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寸之外》 第1章 相似剧本 周氏集团。 顶楼贵宾接待室。 空气中香氛分子悬浮,撩动人心。 苏念念陷在宽大的沙发里,指甲上细碎的亮片刮过真皮表面,发出微弱的嘶啦声,焦躁不安。 ——像一件精心包装,却被冷落的礼物。 她的对面,林寸晞站成了一座冰封的界碑。 纯白套装的线条锐利如刀裁,裹着清瘦如竹的线条,脸上挂着礼貌得体的笑,却说不出的疏离。 “苏小姐,” 林寸晞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周总接下来的行程,恕我无法告知。请您移步至此,是最后的体面,也是避免您成为公众窥视镜头的祭品。” 苏念念漂亮的眉弓挑起,愠怒的火焰在眼底跳跃。 这已经是她被晾在接待室的第三天。 “林助理?”她嗤笑,身体微微前倾,试图将无形的压力推过去,“我和周谨言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 她将周谨言三个字咬得很重,像在炫耀某种虚妄的特权。 每一个出现在这里的漂亮女生,都自以为与众不同,是唯一另外。 林寸晞无声看着她。 她见过太多相似的剧本,主角更迭,周而复始。 光鲜表象下的本质,她看得太清,心底难免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怠。 须臾,她从内袋取出一块纤薄的平板,指尖在冷硬的屏幕上轻点,幽蓝的光映亮她毫无波澜的脸。 “苏小姐,”林寸晞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像在陈述一份常规报告,“有几项信息需要向您确认,可能对您产生一些影响。” 苏念念挑起精心描绘的眉毛,红唇勾起一丝讥诮:“哦?林秘书有何指教?” 林寸晞语调平缓。 “第一,您上月12日在社交媒体发布的马尔代夫定位及度假内容。经核实,本市交通记录显示您当日的车辆出现在市区,酒店的入住登记系统也确认了您本人的信息,这与您所签署的蔚蓝假期代言合同中的排他条款存在根本性冲突。根据合同第7条,品牌方有权追索相当于代言费三倍的违约金,并保留进一步索赔的权利。” 苏念念嘴角那抹讥诮瞬间凝固,眼神闪烁了一下。 林寸晞指尖滑动,屏幕切换: “第二,浅水湾云栖苑B栋2102单元的产权交易记录显示于您母亲名下,成交价为一千八百万元,您母亲是家庭主妇,而您近三年向税务机关申报的年均综合收入为七十万元。如此显著的资产与申报收入差异,极易触发税务部门的重点稽查流程。”陈述清晰,不带一丝情绪。 苏念念的呼吸陡然一窒,抓着沙发扶手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恶狠狠地瞪着林寸晞。 林寸晞抬起视线,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念念脸上,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无波古井: “第三,上周五晚在云顶会所VIP包厢内,您对现有的政局发表过一些不当言论,若这些言论经由任何渠道进入公共传播领域……” “你,你居然调查我!?” 苏念念猛地弹起,精心维持的优雅瓷器般碎裂,露出底下惨白的底色,羞愤,恐惧,还有被一个不屑一顾的人彻底洞穿的巨大屈辱,愤怒瞬间冲垮理智。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林寸晞收起平板,动作利落得像归鞘的刀,“只是想建议您尽早离开,今日的话只当我没……” 失控的尖叫撕裂空气。 “你算什么东西!” “一条狗而已!” 苏念念十八岁出道,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五年,一身污秽,今年才靠着一部短剧爆火,成了流量加身的新晋国民白月光,可林寸晞的一席话却直接把她推到了悬崖边上。 不由自主的,她抓起桌上那杯只啜饮了一口的咖啡,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林寸晞那张平静得令她发狂的脸,狠狠泼了过去。 深褐色的液体轰然倾泻在林寸晞雪白的前襟。 温热湿意穿透薄薄的衣料,刺激着皮肤,锁骨下方传来细密的不适——该感谢苏念念被晾在接待室的时间够长,咖啡的热度已然消散大半。 时间被无限拉长,又像是凝滞。 林寸晞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身体在万分之一秒内绷紧,像拉满的弓弦,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 但仅仅是一瞬。 咖啡沿着衣料贪婪地向下蜿蜒,在地毯上洇开深色印记,林寸晞第一反应想到的居然是可惜了这张地毯。 她沉默着,任由污秽在她胸前肆意涂抹,脸上深海般的平静纹丝未动。 看着眼前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孔,林寸晞用平板的声音,清晰无误地接上了被暴力打断的句子: “苏小姐,您此刻的行为已构成《治安管理处罚法》定义的公然侮辱。” 目光扫过苏念念因窒息而张大的嘴,最终落回自己胸前那片狼藉。 “而这里的每一帧画面,”她微微侧头,示意角落不起眼的摄像头,“都是无可辩驳的证据。” 她停顿了半拍,缓缓从口袋抽出一张素白的纸巾,动作不疾不徐,纸巾按上锁骨下方那片皮肤,轻轻压下去,纯白瞬间被污渍浸透。 抬起眼,映出苏念念惊恐的神色——今日这一闹,她在周谨言面前就再无可能了。 “苏小姐,需要我为您接通报警电话吗?或者,请您即刻离开?”声音不高,却像凝结的冰凌,重重戳在苏念念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苏念念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灰败的死寂。 她看看林寸晞胸前那片狼藉,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最终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抓起手包,戴上墨镜,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慌乱破碎,如同她崩塌的体面。 闻讯赶来的保安正要拦截那仓皇的背影。 “不必。”林寸晞抬手,一个简洁的手势放行,“谢谢。” 她将手中污秽的纸巾投入垃圾桶,这才低头瞥一眼胸前那片深褐的版图,对赶来的工作人员说:“麻烦请把地毯收了吧,清洁费用报给我。” 说完,她转身走向洗手间的方向,步伐稳定,背脊挺直。 经过光洁如镜的电梯门时,镜面短暂地捕捉到她的侧影,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一抹极快极冷的哀伤,一闪即逝。 林寸晞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片刻后,总裁专属电梯旁的司机小陈,拿着一个印着低调奢华Logo的防尘衣袋,快步走向休息区,看到正在处理地毯的工作人员,低声问: “林助理呢?周总吩咐送套衣服过来。” 工作人员指了指洗手间方向。 小陈点头,在女洗手间外略显局促地站定。 门开了,林寸晞走出来,只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前襟被清水简单擦拭过,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大片的深褐色污渍如同烙印,清晰地印在右侧脖子到锁骨那片被烫得轻微泛红的皮肤上,红与褐的对比,触目惊心。 小陈赶紧递上袋子:“林助理,周总让送来的。” 林寸晞接过,微微颔首:“有劳,谢谢。” “林秘,您这伤……”小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红上,小心翼翼地开口。 同为周谨言办事,林寸晞比他难太多了。 “没关系的,”林寸晞打断,表情依旧清冷,没有半分委屈和气愤,仿佛她只是这场无妄之灾的旁观者,轻声对陈永说:“你去忙吧。” 正经开一篇文,希望有人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相似剧本 第2章 打工人 晚上十点。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依旧喧嚣,五彩流光沉默地勾勒着钢铁森林的轮廓。 中央空调轻微嗡鸣,像某种巨兽沉睡的鼾声。 总裁办公室外的公共区域只余一盏亮灯。 此时,电梯门无声滑开。 周谨言走了出来,身形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 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扯松了,露出紧抿的唇线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刚从一场虚与委蛇的酒会抽身,空气里残留的香槟甜腻和烟草气息仿佛还粘附在皮肤上,让他心生烦躁。 