的姜远其实极其平易近人,从不摆先生与侯爷的架子。 不管是贫寒学子,还是富家学子,有困难找上他,在合理的要求范围内,都会及时帮忙解决。 除了这些,姜远还极其护犊子。 前一阵子书院休沐时,孟学海等学子进燕安游玩,与国子监的学子起了争斗之心。 孟学海等人与国子监学子斗诗,大胜国子监学子,结果国子监学子不服,仗着人多势众,将孟学海等人打了。 姜远闻听后,当即带着书院学子杀去国子监。 先将那些打人的国子监学子拎出来捶一顿,而后就在国子监内摆开擂台,要再比一场诗词歌赋。 这等于上门踢馆,国子监学子岂能忍,当即应战,结果自然是格物书院学子再次大胜。 比完了之后,姜远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国子监的学子与官员的鼻子喝道: “尔等别看老子的学生是学格物的,论诗词歌赋,一样不弱于人! 谁若不服,欢迎来我格物书院比斗!尔等比不过就动手打人,我的学生是那么好欺负的么!” 姜远霸气强势的姿态,像极了护小鸡的母鸡,国子监的官员与学子,连话都不敢接,让格物书院的学子们挣足了面子与自信。 这样的先生,哪个学子不喜欢,即便脾气臭一点,严励了一些,那不也是为了他们好么。 如今姜远落入洪水中生死不知,一众学子议论纷纷,皆是焦急无比。 这么好的先生,如若出了意外,任谁也接受不了。 最急的莫过于利哥儿与徐文栋、木无畏与柴阳帆、大牛等人。 利哥儿是姜远的小舅子,虽然经常挨姜远的训斥,但并不妨碍他把姐夫当偶像,行为说话都在刻意模仿姜远。 所谓长兄如父,姜远不但是他的姐夫,其实也担起了父亲的职责,在利哥儿心里的位置极为重要。 而对于徐文栋来说,姜远于他有抚养之恩,此恩大过天。 大牛则更不用说,他原本只是一个铁匠小学徒,能进得书院念书,皆是托了姜远的福。 至于木无畏么,则是与姜远有师徒之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出事徒弟能不急么。 而柴阳帆,心里始终记着那么一幕,当初在济州水军大营,他吃不饱饭,姜远把自己的那份饭给他时的情景。 利哥儿当即跳了起来:“我去小李庄寻姐夫!” 徐文栋急声道:“只凭我们几个难成事,东家常说人多力量大,咱们叫上书院其他学子一起!” 木无畏点头道:“没错,人越多越好!” 利哥儿拎着餐盘,拿了个扫帚爬上桌子,使劲的敲打着餐盘: “众位同窗,先生有难,我等为弟子,岂能坐视!谁愿与我一起去救先生!” 利哥儿话音刚落,孟学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也爬上了桌子站在利哥儿身边,大声道: “各位同窗,当初我等被国子监学子欺负时,是姜先生护着我等,如今先生有难,该是我们护先生的时候了!谁与我同去!” 曾与上官麟打赌输了金冠的申姓公子,也翻身站上桌子,吼道: “各位同窗,先生曾说,咱们书院所有人都该互帮互助,你们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救先生!” 木无畏与徐文栋当先大喊出声。 “救先生!救先生!” 食堂中所有学子都跟着齐声大喝,声音甚至掩盖住了雷声。 荀柳烟与赵欣也正在饭堂中吃饭,见得这情形,荀柳烟赶紧站出来阻止: “各位同窗冷静,现在天黑雨大,万不可出校!” 孟学海朝荀柳烟拱了拱手,朗声道: “荀小姐切莫阻拦,即便大雨如注天黑如墨,但先生生死不明,我等岂能什么都不做! 为救先生,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又如何!” “对!先生性命要紧!”一众学子也跟着高喝。 俗话说三人成虎,此时食堂中有上千学子,正是年少血性之年,现在谁敢说不去救先生,定然要被所有人鄙视,以后在书院如何混得下去。 第632章 先生有难,怎可不救 荀柳烟大急,她心里也担心姜远的安危,但她更担心的其实是木无畏。 利哥儿与木无畏、孟学海要带着学子们冒这么大的雨去小李庄,这极其危险。 别的学子会不会遇到危险,荀柳烟不在乎,她只是不愿木无畏去,这才是重点。 但若只拦木无畏,肯定是拦不住的,而且也会让木无畏失了面子,这才大声劝阻所有人。 “各位同窗,请听小女子一言,如今这等情形,咱们出去寻先生,无异于添乱,大家三思!” 荀柳烟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仪态,张开双臂拦住食堂大门。 利哥儿怒了:“你不去就不去,敢挡我们的路?让开!” 孟学海也道:“荀小姐,尔等女子体弱不需去,但我等男儿,岂能明知先生有难而不救!我等便枉为男儿!” 木无畏上前扯了扯荀柳烟的衣袖:“荀小姐,你且让开!” 荀柳烟见得木无畏来拉她,将头偏到一边:“不让!” 赵欣见得这情形,眼珠一转,悄声道:“柳烟,你挡不住的,赶紧去找杜老先生!” 荀柳烟见得这情形,也知凭自己无法劝阻,便转身出了食堂,往杜恒祥的屋子急奔而去。 赵欣见得荀柳烟走了,这才高声道:“孟学长刚才说女子体弱,这话我赞同! 但先生出了事,我等女子也是先生的弟子,岂能在书院中等!我也一起同去,出上一份力!” 赵欣本就与大多数学子相处的极好,对谁都温温柔柔,没有半点县主的架子,是很多学子心中的女神。 众多的爱慕者中,也有孟学海,申姓公子等人。 此时,赵欣只这一句话,顿时让她在一众学子心中的好感度,再次达到一个新的顶峰。 孟学海喜道:“县主大义!谁说女子不如男!同去救先生!” 利哥儿见状,一挥手:“那还等什么,走啊!” 上千人也不回宿舍拿伞,似乎让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才更显得他们要去搜救姜远的决心坚定。 书院大门处,同样没有打伞的杜恒祥拎着教鞭,带着十余个老兵已站在雨中等着了。 “都给我滚回去!” 杜恒祥暴喝一声,顿时将冲向书院大门的学子们喝住。 要说书院中最狠最严厉的人,姜远只能排第二,排第一的当属首席管教杜恒祥。 这老头几乎可以说六亲不认,学子们没有不惧怕他的。 “师父!” 利哥儿迈步上前,大声道:“我姐夫出了事,我们要去寻他!师父切莫拦我们!” 杜恒祥脸上一点表情也无:“今夜谁也不能出这个大门!违者体罚!侯爷出事自有人去找,还轮不到你们!” 木无畏与徐文栋、大牛、柴阳帆、孟学海,申姓公子,以及赵欣皆迈前一步,与利哥儿站在一起,拱手道: “杜先生,救侯爷之事刻不容缓!望杜先生放我等出书院!” 一众学子也齐声高呼:“杜先生请让路!” 杜恒祥见得浑身湿透的学子们一脸凛然之色,心下也不禁动容。 但他活了一把岁数,又在江湖闯荡了几十年,岂会不知放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出去,就等于让他们站在了悬崖边。 杜恒祥缓了缓语气:“如此大的雨,又使不了火把点不了灯笼!你们出去又有何用!” 利哥儿急道:“师父,我们不去寻,难道就这样干等么?!” 杜恒祥叹了口气,对利哥儿道:“你之心情,为师怎会不明白!为师也着急,已让你师兄去小李庄了,你带着学子们先行回宿舍。” 利哥儿只是摇头:“师父,您就让徒儿出去吧!” 木无畏也道:“杜先生,其他人可以回去,但我、柴阳帆还有利哥儿,皆出自济洲水军大营…” 杜恒祥虎目一瞪:“老夫说的不够清楚么!但凡书院学子,今夜谁也不能出书院!明日天亮,老夫绝不阻拦!” “师父…” 利哥儿倔强的刚叫了半句,却是被杜恒祥一脚踹飞了出去,摔倒在雨地里。 利哥儿爬起来,又要往前行,杜恒祥怒发皆张:“逆徒!你敢忤逆为师,信不信老夫打死你!” 木无畏与徐文栋,以及一众学子见得这情形,皆大声道:“杜先生要打,就将我们一起打!” 杜恒祥气得手发颤,他可以打利哥儿,因为这是自己的关门弟子。 但他却是不能真打这些学子。 杜恒祥动了真怒,骂道:“你们以为自己现在这般,很重情重义么! 你们此时出去,非但寻不到姜远,还会给书院,给侯府添乱!你们若有个闪失,侯府还要派人寻尔等! 你们这不是去救姜远,是在害他!” 杜恒祥如狮吼一般的声音,穿过密集的雨幕,钻进每一个学子的耳朵里,如同棒喝。 “好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鸿帝在两个护卫的陪同下缓步而来。 鸿帝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学子:“尔等有护书院先生之心,吾甚喜!” 一众学子见得鸿帝,纷纷躬身:“院长,请让我等出书院,找寻姜先生!” 鸿帝一甩袍袖:“不准!杜先生说得没错,尔等出去只会平添乱子! 你等且勿担心,吾已让人进宫面圣,请陛下调动右卫军找寻,尔等速回宿舍!待得明日天亮,尔等再出书院!” 就在鸿帝劝阻一众学子之时,他的侍卫也持了令牌叫开了燕安城的南城门,纵马往皇城疾驰而去。 而皇城之内的御书房中,皇帝赵祈佑正在龙案前批阅奏折。 在两月前,赵祈佑根据姜远的建议,暗中扶持新逻,以对付高丽与白济,意图将早鱼半岛搅成一锅稀粥。 赵祈佑与新逻使节相商后,为表坚定支持新逻的立场,当即命徐武动用济洲水军大营中,刚造出来的两艘明轮船,将两大船的粮草兵器等物资,悄悄从水路运往新逻。 赵祈佑现在看的,便是徐武在与新逻的贞慧女王,初步达成了结盟的意愿后,发回来的奏章。 “哼!贞慧女王打的好算盘,东西也想要,还想朕发兵直接助她攻高丽与白济,哪有这么好的事!” 赵祈佑扔下手中的毛笔,嘲笑了一声。 新逻的算盘打得极响,想让赵祈佑直接出兵征高丽与白济,意图让大周牵制住这两国,新逻从中捡便宜。 赵祈佑又不傻,怎会上这个当。 出兵自是不可能出兵的,但如何委婉的拒绝贞慧女王,又不能让她看出大周的意图来,就要好生思量了。 赵祈佑想了许久也没想出合适的对策来,但此事又不能拿到朝堂上相议,怕走漏了风声。 “等得有时间,还得去找明渊才行。” 赵祈佑伸了个懒腰,合上奏章,准备回寝宫歇息。 就在这时,传礼太监迈着小碎步匆匆来禀:“陛下,太上皇的贴身侍卫求见,说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赵祈佑心神一凝,暗道:鸿帝去格物书院当院长去了,已是几个月不回宫了,今日却是让人雨夜回宫,难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赵祈佑忙道:“快传!” 不多时,一个浑身湿透的大内护卫进得御书房,急声禀道: “陛下,丰邑侯在小李庄被洪水卷走,生死未明! 太上皇让属下进宫,请求陛下调派右卫军搜寻丰邑侯!” 赵祈佑惊的站起身来,差点摔倒:“什么!明渊被洪水卷走?生死不知?!” 第633章 帝王之忧 赵祈佑听得姜远被洪水卷走,心中顿时一紧:“召尉迟耀祖来见朕!” 传礼太监听得旨意,迈着小碎步便往皇城禁军的值班房跑,也顾不得打伞,径直冲进了雨地里。 赵祈佑来回在书房踱步,心中烦躁至极。 对于帝王来说,或许是不需要朋友的,也不敢有朋友。 自赵祈佑坐上龙椅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与姜远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而姜远也在刻意的疏远这种关系,所以无事时姜远不进宫不上朝,赵祈佑也不再有事没事频繁往鹤留湾跑。 现在听得姜远出事,赵祈佑才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并非真的淡了,只是被皇权封印了。 不多时穿着甲衣的尉迟耀祖匆匆赶来:“陛下,何事急召末将?” 赵祈佑急声道:“今日丰邑侯在小李庄水坝落水生死不知!你速去右卫军大营,调兵三千,速去找寻!” 尉迟耀祖听得这个消息,脸色大变,他与姜远也是知交好友,又曾一起平过太子之乱,情谊非浅。 “末将遵旨!” 尉迟耀祖抱拳行了个礼,转身便要出御书房。 赵祈佑深吸一口气,叫住尉迟耀祖: “尉迟爱卿,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要找到丰邑侯!活要见人…去吧。” 赵祈佑没敢把后半句说出来,他怕不吉利。 “是!” 尉迟耀祖应了一声,冲进了雨幕之中,亲自背了绿龙旗,骑了战马从皇城中急驰而出,向郊外五十里的右卫军大营而去。 赵祈佑出得御书房,抬头看着如注的大雨,与电闪雷鸣的夜空,握着拳头自语: “明渊,你千万要活着!咱们还有许多大志未实现,北突未平,倭患未灭,你若有事,朕又该如何?” 服侍太监躬身上前:“陛下,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赵祈佑脸色一冷:“丰邑侯生死未卜,朕睡得着么?!” 服侍太监心中一凛,忙躬了身退下,再不敢言语。 第二日卯时时分,雨仍未停,但却比昨晚下得小了许多。 一夜未眠的赵祈佑高坐在太和殿龙椅之上,目光扫过一众冒雨来上朝的百官:“众位爱卿,这暴雨已下了一日两夜,可有地方受灾?” 门下省侍中西门楚出班奏道: “陛下,门下省尚未收到有受灾的奏章。” 户部尚书张兴出列道:“陛下,暴雨不过才下一日两夜,估计不会有地方受灾。 再者,户部也在去年就拨下银钱去肃南、楚州、淮州等容易受水患的州府修缮水利了。” 工部尚书伍泽上前奏道:“陛下,张大人所说不错。 去年冬,工部也已派出官员,去往容易受水患的州府查验过,各州府都有修缮水利,大概无碍。” 赵祈佑听得底下的大臣,连了解都不去了解,说的全是‘大概、估计’之言来搪塞,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意。 连鹤留湾那样的小溪都发了洪水,姜远也被洪水冲走,其他靠近江河之地的低洼之处,不受灾才是怪事。 “好一个大概、估计!” 赵祈佑强压着怒火:“暴雨已下了一日两夜,你们是否派人去查探过江河水位,农田是否被淹,百姓房屋是否倒塌,排水沟渠堤坝是否牢固,全靠猜的么! 还是要等到真发生了灾情,才有所动作?!防灾胜过救灾,这需要朕提醒么! 朕在深宫中都知有地方受了灾!尔等为何不知!你们拿着朝庭的俸禄,就是这么办事的么!” 一众大臣见得赵祈佑发怒,又听得有地方受了灾,皇帝先知道了,他们却是毫不知情,这不是失察么。 张兴、伍泽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脸上尽是惶恐之色,齐声请罪: “陛下息怒,臣等这就派快马去各州府查探是否有受灾!” 他二人一个为户部尚书,掌天下钱粮与土地农田事务; 一个为工部尚书,水利灌溉、排涝,修筑河堤,都由工部下属水利司管辖。 若是真有地方受了涝灾,塌了水渠堤坝,受到责罚的,工部将会排第一个,户部排第二个。 伍泽赶紧又道:“臣马上安排人前往比较容易受灾的肃南与楚州,与其地方官员一同巡视!淮洲距离过远,只能等上报,还望陛下恕罪。” 京兆府府尹裴石突然迈步而出:“陛下,为防受灾后粮价飞涨,昨夜老臣已连夜让人在各大街市,贴出了抑制粮价的告示。 今早也已派出人马,将告示送往各州府,老臣未曾请得陛下旨意擅作主张,请陛下责罚!” 裴石此话一出,百官哗然,有没有地方受灾都未可知,他就敢私下告示,哪来的胆子。 也有些心思活络的官员低眉垂眼,心里却是急速思量。 裴石是条老狐狸,他在未请圣旨的情况下,就压制粮价,莫不是他与赵祈佑都知道有地方受灾了? 门下省西门楚奏道:“陛下,门下省确实未收到上报灾情的奏章,裴大人贸然贴出告示,怕是会适得其反,引起恐慌。” 赵祈佑沉声道:“门下省未收到灾情奏章,并不代表没有发生! 据朕所知,连鹤留湾那条小溪都发了洪水,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为防患于未然,必要当先控制粮价!裴爱卿所为深得朕心!”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哪儿受了灾呢,敢情是鹤留湾状元溪发了洪水。 一条小溪罢了,用得着小题大作么。 赵祈佑又对裴石道:“裴爱卿做的不错!丰邑侯曾说,防灾胜过救灾,防患于未然无大错! 朕再给加一条,谁敢趁机抬高粮价,不但要罚没粮食,且一律打入天牢!” 裴石猜中圣意,脸上并无得意之色,恭声领命:“老臣领旨!” 御史大夫阮棋芳眼珠转了转,别人不把鹤留湾的洪水当回事,他却是在意的。 昨日工部侍郎万启明合同姜远,强行挖开状元溪的沟渠排水淹了麦田。 虽说被淹的都是姜远家的田地,但阮棋芳的田地也受了波及,被淹了几十亩,这不就是受了灾么。 其实那几十亩的麦子对阮棋芳来说,连根毛都算不上。 但姜远与万启明嚣张的态度,却是令他很恼火,他二人竟然还将府中的管事打了。 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姜远与万启明打他的管家,就等于是在打他的脸。 阮棋芳是御史,干的就是监察百官的活,且又刚升的御史大夫,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此时不参姜远与万启明还待何时。 想至此处,阮棋芳出列奏道:“陛下,鹤留湾后面的状元溪的确发了洪水受了灾! 有洪水淹了大片麦田,但此灾却是人为!老臣要参丰邑侯与工部侍郎万启明!” 赵祈佑本就担忧姜远的生死,但又无法明说,先前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皆是因焦虑担忧姜远所致,从而迁怒于百官。 帝王也是人,情绪也要宣泄,更莫说赵祈佑年纪尚轻,无法做到鸿帝那般喜怒不显于表。 此时听得阮棋芳出来参姜远与万启明,赵祈佑脸色一寒:“阮爱卿何故要参丰邑侯与万启明?” 阮棋芳躬身低首,没发现赵祈佑已经变了脸,奏道: “丰邑侯擅自挖开状元溪十数条水渠,导致大量洪水倒灌至将要收割的麦田中,大量农田被淹! 此非天灾所致,而是人祸所为,请陛下严查!” 这事倒是赵祈佑不知晓的,正欲询问有多少农田受灾,裴石却又站了出来:“陛下,阮大人所言有失偏颇! 据老臣所知,丰邑侯与万启明挖开状元溪沟渠,实是没有了法子! 小李庄在建水坝,若不及时将洪水分流,若洪水冲垮大坝,下游十几个庄子都要受灾,更多的农田将会被冲毁! 而且,丰邑侯水淹麦田,淹的全是他自家的田,阮大人家不过被淹三十亩不到!” 阮棋芳惊讶的看向裴石,暗道不妙,一向在朝堂装死的裴石,今日又先是擅自压粮价,现在又为姜远与万启明说话,难道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否则裴石怎么敢与他对着干? 的确如阮棋芳所想,裴石从来不站队,往日上朝就装死,但现在却是不同。 昨日阮府管家被姜远与万启明打了一事,有工部小吏来京兆府通报过缘由。 裴石根本不愿搭理这些事,阮棋芳与姜远爱怎么撕便怎么撕,他只管看戏就行。 但昨夜燕安的城门开开关关,这是极为罕见之事。 燕安城的城门一旦关闭,极少在夜间开启,更别说反复开启,除非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裴石听得衙役来报,连忙让王大能出去打听,却是刚好遇上背了绿龙旗出城的尉迟耀祖。 绿龙旗可不是随便能背的,那是传递紧急军情时才能用的。 现在居然是尉迟耀祖亲自在背上插了这玩意,这说明真有大事发生。 第634章 算计与迁怒之下,遭殃的却是御史大夫 王大能趁着尉迟耀祖等城门开的空档,上前相问之下,尉迟耀祖却是也没瞒他,将姜远之事快速说了一遍。 裴石听得王大能的禀报,惊得骇然变色,姜远被洪水卷走生死不明,此事可比三个月前荀柳烟失踪严重不知多少倍。 当初荀柳烟偷跑去鹤留湾,也是弄得满城鸡飞狗跳。 但就算荀柳烟那日真出了事,对于朝堂的影响微乎其微,无关大局。 姜远则不同,且不说他与赵祈佑、鸿帝私下是什么关系。 也不论姜远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婿,单他个人而言,一旦失踪,便足以引发朝政变动。 工业园还要不要建?炼钢新坊谁来提供新技术?以后谁来执掌格物书院等等。 这还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谁又知道姜远给赵祈佑支了多少招,具体又是怎么实施的? 就拿那减少勋贵门阀子弟,举荐入仕的名额一事来说,有小道消息传出,据说就是姜远给支的招。 现在见得赵祈佑直接调派右卫军去搜救,可见姜远在赵祈佑心里的位置,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人可以撼动。 如果姜远死了,龙椅之下将会空出一大片真空地带来,百官为取代姜远的位置,谁知道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裴石人老成精,瞬间便想清楚了姜远失踪意味着什么,同时也精准猜中,此事必然会让赵祈佑担忧焦虑。 此时若不赶在其他同僚做出反应之前,先行攀附圣意还待何时。 这等先机不先占了,难道等别人来占么。 这才是阮棋芳跳出来参姜远放水淹麦田时,裴石站出来反驳的根本原因。 朝堂之上没有人知道姜远出了事,也没人能知晓赵祈佑的担忧与焦虑。 但裴石却是知道的,拿阮棋芳当垫脚石合情合理。 再者,裴石也曾去过鹤留湾数次的,状元溪有多大他怎会不清楚。 现如今那么小的状元溪,都因发洪水将姜远冲走了,更莫说济洲、楚州、肃南府各县、兴州这些都有大河依傍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受灾。 所以才敢在没有请得圣旨的情况下,连夜张贴布告,这看似是先斩后奏的鲁莽行为,实则是老谋深算之计。 