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狗] 他真是无赖》 第1章 误入彀中 再次见到郑峤,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景谣外出吃个午餐的功夫,办公室并未落锁。 返回时推开虚掩的门,只见一个男生倚在桌旁,双腿交叠,身形高挑笔挺。 她反复打量,才从那张逆着光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熟悉,定睛细看,惊觉竟是他。 眼前的少年劲瘦匀称,颌骨轮廓分明,成熟了不是一星半点。 从前从未考虑过这个小孩长得“好不好看”,如今却俊秀得叫人眼前一亮。 是啊,他都20岁了。 郑峤的嗓音也随时间流转,变得温润醇厚:“谣谣姐,你看这花,喜欢吗?” 呵,小骗子。 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 景谣第一次踏入郑家别墅时,正值初夏。 那年她24岁,郑峤还只是她的学生。 本想硕士毕业回国后直接闯荡大城市,这份在家乡的工作纯属意外。 当时景谣为郑玥的公司做商务线上同传,对方赏识她的专业能力,又刚好是老乡,竟开出高薪,邀她回临海给弟弟做家庭教师。 “峤峤从小身体弱,近两年正常上学都做不到了。”郑玥近乎叹息,话语里满是化不开的忧思,“家里有专职理科老师辅导功课,你不用有教学压力。你英语功底扎实,又擅长文科,平时多陪他聊聊天就好。” 景谣想着自大学后就鲜少有时间陪伴父母,且自己的专业也与儿童教育相关,便应了下来,权当过渡。 就这样,景谣带着教案与忐忑,踏进郑家别墅的雕花铁门。 晴光万里,树影扶疏,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清甜,远处传来喷泉的潺潺流水声。 这栋三层高的欧式建筑被精心修剪的灌木环绕,每一扇落地窗都擦得锃亮,反射着耀眼甚至灼目的光芒。 景谣攥着教案袋的手指微微收紧,栗色卷发随着步伐轻晃显得温柔嫻熟。三厘米的细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衬得她本就纤细的身形愈发高挑,下颌线利落的弧度,又透出几分与少女感相悖的清冷。 “景小姐,这边请。”管家领着她穿过富丽堂皇的客厅,踏上螺旋而上的楼梯,压低声音道,“小少爷的房间在最深处,他不太喜欢被打扰。” 小少爷……一个在小城里有些产业的人家而已,还用上这种封建味道的称呼了。 景谣腹诽着,腕间的素白纸袋轻晃,露出几册边角。 拐过两个转角后,脚下的地毯从繁复的波斯花纹逐渐变成素色,墙上精心装裱的名家字画复制品也被普通的风景照取代。 据说郑家已然是继母和她孩子们的主场了——整个临海市的人都在传,连久未归家的景谣都有所耳闻。 景谣莫名地开始替郑峤酸楚,即使她们还没有正式见面。 快到三楼走廊的尽头,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步入眼帘,她站在五米开外,向景谣微微鞠躬道:“老师您好。” “张妈您好。”景谣向郑峤的保姆颔首回礼。 “到了。”管家在一扇深色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三下,“小峤,新老师来了。” 没有回应。 管家尴尬地看了景谣一眼,又敲了敲门:“景小姐是小玥特意请来的,刚从英国回来的高材生呢。” 依然沉默。 景谣深吸一口气,自己上前一步:“郑峤你好,我叫景谣。如果你现在不方便,我可以改天再来。” 几秒后,微弱飘忽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你一个人进来。” 管家和张妈识趣地退下。 景谣推开门,一股混合着药香和旧书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听说了郑峤不喜太亮,但房间比她想象的还要昏暗,厚重的窗帘几乎完全挡住了阳光,明明是上午,却只有一盏台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整个空间透着不符合初夏时节的阴冷。 郑峤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背对着景谣。 从景谣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肩膀和凌乱的黑发。他穿着宽大的灰色针织衫,整个人仿佛要融入阴影中。 “你好,郑峤。”景谣轻声说,走到他身旁。 当景谣真正看清郑峤的脸时,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他太苍白了,几乎透明般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瞳孔——漆黑如墨,却又异常明亮,像暗淡夜幕中唯余一颗星。 郑峤看了景谣一眼,迅速垂下视线,开口就是拒绝:“我不需要新老师。” 他抗拒的反应在景谣的预料之中。 这里的前任家庭教师是个中年男人,因为盗窃和暴力行为两周前被辞退,郑玥讲这件事的时候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我理解你可能对老师有不好的印象,”景谣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保持平视,“但我保证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我们可以先聊聊天,如果你不喜欢,我立刻就走,好不好?” 她不想错失这份高薪又相对轻松的工作,立刻进入哄孩子的状态。 “为什么来?”郑峤抬起头,那双乌亮如漆的眼睛直视着景谣,似乎在评估她的诚意。 “你姐姐说你喜欢天文和古典音乐,”景谣微笑道,“恰好这两样我也很着迷。” 不知是听到了姐姐,还是天文和音乐,他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戒备:“你会待多久?” 这个问题让景谣心头一紧,郑玥说过,郑峤这半年已经赶走了至少五位家庭教师。 “只要你不赶我走,”景谣真诚地说,“我想陪你久一点。” 郑峤盯着景谣看了片刻,突然咳嗽起来。他弯下腰,一只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摸索着伸向书桌上的水杯。 景谣迅速拿起水杯递过去,但没有贸然触碰他。 郑峤的手指微微发抖,指节突出得吓人。他小口喝水压下咳喘,呼吸渐渐平稳,虚弱开口道:“谢谢。” 没有再明确表态,但意思是默许了。 一切比景谣想象中顺利。 张妈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攥着景谣的胳膊,细细交代了郑峤胃病发作时服药的禁忌,又着重强调其心脏功能脆弱,尤其叮嘱如果上课过程中郑峤出现异常,就立刻去隔壁保姆间叫她。 就这样,景谣开始了在郑家的家庭教师工作。 最初两天,郑峤几乎不说话,只听景谣娓娓不倦讲个不停。 郑峤拒绝学习任何“无聊的学校里的课程”,只愿意讨论他感兴趣的话题,景谣顺从他的意愿,带来自己珍藏的天文图谱和黑胶唱片。 第三天的下午,景谣发现他桌上放着一本《银河系漫游指南》,书页已经翻得卷边。 “你也喜欢道格拉斯·亚当斯?”发现一个共同话题,景谣兴奋得如旱苗得雨。 郑峤点点头,似考验地说:“42。” 景谣笑了,对上暗号:“生命、宇宙以及世间万物的终极答案。那你知道为什么是42吗?” 郑峤面无表情:“没有什么原因,一个梗罢了。” 景谣故作神秘地摇摇头,郑峤盯着她,眼神中渐渐流露出好奇。 “因为——”景谣故意拖长音调,“这句‘The Answer to Life, th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 is’正好是42个英文字符。” 郑峤又垂下眼眸:“一种猜测而已,类似的论调还有很多,比如……”他话匣子好像刚要打开,又把嘴闭上了。 “嗯?”景谣引导他说下去,“比如呢?” “比如42的二进制101010,用六十四卦来看是最后一卦‘未济’,意为‘物不可穷’,凡事必无终止,万物生生不息,宇宙永远发展。”郑峤说话的时候眼睛远眺着窗外,却好像没有聚焦。 “很有道理!”景谣略显夸张地附和,“我最近在学习生命灵数,4 2=6,6代表着爱,大爱,无私奉献的牺牲与爱,也许宇宙的终极奥秘就是爱吧。” 郑峤语气轻松了许多:“你在逗我开心,作者本人说了,‘The answer to this is very simple. It was a joke.’你不可能不知道。” 景谣尝试着轻轻搭上他的肩,果然骨头硌着手心:“如果毫无意义,那么就意味着你可以随意赋予它意义,比如逗你开心,就是很有意义的事啊。” 郑峤呼吸放缓,悠悠道:“你还挺会说话。” 然后,景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微笑,但足以让他苍白的脸焕发生机。 * 郑峤就这样淡淡的,不表露过多的情绪,刚好够两人和平相处。 直到第五天,变故发生了。 这天景谣按约定时间来到郑峤房间门口,轻敲三下,无人应答。 再抬手,却听到里面传出杂音。 细听是克制的嗳气、失控的干呕、压抑的哭腔交替着。 她脑海空白了一瞬,忙打开门,只见郑峤蜷缩在床上,额头布满冷汗,双臂死死抱着上腹。 “郑峤!”她冲到床边,“胃疼?” 郑峤说不出话,只是颤抖地指向床头柜。 景谣立刻打开抽屉,里面有四五种药:有铝箔板、白色药瓶、单独包装的冲剂,还有安瓿瓶和一次性注射器。 她快速从药瓶里倒出一粒胶囊,又从铝箔板里扣出一粒白色药片——奥美拉唑、枸橼酸铋钾。 郑峤急不可待地把两粒药放在舌间。 景谣攥着水杯,用另一只手臂扶他起来,隔着汗湿的衣服都能摸到突出的肋骨。 郑峤喉结艰难滚动两三次才咽下药片,忍不住发出几声呜咽。 景谣刚想转身去隔壁找张妈。 “疼……”郑峤一声微不可闻的泣诉定住了她的脚步。 再回头,只见他迷蒙地微睁开眼,大滴的泪从眼角滑落,好像在刻意展示着什么。 可怜的小孩,脆弱的小孩。 景谣坐回床边,摩挲着他的手臂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 “冷。”郑峤反握住景谣的手,拉着压到自己怀里,“我好疼……” 似陷阱,似引诱。 景谣指尖倏然发烫,一缕细碎的电流顺着血脉爬上皮肤,又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进心口,喉间的音节跟着发颤:“好,我不走。” 郑峤温顺地点头,克制住不再痛呼,眼泪安静地淌落,成滴的水珠如彗星般滑落,拖尾处迅速风干。 但愿痛也跟着消散吧——她在心中祈祷。 “鸡蛋羹来喽。”这时门被推开,张妈端着一个瓷碗进来,看到这幅情景瞬间红了眼眶,“你这孩子……” 郑峤艰难地扭头,冲她扯出个笑容,声音轻得像羽毛:“张妈,放……放在桌上,我一会儿就吃。” 景谣懂了,是郑峤有意支走张妈的。 被病痛困缚的少年,身处黑暗却仍努力不让在意他的人担心。 