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渊录》 第96章 冰解的破(十四)劝诫无果 端王府内。 一众侍卫奴仆皆是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甚至有些练过几天拳脚武道境界低微者,更是躺在地上忍不住哼出几声痛苦呻吟。 陈元佶对此视若无睹,他与生俱来嘴角总带有一抹似有似无的浅浅笑意,再加上那俊朗的面庞,一身奢丽锦袍,显得既温文尔雅又雍容华贵。 锦袍青年步履轻盈闲逸洒脱,一步步走向王府正门。 柴明城则垂首含胸,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不敢有一点点的懈怠。 反观正门之外的洪公公,一道狮子吼过后,老奴脸色反而逐渐凝重,只因不知为何他的心头骤然生出一股强烈躁意,伴随这股躁意的,还有一种令人骇然的心悸之感。 他虽能凭借那一声狮子吼,利用己身对武道劲力的细微把控,强行与府内气血充盈强悍,明显区于常人的习武之辈遥相呼应,进而对其威慑镇压,但他毕竟不是山上修士,没有那些神鬼莫测且玄妙至极的窥视法子。 况且,就算他对武道意境的感悟真能达到这般地步,一身武道造诣出神入化,他也不敢擅自逾矩对端王府窥视私探。 只是这心头危机之感越发浓烈,后知后觉中洪震自身吐息逐渐紊乱变得毫无规律,说不上厚重的衣衫之下,周身寒毛不受控制地直立炸起,就好似遇到什么未知的大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一刹那,老奴脑海闪过一点灵光。 他瞬时醒悟,自己这是被一缕不知名的气机给锁定了,且异常强横。 想通此点,洪震忽地眯起双眼,他自小便被送入宫中,机缘巧合习得一身金身童子功且早已练至臻境,再加上自小就没了男道根本,体内一点先天元阳未失,武道劲力阴柔中蕴含的却是至刚至阳,自踏入武道的那一天开始,他实打实走的就是纯阳体魄路子,同等武道境界下比之他人都要胜上三分,而且早在十数年前,自己就已经踏入先天大宗师八品云游之境,一身武道劲力浩瀚如海强横至极,就算与同品阶的山上仙人相比,莫说截江撼山,就是御风远游都不在话下。 所以此时此刻,能给洪震带来如此强烈危机之感的,要么武道境界已达九品之上,要么炼气修为至少已在十境当中。 但老奴思来想去仍旧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端王府内若真有这等人物存在,那为何兵部衙门以及镇妖司都没有一丁点的消息,这不合理。 所以洪震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猛然抬头看向王府大门,一缕毫芒灌入双目,武道真意在瞳孔当中似雷蛇游走,同时在这一刹他也终于发现了端王府的异常。只见王府虚空之上,不知何时莫名出现一道升腾紫气,这道紫气虽不雄劲浑厚,但气势威压格外强横刁悍,直冲云霄滚滚而动,以至于高大幽深的王府正门好似化作一头伏地而卧的荒古凶顽,张着血淋淋的血盆大口,随时都能将这世间万物吞噬殆尽,不留半点生机。 一瞬间,洪震情不自禁周身一颤,一缕埋藏在心田被厚重红尘之土掩埋的严严实实的回忆,如抽丝剥茧被一点点唤醒、复苏。 他望着那道升腾紫气,喃喃自语:“竟是人道气运!” 大周皇族陈氏,承袭人道气运! 这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隐密,不说大周之外那些稍微上点台面的炼气宗门,就是大周境内一些习武世家大族差不多也都知晓这一秘辛。 凡大周皇族陈氏血脉,只要身处大周境内,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遇到性命危机,人道气运必然苏醒临身庇护着皇室血脉不受侵害。 当然,由于一些不可说之缘故,大周朝两千年国祚江山从未有过易主现象,且不管武道世家亦或大周之外的炼气宗门,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敢轻易暗中算计皇族陈氏血脉子嗣,所以人道气运显化并不多见。 算起来,最近一次显化也要回溯到五十年前南川靖难,遥想当初先帝御驾亲临南川,当时洪震年幼曾有幸见过一次,所以他还是很清楚这道紫气的由来的。 眼下,陈元佶对自身发生之事全然无感。 锦袍青年步履轻盈,很快就来到府门之外,随着他的临近,升腾紫气突然倒卷,如惊涛骇浪涌朝着老奴所站位置一拥而上,同时盘踞在陈元佶头顶的紫气蛟蟒也瞬时张开蟒口,冥冥中发出阵阵蛟龙般的嘶吼。 这升腾紫气来势极快,如大浪刷堤不停地冲撞着老奴身前那一片天地。 洪震猝不及防被紫气一撞,体内气血瞬时不受控制,就如锅中沸水好似煮开一般。 但他立马清醒过来,强忍着紫气冲撞带来的痛感,压抑住体内沸腾气血以及如烈火熊熊般的战意。 