就算事情出现了偏差,裴石也能以防汛救灾,灾情紧急,事急从权之说圆过去。 总之,若是赌对了,收益是远大于风险的,如今看来,他赌对了。 赵祈佑的那句:“丰邑侯曾说,防灾胜于救灾,防范于未然无大错,裴爱卿所为深得朕心。” 这就是对裴石的认可。 裴石可谓步步先机,一步都没落下。 裴石索性将阮棋芳一踩到底,奏道:“陛下,丰邑侯为保小李庄未建成的水坝,万般无奈之下才掘渠淹田。 且淹的大多全是他自家的田,此乃为国而牺牲私利之举,乃我等之楷模!” 阮棋芳见得裴石这老东西按着他踩,反驳道:“小李庄水坝未必会出事,若因一些未发生的事,就起担忧之心完全无必要! 诚然,目前来看,丰邑侯淹的大多数农田是他家的,但从长远来看却是不利。 今日他能以未发生的事,淹自家的田,那他日是不是也可因莫须有的担忧,而做出更荒唐的事来?” 阮棋芳见得众人皆没话说,又道:“再者,那些水渠实则是直通数百里外的济洲河,沟渠两岸农田无数,万一水量再增,得有多少农田被淹?” 一些官员听得阮棋芳这番话,皆露出鄙夷之色,这不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么。 他现在这么说,不也是莫须有的担忧么,御史还果真是靠嘴皮子吃饭的。 荀封芮也出班道:“陛下,阮大人说的也有些道理,百姓辛苦了一年,若是因丰邑侯的一点担忧,而连累众多百姓无粮可活命,确实过了。” 裴石却是不理阮棋芳与荀封芮,此时决定借着这个机会摁一摁阮棋芳。 他看准了赵祈佑因姜远失踪而担忧焦虑,正好借这个势拱火,既压阮棋芳一头,自己也能更贴近圣心。 裴石面带悲伤与愤怒之色,奏道: “陛下!正因为阮大人的管家,阻挠丰邑侯与万启明挖渠分流洪水,延误了时辰,使无法在洪峰到来前将水排走。 才致丰邑侯在大坝前面的截流堤上,冒险开凿临时泄洪口时被洪水卷走,落得个生死不知的下场! 陛下,若是阮府的管家不阻挠许久,丰邑侯说不定不会有此祸啊! 若说是人祸,皆是阮府管家所致啊!” 裴石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出了这么大的事,除了裴石以外,竟然无人知晓。 赵祈佑原本不知晓这些事,听得裴石的话,怒气已然满脸,手一拍龙案,怒声问道:“裴爱卿,你说的可真!” 裴石见得赵祈佑的怒气暴发,就知道自己又赌对了,脸上带了悲怆之色: “老臣句句属实,昨日阮府管家阻挠丰邑侯与万启明挖渠之事,万启明特地派人到京兆府报过官! 陛下,丰邑侯实乃大义之臣,为保水坝,不仅淹了自家的田,还冒险凿堤,为的是保朝庭的银子不白花,为的是炼钢新坊早日炼出新钢啊! 丰邑侯所为,哪点不是为了我大周,但却有人为了一点点私利,纵使家奴阻挠,害得他遭此大难,实是万死莫赎!” 荀封芮听得裴石这悲泣之语,悄无声息的又站回了班列,他知道阮棋芳有大麻烦了。 若是知道姜远出了这事,刚才那附和阮棋芳之言都不该说,此时只想扇自己两巴掌。 赵祈佑与姜远是什么关系,这殿中的人哪个不知? 阮棋芳也是一脸惨白,他哪知道有这档子事,颤声道: “陛下,莫听信裴大人之言,老臣家中的管家在小李庄干了些什么,老臣不清楚啊!皆是那狗奴才所为,陛下明鉴!” 赵祈佑双手捶在龙案上,喝道:“阮棋芳!刚才你不是要参丰邑侯与万启明,开挖沟渠淹了你家的田地么! 现在又言你不知情,你当朕是蠢货么!” 阮棋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老臣…老臣有罪,但老臣也是被家中奴才蒙蔽,更不知丰邑侯为保水坝而遭了难,陛下开恩!” 赵祈佑双目通红,强忍了一整夜的情绪彻底爆发: “好一个被蒙蔽!任你现在如何辩解,朕都不会信你! 你不是害怕自家的田被淹么,你以后也无需担心了!” 阮棋芳听得这话,如烂泥般瘫软在地,哀求道:“陛下饶命!” 就在此时,几个禁军金吾扶着一个满身泥浆,站都站不稳的人进了太和殿。 金吾一松手,这人便跌倒在地,哭道:“陛下,臣罪该万死啊!臣没有能救得了丰邑侯,臣该死啊!” 一众百官皆看向这哭嚎疯颠之人,不是万启明又是谁? 赵祈佑见得万启明回来了,连忙下了龙椅,急声问道:“万启明!丰邑侯到底如何了?!” 万启明伏在地上语无伦次的哭道:“我不知道!我…我们找了半日加一夜,没了…没了…找不到啊!” 赵祈佑倒退几步差点也摔倒,裴石与西门楚眼疾手快连忙扶住。 “不可能…不可能!没找着丰邑侯,你回来干什么!你干什么吃的,为何要让丰邑侯去凿堤!” 赵祈佑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冒了出来,嘶吼道。 万启明已完全进入疯颠之态:“我这就去找…去找…他们非要将我架回来…我去找…” 万启明说着就往金殿外爬,但只爬得一半便晕了过去。 一众百官见得这情形,也不禁有些唏嘘,他们倒不是为姜远下落不明而难过,而是见得这般的万启明而生起感触。 朝堂之中没有朋友,只有盟友,但万启明与姜远却是真情谊。 一旁的武将徐幕上前探了探万启明的脉搏,急声禀道:“陛下,万大人脉搏微弱,只怕是心力已竭!” 赵祈佑稍稍冷静了一点,大声道:“快,传御医!给我救回来!” 几个金吾连忙抬着万启明便往御医处跑,赵祈佑眼角已泛起了泪。 昨日下午找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姜远,他心里虽不愿接受,却也明白,姜远恐怕是凶多吉少。 赵祈佑回头看着阮棋芳,此时所有的怒火皆撒向他: “阮棋芳!皆是因为你家中恶奴,阻挠丰邑侯与万启明,你这个混蛋纵奴坏事,难辞其罪!你可知道丰邑侯为大周付出了多少么! 来人,将阮棋芳的官衣官帽脱了打入天牢,家产罚没,全家流徙岭南!那些阻挠挖渠的恶奴受剐刑!” 几个金吾上得前来,便将阮棋芳的衣衫帽子扒了,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荀封芮满脑门的汗,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阮棋芳的管家阻了一下姜远挖渠,就落得这个下场。 西门楚也觉得这个处罚太重,这点小事罚个俸也就行了,或者贬个官什么的就到头了。 但此时赵祈佑在怒头上,也不敢给阮棋芳求情,只待此事平息后再说。 其他官员也是战战兢兢,他们此时才回过味来。 赵祈佑一大早的,又是责骂百官为何不提前去查探有无灾情发生,此时又将阮棋芳下狱,皆是因为姜远失踪,从而被他迁怒了。 而就在赵祈佑在太和殿上大发其怒之时,鹤留湾已经全员动了起来。 鹤留湾与清平庄的村民得知姜远落水失踪,只觉天塌了。 鹤留湾与清平庄,之所以像世外桃源一般,都皆因姜远的存在。 此时两个庄子里的工坊全部停工,男丁皆全部出动寻找姜远。 被拦了一夜的格物书院的学子们,此时除了女学子被要求留下以外,千余人尽皆赶往小李庄下游。 而丰邑侯府中,由姜守业与鸿帝坐镇,上官云冲带着上官沅芷、黎秋梧、小茹,以及侯府中所有的家丁护卫,早在天亮之前,就已先行赶了过去。 此时小李庄的下游溪岸上全是人,远一点的村庄得知消息后,村民们也自发加入搜索的队伍。 再加上尉迟耀祖率领的三千右卫军,人数已多达上万。 “夫君!你在哪啊!” “夫君,求求你快回来啊!” “夫君…” 上官沅芷与小茹、黎秋梧,沿着溪岸边跑边喊,已不知摔了多少跤,发髻已是散乱不堪,衣衫上尽皆是泥水。 滔滔洪水响彻两岸,却哪里有姜远的回应。 三女已哭干了泪喊哑了嗓子,却仍旧不停下。 “明渊!明渊!” 岸的另一边,听得消息赶来的沈有三,带着家中护卫,正护着清宁也在放声大喝,查看每一丛芦苇,希望有奇迹发生。 清宁拿着把叉子,不知疲累的在岸边的草丛里翻找。 她虽美目通红,却是没有再哭,心中却是想着,若是姜远有个三长两短,也便跳了这洪水便罢。 第635章 灾起之后的较量 下了五天五夜的暴雨渐渐停了,天空中的乌云也渐渐散去,久违的阳光再次洒满了大地。 但在壮元溪搜救姜远的人群,心头的阴霾却是已凝结成冰。 他们整整找了五天五夜,从小李庄水坝起,往下游找了上百里。 尸首倒是捞上来不少,皆是溪两岸不幸遇难的百姓,姜远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小茹几次昏倒在溪岸之上,却始终不肯回去,她的嗓子已完全喊不出声了,原本娇美的俏脸憔悴不堪。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虽没有晕过去,但几日夜的找寻下来,水米未曾进得一滴,嘴唇已然开裂,发丝上的泥浆也已凝结成块,脚下虚浮,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书院出来找寻的学子,除了利哥儿与木无畏、柴阳帆、大牛、徐文栋,以及讲武堂的部分学子不肯回书院以外。 其余众人,皆在三天前,被上官云冲派人强行将他们赶回了鹤留湾。 这些学子体弱,若是再因此出事,格物书院的损失将会更大。 上官云冲老眼血红,这个曾叱诧沙场的老将,看着渐渐消退而去的洪水,也只觉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从心底泛起。 “尉迟将军,收兵吧。” 似乎苍老了十岁的上官云冲,朝双目布满血丝的尉迟耀祖摆了摆手,下令让他收兵。 尉迟耀祖黑脸紧绷:“老将军,末将未能找到明渊,这如何能收兵。” 上官云冲叹了口气:“找肯定是要找的,但将士们几日不歇是不行的,让这三千士卒回营休整,再另调兵马来寻。” 尉迟耀祖见得满身泥浆,几日夜没合眼,疲惫不堪的三千将士,若是再让他们找下去,恐是会出现减员。 “收兵!” 尉迟耀祖无奈的让传令兵击响铁钲,三千士卒摇摇晃晃,拖着疲惫的脚步,向他聚集而来。 上官云冲再次叹息一声,走至上官沅芷、黎秋梧与小茹身前,轻声说道:“孩子们,回吧。” 三女看着一片狼藉的溪道,缓缓摇了摇头:“不,夫君还没有找到…” 上官云冲颌下胡须轻颤:“咱们未找着远儿的尸首,就说明他未必身死,为父会再请陛下派兵接着找。 你们且先回家,若是你们有个好歹,为父如何向远儿交待!” 上官沅芷固执的摇摇头,声音中带着沙哑:“未找到夫君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黎秋梧与小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又要继续向下游寻找。 二女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莲足踩在湿滑的泥路上,哪里站得住脚,齐齐摔倒在水坑之中。 即便如此,她二人仍然往前爬。 “夫君…” 二女的喉咙似破风箱鼓风一般,只能喊出极弱的声响,已经破音了。 上官云冲一挥手,朝文益收、独臂老李、三喜等人喝道:“将三位夫人带回鹤留湾!” 文益收等护卫也已数天未停歇过,他们不但担忧,且更自责,姜远就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被洪水卷走的。 “愣着干什么!”上官云冲怒喝一声:“你们想看着你家三位夫人,死在这里么!” 文益收红着眼抱了抱拳,走至小茹与黎秋梧身前便要相扶:“夫人,且先回吧,小的们定然找到东家!” 小茹与黎秋梧理也不理,两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溪流。 文益收等护卫见状,也顾不得尊卑礼法,上前将她二人扶住。 “放开我!”黎秋梧的面容狰狞,使劲挣扎。 小茹已是不怎么能说出话来,也无力挣扎,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上官沅芷抹了抹泪,对二女道:“两位妹妹且先回家,我定然找着夫君。” 上官云冲怒喝道:“你们一个个的想干什么!你们这个样子,远儿未死,你们说不得先死了! 远儿不在,偌大个鹤留湾,上万人依着侯府过活,你们为远儿妻妾,在这个时候就得掌控好家中,主持家中事物! 家中还有公婆双亲,还有依呀小儿,全都要你们来持掌那个家!走!都回去!” 黎秋梧与小茹挣脱不开,又伤心过度,竟齐齐晕了过去。 上官沅芷也被上官云冲强行带回了鹤留湾,而对岸的沈有三,也用马车载着气若游丝的清宁,着急忙慌的往医馆赶去。 接下来几日,鹤留湾与格物书院哀云笼罩,所有人都没了往日的欢笑。 野性最足的利哥儿,与调皮的小娟儿也变得安安静静,书院中的学子们也变得格外用功起来。 他们不相信先生死了,幻想着自己用功念书,待得姜远回来,吓他一跳。 而丰邑侯府中,姜郑氏一病不起,姜守业的黑发已白了大半。 府中的下人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洗衣做饭都不敢说一个‘水’字,唯恐触起伤心之事。 上官沅芷在床上躺了两天后,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床,下令鹤留湾所有工坊开工,村民们该种地的种地,该念书的念书。 上官沅芷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告诉她,姜远肯定没死,而她做为鹤留湾的主母,夫君不在,就要替夫君撑起鹤留湾,照顾好家小。 姜远已失踪十日了,右卫军轮换着将上百里长的状元溪来回找了几遍,依然没有任何音讯。 进展报进皇宫中,赵祈佑暴怒之下,砸了一殿的花瓶,直到小腹微隆的皇后张锦仪赶来,才将其劝住。 但赵祈佑的怒火稍停,门下省又突然递上许多奏章,让他再次暴怒。 肃南府辖下七个县,有五个县受了大灾,百姓房屋倒塌,农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 济洲县因数年前席谷祖掘堤泄洪之事后,后任县令李锦书加固了河堤,反倒受灾较轻。 但济洲没出事,下游的楚州却是倒了大霉,明阳湖发生大决口,沄水县全县被淹,死伤上万百姓。 刚上任楚州府尹的李锦书,急得满嘴燎泡,数道奏章发往燕安,请求朝廷赈灾。 因大面积受灾,将要丰收的农田皆被水淹,百姓的房屋倒塌,畜牲被洪水冲走,本就极为贫苦的百姓瞬间变得一无所有。 更糟的是,在这场洪灾过后马上便是大太阳,死去的百姓与牛羊牲畜尸身,被太阳暴晒之下,已有爆发瘟疫之态。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流离失所的百姓顿时变成了流民,携家带口的往燕安逃荒而来。 而与楚州沄水县相交的淮州府,却报上来只千余百姓死伤,农田受灾不过七千亩,一切皆好,似乎明阳湖决堤的水没往淮州去。 此时谁也顾不上淮州府报上来的是真是假,因为其他州府的百姓正往燕安逃荒而来。 京兆府府尹裴石,见得燕安城中的灾民越来越多,害怕这些灾民将瘟疫带进城中,上奏赵祈佑,将燕安四门关闭,并令丰邑县令林谦,在各路口设卡,阻止灾民向燕安迁移。 与此同时,肃南府、楚州府、兴州府以及燕安的粮价飞涨,原本往日30至50文就能买一斗的稻米,如今却涨到三百文一斗。 幸好赵祈佑与裴石早已有预料,将擅自提高粮价的粮商捉拿了十几人,并命户部开仓放粮,勉强将粮价压回一百五十文一斗。 但灾民众多,即便户部开仓放粮也有力不逮,且很多勋贵控制的粮行,有粮不卖,迫使朝廷妥协。 甚至燕安城中的粮行商贾,还联合起来到皇城外请愿。 言说粮食是高价收来的,一百五十文卖出,将亏得倾家荡产,商贾也是大周子民,望陛下开恩等云云。 “给朕将这些无良商贾全部下狱!敢要挟朕!想造反吗!” 赵祈佑将门下省递上来的请愿书,狠狠的扔了下去,怒声道。 门下省侍中西门楚奏道:“陛下,万万不可!粮商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如今粮价飞涨,他们买进卖出,若是亏本的话,自然不愿低价卖。 买卖本是自由的,若陛下强行压价,恐是就没有人再往燕安运粮,到时只怕更难!” 赵祈佑怒道:“这些粮商怎么想的,当朕不知么!此正值危难之际,他们竟敢趁朕之危,不杀几个人,难平朕之怒!” 荀封芮与一众朝官连忙出班:“陛下不可啊!西门大人所说不差,京兆府已经抓了许多商贾。 如果再杀人,恐怕所有粮商都不敢来燕安,燕安及周边数个州府将会为粮所困哪!” 一众朝官也连忙拱手躬身:“陛下三思!” 赵祈佑见得满殿的官员居然都出来维护粮商抬价,心头更怒。 他突然想起姜远说的,大周不是没钱,也不是没粮,而是众多勋贵宁愿将大把铜钱藏地窖中,也不愿拿一些出来帮助朝廷。 宁愿让堆成山的粮食放在库房中腐烂生霉,也不愿低价卖给吃不起饭的百姓。 而那些在皇城外请愿的粮商,谁又知道有多少是勋贵士族的代言人。 这些朝臣勋贵,往日里口口声声,说着为大周效死力,到了关键之时,反而还联合起来要挟他这个帝王。 赵祈佑攥了攥拳头,他原本想推迟一年,再行庶出分爵制,看来等得洪灾平息后,就得要动手了。 赵祈佑此时无比希望姜远突然上得殿来,以姜远的才智,应该能破眼前的粮困之局吧。 但姜远失踪快半个月了,右卫军一直在找,却是毫无音讯,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赵祈佑强压住心底的怒火,龙目扫过一众朝官:“那尔等说说,如今该如何?” 西门楚道:“陛下,依臣之见,不如将先前抓的那些粮商放了,粮价维持在二百文一斗即可,也好让粮商们不至于亏本,百姓也能吃得起粮。” 工部尚书伍泽迈步而出:“陛下,万不可放人!如若放了这些粮商,他们定然得寸进尺!二百文一斗的粮食,没有几个百姓买得起。” 西门楚反驳道:“伍大人,粮价高不是因为缺粮,而是因受灾后道路难通,粮商难以将粮运进来,所付出的成本增加,自然会价高一些。” 伍泽哼道:“西门大人,各位同僚,二百文的一斗的粮价是何概念?!我工部砖厂的民夫,最高的工钱才是每日二十文!要干上十天才能买一斗米,谁能买得起!” 赵祈佑一挥龙袖冷声道:“不必争吵!尔等拿着朝廷的俸禄,吵能吵出法子么!” 赵祈佑也没心情在这金殿上看群臣争吵,他知道这个局极难破,勋贵们才是操纵粮价的罪魁祸首。 但再难破也得破,若是这次被这些人联手将皇权给压了,赵祈佑以后的日子就别想好过。 赵祈佑看向裴石:“裴爱卿,将皇城外聚集的粮商全部捉拿!朕早就说过,擅抬粮价者,罚没所有粮食,带头者斩!” 裴石站出身来:“老臣遵旨!” 西门楚与荀封芮,以及众多朝官听得这话,皆跪倒在地:“陛下万万不可啊!” 赵祈佑哼道:“没了张屠夫,朕还就只能吃带毛的猪么!户部张兴听旨!” 张兴暗叹一声,最终压力还是到了自己头上,只得硬了头皮出班:“老臣在!” “着你将京中全部粮仓打开,按80文一斗售卖,并在城外设粥铺赈救灾民!再从丰收之地调运粮食!” 张兴面有难色:“陛下,京中官仓中的粮食已然不多,全放出去也是杯水车薪。 距离燕安最近的丰西府倒是丰收了,但如今洪水将道路冲垮,车马难行,恐很难运过来。 江南等地,刚经过平乱之战,民生凋敝,良田荒芜,怕是也是不成啊。” 赵祈佑脸色阴沉:“朕不管你想什么办法,都要将丰西府官仓的粮运过来,绝不能坐以待毙!” 朝会散去,一众百官的脸色也阴沉沉的,赵祈佑要抄城中粮商的粮食,那便让他去抄,看他能抄出多少来。 粮行里能有多少粮食,大批的粮食皆在这些朝官家族的库房中,他们不愿拿出来,赵祈佑还能去强抢不成? 三个州府几十个县,要吃粮的百姓何其多,到时粮食不够,灾民就会民变,赵祈佑不妥协也得妥协。 但事情闹到这一步,赵祈佑与士族可妥协的余地已微乎其微,较量在抓粮商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就在赵祈佑派出钦差协助户部,出发丰西府调粮的前一晚。 丰西府传来消息,丰西府的官仓因巡守失利着了火,百万石粮食付之一炬。 赵祈佑听得这一消息,当场被气得口吐鲜血:“好啊!真是好啊!宁愿烧了也不给朕!真当朕是泥捏的了!” 第636章 姜远留下的话 丰西府的官仓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偏偏在赵祈佑下令征调粮食压制粮价的第二天失火,是个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不是高价粮赚多赚少的钱财问题了,而是上升到了权力的博弈。 赵祈佑想将皇权攥拢在手中,做到真正的言出法随,这就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勋贵士族的话语权与实际利益。 此时明面上是在为救灾平粮价,而背地里,已是皇权与士族的正面交锋。 “于坤川!” 赵祈佑双手紧握,指关节咯咯作响,低声吼道。 暗夜使都尉于坤川,像个鬼一样闪现而出:“臣在!” 赵祈佑额头青筋凸起:“派出得力暗夜使,一部分前往丰西府,调查官仓失火之事!你亲自前往,持朕密诏,见官大三级!授你先斩后奏之权!” 于坤川神色一凛,赵祈佑自登基以来,只发过两次雷霆之怒。 第一次,是在姜远失踪后,赵祈佑迁怒御史大夫阮棋芳。 第二次,便是现在。 “臣,遵旨!”于坤川躬身接了旨意。 赵祈佑觉得还不够:“一旦查实,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杀干净! 再派出暗夜使,监察京中百官,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朕查出主谋! 否则,他们还以为谁都可以骑朕头上!” 赵祈佑心底的戾气滔天,也从此开启了他的铁血帝王之路,在与勋贵士族争斗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于坤川刚刚退下,传礼太监匆匆来报:“陛下,工部侍郎万启明、县男沈有三觐见。” 