他扯了下嘴角,径直走向自己办公室旁的专属休息室。 指尖刚触到休息室冰冷的门把手,一丝清亮的光源吸引了他的视线,不是休息室的门缝,而是来自斜对面——总裁助理办公室虚掩的门。 周谨言脚步顿住。 片刻,无声地走过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林寸晞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她微微垂着头,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亮她的脸,身上是周谨言下午让人送来的藏蓝套装,严谨得一丝不苟。 只是,她解开了最上方一颗纽扣。 领口微敞,脖颈和锁骨下方那片被咖啡泼过的皮肤在屏幕冷光下,明明早已没有痕迹,莫名地又透出一股子别样的意味 几缕碎发滑落,垂在额角,为她过分冰冷的轮廓添了几分罕见的温软。 她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而稳定地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桌角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白水,几份厚厚的文件在旁边摊开着,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周谨言的目光在她锁骨停留了一瞬,深沉的眼底毫无波澜,像是扫过一份待审阅的报告。 他倚在门框上,开口。 “还不走,”声音低沉,带着酒会后特有的微哑。 “助理工作,需要靠透支生命来维持了?” 林寸晞敲击键盘的手指片刻停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周总。”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您回来了。”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还在,也没有回应他话语中那丝若有似无的审视。 周谨言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不由自主地又落在她锁骨下方那片肌肤上。 这次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些。 “有受伤吗?” 他的语调平淡,听不出是关切还是仅仅在确认一个事实,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漠然。 “没有。” 林寸晞的回答简洁至极。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林寸晞为白花花的银两打工,不掺杂任何的私人情绪,她一本正经的给周谨言汇报,尽管他并不在意。 “今天,已经和苏小姐仔细聊过,以后她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 周谨言微微眯了下眼。 “呵——”一声短促的轻笑从他喉间逸出,像是遇到了难得乐事,惯常面无表情地脸裂开一道缝隙,透出点柔和的意味。 林寸晞微怔,不明所以,却还是把话递过去。 “周总,是遇到什么趣事?” 周谨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踱步走进办公室,目光扫过她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档标题,是下周一个重要并购案的尽调补充材料。 “遇到了,” 他站在她斜后方一米之外,勾着唇,嗓音暗哑。 好半晌,才语焉不详地续道: “……是挺有意思的。” 林寸晞听出了周谨言不欲明说的语态,并没有追问,只附和一句,老板的私人趣味不在她的职责范围。 微微侧身,她将屏幕上的内容更清晰地呈现在他视野内,声音平稳无波:“并购案的补充尽调,已经完成核心数据交叉验证,明早上班前可提交完整版。” 她生硬地将话题拉回工作轨道。 周谨言唇边那点奇异的柔和倏然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目光落在屏幕上滚动的数字和复杂的图表上,恢复了惯常的审视与冰冷。 酒精带来的那点微末好奇心,也散得一干二净。 “不错。”他淡淡评价,不复多言。 林寸晞指尖在触控板上轻点,调出另一个文件窗口,“另外,关于苏小姐的证据材料,已同步发送至您加密邮箱。” 她条理分明,高效得如同预设好的程序,下午那场风波早已被她压缩归档,变成了工作流中的一个寻常条目。 为了看清屏幕的细小说明,周谨言比刚才靠近半步,清冽酒香混杂着他身上的专属雪松气息,蛮横地闯进林寸晞的鼻息里。 熏人欲醉。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酒精让思绪变得黏稠,周谨言的目光还凝在屏幕上,但那些字句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越发模糊,不适感在安静下来后愈发清晰,太阳穴隐隐作痛,胃里也有些翻搅。 他抬手,指节按了按眉心,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早点回去休息。” 周谨言留下这么一句话说话,略显沉重地走了。 她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垂下眼睫,视线重新落回屏幕上跳跃的数据,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 又过十多分钟,电脑屏幕终于暗了下来。 接着,她起身走向办公室角落,角落里放着一台冰箱,里面通常只存放瓶装水和周谨言惯常饮用的特定品牌矿泉水,紧挨着冰箱是一个立柜,她从立柜中间层取出了一个素白色的保温杯。 杯身没有任何标识,干净得像实验室器皿。 旋开杯盖,一股混合着蜂蜜清甜与某种草本植物微涩的气息悄然逸散出来,悄然掩盖了空气中残留的微薄酒气,杯口上方氤氲着极细微的热气。 林寸晞另取了一个杯子,步履平稳地走向休息室敞开的门。 轻叩门扉。 “进。” 周谨言正仰面靠在休息室的单人沙发里,额头上搭着手臂,遮住了眉眼,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随意丢在一旁。 与平日的周谨言截然不同。 林寸晞走到沙发旁的矮几边,保温杯底座接触玻璃台面,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 周谨言的手臂没有移开,搭在额头上的手指似乎微微蜷一下。 知道是她进来了。 液体顺着玻璃杯壁缓缓流淌,清甜氤氲在空气里。 林寸晞放下杯子,然后把保温杯拧紧,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那姿态透着一种卸下部分防备的疲惫。视线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只是确认饮品已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安静后退。 不多时,从床上捧起一张毛毯,温柔展开,小心翼翼搭在周谨言身上。 走之前,她瞥了一眼墙角控制面板。 液晶屏显示23.5℃,略低于办公区域,是周谨言在疲惫状态下偏好温度;湿度轻微调整,既不会因干燥加剧酒后喉咙的不适,也不能因湿度过高带来黏腻感;室内只开了墙角的氛围灯带,散发着暖黄光,她抬手把亮度调到最低档;厚重的遮光帘严丝合缝,将窗外的城市流光彻底隔绝…… 一切确认完毕,林寸晞准备离开。 在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一道模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对谁都这样吗?” 周谨言的声音传来,带着鼻音,比刚才在门口时更沉了几分,听不出情绪。 声量太轻,更似梦中呓语。 林寸晞停住,静待下文,但房间里再没有声音传出。 厚重的门扉无声合拢。 她只对你这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打工人 第3章 捂不热的冰 上午九点整。 周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光可鉴人,窗外是铅灰色的天幕和下方渺小的车流,咖啡豆的焦香流转在空气里,还有挥之不去的紧绷和静默。 长桌两侧坐满了西装革履的高管和核心团队成员, 个个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主位。 周谨言端坐主位,藏青色高定西装勾勒出肩背锐利的线条,面前摊开着并购案的最终尽调报告,厚厚一摞。 