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都能听到真千金的心声,而我是假千金》 第1章 白莲花是假千金 武德侯府收到一封来自边关的加急信件。 侯夫人看过信,直接病了两日。 林暄和数次探望,皆被挡了回去。 到了第三日,侯夫人才好转,并将信中内容如实告知了她。 信中写林暄和并不是侯府的亲生女儿,当年侯夫人随侯爷出征边关,不幸与当地屠户抱错了孩子。 林暄和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反应,一张小脸霎时变得惨白。 “屠户死的早,那孩子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又是在边关那样恶劣的环境,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楚……”说到这里,侯夫人哽咽不已。 林暄和低头道:“是我欠她的……” “瞎说什么?”侯夫人立刻打断了她,“你懂什么呢?你当时也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啊。” “母亲莫哭,父亲已经和…”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用了“妹妹”这个称呼,“…和妹妹在回家的路上了,母亲心疼妹妹,等妹妹回来后加倍弥补便是。” 侯夫人止住了哭,用帕子沾了沾眼泪,“你先回去,明日生辰宴照旧。” 侯夫人似是而非的话让林暄和忐忑不已。 既明确告知她不是亲生的事实,又让她继续以侯府之女的身份举办生辰宴。她一时摸不准母亲的意思。 只是母亲现下心中悲恸,她无法多问,只好听话地先回去了。 走在路上,她才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样,惶然无措起来。 仅仅一日之间,什么都变了。 住了十六年的家不是自己的家。 疼爱了自己十六年的父母也不是亲生父母。 她占了别人的家,享受了别人的荣华富贵,而父母早死、吃百家饭长大、颠沛流离、忍饥受饿……才本该是属于她的人生。 她以后该如何呢? 父亲返京,大概就是这几日了。 届时真正的侯府嫡女归来,如果父亲母亲不要她,她该如何呢? 第二日,天还没亮,林暄和就起身,轻手轻脚地点了灯。 她双眼通红,几乎一夜未睡。 她的贴身婢女莺儿在前院帮着准备玲珑宴,一时之间竟没发现她这么早便起来了。 林暄和自己穿衣服,对镜描妆。 一早又去小厨房炖了百合燕窝,端去给侯夫人。 侯夫人没见她,她心下有所预料,放下了燕窝,匆匆去前院看玲珑宴准备得怎么样。 今日是武德侯府嫡女十六岁生辰,府内上下热闹得很,宾客络绎不绝,主母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 小厮在门前唱礼,长长的礼单若铺展开来,能绕上侯府整整一圈。 收礼的主人公却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身着一身藕荷色华服,眉间描着鲜红的花钿,整个人却透着精致妆容都遮不住的苍白。 直到小厮唱到“靖安郡王”时,眼波微微一动,这才有点“活”了。 林暄和的目光在席间逡巡,一眼便看到了被围坐在中间的蓝衣公子,那公子咋咋呼呼,与众人谈笑间眉飞色舞,举止失礼,却鲜活异常,满身少年气。 这便是靖安郡王世子,林暄和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齐云逍。 林暄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齐云逍冷不丁回首,正好对上她的视线,怔了一下,又猛地扭头,躲开了。 他躲避的动作太明显,林暄和心下微沉。 “吓死了吓死了!”那边齐云逍猛拍胸口,叫道,“你们看见她的眼神没有?小爷这后半辈子算是完了……”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京都不知多少人羡慕你能娶她。” “羡慕我?谁羡慕我?”齐云逍反驳,“你们不觉得她活像个假人吗?诫规成了精了,你羡慕你娶!” 见他这般态度,有人开始顺着他的话数落起林暄和的不是,只是他们自诩君子,公然议论一个闺阁女子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便将矛头引向了侯府。 周围人纷纷应声:“也不知怎么回事,侯府办生辰宴,主母未出面,却叫未出阁的嫡女亲自来主持,前所未见。” “听说是因为这个女儿…” “是我来迟了!”一道温柔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一直未露面的侯夫人,“招待不周,给各位赔个不是。” 宾客们起身回礼,嘈切的议论声这才打住。 “我这两日身体不适,暄和孝心,不忍我操劳,却不想会遭有心之人这般非议。” 她一路走来,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旁人,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齐云逍。 “母亲。”林暄和迎了过去。 她一走近,侯夫人就看到她眼下微红,在一张芙蓉出水的小脸上格外瞩目,心下某个地方忽然刺痛了一下。 “翘翘。”林暄和手心一暖,被侯夫人握住了。 侯夫人眼神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暖,温柔而坚定。 “翘翘,你记住,娘只要在一天,这世上就没人能欺负了你。” 林暄和眼圈一红,险些哭了出来。 侯夫人看得心疼不已,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之前娘初得消息,心里乱了,没能顾得上你,现在想想,你心里定然不好受吧。” 林暄和在她怀里摇头,“没有,我是看娘难受,我才担心的。” “乖孩子,别怕,”侯夫人顿了顿,一锤定音,“这侯府就是你的家。” 林暄和的家暂时安全了。 这边母女两个人说着话,那边一个美貌妇人扯着郡王世子齐云逍的耳朵“唉呦”“唉呦”地过来了。 那妇人膀大腰圆,偏生了一张温婉小脸,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正是靖安郡王妃。 “道歉。”郡王妃在齐云逍腿上撩了一脚,齐云逍就四肢投地跪下了。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郡王世子在母亲面前像个小鸡崽,弱弱的对着林暄和说了一声抱歉。 郡王妃挽住侯夫人的手热络道:“我这儿子不争气,让他给翘翘赔个不是,妹妹别同他一般见识。” 侯夫人没有表态,看了林暄和一眼。 今日的生辰宴明面上是贺她生辰,可最主要的还是要正式将二人的婚期定下,过了官府。 若非如此,一个侯府嫡女十六生辰宴原不会如此铺张,今日来的众多宾客,除了侯府的故交,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冲着靖安郡王来的。 郡王妃又踹了齐云逍一脚,“日后你们二人是一条心!你怎可纵容外人去妄言自己的未婚妻?” 宴席人多,齐云逍光天化日丢尽了颜面,碍于母亲的威严一动不敢动,却悄悄将这笔账记到了林暄和的头上。 林暄和看他眼神便知自己这是遭他记恨了,她蹲下身,将齐云逍扶起来,“我知道云逍哥哥不是故意的,我没放在心上。” 齐云逍躲过她的手,悄声道:“你别害我。” 他们二人一起长大,称得上青梅竹马,别人看林暄和风姿绰约、温柔小意,倾慕不已,只有齐云逍知道,从小到大,只要林暄和给他一点好脸色,他不久后指定要倒霉。 林暄和微微一笑,“云逍哥哥这是哪里的话?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岂会害你?” 说着将他扶起,缓缓退回到了侯夫人身边。 这茬才算揭过去。 众人入席,开宴前是固定的嫡女献礼环节。 齐云逍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却罕见地安静了下来,斜倚在案边盯着林暄和。 见她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肤若凝脂,在额间花钿的衬托下仿若在发光。 下人请上笔墨纸砚,葱白纤指执乌木笔杆,漆黑墨汁泼染雪白宣纸。 林暄和原本提前半月准备了一首诗,可是今天她不准备用那首诗了。 她几乎没有停顿,笔墨染上画纸,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林暄和是京都有名的才女,众人都期待着等她的成品。 一盏茶过后,一幅……画? 勉强算是画吧…出现在众人眼前。 齐云逍最先笑出了声:“这什么东西?” 雪白画纸上是大面积的墨团和几条不知所云的干硬线条。 没有任何的笔法和技巧,用笔如同稚童,有种……返璞归真的质感。 但看不懂归看不懂,夸还是要夸的,众人干巴巴地硬夸。 侯夫人却一眼看明白了她画的是什么。 一家四口。 大的两个墨团是她和侯爷,小小的两个是林暄和与林明湛兄妹。 林暄和三岁时刚学会拿画笔,画的就是这么一幅,侯爷一直珍惜地收在书房,直到两年前书房走水,这幅画就连同书房一起灰飞烟灭了。 十几年过去,那画竟又分毫不差地重现在眼前。 侯夫人有些眼热,刚要说什么,却被下人一声通禀打断了。 “侯爷回来了!” 侯夫人脸色一变,已顾不上林暄和了,“快!快迎进来!” 下人又道:“侯爷还带回来一位年轻姑娘。” 侯夫人猛地站起身,“我亲自去迎。” 