赵祈佑稳了稳心绪:“宣!” 不多时万启明与沈有三匆匆进得御书房,行大礼而拜:“臣,万启明、县男沈有三,拜见陛下。” 赵祈佑看向万启明,关心的问道:“不必多礼,万爱卿,你身子未好利索,朕不是准你休沐一个月么。” 姜远被水卷走一事,赵祈佑也曾迁怒于万启明,但冷静下来后,想想此事也怪不得他。 再者,姜远不在,炼钢坊还要继续建,赵祈佑还指望着炼出新钢,以造更好的火枪。 所以,赵祈佑不仅没有太多责难万启明,还以他护坝有功,行了封赏。 万启明经过半个月的休养,脸色依然苍白,想来姜远就在他眼前落水,而他却无能为力,心中积压的愧疚久不消散。 心中有了心病,即便钟瑶用尽药石,也无法将万启明医成像往常一样,动不动就咳嗽不止。 万启明轻咳了一阵:“臣已好许多了,谢陛下关心。” 赵祈佑又看向沈有三,心中却是有些不喜。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赵祈佑刚被勋贵士族将了一军。 而沈有三虽然不贩粮,但他不仅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贾,同时也是勋贵士族中的一员。 赵祈佑本能的将他与那些抬高粮价,发灾民财的粮商划上了等号。 赵祈佑阴恻恻的说道:“沈有三,你是为何而来?难不成,是受了那些被抓的粮商的委托,来找朕求情来了?” 沈有三腰弯得极低,眼神看着地面:“陛下,有三是为您分忧而来。” 赵祈佑似笑非笑:“哦?你一个商贾,能为朕分什么忧?” 万启明连忙搭话:“陛下,臣与有三听闻丰西府粮仓失火,特来献策。” 赵祈佑脸色一寒:“丰西府官仓失火,朕也是刚知道,你们从何得知?” 万启明答道:“陛下,您可能还不知晓,如今满燕安都知道了丰西府官仓失火,聚集在城内外的灾民,已有失控之势。” 赵祈佑听得这话,牙齿咬得咯咯响,灾民与他这个帝王居然同时知晓丰西府官仓被烧之事,是哪些人散播的消息还用说么。 原本赵祈佑发下诏告安抚灾民,言说丰西府的粮食不日便至。 又让张兴开了燕安官仓低价卖粮,并在城外设粥铺,勉强稳住了局面,灾民也眼巴巴的盼着丰西府的粮。 现在被人将丰西府官仓失火的消息散布出来,灾民不失控才有鬼了。 士族的反击迅猛无比,不但烧了丰西府官仓,让赵祈佑无粮可用,还利用灾民倒逼于他。 万启明见得赵祈佑怒色满脸,奏道:“陛下,如今已到了危急之时,趁着户部官仓还有粮,局面还可控,必须尽快调来粮食才行!” 赵祈佑沉声道:“最近的丰西府官仓失火,百万石粮食付之一炬,恐怕朕再从其他地方征调粮食,也是来不及。” 万启明道:“非也!关于粮价飞升之事,臣与丰邑侯在小李庄时曾谈起过,丰邑侯留有对应之术!” 赵祈佑闻言精神一振:“明渊留下了什么话!快说!” 万启明面露悲泣之色:“丰邑侯在放水淹麦田时,承诺村民不会让他们饿肚子,臣闲提了一句,说若是多地受灾,恐是粮价飞涨,有钱都不好使。 丰邑侯说,济洲有造好的明轮船二十艘,谁抬粮价谁死! 臣认为,丰邑侯此言必有深意。” 赵祈佑摸着粗糙的胡渣子,眉头紧锁:“明渊这话是何意?唉,若是他在…” 姜远落水已过去了半个月,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任谁都明白他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来,依然带着侥幸的期盼罢了。 万启明也叹了口气,随后正色道:“臣随在丰邑侯身边甚久,知他品性,他定然不会信口开河。 所以臣查阅了舆图,再结合明轮船的行驶速度,若从楚州明阳湖走水路往东南入长江,可直抵山南东道的江陵、江夏等地,那里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祈佑连忙让太监取来舆图,翻开一看,喜道:“明渊大才!若用明轮船走水路从山南东道运粮,一月可往返!” 赵祈佑欣喜之余,又悲从心起,姜远只留下一句话,便解了他的危难,可姜远却是不在了。 如若姜远在,他又何至于被一众朝官要挟,又怎会被勋贵士族的连招打得无还手之力。 想至此处,赵祈佑竟泛起了泪花,恨苍天不公夺他良臣。 沈有三此时才说道:“陛下,为防丰西府之事在山南东道再现,有三愿出面前往江夏、江陵收粮! 陛下可派人前往山南东道开取官仓之粮,有三在暗中收取民间之粮,咱们两手准备,以保万无一失! 有三保证,我收的粮不管多少钱一斗,均按三十文之价,售于户部!” 赵祈佑闻言大喜:“有三,你之良苦用心,朕心甚尉!若此事成,朕绝不会亏待你!” 沈有三连忙躬身:“谢陛下,有三定当尽心尽力!” 赵祈佑坐上龙椅之后,与沈有三的私下情分便不多了。 此时沈有三主动站出来,又让赵祈佑想起当初开设盐业总司时的情景来。 那时候赵祈佑还是个透明皇子,与姜远、沈有三一同共克艰难办起了盐业总司。 因盐业总司的成功,才让他有资格来争皇位。 如今无法破局之时,又是昔日的兄弟赶来相助,只是曾经的三人组,已剩得他二人了。 而此时的沈有三,其实是十分畏惧赵祈佑的,做为一个精明的商贾,他深知兄弟情分在皇权面前不堪一击。 沈有三与姜远是有兄弟情谊,至于与赵祈佑的情谊么,那都是过去式了。 他之所以要来干这种赔本买卖,与什么兄弟情谊一点沾不上边。 但如果他成功将粮食从山南东道带回来,会不会被加封爵位不敢说,但很有可能成为皇商,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别的勋贵士族与赵祈佑对着干,沈有三却是看中这里面隐藏的机会。 沈有三此举,既不太过靠近赵祈佑,又表了忠心,雪中送炭的回报,是难以想象的。 人无时无刻不在成长,曾经年少轻狂把酒言欢的三人组,都有各自的得失算计,或出于主动,或出于被动。 赵祈佑当即下旨:“万启明、沈有三听旨…” 万启明却道:“陛下,您若派臣去山南东道,臣不愿往。” 赵祈佑一怔:“为何?” 万启明微低了头:“臣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丰邑侯为护坝而落水,皆是臣之过,如今丰邑侯未回,臣自当要建好水坝…” 万启明说着眼哐红了起来:“想来丰邑侯也是想水坝快点建成的,他不在,臣当完成他之心愿! 再者,城外聚集了大量灾民,燕安四门已闭,灾民尽皆流向丰邑县,鹤留湾已是灾民齐聚。 这么多灾民聚集,已有起温疫之象,丰邑侯府的三位夫人已在全力救助灾民,书院学子也根据他留下的治疫手册在防疫,臣又岂能在此时离去。 当初丰邑侯曾说,救灾民不能单纯的发粮…” 赵祈佑闻言,重叹了一口气:“没错,明渊的确这么说过。” 万启明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丰邑侯说以工代赈,让灾民靠自己动手挣活路,可饱灾民,可防民变。 臣需要尽快赶回小李庄,接收灾民,让他们有活干。” 赵祈佑深吸一口气:“明渊不愧大才,所有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如此,便让沈有三与樊解元的水军,前往山南东道!” “沈有三听旨!” “有三在!” “着你即刻赶往济洲与樊解元会和,你二人秘密赶往江陵郡,一个月内,朕要见着两百万石粮食!” 就在赵祈佑与沈有三、万启明相商对策之时,往日里平静的鹤留湾,却在尽最大之力安置灾民。 无数灾民被拦截在丰邑县,做为丰邑县最富饶的鹤留湾,便成了灾民们的聚集地。 无数拖老携幼的灾民向这里聚集,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见着或坐或躺,眼神空洞表情麻木的灾民。 这些灾民,只有在侯府布粥的时候才会有些许情感,动作才变得麻利。 这么多灾民聚在这里,给鹤留湾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各种问题也随之出现。 小茹、黎秋梧自那日被上官云冲强行带回来后,一度悲伤不可自制,每日里都如行尸走肉。 只有上官沅芷强撑着主持所有事务,安抚家中老人,照顾幼子,如今还要分出精力安置灾民,原本俏美的脸颊,已瘦得不成人形。 “夫人,府中的粮食不多了,再施粥的话…” 胖四忧心忡忡的来报。 上官沅芷柳眉轻皱:“粥要施的,灾民们到了鹤留湾,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这样吧,将每日二顿粥改成一顿,将粥煮稀一些。 另外,府内所有人的伙食皆也减至一餐,只要熬到朝廷的赈灾粮下来就好了。” 胖四蠕了蠕嘴:“小的们可以少食,但夫人您与二夫人、三夫人不行啊!您们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吃东西。” “老夫人与公爹那里要照顾好,我等无妨事,夫君若在,肯定也会这般的。” 上官沅芷转了身,似乎看见姜远从书房中走出来,正对她柔柔的笑。 一阵微风吹过,吹动着书房前的桃树枝叶轻轻晃动,却哪里有姜远的影子。 上官沅芷脸上又滑下泪来,姜远不在,她只能坚强。 此时,黎秋梧缓步而来,一双杏目肿胀不堪,一个原本英姿飒爽的女侠,如今仿佛风都能将她吹倒。 上官沅芷柔声说道:“师妹,你怎么出来了?你受了风寒,当要好好休息才是。” 黎秋梧轻摇了头,嗓子依然还有些哑:“姐姐也定然极累,却未曾歇息,妹妹也想帮姐姐分忧。 夫君未回,我又怎能卧榻安睡,我想明白了,不管夫君何时回来,他不在,我们就要守好这个家。” 上官沅芷轻握了黎秋梧的手:“府外之事,我应付得来,你回去照顾娘亲与公爹。” 黎秋梧再次摇头:“娘亲与公爹,有小茹在照应,如今村中灾民甚多,正是共渡时艰之时,我怎能看姐姐一个人劳累,夫君若是知道了,会怪我的。” 两女正说着,侯府之外却是传来阵阵吵闹声,以及胖四的怒喝之声。 第637章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侯府这么气派,却拿水一样的粥来糊弄我们!” 侯府之外的粥棚前,密密麻麻的排满了衣衫褴褛的灾民,人人皆拿着破碗,伸长了脖子等着施粥。 而排在最前面的几个发如鸡窝,穿着破烂衣衫的灾民捧着烂碗,高声叫嚷着。 “这是欺负我们外地人啊!这么稀的粥,怎能活命,都说丰邑侯善,也不过如此!” 正在施粥的胖四大怒,手中的勺子一扔,一把抓住其中一个灾民:“你他妈的再说一遍!叫花子还嫌隔夜食,滚!” 胖四推了一把那灾民,那人顺势便躺倒在地,嚎叫道:“打人了!打死人了!丰邑侯府用水充粥,欺我们灾民啊!” 另几个嫌粥稀的灾民也纷纷叫嚷:“你怎能打人!不想施粥就不要施,又想装善人,又糊弄我们可不行!” 还有人叫道:“按大周律,施粥赈民,碗里要立得住筷子,你们糊弄我等受灾之人,还有王法吗?” 胖四气得脸上的肉直抖,大骂道:“我侯府欠你们的吗!为了给你们省一口粮让你们活命,我家夫人每天都只喝一碗稀粥,你们还嫌弃上了!找死么!” 那几个灾民起哄叫道:“你糊弄鬼呢!这鹤留湾的人,哪个不是红光满面,怎会少了粮吃!” 这话不仅让胖四怒了,就连来帮忙的村民们也怒了。 为了帮这灾民,不仅侯府库房中的粮食用的所剩不多,就连村民们也自发的将家中余粮拿了出来。 只因这两年里,姜远以身体力行的方式,在转变着鹤留湾村民的观念。 这里的村民皆是受了姜远的恩,有了姜远的帮助,才将穷得冬天冻死人的庄子,变成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村民们才能吃得上饱饭,穿得上暖衣。 这种互帮互助的观念,慢慢的便植入了鹤留湾村民的脑子里,所以此时见得灾民无饭可吃,才会毫不犹豫的把家中存粮拿出来。 前几日里,鹤留湾布粥一天两顿稠饭,所有人皆夸侯爷的好,现在粮食不够,只能喝点稀的了,翻脸就不认人了。 一众村民怒道:“受不了就滚出鹤留湾!去南城门外朝庭的粥铺要吃的去!” “这些都是我们的粮,是侯府大义才施的粥,你们嫌弃就走,是我们请你们来的么!” 那几个灾民听得这话,高声叫嚷:“你们还要赶我们走?凭什么?你们鹤留湾的人顿顿吃饱,都是人,凭什么不一样!” 这话引得上万灾民议论纷纷,是啊,凭什么鹤留湾的人红光满面,他们就得被水淹,讨个饭还要被人用水打发。 很多不明真相的灾民也纷纷叫嚷起来,扬面顿时骚乱起来。 胖四见得局面要失控,心头火起之下,一挥手便让文益收与独臂老李带了护卫上前,想将这几个带头起哄之人摁出去。 那几人见得护卫上前,叫得更凶了,直接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听得吵闹之声,出得府来查看,见得那几个撒泼打滚嫌粥稀的灾民,虽然衣衫褴褛,但却精气神都不差,当下便心中明了。 而此时更多不明真相的灾民,连粥还没见着,也跟着叫嚷,传到后边的人群中时,以讹传讹之下,已变成了侯府只给水喝了。 “安静!谁再吵闹,轰出鹤留湾去!” 上官沅芷面色森寒,她虽面容极度憔悴,但侯府主母之威已养成,只这一喝之下,竟将所有人镇住。 躁动的灾民们渐渐安静下来,只剩得孩童的哭泣之声,以及那几个满地打滚的灾民还在嚎叫。 上官沅芷看也不看那几人,冷声道:“本夫人知道大家受了灾流离失所,来我鹤留湾也是没办法! 本夫人与鹤留湾所有人,都在尽力给你们想办法,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侯府帮你们是人情,不帮你们也是本分! 尔等嫌这粥稀,却又可知就是这么些稀粥,也是我侯府上下,与一众村民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尔等若嫌弃,大可离去!哪有饭吃你们就去哪!” 一众灾民傻了眼,若是鹤留湾不施粥,他们又能去哪,去燕安南门外的朝廷粥棚么? 据说那里人更多,粥也如水一般,也不知哪个缺德的想出来损招,还在粥水里掺了沙子。 那几个滚来滚去的灾民见得灾民们煽动不起来,又嚎道:“欺负人啊!丰邑侯徦仁徦义,什么大善人,我呸!” 这些人不提姜远还好,一提姜远所有村民大怒。 姜远至今生死未明,几个夫人强忍悲痛施粥,如何还要被这些人诋毁,真是岂有此理。 一众村民挽了袖子,围上去就要打这几个不长眼的玩意。 黎秋梧银牙咬得咯咯响,也不顾什么诰命夫人的仪态,操了板凳便要砸:“敢诋毁我夫君!你们也别活了!” 上官沅芷赶忙拦住黎秋梧与一众村民,冷冷的看着那几人: “我看尔等膘肥体壮,哪是什么灾民?!听说丰邑县大牢的牢房塌了,你们莫不是跑出来的逃犯吧!” 胖四眼珠一转:“夫人看的没错,这些人与海捕文书上的逃犯画像长得一样,定是这些人!快快拿下!” 一众灾民听得这几人是逃犯,纷纷避了开来,而文益收等人上前便将这几人擒了。 这几人还想叫嚷,早已怒不可遏的老兵们,抡了拳头砸在他们的肚子上,哪里叫嚷得出来。 上官沅芷倒也不是仗势诬陷这几人,他们诋毁姜远这个侯爷,本就是犯了大周律。 再者,灾民们都皆面黄肌瘦,而这几人虽说不上红光满面,但从面容来看,也绝不是挨过饿之人。 在这灾起之时,能活得这么好的灾民极少见,上官沅芷何等聪慧,当即又大声道 : “这几人可否作过恶,抢夺过尔等的吃食银钱?有冤的便说!” 一众灾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怯生生的说道:“他们…抢了我爷爷的铺盖…” 小男孩话没说完,便被他爷爷捂住了嘴。 上官沅芷见状,又道:“大家不要怕,进了我鹤留湾,所有人都得按规矩来,我给你们主持公道。” 半晌之后,终于有一个妇人哭哭啼啼的站出来:“他们…抢了我的铜镯子,那是我死去的丈夫留给我的…” 胖四闻言,在这几人身上摸索一遍,果真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一个锃亮的铜镯来。 这几个闹事之人,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们原本见得侯府的粥稀了,又见得侯府中只有几个夫人主事,便想道德绑架一番,谁知竟成现在这般。 胖四将那镯子还给那妇人,那妇人紧紧抓着镯子千恩万谢,哭泣不已。 有了这妇人起头,越来越多的灾民站出来指证,有说这几人抢了自己半碗粥的。 也有人说被这几人抢了衣服的,更有人说,自己被他们偷了百十两银子的。 反正所有丢的东西,都朝这些人身上赖,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 这几人瘫倒在地,此时这么多人指证他们,就算很多事不是他们干的,却又哪能说得清。 上官沅芷也不看他们,淡声吩咐:“将他们送官!” 文益收带着人将这几个面如死灰的灾民,拖出了人群,往丰邑县而去。 上官沅芷这才对一众灾民道:“乡亲们,今日的粥确实稀了,但却是能活命的!并非我侯府小气,你们这么多人,即便是金山也要吃空,大家理解一下侯府的难处!本夫人确实尽力了! 大家且先保住命,待得朝廷的赈灾粮下来,日子就会好起来的,谁不愿喝这稀粥的,自行离去! 若敢搅事胡闹的,本夫人也不会手软!” 胖四见得局面稳住,高喝道:“要活命的排队了!” 上官沅芷把好话歹话都说了,这些灾民也并非全是不可理喻之人,只是实在害怕没了粮会饿死,又在那几人挑唆之下,才差点躁动起来。 在这灾时,有口米汤喝就能活命,更别说是稀粥了。 灾民在老兵们的指挥下又排起了长队,再无一人敢闹。 而就在施粥进行中时,又发生了骚乱,原本在有序排队的人群猛的四散而开,像是见了鬼一样。 三喜拨开人群一看,只见得空出来的地面正中,躺着一个瘦骨嶙峋,七窍流着黑血的男子。 三喜大惊失色,连忙驱散人群:“都退后!” 喝退人群后,三喜用手捂了口鼻靠近仔细一看,脸上越发的慌乱。 眼前这个男子的死状,与他在边关见过的瘟疫症状一模一样。 三喜也不敢叫出声来,奔到上官沅芷与黎秋梧身前,低声道:“夫人,不好,是瘟疫!” 上官沅芷叹了口气,灾民中有瘟疫她又岂能不知。 格物书院的学子们,根据姜远教授的治灾防疫法,在清平庄后面圈了地,将所有有症状的灾民都集中安置,那里每天都有人死。 为此,在苏逸尘的主持下,万启明的未婚妻钟瑶大夫,领着徐文栋与木无畏,瑞云县主赵欣,宰相之女荀柳烟等学子,没日没夜的熬制草药。 利哥儿与柴阳帆、大牛,孟学海等学子,还自发组织了灭鼠队伍,并日夜宣传让灾民们不要喝生水,不要吃蛇鼠虫蚁。 但灾民众多,一时哪里防治得过来。 “将尸首抬到远离水源之处烧了。”上官沅芷轻声道。 如今燕安城门紧闭,鹤留湾缺医少药,全靠讲武堂的学子,根据钟瑶的指挥,进状元山采药维持,上官沅芷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另外,但凡出书院帮忙的先生与学子,灾情未过,一律不许回书院!给他们单独安排住处,饭食单独做!” 格物书院中大儒众多,鸿帝也在里面,这些老人家若是染上瘟疫,将是天大的灾难,上官沅芷不得不小心。 三喜一一记下后,立即让人将尸首抬走烧掉。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正在布粥时,万启明带着人匆匆赶来,见得坐在粥棚下的上官沅芷与黎秋梧,愧疚之意再次涌上心头,竟不敢上前。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也看见了他,见得万启明这副样子,也是轻轻一叹。 上官沅芷轻声道:“师妹,去招呼一下万大人,夫君遇难也怪不得他。” 黎秋梧轻点了头,上前与万启明说话:“万大人,你不必自责,万般皆是命,我家夫君有此一劫乃命中注定。” 万启明眼哐又红了起来,低声却又坚定的说道:“下官相信侯爷定然活着!” 黎秋梧也狠点头:“我与上官姐姐也相信!夫君定然是活着的,只是一时回不来!” 万启明深吸一口气:“黎夫人,下官此来,是要招一些灾民去工地,让他们有些活干,不至于生出事端来。” 黎秋梧轻点了头:“万大人请自便。” 就在万启明与黎秋梧、上官沅芷都觉得姜远还活着时,姜远的确还是活着的,只不过他所遇上的事情就有些离谱。 咱们话分两头,时间回到半个月之前,姜远落水后的那天。 且说姜远被洪水卷走之后,欲知后事如何,下章分解。 第638章 柳树上的猪 洪峰来的又急,大坝泄洪口的出水量又大,眨眼之间,脑袋昏沉的姜远便被冲出坝去,此时岸上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姜远落入坝下后,挣扎着想从水里冒出头来,但泄洪口喷出的水,似一座不断冲击而下的山,将他压得直往水底窜。 姜远只觉自己身处滚筒洗衣机中一般,被洪水冲得翻滚不休,怎么也无法将头浮出水面,慌乱之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自己要升天了。 但本能的求生意志,让姜远在水里不急的挣扎,好不容易从水中浮出头来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离大坝一里有余了。 在这么片刻间的功夫便被洪水带出这么远,可见在洪峰之威面前,人如蝼蚁一般。 而此时,岸上的人才奔下大坝旁的溪岸,哪里能发现得了姜远被冲出了这么远。 姜远透过雨幕,张口便要呼喊,但此时洪水一波快过一波,只要一张口嘴里就会灌进泥水,哪里发得了声。 姜远见得喊不出声,只得尽量将脑袋浮在水面之上,被洪水裹挟着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游漂去。 姜远也是会水的,顺着水流又漂出几里后,见得洪水的水速稍缓,便顺着水流斜着游动,希望能靠近岸边。 往日里不太起眼,宽不过五六丈的小溪,此时却已变成宽达十几丈的大河,在如此情形下,姜远几次努力都靠不了岸。 