身体微微前倾,一手肘撑在桌面,深不见底的眼眸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个人。 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重力,沉甸甸地压下来。 项目负责人清了清嗓子,等待命令。 “开始。” 周谨言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瞬间冻结了所有无关的杂音。 负责人点开投影,激光笔的红点落在复杂的财务预测模型上:“各位,关于云核未来科技的收购案,核心财务模型基于Q1-Q3的实际数据和第二季度的保守预……” 几分钟后,周谨言出言打断。 “三个问题。”他目光落在手边那份报告的某一页。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周谨言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翻到报告的第17页,指尖落在某个数据上: “模型里核心技术转化率的假设值,来源?”他的目光抬起,锁定了模型构建团队的负责人。 那位负责人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汗:“是、是基于启航技术团队提供的内部测试报告,以及我们技术顾问的初步评估……” “初步评估?”周谨言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指尖在数据上重重叩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要的是第三方权威实验室的验证数据,或者至少三个可比案例的benchmark。明天中午12点前,发到林助理邮箱。” “是,周总!”负责人声音发紧。 周谨言的手指已滑向下一页,精准地指向一个图表下方的注释小字: “报告第23页,注释3,提到的潜在专利纠纷风险等级评估为低?”这次,他的目光转向了法务负责人。 法务负责人迅速翻动面前的文件:“是根据他们公司提供的专利状态报告,以及我们检索,未发现明显的第三方权利主张……” “检索范围?”周谨言的声音冷了一度,精准地剥离着对方逻辑中的模糊地带。 法务负责人脸色微变,不等他回话,低声开口: “风险等级重新评估,我要看到修订后的风险矩阵和应对预案。” “明白,周总!”法务负责人立刻记录。 周谨言的手指已经离开了报告,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凝固。 “还有,”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收购后核心研发团队的保留方案,过于笼统,我要看到针对关键技术岗位具备法律约束力的个性化激励条款清单,以及不同层级人才梯队流失率控制在5%以内的具体执行路径。” “周五下班前。”最后期限落下,如同铡刀。 项目负责人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最终只是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重重点头:“是,周总!我们立刻细化!” 此时,周谨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一条新消息提示一闪而过,他没有低头去看屏幕,只是极其轻微地朝左侧动了一下指尖。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坐在周谨言侧后方的林寸晞,几乎在他指尖微动的瞬间,已无声地上前。 她目光平静地落在自己的平板电脑上,指尖迅速滑动了几下,微微倾身,用只有周谨言能听清的音量,平稳清晰地汇报: “周总,是张董的行程确认。原定下午两点的会面,对方希望提前至一点,对方秘书询问您的时间是否可调整?” 周谨言从喉间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嗯”。林寸晞会意,指尖在平板上轻点两下,随即退回原位。 目光重新落在会议室里噤若寒蝉的众人身上,他抬起手腕,看一眼腕表。 “散会。” 两个字,宣告了这场高压风暴的暂时停歇。 黑色西装的衣角划过空气,带起一阵冷冽的风。 在他起身的瞬间,林寸晞极其自然地起立,将桌上属于周谨言的那份厚重的报告合拢,稳稳拿起,动作流畅得如同他手臂的延伸,利落转身,无声跟在周谨言身后一步的距离。 …… 林寸晞推开助理办公室的门,走到自己宽大的办公桌后,将报告轻轻放在桌角待处理区域的最上方,桌面新添一张便签。 略显急促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清爽的柑橘调香水,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佟茹。 是总裁办的另一位助理,性格比林寸晞外放得多。她今天刚结束为期一周的东南亚出差,脸上还带着点长途飞行的疲惫,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按捺不住的好奇。 “寸晞!” 佟茹几步窜到林寸晞桌边,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语气里毫不掩饰震惊和八卦,“我的天!我一回来就听说了,昨天那个女明星在接待室用咖啡泼你了?!” 林寸晞正从抽屉里取出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纤细指尖。 闻言,她动作不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佟茹瞪大眼睛,目光在林寸晞身上来回扫视,试图从各个角度寻找蛛丝马迹,“快让我看看,伤着哪儿了没?那咖啡烫不烫?” “听说场面可火爆了!” 她语气夸张,带着点后怕和难以置信。 林寸晞终于擦完了手,看向一脸关切的佟茹,轻声回应: “没事,咖啡不烫的。” 她言简意赅,回答了最关键的两个问题,关于以讹传讹的其他言论,她选择性忽略。 佟茹显然不信,目光固执地在她颈侧和锁骨附近逡巡,“我可是听楼下保安描述得绘声绘色,说你脖子和前襟湿了一大片,脸色都没变一下,还当场给人家普法!” “寸晞,你也太刚了吧!”她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和一丝后怕,“那可是新晋流量啊,她粉丝要是知道,非活剥了你……” “佟茹,”林寸晞平静地打断她,声音不高,“现在是工作时间。” 她的目光落在佟茹出差带回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箱上,“你的出差报告和报销单据,需要整理吧。” 瞬间将佟茹从八卦的云端拉回了现实的地面。 佟茹脸上的兴奋骤然凝固,随即垮下来,肩膀也耷拉了一点。 “哦……知道了,林助理。”她悻悻地应了一声。 林寸晞重新坐回了椅子,屏幕的幽蓝冷光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佟茹瞥见下一秒已经进入工作状态的林寸晞,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去拖自己的行李箱,她心里忍不住再次感叹: 这人,像块捂不热的冰! 第4章 是该恋爱了 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再次点亮。 林寸晞关掉办公室最后一盏灯,锁好门。 电梯平稳下行,镜面映出她依旧一丝不苟的藏蓝套装和略显疲惫却依然清冷的面容。 今晚没有需要熬夜验证的数据,是难得的空档。 她坐进驾驶座,没有启动引擎回家,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了几下。 片刻,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简洁的信息: 【妈妈:晞晞,今晚7点云上餐厅,人我见过,条件好,健谈,你好好聊。千万别迟到。】 母亲的信息,关切和催促几乎要跃出手机屏幕。 林寸晞盯着那行字,沉静的眼眸无一丝期待,只余下细微的倦怠。她习惯了处理各种复杂的商业难题,却对这种私人事务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 拒绝? 意味着更多无休止的追问和担忧。 不如,速战速决。 她发动车子,驶向约定的餐厅。 云上餐厅位于高层,视野开阔,靠窗的3号桌,一位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年轻男士已经等在那里,看起来比照片上更亮眼,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窗外,手指在硬质桌面边缘有节奏地轻轻弹动。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林寸晞走过去,周身那种职业化的紧绷感并未完全卸下。 “张简,你好。”她微笑开口。 张简闻声转头,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 “林寸晞?幸会幸会!” “快请坐。” “嗯——你本人比照片上气质还要好!” 他的手在空中悬停了一秒,林寸晞抬手与他虚握一下,简单回应,“张先生过奖。” 林寸晞落座,姿势端正,如同参加一场商务会谈。 侍者上前询问点单。 张简非常熟稔地推荐了几道招牌菜,语速快且充满热情:“……这道香煎鹅肝配无花果酱是他们家一绝,一定要试试!还有这个松露烩饭,可香了!对了,林小姐有什么忌口吗?”他看向林寸晞,目光诚挚,像等待分享宝藏的小孩。 “没有忌口。” 点完单,张简的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他似乎完全没感受到林寸晞刻意营造的距离感,或者说,他感受到了,但毫不在意。 “林小姐是在周氏集团,压力很大吧?” “不过看你气质沉稳,肯定是游刃有余的!” “我在游戏公司做原画师,就是画画的,可好玩了!你不知道上周我们公司上线一个新游戏,差点出大BUG,凌晨一点所有人被叫回……”他滔滔不绝,从工作趣事讲到最近看的冷门科幻电影,再讲到周末去郊区徒步发现的一处绝美露营地,语气抑扬顿挫,表情丰富,手舞足蹈。 林寸晞起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对方抛来明确问题时,用最简洁的字眼回应:“嗯。”“是的。”“还好。” 她小口□□致的菜肴,动作斯文克制,像在完成一项进食程序。 张简的热情如同源源不断的暖流,无孔不入。 他讲起自己带团队团建时闹的笑话,绘声绘色,连林寸晞都觉得那场景确实有些滑稽。又他讲到自己在国外背包旅行时遇到的奇葩房东,那夸张的模仿和生动的描述,终于让林寸晞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放松了一点。 她甚至,在张简模仿房东夸张的意大利口音时,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快得如同错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所以我就说啊,生活嘛,有时候就得有点意外才精彩,对吧?”张简总结道,喝了一大口水,目不转睛注视着林寸晞,期待她的反馈。 林寸晞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 抬起眼,看向对面那双充满热忱和单纯笑意的眼睛。 很奇怪,对方这种毫无保留的热烈,像一股温暖的风,吹拂着她习惯性冰封的湖面,带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张先生,”她开口,声音里那层职业化的冰冷似乎被冲淡了少许,透出一点近乎温和的底色, “你的经历很有趣。” 这是她今晚说的最接近个人感受的一句话。 张简立刻笑得更开心了。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林小姐,我觉得你人特别好,虽然话不多,但一看就是特别有内涵那种,跟你聊天特别舒服!” 他完全没提相亲的主题,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朋友间的愉快聚餐。 林寸晞心底那点抗拒和应付感,悄然散去。 她甚至觉得,如果抛开相亲这个目的性极强的标签,张简确实是一个能让人感到轻松和愉悦的朋友人选。 真诚、高能量、幽默…… 与此同时,城西一家顶级私人会所。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光线,室内亮着几盏低垂的壁灯。 一张深绿色绒面的□□牌桌占据中央,筹码堆叠如山。 周谨言坐在主位,指间夹着一支燃烧过半的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深邃的轮廓。他面前的筹码堆得最高,姿态放松地靠在高背椅中,扫视着牌桌和对手。 今晚手风很顺。 牌桌上另外两人,一位是风投基金的合伙人,另一位则是何为釗。 何为釗,是周谨言从幼儿园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是林寸晞研究生毕业后的第一任老板。 他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杯中琥珀色液体,丢出几个筹码跟注,目光带着铁哥们间特有的调侃,投向周谨言: “啧,我说周谨言,今天你这左膀右臂怎么没带出来?” “我们家寸晞呢?” “平时这种局,她不是都跟影子似的守在外面,把你那些边边角角都料理得明明白白么?” 他特意加重了我们家三个字,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周谨言眼皮都没抬,修长的手指捻起两张牌瞟一眼,随手丢出一个大额筹码加注,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有些低沉: “并购案刚收尾,让她歇了。” 风投合伙人闻言笑道:“周总对这位林助理真是器重又体恤啊,难得。何总,听您这口气,跟林助理也很熟?” 何为釗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手指点了点周谨言: “何止是熟!寸晞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好苗子,研究生毕业就跟在我身边,做事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心细如发!才一年多,就成了我的定海神针。” 他话锋一转,故意拖长了调子,看向周谨言。 “结果呢,被某个不讲武德的家伙,借着一次紧急项目救急的机会,直接给撬走了!” “哼——他居然开出三倍工资啊!”他夸张地比了个三的手势,随即又故作肉痛地摇头,“害得我手忙脚乱好一阵子!不过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谨言,“看在某人后来送来赔礼的那辆限量版库里南份上,这事儿,小爷我也就不计较了。” 风投合伙人听得有趣,也跟着笑起来。 周谨言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何为釗的调侃,没说话。 牌局继续。 小陈站在周谨言侧后方稍远的位置,尽职地保持着安静。 他刚从洗手间回来,正好听到何为釗提起林寸晞,言语间满是熟稔和昔日的所有权。 也许是牌桌上气氛轻松,或是觉得林助理的行踪在两位老板面前并非秘密,小陈恍然想到下午在助理办公室门口听到佟茹那大嗓门嚷嚷的话,便小声接了一句: “林助理今晚好像……是去相亲了。” “相亲?!” 何为釗用难以置信的口吻喊了一句,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玩味和探究,射向周谨言。 “怎么,你还不知道啊?” “嗯,”周谨言捻牌的手指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那张薄薄的扑克牌边缘在他指腹下被压出一道细微的折痕,目光依旧落在牌面上,听不出丝毫波澜: “不知道。” 他缓缓将两张牌合拢,轻轻扣在桌面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下班之后的时间,她是自由的。” 何为釗瞧着周谨言这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嘴角勾起笑意。 “哟——终于良心发现了,知道我们家寸晞是有下班时间的。要我说啊,”他啜了口酒,继续感慨陈词,“她如花似玉的年纪,大好青春,不谈恋爱干什么?总不能天天泡在你那冰冷的办公室里,跟一堆死气沉沉的文件打交道吧。” 他双手一摊,做了个夸张的总结:“那日子,多无趣啊!” 周谨言沉默着。 靠在高背椅中,整个人仿佛陷进了那片浓稠的昏暗里,指间那支燃烧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 然后,周谨言极轻地缓缓点了一下头,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又像带着某种沉重的分量,沉沉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是该谈恋爱了……” 这恋爱,不是你想谈就能谈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是该恋爱了 第5章 满天星 翌日。 清晨的阳光透过周氏集团顶楼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林寸晞准时踏入,助理办公区一片忙碌而有序。 但很快,这份惯常的严肃氛围被打破了。 