他明白,自己万万不可冲动,一是皇权之威不容亵渎,再就是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人道气运的对手,哪怕眼前这缕紫气不够雄壮,但须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大周国祚两千余年,这份底蕴不可小视,毕竟他可曾见识过人道气运的强悍,那股强横无匹的力量,绝不是他一介区区八品武夫所能抵挡的。 所以正当洪震被升腾紫气冲撞的苦不堪言时。 忽地。 天地无风。 绣龙锦帕却似被清风拂起,飘飘摇摇悬于棋盘之上三尺的位置,紧接着棋盘内的棋子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两条黑白小鱼游荡在棋盘当中,先是互相纠缠后又追逐嬉闹,直到升腾紫气冲刷而过,两条小鱼先是像受惊一般胡乱游走,到最后竟一跃而起跳出棋盘之外,两张鱼嘴一张一翕,在鱼身之前天地虚空中形成两个如茶碗粗细小小的黑白旋涡,直对着那道升腾紫气,贪婪地不停吞噬。 与此同时,天地有感。 原本盘旋于陈元佶头顶的紫气蛟蟒骤然大怒,刚想脱离其肉身冲向那两条小鱼,谁知那黑白双鱼同样机灵无比,化作两道毫光,倏地一下钻入到棋盘当中,欢快游荡,再也不出来了。 奈何紫气蛟蟒见着那精致玉质棋盘,就像碰到克星一般,不敢再有丝毫动作,不得已只好收回威势,不再为难洪震,一转头,硕大蟒睛死死地盯着五问书斋的方向。 至此,绣龙锦帕缓缓飘落重新盖在棋盘之上,洪震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陈元佶对方才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晓,当他来到门外时一眼便看到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刘管家,可他依旧面含笑意,不再多看一眼,只是轻步来到洪震身前,缓缓开口,“有劳洪总管了。” 王驾当前,洪震不敢再有丝毫造次,尽管有着圣上口谕傍身,可他仍旧朝陈元佶行了一礼。而陈元佶也终于将视线落在对方双手托举之物上,脸上露出一丝诧异,面含询问之意看向对方。 谁知,洪震仅仅是与锦袍青年对视一眼,并未直接将圣上口谕传达,陈元佶也立时会意,笑呵呵说道:“外面风寒,有什么事,还请洪总管进府再说吧。” 从这一点明显可以看出,陈元佶与洪震并无任何嫌隙,二者之间很是熟络,而且关系还不错。 洪震也不矫情,应了一声,待对方转身他这才托着棋盘缓步走进王府当中,只剩柴明城将一把将刘管家轻松提起带回王府之内。 片刻后。 端王府正殿。 此时偌大的殿堂内只有陈元佶以及洪震二人,就连贴身侍奉上茶的丫鬟都被赶了出去。 茶桌上,绣龙锦帕已被揭开。 陈元佶表情不变,他目不转睛盯着那栩栩如生的幻景儿沉默不语,看不出喜怒。 良久过后。 锦袍青年终于幽幽开口,语气含笑,“这么说,父皇这是要摆擂台了?” 洪震闻言,斟酌片刻后尖锐的嗓音有些低沉,“回王爷,圣上很看好这个少年。” 陈元佶忽然一笑,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句,“本王认得他。” 言罢,青年一指幻景中的宁念,转头看了洪震一眼。 洪震当着陈元佶的面不由得眉头一皱,“不知王爷怎么认识这孩子的,他现在已经被圣上安排进了镇妖司。” 老奴这番言语看似关切,实为劝诫。 这少年,你现在动不得! 陈元佶岂会听不出洪震话中含义,可他毫不在意,一脸云淡风轻,“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不过给本王留下的印象倒是蛮深的,不善言辞,性子很倔。” 洪震日日跟随在陈悬静左右,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他一清二楚,知道端王不会无的放矢,思来想去他终究是忍不住开口,语气当中竟掺杂着几缕哀求,“王爷,不要再让圣上累心了,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真的能逃过主子的眼睛吗?” “主子这些年一直当你还在为那件事和他怄气,可主子明里、暗里,哪曾动过真怒,您就低头认个错让主子舒心两天不行吗?” 直到此刻,陈元佶也终于明白了洪震非要进府言谈的用心,于是他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最后落在洪震的脸上,十分认真的盯着对方,一字一句的问道:“洪总管,我错在了哪里?” “这……” 洪震语塞,竟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最后,老奴只能无奈摇头长长的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第97章 冰解的破(十五) 偌大正殿内落针可闻,唯锦衣青年独坐深思。 这位俊美王爷静静地观望棋盘,沉默不语,面上静如止水看不出喜怒。 片刻后。 一道极其细微的脚步声突然灌入双耳,深思中的陈元佶有所察觉,只是这脚步声太过熟悉,所以他并未理睬,只是收拢起略微涣散的目光,继续观望着棋盘内的景象。 “善哉。” 