还差点被洪水冲下来的枯木等杂物撞死,姜远甚至还看见一头拼命挣扎的猪,撞在岸边的岩石上,连个水花都没有,便沉了下去。 精疲力尽的姜远有些绝望,在滚滚洪水中浮浮沉沉,此时他已放弃了靠岸的想法,只能尽量不让自己沉下去。 洪水带着姜远在经过一道河湾之时,原本稍缓的水流再次加速起来。 视线朦胧的姜远吐了口泥水,看得眼前的情形,也不由得在心底大骂一声倒霉。 但见此处的溪道拐了个弯,从两座山形成的缝隙中穿过,溪道变得极其狭窄,洪水冲不垮山体扩不宽出路,这水流能不急么。 姜远被吓得原本惨白的脸更白了,在如此急的水流之下,若是此时撞在溪弯处的山体上,很有可能落得似刚才那头猪一样的下扬。 但此时姜远什么也做不了,能将头伸出水面,就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水流推着往溪弯里撞过去。 “哼…啊…” 姜远还是没能避开,被水流推着撞上溪弯处的山体,只觉浑身被几百头牛冲撞了一般。 更糟糕的是,在水下的右腿也不知道撞上了什么,钻心的疼痛传来,令他痛呼出声。 危机到来的同时也伴随的生机,姜远被撞上溪弯的时候,手中乱抓之下,抓住了一根从溪道上方垂下来的籐蔓。 “有救了!” 姜远心中一喜,死死的抓住这根籐蔓,但想靠着这根籐蔓爬上山去,却是难度极大。 但这是活命的机会,他也顾不得周身的疼痛,咬着牙靠着双手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抓着籐蔓往上爬。 极速流动的水流却像一只大手般,紧紧抓住姜远在水中的身体往下拉拽,任他使尽全身力气也爬不上去。 就在此时,姜远只觉手中的籐蔓一松,头顶上滑下大片泥沙来,接着便是山石滑落的声音。 姜远抬头一看,只见一大片长着矮竹的山体滑了下来。 “我尼玛!” 关键时刻姜远只得松手,掉进滚滚洪水之中,再次随波逐流。 而那片滑进洪水中的矮竹却是不散,似一张绿皮毯一样,整块浮在水上,朝姜远追着撞上来。 姜远暗道倒了八辈子血霉,什么事都被他遇着了,见得那团矮竹撞来,只得闭眼一沉沉下水去。 待得他再浮出头时,他已在那团矮竹的后方了,姜远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抓住一根矮竹,就势爬了上去。 爬上去之后,姜远才发现这团大不过半丈的矮竹团,之所以能浮在水面上不沉。 是因为矮竹根系相互密集缠绕,又杂带了许多枯木枝的原因。 此时距离姜远落水已过去了大约个把时辰了,若无这团野竹,力竭淹死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姜远躺倒在矮竹团正中位置顺水而漂,终于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此刻他也不去想自己会被水流带到哪里去,只想多喘口气。 紧绷的心稍松,右腿上却传来阵阵巨痛,想是刚才撞在溪弯的山体上之时,右腿受了不轻的伤。 姜远勉强坐起身来,掀开袍摆一看,只见右腿的裤脚上已是血红一片,血水正不断的涌出。 拉起裤腿一看,就见得迎面骨位置的皮肉裂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汩汩而流。 姜远强忍着着疼痛在伤口处按压了一番,发现腿骨并未断后,这才长松一口气,从袍子上撕下一块布来,将伤口紧紧缠住以止血。 虽然腿骨未断,但这么大的伤口也是个大麻烦,就算不被感染且能逃得岸上去,恐怕个把月都养不好。 此时正随波逐流,姜远也想不了那么远,只想多躺一会好快点恢复力气,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去想会不会被感染的事。 姜远再次躺了下来,手掌却按到一只拳头大小的癞蛤蟆。 那只癞蛤蟆被姜远按了一记,也不跑,只是往边上挪了挪位置,肚子一鼓一鼓的似乎极为生气。 “蛤蟆兄,抱歉抱歉,咱们也算是同舟共济了。” 姜远此时还有心情与一只蛤蟆说话,也不知道是真将生死看淡了,还是在这般的绝境之下故作轻松。 癞蛤蟆又没成精,自然不可能回应姜远的话,但却有其他小动物回应他了。 姜远只觉后腰上突然传来一阵巨痛,随后便是一麻,就像被人打了一支麻药一般。 姜远呲牙咧嘴的往腰间一掏,一只四指大小,长约四五寸,浑身蓝色的巨形蝎子被掏了出来, 这只蝎子大得惊人,其尾部的螯针异常粗壮,且泛着寒光,刚才腰间传来的疼痛,估计就是被这蝎子蛰了。 姜远只觉不妙,腰部以下竟然开始逐渐泛起了麻意,胸口也有些喘不上来气,可见这蝎子不是一般的毒。 此时姜远才发现,这团不过半丈大小的矮竹团上,不仅有癞蛤蟆与蝎子,还有老鼠,甚至竹枝之上还缠着两条小青蛇。 想来山体滑坡时,来不及逃的小动物皆躲在了这团矮竹林之上了。 姜远苦笑一声,在被蝎毒毒倒之前,将蝎子扔进滔滔洪水中,脑袋一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雨越发的大了,矮竹团随着洪水漂荡,最终漂到了状元溪的尽头,汇入了一条更大的河。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远迷迷糊糊的醒来,使劲摇摇头,让自己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记得自己在矮竹团上被蝎子蛰了一下,随后便中毒晕了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一概不知了。 此时却见得自己被卡在一株柳树的枝杈之上,树下依旧是滔滔洪水,那团矮竹团也不知道是沉了,还是漂走了。 姜远抬头看去,发现眼前竟是一条极为宽广的大河,远非状元溪那等小溪可比。 令他欣喜的是,卡住他的这株柳树,距离大河的岸边不过丈许远,且处于一个回湾内。 虽然洪水漫到了树腰处,但明显没有那么急了,且消退了不少,他之所以这么肯定,因为他整个人都没有泡在水中了。 姜远动了动身体,却只觉浑身使不上劲来,而且树杈将他卡得极紧,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救…命…” 姜远喊了一声救命,却又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喊出的声音自己都听不清。 姜远有些绝望,此时动又动不了喊又喊不出来,以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估计会活活卡死在这树上。 “老子不能死!老子还有许多心愿未完成,家中有娇妻美妾,膝下一子一女,怎能死在这!” 姜远心中呐喊着给自己鼓气,又休息了一小会后,拼着最后的一点气力,使劲挣动着,想将自己从树杈上挣脱出来。 但只挣动了几下,姜远便觉得头晕目眩,胃中阵阵绞痛,巨大的饥饿感将他最后的一丝气力也抽空了去,哪里动得了。 就在此时,三个拿着粪叉,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汉子,出现在河岸的堤坝之上。 姜远听得说话声,张着嘴想呼救,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只得挥手胡乱舞动,以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姜远的挥手还是有效果的,真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那三个拿着粪叉的汉子停下脚步,站在岸边透过密集的柳树叶,仔细往柳树上打量。 “大哥!那树上有活物!好像…是一头从上游冲下来的猪,看,还会动!咱们发财了!” 堤岸上,一个满脸污渍,身形极瘦的汉子,对一个同样污泥满身,浓眉大眼的汉子叫道。 浓眉大眼的汉子微眯了眼向水中的柳树看来,但柳叶太密,哪里看得真切,只是隐约看得树杈上有活物在动。 还真像是一头大肥猪被卡树上了。 另一个矮个汉子道:“我看着也像,若真是猪,咱们至少能扛一段时间了,只是隔着洪水,咱们如何才能将它弄上来。” 浓眉大眼的汉子,一巴掌扇在那矮汉子的头上: “你动动脑子!不过丈许远,咱们用绳索绑了石头甩过去,再让瘦猴爬过去,就在树上将猪宰了不就行了,再将肉切成块扔回来!” 那矮个汉子连忙拍马屁:“大哥就是聪明!” 浓眉大眼的汉子很是得意:“不聪明能当你们的大哥么?! 赖狗,你别他娘的废话,赶紧回村取绳索!我与瘦猴在这盯着,可别让他人捡了便宜去!” “哎!” 那叫赖狗的矮个汉子听得吩咐,转头就朝被洪水淹了大半的村庄奔去。 那浓眉大眼的汉子与那叫瘦猴的汉子,在岸堤上蹲下,脸上满是欣喜:“哎呀,有了这头猪,咱们可就能活命了呀。” 瘦猴却是问道:“大哥,那咱们得了这头猪,咱们还落草么?” 浓眉大眼的汉子想了想,叹了口气:“村中百十号人,就一头猪,怕是也熬不了几天,到时再说吧。” 瘦猴闻言恨恨的骂道:“都是因为江竹松那个狗官! 咱们淮州遭了这么大的水灾,死了这么多人,既不开仓赈灾,也不许我们逃荒,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那浓眉大眼的汉子啐了一口:“咱们淮州这沄泷河的河堤,是江竹松这个狗府尹修的,如今决了堤,若被朝廷知道,他的脑袋都保不住,哪敢放我们出去逃荒!” 瘦猴满脸愤怒之色:“这个狗官,朝廷杀不杀他我不知道,我倒想一刀宰了他!” 浓眉大眼的汉子又吐了口痰:“少吹牛逼,你连府尹家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你想办法再确认一下,这柳树上的活物到底是不是猪,别到时白忙一扬!” 瘦猴听得这话,不再骂淮州府尹,小心翼翼的爬下河堤,站在洪水边拨开柳树伸展过来的枝叶,往树上看去。 卡在树杈上的姜远,也听不太清岸上之人所说的话,浑然不知自己被当成了一头猪。 “救命…” 姜远张大了嘴,勉强发出了一丁点的声音来,而此时瘦猴也隐约的看得清楚了一些。 又听得如过山峰吹气一般的呼救声,瘦猴朝河堤上的汉子惊呼一声:“大…大哥,不是猪!他娘的,是个人!” 第639章 顶级翻译 瘦猴听得喝骂,拿着粪叉使劲挥打,将柳树伸展到岸边的枝叶打落,这回就看得清了。 瘦猴再三确认后,高声叫道:“大哥!还真是个人!” “晦气!” 浓眉大眼的汉子又啐了一口,在这受灾之年,人还不如畜牲值钱,本以为上游冲下来一头猪,却不料是个人,这不白耽误功夫么。 瘦猴也觉得白费功夫,骂骂咧咧的就往堤岸上爬,此时赖狗拿着一卷绳索兴冲冲的跑来,老远就叫道:“大哥,绳索来也!” 浓眉大眼的汉子与瘦猴一脸的郁闷,齐声骂道:“拽你娘的文,你识字么?你就来也?滚!” 赖狗不明白为何大哥与瘦猴突然就发火,小声问道:“咋了?猪跑了?” “什么猪!哪来的猪!老子看你才像头猪!那他娘的是人!” 浓眉大眼的汉子恼怒之情无处发泄,照着赖狗的脑袋就是一顿巴掌。 赖狗也傻眼了,顾不得挨打的疼,滑下河堤一看,卡在水中柳树树杈子上的哪有什么猪,分明就是个人。 那被卡住的人,还向他们挥手,看那虚弱的样子也是快要死了。 赖狗爬上堤岸来,对那浓眉大眼的汉子道:“大哥,那人还没死,咱们要不要救他过来?” 浓眉大眼的汉子还没答话,瘦猴却是一巴掌扇赖狗头上:“救什么救!咱们都快饿死了,拿什么救?” 浓眉大眼的汉子拧了拧眉:“瘦猴说得没错,如今水灾肆虐,死在洪水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咱们又缺吃的,就算救下他来,他也是饿死的命。”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摇头叹气不已,赖狗也再不提救人之事。 浓眉大眼的汉子与瘦猴说得没错,他们的小村子被淹了大半,田地里的庄稼也绝了收,如今就靠挖野菜活命。 整个淮州府受灾甚广,灾民无数,府尹江竹松又封死了所有出去的路口要道,灾民们想逃荒都无可能。 山上的野菜早被灾民挖得差不多了,再有几日就得啃树皮吃观音土了,自身都已难保,哪能救得了人。 三人不再往江面上看,转了身就往村子方向走。 走得百十步,瘦猴突然道:“我咋觉得心里这么不得劲呢?” 浓眉大眼的汉子停下脚步,嘀咕道:“那也是一条命呐,咱们要不回去?” 赖狗忙道:“大哥,猴哥,要不咱们还是救那人一把吧,咱们若是见死不救,良心难安哪!” 瘦猴侧头看向浓眉大眼的汉子,等着大哥做主,而他的脚尖已在无意识中,又转向了河边方向。 “也罢!” 浓眉大眼的汉子重叹一口气:“终归是命,他遇上咱们也是天老爷安排的,先救上来吧,后面是死是活,看他造化。” 三人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后,便再不迟疑,转身便奔至河边。 赖狗用绳子栓了块石头,往姜远所在的位置甩去,刚好落在树杈的之上,靠着石块的惯性,绳索牢牢缠住树枝。 瘦猴与赖狗使劲拉了拉绳索,确定不会脱落后,瘦猴才顺着绳索爬了过去。 “兄弟,你如何了?死了没有?” 瘦猴爬到树杈上时,姜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听得他发问,嘴角扬了扬,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以表示自己还没死。 “还能笑,想是一时半会死不了了。” 瘦猴先将绳索取了,绑在姜远的胸口之下,然后像拔萝卜一样,将姜远从树杈上拔了出来。 “兄弟,我要将你推下水去,你忍着点!” 柳树离岸边一丈,瘦猴要想救姜远,只能先将他推下水去,岸上的人才能将他拖上去。 “砰!” 瘦猴也不管姜远同意不同意,一把将他推下树去。 江岸边的水流虽然没有江心急,但也速度不慢,岸上的赖狗与浓眉大汉同时使劲,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姜远拖上岸去。 而瘦猴也不待赖狗再扔绳索过来,竟径直跳进急流中,一个猛子便扎到了岸边,水性好的离谱。 姜远本就要死不活,又被洪水一浸,被拖上岸去时,意识又模糊起来,在迷糊中听得这三人说了句:“先背回村去。” 姜远再次恢复意识时,只觉有人在给他喂东西,想是饿得狠了,连眼睛都来不及睁开,便大口吞咽起来。 “醒了!” 姜远听得有人说话,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瞳孔里的影像也渐渐清晰起来。 姜远只见得自己躺在一间破茅草房的木床上,一个二十出头穿着破烂衣衫的妇人坐在床沿边,手里拿着一个碗,正在给他喂野菜糊糊。 这妇人的身后,站着今日救他的浓眉汉子,以及瘦猴与赖狗。 边上还有一个六七岁,满脸污渍的小姑娘,正看着那妇人手里端着的野菜糊糊咽口水。 “兄弟,算你命大。” 浓眉大眼的汉子搓了搓手,低下身来问道: “幸好遇上我们,否则你这会就得在投胎的路上了,你叫啥名?哪个庄子的?” 浓眉大眼的汉子一连串发问,姜远动了动嘴唇,张口道:“我是…丰…侯…报官…” 姜远倒是说了,哪料声音根本发不出来,屋中几个都见得他嘴动,却是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姜远也是焦急无比,他落水失踪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家中的妻妾与父母恐是已经急疯了。 醒来后的首要念头,便是赶紧说出自己的身份,然后让浓眉汉子等人去官府报官,让官府派人救治自己的同时,也好通知家中。 谁料此时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来。 浓眉大眼的汉子挖了挖耳朵,凑近了些:“兄弟,你说啥?” 姜远的嘴一开一合,声音能发出一点,却是吐字极为不清晰。 浓眉大眼的汉子抓了抓脑袋,转头看向瘦猴:“这兄弟说的我听不清,你耳朵好使,你来听听?” 瘦猴上得前来,大声问道:“你叫啥?哪个庄的?” 姜远脸憋得满脸通红:“我…邑侯…官…” 瘦猴点点头听明白了,转头对浓眉大眼的汉子道:“大哥,他说他姓一,叫猴官。” 一旁的赖狗嘀咕:“有姓一的这个姓?猴官?这什么名字?” 浓眉大眼的汉子骂道:“天下姓氏多了去了,你还叫赖狗呢!他叫猴官有何不妥?” 瘦猴嘿嘿笑道:“这倒是缘分,我叫瘦猴,这兄弟叫猴官。” 赖狗却是道:“我觉得这兄弟穿的衣衫料子不差,说不得是耍猴的艺人也不一定。” “嗯,有道理!”浓眉汉子与瘦猴齐齐点头。 姜远大急,很想扯着嗓子喊:“我是丰邑侯,不是耍猴的!” 但奈何他哪里喊得出来,而浓眉大眼的汉子与瘦猴、赖狗,竟也不再问他是哪个庄的。 耍猴的江湖艺人么,走南闯北的,哪有什么固定居处,这就很合理了。 姜远挣扎着要起来,嘴一开一合,指着自己又是一阵比划,但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浓眉大眼的汉子见得姜远这么乱比划,又看向瘦猴:“这兄弟啥意思?” 瘦猴抓了抓脑袋:“他的意思是说,他的猴也被水冲走了,他难过。” 姜远听得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床上,有种生无可恋之感。 浓眉大眼的汉子见状,安慰道:“兄弟,你也别惦记你那猴了,你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猴儿没了就没了,以后再去抓就是。” 姜远只得咧了咧嘴,爬起身来伸手在嘴里沾了口水,在桌上写出来。 “哟,没想到兄弟一个耍猴的江湖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只可惜我们不认识。” 姜远听得这话,只得拱了拱手报以苦笑,现在他又说不了话,写的字也没人认得,实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那坐在床沿前的女子,端着碗又递了过来,也不说话,示意姜远继续喝。 姜远见得站在女子身后,那个只有几岁的小女孩,正不停的咽口水,便轻轻将碗推开,示意女子将野菜糊糊给那小姑娘喝。 那女子却是不发一言,还是将碗向姜远递来,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姜远一愣,不知这女子为何不说话。 浓眉汉子见得姜远的神情,解释道:“这是我媳妇云娘,她是哑巴不会说话。” 姜远见得这女子虽然衣衫褴褛,脸上也尽是污渍,但五官相貌却是极为周正,应也是一个漂亮女子,没想到却是一个哑巴。 姜远朝那女子抱了抱拳以示感谢,将她递过来的碗接了,转头又递向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见得姜远将小半碗野菜糊糊递过来,虽然很想喝,但却不敢接。 姜远咧了嘴露了个笑,也做了个吃饭的动作,硬将碗塞了过去。 想是这孩子饿得急了,拿过碗后再不犹豫,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末了还将碗舔了个干干净净。 浓眉大眼的汉子叹了口气,略带歉意的对姜远道:“猴官兄弟,你也看到了,如今这大水一来,田里的庄稼也完了,山上的野菜也挖干净了。 咱们村的人也快活不下去了,难哪。” 姜远何等心思,岂能听不出这话外之音,浓眉汉子这是在逐客了。 姜远环目四望,这间破烂的茅草屋不大,也没什么家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丝毫不夸张。 又见得屋中的所有人都穿得破烂不堪,面容黄瘦,便知浓眉汉子说的不徦。 姜远指了指浓眉汉子,而后又拱手,瘦猴翻译道:“大哥,猴官兄弟问你叫啥,他以后好报恩。” 姜远连忙点头,表示瘦猴这回翻译对了。 浓眉汉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报不报恩的不必多说,我叫周小鱼。” 姜远一愣,他没想到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叫这么个名。 周小鱼又指着瘦猴与赖狗:“他们一个叫瘦猴,一个叫赖狗,都姓周,咱们这村就叫周家村,皆是同一个姓。” 姜远又连忙朝瘦猴与赖狗拱手,随后就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想拿个物件给他们,以报救命之恩。 但此时的姜远那一身衣衫已烂成了吊带,与要饭的差不多,身上的玉佩、银子什么的,早就不知落到何处了。 姜远满脸歉意,只得将这救命之恩先行记下,强撑着就要下床。 如今到处是水灾,从刚才的野菜糊糊来看,周小鱼等人也已没有吃的了。 他们在如此情形下还将自己救了,已是天大的情份,哪能赖在这里不走。 周小鱼等人也不拦,只是默默的退后了一步,能不能活,皆看姜远自己的造化,大灾之时谁又顾得上谁。 姜远的双腿刚落得地,稍一用力,右腿便传来一阵巨痛,身形不稳之下便要摔倒,额头之上也浮出虚汗来。 周小鱼与瘦猴、赖狗连忙扶住,又将姜远给扶回了床上。 周小鱼眉头紧锁:“猴官兄弟,你这样式怕是不成。” 姜远摆摆手,又要起身,却被周小鱼按住:“猴官兄弟,你这右腿受了伤,此时到处是水患,你出去也是个死。” 周小鱼说着咬了咬牙:“罢了,猴官兄弟且在我家住上几日,待你腿上的伤好些了再走不迟!野菜汤匀一匀也还能撑上几日。” 姜远却是狂摇手,他岂能不知若是还有野菜挖,周小鱼等人又怎会挨饿。 刚才那一碗野菜糊糊,估计就已是最后的余粮了。 