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出东麓,我坠西窗》 第1章 第 1 章 入夜了,我却睡不着。 就算没有照进来的月光,我也知道,屋内另一端矮塌上的女子虽然安静若无人,却并没有睡着,时刻等待着在我有动作的时候立即起身。 不仅是她,就是这屋子周围,也有四名武艺高强的女子。 让我这几个月来,喘不过气。 “吱呀”一声,门开了。 榻上的女子起身,出去了,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却越发汗毛倒竖,能做到这些的,只有那个人了。 我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快速进入睡梦中,暂时忘却现实中令我痛苦的根源。 只不过,在那人将手搭上我腰间的时候,我却仍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起来。 他手下一顿,显是感受到了:“怎么还没睡?” “听侍女说,你白日里就没怎么睡,这样下去身子可吃不消。” 我没作声,将他的手撞下去,自己往床里面挪过去些。 他也没恼,又往我这面靠过来。 这次却没再动手动脚。 我没再反抗,怕他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只是依旧睡不着,索性睁眼到天明。 天快亮的时候,他起身穿衣,动作很轻。 我感到他的嘴唇贴上我的侧脸,一触即离,又贴近我的耳道:“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然后便出去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我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天擦黑的时候,我醒了,拥着被子坐起来,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事实也确实如此。 早有一队侍女进来为我擦手净面,满屋子的人,除去盆中撩起的水声,没有任何声音,她们低眉顺眼,安静得像是守墓人。 盥漱完毕,她们收拾了东西出去。 另有一队侍女抬了食案来,依旧是静悄悄的。 食案上的菜色有十几样,每样量都不多,跟前几日的无一重合。 只不过我依旧没什么胃口。 我抬头看一眼面前的侍女,与方才那队固定的人不同。 这一队比起前几日,全都换了新的人来。 想来是我这段日子吃不下去东西的缘故。 看着这些与我年纪相仿的侍女,我终是拿起筷子,随便拣三样各夹了一筷子。 屋内没声音,我却无端感觉面前的人不那么紧绷着了。 收拾食案的动作似乎也轻快了不少。 只是还没等半刻钟,我的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方才吃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我撑着旁边的扶手,脑子里一片混沌,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起身。 身后有人为我递上巾帕,是才在热水里浸泡过的,待我洁面后,又轻声建议:“夫人,要不要去花园走走?” 我缓缓抚着胸口,待气顺一些了,瞧向说这话的人。 是个略微眼熟些的侍女,低眉敛目,看着很面善。 也好,吹吹风或许能好受些。 我住的院子旁边就是这宅子的后花园。 我环顾四周,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只有周围侍女们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灯笼闪着火光。 园子很大,但如今已是深秋,今日又是个阴天,在园中走了一圈,除去秋海棠刺眼的红之外,只有松树还有些颜色,不免萧索。 一阵风吹来,落叶席卷地面,我忍不住瑟缩了下脖子。 那小侍女为我紧一紧披风,又小心翼翼劝道:“不早了,夫人,咱们回去吧。” 我没动。 这样的天气,我房中早就燃着炭火了。 若是穿着单衣在这秋风里站一夜,不知道能不能利索地死掉? 但看一看远处抱着剑的几名女子,只得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没走两步,似乎听见有人在轻声细语。 声音是从一道小门外传来的,我站定了,听一墙之隔的两个小侍女咬耳朵。 “听说殿下要成婚了,就在几日后归来时。” “那夫人怎么办?” “诶,夫人真是可怜,大着肚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声音由不得我拒绝,悉数落进耳朵里。 我茫然盯着面前的一堵灰白色的墙,迟钝地梳理着听到的信息。 他,又要成婚了吗? 这次,应当能顺利完婚吧。 提议我出来的那小侍女扑通一声跪下来:“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让您听到这些的,夫人饶命!” 与此同时,墙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无妨,不怪你,也不怪她们。” 小侍女依旧跪着没有起来。 我艰难地蹲下身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清素。” “清素,你去告诉她们两个,往后记得谨言慎行。” 若再有下次,我也无能为力。 身后的侍女扶我站起来。 我没再停留,顺着原路慢慢走回我的卧房里去,站在铜镜前,看镜子里那张瘦削而又疲惫的脸。 “夫人是要梳妆吗?”一名侍女低着头问道。 我将那人派人送来的首饰盒随意拿出来一个,用手拨了拨里面的东西,盒子里面最长的是一串珍珠项链。 上面的珠子光滑莹润,看着就用价不菲。 我问她:“你说,这条项链上有多少颗珍珠?” “夫人,是九十九颗。” “拿把剪刀。” 