一束巨大得几乎有些夸张的白色满天星被送了进来,静静地立在林寸晞办公桌角。 素雅的白色花朵如同细碎的星辰,簇拥在一起,清新淡雅,与林寸晞冷冽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花束上随了一张精美卡片,上面写的话深得社畜的心 ——上班也要高高兴兴的。 落款是“简”。 满天星的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 “哇——” “好大一束满天星!” “谁送的呀?好漂亮!” “林秘,有人送花哦!” “……” 凡有路过助理区的人,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般,黏在林寸晞桌上那醒目的白色花束上。 尤其是年轻些的助理和秘书,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低低的惊叹和压抑不住的议论如同细小的气泡,在安静的办公区里此起彼伏。 佟茹更是像只嗅到花蜜的蜜蜂,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 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绿光,身体前倾,几乎要趴在林寸晞的桌沿上,用气声急切地追问: “寸晞!快,坦白从宽!” “谁这么有眼光,是不是昨晚那位帅气的张先生?” “哇塞,这行动力,简直了!刚见完面花就到了,看来这是缘分到了啊!” 林寸晞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佟茹那张写满“快告诉我”的脸上。 她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悦,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如同蜻蜓点水。 “嗯。” 一个单音节,平淡无波,没有惊喜,没有羞涩,连一丝被关注的波动都没有。 她甚至没有分神去欣赏那纯净花瓣上滚动的晨露,或是感受那清新的香气。 只见她站起身,平静地捧起那束体积不小的花束,花束的包装纸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与她周身那股职业化的冷感形成奇异的反差。 她绕到桌后,目光在桌面上迅速扫过,寻找着最合适的位置。 最终,她没有选择将它摆在桌面中央展示,也没有放在显眼的文件柜顶端,而是走向办公桌后方靠窗的角落——那里堆叠着一摞高高的等待审阅的文件,小心翼翼地将这束象征着私人情感的白色星辰,安置在了文件旁边。 仿佛那束花只是一份需要妥善归置的办公用品。 素雅清新的花束与深色硬壳文件夹,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融合在这个冷硬的空间里。 只可惜,林寸晞这份近乎冷漠的平静,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非但没能平息暗涌的八卦热情,反而激起了更汹涌的波澜,探究的视线变得更加灼热,压低声音的议论如同细密的蛛网,在格子间的缝隙里,无声而执着地蔓延交织。 项目部走廊里,两个新来的小姑娘正捧着咖啡往回走。 其中一个撇了撇嘴,带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屑,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道:“啧,装什么清高啊?不就是靠……不然周总身边那么多人,凭什么就她坐那个位置?还收这么大束花,显摆……” 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旁边一位穿着得体套装、气质干练的中年女士猛地停下了脚步。这位是行政部的李姐,在公司干了十多年,为人爽利泼辣,资历深厚,是出了名的“铁娘子”,在公司颇有威信。 她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猛地钉在那个口无遮拦的新人身上,那眼神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站住!” 李姐的声音不高,寒意却逼退了走廊里仅有的温度,“你刚才,说什么?”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安静的走廊里。 被点名的齐肩发小姑娘被她看得浑身一激灵,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不敢再发出一个音节,手里的咖啡杯都差点拿不稳。 李姐上前一步。 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又隐含着一丝过来人的语重心长: “能力不足,可以学;不懂规矩,可以学。多看多学,多做事少说话。只要你肯努力,总有被赏识的一天。”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冷硬,如同宣判: “但是,背后造谣生事,嚼舌根子,恶意揣测同事,那就是犯了公司的大忌!是绝对不被容忍的底线!”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无人的区域,继续说: “林助理,名校法学院研究生毕业,人家研究生还没毕业就在顶尖的红圈律所实习,一毕业就进了像素传奇,才一年多就成了首席助理!业务能力、专业素养,那是何总亲自盖章认证的!” 李姐的目光扫过,“人是周总亲自出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何总那儿请来的。”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落下,砸得她们头晕目眩。 “周总什么人?他看得上眼,不惜这么大代价抢过来的人,是=靠你嘴里那些乱七八糟、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吗?”李姐的训斥毫不留情。 “林助理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凭的是实打实的本事!是过硬的能力!是金子总会发光,但前提是,你自己得先是块金子,而不是一块只会嗡嗡叫的烂石头!” 一番疾风骤雨般的训斥,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新来的小姑娘头埋得几乎要垂到胸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路过送文件的佟茹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悄悄对李姐竖了个大拇指,用口型说:“李姐威武!” 佟茹转头就把这场面绘声绘色演给林寸晞看。 林寸晞神色还是淡淡的,似乎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波与她毫无关系,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屏幕上,指尖在键盘上翻飞,速度惊人。 佟茹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八风不动的样子,刚才的兴奋劲儿一下子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解和替她抱不平的憋闷,她凑近了点,压低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困惑和一点替她着急的意味问道: “喂!林寸晞!你都不生气吗?她们在背后那样说你诶!” “嗯,”她头也不抬,平静回答,“不生气。” 这样类似的流言蜚语,她早两年在何为釗的公司听到更多,不堪入耳的数不胜数,根本计较不过来。 久而久之也就免疫了。 “嘶——”佟茹难以理解地抽一口气,转言道:“这世界上能有一件事牵动你的情绪的吗?”没有恶意,是真心实意的发问。 林寸晞:“有的。” “什么?是什么?”佟茹眼睛都亮了。 “就是……” 还未毕,她的目光倏然凝滞。 ——一道身影。 周谨言一身线条利落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肩宽腿长,威仪天生。 步履沉稳,目标明确地朝着隔壁的会议室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平稳地穿过这片繁忙却寂静的区域时,视线不着痕迹地完成了对周围环境的一次扫描,非刻意的探寻,更像是上位者掌控全局的本能。 视野的边缘,一抹巨大而纯粹的白,突兀地闯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那束盛放的白色满天星,正安然躺在林寸晞办公桌靠窗的角落,在清晨明亮的光线下,无数细碎的白花簇拥着,白得近乎刺眼,与林寸晞那高度秩序化的工作空间格格不入,像一片带着私人温度的微型雪原。 