张妈放下碗,肩胛骤然下沉,粗糙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景谣压低声音问道:“张妈,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能有什么办法……吃药,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起效。”张妈声音哽咽,“实在疼得厉害就打上一针,可是小峤这些年心脏不太好,医生说不让多用。” 景谣追问道:“不需要去医院?” “去检查过,也有家庭医生,郑先生还请老中医开了药膳,一直喝着,唉,效果不明显。”张妈背过身去,用掌根抹了把眼睛,“这孩子就这样,自己忍着不出声,怕我和他姐担心,太懂事……” 郑峤长叹一口气。 是自责吗? 这个情绪里大概还有自厌。 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好立刻把他从阴霾笼罩里拉出来。 “小峤?”景谣试探地学着张妈的口吻喊他。 “嗯……”郑峤虚虚地应着。 景谣继续温声道:“闭上眼,睡一会儿,再醒来就不疼了。” “嗯。”郑峤的指尖攀上景谣的小臂,又下滑扣住她的手腕。 他掌心潮湿冰凉,让景谣的心跟着蓦然一寒。 “已经吃药了,这里有我呢,我看着他。”景谣细声安慰张妈,“您别哭啦,他心里会更难受的。” 张妈压不住抽泣:“那行,您有学问,都听您的。我就在隔壁,您需要的话随时喊我。” 景谣愣了一下:“啊……好,您休息吧,有事我就喊您。” 张妈恳切地频频点头,抹着泪出去带上了门。 景谣有一瞬间觉得,似乎哪里有些别扭。 她从书架上随机取一本书,坐回床边翻阅,无声地陪伴。 半个多小时后,郑峤呼吸终于变得均匀绵长。 厚窗帘遮住了光,景谣借着昏黄的台灯注视着他安静的睡颜。 疼痛暂时退去,他的面容舒展了许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 鼻尖如削雪的棱线,眼皮透着青紫的血管,薄如蝉翼。 景谣阖上书,轻手轻脚地下床,打算活动一下僵硬的肩颈。 视线先是停驻在那碗凉掉的鸡蛋羹上,随后看到旁边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那页上写着一首诗。 「黑暗中的房间是我的城堡, 药片是守卫,病症是访客。 直到有一天, 有人敲门,手握星芒。」 她看着这隽秀的字迹,想起郑峤谈论银河时眼中闪烁的光亮,想起他忍着疼痛对张妈露出的笑容。 母亲早逝,亲姐又远嫁不在身边,继母和弟妹们掠走全部宠爱,他在这个家里怕是过得不容易。 她想救他,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怎么救。 她想看着他长大,用家庭教师的身份,或者,做一个姐姐。 景谣撕下一页便利贴,思考片刻,回了一首不成熟的小诗,贴在郑峤那首下方。 「抬头看天上, 最亮的那颗星,木星。 我摘到了, 此刻就放在你手上。 不是只有地球才能拥有卫星, 木卫四十二就是木星的月亮。 我能看见, 你的未来就像星星一样闪光。」 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景谣肘间的缝隙里漏出床沿的木质轮廓,侧躺着的郑峤左眼正偷偷掀起条缝,眼尾压着半片欲落不落的阴影,像只假寐时偷偷探出爪尖的猫——进度条20%。 第2章 当局者迷 和郑峤相处一周后,景谣渐渐发现,他的身体状况并没有郑玥口中那般孱弱。想来也是,长姐护弟心切,估计就不自觉夸大了病情。 郑峤不过是体能稍差,伏案学习个把小时便显出疲态;胃病偶有发作,也多在餐后,服下药物后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不过这种程度就要放弃校园生活,非得请家教上门授课? 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也太娇贵了吧…… 直到一天,正在练习英语口语时,张妈突然神色慌张地闯进来,连门都忘了敲。 景谣正疑惑着,管家也随后进来了:“小峤,郑先生叫你去一趟书房。” 郑峤神情木然,推开椅子走出去。 “小峤?”景谣不明就里,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怎么像是突然被什么附了身,又像条件反射似的。 这一喊把郑峤喊醒了,他回头冷冷地对她说:“你回去吧,今天就到这。” 景谣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只能先假装答应:“好,那明天见。” “明天……再说吧,张妈会联系你。”郑峤大步消失在她视野中。 房间里只剩下景谣和张妈。 景谣向张妈投去寻解的目光,张妈的眼神却刻意避开:“景小姐,不好意思,今天就到这吧。” 景谣稍顿一秒,点点头:“好,我整理一下教案就走。” 张妈倒退着带上门,整个房间只剩下石英钟的滴答声。 景谣心里有个声音说:不对劲。 圣母心又爆发了,她不能走,郑峤也许需要她。 时间从未这般漫长过,景谣在原地坐立难安。 分针转了两圈,外面才传来张妈抽泣的声音,景谣刚想起身去看时,郑峤先推门而入。 他垂着头,身形看起来摇摇欲坠。 见景谣还在,郑峤先是一怔,旋即脸上浮现一丝愠色:“你怎么还不走?” 景谣:“今天的作业,想等你回来再嘱咐一遍……” 郑峤别过头去不看她:“快走,立刻!” “好,那明天见。”景谣背上包,走到郑峤身旁,想抚摸一下他的背稍加安慰,却被他躲开了,“嗯?怎么了?” 郑峤突然推开景谣,踉跄地冲向洗手间。 里面传来剧烈的呕吐声,紧接着是身体倒地的闷响。 景谣三步并作两步推开门,发现郑峤瘫倒在马桶边,嘴角还挂着淡淡的血丝。 她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膝盖发软,第一反应是跑到隔壁向张妈求助,“张妈!张妈你在吗!” 反复敲门没人应答,景谣又向三楼空荡的走廊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她只能赶回洗手间先一个人处理。 郑峤蜷缩在地上,后腰露出骇人的红痕,一看就是刚被抽的。他费力地抬头看向景谣,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睑,眼尾绯红,细碎地呼吸。 景谣跪下,膝盖磕在冰冷的地面,双臂吃力地穿过郑峤绵软的后背,咬牙将人往上托举,在他耳边反复轻唤:“小峤,不怕,我回来了。” 郑峤嘴里喃喃道:“别找张妈……不在,她被我爸叫走了。” “什么?为什么!”景谣不解。 “没有为什么,随便找个借口呗。就为了……让我自己……一个人……”郑峤虚弱地向景谣解释。 顿生恶寒。 从郑峤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的郑父,其阴森可怖的形象充斥着景谣的大脑。 她倒吸一口冷气,好恐怖的家庭,怎么能这样! 什么高薪?不要了,可不能继续在这干了…… 又马上反应过来,现在救人要紧。 “小峤不是一个人,我在呢,胃疼是不是?我们吃药。”景谣手掌贴着他冰凉的脸。 郑峤用尽最后的力气摇摇头:“吃了也会吐出来,肌肉注射解痉剂……阿托品注射液和针头也在床头柜里……”随后就没了回应。 景谣瞪圆双眼:“啊?我吗?是要我现在给你打针?小峤!小峤——” 还好母亲是医护人员,肌肉注射的规范操作方法景谣早就知道。 不是!但理论和实践还是不一样啊!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他也不是第一次用这个药,应该打不坏吧…… 反正是他要求的,而且《民法典》里说过的,紧急情况下救人不用担责。 郑峤就这样侧躺在洗手间冰冷的瓷砖上,露出后颈一片苍白皮肤,脊骨在单薄的衬衫下凸起细棱。 景谣在床头柜里翻找出阿托品,用砂轮在棕色安瓿瓶颈部划痕,消毒后折断,注射器针头斜面向下插入安瓿内,抽取药物,然后排尽注射器内的空气。 再用酒精棉球在他大腿中段外侧皮肤上消毒,房间里好安静,只能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 她捏紧注射器,指腹擦过针管外侧的刻度线。针头从股外侧肌扎进去,三毫米,五毫米,直到大半根针没入皮肤。 指腹下的肌肉正簌簌发颤,她强撑着镇定,盯着刻度缓慢回落。直到拔针后看见针眼渗出极细的血珠,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浸得透湿。 推完药液后她按住棉球的手不敢用力,也不敢不用力。 做完这些后,几近虚脱,瘫坐在地上。 唯一能信任的张妈也不在,她终于控制不住泣不成声。 “别……哭……”一根冰块一样的手指拭过景谣眼角的泪珠,郑峤睫毛颤动着掀开眼皮,眸中焦距散了又聚,终于在对视时凝出一丝暖意。 谢天谢地,他活了……不是,他醒了。 景谣指尖发颤地扣住郑峤的腕骨,掌心贴着他皮肤下突突跳动的脉搏:“怎么样了?” 郑峤嘴角勉强牵起一丝弧度:“没事了,别怕。” 景谣刚托住他后背想扶他坐起,他忽然下颌绷紧,喉结剧烈滚动着闷哼出声,紧紧捂着心口:“唔……别动我。” 景谣猛地想起他心脏功能薄弱,这个阿托品大概是一种阻滞剂,放松平滑肌的同时可能会导致心律失常。 不会真的出事吧! “不行,手机呢?我打120。”景谣摸遍全身的口袋找手机。 “别……”郑峤抬手按住她手腕,虚虚却固执地往下压,“就是有点心悸,正常的,一会儿就好了。” 郑峤说这话时睫毛垂得极低,分明是在躲避景谣眼里的惊惶。 景谣喉咙发紧,指尖抚过他脊背突起的骨节,像触碰易碎的玻璃:“那……我扶你去床上躺着吧。” 郑峤摇头,气息拂在景谣肘间:“不想动,就这样吧。” “是刚才被你爸打的吗?为什么啊?”景谣全身止不住地抖,这是她第一次目睹家暴,而且现在的程度已经堪称虐待了。 “没有原因,他想打就打喽。习惯了,谁让我是他的孩子呢,最不顺从的儿子。”郑峤语气却依旧淡淡的,仿佛在说不相干的路人。 景谣喉间酸涩,怜惜地用手腕给他擦额角的冷汗。 破碎的小孩,逞强的小孩。 景谣恨不能将自己的血肉拆下来,填进他浑身的伤口里。 她吸了吸鼻子,假意数落道:“你好好学习,你不是喜欢数学,喜欢编程吗?考上大学就好了,去别的城市生活。还有你姐呢!你姐很惦记你的。” “我爸就以折磨我为乐趣,他不会轻易放我走的,原因很复杂,你……你不懂。”郑峤的语气里麻木多于绝望。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才多大啊小孩儿,不许死气沉沉的。”景谣突然捕捉到灵感火花般,脸上洋溢着兴奋又神秘的笑容,“哎!我又想到一个关于‘42’的解读方式!” 郑峤:“什么?” “嘿嘿……还没想到,宇宙的终极奥义哪有那么好想?‘还没想到’也是一种答案啊,意味着任何难题都一定存在对应的解法,哪怕它暂时还未能浮现。”景谣歪着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含着安抚人心的坚定。 郑峤缓过来一些,他望向景谣,眸中的光似微弱烛火般闪烁:“好,那你陪我久一点,要看着我离开这儿。” 他起身主动给她一个结实的拥抱, 在景谣看不见的角度,郑峤眼底浮起一抹隐晦的笑意——进度条50%。 * 眨眼间,三十个昼夜倏忽而逝。 一天傍晚,夕阳西下,薄暮冥冥,将郑峤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细细的、琥珀色的描边。 他眯着眼,趴在书桌上听景谣讲在英国留学时的故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景谣能感觉到他心不在焉,温声询问:“小峤,累了吗?” 郑峤下巴压在自己手背上,微微晃头:“又到21号了,上个月的今天是谣谣姐来的第一天。” 景谣顺了顺他后脑勺的头发,笑吟吟地说:“是呢,我很高兴认识小峤。” “要是你能住在这里就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粒雪花坠入掌心,半秒就融化了,甚至让景谣觉得是不是幻觉。 景谣闻言指尖一顿,屏息凝视他。 最后一丝阳光斜斜地穿过郑峤的睫毛,他眼睑轻颤,细碎的阴影也跟着忽长忽短变换。 郑峤察觉到景谣的目光,不自然地坐直了身体,用自嘲地语气说:“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那声音里藏着太多东西,小心翼翼的试探,转瞬即逝的渴望,以及最终归于沉寂的克制。 景谣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一时哑然,思忖着怎样回答妥当。 郑峤鼓起勇气又说一句:“我想你的时候,只能盯着钟表,盼着你来上班的时间。” 他手指蜷缩着,骨节泛着青白色,食指在拇指腹扣出月牙,像是怕自己说得太多,又像是怕自己说得不够。 郑峤的手机被禁止添加外人的联系方式,因此非上班时间,景谣只能联系张妈问问他的情况。 郑峤要是想她了,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等待。 景谣心底泛起涩涩的潮意,犹豫了一瞬,最终只是伸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郑峤的皮肤冰凉,像一块冷玉。 她低声说:“我每天都会准时来陪你的,放心吧,好不好?” 他又趴回书桌上,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后来,景谣将郑峤的请求告诉了张妈,想听听她的看法。 厨房里飘着淡淡的药香,张妈正守着砂锅熬郑峤要喝的药膳。 听到景谣的话,张妈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手指又在围裙上反复擦拭,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像是要擦掉无形的忧虑。 “景小姐……”张妈沉吟不决,迟疑几秒才凑近景谣耳语,“你是个好姑娘,可还是要三思。” 张妈说着,目光飘向门口,景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门外什么也没有,但景谣一下就明白了张妈在替她顾虑什么。 张妈克制地叹惋道:“郑先生和现在的夫人,唉……不喜欢有人对小峤太好。” 景谣心里一沉,她还没有见过郑父,所以脑海中只能浮现出二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门后是郑峤腰间红痕的古战场,那次是鞭子还是皮带?之前呢?这种家暴发生过多少次她不敢细想。 为什么回卧室的时候郑峤严重到需要注射针剂止痛?张妈抽泣着被叫走后又经历了什么…… 这个家像一座华美的囚笼,好像四处藏着窥探的眼睛,怎能不令她心生怖惧。 她又犹豫要不要干脆辞职。 “好的,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再考虑的。”景谣轻声回应着,头脑有些发懵。 可命运从不给人犹豫的时间。 翌日,课程刚刚结束,景谣正低头将教案收进包里,房门突然被推开。 管家站在门口,西装笔挺,脸上的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锋利。 “景小姐辛苦了,郑先生的意思是,您的教学任务到此为止。” 书桌前的郑峤猛地抬头,书本从他膝上跌落,发出“啪”的一声钝响。 景谣定在原地,想问“为什么”,又知道那样说简直无用得发傻。 她稳住声音,直视管家的眼睛:“如果郑先生担心教学质量,我们可以更换教材,或者调整授课方式,也可以……找一个有监控的房间上课。” 管家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他微微倾身,字字如刀:“景小姐,您为什么会觉得……少爷的房间没有监控呢?” 景谣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郑峤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景谣几乎能听到他胸腔里心脏失控狂跳的闷响。 他踉跄地冲向管家,怒吼道:“你们别欺人太甚!” 管家稳稳站在原地,一毫都不曾后移。 景谣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郑峤和管家之间:“麻烦您转告郑先生,能否请他有空闲的时候……我想亲自去和他聊聊。” 管家眯了眯眼,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明天上午九点,已经留好了时间,郑先生在书房等您。” 门关上后,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郑峤急促的呼吸声。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对不起。” 郑峤的睫毛湿漉漉的,像是沾了晨露的蝶翼,脆弱得让人心碎。 这句对不起的言外之意是:如果不是郑峤表现出对这位新家庭教师的依赖,如果不是他贪心地想要景谣在别墅里住下,或许景谣还能继续当他的老师。 “小峤,看着我。”景谣轻声说。 郑峤缓缓抬头,悲伤遮翳他漆黑的眼睛。 “这不是你的错。”景谣握住他的手,他指尖和想象中一样冰,“明天我会去见你父亲,我会争取留下来。” 郑峤摇头,忍住泪也有浓重的鼻音:“没用的……我表现得越想要什么,他越要毁掉,他……他不会答应的。” 郑父不喜欢郑峤身边有对他太好的人,因为那意味着——郑峤会开始有期待、有欲/望、会反抗,慢慢不受控。 可景谣偏要他羽翼丰满。 “那也要试试。”景谣的手指收紧,坚定地望进他的眼睛,“说好了的,陪你久一点。” 郑峤收回目光,头颅无力地垂落,额间轻轻抵在景谣温软的肩窝——进度条80%。 第3章 暂时逃离 转天上午,管家领着景谣穿过长廊,皮鞋跟“哒哒”地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听得她心慌。 像景谣刚到郑家别墅的那天一样,她随管家一起停下脚步,面前厚重的橡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暗纹,像是无声的警告。 就是这里,郑父的书房。 景谣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明亮,沉木香与雪茄的气息交织。 郑父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食指扣住雪茄。 “景小姐,请坐。”他的声音很温和,却让景谣脊背发凉。 她强作镇定:“郑先生,您好。” 郑父抬手示意她坐下:“这段时间,犬子承蒙关照了。” “郑先生,我想知道为什么突然辞退我。”景谣挺直脊背,没有坐。 他轻笑一声,将剩余的雪茄放置在专用烟灰缸的凹槽中:“景小姐,你今年多大了?” 景谣:“24。” 郑父:“景小姐年轻有为,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身上?” 景谣盯着向上飘的烟雾,思考片刻开口:“就像雪茄放置不管会自行停止燃烧一样,郑峤需要更多教导和关注。” 郑父笑而不语,挑了下单边的眉毛,算是给她个反应。 景谣:“做教师,要根据每个人的优势和不足反复斟酌,既要助力他们尽显其长,又要借训练补其短板。先评估我自身的经历,伦敦大学学院儿童发展理学硕士,曾担任国际高中跨文化项目核心顾问,主导策划多场跨国学术交流活动,所设计的思辨课程获国际教育创新案例奖;以第二作者身份在SSCI期刊发表青少年语言发展相关论文,研究成果被纳入多项教育实践参考;还做过英语同声传译工作,和郑峤兴趣爱好也相似,所以我无论是在专业理论、实践教学、口语训练,还是日常沟通上都可以胜任这份家庭教师的工作。” “那景小姐在这太屈才了。”郑父依旧玩味地笑着,上下打量景谣。 “不会,您给的薪资条件在外面是找不到的。”景谣暗想,这么回答他会不会好接受一些。 郑父瞬间狂笑不止:“哈哈哈……” 这笑听得景谣指尖发麻,她不自觉加大音量接着说:“而且老师也会筛选学生的,我认为郑峤很聪明,态度也端正,他只是需要正确的引导。” “引导?”郑父笑容收敛,“还是说……你对我儿子有了其他的心思?” 景谣问心无愧,语气不疾不徐:“我只是他的老师。” “是吗?”郑父慢条斯理地说,“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监控里,你会握着他的手?” 就在景谣想继续争辩时,“砰!”,屏风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重重倒地。 她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几乎是听到的同时就冲了过去。 ——是郑峤! 他腰部以下呈跪姿,但肩和头磕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手腕已经勒出了血痕。膝盖显然支撑了太久,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发抖。最刺眼的是他嘴上的胶布,边缘已经因为挣扎而微微翘起。 郑峤死死盯着景谣,眼眶猩红,翻涌着太多情绪,屈辱、恐惧、哀求…… 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绝望的依赖。 “小峤!”景谣跪下去,颤抖着去撕他嘴上的胶布。 听到她的呼唤,郑峤的喉咙里终于发出压抑的呜咽。 “景小姐。”郑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现在听他说什么都让景谣毛骨悚然,“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碰我的儿子?” 景谣的手僵在半空。 郑峤的眼里盛满了羞耻与无助,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靠近。 景谣回头怒视郑父,几近破音:“您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亲生儿子的?" 