姜远还想下床,但刚才喝的那点野菜糊糊只是糊弄了一下胃,再者腿上的伤口又传来剧痛,哪有力气再起身。 姜远也不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的人,此时自己如此体弱,也不知道这是哪里,距离官府多远,贸然出去说不得真会没命。 无奈之下,姜远只得再次躺下,盘算着撑到自己能说话,或者能找到识字的人,再写了书信让人送去官府。 单凭手势交流,瘦猴这个翻译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屋外的雨下得渐渐小了,身心放松下来的姜远,正要迷迷糊糊的睡去,却听得屋外传来锣声,随后就是耀武扬威的呼喝之声。 周小鱼等人眉头一皱,正要出屋查看,茅草屋的破门却被猛的推开,一个村民打扮的老头冲了进来,慌声叫道: “小鱼,你们快躲躲,官府来征傜役了!别让衙差看到你们在家!” 第640章 强征徭役 周小鱼等人脸色一变:“山叔,官府为何要征徭役?!” 那老头急声道:“说是府尹大人要强征徭役修堤坝!” 周小鱼闻言咬牙骂道:“这个狗官早干嘛去了! 河堤塌了几十里,百姓淹死了这么多,田地都毁了,如今连活都活不下去了,这时候知道要修河堤了!” 瘦猴与赖狗满脸怒色:“这时征徭役,不是让我们去死么!” 屋内几人正低声怒骂着,破烂的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几个拿着马鞭的衙役迈着扬威步走进屋来,见得周小鱼等人,手中的马鞭一指: “哟嗬?你们这帮刁民,老子在外敲锣,你们是聋了么?都给我去晒麦场集合,老子要给你们这群不识字的刁民,念一念府尹大人发下的公文!” 瘦猴见得这些衙役左一口刁民,右一口刁民,忍不住怒声还嘴: “你们让去我们就要去么!咱们都快要饿死了,府尹大人管过我们么!” “哟嗬?你话挺多啊!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领头的衙役见得瘦猴居然敢顶撞,扬了马鞭抽了过去,在瘦猴的脸上抽出一道血痕来。 瘦猴捂着脸眼中怒火闪动,狠狠的盯着那几个衙役,拳头握得紧紧的。 周小鱼与赖狗也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怒道:“你们怎敢乱打人!” 领头的衙役挺着胸,冷笑道:“怎么?你们还不服?老子打你们是看得起你们!我看你们是皮痒了,老子给你们松松!给我打!” 几个衙役听得老大下令,挥了马鞭便朝周小鱼等人一阵乱抽。 周小鱼等人都是些庄稼汉,又连日来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怎躲得过这些膀大腰圆的衙役手中的马鞭,顿时皆挨了几鞭。 哑巴云娘已是吓得慌乱不堪,抱了女儿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却是不敢哭出声来。 那叫山叔的老头砰的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求情:“官爷别打了,咱们去就是,去就是…” 那几个衙役哪里听得进去,一脚将山叔踹翻在地,挥向周小鱼三人的马鞭舞得更快了。 周小鱼被打得急了,转身就要去拿砧板上那把缺了个大口子的菜刀。 瘦猴与赖狗此时已被抽倒在地,翻滚着身子往墙角处爬去,那里放着三把粪叉。 就在此时,那头领挥出的马鞭却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姜远不知何时下了床,瘸着一条腿挡在了瘦猴与赖狗身前,手已牢牢抓着了领头衙役挥过来的马鞭。 那些衙役见得姜远一个瘸子也敢出来阻拦,还抓住了马鞭,顿时大怒:“你这狗东西,敢挡老子,你也不想活了么!” 姜远嗓子说不出话来,便也不出声,右手牢牢抓住那衙役头领的马鞭,一双俊目中射出阴冷森寒的光来。 那几个衙役见得这目光,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心底生出一股奇异的错觉来。 就好像,眼前这个衣衫破烂还瘸了一条腿的年轻男子,似一头猛虎一般,那双眼睛里的杀气已快溢出来了。 “大胆!松手!” 这几个衙役怎肯在这样一个叫花子似的年青人面前露了怯,他那眼神再凶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一个瘸子。 领头的衙役使劲往回一用力,想将马鞭抽回去,却不料哪里抽得动。 姜远虽然仍然很虚弱,但他必竟是刀山火海闯出来的,又是老道的大弟子,手上怎会没点力道。 若不是姜远现在这个状态,这几个衙役恐怕早已躺下了。 那衙役头领见得收不回马鞭,也知遇上了硬茬子,但他却丝毫不怕,这小子敢反抗衙差,就是当场杀了又如何。 “好你个刁民,敢袭击官府衙差,给我抓回衙门!” 领头的衙役呼喝一声,喝令三四个衙差一起上。 此时周小鱼拿着菜刀,赖狗与瘦猴也拿了粪叉,同时大喝:“谁敢!” 这些衙差见得他们敢动家伙,唰唰几声也抽了长刀出来,用更大的声音暴喝:“你们想造反么!” 被打倒在地的山叔见得这情形,连忙抱住周小鱼的腰,哭喊着劝道:“娃儿快把刀放下,莫乱来啊!” 周小鱼脸上布着两道鞭痕,脸色也有些狰狞,手中拿着的菜刀却是握得更紧。 那几个衙役冷喝道:“把刀放下!否则格杀勿论!” 山叔见状转头又朝衙役们跪下磕头:“官爷勿怒,小老儿劝劝他们。” 茅草屋中这么大的动静,早已引起了许多村民们的注意,渐渐围拢了过来。 这些村民皆如周小鱼等人一样蓬头垢面,面上的表情也是麻木不堪,就像一个个稻草人一般,站在屋外看着。 那几个衙役见得这么多人围了过来,也怕此时动手杀人,会引起民变,便将长刀低了低,朝山叔喝道: “他们若不放下家伙,今天不仅要将他们格杀,整个周家村不论老幼都要去服徭役!” 山叔闻言,又忙站起身来扑向周小鱼:“娃儿,民不与官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云娘与兰儿想想啊!为村中的人想想,可不敢惹灾啊!” 周小鱼听得这话,转头看了一眼缩在墙角发抖的云娘与兰儿,手中的菜刀掉落在地。 赖狗与瘦猴也愤愤的将粪叉放了下来。 山叔又朝姜远拱手道:“这位壮士,您松手吧,小鱼他们救了您,您不要恩将仇报啊。” 姜远心底叹息一声,如今形势比人强,他一堂堂侯爷口不能言,腿也受了伤,若是与这帮衙役硬刚到底,吃亏的还是自己。 姜远握着马鞭的手一松,那领头的衙役收回马鞭后,扬了马鞭便要抽过来。 姜远屹立不动也不闪避,目光灼灼的看着马鞭抽过来。 那领头的衙役再次被姜远的目光吓着,下意识的不敢抽姜远的脑袋。 但马鞭都已挥出来了,若是收回去岂不失了面子。 “啪!” 马鞭结结实实的抽在了姜远的胸口,将本就成了布条的衣衫抽得更稀烂了,一股血色顿时浸透了出来。 此时这些衙役还不知道,只是这一鞭下去,他们的脑袋就已在刽子手那里登记了名姓。 姜远挨了一鞭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形摇晃了一下却是不倒。 “骨头倒是硬!” 那些衙役见得姜远挨了马鞭都没叫疼,且那眼神中的气势又极其骇人,竟然不敢再打。 山叔又连忙磕头:“官爷行行好,娃儿们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莫与他们一般见识。” 领头的衙役避开姜远的目光,冷笑道: “要不是府尹大人需要人修河堤,今日便将你们这些刁民全部抓去大牢!给老子去晒麦场集合!” 山叔又是作揖又是磕头:“这就去,这就去!” 衙役们耀武扬威了一把,也不敢逼得太紧,便将刀收了,朝山叔喝道: “你这老头,给你一刻时间,将所有人叫到晒麦场,若是少了一个人没来,老子是真会杀人的!” 山叔忙不迭的点头:“小老儿这就去!” 领头衙役又指了指姜远:“你小子骨头不是硬么,也去晒麦场待着。” 姜远也不言语,这些衙役不叫他去,他也会去的,他很想知道这些衙役这般嚣张跋扈的进村,抓灾民服徭役,到底为何这般着急修河堤。 衙役们挺着胸出了茅草屋,大摇大摆的去了,瘦猴与赖狗这才将粪叉恨恨的往地上一掷:“大哥,咱们杀了这些衙役,落草得了,反正都是一个死!” 周小鱼的脸也是满脸凶戾之色,又要去捡那把菜刀,显然他已动了杀心。 姜远见状,连忙蹦着脚过去,按住了周小鱼捡刀的手,使劲摇头。 姜远很清楚,若是周小鱼杀了这些衙役,就不是落草为寇那么简单了,而是造反了。 大周对于造反这种事,镇压起来是极为迅猛与狠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造的反,最终都会没命,大周是不会对造反之人有任何宽容的。 姜远又指了指云娘与兰儿,脑袋摇得似拨浪鼓,轻轻将周小鱼的手拨了开去。 周小鱼这回却是懂了姜远的意思,懊恼的低吼了一声,眼中的不甘之色更甚。 姜远见得周小鱼这眼神,也知劝服不了周小鱼,正如瘦猴所说,如今不管怎么做都是个死。 此时出去寻人的山叔又折返而回,劝道:“娃儿们,咱们先去晒麦场,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周小鱼与瘦猴、赖狗想了想,又各自叹息一声,摇摇头出了屋子。 姜远也捡了地上的粪叉当拐棍,慢慢挪到了屋外,只见得这个村庄并不大,不过三四十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有许多屋子都已经塌了。 大水过后,村中到处都是淤泥与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之味,苍蝇四处乱飞。 此时雨已渐停,乌云也慢慢散了开去,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慢慢往晒麦场聚集而来。 先前冲击周小鱼家打人的那几个衙役,手扶着腰间的长刀,站在晒麦场尽头的台阶之上,一脸嫌弃鄙夷的看着这群衣不蔽体的村民。 姜远一手持着粪叉,靠在晒麦场边缘位置的大石磨上,此时他最迫切的是想弄清楚,自己到底被漂到了哪里。 站在台阶上的衙役见村民们都聚了过来,这才大声说道: “尔等听好了,本班头来此,是传达府尹大人之命!” 村民们没人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站在几寸深的泥浆里像一根根木桩。 那衙役班头扇了扇在他面前飞来飞去的绿头苍蝇,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告来,念道: “淮州府为晓喻事,今奉本府府尹江大人之令,泷河县县令唐明志特令辖下各村…” 姜远听得这么个开头,不由得大惊失色,自己居然从状元溪漂到了淮州泷河县,算一算距离,差不多距离燕安六百多里,再往前二百里就是朱武关了。 姜远擦了擦额头的汗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说倒霉。 若说倒霉,姜远一路漂来,经过了济洲、楚州明阳湖,过了沄水,居然还没死。 若说庆幸,这一漂就漂到了六百里外,庆幸个毛线。 那衙役班头念了一阵,见得村民们还是没什么表情,骂了一声:“我倒是忘了你们这些刁民不识字了,这布告想来你们也听不懂! 这么说吧,府尹江大人令辖下各县,征调民夫修河堤,家有四口者抽其二,以此类推! 你们周家村有人丁一百七十余人,需负责三里河堤的修筑,限期十五日完工! 尔等明日前去上工,敢怠慢逃跑者牵连全家,延误工期者,哼哼,自己跳了沄泷河便是!” 这回村民有了反应:“官爷,我等已快饿死,哪有气力修堤,工期这么短,如何能成啊!官爷开恩哪!” 衙役班头冷笑道:“你们这群刁民,修河堤乃是千秋大计,怎可怠慢!你们这不是还没饿死么!老子实话告诉你们,这是府尹大人的死令,尔等只要还能喘气,就得给老子上河堤!” 第641章 逃荒 一众村民听得衙差班头这话,一些年轻的村民脸露愤色,周小鱼与瘦猴、赖狗更是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淮州府大面积受了洪灾哀鸿遍野,死了不知多少人,失了家园的百姓转眼之间成了流民。 泷河县县城里的粮价飞涨,据说已涨至五百文一斗,在路边卖儿卖女的人不计其数。 而淮州府却一直不开官仓赈灾,灾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已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现在还要让受了灾的百姓去修河堤,这摆明了是要村民们去死了。 “官爷,修河堤给吃的么?”一个年轻的村民弱弱的发问。 若是修河堤给口吃的,那这河堤也不是不能修。 衙役班头嘲讽道:“你们想屁吃呢!服徭役是尔等本分,还想要吃的!如今大灾,赈灾的粮都不够,哪有你们吃的!自带干粮去干活!” “官爷饶命啊!” 一众村民听得这话,不由得哭嚎起来,他们本就连野菜都没得吃了,还要服徭役,这还有天理么。 周小鱼已是双目圆瞪,双拳握得指关节发白,若不是顾忌妻儿,此时早就上去拼命了。 这班衙役也不再管村民怎么个想法,冷声道:“尔等记好,明日去江堤上报到!老子还要去下一个村,没时间与你们磨叽!” 一众衙役扬了扬马鞭,骑了高头大马扬长而去。 晒麦场上一时鸦雀无声,良久之后,人群中响起一声哭嚎。 接着更多的村民也跟着呜咽起来,哭声渐大,如同远处沄泷河里奔腾的流水。 这是绝望的控诉之音。 靠在石磨上的姜远也是愤怒至极,淮州府的府尹这么干,当真是百死莫赎。 但他现在却是什么也做不了,无力感同样也深深的笼罩着他。 刚才姜远也有想过,向这些衙役亮明身份,毕竟这些衙役是识字的。 但随即又想到,这些衙役鼻孔朝天凶神恶煞,只怕自己亮明了身份,他们也不会信。 现在自己这副模样,与村中的灾民没有任何区别,谁会觉得他是一个侯爷。 再者,那衙役班头先前还抽了姜远一马鞭,就算这些衙役相信他的身份,恐怕也会像以前肃江县的蒋平吕一般,为了自保而谋害自己的性命。 毕竟用马鞭抽打王侯,九族脑袋都得不保。 晒麦场上的村民渐渐散去,姜远也在瘦猴与赖狗的搀扶下回了周小鱼家中。 而周小鱼却是不知去向。 “猴官兄弟,你不是咱们村的人,不如你自个逃了吧。” 瘦猴唉声叹气的让姜远赶紧走,留在这里即便不饿死,也会被抓了丁。 姜远摇了摇头,此时他腿脚不便,又能去到哪里。 瘦猴见得姜远摇头,又叹道:“唉,其实你走与不走也没什么两样,府尹那个狗官为了不让灾民往别处逃荒,封锁了淮州府内所有要道,想出去难如登天。” 姜远很想问问瘦猴,淮州府尹江竹松为什么要这么干。 按常理来说,淮州府受了这么大的灾,不应该先全力赈灾才对么,为何又不准灾民们逃荒? 如今河堤塌了,洪水早就淹了农田,此时这么着急修河堤又是为哪般? 只可惜姜远的嗓子发不出声来,瘦猴等人又不识得字,又如何问得了。 再者,即便问了,瘦猴他们只是一些普通村民,又怎会知道府尹大人为什么这么干。 姜远无力的躺倒在床上,看着周小鱼的媳妇云娘,在火堂前守着一个瓦罐熬野菜汤。 她的女儿兰儿蹲在一旁,眼睛紧紧的盯着瓦罐里的菜汤,使劲咽口水。 天色将夜,茅草屋中没有灯烛,只有火堂里燃烧的木柴发出的微光,照在云娘与兰儿那瘦削的脸上,忽明忽暗。 天完全黑下来时,周小鱼回来了,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年轻的村民,以及白天来过的山叔。 一群人围坐在火堂前,都皆有些沉默,只有兰儿大口喝野菜汤的声音。 “小鱼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一个年轻的村民打破了沉默。 瘦猴也道:“大哥,咱们不能等死啊!官府就是想逼死咱们!” 周小鱼偏头看向山叔:“叔,如今只有一条路了,你同意么?” 山叔看着火堂中渐渐熄灭的火焰:“你是想落草?” 周小鱼点点头,咬牙道:“狗官不将我们当人,不落草也是个死!” 赖狗小声道:“大哥,现在淮州遍地灾民,咱们落了草又能去抢谁?咱这一片地,地主老财倒是不小,但他们都是高墙大院,又有家丁护卫,咱们也抢不了!” 赖狗这话又让众人一阵沉默,他说的一点没错,如今到处是灾民,遇上了谁抢谁还不一定。 单凭他们这十几个走路都打漂的村民,恐怕连地主老财家的院墙都翻不进去。 周小鱼深吸一口气:“即便落不了草,咱们也要逃!留在村中就是个死,修河堤也是个死,咱们往汐山逃,就是挖草根也好过死在这!” 一众年轻村民互相看看:“好,咱们现在就逃!” 山叔却是有些犹豫:“汐山距咱们这四五十里,咱们村中的家人老小怎么办?如果被官府抓回来,咱们都得完。” 周小鱼沉声道:“现在还怕那么多做甚?村中的老小一起逃了便是!” 山叔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那好,现在就走!” 一众村民散去,瘦猴与赖狗也各自回家,周小鱼与云娘也忙着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破烂的茅草房中,连一件多余的衣衫都没有。 周小鱼将一把柴刀别在腰间,又将那把缺了口子的菜刀让云娘拿了,这才想起来床上还躺着个姜远。 “猴官兄弟,咱们要往汐山逃,你如愿意跟我们一起,那便就一起,不愿就自行离去。” 姜远忙点了点头,此时肯定要跟着一起走,留下就是等死。 亥时时分,盘聚在天空的阴云彻底散去,皎洁的月光洒满整个大地,周家村的村民们就着月光,扶老携幼的往村外逃去。 赖狗拖了一辆板车,让姜远与他的瞎眼老娘,周小鱼的女儿兰儿坐在上面,在满是淤泥的村道上缓慢前行。 借着朦胧的月光,姜远隐约看见道路两旁的淤泥中趴伏着一些,似人形的肿胀之物,阵阵恶臭随风飘荡,闻之令人作呕。 姜远跟着周家村的村民们一路逃来,上得官道后,发现官道上逃荒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皆是往汐山方向。 姜远刚才听得赖狗的瞎眼老娘说,汐山在沄泷县与朱武关的交界处,到了那里,即便是挖草根,也是能活命的。 如今这么多人往汐山跑,显然这些灾民与周小鱼等人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这么多人,恐怕汐山的草根早被挖没了,因为汐山其实并不大。 在官道上又行了二十里后,突然前面的灾民慌乱的往回跑,还伴随着哭喊与惊叫之声。 “不好!前面有衙差拦路抓人!” 瘦猴从前方的灾民队伍里慌乱的跑了回来,大声叫喊。 周家村的村民顿时慌成一团,调了头便往回跑。 但此时已经晚了,前方官道上一片火把闪动,几十个衙差与数百穿着乡军号衣的兵卒,像赶羊一样,将众多灾民往一处赶。 灾民们叫喊着四散而逃,又怎跑得过这些衙差与乡军,除了少数灾民跑了出去,大部分人都被围住了。 赖狗也想跑,奈何他板车上拉着姜远与他的瞎眼老娘,还有一个兰儿。 慌乱之下,赖狗拖着板车调头时,车轮卡在一个泥坑之中,却是怎么也动弹不了。 赖狗大急之下用力拖拽,谁料想板车一歪,整辆车翻下路面去,姜远与赖狗的瞎眼老娘,兰儿齐齐摔下路边的高坎。 “娘!”赖狗站在官道上大喊一声就要往下跳。 就在此时,乡军已冲了过来,一刀鞘砸在赖狗的脑袋上,将他打翻在地。 而周小鱼与云娘见得板车翻了,大急之下也要下土坎寻兰儿。 但此时他们哪还下得来,如狼如虎的乡军将他们一围,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打。 周小鱼与瘦猴想反抗,回应他们的却是更猛烈的拳脚。 哑巴云娘啊巴阿巴的叫喊着,死死趴在周小鱼身上,将他护住。 而摔下土坎的姜远只觉脑袋疼痛不已,伸手一摸后脑勺,粘粘糊糊的还有腥味,大概率是脑袋撞石头上了。 姜远强忍着疼痛,低头一看,六岁的兰儿摔在自己怀里,却是已经晕过去了。 赖狗的瞎眼老娘则摔在离姜远一尺来远的地方,脑袋下已是血流一地了。 姜远伸过手去一触赖狗老娘的鼻息,却是发现她已没了呼吸。 此时官道上大乱,惨嚎声与哭喊声四起,瘦猴与周小鱼已被打得昏厥了过去,云娘也被人踹翻在地,额头鲜血淋漓。 此时,衙差中走出一个穿着皂色衣衫的小吏来,冷声道:“好一群刁民,今日才向尔等传达府尹江大人修筑河堤之令,你们竟敢跑?县令唐大人早有预料了!” 一二千的灾民哭喊着跪倒在地,求道:“官爷放过我们吧,我们实是快饿死了…” 那小吏哼道:“你们就是饿死,也要给我死在河堤之上!” 灾民们听得这话,一些人慢慢站起身来,眼中的戾气慢慢浮现,吼道:“乡亲们,这些狗官不让我们活,咱们与他们拼了!” 那小吏闻言脸色一变,喝道:“谁敢!” 此时的灾民已是退无可退,更多的人站了起来。 冲突就在片刻间爆发,灾民们一拥而上,朝围堵他们的衙差与乡军冲去。 那小吏见得这么多灾民要拼命,厉声喝道:“他们要造反,格杀勿论!” 数百乡军与几十衙役抽刀的抽刀,举枪的举枪,可怜这些灾民只有怒火,却哪有力气,顿时惨嚎声一片。 姜远在土坎下看得目眦欲裂,这些畜牲竟朝灾民下死手。 此时兰儿突然醒转,张嘴便要哭,姜远连忙捂住她的嘴,此时若发出声响,他与兰儿都会没命。 “老子定要灭尔等九族!” 姜远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浮起,在心底怒吼一声,抱着兰儿悄悄往荆棘里钻。 一柱香之后,官道上的惨嚎之声渐渐平息,众多的灾民身首异处,在官道上躺了一片。 还有许多不敢反抗的灾民跪在官道上,已被吓破了胆,哪有半点反抗的勇气。 那小吏用手捂了口鼻,冷声道:“一群刁民还想造反?!将这些剩下的刁民,押去河堤修堤!” 