侍女跪在地上磕头:“夫人息怒,您要打要骂,奴婢任凭处置,只是千万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是我错了,这屋子里如今应是没有任何能致人伤亡的东西了。 我叹一口气,拿着项链转身出去了。 再一次站在花园里,我朝守园的侍卫走去:“借你的剑一用。” 那侍卫眼神惊恐,连着退后好几步:“恕属下不能从命。” 我将项链扔给他:“割开。” “夫人,是想要拆下来的珍珠吗?不如属下帮您盛在匣子里?” “就在这里割开。” 侍卫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做。 一颗颗珍珠闪着柔和的光芒,尽数跳动着散落一地,滚落满园。 我从一个侍女手里接过一只灯笼,开始艰难地蹲下,拾起一颗一颗散落的珍珠,笼在怀里,然后慢慢起身,锁定下一个目标,再重复这一套动作。 如此往复。 清素塞给我一个汤婆子,让我暖手。 可是,这才哪到哪,我的手才微微有些发僵而已。 清素将汤婆子塞给旁的侍女,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夫人,奴婢帮您吧。” “不,你们都回去。” 很快,园子里就只剩下了那几名女侍卫。 园中栽了不少的树,地上满是傍晚刮风时散落的一层层落叶,厚得像地毯。 因为还没来得及打扫,珍珠随风滚动,大都藏在落叶底下。 我弓着身子,一手撑着灯笼,一手拨开一层层的落叶,细细寻找。 园子里除了枯枝败叶清脆的碎裂声,再无其余声响。 隋玉来的时候,月亮已在西沉了。 我正拎着灯笼,找第二十九颗。 他站在圆洞门前,立住良久。 我知道他来了,也知道他在看我,但我确实没什么好同他讲的。 他走到我身前,好声好气道:“阿荷,回去吧。” 我没有抬头,径直绕过他,去另一边寻找。 他又跟了过来。 像只主人身边的狗,蹲在我身前,堵住我的去路。 我索性不动了,蹲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用麻木的手指去拨开树根处的枯枝杂草。 他姿态越发低了:“阿荷,我们别找了好不好?你这样,身子遭不住的。” 似乎是在同我商量。 我的手一顿,抬头看隋玉。 他似乎是从哪里临时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软甲。 我看看他身后挂满繁星的天空,主动攀上他的肩膀,靠近他耳边:“隋玉,你说,天亮之前,我能不能找齐这九十九颗珍珠?”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不知是会错了什么意:“阿荷,别离开我。” 带着显而易见的祈求。 他用手掌拢住我几近麻木的手,力气大到我感觉自己的牙关在打颤。 让我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手,更冷一些。 我拼尽全力,挣脱他的怀抱,伸手捡起银杏树根下的第二十九颗珍珠,连同怀里的二十八颗,一同丢进他怀里。 而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告诉他:“我累了,现在要回去睡觉。” 仿佛只要这样与他说话,我就是赢家了。 半晚上的劳累起了效果,我的的确确是困了,不费什么功夫就进入了睡梦中,一觉睡到正午时分。 醒来的时候,手指已经不痛了。 而且,似乎有人给我上过了药。 虽然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但还有股淡淡的药香。 隋玉坐在床边,正将一个小药瓶样的东西放回侍女手中的托盘上。 他见我醒了,捧一个匣子到我眼前,献宝一般,匣子里是满满的珍珠:“阿荷,剩下的七十九颗,天亮之前,我全都找到了。” 我拨开他的手:“我饿了,要吃东西。” 没得到任何回应,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大喜过望,吩咐外边的人:“传膳吧。” 依旧是琳琅满目摆了满桌。 但我今日竟能吃下去许多,并且没有吐,不知是不是昨夜活动太多的缘故。 隋玉全程都没有动筷,我也懒得管他,放下筷子吩咐侍女:“撤下去吧。” 隋玉却多事,叫了郎中来。 郎中就在这宅子里的一间小院住着,雷打不动三日为我诊一次脉,每次来的时候都颤颤巍巍的,而后开一些苦得要死的汤药,虽然我从来也没喝过。 今日也是如此。 他还说:“夫人如今七个多月了,平日里可以适当的走动走动,于日后生产大有裨益。” 隋玉听了,似是很高兴。 我预备再睡个回笼觉,他却硬要听听孩子的胎动. 我十分不耐:“你烦不烦?” 我想也没想,一巴掌便扇上了他的脸。 “啪!” 听到清脆的声响时,我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屋子里的侍女不知什么时候都悄悄退了出去。 隋玉良久没说话,久到我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毕竟我打他的时候,屋子里还有四五名侍女。 “打回来,快打回来!” “她竟然敢这样对你,快打啊!就像她打你那样。” “动手啊,最好能将这个孩子打掉!” 我听到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肆无忌弹地尖声怂恿,吵到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半响,隋玉突然冒出来一句:“你对不相干的侍女都能那么好,为何对我......” 与此同时,脑海里的各路声音悉数消失。 意识终于回归现实,我还在这间华丽的屋子里。 走不出。 也逃不掉。 隋玉的话我没应声,因为我的手也很疼,没工夫管他。 他没多纠结这个事,转身又拿来一个新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支新打的珠钗。 上面的明珠有那么大一颗,亮得晃人眼睛。 他说:“阿荷,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我冷笑一声,抬手就掀翻了盒子:“好好过日子?