这番情形自是让众宾客们听了个分明,各个眼神泛光,私下里窃窃侯爷老当益壮。 只有齐云逍注意到平日里处处周到、无一错漏的林暄和脊背僵直,脸色空茫,但也仅仅只有一瞬,然后她就放下了手中的画卷,矜贵有礼地向众宾客告歉,延迟了开席。 隔了好一会儿,侯爷和侯夫人才一同回到席间,侯夫人眼睛有些红,刚哭过一通似的,身侧还挽着一个娇俏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看着与林暄和一般大小,小麦色肌肤,身段过于单薄了些,一身锦衣华服穿在身上略显空荡,腰间悬着一枚碧绿玉佩,看不清纹样,但色质上呈。 她的眼神异常灵动,这瞧瞧那看看,脸上带着新奇,丝毫不畏怯不谄媚。 林暄和怔了怔,随后走上前来给侯爷见礼。 侯爷盯了她好一会儿,那眼神带着外人不能理解的冰冷,仿佛忽然不认识她了一样,一直到她胳膊都有些泛酸了,才应了一声。 侯爷视线一转,落到那娇俏姑娘的身上又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他招了招手,将那姑娘引到林暄和面前:“这是暄荣,你母亲应该跟你说过你们二人的渊源了吧?” “是,”林暄和点头,很自然地亲近道,“父亲和暄荣妹妹一路回来辛苦了,快坐下休……” 谁料侯爷突然打断。 “从今以后,你就叫她小姐。” 是警告,也是敲打。 林暄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也是一惊,她扫过满院的宾客,扯了下侯爷的袖子,“你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林暄荣看着林暄和,忽然歪头贴至她的面前,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脸,边打量边绕着她转了一圈。 【不愧是顶级白莲花!这皮肤!啧啧…这小腰!啧啧啧…这我见犹怜的小表情……膜拜打卡!】 侯夫人怔愣:“你说什么?” 林暄荣一脸纳罕:“娘,我没说话呀。” 看着亲生女儿这般无礼举止,侯夫人皱眉,按住她的跳脱的动作,对侯爷道:“今天是翘翘生辰宴,有什么话等宴会结束咱们再商量。” 【啧啧,娘啊,你现在对白莲花掏心又掏肺,殊不知这种白莲花最可怕了,杀人于无形。在将来,这人就是顶着这样一脸无害的表情害了侯府满门,而你到最后还替这个罪魁祸首递刀呢。】 第2章 白莲花的未婚夫 侯夫人一惊:“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林暄和什么也没听到,她四处望了望,茫然道:“什么声音?” 侯夫人对上侯爷的视线,两个人交换了眼神,侯爷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侯夫人便沉默了。 侯爷带着林暄荣走到了众宾客面前,郑重道:“这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名唤暄荣,今日是她十六岁生辰,感谢各位百忙中抽出时间参加小女的生辰宴。” 一言激起千层浪。 郡王妃问道:“什么情况?今日不是暄和的生辰宴吗?”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暄和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十六年前暄荣与暄和抱错,导致暄荣流落在外整整十六年。好在我们缘分未尽,暄荣在边境时偶然救下受伤的二皇子,我们去寻二皇子时找到了她。” 侯爷当众说出了林暄荣的身份,又提到了二皇子,来的宾客各个是达官显贵,一个个都是惯会看脸色的,哪还能不懂他什么意思,纷纷开始赞扬起他这个新寻回的亲生女儿了。 郡王妃上下审视林暄荣,怎么看怎么不如林暄和满意,可侯爷对两个女儿的态度这样明显,郡王妃不免在心里打鼓了。 林暄和被冷落到了一边,她受着四面八方的眼光洗礼与指点,双眸闪着莹润的湿意。 侯夫人刚要上前安慰,又听到了那个古怪的声音。 【白莲花发动了眼泪攻击,看看谁先心软?我猜是我的便宜娘亲。】 侯夫人的脚步顿住。 侯爷看都没看林暄和一眼,问下人:“宴会什么进程了?” 嫡女生辰宴应先由嫡女献礼,而后开席,林暄和之前已经献了礼,可后来侯爷回府宣布了那样重大的事,下人一时摸不准该如何回答。 好在林暄和的失态只在一瞬间,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得体的笑容,除了眼圈略微泛红,已完美地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道:“小姐献礼后便可开席了,我已磨墨开笔,小姐这边请。” 郡王妃欣赏地看着她,还在暗自惋惜,一扭头,却见自家的傻儿子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侯府真千金林暄荣。 她无奈摇头,罢了,随他吧。 林暄荣踱步到书案前,拿起案上画就的那张墨团线条,“这是什么?在这张纸上开笔吗?” 侯夫人下意识要阻止。 【林暄荣从小乡野长大,白莲花这是料定林暄荣大字不识、不通笔墨,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侯夫人的动作停住了,她回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地看向侯爷。 侯爷显然也认出了那幅画作,面上微微动容。 【等下白莲花会来抢回这张画,然后假摔在地,之后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众人以为是我推的她,爹娘也会因此对我不满。】 侯爷与侯夫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作壁上观。 “不是。”林暄和有些紧张那幅画,下意识靠近两步,不料林暄荣突然很大动作地后撤一步,林暄和吓了一跳,脚下踩到裙摆,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原本摔倒了站起来就好,可坏就坏在恰好这个时候,一道温柔和煦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这是怎么了呢?” 紧接着一道影子压过来,林暄和腕上一紧,就被一个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道搀扶着站了起来,接触的一瞬间,她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极淡的冷梅香。 林暄和抬头,对上他狭长多情的眉眼,那双眼中似有星子坠落,林暄和心尖儿一颤,连忙又往后退。 只是她刚刚那一摔扭到了脚腕,这一退站立不稳又往地上栽去。 腕上属于那个男人的力道还没松,就又变紧,林暄和脑门儿一痛,闻到了更浓的冷梅香。 “吱呀”一声巨响,齐云逍踢了角凳,风风火火地冲了上去,硬生生扳着林暄和的肩膀将她从那男人的怀里扳了出来。 那声巨响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纷纷离席齐呼“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与侯爷他们是一路同行从边境回京都,二皇子听说今日是救命恩人林暄荣的生辰宴,说什么也要来府上赠礼,便先回宫复命,然后选了礼物自己抱着就来了。 悄没声息的,也没人通禀,他伸手去扶林暄和起身的时候众人才看见他,他摆摆手让众人起身。 林暄和偷偷打量他,见他一身云白锦衣,玉冠束发。五官浓烈精致,乍一看非常有压迫感,可他气质温润,狭长眉眼柔和,嘴角含笑,一派春风和煦之色,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来。 这就是二皇子齐怀璋。 齐云逍是个混不吝,他当着齐怀璋的面质问起他的救命恩人林暄荣,“你干什么拽她?” 林暄荣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瞎啊?谁拽她了?” 眼看两个人就要打起来,林暄和拉住齐云逍,“没人碰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齐云逍不顾林暄和的阻拦,冲上前要与林暄荣继续理论。 林暄和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我自己摔倒的,云逍哥哥,你快别怪小姐了。” 齐云逍这才作罢:“小爷这次放你一马!” 二皇子齐怀璋捡起那张墨团线条的画作,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用那双狭长的凤眼深深地注视观察着林暄和。 没人注意到侯爷与侯夫人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是一幅果然如此的失望神情。 林暄荣冷笑一声:“眼瞎要去治眼而不是去放马。” “你!”齐云逍袖子一撸又要上前。 齐怀璋震慑道,“齐云逍。” 二皇子和煦,齐云逍少有被他点大名的时候,立时顿足,扭头对上他还算温和的目光,松了一口气,叫道,“二皇兄。” 齐怀璋没应,看向林暄和,“暄和小姐是如何摔倒的?” 林暄和连忙行礼回话,“臣女步履不稳才不慎摔倒,与小姐无关。” “这回可听清了?”齐怀璋这才看向齐云逍。 齐云逍尚未表态,就被郡王妃揪住了耳朵去给林暄荣道歉。 一如刚开始在林暄和面前说抱歉的模样。 林暄和的目光扫过林暄荣腰上悬挂的碧绿玉佩,又扫向她身旁长身玉立的二皇子,微微敛下了双目。 