一众乡军上前,挥舞着滴血的刀,喝道:“麻溜的走!” 先前被打晕过去的周小鱼与瘦猴、赖狗等人,却是逃过了刚才的死劫,此时悠悠醒转,见得官道上死了这么多人,急忙各自寻找自己的亲人。 云娘见得周小鱼醒来,流着泪扑了上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见得彼此都还活着,不由得哭出声来。 一个衙役见状,一脚将周小鱼踹翻在地,两个乡军拖了他便走。 “干什么!放开我!” 周小鱼死命挣扎,却被一个乡军一拳打在肚子上,将他打成了一只大虾:“不想死就去修河堤,否则你的下场跟他们一样!” 周小鱼与瘦猴、赖狗,以及更多的青壮灾民,就这般被强行拖走。 云娘哭着想要上前阻拦,却被衙役一脚踹翻了出去,脑袋一偏也不知是死是活。 “云娘!” 周小鱼见得云娘被踹翻,使劲挣扎大吼,迎来的却又是一阵拳脚。 衙役与乡军,押着上千的灾民渐渐远去,清冷的月光照在官道上的尸首,以及嚎哭的老弱妇孺身上,凄惨无比。 姜远瘸着一条腿,抱着兰儿爬上来的时候,见得这幅惨景,不由得怒吼咆哮。 “淮州府尹!沄泷县令,你们给本侯等着,本侯不灭你们十族,我姜远便枉为人子!” 目光空洞的兰儿听得姜远的吼声,双手抱了他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 姜远此时才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第642章 结伴求生 姜远捂着兰儿的眼睛,在官道上一阵翻找,见得官道上的灾民尸首中,有不少是周家村的村民。 那个叫山叔的老者也未能幸免,仰天躺倒在地,一双已变成淡灰色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中还残留着绝望与惊恐之色。 姜远双目通红,看着满地的尸首,胸膛剧烈起伏。 这些村民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只想去汐山挖草根活命,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却因不愿去修河堤,就落得如此下场。 姜远借着月光,找着倒在路旁的云娘,伸出两指在她鼻下一探,发现她还有呼吸,连忙掐住她的人中使劲按了按。 云娘闷哼一声悠悠醒转,见得面前蹲着的是姜远与兰儿,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娘…” 瘦弱的兰儿扑进云娘怀里,也跟着大哭起来。 云娘紧紧抱着兰儿哭了一阵,突然拉着姜远的衣袖,指着衙役押着周小鱼等人消失的方向,‘阿巴阿巴’的比划着。 姜远却是摇摇头,沙哑着嗓子低声道:“现在救不了你丈夫等人,咱们得赶紧走!” 云娘见得姜远能说话了,布满泪水的脸有些惊讶,也有些失望,但她也明白,就算姜远追上去也是被杀或被抓的下场。 姜远有些急切,也顾不得礼法,半抱着将云娘拉了起来,辨了辨方向,又朝高坎下爬了下去。 如今洪水虽渐渐退去,但灾难只会更严重,秩序会越来越乱。 云娘有几分姿色,兰儿是个女童,也是值钱的,若是落入其他怀有歹心的灾民或恶棍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官道上还有许多的老弱妇孺,跪坐在死去的亲人尸首前嚎哭,但姜远却是无能为力,眼前只能先护住周小鱼的妻儿。 周小鱼等人于他有救命之恩,姜远怎能不报。 云娘抱着兰儿,被姜远牵着手爬下高坎,在水深及膝的麦田里艰难往前走。 三人时不时的摔倒在水中,却是一刻也不敢停。 麦田中的水浑浊不堪,且还有些冰凉,刺激得姜远腿上的伤口阵阵剧痛,只淌水走了数里,便再也走不动路,一屁股跌坐在水里。 云娘大急,连忙将兰儿放了下来,将姜远的胳膊搭在自己瘦弱的肩头上,扶着姜远前行,让兰儿在后面跟着。 云娘只与姜远认识不过一天,但却不肯扔下他带着兰儿独自逃命。 或许对她来说,身边有个男人,可以壮一壮胆气,也或者是因为她天性善良的缘故,不忍扔下姜远。 尽管这个男人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 姜远也并未说什么‘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之类的话,他知道要想云娘与兰儿活下去,想要淮州的灾民活下去,自己就不能死。 “云娘,知道县城在哪个方向么?” 姜远强忍着疼痛问道。 云娘听得县城两字,连忙比划摆手,意思是说现在怎能去县城。 姜远却道:“咱们要活下去,必须要去泷河县城,你听我的。” 云娘本就不知道该往哪逃,她只是本能的害怕去往县城。 泷河县县令都在官道上来抓灾民去修河堤了,此时再去县城怎能讨得了好。 但听得姜远说,要想活命必须得去泷河县城,也便听了,往西北面指了指。 姜远点点头:“咱们去县城!” 三人又在泥水里淌了两个时辰,直至天亮才从那片被水淹了的广袤麦田中,爬上了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头,顿时瘫在地上连手指都不想动。 姜远此时又累又饿,从被周小鱼等人从沄泷河救上来,到得现在,只喝了半碗野菜糊糊,哪里还有得多少力气。 云娘也没好到哪去,她本就瘦弱,又要扶着姜远带着兰儿,消耗的体力更大。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座小山,山上的泥土早被翻得稀烂,想来原先是有些植被的,但现在连根草也没有,应该是被逃荒的灾民们挖光了。 但好在此地已离县城不远,已经可以看到被一条护城河环绕的县城轮廓了。 姜远强撑着坐起身来,环目四望之下,入眼可见之地尽皆是被洪水淹过的泥黄之色。 不远处通往县城的官道上,携老扶幼的灾民茫然的走在路上,时不时有人倒下去,便再也起不来。 姜远发现这些逃荒的灾民,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极少,应该都被赶去修河堤了。 姜远从山下的官道上收回目光,擦了擦额头的汗,掀起右腿的裤脚一看,只见得整条右腿已肿得极其巨大。 伤口处还渗着绿黄色的脓液,恶臭阵阵,若再不治,这条腿恐怕是要保不住了。 “走!咱们想办法快点进城!” 姜远爬起身来,回头去拉云娘时,却见得她徒手在泥土里快速翻找着,从泥土里抠出两条小蚯蚓来。 云娘将其中一条蚯蚓递给兰儿,兰儿想也没想便往嘴里送。 云娘见得兰儿吃了,将剩下的一条小蚯蚓递向姜远,示意他吃下去。 姜远看得这一幕,不由得落下泪来,他知道云娘与兰儿都饿,却仍是毫不犹豫将挖到的蚯蚓给他。 这个女子的心,竟善良到了这一步。 姜远勉强笑了笑,将云娘递过来的蚯蚓推了回去:“我不饿,你们吃。” 云娘摇头比划着,再次将蚯蚓递了过来,示意姜远吃下去。 姜远擦了把眼泪,捏起那条蚯蚓扔进嘴里,土腥味很浓重,但更浓重的是云娘的善意。 云娘接着在泥土里翻找,直到再也翻不出蚯蚓后,才搀扶着姜远领着兰儿下了小土山,回到了官道之上,逆着逃荒的灾民,往县城而行。 “小哥,不要去县城了,你们去了也进不得城去。” 一个牵着个孩童的老者,见得姜远三人反方向而行,好心提醒。 姜远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咱们遭了这么大的灾,官府就算不设粥棚赈灾,还不能让我们进去要个饭么?” 那老者叹息的摇摇头:“整个泷河县受了水灾,死了不知多少人,你看看…” 老者指着官道边倒着的尸首,老眼含泪:“到处是死人啊,县令大人怕瘟疫传到城中,早将城门关了,如何进得去。 官府又不赈灾,咱们只有走到哪算哪了,听说想出淮州府地面都不行,造孽啊…” 姜远眉头紧皱:“多谢老丈提醒,我们想去试试。” “那你们可要小心了,县令正在征徭役,你这后生若被抓去修堤,你媳妇与你娃儿更难活命。” 老头见劝不动姜远,摇了摇头牵着孙儿蹒跚着继续往前走去。 云娘虽不会说话,但听得那老头的话后满脸的担忧,拉着姜远也要往回走。 姜远轻声安慰:“没事,咱们不从城门进。” 县城四门既然关闭了,肯定是进不去了,但姜远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当初他与三喜、许永茂在肃南府的肃江县时,县令蒋平吕为捉拿他们,紧闭了城门严防死守,不也让他们钻进去了么。 如今泷河县只是关闭城门防止灾民入城,城头上的防守要么没有,要么极少,未必会有多严实。 姜远之所以非要进泷河县城,是因为县城中有盐业总司的直营分号。 如今他身上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东西,去泷河县衙肯定会被当成流民打出来。 姜远猜测,淮州府尹江竹松不让辖下灾民逃荒出淮州府地面,又急着修河堤,肯定是怕朝廷知道些什么。 他若贸然上泷河县衙,即便报了身份,泷河县令恐怕也会装作不识,还有可能将他当成流民弄死,以防他知道真相。 大灾之年,死几个流民谁会在意呢? 而盐业总司的直营分号则不同,大多掌柜都是姜远与沈有三任命的。 虽然姜远不管盐业总司的事务已快两年,且盐业总司的掌柜实行的是轮换制,但他还是想进城赌一把。 姜远与云娘、兰儿深一脚浅一脚的到得城门之下,果然见得护城河后的城门紧闭。 城头之上只有一两个衙役懒懒的靠着垛口晒太阳,而且还是背着身的。 姜远心里有了底,带着云娘与兰儿绕开城门,顺着护城河而行。 想来是发洪水的缘故,从沄泷河引水至护城河的源头被堵了,宽三丈、深一丈的护城河里,水并不多。 这就给了姜远可乘之机。 通常有护城河的城池,城内都会设有排涝排污的暗渠直通护城河,姜远绕得不多远,便找到了一个隐蔽在城墙根处的暗渠。 这个暗渠往日里本应该是淹在水下的,由于护城河的源头被堵了,护城河的水量减少之下,已露出了大半个孔洞。 姜远让兰儿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与云娘滑下河底,淌着过胸口的水到得暗渠前,由他打前阵当先爬了进去。 暗渠并不宽敞且阴暗,一大堆被淹死的耗子,肿胀着大肚子浮在水面之上,恶臭弥漫令人闻之欲呕。 姜远三人只能爬着前行,仅能勉强将脑袋仰出水面,众多的死老鼠擦着他们的脸漂来漂去。 姜远心中万马奔腾,他到这大周之后,似乎与钻洞有着不解之缘。 在章夷县挖地道,在肃江县钻城墙洞,到得这泷河县还得钻这暗渠,这是第三次了。 这暗渠极长,也不知道通向哪里,此时又看不见事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爬。 爬得大约五六丈,姜远触碰到了一排铁条,立时心下明了,估摸着可能已爬过了城墙。 而这些突然出现的铁条,应该是防止战时敌军,从暗渠潜入城内而设的。 姜远摸索一番,只觉这铁条已是腐蚀不堪,当下侧了肩便撞,只撞得三五下,还真给他撞断了三根铁条。 “云娘,兰儿,抓住我的衣衫,咱们已经进城了,再坚持一小会。” 姜远感觉身后的云娘与兰儿牙齿直打颤,估计体力已经快不行了,连忙出声安慰。 姜远话刚说完,就觉一大一小两只手抓紧了他的衣衫,这才放下心来。 当姜远等人从一块未盖好的石板下钻出来时,日已西垂了。 此时的泷河县城中,到处都是在城门未关闭前逃进来的灾民,他们三人混在灾民中倒是丝毫不起眼。 姜远顾不得休息,带着云娘与兰儿便向城中主大街走去。 他记得三年前沈有三曾说过,不管在哪个州府开盐业直营店,必须要选最繁闹的街道,开最大的店铺。 姜远现在只需前往泷河县主街道,找着盐业总司的门头便行。 姜远三人到得主街,见得这里的灾民更多,街道两旁躺满了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的可怜之人。 更有一些年轻的女子或孩童在头上插了草标,跪在街道两旁,只需半斗粟米,便可买走一个。 姜远也不多看,一手牵着云娘,一手牵着兰儿,在主街上寻找盐业总司分号的铺子。 “哎,那汉子,你这婆娘与娃儿卖不卖?” 三个穿着粗布麻衣,赖头赖脸的泼皮拦住姜远与云娘、兰儿的去路。 那三个泼皮也不等姜远答话,伸手就去挑云娘的下巴:“哟,还算标志。” 云娘被吓得惊慌失措,拉着兰儿躲在姜远身后瑟瑟发抖。 姜远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见得这几个泼皮打云娘与兰儿的主意,怒道:“回家买你娘去!” 三个泼皮闻言大怒,从腰间抽了短棍在手,骂道:“你这瘸子,给脸不要脸!老子好心帮你,你敢骂我们!” “滚!” 姜远怒喝出声,将云娘与兰儿护在身后,拳头已是紧握。 “你这汉子,你养得了你婆娘与娃儿么!老子能出点粮买她们,你得磕头谢我们!” “嘿嘿,在我们的地盘上,敢让我们滚!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不知道爷爷是干嘛的! 咱们打死你就像打死一条狗!你死了,你的婆娘与娃儿还是我们的!” 三个泼皮阴笑着,挥了棍子便要朝姜远的脑袋上砸来。 此正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第643章 反杀 姜远早有防备,在三个泼皮挥棍打来之时,已当先出手,一拳打在其中一个泼皮的鼻梁之上。 只听得一声闷响,那泼皮的鼻梁骨竟被打断了,可见姜远含怒出手之下,用上了所有的力气。 那泼皮惨嚎一声,捂着鼻子便往后倒去,痛得死去活来。 另两个泼皮没想到要死不活,还瘸了条腿的姜远,竟然这般凶悍,吃惊的同时瞬间暴怒,拿着短棍狠狠的砸了下来。 姜远本就体力不支腿脚不便,此时哪里躲得开。 见得短棍砸来,姜远也只是偏了偏头,将脑袋躲了开去,肩头却是挨了狠狠两棍。 姜远闷哼一声,站立不稳之下摔倒在地,云娘与兰儿见状,哭喊着要去护姜远,却被两个泼皮一脚踹开。 “给我打死他!” 先前那个鼻梁上挨了一拳的泼皮,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挥着短棍朝姜远打来。 双拳难敌六手,更何况姜远腿上有伤,且又累又饿,哪里还得了手,只得用手护了脑袋挨打。 一棍又一棍的打在姜远身上,发出锤打破麻袋般的声响,云娘再次扑上来相护,仍旧被那几个泼皮踹翻在一边。 云娘阿巴阿巴的哭着,朝坐躺在街道两旁的灾民们磕头,希望他们能帮一帮姜远。 但没有人动弹,那些灾民空洞的眼神,麻木得没有一丝波澜。 云娘绝望了,紧紧抱着嚎啕大哭兰儿,又向那三个泼皮磕头,求他们放过姜远。 就在此时,原本护着头脸挨打的姜远,瞅准一个空档,双手抱住其中一个泼皮的双脚,用力一拽,将其拽倒在地。 姜远双目血红,在那倒地的泼皮来不及起身之前,扑在了他的身上,挥了拳头便照着他的眼睛砸了下去。 那被姜远压住的泼皮,只觉眼眶一阵剧痛,右眼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姜远快速出拳,又一拳砸在他的另一只眼睛上。 另两个泼皮惊呆了,他们哪想到即将被打死的姜远,竟突然爆发出了这么大的力气。 “松手!” 那两个泼皮短暂的错愕之后,短棍挥得更快,往姜远的背上砸去。 姜远似无所觉,一拳又一拳的轰在被他压倒的那个泼皮脸上,直打得那泼皮桃花朵朵开,有出气没进气。 另两个泼皮看得不禁发怵,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凶狠的人。 而此时姜远已捡了地上的短棍,反手就打在另一个泼皮的膝盖上。 “咔…” 一声脆响,膝盖骨碎了,那泼皮惨号一声翻倒在地,捂着膝盖嚎叫不休。 剩得的那一个泼皮大惊失色,挥了短棍便朝姜远的脑袋砸来。 姜远躺在地上避无可避,被那泼皮的短棍砸个正着,只觉脑袋轰轰作响。 剧烈的眩晕与疼痛之感传来的同时,鲜血从脑袋上滑至脸颊,再滴落在街道的石板上。 姜远此时什么念头也没有,要说有那就只有一个,便是要死也要先弄死这些泼皮。 人的潜能其实是无限大的,此时姜远又似回到了在回南关杀敌那般,在脑袋挨了一棍后,不但没晕没死,反而暴发出一股巨大杀气。 那泼皮见得姜远都已血流满脸,仍不肯倒下,也不由得心慌起来,竟不敢再打。 而姜远已在暴走当中,竟然硬生生的站了起来,挥着手中的木棒朝那泼皮砸了过去。 师出名将,战阵上杀过不下百人的姜远,即便此时有些失去理智,但出手时肌肉仍自带了记忆,自带了招式。 含怒出棍之下,哪是这泼皮能躲得开的。 “啵…” 短棍就似砸在西瓜上一般,那泼皮连吭都未吭一声,便软软倒了下去。 此时还剩得一个抱着膝盖哭嚎的泼皮,见得片刻之间姜远连杀两人,被吓得惊恐万状,拖着断腿在地上疾爬。 姜远踉踉跄跄的拖着瘸腿,提着滴血的木棒一步一步的向那泼皮走去。 “不要杀我!我错了!好汉饶命…” 那泼皮一边哭喊着求饶,一边没命的往前爬,此时的姜远满脸是血披头散发,如同恶鬼一般,谁人不怕。 姜远一言不发,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像蛆一样爬动着的泼皮。 结果已经注定,那泼皮又怎有活路。 姜远打完最后一棍后,手中的木棒也掉落在地,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激烈的搏杀之后,姜远只觉三魂快要脱体,挨了一棍的脑袋也愈发的沉了起来,此时他只想就这样躺着,再也不想动弹。 在一旁流泪不止的云娘扑了上来,半扶起姜远,用衣袖将他脸上的血擦去,嘴里阿巴阿巴的喊着,让姜远不要睡去。 姜远咧嘴一笑,神志又恢复了一丝清明:“快走,一会官府就要来人了。” 云娘见得姜远醒来,忙与兰儿扶了姜远便走,但奈何姜远此时气力全无,已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云娘大急之下,抓着姜远的衣领往后拖,六岁的兰儿见状,抹了把泪也抓着他的衣角帮忙。 云娘虽然是个哑巴,但她却是不傻,姜远当街连杀三人,虽然是出于自卫,但必竟死了人。 如若姜远被捉进衙门,只有死路一条。 奈何云娘本就瘦弱,又饿得头晕眼花,尽管她已使尽了力气,又哪能拖得动牛高马大的姜远。 云娘却不肯放弃,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拖着,而道路两旁的灾民们依旧麻木的看着。 不管是死了人,还是云娘哭着拖姜远,似乎都激不起这些灾民半点反应。 如今是大灾之年,城中打架斗殴出人命的事常有发生,每日里也有灾民饿死,谁又管得了谁。 从姜远怒杀三个泼皮,到云娘将姜远拖出十几丈远时,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竟然没有衙差出现。 想来,现在所有人自己都顾不过来,谁又会去管闲事,也便没有人去报官,衙差也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这里死了人。 姜远在被云娘拖着爬的这段时间里,力气又慢慢恢复了一些,睁开眼一看,恰好见得边上的一间店铺门头上,挂着写有“盐业公司”四个大字的金字招牌。 讽刺的是,盐业总司的店铺距离他与泼皮搏杀的地方,不过二十来丈远。 先前若是快得几步,就避免了不必要的拼杀。 姜远拍了拍云娘的手,示意她去叫盐业总司分号的大门。 云娘见得姜远的示意,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盐业总司分号那两扇紧闭的大门,有些不敢上前。 “别怕,去叫门。” 姜远又咧嘴笑了笑,安慰着云娘。 云娘鼓了鼓勇气,爬上盐业总司分号门前的台阶,抬了手拍了几拍大门,里面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云娘咬了咬银牙,加重了点力道,使劲拍在大门上。 “谁啊!” 这回门内有了动静,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了出来,大门也被猛的拉开。 一个伙计模样打扮的小厮开门一看,见得是一个脏乱不堪衣衫褴褛的女子趴在门前,怒道:“都说没粮没粮!咱们是卖盐的!你这女子快走!” 那小厮说着便要关门,云娘连忙抵住,手指着台阶下的姜远唔唔的比划着。 那小厮嫌弃的看了一眼满身污泥与血渍的姜远,对云娘低喝道: “我说你这女子,你男人要死了就死远点!找我们盐行做甚!找大夫去!” 云娘抵着门不松手,依旧指着姜远朝小厮比划。 那小厮更怒,抬脚就要踹云娘。 “那小厮,你敢踹她,我要你的命!去将你们掌柜找来!” 姜远强提起一口气来,朝那小厮喝道。 那小厮见得一个灾民也敢喝斥他,顿时更怒:“你个臭要饭的,你当老子不敢踹你婆娘么!” “怎么回事?不得无礼!” 小厮抬脚要踹时,屋内传来另一个的声音,将他喝止住。 一个穿着绸缎、头戴席帽的老头出得店来,皱着眉头对那小厮道:“灾民也是人,咱们帮不了他们不帮就是,怎可打人?” 那小厮一脸不屑,却又不敢反驳,躬了身道:“掌柜的,我都那这女子说了咱们是卖盐的,店中无粮,可这女子抵了门不走,那台阶下的汉子还威胁小的。” 那掌柜叹了口气,对云娘道:“姑娘,非是我们不帮你们,若是往日你来店中,饭是有得吃的,但如今这般情形,我们店中也无余粮,你们还是去别处吧。” 云娘阿巴着摆手,又指向姜远。 “李掌柜,好久不见了。” 姜远又提了口气,喘着粗气叫道。 李掌柜一怔,似觉这声音有些耳熟,连忙提了袍摆奔下台阶来。 姜远将脸上散乱的发丝撩了撩,对李掌柜露齿一笑:“李掌柜,可还认得我?” 李掌柜惊疑不定的蹲下身来,眼前这个满脸污血与泥渍的男子,怎的这么面熟。 李掌柜拿了衣袖在姜远脸上使劲擦了擦,定睛一看,被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侯爷!