隋玉,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第2章 第 2 章 我时常在睡梦中看见自己一袭红衣,裙摆划过雪后初融的草原。 也曾在午夜梦回时摸到满脸的泪水,一万次想要时光倒流,我还生活在那个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的地方。 我怀念无边无际的戈壁滩,我怀念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我怀念牛羊成群的大草原,那里天空辽阔,那里空气清新,碧草无垠。 如果时间能倒退,如果一切能回头,我宁愿一辈子没有来过长安。 我叫洛荷,半年前,我还是在西域草原上无忧无虑的赛马者。 我的父亲是中原皇朝设置在西域的官员,任职已有十七年,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声望很高。 我的母亲是西域人,她与父亲相遇不到一年便生下了我。 只是,从长安来的使者带来的一封圣旨,打破了这份宁静。 圣旨急召父亲回去。 我趴在父亲背上,完全没注意他脸上现出的忧虑神色:“父亲,长安好玩吗?我也要去。” 父亲不理我,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提出要求:“阿荷也要去。” 我转头去跟母亲撒娇:“母亲,你都去过江南了,我也要去玩,待父亲觐见完毕,我们就去江南看荷花好不好?”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父亲教了我好多诗词,其中好些都是烟雨江南。 因为江南是父亲的家乡。 母亲不知在想什么,也是一脸的忧思,好容易抬头看我一眼,竟然还叹了一口气。 大人真是难懂。 快要就寝时,我的小侍女和莺慌慌张张跑进来。 “小姐,奴婢方才经过老爷的房间,听到老爷说要将你.....” 和莺突然停住不说了。 我急得要死:“将我怎么样?你快说!” “老爷,老爷说,要立马将小姐嫁出去。” 我几乎要跳起来反驳和莺的话:“怎么可能? “父亲这么疼我,你一定是听错了。”这小侍女定是听岔了。 我抬脚就往外走,父亲母亲住的院子与我仅有一墙之隔,我要自己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今晚的月亮并不亮,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连带着空气也沉闷了起来。 我才走到父亲母亲门口,就听见父亲捶胸顿足:“都怪我,总想着为阿荷千挑万选一位最好的,才拖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夫君莫要再自责,当务之急是立即为阿荷物色一位郎婿,最好这两日就完婚,一旦阿荷去了长安,那就什么都晚了。” 是母亲的声音。 她竟也是这般想的? 我登时就想冲进去问个清楚。 和莺抱住我不让我去:“小姐!小姐你不能去,你现在去一定会被老爷关起来的。” 也是,父亲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更改。 回到我的房间里,我气不打一处来:“和莺,你说我是他们亲生的吗?陛下前脚召父亲回去,他们后脚就想把我嫁出去!” “凭什么他跟母亲是自己愿意才成的亲,我就得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我当机立断:“不行,我们现在就动身去长安,我要自己找夫婿,再跟父亲母亲会合,到时候木已成舟,我就不用嫁给不喜欢的人了。” 和莺赶紧过来捂住我的嘴:“小姐,你忘了你十岁时偷偷跟着商队出去,还没出城门就被老爷给逮回来,足足在房间里关了三个月禁闭的事情了吗?” 我掰开她的手:“那还不是因为你告的状?” 和莺缩缩脖子,没顶嘴。 “再说你没听见母亲说这两日就要将我嫁出去吗?”我握住和莺的肩膀:“你忍心看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吗?” “万一他不爱干净呢?” “万一他秃头呢?” “万一他长的不好看呢?” 虽说一切都是按照最坏的情况来考虑的,可是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若噩梦成真了,又该如何? 和莺似乎有些动容,却没有彻底打消犹豫:“可是小姐,中原这么大,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你保护我不就好了?打不过咱们就跑,我绝对不给你拖后腿。” “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别可是了,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走,要么我现在就把你绑起来。” 半响马,和莺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奴婢跟小姐走。” 当天夜里,我便收拾我所有的积蓄,翻墙带着和莺出府了。 只给父亲母亲留信一封,告诉他们,我找到如意郎君便会与他们在长安会合。 平日里,我是与和莺走街串巷打马逛草原惯了的,易容起来十分得心应手。 第二日一早,我们两个一把络腮胡的年轻汉子就搭上了去长安的车队。 顺利逃出来,直到看不见城门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做坏事的刺激感。 和莺也是。 我们俩缩在车上,兴奋地笑作一团,就差把假胡子给笑掉了。 路途遥远,条件也不比家里,但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和莺更是对这些毫不在乎。 虽然路上只能啃干粮,也没法沐浴,但历时近两个月,我们好歹到达了都城长安。 连日奔波,人困马乏,自然是要先找家客栈住下来。 尽管饿到能吞下一整头大肥羊,总算我俩还保持些理智,没有蓬头垢面直接去吃东西。 梳洗干净后,不等我们催,小二便将菜直接送到了房内。