郑父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比她想像中更高,阴影笼罩下来,裹着巨大的压迫感。 “景小姐,你太年轻,不懂规矩。”他微微俯身,声音轻柔得像毒蛇吐信,“在这个家里,我就是规矩。而你,已经被辞退了。” 景谣用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郑先生,您软禁他、羞辱他,就不怕有一天……” “怕什么?”郑父轻蔑地笑,“怕他反抗?还是怕儿子报复老子啊?”他的目光扫向地上的郑峤,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讥讽,“他除了倔,没有别的本事。” 这时,郑峤的嘴虽然被胶布封住,但喉咙里发出两个清晰的音节:第一个字是上声,第二个字是阳平。 ——纸条。 还真是他给的。 景谣接收到郑峤的信号,扭头看他的眼睛。 他笑了,眼底又含着层泪,便如幽幽深潭,水波荡漾。 那竟然是稳操胜券的眼神。 ……好,就按他说的做吧。 窗外天色阴沉,恐怕风雨欲来。 “您给郑峤喝的药膳,究竟是治病,还是在制造一个完美的病人呢?”景谣说完这句,缓缓站起身来,鼓起勇气直视郑父的眼睛。 郑父背光而立,阴影将面容切割得模糊不清,城府深隐,难辨喜怒:“景小姐,你冷静一下,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要请你出去了。” “细辛、槟榔、苦楝皮,单独是药材,但混在一起煮会怎样呢?郑先生知道吗?”这些药材名只匆忙看了一眼,景谣不确定自己记得对不对,“是否暗掺相克药材,做个血液和肝肾功能检测便知。您以为这些慢性损伤,能瞒过仪器?” “你想必也看出来了,我这个父亲做的……确实粗心,郑峤具体在吃什么药,我好像从来没过问。”郑父微微偏头假装思索,又道,“你要是实在有什么疑问的话,我可以叫家庭医生现在过来。” 天边一记沉雷闷响。 “您才刚说过,在这个家里您就是规矩,怎么会有未经您授意的事情呢?” “犬子体质羸弱,多年来我四处求医问药,也是废了不少心力啊。”郑父语气装得痛惜,不清楚的还会以为真是肺腑之言,但后半句又露出阴险,“事情都有正反两面,中药的药效也一样,是药三分毒嘛,难免。” 景谣怕到极致,肾上腺素狂飙,反而生出股孤勇来:“因为您需要他‘病重’,才能一直以监护人的身份掌控他……以及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对吗?” 话一出口,她心中暗叫:完了……干嘛掺和别人家务事啊! 可再偏头一看跪在地上的郑峤,心里又酸涩得不得了。 姐姐一定尽力! 片刻寂静。 郑父声线冰寒,暗藏威吓:“看你是个小姑娘,之前一直给你留着脸面呢,别太越界。” “谢谢您给我留的脸面,那您的脸面,我也不想轻易折损。”景谣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上亮着通话界面,“刚才我们的对话已经被我朋友全程录音。如果我和郑峤十分钟内没走出大门,警方马上会收到这段录音——包括您承认利用药材相克效果的那部分。药渣都已经取样封存,送去中药检测机构,就能查出超量的毒性成分。” “Hello~”电话里传来清润明亮的男声。 景谣继续,掷地有声:“……以及家暴,既然郑峤的房间里有监控,那您一定早就看到我拍过他身上的伤痕吧?那些照片也备份了,可以一起送到警察局。临海市有头有脸的郑家,也怕被爆出虐待已故原配之子的丑闻吧?我的请求很简单,如果您认为我无法胜任家庭教师的工作,那明天起我就正式离职。但今天我要带郑峤去正规医院,做一次胃肠镜和动态心电图检测,算是我工作的最后一个环节。向您保证,明天太阳落山前把他平安送回来。今天的事,走出大门我一个字都不会记得。” 郑父忽然低笑起来:“景小姐比我想象的有趣。”他抬手示意管家开门,又好像话里有话,“明天日落前,我要看到他完好无损地回来。” 景谣转回身,蹲下扶起郑峤,小心地撕掉封在他嘴上的胶条。 “当然,谢谢您的信任。”她扶起郑峤,掌心触到他后背嶙峋的蝴蝶骨。 郑峤直不起腰,如风中柳枝般摇摇晃晃,任景谣解开手腕上的麻绳,磨破的伤口渗着血丝。 “能起来吗?”景谣在他耳侧轻语。 “能……”郑峤手拄着一边大腿站起,移动时膝关节频频发出不自然的轻响。 天空泼下倾盆大雨,冲刷着郑家铁艺大门。 景谣搀扶着郑峤冲进一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里,他终于支撑不住瘫在座椅上,手指死死抵住两肋中间。 “小峤?”景谣凑到郑峤脸旁仔细分辨着他的表情,距离近到一个刹车就能鼻尖碰鼻尖。 郑峤似乎没有力气回应,整个人像被雨淋透的雏鸟,蜷缩地靠着景谣的肩膀,连拂过她锁骨的呼吸都没有热气。 “马上就到医院,再坚持一下。”景谣拧开矿泉水喂他。 郑峤摇头推开:“求你,明天再去医院吧。” 景谣:“听话。” “求你了……我没事,就是累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郑峤眼中浸着水光。 景谣好像无法拒绝他的眼睛。 她妥协了:“秦峻,先去你家吧。” 这时坐在驾驶位的人才打招呼:“嗨,小鬼,我是你老师的发小,也是你们今天的救命恩人。”车内后视镜里映出一双带笑的眉眼,是个阳光俊朗的男生,“叫我峻哥吧,不是单立人啊,是山字旁的峻,虽然确实是相当英俊的。” “秦峻,我朋友。”景谣给他俩互相介绍着,“这个就是郑峤。” 郑峤掀起眼皮望向后视镜,瞳孔在路灯下泛着冷冽的光,像幼兽维护自己领地时的本能反应。 “他是峤,你是峻,还挺有缘分。”景谣自顾自地说,没注意到郑峤的手指抠紧了真皮座椅。 秦峻调侃道:“孩子内向啊?不叫人呢?” “啧!”景谣一咂嘴,压迫感让秦峻立刻噤声,又低声对郑峤说,“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郑峤点点头,发茬刺得景谣胸口痒痒的。 暴雨中车子疾驰如飞,雨帘在车窗玻璃上汇作奔涌的溪流。 景谣摸出衣兜里皱得快碎了的纸条,单手展开,字迹工整得不像临时写的。 「每天喝的药膳里加了细辛、槟榔、苦楝皮,混煮会伤胃、耗血、乱心律。有药渣为证,可以送去检测。他说我体虚要补,其实是想让我看起来一直病着,限制我人身自由。求你想办法带我出去,就说明晚回。」 这张纸条是刚刚管家在走廊塞给景谣的,她一眼就辨认出是郑峤的字迹,但对上面的内容持怀疑态度,所以一开始没敢轻易抛出。 其实今天景谣只是想试试用真诚换郑父再给一次机会,根本没准备出什么“必杀技”,和秦峻通话录音也只是因为太害怕了,没成想郑峤已经为他自己铺好了路。 不过昨晚时间充足为何不说? 而是偏要趁着景谣今早惊慌上头的时候才递这把刀呢? 景谣试探着问:“小峤?没睡着呢吧?” “嗯?”郑峤马上乖乖抬起头看她。 景谣:“他为什么帮你?” 郑峤顿了顿说:“他姓乔。” 景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郑峤没继续解释,只道:“说来话长,不想说了。” 景谣突然意识到“峤”字的含义——高山为峤,而“乔”想必是母姓。 所以乔管家是他母亲的亲戚?! 这么说的话,乔管家表面对郑峤苛刻,实则暗地里帮他就可以解释了。 可郑父为何会留这样一个隐患在身边? 景谣低头看郑峤,他刘海还湿着,虚弱得嘴唇都没有血色,嘴角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仿佛终于卸下某种伪装。 再复盘刚刚和郑父在书房的“博弈”,一切好像……太顺利,太小儿科了。 好不真实,她这是穿越进电视剧里了吗?霸总豪门吗?还是勇闯黑/帮啊? 不安在景谣的心底蔓延。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是郑峤算好的? 从知道她为他闯书房那一刻? 还是更早? 是“无意间”把身上的伤暴露给她的时候吗? 这个看似脆弱无援的少年,可能早把每一步都刻成了棋盘。 景谣想不通了,但明白此刻不该问。 “呃……”郑峤突然闷哼一声,适时地打断了景谣的思绪。 她下意识搂紧他单薄的肩膀,像安抚做噩梦的小孩,轻拍他的背脊:“早饭吃了吗小峤?” 郑峤:“没有……” 景谣确定了,郑峤在利用她的心疼。 雨刷器规律地划动着,景谣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眼神逐渐放空。 她默默地想,冲动行事不可取,以后千万不能了。 但这次既然已经纵容了,就让一切按照他计算好的那样发展吧。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突然车载音响被打开,播放的这首歌节奏感十足。 景谣:“秦峻!关上!别吵他!” 秦峻迅速关了,问:“他怎么了?” “不太舒服,我现在把药订到你家吧。”景谣说着打开外卖软件。 秦峻:“什么药啊?” 景谣:“哎呀,你家肯定没有。”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我看他挺难受。”秦峻又通过后视镜观察郑峤可怜巴巴的小脸。 景谣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僵住了。 “不去……”郑峤闭着眼皱眉,语气不悦。 “小鬼!赶紧讨好讨好我吧,你老师她可不会做饭。”秦峻臭屁地边说边在驾驶位扭动起来。 郑峤不语。 秦峻没在意,继续搭话:“想吃什么?” 景谣抢着答:“他不吃辣,不能吃硬食,最好……” “鸡蛋羹。”郑峤打断,抬眼看景谣,声音又突然放轻,“……可以吗?” 秦峻帅气一打方向盘:“简单~” 郑峤埋进景谣怀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进度条99%。 * 致父亲书 父亲大人膝下: 展信安。 若这封信能转交到您手上,便说明我赌赢了,已经踏出郑家大门,并且找好了替罪羊。 请恕儿子不辞而别,实因这三年的禁锢与折辱,早已让我对这个家再无眷恋。 犹记十四岁那年,二哥在您日复一日的家暴压迫下,终不堪重负从高楼纵身跃下。从此您的丧子之痛扭曲成病态执念,转而将拳脚与羞辱倾泻在我身上,妄图用暴力证明二哥的脆弱是“咎由自取”。 您说我不再适合上学,我便“久病缠身”,困在家中时时刻刻“受您教导”。这场荒唐的实验,我受够了。 如今大姐远嫁京城,终于挣脱牢笼,而我亦不愿再困于此地,任您以母亲留下的遗产相要挟,用“无能”的枷锁将我牢牢锁住。 与这封信一同交与您的遗产分配协议上,我和大姐已签字画押——母亲留下的所有财物,连同郑家的产业,我们今后分文不取。 现在我请求您,最后帮我一次,对外宣称我意外溺亡,将过错归咎于家庭教师执意带我外出,而她自会因背负失职骂名离开临海。 我谋划这场“假死”,并非一时冲动,是深思熟虑后的抉择。近期我频繁激怒您施以惩戒,就是赌这位家庭教师会心软。若您尚存一丝父子情分,恳请您看在她对其中缘由一无所知、纯粹被我算计的份上,别为难她。这场戏要是能圆满落幕,也保全了郑家颜面,给您和继母一个交代。 自年幼时母亲离世后,我再未感受过真正的父爱。从您再娶那日起,我与兄姐便成了家中的局外人。 