最后是侯爷打断了闹剧,请二皇子上座。 齐怀璋将手中的礼盒就近递给小厮,小厮接过就要记在礼单上。 齐怀璋修长的食指一伸,在其中一个礼盒上点了点,“这个,是送给暄和小姐的生辰礼。” 林暄和闻言望了过去,齐怀璋眉眼一弯,给她一个和煦的笑。 林暄和连忙低下了头,悄悄瞟了一眼礼盒,听到小厮唱礼:“二皇子赠玉镂雕丹莲纹簪一支贺暄和小姐生辰喜。” 铺展开能绕侯府一周的礼单,其中有一份是指名贺她林暄和生辰的,这倒是十六年来头一次,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机,在她失去“侯府嫡女”身份的这个时机,她能够作为“林暄和”而被人看见。 林暄和心里有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胸口横冲直撞,烧得她想哭,可能是感动。 宴会继续,嫡女献礼。 有林暄和的墨团线条“抛砖”在前,即便这个刚从乡野回来的真嫡女肚子里没什么东西,也不会被笑话得太惨。 众人本没有抱什么期待,直到林暄荣干脆扔了笔墨,吟诗一首: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①” 【这可是传世之作。】 一首诗引得众人哗然,就连侯爷跟侯夫人也都一脸惊色,看来是都被震住了。 林暄和顿时成了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人物,她无论坐在哪里都尴尬,宴席进行到一半就悄悄退了出去。 初春新芽吐绿,池塘锦鲤夺食。 “你怎么躲在这儿喂鱼?让我好找。” 林暄和回头,看到齐云逍黑着脸走过来,高束的马尾随着他走动左右摇晃。 林暄和又扭回去,“郡王妃让你来找我?” 身后的人没说话,他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于是林暄和转过身面对着他,问道:“怎么了?” “我要和你退婚。” 林暄和有时候挺羡慕齐云逍的。 他的爱憎喜恶是如此直接又明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单刀直入,不迂回,不将就。 所以她也回他一份真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你应该跟郡王妃说。” “谁知道你给我娘灌了什么**汤,我娘稀罕你得紧,我上次提,她将我打了个半死!这回你去说,你应该也不喜欢我吧?” 林暄和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郡王妃在宴会上对她和林暄荣对比审视的眼神,说道:“云逍哥哥回去再提一次试试吧,这次郡王妃指不定就同意了。” 两族联亲,无非利益,嫡子配嫡女,才是相得益彰,门当户对。 嫡女,她如今已经不是了。 齐云逍问:“这么说你愿意退亲?” “若两家同意,小女莫敢不从。” “你肯定是在以退为进,这次我绝不会上当了!”实在是齐云逍之前被她哄着骗着给骗怕了,这女人案底太多了。 可林暄和这次没有哄他。 她忽然觉得累,心里又多了一团什么东西,两团东西互相冲撞,她不想与他再揪着一个注定成不了的亲事纠缠下去,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心太乱了,她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齐云逍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时心急拉了她一把,林暄和本就在宴会上崴了脚,谁料就是这一扯,她脚下没站稳,身子一歪就向池塘倒去。 齐云逍慌忙去抓她的袖子,只听“嘶喇”一声,他手上徒留了大半片华软的缎子。 林暄和甚至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就没入了深不见底的池塘。 初春的天,风是暖的,水却刺骨。 齐云逍只看见一双藕臂在水中扑腾,挣扎之间大半片刺目的白直晃他眼睛。 他连忙闭上了眼,叫道:“你别想用这种方法逼我娶你!我不会下去捞你的!林暄和你快点上来!” 齐云逍在岸边焦急踱步,“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周围没人,今日生辰宴,所有下人都去了前院伺候。 昭国女子视清白如命,齐云逍要与她退婚,不能自己下去救,更不敢耽搁分毫,片刻之间便做了决定,当即抬步离开,回宴会叫人过来。 ①:引自唐代孟郊《游子吟》 第3章 白莲花的救命恩人 肺腑皆痛,浑身僵冷。 林暄和在池塘越落越深,眼前一片昏黑,岸边叫着“救命”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了。 好安静,令人恐惧的安静。 齐云逍是不是想杀了她?她死了,婚约自然也就没有了。 她越挣扎,越想抓住什么,反而沉得越深。 谁能,谁能来救救她? 意识随视力渐渐模糊了,耳穴鼓胀。 似乎有“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抓住了! 她抓住了谁的衣履,四肢下意识攀缠上去。 冰冷的臂膀和腰肢被坚硬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裹挟。 她在水中睁眼,见到那张浓烈深邃的脸。 果然,这张脸不笑的时候显得极为冷俊,狭长凤眼垂下来,自上而下地看过来,带着上位者极强的压迫感。 她被带着向上游凫。 斑驳水影映在他脸上、颈上,随着游动轻晃跳跃。 心脏伴随着疼痛急剧跳动,仿佛要撕裂胸腔。 她在窒息中抱紧了他的脖子,冰凉的脸颊贴紧他滚烫的颈脉。 破水的刹那,林暄和一边贪婪地呼吸,一边剧烈地呛咳。 喘息急促,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抱着她的这具躯体是这样坚实而温暖,林暄和不自觉靠在他怀里缩了缩。 等咳声渐渐止住后,喘息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尤为清晰。 等终于缓过来,林暄和抬头,正对上齐怀璋低垂的眉眼。 他睫毛湿漉,发丝蜿蜒着贴在颊侧,尚在滴水。 他这时的目光又与水下时的压迫感不太一样,眼底似有暗涌,带着极强侵略感,林暄和有种被他用眼神扒光的错觉。 她连忙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身。 不料齐怀璋突然一只手钳住她臂膀制住她的挣扎,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堵住了她即将脱口的惊呼,半挟半抱地拖着她藏至一处假山缝隙中。 身体贴上了冰冷的石壁,林暄和双目圆睁,更加剧烈地挣扎,甚至用上了腿脚,头顶一声轻叹,随后双腿也被对方制住了。 几乎是刚躲进来,林暄和就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齐云逍的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焦急,“快快快!走快点!在前面!” 身后是冰凉的石壁,身前是二皇子炽热的体温,林暄和再抬头,发现齐怀璋的眼神已恢复了平静煦和。 原来是为了避人耳目。 他们二人这般衣衫不整狼狈模样,确实不能被第三个人看见。 等她彻底安静下来,齐怀璋确定她不会大喊大叫之后,才松开了钳制。 解开外衫,兜头罩在她的身上。 若有似无的冷梅香扑面而来,林暄和被罩衫裹住视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那道和煦的嗓音带着歉意轻声安抚着,“刚刚是我冒犯了。” “多谢二皇子救命之恩。”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 假山外,齐云逍还在张罗着让人在池塘四处打捞。 林暄和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始终没有提到落水之人的身份,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齐怀璋往外面看了一眼,妥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回去。” “不敢再烦劳殿下,臣女自行回去便可。” 林暄和从罩衫中抬起脸,扶着石壁就要起身,不料刚刚在水□□力消耗过多,浑身无力,这一下竟然没有起来。 这番弱柳扶风的虚弱模样,任何一人看到都不会放心她自行回去的。 齐怀璋果然扶了她一把。 可他接着说道:“我在此处恐于小姐清誉有碍,既小姐已经无事,容我先行一步。” 他走得干脆利落,仿佛刚刚那句要送人回去的话只是顺口的客套。 林暄和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外面是齐云逍逐渐暴躁的声音:“怎么会找不到?明明就是在这里落水的!怎么可能找不到!” “都是废物!我亲自下去找!” “世子!” “世子落水了!” 又是一阵嘈乱。 林暄和头重脚轻,她趁着这股乱,扶着岩壁悄悄从假山的另一头离开了。 一直回到自己的院子,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上好门闩,脱了外面那件男子罩衫,才终于发现自己究竟有多么狼狈。 半边的衣衫都被撕裂了,露出的肩膀圆润,肌肤胜雪。 剩下的衣衫被水浸透,藕荷色外衫之下隐约透出水红的细带,极其暧昧旖旎。 