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不到一刻钟,全部被我与和莺收得干干净净,就连汤汁也被我俩倒在了稻米饭里,分食进肚里。 我摸着鼓鼓的肚皮,再一次感叹,热腾腾的食物永远都是抚慰人心的奇药。 吃饱喝足,神清气爽,想起住进来时客栈老板说一楼有说书的,我与和莺一致决定去凑个热闹。 “话说在遥远的西边,有一对恋人......” 我磕着瓜子听了半天,又拧着眉头梳理两遍,这才确认,这身着长衫的老头儿故弄玄虚这半日说出的,完全就是一个狗屁不通的故事。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杀手误杀了一个老伯,却阴差阳错爱上了老伯的女儿,这姑娘并不知晓他的父亲是恋人所杀,最后竟然还与杀手终成眷属的故事。 结尾只有四个字: 琴瑟和鸣。 那骗人的老头儿收起折扇下台了,小二端着簸箩绕场一周,竟然也收了大半簸箩的铜板,甚至不乏成锭的银子。 我腾地站起来,拉着和莺就往回走:“这编故事的真是个王八蛋,本以为还会有下文,竟然一成婚就结束了。” 不知那客栈老板吃了多少回扣,才会昧着良心推荐。 白白浪费我的茶水钱。 我恨恨地想:“要是我来写,最后定是一把剑插在那个杀人凶手的胸膛。” 和莺去找老板打听附近的好去处。 我不想看到老板那张脸,决定回到二楼的房间收拾我俩的包袱。 新鲜劲儿下去了,我的困劲儿立马涌上来,只想立刻倒在床上睡它个昏天暗地。 上楼途中,我与几位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擦肩而过。 青天白日的,穿成这样,定是有鬼。 在西域遇到这样的情形时,我总是要叫上和莺去凑热闹的。 但如今我形单影只,还是保命为上。 我加紧了回房间的步伐,只是推开门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处在了更大的危险之中。 这屋子里的血腥味,太重了。 我不留痕迹后退两步转身就想逃,却与门后的一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你怎么才来?”声音极其暧昧缱绻。 这人是谁? 我往后退,腰间却被抵上一把刀。 糟糕,似乎不止一个活阎王。 门被重新关上。 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人身形高大,一身白衣,但满身是伤,戴着面罩,手被捆住,只看得清一双澄亮的眼睛。 一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膀大腰圆。 没一个我能打得过的。 我尬笑两声:“大哥,小弟初到长安,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哥,那边床上的包袱里有我全部的积蓄,都送给大哥怎么样?” 说着我就想往床边走。 可转头一看,床上并没有我与和莺的包袱。 就连床帐也换了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 糟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是我走错房间了! 身后人的刀更贴近我的腰了,他用一只手轻轻松松掰住了我的肩膀:“再乱动一下,就捅个窟窿给你玩。” “捅个窟窿,玩?”我细细咀嚼这话里的意思,浑身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再也不敢动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继而没有任何预兆地,一把扯下我的胡子。 “小姑娘家家的,可不好做这等糊弄人的事。” 我哀叹一声,完了完了,碰上行家了。 门突然被敲响,三长两短,我心里的希望又破灭了,和莺不可能这样敲门。 果然,进来的人是那黑衣大汉的同伙。 他们低声商议着什么,我只听见最后一句“一切妥当,可以走了。” 然后一阵迷烟飘来,我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不断前行的马车上,身上盖的应当是稻草,手脚被捆住,眼睛被蒙着,嘴也被堵住。 我吸了吸鼻子,血腥味似乎越发浓重了,提醒我身边还有一个受伤的人。 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吗? 他也在这里? 我不安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绳子。 动作有些大,绳子没挣开,却听到了一声闷哼。 果然是那个人。 活该!谁叫他连累我? 也不知道要被绑去哪里。 费劲把我这么个大活人弄出来,应当不会是为了杀人灭口吧? 如果我丢下的那块玉佩没有被他们发现,和莺应当已经在来找我的路上了。 这样想着,我开始逼着自己放松下来,为日后逃跑养精蓄锐。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 我的眼罩依旧没有被摘掉,就这样被人推搡着走进一间屋子。 然而这里的屋子门槛太高,没人提醒,我猝不及防摔了一跤。 “轰隆”一声过后,我的脑海里只剩下“嗡嗡”声。 “嗡嗡”声散去后,取而代之的是被放大数倍的痛楚。 好疼。 疼到我把自己绞成一团。 那引我的人极其粗暴不耐烦:“蠢货,你会不会走路?” 我在黑暗中把牙咬得咯吱响,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若不是我如今身边没有和莺,我定要揍得你哭爹喊娘。 进了房间,终于有人给我摘了眼罩和堵在嘴里的破抹布,只将我跟一根粗壮的柱子绑在一起。 那恶心的人还摸了一把我的脸:“脸蛋竟然这么漂亮,可惜是个破鞋。” “行了,你们小情人好好说说话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掐着自己的虎口,没呛声。 待看管我们的人锁上门之后,跟我绑在一根柱子上的男人依旧没有任何解释。 