如今我只想要自由,哪怕前路荆棘遍布,也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宅院里窒息而亡。弟弟妹妹尚在稚龄,待他们长大,您与继母自会组成圆满的家庭,往后就当我从未存在过。 此去一别,山高水远,我会活出个人样,今后不再踏入临海半步。 望珍重。 儿郑峤叩上 2021.6.27 下一章狐狸精就要开始动心了!但坏事也是要干完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暂时逃离 第4章 梦幻泡影 大约半小时后,车停在了秦峻家楼下,郑峤急切地打开车门,冲出几步,跪在花坛边后背剧烈地起伏。 景谣从另一侧下车,蹲在郑峤旁边轻拍他的背,语气责怪中有心疼:“路上是一直忍着吗?怎么不说呢?随时可以停车的啊。” 郑峤仍惯性般地呕逆,却只艰难地吐出些清水和胃液。 景谣仔细地确认了,还好没再出现血丝。 “晕车啊?我开车多稳当啊。”秦峻递来一瓶水,“漱漱口,别给我小区绿化带烧死了。” 景谣一记眼刀,秦峻又老实了。 她再低头,旋即切换成温柔语调:“小峤?好点了吗? “没事,走吧。”郑峤漱了漱口,抹一把嘴角,倔强地站起来,空拳在上腹顶两下,脚底一绊。 秦峻揪住他衣领:“哎?哪儿去?” 郑峤:“……” 秦峻拎着郑峤进了电梯,又夹着他进了家门:“多吃点吧小鬼,轻得跟袋儿薯片似的。” “给你嘴钉上!”景谣照着秦峻膝窝踢一脚。 秦峻服软地顺势屈膝,笑出半截虎牙:“错了错了,你带他去客卧歇着吧,我给你俩做饭。” “食材都有?”景谣语气像明知故问,类似褒奖。 “必须的啊,秦大厨家常备!”秦峻wink一下。 郑峤余光瞥到这样亲昵的玩闹,喉咙里反着酸意。 景谣扶着郑峤倚靠在床头,俯身帮他脱掉拖鞋。又担心他这样不舒服,让他半躺着,给他腰后空隙处垫上了枕头。 “缓一缓,我知道你难受,药还有一百米,马上就送到。”景谣轻轻在他肩头摩挲两下。 把郑峤安置好了,景谣转身准备去厨房给秦峻打下手。 “谣谣……姐,你去哪?”郑峤条件反射般坐直了。 “做饭啊,你眯一会儿吧,醒了饭就好了。”景谣不经意地回头,半侧脸的角度,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让郑峤一下子目眩神迷。 郑峤一幻想景谣和秦峻在厨房有说有笑的情景,醋得胃里真涌起一股酸水。 “哎!”景谣连眼睛都不用扫,熟悉地抄起床头的垃圾桶接住。 “反酸烧心,躺不下,我去客厅坐着吧。”正好让他找到个借口,能时刻盯着这俩人的一举一动。 郑峤自己都没意识到,究竟何时开始生出的执念心。 “谣谣姐,谣谣……姐。”他反复默念。 郑峤蜷在浅灰色布艺沙发里,目光投向在厨房里打闹的景谣和秦峻。 少女举着西兰花在追,青年笑着偏头躲,不锈钢锅铲磕在料理台上发出清脆声响。 美好得让人嫉妒。 门铃响起,郑峤开门接过黄色纸袋,打开看是他常用的那两种药。再抬头,景谣和秦峻说着悄悄话,压根没往这边看一眼,郑峤心中失落,便又把纸袋口攥紧,丢在茶几上。 他别开脸,视线如镜头变焦般渐次拉远,继续在秦峻家客厅逡巡。 暖黄主色调的空间,与郑家那幢常年阴冷的别墅判若云泥。电视墙旁立着整面玻璃展柜,LED灯带勾勒出手办轮廓,窗边堆着电竞椅和滑板,角落里的绿植都歪歪扭扭地长着,透着股没人管束的野气。 总之不像和父母同住的。 郑峤又想起方才景谣拿垃圾桶时熟稔的动作,女主人似的…… 他越想越别扭,猛地把念头掐断。 二十多分钟后。 “小鬼,过来吃饭!”秦峻端着餐盘扬声招呼。 景谣走过来,俯身顺顺郑峤的背,另一只手在他胃部捂了捂,轻柔地问:“好点了吗?多少吃点东西好不好?” 郑峤感觉耳朵闷闷麻麻的,心里竟生出“三口之家”这种诡异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地乖乖听话,被景谣推着坐在饭桌前。 桌上三菜一粥。 蛋羹金黄浸着油光,西兰花翠绿,冬瓜蛤蜊汤奶白,蔬菜粥稠糯,米粒裹着青菜碎,热气里飘着清鲜。 “没做什么,都是快手菜,你赶紧垫垫肚子。”秦峻云淡风轻地说着,把瓷勺插进郑峤的粥碗里。 郑峤低声回:“谢谢。” 秦峻:“不客气,快吃,多吃。” 景谣纠正道:“小峤慢点吃,不用都吃完,少食多餐,一会儿饿了我再给你热。” 秦峻撇撇嘴:“真拿自己当妈了啊。” 景谣懒得理他。 秦峻斜睨景谣一眼,憋着笑,边给郑峤夹菜边说:“大儿子,尝尝爸的手艺。” “……”景谣和郑峤一起瞪他。 很快郑峤碗里就堆成了小山。 郑峤心里有点嫌弃,又泛上丝丝暖意。 “你姐今年多大?”景谣替郑峤添了半勺蛋羹。 郑峤两腮鼓鼓的像仓鼠,边嚼边答:“她25了。” 秦峻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孩,骨架倒是抽条了,身上却没二两肉:“你有15吗小鬼?” 郑峤阴恻恻地看秦峻一眼:“17。我有名字,我叫郑峤。” 景谣连忙缓和气氛:“啊哈哈哈,你们姐弟俩差8岁啊,那差得蛮多。” “中间还有个哥哥,去世了。”郑峤淡淡地说。 空气突然安静。 秦峻毫无征兆地用筷尾敲了一下郑峤的头,“咚”一声脆响。 “啊!你干嘛……”“你干嘛!”郑峤和景谣几乎同时怒吼。 “我看看他是不是活人,魂儿好像没在这。”秦峻无所谓地继续往嘴里扒饭。 景谣怜惜地揉揉郑峤的头顶:“咱别理他,他有病。” “现在这个桌上只有一个人有病,你猜是谁?”秦峻冲郑峤挑眉。 “啊!”说到病,景谣惊呼,“你手机和身份证都没带出来吧。” 郑峤摇摇头。 景谣:“那怎么办?还能去医院吗……” “我查查,别急。”秦峻马上放下筷子搜索。 景谣温声安抚郑峤:“小峤先吃饭,我们来搞定。” “可以的可以的。”秦峻照着屏幕读,“可向医院提供姓名、出生日期、住址等个人信息确认身份,部分医院还能凭这些信息申请电子健康卡做体检。我现在就查哪个医院有这服务。” 景谣:“放心吧小峤,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体检。” 秦峻吃好放下筷子说:“我开车送你俩。” 看着两人为他忙前忙后,郑峤胸腔里漫上钝钝的愧疚。 他贪恋着眼前的烟火气,舍不得戳破这层温暖的泡沫。 像团柔软的云,轻轻裹住了他长久冰凉的指尖。 像含着块化不开的冰糖,甜得发涩,不宜久服。 饭后景谣想让郑峤去休息,秦峻却非得拽着两人斗地主。牌局散后又拼乐高,拼完乐高接着打游戏……嬉笑间不觉已暮色四合。 景谣将目光转向秦峻:“小峤今晚交给你了,能完成任务吗?” 秦峻信誓旦旦地说:“保证完成任务啊。” 郑峤张了张嘴,眼底翻涌的情愫几欲冲破喉间,理性在心底拼命拉扯,望向景谣的目光逐渐被眷恋浸透…… 最终化作极轻的呢喃:“谣谣姐……今晚你能留下陪我吗?就这一次了。” “你就住这吧,看在‘孩子’的份上。”秦峻抱着臂倚在门框上笑,故意咬重“孩子”二字。 景谣的心又被戳中,究竟为何,对郑峤总是忍不住事事迁就。 她犹豫片刻:“行吧,那得跟我爸妈说一声。” “我给干爸干妈打个电话不就行了。”秦峻指挥着,“他睡客卧,你睡我那屋,我屈尊睡沙发。” 半夜郑峤忽然被胃里的翻涌搅醒,强撑着坐起,对着垃圾桶干呕几下,吐出少许未消化的食物。 他系紧塑料袋,将垃圾扔进洗手间,又含了口水漱净口腔。 路过客厅时,沙发上的秦峻已发出均匀的鼾声。 郑峤望着主卧紧闭的门,悄声走近。胃里很懂事地丝丝拉拉地抽痛起来,他甚至暗自庆幸,应该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叫一叫景谣吧?她一定会焦急地搂住他的肩膀,忧心忡忡地问“疼得厉害吗”,这感觉像吗/啡一样让他上瘾。 几番犹豫,郑峤还是压抑住了这种冲动,没有去触碰门把手。 他瞥了一眼茶几上的黄色纸袋,也没去拿。 回卧室后,郑峤做了个怪诞湿冷的梦。 梦里景谣牵着他的手,走在一条很长的路上。 郑峤低头盯着跳跃的脚尖,左脚脏了,右脚却没有。他赌气地只想让右脚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左右快速地交替变换着,凹凸不平的沟坎渐渐在脚步下形成节奏。 不巧,鞋跟别在缝隙里,一个重心不稳,郑峤下意识地向景谣借力,却一把抓空。 低头看,攥着的不过是她的袖子。 画外音告诉他,他们之间正在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即将变成平行时空里互不相干的两个人。 走啊走,走了很久,走得忘了从哪里出发要到哪里去,只惦记着景谣一定在他不远的身后。 回头看,却惊讶地发现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影,亲昵地被她搂在怀里轻轻摇晃。 景谣低头对那人哄着:“小峤不怕,我不走。” 郑峤费力地看清——那竟是以前的自己。 迷茫的雾色从视野边缘收了回来,翻滚着聚拢着直到筑成一堵墙。 突然一瞬间类似失重的感觉,像是有人从喉咙里伸手进去把整颗心囫囵掏走了,风呼啸着从空洞洞的胸腔里穿透过去。 不由得猛吸一口气,脚下一蹬。 醒了。 耳膜鼓胀,深夜里独特的白噪音像是从水底传来的。 关节僵硬 ,身体里好热,又冷得发抖。 “小峤?”突然一只柔软的手抚过郑峤的后颈,“啧,好像有点发烧呢,你冷不冷啊?” 郑峤眼睛干涩,视线涣散,用力眯了眯眼,试图聚焦:“谣谣姐……你怎么来了?” “我们今晚在秦峻家呀,睡懵了吧小峤。”景谣掀开他的刘海,用掌心测额头的温度,“你白天淋了雨,我不放心,来看看。” 郑峤这才清醒一些,今天的记忆回笼。 景谣:“怎么在发抖啊?是不是冷?” 郑峤:“有一点。” 景谣:“唉,你怎么不叫我呢?这个夏凉被太薄了,再多盖一床被子吧,我摸着没到需要吃退烧药的程度。” “哎!”郑峤拉住景谣的衣角,“别走,抱抱我。” 景谣站在原地没有动,房间里漆黑,郑峤看不清她的表情。 郑峤:“谣谣姐……” “……好。”景谣坐在床边,抬起手臂刚想靠近,却又被他推开了,不解地问:“怎么了?” 遇见景谣的这一个月,像是一个迟迟没有日落的白天,郑峤多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天。 但他已经从他的谣谣姐这骗来太多关爱了。 依赖过头,是不合适的。 索要太多,会令人生厌。 郑峤含糊不清地说:“过犹不及……” “嗯?”景谣没太听懂他嘟囔的什么。 “没事,我说对不起,你回去睡吧。” 郑峤用被子蒙住头,感受到景谣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她驻足片刻后离开,带上了卧室门。 * 甲:“听说了吗?那个郑国富的原配留下的小儿子,被新来的家庭教师带出去玩,意外溺水,人当场就没了!” 乙:“听说了,好像是个年轻小姑娘,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去找郑国富大闹一通,强行带他出门的。” 甲:“那小姑娘说是从国外名牌大学学的新教育方法。” 乙:“哎呀,都是骗人钱的玩意儿,我看没用!” 甲:“唉……郑家仁慈啊,居然都没追究她的责任。” 乙:“是啊,小儿子身体不好,他爹宝贝着呢,连风都不舍得让他吹到一点,请人来家里上课好几年了。” 甲:“哎?我记得之前就死了一个大的是不是?那个好像是坠楼吧。” 乙:“大的那个是疯了还是傻了来着?