林暄和一双眼睛红透了。她忍了忍,越忍眼泪却更加汹涌地淌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一阵快如鼓点的脚步声,几乎是刚听到声音,声音的主人就已经到了门前了。 足见那人步伐之急切。 门被拍得震天响。 “林暄和!你是不是早就自己爬上来了!林暄和!” 是齐云逍。 林暄和隐了哭声,她没有开门,与齐云逍隔着一道门说:“我没事。” 门外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继而猛地拔高了嗓门,气急败坏道:“你果然是故意的!还好我没有上你的当!林暄和!你给我听好——” “小爷我这辈子都不会娶你!这婚,小爷退定了!” 林暄和听了这话却慢慢平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云逍哥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说过,这件事情我不会阻止你的。” 门外的齐云逍不知是什么表情,应当不大好,因为她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短而重,像锤子顿地,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怒火。 林暄和没去管他,将那件云白滚金边的男子外衫好好收了起来,然后寻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换上,同样的藕荷色,样式也相近,若不细看是看不出中间换了衣服的。 做完这些,彻底没了力气,她倚在榻上休整片刻,不防脑袋越来越沉,昏昏睡去。 那边齐云逍一身湿透,怒气冲冲地回了席间,侯夫人问他怎么回事,他哑着火一言不发,像个被冷水浇灭的小炮仗。 侯夫人也算看着他长大,习惯了他的性子,他不回话倒也没什么,只纳罕道:“二皇子殿下刚刚也是一身湿透回来了,说是不小心失足落水,怎么你也落水了吗?” 齐云逍猛地抬头,看向了侯夫人,“二皇子落水?” 郡王妃见他这模样,也是恨铁不成钢,“你刚刚叫那么多人去花园干什么了?这会儿才回来?还搞成了这副模样?” 这时,二皇子齐怀璋换了一身天青色云雾轻衫回来了,他已经摘了玉冠,头发半披着,尚带着湿意。 齐云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齐怀璋,说道:“有人落水,我找人去池塘捞人,没想到去晚了,等我到了那里,人已经出来了。” 郡王妃听闻此言,只以为他是找人去捞落水的二皇子,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齐怀璋对他的言论没有反驳,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意道:“多谢堂弟心意,我心甚慰。” 齐云逍忍了忍,到底是顾及情面,没有当众将退婚一事提出来。 “我这便吩咐将这花园的池塘重新修缮一番。”侯爷接道,“云逍也快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吧。” “怎么不见翘翘?”侯夫人在宴席上张望了一圈,“翘翘去哪里了?” 侯爷冷哼一声,“随她去吧,左右今日也不是她的主场。” “老爷,翘翘她一直是好孩子啊……我还是不太相信……”侯夫人终归不忍,毕竟相伴身边十六年,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割舍。 侯爷沉默了一会儿,见着侯夫人难受的模样,他的心底又何尝好受? 最终动摇:“晚上暄荣去拜见祖母,再叫上她一起。” 他看着林暄荣在席间侃侃而谈,出口成章,短短时辰内受到了不少世家子弟追捧,身上不见半分初来乍到的局促。 “暄荣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她总归是不能越过暄荣的。” 齐云逍带着怒意换了身干净衣服,他也不知道这怒意打哪来,自听到二皇子落水起,他心中这团怒火竟烧的比发觉林暄和骗他时还要重。 不对,林暄和也可能没有骗他,她是真的落水了,被二皇子捞起来的。 更生气了! 不守妇道!必须退婚!哪怕被母亲打死也要退婚! 他换完衣服带着腾腾怒意就去找了郡王妃,直言道:“我不要娶林暄和。” 每次提起来定要生气的郡王妃沉默下来,陷入了深思,“让娘想想。” 齐云逍生怕她娘不同意,千钧一发间也不知突然打通了哪处关窍,灵光一闪道:“侯爷可都不认她了,她就是一乡野屠户的女儿!那林暄荣才是真正的侯府嫡女,瞧着也比她有灵气多了!我可不娶屠户的女儿。” 他再怎样生气,倒底没把二皇子救林暄和落水的事说出来。 那番话却也算是说到了关窍处,郡王妃问道:“那林暄荣看着更有灵气?” 林云逍见母亲松动,连忙点头,“当然,这个妹妹好生特别!” “今天不合适,过两日我再带你登门。”这算是同意了。 今日侯爷刚刚宣布林暄和与连暄荣抱错,他们郡王府就赶着来退亲,未免有些难看,最好缓上两日。 到时也不用退亲,只说两家的婚事是嫡子与嫡女之间的美事,林暄和既已不是嫡女,婚事直接换了嫡女林暄荣便可。 宴席散后,晚间侯爷侯夫人带着林暄荣去拜访老夫人,遣婢女莺儿去唤林暄和,一家人一起吃个家宴,也是给老夫人那边认认嫡亲孙女。 林暄荣挽着老夫人的手叫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刚应了一声,莺儿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侯爷,夫人,不好了!” 【来了!白莲花的苦肉计!】 “侯爷,夫人,小姐他高烧昏迷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什么?怎么回事?请过大夫了吗?”侯夫人站起身,慌忙间带倒了桌子上茶水。 她也顾不得管,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上午宴会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烧的昏迷不醒了呢?” 【白莲花也不容易呀,为了争宠,竟然连自己的身体都豁得出去,缺席了半天生辰宴,她是做了什么这么短时间内烧到昏迷的?真该给她颁发一个白莲花敬业奖。】 老夫人愣住了,“什么花?什么敬业?翘翘生病了?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看看呀!” 侯夫人犹豫了一下,看了侯爷一眼,还是向外走去。 【我待会儿要不要配合她演一演?左右她有女主光环,NPC又被强行降智会无条件信任她,不如我趁机炮灰了吧,离女主远一点,卷铺盖离开侯府这潭混水,开拓新的地图!】 【我先想想台词,嗯……你们都偏心她!她才是你们的女儿!若嫌我上不得台面丢你们的脸,我走就是了!】 侯夫人唯恐亲生女儿寒了心,身子一转,又在桌前坐下了,“让大夫去看看吧,既然生病了就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来主院请安了。” 侯爷接着道:“侯府以后就是你的家,莺儿,你去吩咐一下把春和院收拾出来,今天暄荣就要住进去,暄和就搬去芳菲院吧。” 第4章 白莲花被退婚 林暄和迷糊间听见隐约的哭声,费力睁开眼,就见到莺儿在屋子里一边抹眼泪一边收拾东西,她只瞄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父亲让我搬到哪处院子?” “芳菲院。”莺儿见她醒了,赶忙止了哭,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春和院是离主院最近的院子,也是除了主院外最大的院子,就连哥哥林明湛的景明院也比不过。 而芳菲院是最偏远最荒芜的院子,十几年没住过人了,与其他院落之间往来并不方便,像是个被单独孤立在外的一隅。 林暄和看莺儿收拾的笔墨字画,“那些别带了,只带些衣物寝被就好,其余的等到了芳菲院再另想办法吧。” 春和院中的每一处布置,小到一处灯盏,大到桌椅床榻,金丝楠木的笔架是哥哥送的,雕花拔步床的纹样是父亲画的,床帐上的络子是她和母亲一起打的……每一处都带着温情的回忆。 她头重脚轻地帮着莺儿整理好要带的东西,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这件屋子里剩下的东西。 林暄和走前把院子里的下人召集在一起,问有没有人愿意跟她搬到芳菲院的。 白天生辰宴动静不小,这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林暄和不是侯府的嫡女,她只是一个边境屠户的女儿,身份并不比他们这些下人高贵多少。 金窝里住了十六年又怎样,抵不住身体里流的血卑贱。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皆是沉默。 林暄和并不强求,她背着包裹踏出院门,莺儿跟在她身后。 到了芳菲院,发现这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院内生着一片竹林,若是锄了杂草,屋内再刷洗一翻,倒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天色太晚,她又生着病,两个人先简单地把床榻收拾了出来。 林暄和打开包裹,里面是几件简单的衣服,以及,一个雕花繁复的精致楠木盒。 盒子打开,躺了一支莲花玉簪。 是这个府上唯一属于“林暄和”的东西。 