我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一介弱女子,实在不知在何处得罪了你。” 要被连累至此。 没有人回答。 我不安地将手探去他那边,却只摸到了一手粘腻浓稠的血腥。 不会是死了吧? “你,你还活着吗?” 我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问。 第3章 第 3 章 “死不了。” 半响,身后终于传来了回应。 还好,虽然有气无力,但还活着。 “那你听到我问你的话了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突然开口了:“牵连姑娘,实属无奈,我一定将姑娘安全送回长安。” 顿了一会,他接着说下去:“但在此之前,还请姑娘记得隔墙有耳,尽全力扮演好我的夫人。” 声音略显低沉。 “我......”我的清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清了清嗓子,与他交换信息:“我叫洛荷,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许成岸。”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门锁被打开了。 进来一个穿着十分富贵的中年男子,窄瘦的脸,一双眼睛冒着精光,瞧着就不好对付。 一开口却是另一番光景:“竟敢这样对我的贤侄!” 恍若外皮与灵魂不是出自同一人。 他装模做样在几名打手脸上巡视一圈:“谁绑的?谁?给我吊起来打四十大棍。” 边说,边上来给许成岸解开他的绳子。 那中年男子又故作热情:“想必这位犹如天仙下凡的,就是侄媳吧,贤侄真是好眼光。” 许成岸身上骤然间没了束缚之物,踉跄一下,跪倒在地,咳出两口血来。 那中年男子故作体贴状:“我这里都是些粗人,你看侄媳这边?” 许成岸摇摇晃晃站起来,沉默着过来为我松绑。 我这才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面容。 是很普通的一张面孔,放进人群里不会惊起一丝涟漪。 唯有那双眼睛,虽然略显疲惫,但在一身伤痕的掩映下,越发灿若星辰。 不知是出于对他的同情,还是那句“扮演好我的夫人起了作用”,我不假思索便上前扶住了他。 不知他是做戏,还是真的有气无力。 总之,他应当是把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我身上。 我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扶他了。 中年男子击掌感叹:“真是一对壁人,我已备好上房,贤侄不嫌弃的话,还请移步。” “......” 从哪瞧出来的? 直到进了屋子,我才意识到真真正正的麻烦来了。 我揉了好几遍眼睛。 这才确认,她们准备的确确实实只有一间房,一张床。 其中一名侍女笑着问:“不知二位可要我们留下来服侍?” 另一名笑着锤她:“人家小夫妻蜜意正浓,哪里用得着我们。” 这句话真是烫人,待她们离开后,我立马放开了扶着许成岸的手。 “你先洗吧。”他说。 我没动。 尽管一路上吃了不少的土,此刻更是蓬头垢面。 但这并代表我要当着一个刚认识的男人的面,在这里沐浴吧? 许成岸已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你觉得,以我如今的状态,还能对你做什么?” 我看看他的样子,确实对我没什么威胁。 待我从净室洗好出来,有小侍女过来敲门,拿走我换下的衣裳,换上新的热水。 我看他虚弱的样子,终是忍不住多嘴一句:“你应当不需要我帮你吧?” 当然,就算他说需要,我也得考虑考虑。 他脚步一滞:“不用。” 待他洗完,门口的人又一次及时敲响了门:“我家主人请二位贵客到正厅一叙。” 关上门,我以目光询问许成岸。 他会意:“他叫周无庸,一会儿你只需配合我,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我挽着他走到正厅院中的时候,看见院墙下立着几个手持长棍的人,院子正中放着几条长凳。 虽然疑惑,我却也没多问什么。 走进正厅,那位周大人很殷勤地迎上来:“贤侄对我府上的服侍可还满意?” 许成岸客气道:“多谢周大人款待。” “好好好,两位请坐。”周大人客气完,厉声呵斥下人:“贵客都到了,菜怎么还没上?” “小的马上去催。” 我在许成岸右手边落座。 这个位置院中情形一览无余,我看见几个人被押了上来,正是昨天负责押送我的一干人等。 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那日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两名黑衣人。 “贤侄也知道,我是个软心肠的,镇不住下人,但今日这些奴才得罪的是贤侄,我就不得不出手管一管了。” “软心肠”?这位周大人要是软心肠,这世上其他人恐怕都成了面糊做的了。 许成岸不置可否。 周大人眼风一扫,旁边侍候的管家便走到廊下,一甩袖子:“行刑!” 来不及做心理建设,长棍接触皮肉的闷响便传入我耳中。 不多时,不少人的下半身便已血肉模糊。 可掌刑人手里的刑具没停。 看得我触目惊心。 明明离得很远,我似乎又闻到了新的血腥味一般,不得不用衣袖稍稍遮掩住鼻子。 父亲从来都是宽和待下,因此这样的场面于我而言是平生第一回。 我如坐针毡,恨不得即刻就走。 正难耐之时,左手被握住,连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似乎也被传递过来。 心头的乱疏解了许多,似乎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我抬头便对上许成岸的殷殷目光。 倒像是阿爹看阿娘的眼神一般。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着实将我吓了一跳。 我深吸一口气:阿荷,冷静,演戏罢了,想什么呢? 