反正一个没看住就从三楼掉下去摔死了。这下原配生的两个儿子都没了,那家产都便宜新老婆了?” 甲:“不是还有个大女儿吗?” 乙:“去年就嫁人了你不知道啊?嫁到京城去啦,男的岁数挺大的,有钱。” 第5章 阴魂不散 夏季昼长,五点多钟,天光已破云而出,景谣醒了。 这一夜睡得不踏实,可能是心底一直惦记着郑峤有没有退烧。 她轻推开客卧房门,床上空空如也。又到洗手间、厨房逐一查看,都不见人影。 景谣的后背骤然泛起凉意。 “郑峤好像不见了!你看见他了吗?”景谣快步冲到沙发前,摇醒睡梦中鼻息匀长的秦峻。 秦峻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啊?” “郑峤呢?他出去了,会去哪啊他……他手机都没有,应该也没带钱。”景谣急得嘴唇发麻。 秦峻坐起来揉搓两下脸,清醒了一些:“你别慌,他可能就是下楼透透气。走,穿衣服,咱俩去找找。” 两人在小区内外搜寻了一个多小时无果,景谣一看时间,七点的数字刺得她眼眶发酸。 她转头看向秦峻,指尖在通讯录上犹豫不决:“要不给郑峤的保姆打个电话吧?说不定他回去了?” 景谣拨给张妈,电话那头只有“嘟嘟”的忙音。她攥紧手机,声线发颤:“怎么没人接?张妈平时这点儿该起床了啊……” “别瞎想,可能在忙,再打一次试试。”秦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张妈还是没接电话,景谣冲秦峻摇摇头,双腿发软,快要支撑不住身体。 秦峻:“谣,别急,咱去小区门口监控室看看。” 景谣:“哦好!” 监控记录显示,凌晨3:47,郑峤从小区南门离开。 景谣不住地叹气,秦峻低声安抚她:“咱们开车找找吧,应该不会走远的。” “怎么找啊?没头苍蝇一样乱逛吗?”景谣一开口,眼眶瞬间涌满了焦急的泪水。 秦峻:“他也不是三岁小孩,饿了知道吃,下雨也知道往家跑。” “你说他会不会真回自己家了?”景谣说完又否认,“不,不可能,他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秦峻:“那咱俩就开车挨条街地找。” “算了,要不就去郑家问问吧。”景谣咬了咬牙,心里一横,“我把人带出来的,现在把人弄丢了,总不能瞒着他家里人。” 两人开车到郑家别墅,铁门紧闭,刚靠近就被门卫拦下。 景谣急问:“请问郑峤在吗?” 门卫面无表情:“不好意思,请您离开。” 秦峻忙解释:“她是郑峤的家庭教师,昨天我们带他出去了,一直到昨晚睡觉前都在一起。” “凌晨两点还在的!”景谣补充,“今早三点多不知道他自己去哪了,是回来了吗?” 门卫摇头不语,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 景谣近乎哀求:“麻烦您帮我找一下张妈或者乔管家可以吗?我们真的很急!” 门卫依旧推搡着赶人:“抱歉,请离开。” 景谣实在不解,只能再次拨打张妈的电话,还是让人心慌的忙音。 她捂着脸哭出来:“怎么办?要是他出事了……我怎么跟他家人交代?” 秦峻轻拍她后背:“不会的,别吓自己,我觉得不太对劲,这事有问题。” 景谣抽泣着喊道:“我当然知道有问题!但现在找不到他我根本没法安心!” “你好好想想除了张妈,还有谁的联系方式?那个管家的电话有吗?” “没有,每次都是我到这,管家就在门口等我了,我没有别人……”景谣突然想起,“郑玥!我有郑峤大姐的微信!” 景谣手抖着翻找,甚至按不准手机键盘。 秦峻接过手机说:“我来,月亮的‘月’?” 景谣:“王字旁加月。” 只跳出刺眼的几个灰字——已停用的微信用户 景谣觉得天地都在旋转,眩晕地跌坐在地上。 耳边在嗡鸣,世界好不真实,她在做梦吗? 秦峻想把景谣扶起,景谣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昨夜的雨腥味混着泥土气钻进鼻腔,她攥紧秦峻的手臂:“我是不是疯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能!别怕,谣,我在。”秦峻按住她颤抖的肩膀。 景谣只听见自己声音发飘:“你能……给我讲讲昨天咱们都干什么了吗?” 秦峻:“昨天上午你带郑峤从这出来,我接上你俩回我家,到家我就做饭,吃完饭打牌,然后你睡我的房间,他睡客卧,我睡沙发……” 景谣荒唐地向他求证着:“所以不是我的幻觉对吧,这是真的发生过的是吗?” “谣,先起来,地上湿。”秦峻扶她起身,把人塞进车里,“先把你送回我家,万一他确实就是出去走走,回去以后咱俩都没在怎么办?你在家等着,我再开车到处转转。” 景谣魂不守舍地点点头,车窗映出她惨白的脸。 此刻除了等待,她也想不出任何办法了。 景谣游魂似的蜷在秦峻家沙发里,指尖神经质地抠着沙发扶手的褶皱,突然抬手用掌心狠砸自己太阳穴。 小峤,小峤去哪了…… 如果昨晚那个拥抱落在他身上,如果自己不多管闲事带他出来,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敲门声,景谣电击般地弹起开门。 来人不是郑峤,也不是秦峻,是乔管家。 全身的血液下沉了一秒。 景谣不奇怪乔管家能找到这里,却不敢细想他为何偏偏现在出现,这不像个好的信号。 乔管家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站定久久未开口。 景谣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中午12点了。 景谣:“您……怎么来了?” 乔管家:“郑峤找到了,我觉得应该来告诉你一声。” 景谣:“找到了吗?在哪?” 乔管家:“小凌河里。” 景谣:“……什么?” 乔管家:“河里,溺亡了。” 景谣:“……为什么?不可能……” 乔管家:“监控里看,天还没亮,可能是视线不清,失足落水。” 空气变得稀薄,景谣张嘴吸气,却吸入满口冷意,直到后颈最先泛起麻木感,像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从脊椎凉到脚尖。 牙齿开始不受控地打颤,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哭不出声。 “能……能不……”景谣几次开合唇瓣,却发不出完整音节,“能不能让我再看他一眼。” 乔管家的眼睛像口岁月蒙尘的老井,映着浑浊的水光,他重重叹了口气,强压下哽咽道:“遗体不太好看了。” 景谣声线颤抖着哀求:“求你了,乔叔。” 乔管家犹豫良久,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小峤很感激你,他跟我说过,能有你这一个月的陪伴很幸福。我先回去了,景小姐也别太……别太悲痛了。” 景谣勾住乔管家即将离开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乔叔,葬礼是哪天?我真的必须再见他一面,我……我不能接受……”她浑身脱力地蹲下,掩面痛哭。 乔管家的头深深垂下:“郑先生说葬礼低调举办,只允许家人参加。景小姐,节哀。” “啊啊啊……对不起……对……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乔叔对不起……小峤对不起……”景谣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寂静的走廊里久久回荡。 秦峻再回来的时候景谣侧倒在沙发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哭晕了。 他不忍心叫醒景谣,轻轻为她把散落在脸颊的发丝拢到耳后。 景谣缓缓睁开眼睛,巩膜满是红血丝:“小峤死了,他怎么能死了呢……” 秦峻始终守在景谣身边,看她哭晕又醒来,醒来又落泪。 天色渐暗,秦峻拨通了景谣父母的电话,待他们来接她回家。 第二天,临海市的报纸、各种公众号、大街小巷居民的嘴里都传遍了这个小城首富之子溺亡的消息。 景谣开始不敢触碰手机,甚至听到电视的声音都会恐慌。 父亲在厨房切菜,刀刃磕着案板,一下下都敲在她神经上。 景谣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父母只能把饭菜放在门口,看着快凉了就加热或重做,就盼着她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吃一口。 她频繁梦到在郑家别墅给郑峤上课,郑峤耍赖着让她跳过枯燥的课程,求她多讲讲在伦敦留学的故事。 也会梦到自己莫名地伫立在河边,郑峤的尸体就孤零零地漂在河道中央,所以夜里都不敢关灯。 秦峻每天都来隔着门和景谣说话,开始的时候景谣还会让他回去,后来就压根不搭话了。 景谣让自己与世隔绝,不去听外面的闲言碎语,但小城就这么大,会传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起初几天她自责,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带郑峤出来,他就不会死。 然后是恐惧,开始好奇到底有没有亡灵,郑峤会不会怪她。 最后渐渐想通了,整件事情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其实景谣理性的一半早就发现端倪,只是感性的那一半有意选择了忽略。 比如郑玥说郑峤和前面几任家庭教师都不和,却唯独自然地接纳了她。 比如每次郑峤需要她的时候,张妈要么恰巧不在,要么适时回避。 再比如带他出来的那天,一切顺利得诡异。 以及郑家没有追究她任何责任,哪怕郑峤再不受重视,这也很不现实。 这分明是个精心编织的圈套,而她不过是其中一枚被动转动的齿轮。 至于郑峤是否真的死了,她已不愿深究,心底更倾向于他还活着的猜想。 事已至此,她谁也不怨恨,怪只怪自己太稚嫩,行事冲动。 唯有后怕,如潮水漫过心尖。 整座城市都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时间过了月余,终于有一天,秦峻和往常一样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给景谣讲冷笑话,门锁突然被打开。 秦峻看到景谣的那一刻,心碎成无数片。 景谣憔悴得脱了相,眼窝青灰,两腮凹陷,仿佛来一阵风就会飘走。 “秦峻,我想好了。”景谣的语气坚定又郑重,开口前像经过了深思熟虑,“我跟你一起去京城。” 秦峻怔住。 几秒后激动得语无伦次,笑出泪光:“……好,好啊,太好了!” 景谣一下子觉得好安全,也卸力般地笑了。 景谣相信只要自己好,那就在哪都能过得好。 离开也好。 这个海边小城湿热荒诞的夏天,提前结束了。 * 景谣和秦峻来到京城,带着两人父母给的资金支持,成为了北漂创业者大军中的一员。 两人在写字楼里租了间办公室,储藏间里添个单人床,就算是秦峻的住所了。 还在离办公室不到一公里的小区里租了个开间,景谣住在那。空间不大,好在户型规整,立个大屏风就算隔出一室一厅来。 景谣本科和读研时学的都是儿童发展理学,秦峻是帝国理工的计算机硕士。 他们打算成立教育科技创业团队「星轨实验室」,结合AR/VR技术,开发儿童沉浸式教育产品,计划打造独具一格的天文、艺术启蒙互动课程。 