看到这枚簪子,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双极具侵略感的狭长凤眸,以及眼睛主人的炙热掌心。 她猛地扣上盒子,掀被上床,喊莺儿和她一起躺下。 半夜林暄和又烧起来,莺儿出去了好一会儿都没回来,被衾越来越冷。 不知过了多久,林暄和迷迷糊糊被唤醒,莺儿端着药喂她喝了下去。 她昏昏沉沉,身上忽冷忽热,再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你可算醒了!” “莺儿。”林暄和一张口竟没能发出声音,只有微弱的气音。 莺儿:“我去回禀二皇子你已经醒了。” 二皇子?跟二皇子有什么关系? 她说不出话,莺儿却似知道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昨夜你烧得很了,我去请府医却恰逢府医告假,还好二皇子昨夜留宿在侯府,他身边的随侍刚好通些药理,你现在喝的药就是他抓的方子。” 林暄和喝完药,被苦的直皱眉,她清了清嗓子,终于能说出来话了,“这药也过于苦了些。” 比府医开的药不是苦了一丁半点。 林暄和放下碗:“他留宿也该在客院,你怎会遇见他?” 莺儿挠了挠眉角,同样困惑道:“他当时就在府医堂附近,可能是落水后身体也有些不适?” 林暄和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又问起老夫人:“祖母身体怎么样?” 莺儿道:“老夫人状态不错,今日你没去请安,是下人给熬的药。夫人说你病了这几天好好养病,不用去请安了。” 从前母亲是最疼她的,她比平常少吃两口饭,母亲都要担心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现如今她真的生病了不舒服了,母亲也只是淡淡地交代莺儿免了她的请安,甚至连看也没来看她一眼。 林暄和起身的动作顿住,泪水盈上眼眶,可她偏偏笑着:“我怎样都无所谓,祖母身体康健就好。” 她果然安静在芳菲院待了四五日,一步也未踏出院门。 这几日她和莺儿将芳菲院彻底打扫了一番,又采了新鲜竹叶,晾了些竹叶茶。 等侯爷和侯夫人再差人来唤她,已经是六日之后了。 林暄和刚从竹林采露回来,她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将前两日晾晒的竹叶茶也包了一包带上。 刚走到主院门前,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贵妇人从门内出来,正是郡王妃。 林暄和矮身行礼。 郡王妃怔了怔,面上稍显不自然,将她扶起来连叹了两声气。 林暄和问起来,郡王妃只摇头,草草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进了前厅,侯夫人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林暄和脑门下意识在侯夫人手心蹭了蹭,“已经没事了,娘,早两日便彻底大好了。” 侯夫人指尖颤了颤,点头道:“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林暄和乖巧一笑,眼角余光却看见主位的案几之上放了一本红色的册子,像是庚帖婚书之物。 她心底微微一跳。 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将竹叶茶与露水拿出来,给侯夫人煮茶,“芳菲院前竟然有片小竹林,嫩芽刚出,正是制茶的时候,娘尝一尝。” 她煮茶的手艺全部继承于侯夫人,甚至青出于蓝,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竹叶,她泡出来的总能比旁人香醇得多。 侯爷这时候跨了进来,面色严肃,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手上举着托盘。 林暄和给侯爷也倒上一杯。 他在主位坐下,扫了一眼林暄和,目光在她的脸上和衣服上略停了片刻,移开视线。 他没有喝茶,面色颇为严肃道:“看看吧。” 小厮将托盘放到了她手边的案几上。 托盘里盛着几个画卷,粗略一数,足有一二十个。 林暄和握紧了手心,没有去拿画卷。 侯爷示意小厮将画卷展开。 林暄和打眼一扫,果然是一个年轻公子的画像。 “这个是城南郭秀才,比你大一岁,今年十七,家中虽然清贫,但胜在家世清白,今年科考有望中举。” 林暄和盯着画像没有说话。 侯爷看她反应,又示意小厮展开下一卷。 “这是苏州陈富商之子,今年刚加冠,院内只有一房妾室,陈家世代经商,家底丰厚,更是当今第一大皇商。” 画像一一展开,侯爷一一介绍。 连暄和看着侯爷的脸,等他把十八个画卷的情况一一说完,才垂下脑袋,不发一言。 “怎么样?说说想法。”侯爷问道,“可有中意的?” 这些人中不是穷得叮当响的酸秀才,就是无权无势低人一等的贱商,有钱有势的又死了发妻,嫁过去能直接无痛当娘。 林暄和瞟了一眼侯夫人,垂眼道:“但凭爹娘做主。” “要我看这几个都不是良配。”侯夫人起身,将案上的红册拿过来递到她眼前,“你来的时候应当碰上郡王妃了吧。” 林暄和点头:“云逍哥哥要与我退婚吗?” 她大病初愈,脸上又未施粉黛,一双乌沉沉的眸子带着湿意看人的时候,特别招人疼。 侯夫人的语气都软了软,“你和云逍一起长大,没有感情也总该有情分在的,云逍这孩子心性不差,也知根知底,现在你和暄荣的事传得满城风雨,错过了他,可就再难有更好的归处了,你想想呢?” 侯爷他们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引出了真正的目的。 “是女儿无用。” 见她这样,侯夫人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眼睛长到脑袋顶上去了!” 今日郡王妃来此不为别的,正是要退婚。 “我们就云逍这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我和他爹都遵着他的意愿,之前我瞧着暄和合眼,硬是撮合他俩立了婚约,结果戳了这小子逆鳞了,跟我是白天闹夜里闹没个消停,我顾着两家情面也不好提出来,结果这不巧了吗!暄和不是你亲生女儿,暄荣才是,云逍他又恰好对暄荣一见钟情,这才是注定的姻缘啊。” 郡王妃这样说,侯夫人不好推脱,因为婚约原本定的就是嫡子与嫡女。 只是她刚要点头,便听到了亲生女儿的心声。 【林云逍?这个书里有名的纨绔,见一个爱一个的死渣男,未来林暄荣就是替林暄和嫁给了齐云逍,齐云逍整日不是逗鸟就是遛鸡,后来还从青楼楚馆赎了个头牌花魁,夜夜笙歌。我才不嫁他!得想想办法……】 【还是二皇子最好。】 侯夫人心底一惊,竟不知她这女儿什么时候悄悄惦念上了二皇子。 侯夫人打消换亲的想法,为了稳住郡王府那边,只能让林暄和再努努力了。 毕竟侯府养了她十六年,说句难听的,若不是侯府,齐云逍这样的家世,她就算是给他当个妾室也是够不着的,更别提是给他做正妻世子妃了。 侯夫人看来,林暄和与齐云逍成亲,这是对两家对双方最好的结果。 只是,齐云逍退婚也好,郡王妃来退婚书也好,侯夫人让她去挽留齐云逍也好,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出发点,每个人都有正当的理由,只是他们的出发点和理由里都没有林暄和,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林暄和的境遇。 没人考虑她被退婚了会被众人如何诟病。 没人考虑她强行嫁过去,丈夫不爱她,又失了侯府庇佑,她该如何在一个诺大的郡王府中生存。 没有人考虑。 林暄和看了看面前的十几幅画卷,又看了看侯爷与侯夫人,知道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她拒绝,或者说,如果她搞不定齐云逍,那么她保不定真的被许配给这十八个或穷酸秀才或卑贱商人或年迈鳏夫…… 她没有选择。 于是她乖巧地应了下来:“女儿喜欢云逍哥哥。” 侯夫人松了一口气:“好,好孩子。” 侯爷这才端起面前的茶杯,“虽搬到了芳菲院,但你总归还是侯府的人,脸色这样不好还穿得这样单薄出来,侯府是亏待了你不成?有什么缺漏及时跟管家交代。” 林暄和笑着应声。 忽然听得门外一声爽朗清脆的笑声,“不愧是璋璋,过几日的春猎宴我们队可就靠你了!” 林暄和朝门外看去。 林暄荣与齐怀璋并排走来。 第5章 白莲花的桃花酥 齐怀璋今日着了一身烟雾色暗花长袍,行走间衣袂翻飞,广袖倜傥。 他们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两人脸上都挂着开怀的笑。 侯爷与侯夫人起身去迎二皇子。 林暄和连忙收回视线行礼。 齐怀璋微微颔首,一点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她,就像不认得她一般。 不过他们本来也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已。 林暄荣在二皇子的身边坐下,很自然轻快地跟侯爷与侯夫人聊起日常。 侯爷与侯夫人话不多,皆眼含笑意地看着林暄荣从春猎宴说到京都的繁华与趣事。 她脸上满是活力,说起趣事来表情生动,几句话就将侯夫人逗笑了。 二皇子一直没出声,忽然道:“这茶不错。” 侯夫人看了林暄和一眼,“新晾的竹叶茶,殿下喜欢可以带回去一些。” 林暄荣来回打量着林暄和与二皇子,眼神意味不明。 【啧。】 “小姐?”