许成岸却是自然而然地开口:“我与夫人新婚,还望周大人海涵。” “哪里哪里,美人总是惹人怜爱的,贤侄是难得的人才,就该得这样的美人相配才对。” 院中归于平静之时,菜终于上齐了。 周大人举起一杯酒:“今日当着贤侄的面,让他们给你赔罪。” 他一干二净:“那我们,一笑泯恩仇?” 许成岸也举起酒杯:“许某得大人青眼,倍感荣幸,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不知为何,我脑海里忽然闪过许成岸最初穿着一身白衣挂着伤的样子,他方才沐浴过后换的是黑色衣裳,纵使有伤,也看不出来。 既然是夫妻,帮他一把应当不会引人起疑吧? 眼看许成岸烈酒将入喉,我劈手夺过他的酒杯:“周大人,我夫君有伤在身,不便饮酒,这杯我替他喝吧。” 然后一饮而尽。 周无庸顿了下,很快面色便恢复如常:“也好也好,都怪我,忘了贤侄的伤。” 他转头吩咐下人:“还不为贤侄奉上茶来?。” 我腹中本来十分饥饿,但这顿饭吃得我味同嚼蜡。 满桌子的菜,就是下不去筷子。 回到房中,我坐在床边,不禁问他:“我们要怎么出去?” 我真是有些受不了了。 舟车劳顿近两个月,就吃了一顿好的,连个囫囵觉都没睡,就被掳到这里。 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难不成是因为那日听说书没打赏的缘故? “还不清楚。”许成岸依旧是淡淡的,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那我能做什么?” “睡觉。” “睡觉?”这才戌时。 “养精蓄锐。”他边说,便往床边走。 我腹诽:这人还真是不客气。 只有一床被子,我只好抱了枕头准备去榻上凑合一晚。 只是还没来的及,就被他夺下了手中的枕头。 我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是吧,枕头都不给我? 下一刻,我整个人被他按住肩膀,坐回了床上。 他下巴指指内侧,声音很轻:“你也睡床。” “我们只是演戏。”我小声抗拒,目光直视他,不打算让步。 他盯着我,言简意赅:“外面很多人盯着。” 好吧,这个理由确实让我无法反驳。 我移开目光,硬着头皮睡下去。 头一回与陌生男子同床共枕,我默默地和衣而眠,没打算盖被子。 只是身侧那人突然向我靠近,我立马紧张起来,装睡的眼睛也不自觉睁开,警觉地盯着他:“你干嘛?” 眼睛很快便适应了黑暗,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我看到他扯被子的动作明显僵了下,转而继续,将被子整个给了我:“你盖吧,我不用。” 不用想,我的脸此刻定是红透了。 我轻咳一声,赶紧描补:“一块盖吧。” 他没说话,躺回去,任由我摆弄这床被子。 好容易分配好了被子,我也跟着躺下去。 只是,因为方才这一出,再加上白日里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得难受。 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身旁的男子却始终都是安安静静的样子,双手压在被子上,是最标准不过的睡姿。 像是睡着了。 就在我不知翻了第多少个身之后,床的另一侧忽然一空。 身旁那人撩开床帐,起了身,出去了。 好像对外面守夜的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难道是我把他吵醒了? 他很快回来,关上门,放下床帐,重新躺下。 我不好再有大动静,毕竟还指望着人家养好伤带我出去。 我将自己想象成一块油光水滑的皮毛,紧紧地贴在床板上。 只是仍睡不着,只好一遍遍地翻阅脑海里那些关于美食的记忆:八珍鸭,玛瑙肉,红烧狮子头...... 我好想你们。 “笃笃笃”,当是侍女的敲门声, 我疑惑:这么晚了,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第4章 第 4 章 许成岸没动,我也不好胡乱答应。 两个侍女提着一个食盒推门进来:“夫人,这是您要的点心。” 点心? 我何时要的点心? 原来许成岸方才是在给我要吃的。 侍女点了灯,出去了。 “谢谢。” 秉持着过分矜持就是矫情的原则,我主动向许成岸道谢。 然后迫不及待下床。 只是不知是不是饿到头发晕,我一个脚滑,差点从床上来了个倒栽葱。 我暗骂自己犯蠢,没被歹人折磨死,难道要摔死在这床下? 电光火石间我下意识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即将到来的疼痛。 似乎过了很久,我预想中的剧痛没有来临,而是陷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闻到许成岸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我才有了捡回一条命的实感。 他很快放开我:“当心。” 我再度闭上眼睛。 当真是饿昏了头,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也不知现在装晕还来不来得及。 算了,摔都摔了,不吃白不吃。 我打开食盒,里面是四小碟精致的点心,有甜的,有咸的,有肉馅的,也有素馅的,怪精致的。 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红枣枸杞饮子。 吃饱喝足之后,我将灯熄灭,小心翼翼爬上床,这回顺利多了,安全回到了床的内侧。 “今日为何要替我挡酒?” 迷迷糊糊快睡着之时,我突然听到身旁之人发问。 声音低到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花了半日的时间,我的意识终于回笼。 为何要替他挡酒呢? 挡了就挡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翻身仰面躺着,闭着眼睛仔细回想当时的心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只得敷衍他:“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若是活不下来,我也难逃一死,自然要对你好一些。” 