是您么?!您怎落得这般境地!!” 第644章 怀恨在心 姜远无力的摆摆手:“李掌柜,闲话后边再说,快弄我进店里去。” 李掌柜这才回过神来,扭头对那小厮喝道:“没眼力的东西!愣着干什么,过来扶侯爷一把!” 盐店小厮见得掌柜一口一个侯爷的叫着,有些发懵,他是泷河县本地人,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泷河县令。 侯爷什么的,只是听说过,他还真不太相信眼前这个乞丐一般的男子,是什么侯爷。 但掌柜的让他扶,他又不敢不听,捂着鼻子有些嫌弃的过来搀扶。 李掌柜见这货这般态度,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小厮脸上,骂道:“让你扶一下,你这什么表情,滚!” 那小厮挨了一巴掌,捂着脸道:“小的这不来扶了么!” “不需要你了!”李掌柜喝骂一声,扯着嗓子朝店内喊道:“张二,李五出来帮忙!” 话音刚落,店内奔出两伙计来,见得李掌柜在亲自扶人,想也没想便接了过去。 那挨了打又挨了训斥的小厮,满脸愤恨之色的退到了一边,嘴唇无声蠕动,也不知道在说些啥。 李掌柜也不去管那小厮,与张二、李五将姜远抬进了店里。 后又命张二扶了云娘抱了兰儿进来,便砰的一下又将门关了,拿了根顶木将门顶住。 李掌柜将姜远扶到椅子上坐下,细细一看,见得姜远满身是伤。 不仅右腿肿得极大,手掌上也满是水泡破裂的印记,脑袋上还有新伤,便连忙又命张二去请大夫。 云娘抱着兰儿,却是不敢坐在干净的椅子上,蹲在姜远的身后,怯弱而又紧张,连头都不敢抬。 姜远低头看看云娘与兰儿,对李掌柜道 :“老李,有吃的没有?” 李掌柜忙不迭的点头:“有!有!李五,快去厨房拿些馒头,再让人煮些米粥,快!” 李五见掌柜这么急切,怀疑是他的亲戚来了,献殷勤的说道:“掌柜,要不炒俩菜吧?” 李掌柜挥手道:“炒什么菜,侯爷等人现在不宜吃油腻之物!” 李五听得这话,连忙转身进灶房拿来七八个白面馒头,递到姜远面前:“公子,馒头来了。” 李掌柜却先接了馒头,对李五道:“什么公子,这是丰邑侯!侯爷!” 姜远摆手道:“老李,暂不要称我为侯爷,我到此之事,你需保密。” 李掌柜一怔,心下急转,姜远这般样子出现在泷河县,难不成是为了那事而来? 李掌柜心里这般想着,却又泛起了嘀咕: “就算是为了那事儿来的,也没必要弄成这样吧?难道,有人知他来意,要害他?才使得侯爷落了难? 若如是此,泷河县恐怕要死不少人了。” 李掌柜想到此处,脸色一正:“您放心,小的定然保密!” 姜远拿过两个大馒头,向云娘与兰儿递了过去,柔声道:“云娘、兰儿快吃。” 兰儿早就看得那大白馒头直吞口水,但馒头在李掌柜手里,她又不敢拿。 此时见得姜远递过来,一把抓过便往嘴里送,转瞬间就将一个大馒头吃了下去。 云娘见得女儿这般,将自己手里的馒头又递给兰儿。 兰儿虽然还想吃,但却也极其懂事,摇着小脑袋:“娘吃,兰儿不饿了。” 姜远见状,又拿过两个馒头递给母女俩,云娘却是伸手挡了回去,示意姜远自己吃。 李掌柜见得这情形,忙道:“放心吃,咱们还有馒头。” 云娘听得这话,这才接了馒头,与兰儿狼吞虎咽起来,想是饿得狠了,吃得又急,被噎着直翻白眼。 姜远叹息一声:“慢慢吃,咱们饿不着了。” 姜远也吃了两个馒头,这才感觉魂魄归位,肚中倒是不饿了,身上的伤痛却是发作了,脑袋也愈发的沉重起来。 此时到得安全之地,姜远紧绷的情绪一松,连日的疲惫袭来,便有些撑不住了。 “李掌柜,麻烦给我们安排两间房。” 姜远的额头瞬间浮出大颗汗珠,艰难的吩咐李掌柜。 “小的马上安排!” 李掌柜立即安排了两间房,但云娘与兰儿却是紧抓着姜远的衣角不放,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姜远已成了她娘俩的依靠了。 姜远对云娘与兰儿笑了笑:“没事,你们就在隔壁房休息,别怕。” 云娘有些犹豫,也有些害怕,但她毕竟是他人之妇,虽不识字,礼法却是懂的,便怯怯的点了点头,抱着兰儿进了隔壁房间。 李掌柜与李五将姜远扶上床,此时张二也找了郎中回来了。 “哎呀,这伤口怎的这般严重!” 老郎中拆开姜远右腿上的布条,只见得长约五寸的伤口上全是绿脓,恶臭阵阵。 李掌柜等人都不忍去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们很难想象姜远到底遭遇了什么。 “公子,你忍着点,小老儿要将这些脓液清理干净,腐肉也要割掉,否则这条腿定然难保!” “你尽管施为!” 姜远此时已是半昏沉状态,嘴里应了句,头一歪便沉沉睡去。 这倒方便了老郎中诊治,从药箱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来,照着伤口便割了下去,而姜远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掌柜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探姜远的鼻息,唯恐他见太奶去了,发现姜远还有呼吸,这才擦了擦脑门的汗。 李掌柜转身将李五与张二赶了出去: “别愣着了,赶紧让人烧水,再弄些干净衣衫来,公子醒了要洗澡的!” 而就在此时,那挨了李掌柜两巴掌的小厮正在店堂中擦柜台,心中却是记恨着刚才挨的打受的骂,越想越窝火。 这小厮名为王金福,是泷河县郊外王家村人,家中本有几亩薄田,但他生性好吃懒做,将爹娘留下的田产给败光了。 王金福没了家底索性摆烂到底,东家蹭一顿饭,西家喝一顿粥,日子长了,王家村的狗都绕着他走。 他虽好吃懒做,但人却是有些小机灵,不知从哪打听到,他家有一个远亲在泷河县大牢当狱卒,便紧巴巴的寻了上来。 狱卒虽小,但也是吃皇粮的不是,王金福的机灵劲便全使在这远亲身上了。 王金福先是上门认了亲,嘴里一口一声叔的叫着,既不借钱也不要吃的,使了劲给那狱卒远亲干活,什么插秧种麦抢着去干。 那狱卒见得王金福这孩子不错,没个正经事也不是个办法,而且又是远亲,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恰好那狱卒有个老友是开布庄的,通过这布庄老板将王金福介绍给了李掌柜。 李掌柜见得王金福这人贼眉鼠眼的,本能的不喜,但又考虑到是那布庄老板介绍的,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 毕竟大家都是生意人,泷河县也就这么点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要给人一点面子,这才勉为其难的将王金福收了。 王金福刚到盐店时,倒也勤快嘴甜,李掌柜慢慢便也改变了对他的第一印象。 却不料王金福到得盐店三四个月后,仗着混得熟了又是本地人,本性便暴露了出来,偷懒耍滑搬弄伙计间的事非。 且,每个月领了薪俸后,打着远亲是狱卒的关系,又巴结上泷河县的衙差,经常自掏腰包请那些衙差吃饭喝酒。 衙差们见这小子挺会来事,一来二去就混成了朋友。 自此以后,王金福的腰杆便挺了起来,在盐店伙计中张口闭口的,就说咱衙门里的官爷,都是我哥们怎的怎的。 盐店的伙计们,时常见得王金福与衙差们勾肩搭背喝酒,也便信了。 就算他再怎么偷懒耍滑,盐店的伙计们也只敢背后骂上几句,明面上却是叫王金福为福哥,还拍他一点马屁。 福哥自以为越发的牛逼起来,在李掌柜面前虽依然保持着恭谦,心里其实也不太将掌柜当一回事。 今日李掌柜却是当着那么多灾民的面,又是扇他嘴巴,又是喝斥于他,就为了一个什么侯爷? “什么狗屁猴爷、狗爷,八成就是李老头的要饭穷亲戚!为了个叫花子打老子,老子还是福哥呢!” 王金福愤愤的将毛巾摔在水桶里,觉得不得劲,又一脚将水桶给踹翻了。 王金福虽恼恨,却也知道自己被打了也是白打,李掌柜是他惹不起的,衙门的班头见得掌柜都得和和气气。 王金福也曾打听过,这盐店与李掌柜的来头,他的衙差‘哥们’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盐店是京中大人物开的,李掌柜也是来自燕安。 惹不起就只有受着,挨了巴掌也只能忍着。 王金福生着闷气,却突然又听得店门被拍的砰砰响,火气腾的就上来了。 “敲你娘的敲!滚!今天不做生意!” 王金福怒声骂着,捡了翻倒的桶便要走。 “王金福,你他娘的皮痒是吧!敢骂老子!” 门外的人比王金福更凶,骂得更大声。 王金福听得这声音打了个激灵,连忙将店门打开,就见得外面站着四个衙差。 “哟,丁哥、孔哥、刘哥、马哥,什么风将您们吹来了?” 王金福见得这四个衙役,眉眼带笑点头哈腰,一声声哥叫得比亲爹都亲。 那叫丁哥的衙差哼了声,骂道:“王金福,你狗日的刚才骂我们?” 王金福连忙轻扇了自己的脸,谄笑道:“小弟这不是不知是四位大哥么,您勿怪。” 丁哥哼了哼:“不是故意的就好,下回长点眼!” 王金福哈着腰:“是是,晚上小弟做东,咱们去何老头那小荤铺喝点?” 丁哥脸上缓了缓,笑了:“你小子会做人,不过现在洪水刚退,何老头的小荤铺哪还开得起! 再说,我们也没空,以后再说吧,今日我们来,是有正事。” 王金福忙道:“几位大哥为何事而来?” 丁哥环视了一圈店堂:“一个时辰前,盐店前面死了三个牙行的伙计,有人看见那行凶之人进了你们盐店,可有此事?” 王金福听得店外死了人,先是一惊,随后眼珠转得飞快:“不瞒四位哥哥,一个时辰前,咱家掌柜的确从门口扶进来一家三口,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找的人。” “还真有此事?” 丁哥眉毛一皱,自语了一声后,朝王金福问道:“那人呢?” 王金福瞟了一眼后宅:“咱家掌柜的扶进来那人,好像是他穷的亲戚…要不,算了吧。” 丁哥冷哼一声:“你说的倒轻巧,外面有人见得杀人者进了你们这店,那人就算是李掌柜的亲戚,也不能包庇!” 王金福忙弯腰点头:“丁哥说的是!刚才掌柜的扶进来的那一家三口,那个男的身上有伤,似与人搏斗过的样子,也不像什么好人,那男子凶得很,还威胁我来着。” 丁哥瞟了一眼王金福:“你这狗东西欺软怕硬,别人威胁你不是正常么? 废话少说,你且将你们掌柜请出来,我们问问他,若真是行凶者在这里,我们也好带回去交差。” 王金福听得吩咐,连忙转身就要去找李掌柜,心中却是冷笑不已:让你这老东西打老子骂老子,现在也是该你倒霉了,包庇杀人凶手,等着坐监吧! 还有那狗乞丐,敢威胁老子,等你下了大牢,老子进去弄死你!” 第645章 猜疑 “掌柜的,衙门来了人。” 李掌柜心中一紧,脸上却无太多的表情,到得店堂一看,果然见得四个衙役站在柜台前。 李掌柜先将老郎中送出店门,这才朝丁哥等人拱手,老脸上尽是笑意: “哟,丁班头,您几位怎的来了?快,请坐,金福,上茶。” 丁班头回头看了一眼出得门去的老郎中,对李掌柜拱了手也笑道: “李掌柜勿需客气,本班头来此有些事要询问。” 李掌柜哈哈笑道:“丁班头有何事要询问老夫,尽管问便是。” 丁班头呵呵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在一个时辰前,咱们这盐店前面有三个牙行的伙计,被人当街打杀。 据旁观者指证,那行凶之人,进了咱们这盐店,可有此事?” 李掌柜不动声色,脸上的笑意半点不减:“丁班头何出此言,咱们这盐店一向循规守法,怎会让行凶之人进得盐店。” 丁班头见得李掌柜不认,脸色一沉:“李掌柜,那行凶之人进你这盐店,可是有很多人看见了,您最好不要让我们为难。” 李掌柜脸色阴了下来:“丁班头,你这话什么意思?谁看见了?你叫他来当面与老夫对质!” 李掌柜这么说话,就让丁班头的面子扯不住,他本也不想来这里要人,这大灾之年,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 但那被打死的三个泼皮,却是牙行的伙计,那牙行又是泷河县令的小舅子开的,丁班头不来也得来。 丁班头强忍着心头的不快,再次拱手:“李掌柜您莫为难我等,您也知道牙行是谁人开的,牙行死了人这事可不小。” 李掌柜抚着胡须道:“老夫自然知晓牙行是谁开的,但牙行死了人,你们来我盐店要人,就有些离谱了! 我这没有你们要的人,丁班头请回!” 丁班头恼怒起来,他没想到一向和气的李掌柜,现在竟这般强硬,搬出县令都不好使了么。 “李掌柜,本班头职责所在,今日既然来了,定要搜上一搜,万一那行凶者藏在盐店中,对您也是极大的危害!” 李掌柜冷笑道:“不劳丁班头担忧,咱这盐店乃重要之地,官府也无权搜查。” 丁班头哼道:“李掌柜,你未免太狂了!” 小厮王金福在一旁低着脑袋,他很怕丁班头将他指证李掌柜藏了人之事说出来,却又希望衙门将李掌柜锁走。 两番纠结之下,犹豫着要不要站出来与李掌柜对质,但想了想决定先旁观再说。 李掌柜冷笑道:“老夫没什么可狂的,但老夫劝你,别看我这盐店不大,却也不是你们能动的,唐大人亲来也未必好使。” 李掌柜说这话倒不是吓唬丁班头,而是实话,盐业总司的直营店,明面上是私人商贾,暗地里的大老板却是赵祈佑。 当年盐业总司是怎么开起来的,是谁开起来的,李掌柜是亲眼见证过的。 如今盐业总司的创始人之一姜远,突然出现在泷河县,不先找官府,却先找上了盐业总司分号。 李掌柜很怀疑姜远除了侯爷这个身份,还有钦差的使命在身上,应该就是为淮州府洪灾之事而来。 姜远受了这么重的伤,且又无随从,李掌柜很自然的就脑补出一些阴谋来。 此时又见得姜远前脚进店,衙差后脚便到,这就更令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泷河县令这个狗官定是要谋害姜远。 李掌柜也不管心中猜得对不对,先护住姜远总是没错的。 若是真如他想的一样,只要保护好姜远,说不得今年年底,自己就会被调回盐业总司总部,升个大掌柜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不管是保护侯爷,还是保护钦差都是天大的功劳。 再者,这泷河县谁爱待谁待,李掌柜却是不愿待这小地方,这等机会怎能不抓住。 丁班头见得李掌柜强硬到底,脸上的怒意极甚,却也不敢硬闯盐店后宅。 毕竟不是每个商贾都敢指着衙差的鼻子,说出县令老爷亲来都不好使的话来。 丁班头不是第一天吃衙门饭,脸上的怒意一收,眼珠一转暗道: 死的是县令大人小舅子牙行的伙计,包庇行凶者的是盐行。 这事还是先回去禀了县令老爷,让县令定夺后再来分说,自己这么个小班头,惹不起盐行,他不信县令老爷惹不起。 “既然李掌柜说没有,那就没有,本班头来此询问也是例行公事,您勿见怪,我等告辞。” “好说好说,丁班头慢走,金福送客。” 李掌柜拱了拱手,打了个哈哈,一甩袍袖回后宅去了。 王金福见得李掌柜走了,这才上前道:“丁哥,后边的确藏了人,我可没骗你。” 丁班头手勾住王金福的脖子,低声道:“我自是信兄弟的,待兄弟回去禀明县令大人再来分说。 你且先盯好了,那行凶之人若想跑,你立即来衙门找我! 你也知道,死的是牙行的人,若是县令大人下令抓人,你的好处也不少。” 王金福听得有好处,忙不迭点头:“丁哥放心,兄弟我给你盯紧了!对了,丁哥也可找刚才那郎中问一问,这不就证据确凿了么。” 丁班头赞许的摸摸王金福的脑袋:“还是兄弟聪明。” 李掌柜哪知道店里出了个吃里扒外货的东西,回后宅将李五张二叫了过来: “去,将咱们的伙计都给我召集到后宅。” 李五问道:“掌柜,您是要召哪些伙计,搬货的赶车的都要叫来么?” 李掌柜想了想:“将咱们从燕安来的伙计叫来就行,守好盐店,保护侯…保护我家公子!” 张二小声问道:“有人要害侯爷?” “先这么安排着,看看情形再说。” 李掌柜不置可否的说了这么一句,轻轻推了门进了姜远的房间,见得他正在熟睡中,摇了摇头又退了出去。 躲在门廊下的王金福,听得张二说了声‘侯爷’,心下也惊疑不定,难道李掌柜扶回来的真是个王侯? 如若真是个侯爷,那自己岂不是惹了麻烦? 此时王金富又后悔起来。 暗骂自己先前气昏了头了,冒冒失失的就出来给丁班头说那些。 但现在已是骑虎难下,王金福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心下却打定主意,探听一下那屋中那男的身份再说。 偷懒耍滑的王金富又变得勤快起来,拿了个扫把在后宅中扫地,眼睛却不停的往姜远房间瞄。 姜远这一睡,便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中午时分了。 姜远微微睁开双眼,只觉浑身酸痛,但也前所未有的舒坦,似乎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 姜远轻抬了一下右腿,只觉右腿上那火辣辣疼痛感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肿得很大,但至少没有再流脓。 姜远双手撑着床板刚要起身,一双瘦弱的手便将他扶住,抬头一看,却是云娘,边上还站着拿着馒头的兰儿。 母女俩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粗气衣衫,脸上与头发上的泥渍也已洗干净,却更显得面容憔悴消瘦。 “多谢。” 姜远笑了笑,在云娘的帮助下,上半身靠在了床头之上。 “猴官叔,给你吃。” 兰儿举着馒头递到姜远的面前,小小的年纪,眼睛里却是布满担忧之色。 姜远笑着摆摆手:“叔叔不饿,兰儿自己吃。” 兰儿咽了咽口水,仍将馒头递给姜远:“兰儿与娘亲吃过了,这是兰儿偷偷藏的。” 云娘倒了一碗水,拿过兰儿手中的馒头伸向姜远,比划着让他吃。 姜远也便接了,将馒头撕成两半后递回一半给兰儿。 谁料兰又将那一半藏进怀里:“这些给爹爹吃。” 云娘的手一颤,大颗的泪滑了下来,周小鱼被衙役抓去修河堤,也不知是生是死。 姜远见状,安慰道:“云娘勿哭,周兄福大命大,定然能扛住,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云娘见得这么说,膝一屈便跪了下来,朝姜远磕头。 她虽大字不识,也不会说话,人却是聪明的。 姜远能带着她们母女逃进城来,又被盐行如此礼遇,怎会不知姜远身份不一般。 如今要救丈夫,或许只有姜远能帮忙。 “云娘,快快起来!” 姜远见云娘磕头,想要下床去扶,却是动弹不了,忙道:“你勿担心,周兄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帮你。”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李掌柜的声音:“姜公子,可是醒了?” 姜远听得声音,连忙让云娘起身,应道:“醒了。” 房门被推开,李掌柜带着李五王二进得房间,搬了桌子就在姜远的床前摆起了酒菜。 姜远一愣:“老李,这是搞哪样?” 李掌柜拱拱手,笑道:“侯爷,昨日只是让您吃了些馒头与粥养胃,今日应是可以进荤食了,小的特备了些小菜。 只是如今遭了洪灾,也没什么吃的,侯爷勿要怪罪。” 姜远笑道:“有的吃已是不错,本侯怎会嫌弃,李掌柜有心了。” 姜远拿起两个鸡腿,分别给了云娘与兰儿:“吃些肉。” 兰儿欢喜的接过,伸了小舌头舔了舔,张了小口就想咬,云娘却是拉住了兰儿。 兰儿有些不舍的将鸡腿递回给姜远:“猴官叔先吃。” 姜远摸了摸兰儿的脑袋:“叔叔是大人了,大人怎能吃鸡腿,都是给你与你娘亲吃的,听话,快吃。” 兰儿有些犹疑的看向云娘,她一年到头都没怎么吃过肉,更别说鸡腿。 以至六岁的小姑娘,像三岁的孩子。 李掌柜见状,呵呵笑道:“鸡腿还有一些,尽管吃。” 云娘这才对兰儿点了点头,兰儿得了允许,抓着鸡腿便啃。 姜远见得李掌柜站着不走,便招呼道:“老李,一同吃吧。” 李掌柜拱了拱手,拉了张椅子坐下,又让李五与张二先出去,似乎有话想说。 姜远问道:“老李,有什么话想说么?” 李掌柜看了看正小口吃鸡腿的云娘,欲言又止。 姜远笑道:“老李有话就说,这对母女与我有救命之恩。” 李掌柜轻咳一声:“侯爷,小的本不该问的,但昨日里有衙役上门,说您打杀了三个牙行的伙计…” 李掌柜便将昨日丁班头上门一事,细细说了。 姜远也不否认:“是本侯杀的,那三个泼皮想抢云娘与兰儿,朝本侯先动的手。” 李掌柜点点头:“不过是三个泼皮,死了也便死了,袭杀王侯本就是灭九族的大罪。 小的是想问,侯爷此来是专为淮州府水灾而来么?” 姜远稍稍一愣,不动声色的问道:“老李,为何有此一问?” 李掌柜叹息一声:“沄泷河堤被洪水冲垮几十里,整个淮州府一片汪洋,不知死了多少人。 府尹江竹松却在河堤垮了后,不让灾民逃荒,将淮州府地面封锁,又不赈灾,导致受难的百姓更多。 听说江竹松手底下的少尹庄福山,请求江竹松上奏朝廷救灾,却不料第二天庄福山就掉河里淹死了,唉。” 姜远皱了饿眉:“这么巧的么?早不淹死晚不淹死,建议请朝庭救灾的第二天就淹死了?” 第646章 真侯爷假钦差 李掌柜压低了声音:“侯爷也觉着巧是吧?其他人也觉得巧! 据说庄福山淹死后,他儿子庄长禄就失踪了,有人说他带着庄福山的奏章前往京城了。 江竹松却说庄长禄仗势抢夺他人良田,庄福山一死,就被苦主告上了衙门,庄长禄畏罪潜逃了,整个淮州府皆在追捕他,还贴出了告示。” 姜远心念一动,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掌柜:“老李,你以为呢?庄长禄真的是畏罪潜逃?” 李掌柜却不正面回答:“说来也巧,庄长禄刚失踪,侯爷您就来了…您又如此这般… 恕小的冒讳,您又如此这般狼狈,也没个护卫在您身边侍候,不知侯爷何至于如此。” 李掌柜干了一辈子的商贾之事,又是盐行分号掌柜,说起来也算是半个官家之人,官面上的事自然也懂得多。 