林暄和被她看得发毛,出声问道:“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林暄荣笑道:“妥,妥得很。” “半月后的春猎宴,”林暄荣主动问她:“妹妹到时跟着世子一起参加呀。” 春猎宴是世家子弟自行组织的小型游猎会。 当今天下四分,昭国鼎立,西疆烈煌国屡犯昭国边境,自当今圣上即位以后,便新增武试,一改历代重文抑武的风气。 为迎合亲武风气,游猎会开始在世家盛行,设了彩头,一般两到六人一组,组内成员不拘男女,猎得猎物最多的小组获胜。 这种宴会彩头是小,其实还是以游乐为主。 侯夫人道:“对,你问问云逍,往常这种游猎数他最积极,你们也组个一队,多接触接触,也能多了解一些他的喜好。” “女儿晓得的。” 林暄荣插话道:“还有半个月,妹妹可以趁这个时间抓紧学学骑马,到时候可别拖了世子的后腿惹他恼。” 林暄和道:“谢小姐提点。” “那我们就等着喝妹妹的喜酒喽?办酒宴的时候二皇子也要来呀。” 林暄荣笑着磕了一下茶杯,“二皇子殿下都说好喝的茶,我可得好好尝尝。” 【白莲花配纨绔,你们两个千万锁死,别去祸害其他人。】 他们五人接着往下聊,林暄和像个边缘透明人,她待了一会儿就待不下去了,识相地告退离开。 从主院这里出来后,林暄和又去探望了祖母,祖母对她态度倒是一如往常,眼神里甚至还多了丝怜惜。 林暄和:“孙女儿身体已经没事了,以后还会每天都来陪您说说话。” 两人话了几句家常,见林暄和一直道喜不说忧,老夫人只好主动提起。 她的声音低哑而沉重:“你跟云逍那孩子的事我方才也听说了,你就是事事都太拘着自己了,云逍性子又跳脱,你们处不来不是你的错,婚事定下来的时候我本想着,天长日久他总能看清,他却是等不及……” 老夫人身体不好,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气喘,林暄和上前帮她舒气。 “祖母问你,这婚事你自己愿意吗?”老夫人喘口气接着道,“这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要考虑旁的,只问自己的心,祖母为你做主。” 林暄和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与齐云逍相处的时光,轻轻将脸埋进祖母的怀里:“我想跟祖母永远待在一起。” “又说浑话,”老夫人抚了抚她的头发,“你若不想,祖母也有些世谊交情,以你之才名,哪怕舍却侯府身份,也能寻一好归处。” “祖母放心,我会与云逍哥哥试着再接触接触,如若实在不行……”她话音一转,忽而说起俏皮话,“孙女儿可不会委屈了自己。” 老夫人这才笑了,“还算不傻。” 回了芳菲院,林暄和差莺儿给靖安郡王府送了一屉自己亲手做的桃花酥,另附了一封亲笔信,邀齐云逍明日听泉楼一叙。 莺儿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小姐明天别去了,齐世子说明天不出门。” “没关系,我等他。” 第二日在听泉楼喝了一整日茶水,齐云逍没来。 林暄和没放弃,当晚又做了桃花酥遣莺儿送去靖安王府。 第三日在听泉楼喝了一整日茶水,齐云逍没来。 当晚又做了一屉桃花酥,信笺末尾,似怨似娇地加了句“君迟未至,桃花恐谢之,无以作酥矣”。 竟是罕见地带了点俏皮语调。 可第四日,林暄和等了半晌,忽有一人在她面前坐下。 “姑娘一个人?可介意与在下拼个桌吗?” 林暄和抬眼看过去,是个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这茶楼堂内摆满了桌子,窗边的桌子周围摆着半身高的屏风隔断,视野和**性都很好,是以她未坐包厢。 林暄和错身向堂内望去,这会儿店中客人不多,很多桌子都是空的。 再看面前的陌生男子,见他油头粉面,唇色苍白,耳周发灰,眼底一片青黑,一副纵欲过度之相。 林暄和登时起身欲走,那男子挡在她面前,“姑娘在等何人?是谁这么不解风情?让姑娘这般美人日日等候?” 林暄和向左,他向左,林暄和向右,他也向右。 他们这边出了动静,周围的茶客或明或暗地注意到了这边。 此处人多,林暄和壮了胆,转身又向另一侧出口走去。 谁知那男子竟然胆大包天,骤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林暄和猛地一挣,“哐当”一声巨响,半身高的屏风应声倒下。 没了屏风遮掩,众人看热闹看得更加真切了。 那男子紧一步上前,又来抓她。 堂内零散几个茶客见这架势,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着站起身,先是试探性地观望。 那男子瞥一眼众人,“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吵架吗?” “我不识得你!”林暄和反驳。 那男子先是笑,“娘子你别跟我耍脾气了。” 接着眼睛一瞪,“趁我还能好好讲话,快点跟我回去!” 变脸之快直让林暄和瞠目。 茶客们有人重新坐下了,有人不放心叫来了小二。 那男子冲小二倒是和颜悦色,“这就走,这是我娘子,我们这就走。” 说罢又来抓林暄和。 林暄和突然大力挣开,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 小二不耐烦道:“茶盏碎了,要赔。” “你个赔钱货!”那男子扬手就要落下来。 林暄和身子一缩。 “干什么呢!”突然一声爆呵自街边传来。 然后林暄和眼前一花,一道青色的影子从窗户翻进来,扭着那男子的胳膊将他押解在地上。 痛呼声不绝于耳。 林暄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惊喜道:“哥哥!” 那青色身影闻言扭过头来。他长得极为俊逸,唇型饱满似侯夫人,鼻梁高挺似侯爷,眉眼间尽是儒雅。 正是本该远在成岭采风的侯府世子,林明湛。 “哥哥怎么回来了?”上次写信明明还说要再两个月才能回来。 林明湛看林暄和没什么事,才缓了神色,“等会儿我再慢慢跟你说,现在我先把这畜生送到衙门去。” 说着就要将他捞起来。 “别!我错了!我错了!”那人见求林明湛没用,忽然扭头看向林暄和,“小姐?小姐救我!小姐!” 周围人都看着这边。 “哥哥,不然算了罢?”林暄和避了避外人的目光,扯了下林明湛的袖子,“我这不好好的吗?松开他罢。” “你!”林明湛无奈,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偏你心软。” 手上最终还是松开了,拉着林暄和的胳膊就往外走,“跟哥回家。” 他气势冲冲的,店小二一时没敢拦他们。 那男子被松开后揉着肩膀,瘫坐在地上。 待走出茶楼,林暄和才想起来:“茶钱没结!” 林明湛道:“我去。” 林暄和按住了他:“哥哥一路回来辛苦了,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等我。” 她回了茶楼,荷包中掏出一枚碎银摁在柜台上,又捡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银锭悄悄放进袖子里。 路过那登徒子的时候,忽然袖子一抖,银锭掉在地上,正好滚落到那人的脚下。 林暄和目不斜视往前走,眼角余光见那人弯腰将银锭捡起。 二楼围廊处一抹烟色的袍角一闪而过。那颜色有些特别,林暄和下意识抬头,只见廊上空荡一片,什么也没有,只以为自己看错。 正午,街上人不多,他们兄妹二人并排走着,不知谁的肚子先响了。 林明湛好笑地瞥一眼林暄和,“吃了饭再回家?” 林暄和摇了摇头,“爹娘肯定想你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背着他们在外面吃野的肯定会不高兴。” 林明湛食指和中指弯曲,掐了掐她的鼻头,“小白眼狼,我向着你,你却向着爹娘,你不告状谁知道?” 话虽这样说,却还是听了林暄和的话,一起向家中走去。 小厮见着林明湛,一路小跑着向主院禀报,“世子回来了!” 侯爷和侯夫人都有些激动,亲自在院门接他,林明湛外出游历采风,他们已经近一年没见了。 简单的几句问候过后,侯夫人带着儿子进了前院,“用饭了吗?饿不饿?” 林明湛点头,“是饿了。” “添双筷子。”侯夫人扭头吩咐,然后她像是刚看到林暄和一样,顿了顿,又道,“添两双。” 林明湛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娘和自己的小妹,没准备他的碗筷也就罢了,是他今天回来的太突然,可,怎么也没有小妹的? 他忍下心中诧异,跟着母亲进了膳堂,见到桌上明显吃了一半的餐食更是讶异,可在看到桌前那张与自己足有五分相似的脸庞时,顿时明了了。 林暄和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好几日前便已经得知了。 他看着餐桌前自顾进食的亲妹妹,不着痕迹地轻皱了下眉头,还是打了声招呼,“你就是暄荣吧?” 却见林暄荣闻声回头,一只手古怪地在空中摇了摇,“嗨,哥哥。” 【便宜哥哥加入战场!】 第6章 白莲花的哥哥 侯爷和侯夫人在桌前落座,林明湛拉了林暄和在他身边坐下。 侯爷不阴不阳地呛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侯夫人踢了侯爷一脚,给林明湛夹菜,“瘦了,多吃些,这几个你爱吃的。” 林明湛接过,又夹了几筷子菜到林暄和碗里,“你不是早饿了,快吃。” 见他这般态度,侯夫人顿了顿,难得解释了一句:“今日暄和约云逍去了听泉楼,府上开饭这才没有等她。” 林明湛闻言,将筷子一扣,说道:“正巧,我就是为此事回来的。” 林暄和猛地抬头看向林明湛。 林明湛顶着一张儒雅至极的脸,一开口却说着粗俗不堪的话:“那龟儿敢退我妹妹的婚,我这次回来就为了将他狗腿打断!” 林暄和忙摁住他的手,“哥哥,你千万别冲动。” 