他没动,也没回应。 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没再管他,自顾自睡了。 第二日,周无庸请的郎中终于来了。 郎中为许成岸看诊时需要观察伤口。 我亦步亦趋,跟着许成岸,扮演好他的“妻子”,并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直到许成岸的衣裳被郎中扯开一些,胸膛处大片裸露的肌肤跃入我的眼帘,我才意识到,似乎应该避嫌的。 我下意识就想躲,郎中却叫住了我:“夫人留步。” 许成岸望过来深深的一眼,仿佛是在无声提醒我:打起精神,好好演戏。 我被那双漂亮的眼睛锁住,竟然平白生出了些愧疚。 洛荷,清醒一点,被看了身体的人都没有不好意思,你有何需要避的? 我摇摇头,将脑子里纷杂的念头甩出去。 继续看许成岸脱掉上衣。 他脱得很艰难,纯白色的里衣被血染成了花衣。 背上的伤口尤其多,里衣黏在他的背上,根本无法剥离开来,最后还是郎中拿剪子给他剪开的。 怪不得他昨日沐浴花了那么长时间。 我还奇怪,这人怎么如此娇气,沐浴比女子还要仔细。 怪不得我一直都能从他身上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都这样了,他竟还能撑着与那个周无庸周旋。 我自小怕疼,手破个口子都得哭好些天。 他伤得这样重,夜里竟也没听他吭一声。 郎中为他包扎了伤口,从随身的药箱里掏出十几瓶药,放在了桌上。 “夫人可按照我方才的样子,早中晚各换一次药,切记不可让病人亲自动手,一旦伤口裂开,那便前功尽弃了。” 什么? 一日三次! 还得我亲自来? 那岂不是要我日日去扒许成岸的衣裳,还得扒三次? 郎中目光殷切。 算了,早就同床共枕过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事了。 任凭脑海中百转千回,我面上一派镇定,点头应下。 郎中走后,我无事可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 许成岸依然是坐在靠窗的那把椅子上闭目养神,我就没这见过如他这般这坐得住的人。 年纪轻轻,定力却堪比寺庙里清修的高僧。 在房中用过午饭,那人仍是老神在在的。 我走过去,一一打开满桌的药瓶,并不看他:“我给你上药。” 行事作风如同一个强抢民女的恶霸。 他睁开眼:“我自己来就好”。 我坚持:“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你的伤一日不好,我就得多困在这里一日。” 他不再说话,我便当他答应了,去脱他的衣裳。 谁知他捂住自己的衣裳:“这个我自己来。” 我深吸一口气,遏制住自己想要与他理论的冲动,靠近他身边耳语:“你要是想被人知道我们不是真夫妻,你就尽管自己动手。” 重新站直身子的时候,我看到这人的耳朵竟然红了个彻底。 我挑一挑眉,我都没有不好意思,他一个大男人倒先矜持上了。 所幸他的伤集中在胸腹、腰背处,只需褪掉上衣就好。 上完药,在伤口处缠上纱布,再帮他穿上衣裳。 这一套做下来,我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比长安的城墙还要厚半尺了。 厚点好,活得久。 ———————————————————— 一晃多日过去,许成岸的伤已好了七八分。 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比他还要熟悉他的身子了。 许成岸也坦然了不少,我去扒他的衣裳时,他都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 若不是郎中嘱咐要我亲力亲为,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以看我当劳力为乐。 一日晚饭毕,暮色渐浓之际,那周大人终于再度请许成岸过去,说是府中湖里的荷花开了。 我的眼睛登时便直了。 虽说名字里有个“荷”字,但其实我从未见过荷花,再加上在这屋里闷了月余,实在是待得人心烦。 许成岸日日坐在窗前那把椅子上,翻书一翻就是一天。 仿佛我们来这里是避暑一般。 而我在这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无聊得头顶都快要长蘑菇了。 他却如同老僧入定,对我视而不见。 侍女过来传话的时候。 我就守在门后,眼巴巴盯着许成岸,说什么也要他今日带我一道出去。 要是他敢一个人出门赏风景,我就敢在这屋子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 耍赖也要让他带我去。 我是他“夫人”没错,可我也是个人啊。 不过,我准备的一肚子话都没派上用场。 因为许成岸还算有点眼色。 关上门,他便对我说:“收拾一下,我们便去吧。” “诶。” 抱着一套漂亮的衣裳往净室走时,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定是我听错了,事情有进展了,他该高兴才是。 果真是闷得久了,都出现幻听了。 今日是十五,明月高悬,万物都无所遁形。 这府中湖极大,不知费了多少人力才得,亲眼见到更为惊喜,此刻微风袭来,长桥绿波,娉婷荷开,煞是好看。 恰合了父亲教我读过的那句“荷花十里,清风鉴水,明月天衣”,是跟西域完全不一样的美。 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 许成岸与周无庸要在湖心的凉亭里谈话,我被许成岸半拉半推,拘着坐在这里,听他们谈话,谈的俱是我不懂的内容。 我百无聊赖,生出了离开许成岸顺着湖上长桥到处闲逛的心思。 我拉一拉许成岸的袖口。 没反应。 又勾一勾他的手指。 还是没反应。 我生气想起身时,反倒被他握住了手,动弹不得。 我狠狠用另一只手拧了一把他的大腿。 叫他装! 