景谣负责上到制定公司愿景、使命和价值观,下到设计课程大纲、撰写教案、出镜录制线上视频课。 秦峻负责技术开发、招兵买马、参与顶层设计、协助完善理念体系。 他们雇佣了专业的企业顾问,通过调研和分析提供系统化的理念方案,共同研讨并落地执行,确保与业务结合。 但京城教育市场竞争激烈,又缺乏人脉,全靠积蓄支撑,用户增长缓慢。 即便事业尚未顺遂,也不妨碍将日子经营得有滋有味。 秦峻总是买菜来景谣这做饭,吃完饭又抢着刷碗,再把厨房复原。 两个人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一起去英国读研,现在又在京城建立了生死与共的革命友谊,早就比亲人更亲。 景谣明白如果没有秦峻,她根本就撑不过郑峤消失的那个夏天。 海淀的风总是比别的区更大,行人穿得灰扑扑的。 景谣和秦峻把颐和园当成自己家后花园,春季看西堤山桃盛放,夏季看昆明湖波光潋滟,秋季看万寿山枫叶似火,冬季看十七孔桥金光穿洞。 寒来暑往,这样过了第一年。 在京城的第二年,一件快递寄到了办公室门口。秦峻给快递员打电话询问寄件人是谁,反馈回来的答案是不能透露,只说确定收件地址没错。 景谣打开看是一幅油画,画中一片星空。识图软件搜不出来,应该是定制的。 她注意到右下角的白框上有铅笔字“S/2003 J 22,Thelxinoe.” 木卫四十二,于2003年被天文学家发现,以希腊神话中的陶醉女神忒尔克西诺厄命名。 …… 景谣心领神会,这是郑峤在给她报平安。 五味杂陈,悲喜交加。但时过境迁,更多是坦然。 她把画重新包好,放进办公室柜子深处。 在京城的第三年,一张柏林爱乐乐团的音乐会门票寄到了景谣住的出租屋。 景谣欣喜地打电话给秦峻:“音乐会的票谢啦。” “啊?我这很吵啊,听不太清,你要买什么票?”秦峻正在晚高峰的地铁站里,恨自己没戴降噪耳机。 景谣:“音乐会门票,不是你买的?我就说呢你怎么只买一张……” 秦峻打趣道:“说实话吧,你是不是不舍得给我也买一张,所以跟我在这演呢?” 景谣瞬间便心下了然。 但是这票不用就浪费了,有机会的话……折现给他吧。 看音乐会的那天,景谣穿了白色衬衫,搭配黑色及地阔腿裤,脚踩酒红色高跟鞋,做了微卷的披肩发,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 只可惜两侧坐的都是女生。 意识到心底的失落时,她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心机那么深的坏小孩儿,别见也好。 第6章 过犹不及 “大姐,帮我找一个新的家庭教师,年轻女孩,二十出头,一定要爱心泛滥那种。聪明点,但也别太聪明。” 接下来就好办了。 比如在笔记本上写首小诗做诱饵,等一封回信。 又或者在草稿纸上写满景谣的名字,挑好位置,暴露在摄像头下,供给暗处的眼睛检阅。 以及利用“吊桥效应”,让她给自己注射解痉剂。 赌的就是她会心软。 但怎么,先心软的是自己呢? 那个雾气弥漫的凌晨,郑峤离开前望着她紧闭的卧室门,心脏的一部分好像干涸石化了,碎成细粉散落脚下,赔给了谣谣姐。 不是没有挣扎过,但已经走到这了。 如果还有机会,郑峤一定把自己的所有都补偿给她。 不过现在,要自由,要先活下去。 直到今年,郑峤20岁了。 回国第一件事:整理仪容仪表,置办新衣,烫个新发型。 回国第二件事:捧着花出现在景谣的办公室。 “谣谣姐,你看这花,喜欢吗?” 景谣不急着回答,从容自若地走近他。 “你猜一下,这是多少朵?”郑峤期待地注视着景谣。 景谣迅速看了一眼摆在办公桌上的混色郁金香花束,停顿几秒后说:“42。” 景谣只需要估个大概,数量看起来超过30了,那一定就是42。 其实可以脱口而出的,她故意拖延了几秒,好显得淡然一些。 又不是火眼金睛,也不是超级电脑,只因为那是他们的数字暗号。 郑峤听到「42」,满意地笑了。 谣谣姐还记得他! “谣谣姐,再见到我开心吗?”郑峤紧紧注视着景谣,漆黑的瞳孔泛起水光。 “……”这傻话听得景谣只想翻白眼。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郑峤太激动,声音开始不受控制,以至于后半句都快成了气声。 “你不提,我不问,这样对双方更好吧。”景谣依旧面无表情。 “对不起,我是来诚心道歉的。”郑峤上前半步,“我骗过你一次,算我有前科,这辈子绝不会有第二次!我带给你的伤害,往后都会倾尽全力补偿,不惜任何代价!” “道歉我接受了,没别的事请出去吧。”景谣背过身去,假装整理办公桌上的纸张。 郑峤仿佛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怔了一下,脸色一变眉头紧蹙:“别,别赶我走……我错了,我特别后悔,后悔到恨不得自己真的死了……” 景谣手下动作静止,转回身来怒视郑峤:“停!既然活着就好好活下去,但我不关心其中细节,你走吧。” 见景谣的态度没有丝毫松动,郑峤急了,把三年前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我让大姐找律师写了份遗产分配协议,我和姐自愿放弃郑家一切财产。那天我们出去之后,大舅……就是乔管家,他是我妈妈的堂哥,他把我签好了的协议交给我爸,帮我转告他,以后他的钱,跟我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了,妈给我留的也都不要了,换的就是自由身,我以后自己挣,要挣得比他多得多!之后我被接到大姐那,然后姐和姐夫就送我去英国读书了,整件事就是这样的。今天是我回国的第一天……我,我就来找你了。” “那你好好的在家,就不能签那个协议吗?”景谣对这个粗糙的解释不满意,甚至因为故事不够精彩而倍感失望。 “我爸从来不听别人说什么,只看做什么。他用家族接班人的身份要挟我,想把我捏成他期待的样子,我不愿意也根本就不想要。那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干脆把‘郑家儿子’这个社会身份杀死好了。而且只有用意外死亡的方式消失,他和后妈脸上才不会太难看。你也看到了,我要是不想办法跑出来,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折磨我,因为他把我……”当话题即将触及二哥,郑峤的思维骤然卡壳。脑海中像闪过白光,所有准备好的言辞都化作飞灰,只剩喉间涌动的酸涩,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折腾这么大一圈……你……你不应该搞个国外的身份,然后整容成混血再回来吗?”景谣听不进去他们狗屁家族的弯弯绕绕,乍一听挺唬人,实则幼稚至极,气得她都讲起笑话了。 “我大姐是这么想过,但我不想干违法的事。让临海的人觉得我死了就够了。”郑峤还真认真回答上了。 景谣觉得无奈、无语、无处说理…… 那她当年以为自己带出去的学生溺亡了,她真真实实的自责、恐惧算什么?这些年她再也不敢回临海,连累父母受不了闲言碎语,都被迫回乡下老家生活了又算什么啊! 不能因为她心理强大一些,乐观一些,就当作这么做对她没有伤害吧。 狗屁狗屁狗屁! 见景谣沉默,郑峤又试探着开口:“谣谣姐……” 景谣打断他,眼神似刃,直直刺过去:“我是以为你死了,所以你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那还来找我干嘛?” “我没想让你觉得我死了!出国前我就想跟你当面解释的,但我……不敢面对你,我想等自己再成长一些,有能力了再出现在你面前。而且我给你寄的那幅画,以为你看了就会明白。”郑峤言辞恳切,急得喉头哽咽,“谣谣姐,对不起,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就算你一辈子讨厌我,我也要见你。” “呵……”景谣气极反笑了,阴阳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全凭自己的本事,这功劳我可不敢收。” 郑峤:“对不起,我承认我是利用了你。我坦白,我补偿,你不用原谅。” 景谣话音拔高:“你们父子俩表面水火不容,实际上强强联手,拉我当垫背的?就牺牲我一个?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啊?” “不!不是的!没有联手……”郑峤急得指甲抠进掌心,眼神里满是无措。 景谣看他这幅样子更加厌烦:“怎么可能……不然他会轻易让我把你带出去?那个等着看笑话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行,算我说的不严谨了。那就是你和你父亲的‘默契’,盛情邀请我走进郑家豪华大别墅,体验一场沉浸式戏剧呗?” 事情过去了快三年,其实景谣早就回过味儿来了。 她本来很理解郑峤,觉得他小小年纪在黑暗残酷的原生家庭环境中身不由己,能成长得如此坚韧聪明,实属不易。 那时候景谣也才24,刚留学回来,前面小半辈子一直在读书,还没见过象牙塔外的世界。 怪自己技不如人,这次栽了就栽了呗,无所谓,从头再来。 但郑峤又出现了,还说这种话当面“恶心”她,景谣本来情绪没什么波动,硬是被郑峤的不识时务激怒了,转而步步紧逼:“你说今天是你回国的第一天对吧?我在社交软件上从来没暴露过这个地址,你怎么知道的?所以你一直在监视我?你姐帮你的?还是请的私家侦探?” “不……不是监视,我只是……太想你了,姐姐。”郑峤手足无措,声音发颤。 景谣嗤笑一声,摇摇头:“还有什么东西是跟你有关的?音乐会门票也是对吧,好啊,连我家地址都知道。还有别的吗?我都折现给你,别粘上我。” 面对景谣的诘问,郑峤愧意裁心,哑口无言。 要不……故技重施? “谣谣姐,我有点头晕……”他做出快要倾倒在景谣肩头的姿态。 景谣后退半步,冷着脸说:“郑峤,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这是他们一起在秦峻家住的那晚,郑峤对景谣说的。 景谣问郑峤,深夜发烧为何不向她求助? 郑峤觉得过度的依赖是有毒的,尤其是在骗局即将落成的节点,靠得太近了伤人伤己。 当时郑峤还以为她没听懂自己的暗语。 原来不止听懂了,连同那些隐秘的小心思,也早就被他的谣谣姐一览无余。 而且那可是三年前了啊…… 郑峤顿时只感觉被骂得好爽。 正当气氛降至冰点时,秦峻大咧咧推门而入,郑峤和景谣的对话被打断,双双看向他。 秦峻愣愣地走近,盯着郑峤的脸看五秒后惊呼:“卧槽!大白天的见鬼了!” 郑峤也觉得见鬼了,他俩就相处过不到24小时,自己现在和17岁时候的变化不说是脱胎换骨,也得是判若两人吧,这都能认出来? “小没良心的,才来看你哥!”秦峻眉飞色舞,一掌拍在郑峤背上,差点儿给他扇一个趔趄。 “呃……啊,今天才……才回来。”郑峤真是服气,为什么自己这嘴一遇见秦峻就不灵了。 秦峻在他脸蛋上轻轻扇一下,又勾了勾他的下巴颏,“那还行,懂事儿哈,比小时候强多了。” “嗯……是。”呸!呸呸呸!郑峤真是不想要这破嘴了。 “赶紧找你大姐去吧,她不是在京城吗。”景谣开始赶人,只要眼不见就心不烦,既成事实了还有什么好纠结的,让郑峤赶紧消失在她眼前才是当务之急。 