她不说还好,她一开口林明湛又想到刚刚在听泉楼发生的事情。 这次是妹妹运气好,他刚好从窗边经过,解救了她。 什么男人值得她放弃了尊严,置己身于危险? 林明湛揽过林暄和,抱在怀里搓了搓她的脑袋,“谁也不值得你这样。” “哥哥……?” “如果我没有脑子一热提前回来,如果我没有走那条路,如果我早一刻或晚一刻,你独自遇着那种烂人怎么办呢?” 林暄和在他怀里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她眼睛有点发热。 【我这缺心眼的便宜哥哥!他就是对白莲花太不设防,未来才会被白莲花诬陷酒后唐突了她,然后被爹爹硬生生打断了腿,这样喜欢自由喜欢天南海北四处游历的人,后半生却只能与轮椅为伴,啧啧……】 林明湛拧眉,斥道:“你胡说什么?” 林暄荣一怔:“我说什么了?” 【醒醒吧!你给我醒醒!你们不是亲生的!她不是你妹妹,避点嫌行吗?】 “自己心脏,才会看什么都觉得是脏的。”林明湛扭头安慰林暄和,“不要听她的胡话。” 林暄和惊讶地看看林明湛,他眉毛下压,脸上的愤怒与不适不似作假。 哥哥刚刚听到了什么? 侯夫人拦住自家暴脾气的儿子,“是该避嫌了,你消息那么灵通,连暄和被退婚都知道了,那暄和与暄荣抱错的事你应当也清楚了,暄和不是你亲妹妹,日后相处掌握好分寸。” “娘,暄和是我妹妹!她是我养大的,你们说的什么话?” 这回侯夫人没说话,侯爷先斥道:“你养大?你才比她大几岁?用你养?你养得明白吗?” “我怎么养不明白?她第一次走路是我扶的!第一次拿笔是我教的!她第一次掉牙晚上不敢睡觉,怕睡着了以后再也醒不过来,是我抱着她哄着她睡着的!她怕黑,怕雨,怕打雷,她小时候几次三番尿在我的榻上! 我怎么养不明白?谁能有我明白?她身上什么地方有几颗痣我都知道!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怎么就突然不是妹妹了!那是什么!我问你那是什么?!” 【我嘞个……这哥是疯批画风?】 侯爷气得脸色涨红,突然挥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疯够了没有?” 林暄和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哥哥脸上滴落两滴清泪,“哥哥?” 林明湛骤然起身,扯着林暄和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哥带你出去吃野食。” 林暄和被拽着向前,她脸色有点发白,回头对着侯爷和侯夫人说,“爹娘别生气,我劝劝哥哥。” 【你可别劝了,这哥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腿疼,我先去看看骨科。】 走到一半,林暄和拽住了他,“别去吃野食了,我院里有小厨房,给哥哥下碗线面吧。” 林明湛点了点头,情绪缓和了些,转头往后院走。 林暄和扯住他的袖子,硬生生将他转了一个方向,“这边。” “爹娘还真狠得下心啊。”林明湛站在破落偏僻的芳菲院前,感慨道,“早知今日,你当初何必跟我争春和院呢?这下好了,我住不成,你也住不成,便宜了外人……” “怎么是外人?”林暄和猛地打断他,“这话可别让爹娘听到了,你准又得挨揍。” “我刚被爹打的时候,感觉你在一旁看着激动得很呢。” 林暄和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 林暄和模仿着他的样子,梗着脖子昂着脑袋,粗着嗓子说,“她怕黑!怕雨!怕打雷!我怎么养不明白?谁能有我明白?” “嘿!”林明湛指着林暄和的鼻子,“你别当小白眼狼啊,在这笑我……” 林暄和还在接着模仿,“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怎么就突然不是妹妹了……” 她说着说着,笑着笑着,猝不及防哽咽了起来,眼泪没有丝毫预兆,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 她的眼泪滚烫,砸在林明湛的手背上,林明湛觉得那块皮肤都要被灼穿了,生疼。 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一颗接着一颗,颗颗大如珠,串成串,糊了满脸,几乎称得上滂沱。 哭得太丑了。 他猛地把那张丑脸按进了肩膀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哥天生劳碌命,吃不成你做的线面了,今天哥下厨,你想吃什么,哥来做。” 林明湛在小厨房发现了腌着蜜的桃花酱,打开闻了闻,“齁甜,咱家可没人爱吃甜。” 林明湛蓦地收敛了表情,认真地看着林暄和,“不要再去见他。” 林暄和抢回盖子,只一味低着头。 林明湛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说话。” 林暄和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如何做得了主呢?” “他都跟你退婚了,哪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明湛烦躁地抹了把脸,“他心里没你!你这样上赶着!” “哥哥,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云逍哥哥他……他会喜欢我的。况且,我要的也不是……”他的喜欢。 从来都不是。 林明湛看着林暄和这个模样,想起爹娘的态度,心底一阵酸涩。 罢了,左右他已经回来了,齐云逍那贼小子再想欺负妹妹也得先看他同意不同意。 当天晚上林暄和没有做桃花酥。 第二天也没有做。 第三天的时候,侯夫人避开林明湛,差人来了芳菲院。 “齐世子来府上了,夫人让我来知会小姐一声。” 林暄和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将一个小匣子翻找了出来。 侯府的花园种了一排桃树。 初春,桃枝尚未发叶,先吐了花苞,一根根褐色枝干上饱涨着深粉色的花骨朵。 “嗖——”一支羽箭射进桃树枝干。 桃枝晃了两下,花苞上的露水滚落几粒。 “怎么回事啊!你这箭可偏太远了,我和璋璋马上就要赢喽?”林暄荣坐在一旁的四角凉亭里,双臂撑着阑干,一副悠闲的模样。 二皇子齐怀璋在她对面端坐着,托着茶杯缓缓啜饮。 凉亭外,齐云逍一手举着弓,眼角余光看见一个粉色的身影跨进了拱门,他立刻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地又搭了一箭。 直到那个粉色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至他身边站定,齐云逍才咳了一声,干巴巴道:“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暄荣妹妹。” “世子的态度我们小姐已经知道了。这是我们小姐让我转交给世子的。” 是个陌生的声音。 齐云逍猛地回头,看清了来人。 不是林暄和。 莺儿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衫,手上还端着一个二尺多长的木匣。 齐云逍臂膀一松,扔了弓箭,皱眉问:“怎么是你?” “小姐说世子不想见她。” 齐云逍一噎,“她现在倒有自知之明了,怎么早不见她安生?说了不见她还非要去等……” 说着,他像是自知失言,猛地打住了,缓了缓又问:“她没事吧?” “小姐说她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爱出门了。” 齐云逍又看向她手里的匣子:“这是什么?” “世子看看就知道了。” 齐云逍依言打开箱子。 里面是触目可及的杂乱,多是一些小玩意儿—— 破了一角的风筝,志怪的话本,蛐蛐罐,已经干枯的桃枝,小兔子灯…… 全是跟他有关的东西,有些看一眼就能想起当时的情景,有些时日太久,太过细微普通,早已泯灭在他众多新鲜刺激又有趣的记忆之下了。 他看到这些才发觉,哦,原来他们曾经也是有过快乐的时光的。 但要说更多的触动,却没有了,只在心间缓缓缠上了一丝淡淡的愧疚。 “喂!回神了!”林暄荣猛地拍了下齐云逍的肩膀,“人都已经走了多久了还愣着呢?这里面是什么?” 她说着,向匣子里伸手。 齐云逍猛地回过神,“啪”一下扣上了匣子。 林暄荣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差点夹到我的手!冒失鬼!” 齐云逍没理她,向二皇子告辞:“二皇兄,我先走一步。” 谁知一向不管闲事的齐怀璋突然开口,“去找她?” 齐云逍一怔,猛地抬眼看向齐怀璋。 齐怀璋接触到他的眼神,忽地笑了,“愣头青,罢了,你去吧。” 从齐云逍站着的地方眺望,正好能看见二皇子背后的池塘。 正是林暄和失足落水的池塘。 二皇子本人尊贵又文雅地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背后的池塘经春风一吹,荡起粼粼波光。 视线再一转,又看到二皇子脸上挂着比春风更和暖的笑。 林暄荣在后面接话:“几日后的春猎宴,你带她一起去呀。” 齐云逍看了一眼手里的匣子,忽而抬头粲然一笑,露出嘴角的两颗虎牙。 “我和她已经退婚了,用什么名义去找她?又以什么名义带她去春猎宴?再者,她一不会骑马,二不会射箭,春猎宴她去干嘛?当靶子吗?” 第7章 白莲花的危机(一) “他跑得倒快。”林暄荣搭弓,瞄向靶子。 齐怀璋转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日你要小心。”