我确确实实用了十分的力气,谁知他竟还能面不改色与周无庸谈笑风生。 好,好个许成岸,白帮他上了这么久的药。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把我绑在这里了。 回去就跟他拆伙。 可惜了,美景就在眼前,却不能近观。 我十分惆怅,恨不得将脖子伸出二里地,飞到湖面上去。 周无庸却十分敏锐注意到了我的异样:“光顾着我们自己谈话了,这荷池还算能入眼?” 我诚实道:“多谢周大人,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 “侄媳若有兴趣,可在湖边四处走走。” 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再次确认:“当真?” “当然了。” 我立时就要起身,许成岸却按住我。 “周大人,阿荷一向贪玩,可否请人看着她?” 我被按在座位上,有些不服气。 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小童,他怎么不找根绳子把我拴在他身上? “还是贤侄考虑得周全。” 周无庸倒是一点就透,立马招手唤了名侍女跟着我。 明日便是立夏,这几日天气明显变热。 月色如水,我行至一处低矮的湖畔,往前探一探身子,拨一拨池水,池水凉凉的,让人不禁想整个泡进里面。 但也只是想想,父亲曾与我说过,看似浅的水边,下面也有可能有丛生的水草,不习水性之人极有可能被水草绊住,在看似平静无波的湖畔丢了性命。 我想起这一茬,不敢再贪玩,预备退后去找许成岸。 刚准备起身,不知为何,身子突然一斜,重心不稳,扑通一声便掉进了水里。 我扑腾几下,反倒离岸边愈发远了。 我呛了好几口水,好容易从水中探出头来,方才跟着我的那个侍女却不见了,只得抓住机会高呼“救命”,盼着许成岸能听见。 和莺说过,习武之人通常耳力也是上佳。 若是许成岸能救下我,我就原谅他把我拖进这乱局中的事。 就是不知他赶到之时,我还有没有气儿。 早知便不走这么远了。 我满心的悔恨,难道等不及从这牢笼里出去,便要溺死在这荷花湖里。 父亲、母亲应该早就到长安了,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我被歹人掳走的事? 还有和莺,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吗? 呼吸越来越困难,我脑袋昏昏沉沉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太累了。 放弃之后,会轻松一些吧? 我这样想着,便失去了意识。 重新感受到命还在的时候,我已经在岸上了。 浑身湿透的许成岸不停地按压我的胸腹,我吐出一口水来,终于意识清明。 大难不死的后怕劲儿冲上来,我不知怎地,张开双手便抱住了许成岸。 不论我怎么嘴硬,不知不觉间,他都已成为我全身心依赖的对象。 我感觉到许放岸把手放在我,轻轻拍拍我的背,似乎是在回应我。 “叫你跟着许夫人,你跑到哪里去了?” 周无庸不知何时赶来,训斥着突然又出现的那名侍女。 那侍女边抽噎边回话:“奴婢,奴婢见许夫人玩得高兴,便想去找周管家借一条船带许夫人游湖,奴婢知错了。” “还不赶紧送他们回房间!” 我的腿软得不成样子,身下忽然一轻,许成岸已将我打横抱起。 回到房间,沐浴过后,我的灵魂仿佛才回到身体里。 想起许成岸晚间还未上药,我抓紧时间用布巾擦干头发出了净室。 许成岸已在另一间房内擦洗过,我依照往常拿着药瓶去扒他的衣裳:“你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他今日穿的是白衣,背上已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红色。 他却不依,抓住我的手。 “怎么了?” “方才你落水的细节,再同我说一遍。” 回到房间后,他就问过我,可我当时慌张得不行,已经没法分辨究竟有没有人在背后推我。 或许根本就是我自己掉下去的。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一直跟着我的那名侍女,究竟是在我掉下水后突然不见了,还是之前就离开了。 不然以周无庸的性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她。 许成岸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 第二日晚间,周大人再次遣人来唤许成岸一起用饭。 许成岸已养伤月余,推杯换盏自然是少不了的。 “侄媳啊,我这贤侄对你可真是情深意重,我都派了侍卫下去了,他却非要亲自去救你。” “让周大人见笑了。” 旁的话我也不好再多说。 “夫妻之间,不就是互相扶持?” 许成岸端起酒杯回敬周大人。 夫妇一体,这是父亲母亲常说的,我也跟着站起来,干了一杯。 酒过三巡,那周大人终于醉了,肯放我们离开。 许成岸眼中也不甚清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 回到房间,关上门之后,他却挥开了我的手,径直往那矮塌走去。 我见他走路都有些不稳,叹一口气,算了,不跟醉鬼一般见识。 我拉住他:“你还没上药。” “不必了。”他又挣脱开来。 我实在不解:“你怎么了?” “你离我远点。” 这人耍什么酒疯:“你究竟怎么了?” “你离我远点就好了!” 昏黄的灯光下,我突然看到他额头上大汗淋漓,伸手去摸时,却被他一把甩开:“我叫你离我越远越好,你没听见吗?” 我的手指瞬间撞上桌子边缘,钻心得疼。 眼泪霎时就涌出来了。 眼前一片雾蒙蒙,我却瞬间清醒了。 都说酒后吐真言,这些日子的一切,果然只是精心营造出来的假象,明明是两个人在演戏,其中的一个却当了真。 明明一开始就是被利用的关系,却还在奢求什么真正的情分。 洛荷,你真是个大傻子,傻得明明白白。 “荷花十里,清风鉴水,明月天衣”出自张可久《人月圆.会稽怀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