谁知这话正好提醒了郑峤:“啊对,我大姐说,想跟你当面道歉。” “呵,她的主意啊?”景谣睨视郑峤一眼,讥诮道,“我就说你哪有那本事。” “……倒也不是。”郑峤不敢承认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主意,但更不敢再对景谣撒谎了。 “当面道歉就不用了,你少出现在我面前就行。”景谣冷冰冰地说。 郑峤垂下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可秦峻绝不会让别人的话头掉地上:“你姐住哪啊?” 郑峤马上打开手机给他看地图,指着说:“这儿。” 秦峻瞠目结舌,半晌才发出声音:“卧槽……豪宅啊,谣,咱发达了!”他用肩膀把景谣撞得一晃,“猛猛敲诈一笔啊!这必须得要封口费!咱去见一面。” 景谣瘪着嘴瞪秦峻。 “谣,去吧,我想去。”这个热闹秦峻不可能不凑。 景谣没好气地说:“那你自己去。” “去吧去吧,谣,带我蹭一顿好的。”秦峻扣住景谣肩膀前后晃她。 景谣长吐一口气——晦气。 直接面对才能做个了结,不然难说往后还得听郑峤墨迹多少次,她不想让现在好不容易回到正轨的生活再受任何干扰。 去就去吧,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早死早超生。 下一章开始狐狸精要变小狗了。 进入中篇,暗恋小狗的【独角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过犹不及 第7章 他变得好奇怪啊 郑玥订的包厢在饭店顶楼,景谣和秦峻先进,推开门就能看见落地窗,窗外是被阳光镀了层薄金的城市肌理。 国贸商圈的玻璃幕墙建筑群在蓝天下矗立,中国尊的尖顶直插云层,楼体随光线流转呈现出银灰与靛蓝的渐变,像切开的宝石截面。 景谣和秦峻对视一眼,用眼神传递信息:“是金钱的味道。” 深棕色的木质圆桌足够坐下十人,墙上挂着抽象画,暖光吊灯照在银勺子和骨瓷盘上,服务员穿着整齐的黑制服,轻声问需不需要帮忙倒茶。 “啊,谢谢。”秦峻立定,朝服务员鞠了个躬,回头看景谣眼皮半垂。 秦峻委屈道:“你骂我!” 景谣理亏心虚:“……我没有” 秦峻煞有介事:“你骂了!我听见了,心里骂的。” 景谣才不信他的鬼话:“骂什么了?” 秦峻幽幽地说:“这傻叉。” “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景谣无声长笑,还真听见了! 这时候郑峤也推门而入,挂断电话说:“我大姐马上就到,上电梯了。” 郑玥进来时拎着喜马拉雅色Birkin,穿了一身无logo剪裁考究的米白色套装,脖子上戴着鲜阳绿翡翠套链,头发烫成大卷披在肩上。 景谣觉得她比三年前显的更年轻了。 “哎呀!谣谣!”郑玥老远就张开双臂,香水味先扑过来,拥抱得太紧,景谣不自在地屏住呼吸。 还是这么自来熟,不然景谣也不会上当,去给她弟当什么家庭教师。 “可想死我了!”郑玥捏着景谣的胳膊,做了纤长美甲的手轻轻晃了晃,“最近干什么呢?” 景谣不想说太多,囫囵讲着:“就是儿童科技教育相关,我们自己做的线上课程一类的……” 郑玥压根没听进去,眼睛眯成月牙,先夸为敬:“人美!心善!又有能力!我早就知道!” 景谣有点不好意思,刚要开口,郑玥已经拉着她往座位走:“快坐快坐,我老公总来这吃,说这的环境和味道还不错。” 郑玥把菜单推给景谣:“随便点,别跟我客气,今儿就是专门组局叙旧的。” 景谣被这猛烈又自然地寒暄弄得无所适从,呃……不是说来道歉的吗? “先来四例雪耳琼浆,对女生皮肤好。”说话间,郑玥手腕上的金表滑到小臂。 景谣家是小康家庭,最奢侈的一笔开销就是和秦峻一起去英国留学,对高级腕表的价格没有概念,只认识表盘上写着的ROLEX。 郑玥叽叽喳喳的,自顾自说个不停,什么早上在自家的健身房晨练,上午去学了普拉提,刚躺到SPA会所的床上,听说景谣答应吃饭,又推了和朋友骑马的约会什么的…… 她神奇在说这些的时候不显得炫耀,坦率又可爱。 “对了!”郑玥忽然想起什么,不知从哪拎起个纸袋,里面是个长条盒子,“给你带了个小礼物,还不了解你喜欢用什么色号的口红,刚才路过Dior专柜买了个套盒。” 景谣连忙推辞,郑玥直接把纸袋撇给了秦峻:“替她拿着!别跟我见外啊,咱们什么交情!” 秦峻接住,挑眉道:“替她谢啦!” 这就是社交悍/匪吗?景谣的头转来转去快成拨浪鼓了,晕晕乎乎的。 景谣恍惚间看到郑峤坐在对面,宠溺地看着自己笑。 乱了,乱成一锅粥了。 景谣埋头懵懵地吃饭…… 用餐到一半,郑玥扫视一圈旋转圆桌,开口喊郑峤:“峤峤,餐牌在你身后呢,对,就是那儿。你看看再加点什么,感觉不够呢。” 郑峤开始研究:“松茸辽参汤、原只鲍鱼酥、香煎鹅肝配苹果焦糖、再要一份马赛海鲜汤,可以吧?谣谣姐呢……” 秦峻无缝衔接地怼他:“管谁叫姐呢?叫得这个亲啊,你亲姐还在这坐着呢。” “……”郑峤喉咙发紧,嘴唇翕动。这死嘴,快说啊。 郑玥“咯咯”地乐,光看热闹,也不说话。 景谣眼看今天见面这一会儿,郑峤已经被秦峻噎住好几次了。 她捏了个麻团整个塞进秦峻嘴里:“你多吃点,嘴别闲着。” 郑峤一下又美了,低头偷笑。 第二次点的菜也即将光盘,大家陷入食困,空气都跟着慵懒起来,整间包厢被浓稠的安静裹住。 景谣犹豫片刻后,挤出了饭桌上对郑峤说的第一句话:“你之后就在京城了?” 郑峤瞳孔倏地亮了:“嗯,我以后哪也不去了,大姐和姐夫在这,张妈也在。” 郑峤无论在说什么内容,眼睛都直勾勾盯着景谣,盯得她心里发毛。 这孩子变得好奇怪啊。 “哦!还有张妈,她也想当面感谢你,改天你来家里坐坐,她肯定拉着你忆往昔。”郑玥一说起话来就兴奋得直挥筷子。 郑峤:“我出国之后,张妈就被大姐接回家里了。” 郑玥嘴里的饭菜还没吞下去,先连连点头,咽了又说:“我俩亲妈走得早,张妈早就算半个亲妈了。” 景谣发现,郑玥净跟着郑峤的话后面附和了,她弟说一句她就跟一句,不像姐弟,倒像兄妹。 于是整个饭局上相互压制的方向形成循环。 秦峻一发力,郑峤就哑火;郑峤一发言,郑玥就点头;郑玥一热情,景谣就石化;景谣一瞪眼,秦峻就老实…… 一顿饭下来郑玥也没提道歉的事,真有点像老友叙旧,景谣还稀里糊涂地加上了郑玥和郑峤的微信——之前郑玥注销的那个果然是假号。 挺好,这氛围正合景谣的意。 要真是掀桌摔碗、声泪俱下的戏码,她可演不来。 * 蝉鸣撕开七月的暑气,浏览器开始频繁弹出“夏日空调房防感冒指南”的弹窗。 秦峻就幸运地中奖了,纸篓里堆成白色小山。 景谣把一包婴儿纸巾拍在键盘旁:“这个纸软一点,要不你先堵上呢?” 秦峻鼻音囔囔的:“是堵着呢,一点气儿都出不了,但鼻涕就能流出来,嘿你说奇怪不奇怪?” 景谣伸手按住秦峻的椅背,阻止他继续转圈:“租个正经房子吧,刚开始说是将就一下,一将就都两年多快三年了。” 除了被秦峻当卧室使用的储藏间,这个总共80平米的办公室还被分隔为:4张工位的开放式办公区、用于课程演示的小型会议室、放置VR设备的简易技术测试间,以及景谣现在最不想踏进的虚拟演播室。 五脏俱全,但这麻雀也实在太小了。 秦峻大咧咧地说:“没事儿,就是那个空调坏了,我昨儿调26度,今早起来体感19度,我一睁眼以为下一步要火化了呢。换什么房子,换个空调得了,再说我这样多方便,床到工位十秒通勤。” 景谣没继续跟他犟:“行吧,你自己看着办。” “对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秦峻手从键盘上移开,转椅旋过来面对景谣,“咱们初期的想法是聚焦产品研发,确实小而精的团队便于快速试错,也降低人力成本,但现在来看不太行,开发团队还是得扩编。” 景谣点点头:“合理,按照你的想法来,我都没意见。” 秦峻:“我这边还缺前端后端工程师,主要是VR引擎组缺个能啃Unreal 5的狠角色,最好是有国外最新项目经验的。而且以后岗位恐怕还要再细分,上个月用户量跳涨,人手不够,甚至以后可能还需要专人对接线下活动。” 景谣抓住这个话头,眼巴巴地望着秦峻:“要是录课这活儿能分出去,线下活动我来没问题。” 秦峻疑惑皱眉:“你以前还想当老师来着,那不是天天得给学生讲课吗?” “完全不一样!录视频课不是只讲一遍就行,得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讲。”景谣越说越激动,烦躁得挥拳顿足,“我又有强迫症,40分钟的课得录一整天,效率太低,不如用这个时间做点儿性价比更高的事。” 秦峻再劝:“可是现在的用户都已经熟悉你了呀,突然换老师我怕有人会觉得不适应。” 景谣立刻反驳:“那以后用户更多了,再换不是更来不及?所以我后悔啊,没一开始就找个学播音主持的,早该交给专业的人干。” 秦峻缓了缓,带着商量地说:“你再考虑考虑吧,实在不行就换人,没事的,以你的感受为主。” “现在内容组也缺人,上周用户调研座谈会上有海淀家长问,能不能做星座神话故事系列的课程或者AR绘本,我觉得可以考虑。还得找个新的课程设计师,我正琢磨着要不要今天就挂招聘软件上呢。”景谣说着,眉头渐渐纠到一起,“你说这求职者喊找工作难,咱们招人也难,那是差在哪了呢?有没有类似月老这种能牵红线的神仙啊,给这两边的有缘人也牵个红线呢?如果真有应该叫什么啊?职场红娘?” 秦峻淡淡地说:“叫猎头。” 景谣果断地摇头:“不是,那还不太一样。” 秦峻视线回到屏幕上的代码,手指再次跳跃起来:“还是咱庙太小,景总仍需努力啊。” “努力!”景谣仰头活动酸痛的脖子,“唉……但再努力人也得睡觉啊,我隔壁那家孩子好像是到三四年级了,每天大人咆哮小孩嚎叫,凌晨两点作业都做不完,一过那个点儿我就不困了,睁眼到天亮。” 秦峻缓缓点头,叹口气道:“唉……现在孩子可真累啊,家长也难。你换个房子呗,你家那厨房太小,我施展不开。” 景谣灵机一动:“哎!干脆换个两室一厅得了,咱俩一起住。” “我真不想换,住习惯了。”秦峻懒懒地说。 景谣又劝:“别将就了,以后来办公室办公的人越来越多,你住这不方便,也显得咱们不正规似的。” “你确定咱俩合租?”秦峻中断手上的动作,挑眉冲景谣意味深长地笑,“不怕干爸干妈又让你先成家再立业?” 景谣一脸正气:“咱俩的铁血友谊岂是旁人能挑唆的?租两个一室一厅太贵了,没必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秦峻笑笑:“行吧,我有空找找。” “那你忙吧,我继续磨教案去了。”景谣走出几步又回头,“别两个鼻孔一起擤鼻涕,容易得中耳炎。要按住一个擤,听见了吗?” 秦峻:“知道了,去吧,加油景总。” “有空看看房子啊,两室一厅,我的卧室最好带飘窗,我也一起找。”景谣人已经走出去了,大嗓门还飘在空中,“哎呀!”肌肉记忆又出现了,她差点习惯性地走进虚拟演播间,脚下一绊,匆促调转方向钻进了会议室。 呼——,好险好险。 上次一起吃饭,景谣出于礼貌添加了郑峤的微信,原以为后续会频繁被消息轰炸,不料他却意外消停了好些日子。 挺好挺好。 景谣刚这么一想,出言即谶,念之则至。 郑峤的头像右上角立刻出现一个红点:“谣谣姐,今晚有时间吗?” 说曹操曹操到、墨菲定律、吸引力法则、好的不灵坏的灵……景谣心里同时蹦出好多词。 景谣屏住呼吸,身体离开椅背,谨慎地打了三个字:“什么事?” 郑峤消息回复得很快,字里行间带着股隐约的雀跃:“见面说可以吗?不会占用你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