林暄荣指尖一松,箭羽破空而出,一截桃枝被斩下。 齐怀璋看过去,“小心什么?” 林暄荣捡起桃枝,却是所答非所问,“他那匣子里还有一支桃花枝,看干枯程度不知道被小心珍藏了多少年,我这便宜妹妹还真是一往情深……” 谁料,齐怀璋听闻此言却突然唇角一勾,嗤笑了一声。 他向来和煦得体,脸上常常带着笑意,却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来。 林暄荣讶异地看着他,缓了缓,认真道:“那天我的提议,你再考虑下呢?” “道不同。”齐怀璋起身。 “为表诚意,我提前预支给你一点红利。”林暄荣在背后喊,“明日莫要去马场。” 齐怀璋脚步不停,拂袖而去。 芳菲院,林暄和自莺儿回来后就等着了,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那个人影。 她不确定地问:“确定把匣子给他了吗?” “是,是我亲手给他的。”莺儿顿了顿,“只是……” 林暄和:“有什么意外?” 莺儿道:“我把匣子给世子的时候,二皇子和暄荣小姐也在。” 又是林暄荣,遇到她的所有事情就没有顺利过,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什么邪门的地方。 正纳闷着,午膳时林暄荣却突然在饭桌上主动邀林暄和明天一起去郊外的马场。 林明湛先问:“去马场干嘛?” 【问你了吗?这死妹控。】 林暄荣道:“为春猎宴选匹好马呀,齐世子说妹妹如果学会了骑射就带上妹妹去呢,我们俩索性一起挑吧。” 林明湛看向林暄和,“你想学骑射我可以教你,只是春猎宴没几日了,你才学这几天,去了怕没什么玩头,不如我带你踏春去。” 侯夫人道:“云逍带暄和去春猎宴,你掺和什么?” 【这哥什么时候才能接受妹妹已经长大了这个事实呢?我等不及要看你被她诬陷的那一天了,好奇你到时会是什么表情。】 林暄和今日没见到齐云逍,对林暄荣的话有些存疑,只是她这么努力地想让她明天去马场,她倒想看看明天马场内有什么在等着她了,也好借此探探林暄荣的底。 思及此,林暄荣点了点头,“那我就陪小姐一起去,哥哥也一起吧。” 林明湛无不同意。 【明天就是侯府翻盘的开始!你不是要联合太子构陷侯府通敌吗?我先掐断你跟太子的所有关系。】 侯爷与侯夫人皆是一惊,太子?怎的又跟太子扯上了关系? 侯府不站位,明天若真牵扯了太子,林明湛绝不能去。 侯爷给侯夫人使了个眼色。 侯夫人早有话想跟儿子说了,饭后单独将他叫了出去。“你明天就回成岭去……” 林明湛突然打断,暴躁道:“故意调走我?为了妹妹和齐云逍?齐云逍那人不是良配!” 侯夫人本就窝着火,见他这般态度也是怒火攻心,口不择言道:“那谁是良配?你吗!” “娘!”林明湛惊愕道,“你说什么呢!” 侯夫人不语,暗自垂泪。 林明湛道:“我不知道那林暄荣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我听到的声音是什么情况,但她所思,全是无端的揣测,无一真言。” 侯夫人避而不谈林暄荣,只说:“你消息一向灵通,外界传言你应该也都有听到,好听些的说她是侯府的养女,不好听的,说她是名不正言不顺寄住在府上的孤女,侯府嫡子未娶妻,没有血缘的妹妹又被退婚,你们二人整日待在一起总归不好,娘是信你的,可人言可畏!” 林明湛有些想不明白,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妹妹怎么就成了他们嘴里名不正言不顺的寄住者?他怎么又要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这般避嫌了? “你自己选,你是去外面避一避,等她出嫁那天回来喝喜酒,还是我现在就让暄和搬到乡下庄子里去?” 林明湛愕然:“娘?” 侯夫人坚定道:“这次没得商量。” “我走,别赶暄和。” 第二日出了府门,车夫套了马车,林暄和在马车外张望。 林暄荣从门内轻快地跳出来:“别等了,哥哥回成岭了。” 林暄和讶道:“回成岭?这么突然?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没说一声?” “你应当猜到是什么原因了吧?可能又要去个一年半载,但是你成亲早的话,他说不定可以提前回来喝你的喜酒呢。你可得早点成亲,把我的哥哥换回来哦。” 林暄荣说话时笑嘻嘻的,还特意咬重了“我的”哥哥这两个字。 她的挑衅不加掩饰,林暄和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可惜现在云逍哥哥与我退婚了,我应该听父亲的话,从他找来的那些个人选中挑一个的,这样或许哥哥就能早日回家了。” 林暄荣被这样一噎,顿时脸色不是很好看。 林暄荣还指着这白莲花让齐云逍回心转意,这样林暄荣就可以避免嫁给那个纨绔,白莲花若是放弃齐云逍和别人成亲,那嫁给齐云逍受苦受罪的人就变成她了。 林暄和说完还大方懂礼地让出了马凳,“小姐先请。” 林暄荣想发火也没地方发。 她们要去的这个马场,位于城外西郊,是京都附近最大的一处马场,除了寻常的马匹交易外,马场内还有一片辽阔的草原,世家子弟们都喜欢来此跑马。 到了马场,林暄荣很是兴奋地去选马,她选来选去,看中了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 一个身形佝偻的马夫将马牵出。 那马左耳撕裂了大半,撕裂处留下一道可怖的瘢痕,身姿瞧着矫健,皮毛黑而亮,只是走过来的几步看上去左前蹄隐隐有些使不上劲。 林暄和提醒道:“这马的左前蹄……” “就是它了!”林暄荣直接拍板。 马夫解释道:“这马是刚从边境回来的宝马,耳朵上的撕裂是战场厮杀为箭所伤,曾立下战功赫赫,这马除了耳朵,身上再无伤口,左踢恐是心疾。” 林暄和不解:“心疾?” 马夫又道:“这马通灵性得很,它的主人左腿有疾,后不幸战死,这马怀念主人,在主人死后第二天左前蹄便这样了。” 林暄荣道:“没关系,我自会让它认我做主人,到时它的蹄子也就不病自愈了。” 竟还有这等神奇的说法?林暄和心生疑虑,暗自将林暄荣的古怪之处记在心底。 林暄荣骑着黑马,绕着马场跑了一圈,那马实在不错,虽左蹄微跛,依然跑得凛凛生风。 她跑了一圈,又在另一个廊棚里瞧上了一匹白马。 那个廊棚明显比别的地方干净许多,喂的草料也是新鲜草料。别的廊棚一个棚里足有十几匹马,唯有这个廊棚只有一匹白马。 那马皮毛光滑水润,四蹄有劲,瞧着就高贵不菲。 林暄荣瞧马,林暄和却盯着那正在洗马的马夫,他样貌普通,身形却高大,马场内其他马奴衣衫都是灰扑扑的,惟有他那一身干净整洁。 林暄荣骑在黑马上,居高临下地冲着正在刷马的马夫使唤道,“这马不错,牵出来。” 那马夫充耳不闻。 林暄荣扬起马鞭,“我说让你把马牵出来,你没听见吗?” 说着便要一鞭挥斥而下。 眼见鞭子就要扫到那人,林暄和忽然从侧方过来,在他身前挡了一下。 一鞭下去,皮开肉绽。 那佝偻马夫得知林暄和不会骑马,正在为她挑选一匹温顺的小马,听见动静连忙跑上前,“贵人!贵人!这是二皇子放在这里的名马,的卢。” 佝偻马夫先看了一眼白马,而后才去查看林暄和的伤势。 伤在手背,血流得多,瞧着吓人,林暄和却知道没什么大碍,她道了一声无事,从袖中掏出一个帕子按在伤口上。 边按边去看那洗马的马夫,问道,“你没事吧?我家小姐她只是脾气有些不好,人却是不坏的。” 林暄荣听了她的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马夫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顾洗马。 佝偻马夫上前一步,挡在那人身前,对林暄荣与林暄和告歉,“二位贵人,这是二皇子放在这里名马,的卢。这位是的卢的专饲马夫,他不会说话,我们都叫他哑奴,若有冒犯二位之处,我先替他给二位贵人告罪。” 林暄和瞧他两鬓斑白,后撤一步,躲了他的揖礼,“不妨事,老人家快起身吧。” “你却是会做好人!”林暄荣不爽地一嗤,又问,“这马卖吗?” 那佝偻马夫看了一眼哑奴,将白马牵出马厩,“卖的,只是贵些,这的卢是从烈煌大将军那里缴来的战马,虽身量不高,却能日行千里,原本有三匹,这是最后一匹了。” 林暄荣道:“那就它了,这匹给我妹妹。” 林暄和一愣。 林暄荣银子掏得也很爽快,林暄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多了一匹从烈煌大将手中缴来的名马的卢。 看她蒙着,佝偻马夫提醒了一句:“这马烈,再加上是用烈煌特有的驯马方法训的,最好是有一定的骑术基础再接触,目前为止,昭国除了二皇子没人能驾驭得了它。” 林暄和脸色白了白,看了一眼林暄荣,林暄荣骑在高大的黑马之上,她需要仰着头才能与她对视。 林暄荣笑着与她对视:“我刚回府,还没送你什么见面礼,这匹马我看着合眼缘,又是名马,妹妹会喜欢的吧?” 林暄和还没说话,脸上突然扑来一股热气,一旁的的卢马打了一个响鼻,躁动不安地踏动着前蹄。 林暄和被吓得身体一颤。 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哑奴却突然走来,从佝偻马夫那里接过缰绳,将的卢马的脑袋向下压了压。 哑奴打了一个手势,佝偻马夫替他解释道:“这马和哑奴熟悉,贵人府上若无马夫,可以将哑奴带回去。” 林暄荣却一副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说了声随意。 要骑的卢,林暄和肯定是不敢骑的,她在心里打鼓,林暄荣这次带她出来,总不能是打着要的卢马将她一脚踏死的主意。 恰在此时,一声高亢的通秉自远处传来,“太子殿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