周谨言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片刺目的白上。 停留的时间,短促得如同鹰隼掠过水面投下的倒影,不足半秒。 没有泛起一丝好奇的涟漪。 林寸晞目送周谨言的身影完全消失,因他强大气场而骤然凝结的空气开始流动。 二她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 非常细微。 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上,侧脸沉静如水,没有丝毫异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在刚才那不足半秒的绝对寂静里,如同精密的钟表齿轮,被一粒看不见的微尘,轻轻硌了一下。 第6章 靠近 周末。 城郊的度假山庄。 阳光正好,洒在宽敞的水榭里。 这里聚集着一群难得从繁忙事务中抽身的商界精英和富家子弟,空气中弥漫着轻松谈笑的气息,麻将声清脆,台球碰撞,吧台边有人在高谈阔论最近的投资风口。 穿着一身骚包的亮色休闲装的何为釗,正神采飞扬讲笑话,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周谨言独自坐在临水露台的阴影里,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深色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面前放着的酒几乎没动过,姿态放松地靠着藤椅,如同一头暂时休憩的猛兽,与不远处喧闹的人群形成微妙区隔。 细看,兴致不高。 就在这慵懒闲适的氛围中,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现在水榭入口。 林寸晞。 依旧是通勤套装,长发束在脑后,手里拿着一个电脑包,还有文件夹,脚下一双中跟黑色皮鞋。 一成不变。 她像一阵周一清晨的冷风,提醒人们她是来工作的。 向众人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向周谨言。 “周总,项目最终确认的补充协议,法务和对方都已过审,需要您紧急签署。” 林寸晞将文件夹打开,精准地翻到签字页,连同签字笔一同递到周谨言面前的小圆桌上。 周谨言慢条斯理地摘下了墨镜,眼眸深邃无波。 他拿起笔,目光快速扫过文件上的关键条款,确认无误后,在签名处落下龙飞凤舞的名字。 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 高效、沉默,是两人之间惯常的工作模式。 林寸晞见他签完,立刻收起文件夹和笔,微微颔首:“周总,我立刻送回公司。”她转身就要离开。 “诶!寸晞,等等!” 一个响亮带笑的声音拦住了她。 何为釗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脸上挂着招牌式笑容,一手还端着酒杯,他挡在林寸晞面前,眼神里闪烁着不容拒绝的促狭光芒。 “谨言,你这可就不厚道了,签完字便打发人?” 何为釗笑嘻嘻地,目光扫过林寸晞手里的文件夹,又看向后面阴影里的周谨言,话却是对着林寸晞说的: “今天周末,工作的事,先放放嘛。” 林寸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还是微笑着温和解释:“何总,这份文件比较急,后续流程……” “流程事小,风月事大。” “周扒皮压榨你,我可看不下去!” 何为釗微笑着截断她的话,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并非强行夺取,而是以一种带着点亲昵意味的姿态,虚虚一引,便让林寸晞手中的文件夹顺理成章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看也不看,反手便递给旁边候着的司机陈永,“小陈,劳烦你即刻跑一趟,将这文件送回去。”姿态优雅。 小陈下意识地望向周谨言。 周谨言指间那支烟不知何时又燃起,一缕极淡的青烟袅袅上升,模糊了他墨镜后的轮廓。他靠在那里,对这边发生的一切不置可否。 没有点头或摇头,那就算是一种默认。 小陈不再犹豫,恭敬接过文件夹:“是,何总。” 林寸晞的手指在空中短暂地维持着递出的姿势,指尖微蜷,随即垂落身侧,悄然收拢。 她看着小陈消失的背影,那份紧急签好的文件——她离开的正当理由,没了。 周谨言隔绝在烟雾与墨镜之后。她的去留,在他眼中似乎真的无足轻重。 “好了——” 何为釗双手轻轻一拍,笑容温煦,转向林寸晞时,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邀请,“寸晞,既来之,则安之。” “浮生偷得半日闲,何必辜负这好时光?” 他抬手指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溪涧,话语间流淌着一种诗意的闲适,“去换双轻便的鞋子,沿溪走走,听听水声,也洗洗你这一身的劳累。” 他微微倾身做出邀请的姿态,带着世家公子的风范。 那份热情,不莽撞,不恼人,恰到好处。 林寸晞:“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过何总了。”她的表情依旧万年不变的清冷,但那份沉静之下,是一种被强行按在诗酒茶会上的荒诞感。 林寸晞私心里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助理,在何为釗身边一年多,连他身上万一都没有学到,尤其是那游刃有余的处事之态。 “这就对了嘛!”何为釗大喜。 林寸晞的目光再次投向露台。周谨言微微侧过头,似乎在看溪水,又似乎只是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指间的烟灰无声掉落,那点微弱的红光在阴影中明灭不定。 何为釗的助理很快拿来了一双崭新的鞋,棉布鞋面是素雅的靛青色,放在林寸晞脚边,无声地散发着山野的闲适气息。 她垂眸盯着那双鞋,与她的黑色中跟皮鞋形成鲜明对比。 何为釗也不催促,只是含笑看着她。 “何总盛情,谢过了。” 她缓缓地吸一口气,还是把鞋子换了。 …… 水榭内的喧嚣声浪被繁茂的林木过滤,渐行渐远,通往度假村深处小湖的石径幽静,只有鞋底偶尔摩擦石子的细微声响。 周谨言走在前方,深灰色休闲裤包裹着长腿,步伐依旧沉稳,却比在办公室时多了一丝闲适。林寸晞落后他半步,踩在湿润的落叶上,无声无息。 斑驳的树影下的两人沉默着,与周遭的绿意格格不入。 方才水榭里,当周谨言提出去钓鱼时,牌桌正酣,何为釗正兴高采烈地喊碰,其他人也沉浸在周末的松弛里,只敷衍地应了几声“自便”、“钓条大的回来加餐”。 无人应和,这本在意料之中。 周谨言的目光在牌桌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随即极其自然地落在林寸晞身上。 “走吧。”两个字,却是不容置疑的指令。 他没有问你会不会,也没有说陪我去,仿佛带着助理去处理一件新的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林寸晞没有任何迟疑,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已迈开脚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她的职责,就是跟随。 湖边一处树影斑驳的缓坡,视野开阔,水面如镜。 “坐这里。” 周谨言停下脚步,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位置。 岸边摆放着度假村提供的专业钓具,周谨言动作熟练地拿起一根路亚竿,检查线轮,挂上拟饵,动作流畅,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自己坐下,而是将调试好的鱼竿,递向林寸晞。 “试试。”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林寸晞疑惑地看着递到面前的鱼竿,那冰冷的金属竿身和复杂的线轮,在她眼中如同天书。 她摇头,幅度极小。声音比平时更低了一分,说:“周总,我……不会。”作为一个从未接触过此类休闲活动的人,她无法伪装。 他没有收回鱼竿,也没有让她自己摸索,只是极其自然地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抬手。”他的指令简洁明了,是工作场合的惯常语气。 林寸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右手,动作精准得如同接受检阅。手臂线条优美却紧绷,指尖微顿,透露出身体深处的不适应。 