如果姜远真为淮州水灾而来,他便提供一些消息,也可靠此立个大功。 若姜远不是为水灾而来,那便啥也不说,将他侍候好了就行。 若多说闲话,万一传到江竹松耳朵里,说不定便会有大麻烦。 李掌柜的这点心思,又怎瞒得过姜远的眼睛,他虽入朝堂不足三年。 但面对的都是颜其文、荀封芮、西门楚等这些老油条,没点智慧早被玩死了。 姜远脸色一正:“这段时间天降大雨,陛下担心有地方受灾,特命本侯前往容易受水患之地视察。 至于本侯为何落得如此,我的护卫皆惨遭不幸,唉,不好言说。” 李掌柜听得这话,顿时严肃起来,暗道:果然是为了水灾而来!江竹松果然敢朝钦差下手! 姜远捻着胡渣子胡说,把事往自己身上揽,实是见得泷河县受灾太重,百姓太过凄惨,而淮州府却不作为,这令他极为愤怒。 这些人非但不作为,还不顾灾民死活,强抓青壮去修河堤,强抓不成就杀人。 那一晚姜远躲在土坎之下,见得泷河县衙差与乡军干得那等畜牲不如的事,怒而发誓: 若不将这些狗官诛十族,他便枉为人子。 当年他被发配回南关时,遇上受了旱灾的流民,限于能力有限,只救得王氏母女。 如今他身居高位,有能力救更多的人,为何不救?发过的誓,又怎能不兑现。 再者假冒钦差的事他又不是没干过,当年他为从九品陪戎副尉时都敢干。 现在是从三品的侯爷,更没什么好怕的,再干一回又如何? 老手艺了,属于是。 李掌柜见得姜远沉默不语,试探着问道:“侯爷将要往何处去?” 姜远摸了摸下巴:“你觉得我该往何处去?” 李掌柜想了想:“受灾最严重的,莫过于这泷河县,侯爷又有伤在身,不如先暂停在此。 若侯爷要查上一些什么,也方便些,小的定护侯爷安危!” 李掌柜这是在表忠心了,姜远怎会让他的忠心落了空: “老李有此心意,本侯甚喜,本侯就从这珑河县入手。” 李掌柜面露喜色,起身拱手行礼:“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姜远摆摆手,示意李掌柜坐下:“那咱们就随便聊聊,你知道一些什么都可以说,说错了也没关系。” 李掌柜沉吟了一下:“侯爷你想听什么?” 姜远摸着下巴道:“先说说,江竹松为何封锁了淮州府地面,不让灾民逃荒?洪水已过,为何又急着筑河堤?” 李掌柜听得姜远这么问,心下更定,越发肯定姜远是真奉了圣旨而来,而且已知道了很多事,否则不可能直指要害。 他哪知道姜远说的这两件事,是从前日里那个劝他不要往县城来的老头说的。 而姜远也不问庄长禄之事,如果一问,李掌柜岂不是就知道自己没见过庄长禄,从而就会怀疑庄长禄是否成功进京。 两人心里各有小算盘,前面聊了那么多,实则都是在相互试探,在确定了各自心中所想之后,这才进入到正题。 说到封锁要道,赶筑河堤之事,李掌柜叹息一声:“小的听得传闻,去年户部拨下了银钱修筑河堤,工部的人下来监工。 那河堤按理来说本不应垮才是,但它就是垮了,导致大半个淮州受了水灾。” 姜远心中一震:“你是说,江竹松与工部的官员,把户部拨下来的银钱贪墨了?根本就没有加固河堤? 江竹松封锁州府要道,怕灾民逃向燕安?急着修河堤是为了掩盖罪证?” 李掌柜沉声道:“侯爷,小的只是个掌柜,也只是听得这么个传闻,事实如何,并非是小的能知道的。” 姜远点点头,李掌柜并非刻意隐瞒什么,而是他只知道这么多,虽说得不明确,但意思却是很明显。 姜远握了握拳头,骂道:“江竹松这个狗官真是该死!” 李掌柜又道:“这泷河县令唐明志,去年冬根本就没有修过堤,但却向商贾、百姓强征了护堤钱。” 姜远皱眉问道:“唐明志这人如何?” 李掌柜摇摇头:“此人心黑手辣又圆滑,在泷河县私设税赋多达几十种,咱盐业总司刚来这里开分号时,就被他刁难过,还是沈大掌柜写了书信来,才将他搞定。 而且泷河县里许多产业都是他的,人称唐半城。 昨日您打杀的那三个泼皮,就是他牙行的伙计,明面上是他小舅子的,但实际上却是唐明志的。” 姜远听得这些话,对泷河县令唐明志这个人依旧模糊,但李掌柜说他心黑手辣,姜远却是见识过了。 周家村外的官道上,那被杀的数百灾民就是证明。 姜远思索了一番:“老李,本侯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往燕安!” 李掌柜闻言又是一叹:“侯爷,您可能还不知道,现在不仅是灾民出不了淮州府地面,就是咱们盐行的人也出不去!” “为何?” 姜远讶然问道:“江竹松这么大胆,盐行的人也不让出?” 李掌柜沉重的点点头:“江竹松在辖下各县张贴出告示来说,为防灾后瘟疫肆虐,禁止任何人出淮州府。 别说出淮州府,就是各县的县城城门都紧闭,不得任何人出去,外面的人或许可以进来,但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姜远冷笑道:“江竹松还真是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李掌柜又道:“如今不让出城,这泷河县粮价已涨至一千文一斗,倒是让粮商发了大财,对了,那粮行据说也是唐明志的。” 姜远怒道:“这就是他不开官仓赈灾的原因?!他娘的,大周居然有如此狗官!”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李掌柜很是警觉,喝道:“谁在外面!” 李掌柜急步冲至房门前将门拉开,却是没见着人,只有墙角处倒着一个簸箕,一阵风吹来,簸箕中的枯树叶正迎风打转。 李掌柜阴沉的脸缓了缓,站在房门口张望了一番,这才退回房内将房门关上。 这也怪不得李掌柜紧张,他在商贾与官面之间游走了半辈子,官面上的种种他也见过不少,听过不少。 姜远为查水灾之事而来,而整个淮州府瞒报灾情,泷河县又是受灾重地,若被他查出真实情况,淮州府的官员恐怕都得要死。 姜远像流民一样来到此地,李掌柜已深信他是被人在半路刺杀了。 淮州府上下的官员为了自保,没有什么事是他们干不出来的,此时就不得不万分警惕。 姜远见得李掌柜回来,拧眉问道:“刚才是何动静?” 李掌柜长吐了一口气:“侯爷勿慌,应该是风将杂物吹倒了,我已令燕安来的伙计严密防守了,外人应该进不来。” 姜远点点头,李掌柜虽然只是个分号掌柜,办事能力还行,目前来看也还算忠心可靠。 姜远也能隐约猜出,李掌柜之所以想要助自己打穿淮州府黑幕,并非是他有多嫉恶如仇,也并非对流离失所的灾民有多怜悯。 而是在将自己误认为钦差后,想借此立功,毕竟在李掌柜看来,自己与赵祈佑的关系非同一般。 他如今势单力孤,又有伤在身,在这泷河县没有任何助力,现在能倚仗的也只有这里的盐业分号。 既然是这般,他决定就以这泷河县为突破口,先拿唐明志开刀。 对付一个小县令,要比一上来就与府尹开战容易得多。 “老李,去往燕安方向肯定封锁极为严密,我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往朱武关,请朱武关副将郎显将军调兵来帮我!” 朱武关的守将是徐幕,但自从平了江南之乱后,徐幕被调回了燕安,关内兵卒则调走大部分前往了回南关。 因北突使节图门扬言,若不重议商路就要开战,虽后来被姜远与赵祈佑压制住,但也不得不防,赵祈佑便抽调朱武关兵卒增兵回南关。 如今朱武关不过三千兵卒,由副将郎显镇守。 而这郎显与姜远也有过一面之缘。 当初在沄水伏杀江南来的叛贼,领兵从陆路上协助水军围杀叛军的,便是郎显。 更重要的是,大周的武将与文官素来不和,且朱武关距离泷河县不过两百里,奔袭之下,一夜就可至。 李掌柜有些犹疑:“没有虎符,朱武关守将如何敢领兵出关?” 姜远沉声道:“就说本侯遇险就行!朱武关有信鸽,郎将军自会向朝廷请示,左右不过多等十来天!咱们只要坚持十日就行!” 李掌柜眼睛一亮:“小的立即派出人手前往朱武关,咱们多派几个,只要出去一个便成!” 姜远点头道:“理应如此,同时再派人出去明查暗访,收集唐明志贪赃枉法的罪证!只要打开唐明志这个突破口,江竹松就完了。” 姜远一一安排,李掌柜连连点头,心脏砰砰乱跳,此事若成,他便是协助钦差办案的大功臣。 说不得陛下一喜之下,盐业总司大掌柜不就是自己的了么。 谁愿意像被流徙一样每年换地方,在燕安任职岂不美哉。 姜远看看身边的云娘与兰儿,又道:“老李,再派人去河堤,帮我找三个人。” 李掌柜问道:“侯爷要找谁?” “这三个人,分别叫周小鱼、瘦猴、赖狗,是距县城三十里外的周家村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找到他们,花点钱将他们带回来!” 李掌柜见姜远说的郑重,也不问为何要找那几个村民,连忙应了:“侯爷放心,小的马上办!” 李掌柜与姜远相议好各种事宜后,安排张二与李五,悄悄从姜远钻进城的暗渠出城往朱武关送信时。 店中的小厮王金福,却是贼头贼脑的往县衙跑去。 刚才在姜远的窗外,偷听李掌柜与姜远的对话,他只模糊的听清了一小部分。 尽管如此,王金福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庄长禄。 整个淮州府都是缉捕前少尹庄福山之子庄长禄的告示,他很怀疑李掌柜扶进来的这个人,就是庄长禄。 悬赏告示上写得很清楚,庄长禄欺压良善,仗势夺他人良田逼人至死后,畏罪潜逃了,如若提供线索或捉拿,都有丰厚的赏银。 同时王金福还听到李掌柜与房中那男子,反复提及府尹大人与泷河县令的名讳。 这就更让他确信,姜远就是庄长禄。 王金福一边搓手一边跑,兴奋至极。 他只要报予县令大人,不但有赏银可拿,还能报李掌柜扇他耳光之恨,更能报被那乞丐男子威胁之仇。 第647章 猖狂 王金福奔至泷河县衙前,恰好遇上丁班头领着人从衙门里出来,便急切的迎上前去:“丁哥!” 丁班头见得王金福突然来了,手扶着腰刀停下脚步:“金福老弟来得正好,本班头正要去你们盐行,你们店中那可疑之人可还在?” 王金福闻言一怔,暗道,难不成丁班头也知晓了店中那男子是庄长禄了? 如若是这般,那自己前来报信,还算不算功劳?赏银还给不给? 王金福眼珠一转:“那人还在的,您可是要去拿他?” 丁班头点头道:“正是,他杀了牙行三个伙计,田爷很生气!” 王金福听得这话,松了口气,看来衙门还不知道盐店中那男子的真实身份,那赏银就还能拿得着。 王金福连忙道:“丁哥,且暂缓前去,小的有重要的事要禀告县令大人,麻烦丁哥通传一声。” 丁班头见得王金福脸上藏着若有若无的喜意,拧了拧眉:“有何重要之事,你且先说说。” 王金福哪肯对丁班头说实话,若让丁班头知道庄长禄在盐店中,那好处不说完全没自己的份,有也会被分走大半。 王金福躬着手打着哈哈:“此事极为重要,小弟还是想面见县令大人。” 丁班头不屑的呸了声:“你他娘的还藏着掖着的,实话告诉你,县令大人不在,只有田爷在家。” 王金福有些傻眼,县令大人不在,只有县令的小舅子田爷在,那不是白瞎了功夫么。 丁班头见王金福眼珠乱转,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你小子有什么屁事就说,没屁事就别耽误我们去盐店抓人!” 王金福心下一思量,若丁班头先去盐店抓了人,那庄长禄若是挨不住酷刑招了,同样没他的好处。 “丁哥,县令大人不在,小弟可否见田爷?” 丁班头更不耐烦,见王金福执意要进衙门,看在往日的酒饭上,也便应了: “就你他娘的事多,跟老子来!” “多谢丁哥!” 丁班头领着王金福进了衙门,让其在公堂上等着,他则进去通禀。 不多时,一个穿着长衫,手里拿着一本诗集的公子哥被丁班头引着到了公堂。 这个公子哥的长相极其俊俏,但面上却是有一股天生的乖戾之感,让人无法生出喜意来。 别看他拿着诗集穿着文士长衫,但浑身上下都透着点不学无术之气。 “小的见过田爷!田爷安好。” 王金福舔着个脸,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说吧,你要见本公子,有何要事?” 田爷瞟了一眼王金福,声音竟极其尖利,就似铁铲刮锅底一般。 王金福谄笑着,眼珠四下瞟动:“田爷,县令大人他…” 田爷轻哼了一声:“县令大人去府城江大人处了,你有事就说,没事就滚,别耽误本公子看书。” 王金福听得县令去府城了,再无办法:“田爷,小的怀疑,我们那盐店中的可疑男子,是庄长禄!” “什么!” 田爷闻言,手中的诗集纸张都被他攥破了:“你说的可真?!” 王金福也不敢真的断定,但话已经说了,岂能改口:“应该是真的,小的亲耳听到那人自称是庄长禄!” 田爷那张乖戾的脸不停的变换神色,胸膛剧烈起伏。 别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做为唐明志的小舅子,却是知道一些的。 缉捕告示上说的是庄长禄夺他人良田,逼人致死后潜逃。 实则是庄福山要将淮州灾情上报朝廷,并要揭发府尹江竹松贪墨固堤银钱、贪赃枉法之事。 庄福山虽然被淹死了,但他收集的那些证据与写的奏章,却并没有被找到,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其子庄长禄却是不知去向。 江竹松下了死令,必要找着庄长禄,以免他拿着一些不好的东西,进京告御状。 沄泷河堤被洪水冲垮了几十里,死伤百姓不计其数,若真如江竹松所想那般,庄长禄进京去了,一旦事发,整个淮州府都要大地震。 田爷那张乖戾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喜色,暗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庄长禄出现在泷河县,这是给自己与姐夫送功劳来哩。 昨日牙行的三个伙计,被人当街打杀,田爷听得消息后悖然大怒。 他倒不是在意那三个伙计的小命,而是觉得有人竟敢在泷河县杀他的人,这是打他田爷的脸。 姐夫唐明志不在,田爷便代替姐夫发号施令,直接命丁班头去将杀人的凶徒捉拿回来。 谁料丁班头顺着旁观者的指引,找上了盐店,却是被李掌柜强势逼退。 不仅人没抓着,还被李掌柜威胁一番,言说让丁班头回来转告唐明志,让其好好掂量。 田爷听得这话更是怒不可遏,气得他昨夜一夜没睡好,心中生出大恨来。 一个盐店掌柜也敢如此欺他,不发点威还真当马王爷是两只眼的了。 田爷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要出这口气,也顾不得等姐夫回来,今日便再命丁班头去拿人。 恰在这时,盐店小厮送来了这么大一个好消息,田爷怎能不喜。 庄长禄是府尹要抓的人,一个盐店掌柜再有能耐,背后的靠山再硬,此次怕也是要完。 田爷想至此处,朝丁班头喝道:“召集三班衙役,本公子亲去盐店抓人!” 丁班头有些犹豫,动用三班衙役的阵仗太大了。 田爷只是县令的小舅子,往日里差遣几个衙役问题不大,但三班衙役有上百人,这事传出去就大不妙。 田爷见得丁班头犹豫,很是不悦:“丁班头速去叫人,在泷河县,我姐夫就是天,本公子就是地!” 他这话说得极其狂妄,但却是事实,丁班头便拱手领了命。 王金福见得田爷要亲自去,舔着脸笑道:“田爷,那小的那份…” 田爷斜了他一眼:“如若真是庄长禄,你的赏银是少不了的,待本公子抓着人了,定会禀于县令大人,十两八两银子少不了你的。” 王金福呆愣在原地:“不是说五百两么…” 田爷阴恻恻的问道:“嗯?嫌少?” 王金福擦了擦脑门的汗:“不敢,不敢。” “那还不带路!” 田爷让王金福带路,领着上百衙役直奔盐店,将盐店团团围住。 盐店前堂的伙计,见得王金福带着这么多衙役围了过来,顿时大惊失色,转身就往后宅跑。 田爷一挥手:“拿了!” 一班衙役如恶虎扑食,上前将那伙计按倒在地。 “你们干什么!为何乱抓人!”那伙计挣扎着叫喊。 丁班头冷哼一声:“你们盐店窝藏逃犯,抓你也不冤!你们掌柜的呢!” 前堂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后宅的李掌柜,奔至前堂一看,见得一大群衙役来此抓人,心道要坏事。 但此时想将姜远送走已无可能,想仗着店中的七八个伙计护着姜远杀出一条血路,更是不可能。 李掌柜稳了稳心神,强作镇定大喝道:“住手!” 丁班头见得李掌柜出来,拱了拱手,冷笑道: “李掌柜,昨日你护着的那行凶之人,是府尹大人要捉的逃犯,快将人交出来吧!” 李掌柜冷声道:“一派胡言,我们盐店中怎会有逃犯!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屡次上门,当我盐店好欺么!老夫要见县令大人,必要他给老夫一个说法!” 田爷摇着折扇迈步而出,尖着嗓子道:“李掌柜,别以为你盐店有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家伙计王金福向县衙举报,说你窝藏逃犯,你还敢抵赖?” 李掌柜闻言大怒,刀一样的目光越过一众衙役,看向缩在后面的王金福,骂道: “王金福,你个狗东西!你敢栽脏盐店,老夫定让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王金福本有些害怕李掌柜,这才躲在后面不敢与掌柜相见。 听得李掌柜咬牙切齿的要弄死他,也生出了怒意。 现在有田爷撑腰,有一众衙役在这,难道还怕了李掌柜不成,便腰一挺: “掌柜的,你就认了吧,可不是小的害你,是你自己干的好事!” 李掌柜暴怒,拿起柜台上的算盘便砸了过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牲!” 王金福闪身一躲,避了开去,叫道:“老东西,你窝藏逃犯,你还敢打人?!” 田爷阴笑一声:“李掌柜,别做无谓的挣扎,是你交人还是我们自己抓?” 李掌柜冷笑一声:“田爷,你乃无官身之人,你调动这么多衙役来行官府之事,已是犯了大周律,犯了王法,老夫奉劝你立即退去! 我这盐店你们也动不得!后宅之人你更动不得!” 田爷扯着尖利的嗓子哈哈大笑:“在泷河县,还没有我田昌动不得的人!王法?我姐夫就是泷河县的王法!” 李掌柜咬牙道:“真是猖狂!我看今日谁敢抓人!” 李掌柜话音一落,七八个伙计拿了棍棒拦在前堂与后宅的过道之中。 田爷尖着嗓子厉喝道:“敢阻拦官差执法?丁班头还等什么!敢拦者给我都抓回去!” 丁班头一挥手:“给我上!” 盐店中的七八个伙计怎是这么多衙役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全部打倒在地。 李掌柜也挨了几刀鞘,脑袋上的席帽也掉了,满头的血。 一班衙役越过李掌柜与伙计,直往后宅冲去。 而此时的姜远,瘸着一条腿正将惊恐万状的云娘与兰儿往一个箱子中藏。 姜远盖好箱子后,自己端坐在房间正中的太师椅上,他知道跑不了了,也便不跑。 田爷与丁班头领着一众衙役,将房门给踹开,就见得一个英武非凡的青年男子坐在椅子上,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扑面而来。 “尔等擅闯本侯房间,可知是大罪?” 姜远端坐不动,面无表情淡声问道。 田爷愣了愣,眼前这男子面对这么多衙差,还能气定神闲,且还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也不禁有些迟疑起来。 丁班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姜远,只觉极其眼熟的紧,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在周家村夺他马鞭的那小子么。 这小子现在换了一身锦缎衣衫,脸也洗干净了,差点没认出来。 “嘿,原来是这小子!” 丁班头确认眼前这人,正是那个在周家村夺自己马鞭的瘸子,冷笑道: “你装的倒挺像,你干脆说说,你是什么侯?” 姜远看了一眼丁班头,声音渐冷,他也认出了这货:“吾乃丰邑侯,尔等见王侯为何不行礼!” 田爷心下不定,王金福说这人是庄长禄,但此人的气势,绝非一个少尹之子能装出来的。 又听得此人自称丰邑侯,更是犹疑。 丰邑侯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但未见过真人,现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田爷这般想着,便想要拱手,先试探一番,却不料丁班头指着姜远,对他说道: “田爷,这人我在周家村见过!这人说不定真是庄长禄!丰邑侯远在京城,他若要来,定然排场极大! 这人却在周家村喝刁民的野菜糊糊,侯爷怎会吃那玩意,定不能信他!” 田爷听得丁班头的话,抬起来的手又放了回去,冷笑道:“你说你是丰邑侯,且拿出证明来!” 姜远一摊手:“本侯就坐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想要什么证明?” “那就是没有了!” 田爷哈哈笑了起来:“庄长禄,你别装了!跟我回衙门,咱们好好聊聊。” 姜远心神一凝,暗道原来这些人把自己当成庄长禄了,这就麻烦大了。 此时李掌柜踉跄的奔了进来,吼道:“尔等岂敢!你们敢抓丰邑侯!” 李掌柜虽急,也留了个心眼,不提姜远钦差的身份,只言他是丰邑侯。 侯爷是侯爷,钦差是钦差,身份目的都是不同的,若道破姜远钦差的身份,说不定更危险。 丁班头冷笑道:“李掌柜,你也演得一手好戏!此人是庄长禄,你当我们不知么!” 李掌柜听得这话也傻了眼,他没想到这些人把姜远当成了庄长禄,难怪田昌与丁班头言说抓逃犯。 姜远知道辩解不了,便道:“你们想如何?” 田爷咯咯笑道:“别装傻充愣,将你藏的东西交出来,什么都好说!先带回衙门!” 丁班头等人一拥而上,用锁链套了姜远的脖子,拉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