周谨言靠近一步,身上清冽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倏忽侵占林寸晞周围的空气,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伸出自己的手,并非覆盖,而是如同调试精密仪器一样调整她握竿的位置,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皮肤。 触感干燥,温热。 “虎口贴这里,拇指搭住线轮侧边。” 声音低沉,响在她耳畔,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她的意识里。 他手指的力道引导着她,让她感受到竿身的重心和握持的要点,没有任何旖旎的意味,纯粹是教导,却因为两人距离的拉近,让林寸晞不适。 全身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手上,僵硬而顺从。 “手臂放松,抛竿不是靠蛮力。” 他继续说,另一只手虚虚扶了一下她的肘部,调整她过于僵直的姿态,气息拂过她发髻边缘。 林寸晞强迫自己放松手臂,按照他的指引调整姿势。 “看好目标点,”低沉的声音引导她的视线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某处,“手腕发力,向前甩送,同时松开线轮——” 林寸晞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手腕用力向前一甩,拟饵划出一道不算漂亮但也勉强及格的弧线,“咚”地一声落入他指定的那片水域,漾起一小圈涟漪。 “嗯。”一声极短听不出情绪的单音节,算是认可。 他随即后退一步,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随之抽离。 湖面重归宁静,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 林寸晞右手紧握鱼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瞬不瞬盯着水面上那个小小的浮漂,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她挺直的背脊和紧握鱼竿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第7章 职责所在 周谨言拿起另一根鱼竿,在她旁边几步远的另一张折叠躺椅上坐下,姿态放松,开始整理自己的钓具。然而,他并未立刻投入垂钓。 或许是连日工作的疲惫终于在此刻松懈的环境中找到了缝隙,也或许是午后暖阳与凉风的抚慰过于熨帖,他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林寸晞感到手臂有些僵硬,她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就在她微微侧头活动脖颈的瞬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侧后方的周谨言。 他,睡着了。高大的身躯陷在躺椅里,头微微偏向一侧,鼻梁挺直,薄唇抿着,下颌线线条清晰,透出一种难得的柔软。 只是,那紧蹙的眉心像一道刻痕,破坏了这份安宁。 细碎的阳光透过摇曳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其中一道,正好顽固地停留在他紧闭的眼睑上方,随着树叶的晃动,明明灭灭。 林寸晞的心,像被什么极细微的利器轻轻刺了一下。 他睡得很不安稳。 是因为那道晃眼的光吗?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她已经将手中的鱼竿小心地架在旁边的支架上,动作轻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起身,无声地靠近那张躺椅。 蹲在他身侧,微微仰头,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替他遮挡。 指尖伸出,她却顿住了。 用什么挡?她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手帕?没有。帽子?更没有。目光四下搜寻,湖边只有青草和钓具,找不到任何合适的遮蔽物。 林寸晞抿紧了唇,望着他紧蹙的眉心,那道褶皱仿佛也拧在了她的心上。他是她的老板,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他排忧解难的。 此刻,这道扰人的光线,就是妨碍他休息的忧和难。 职责所在。这四个字像一道冰冷的指令,压下了她所有的迟疑和顾虑,右手五指并拢,指腹微微向内收,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影。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那道跳跃的光斑。 手臂悬停在半空,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指尖距离他的眼睛大约还有一寸的距离,那片小小的阴影隔绝了恼人的阳光。 动作轻柔到极致,没有带起一丝微风,更没有触碰到他分毫。 她的目光落在周谨言的眉心——那道紧蹙的刻痕,似乎在她投下阴影后,缓慢地、轻微地……舒展了一点点。 周谨言沉睡。 只是,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在她手掌投下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两人静静坐在树影下,守着这一方安静的溪水。 手臂的酸麻感早已从细微攀升到难以忽视,但林寸晞如同扎根于大地的树木。纹丝不动。 阳光偏移,树影婆娑,她并拢的五指如同精密的追踪仪,无声而稳定地调整着角度,始终将那片小小的阴影覆盖在周谨言紧闭的眼睑之上。 她所有的感官都压缩在这方寸之间,外界的声音——风、水、远处的笑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直到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滞的宁静,带着初醒时特有的微哑: “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问题十分突兀。 触电般,林寸晞收回悬空的手臂,动作快而轻。手臂因长时间的僵直而传来一阵强烈的酸麻刺痛,她不动声色地垂在身侧,指尖悄悄蜷缩进掌心,试图缓解那不适感。 目光快速投向躺椅上的男人。 周谨言不知何时醒的,维持着半躺的姿势,视线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她站直身体,微微垂眸,声音是一贯的温和,“一年,周总。”精确到月日,甚至时分,都清晰地刻在她脑中,但她只报出这个简洁的数字。 周谨言没立刻接话。他抬手,似乎很随意地揉了下太阳穴,湖面的波光在他眼眸上映出细碎的光点。 “法学硕士,红圈所实习经历,”他的声音恢复惯常的清晰与冷静,像是在审阅一份简历,“前途无量。”他顿了顿,墨镜转向她,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最后却入了何为釗的公司?” “临近转正时,得罪了直属上司和客户。”她省略了具体细节,言简意赅。 “何总当时开的薪资条件,符合我的规划需求。” 周谨言静静地听着,墨镜后的目光深不可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姿态看似放松,却带着一种无形审视。 “很缺钱?”他问,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林寸晞沉默了一息,清晰而平静地回答: “缺的。” 没有解释,没有诉苦,她不需要在他的世界里扮演弱者。 “想买一间房子。”她紧接着补充道。 这是她第一次向周谨言,也是向任何人,坦露这个深埋心底的想法。不是为了分享,而是为了解释那个缺字。 一间房子,一个只属于她的非房子,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安放她所有疲惫和秘密的空间。这是她拼命工作的原因之一,是她世界里最清晰而现实的锚点。 周谨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躺椅光滑的木质扶手,一下,又一下。时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只有风掠过湖面的细微声响。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知道了。” 他站起身,拿起自己那根一直闲置的鱼竿,走向水边,动作流畅地重新挂饵,甩竿。银亮的拟饵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远处的湖心,打破了镜面般的水面。 突如其来的问题,结束得亦是突兀。 游玩还在继续,但林寸晞在傍晚时出言告辞,何为釗没有再挽留,说派人送她回去。可到了大门口,看到的却是周谨言的车。 林寸晞皱眉,“周总,你要回去?” 周谨言未答,小陈已经探出头,朗声说:“寸晞,送你回去。” 她略迟疑,点头:“谢谢。”她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的门,人陷入沙发座椅,一步裙往上窜了一大截,露出膝盖上白皙修长的大腿。 周谨言眸色渐深。 车里安静得过分,林寸晞问过周谨言同意后,开了音乐,一首经典粤语歌流淌在密闭空间,是陈奕迅的《失忆蝴蝶》。 ——言尽最好于此,留下什么意思,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第8章 不放手 日子如流水,平稳地向前流淌。 办公室里,林寸晞照旧是那个挑不出一点毛病的林助理,活像她脑子里就装了台专门伺候老板的人形日程表。 偶尔,她的工位上会出现一些小小的意外。 一束包装素雅的洋桔梗,花卡上印着某家高端花店的logo;一份从网红甜品店直接配送来的下午茶套餐,抹茶千层上点缀着金箔;甚至有一次,是一个限量版的动漫手办,精致得连包装盒都闪着哑光。都是张简送的。 林寸晞对待这些礼物的态度始终不变,温和妥帖。 不张扬,仔细将礼物收进抽屉,如同封存一份贵重档案。 半月之间,两人又见了两次面。 一次是在一家日料店。席间张简谈起自己刚结束的北欧之旅,说起极光如何像被上帝打翻的调色盘,而林寸晞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算得上相谈甚欢。 第二次,张简约她去了城东的失恋博物馆。 那是个阴天的午后,博物馆里光线昏暗,玻璃展柜中陈列着各种分手信物:褪色的电影票根、裂成两半的同心锁、甚至还有一枚被退回的钻戒……游客们三三两两,有人对着展品抹眼泪,也有人嬉笑着拍照打卡。 “这里倒是挺特别的。” 张简双手插兜,站在一面贴满分手短信打印件的墙前,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来参观一个普通艺术展。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林寸晞。 她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针织连衣裙,外搭米色风衣,比办公室里的工作套装柔和许多,却莫名带着一种与周遭伤感氛围格格不入的沉静。 “嗯。”林寸晞简短地回应,目光扫过一封被泪渍晕染的手写信。 他们走到一个播放着分手录音的展区,耳机里传来女孩带着哭腔的质问:“你说过会永远爱我的!”背景音是男人冷漠的回应:“那只是情话,别当真。” 张简倏忽轻笑一声,摘下耳机。 “人啊,总是容易把激情错当成爱情。” 林寸晞也取下耳机,转头看他。昏暗的灯光下,张简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他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像是透过展品看向了某个遥远的时空。 “我也有过一段,”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刻骨铭心的爱情。”他们沿着展区慢慢走着,张简的声音格外清晰,“大学同学,谈了七年,都说我们是一双壁人,连婚房都看好了。”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展柜边缘,“结果在谈婚论嫁的档口,我发现她和她公司的老板……,嗯……” 林寸晞脚步微顿。 张简语气依然轻松,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意。 “后来呢?”她问,声音很轻。 “后来?”张简耸耸肩,“大吵一架,她摔了我送的订婚手表,我折了她老板给的副卡。闹得挺难看的。”他转向林寸晞,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她沉默了两秒,还是问:“你舍得放手?”七年深情,结婚在即,骤然崩盘。 张简像是被这直白的问题刺了一下,嘴角那抹完美的笑意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底下真实的苦涩和不甘。他扯了扯嘴角,声音低沉下去,认命似的: “不放手,又能如何?” 他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死缠烂打?把自己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疯子?或者用尽手段去报复?”他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有些空洞,总结说:“及时止损,是成年人该有的体面。” 林寸晞不语。 昏黄的灯光在她沉静的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 张简的体面在她听来,更像是一种被现实重锤后的无力妥协。她无法共情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但她理解止损的逻辑。 只是,这逻辑在她心中激不起丝毫涟漪。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张简看着林寸晞毫无波澜的脸,对眼前这个过分冷静的女性的好奇,涌了上来,带着试探,声音压低: “你呢?寸晞……如果是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认定了一样东西,一个人,在你生命里扎了根,你会怎么?” 他好奇,像林寸晞这样看似无欲无求的人,是否会有无法割舍的执念? 闻言,林寸晞目光焦点落在一个旁人无法窥见的虚空。半晌,她缓慢而清晰地回答: “已然拥有的东西……我无法放手。” 一旦被她划入范畴的,便等同于刻入骨血。 剥离,即消亡。 张简彻底愣住了。他预想过她的回答会是“看情况”、“不知道”,或者干脆用沉默回避。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笃定。 林寸晞说完那句话,便不再看他,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也一并隔绝他的好奇探究。她微微侧身,目光落回腕表:“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博物馆时,夕阳照在林寸晞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张简提议去附近的咖啡馆坐坐,林寸晞却接到了紧急加班电话。 “抱歉,我还有工作。” 张简叹了口气,笑着抱怨:“周末加班,你老板真该给你颁个最佳员工奖。”他坚持送她回公司,这次林寸晞没有拒绝。 黑色奥迪停在周氏大厦前,林寸晞道谢下车。走进旋转门时,她无意间回头,张简还停在原地,透过车窗望着她,眼神难辨。 顶层办公区安静得落针可闻。 林寸晞轻叩总裁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周谨言低沉的“进”。她推门而入,看见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影挺拔如松。 林寸晞给他换上一杯黑咖啡。 他微微侧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足够他注意到她不同于工作日的着装,以及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 周谨言很快转回头,继续他的电话,声音冷硬如铁。 林寸晞进门之前,把大致情况做了总结。 原宏远公司被裁的中层经理王海涛,带着满腔怨愤,在职场平台和微博投下重磅炸弹。一篇题为《血泪控诉:周氏集团黑心并购,过河拆桥,数百员工一夜失业!》的长文,瞬间点燃了公众对资本冷血的愤怒神经。 文中控诉周氏在并购中冷酷压榨,裁员过程粗暴无情,赔偿远低于法定标准,更将矛头直指周谨言本人,痛斥其为冷血资本家,配以几张来源存疑的内部资料截图,话题迅速攀上热搜,恶评如潮。 媒体蜂拥而至。 公关总监方凌的私人手机疯狂震动,在周谨言踏入会议室的瞬间,简明扼要的汇报已递到他面前。 周谨言墨镜后的视线扫过那些刺目的标题和煽动性文字,下颌线绷紧如刀,周身寒意弥漫。 一声极冷的嗤笑逸出唇边: “王海涛?胃口倒是不小。” 方凌已经把应对方案交到周谨言手中。 一小时后,措辞强硬、附有详实证据的集团声明迅速发布,平台投诉与法律威慑同步推进,舆论引导严密布控。 第一波汹涌的恶潮在事实与法律的堤坝前,势头被强行遏制。彻底涤清污浊的余波,仍需时间,只能留待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