佛号内蕴含一道大慈大悲之意,虽不响亮却恰到好处地填满整个正殿,奈何一向彬彬有礼的陈元佶今日好似有着什么心事,青年王爷闻声并未抬头,只是盯着棋盘内的幻景自顾自开口道:“他究竟是怎么得到父皇赏识的?” “是巧合,还是……”,陈元佶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一缕凝重爬上眉头,透露出他此刻略显繁杂的心绪。 耄耋老僧步履较为迟缓,对于陈元佶的无视也并不羞恼,他轻轻瞟了对方头顶一眼,那里仍残留有丝丝缕缕如柳絮般的升腾紫气,渐渐飘散,归还天地。 随即老僧径直来到陈元佶对座,眼睑下耷,盯着那张精致地玉质棋盘,枯槁且满是褶皱的面皮堆积在一起,露出一副耐人寻味之色。 陈元佶有所察觉,微微抬头见老僧正盯着棋盘出神,俊美王爷邪魅一笑,“看来昨日一战,这少年给上师留下不少印象。” 他自是以为猜到老僧心思,谁知老僧闻言却轻轻摇头,“佛法虽广不渡无缘之人,这少年佛缘浅薄,非我佛能渡。” 陈元佶面不改色内心腹诽,只是他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依旧浅盈盈含笑而语,“那方才上师为何如此关注这少年?” 对坐老僧略一沉吟,随即双手合十默念一声佛号,他并未直接回答对方反而就陈元佶刚才的困惑缓缓开口,“见微知著,王爷近日还需小心谨慎方可。” 俊美王爷为之沉默,脸上笑意渐渐消散,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上师所言禅机深邃,本王不晓得近日有何可小心的。” “善哉。” 耄耋老僧再道一声佛号,语气不疾不徐,“王爷即已猜到,何必再出此言。” 言至于此,陈元佶终于不再执拗。 这位俊美王爷突然吐出一口浊气,洒脱笑意再现一举冲散眉间凝重,他无需深思熟虑侃侃而谈,“自高祖仙逝,大周国祚渐衰,千百年来虽有镇妖司暗中镇压邪祟甚至与仙人抗衡,可真论起来,这千百年能真正起到护我大周国运,佑我大周山河的,始终是那些普通将士。” “可以说没有那些将士,就没有我大周这两千年之国祚,所以自太宗立誓,凡为我大周征战沙场流血牺牲者,只要还能活下来,待其年老体衰可在各郡县包括这京都长安寻一份皇家差事,以供后辈子嗣世代承袭,这也算是给那些流血甚至战死沙场的将士一个交代。” “呼!”说到此处,陈元佶舒口气缓了缓随后再次开口。 “这样也好,总不至于令人寒了心,也更不会出现流血流汗到最后还要落个流泪的下场,至于镇妖司,常人看去司内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商贾贵胄,其实说白了这不过是一种调和手段罢了。” “所以,这少年今日之举,实为择死之路!” 常言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按常理说陈元佶自是不缺银钱,可他却的的确确需要大量银钱去笼络朝中官员,雷老虎及此人结义兄弟赚取钱财的手段高明,完全可以维持端王所需,所以宁念今日若真胜了雷老虎,实际上则暗中斩了陈元佶的臂膀,断了他的财路,所以是陈元佶所不能忍的。 终于,这位俊美王爷讲完最后一句不再多言,抬抬眼见老僧盯着棋盘沉默不语,他不知对方心头所想,也不好开口打扰。 然而陈元佶不知晓的是,此刻的老僧听得很认真也很仔细,甚至仔细到要将自己讲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要在心底反复斟酌思量,然后再动用佛宗秘法将这每个字在心中金光显化进而推演推敲,直至达到心中明悟,证实自己所想是否与对方一致。 奈何,直到陈元佶闭口不言,耄耋老僧都未曾感应到那一丝契机。 渐渐,正殿内再次陷入到一片寂静当中,诡异的是,与方才不同,这次正殿内莫名生出一股压抑氛围,侵人心神,使得陈元佶不知不觉间露出一丝不适之感。 而老僧此刻也终于有了变化,他眉头渐渐拧起,略显浑浊的双目内金芒佛光似雷蛇游走,周身气势外泄逐渐高涨,甚至想压过对坐青年一头。紧接着老僧突然抬头,不掩目中金芒直视俊美青年,周身气势犀利咄咄逼人,使得陈元佶好似头悬一柄利刃,不敢直身抬首。 可老僧似乎忘了对坐之人的身份,只见陈元佶终有所察,心头不屑的同时将身子往后轻轻一靠,立时卸去对方大部分犀利气势,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毫无畏惧之色,绝非色厉内荏,与此同时他的头顶再现异像,那些刚刚还未散尽,本该归还天地的人道气运开始逐渐凝聚,形成一道茶碗粗细的龙卷旋涡,这龙卷旋涡就好像有了意识,只等老僧发作,紫气蛟蟒便毫不犹豫地再次出现在陈元佶身前。 老僧抬抬枯槁眼皮,心头微微悸动,他好似无意地看眼陈元佶的头顶,双目金芒佛光一闪即灭,瞬间恢复原状。 对坐的俊美王爷不明就里,更不知晓自身有人道气运庇佑,见老僧恢复原状,陈元佶邪魅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上师可是身体抱恙?” 对坐老僧哪肯承认方才无礼行为,好在他心思活络,看眼棋盘想起一人,转而伸手一指桌上棋盘缓缓开口,“睹物思人,见到这张棋盘难免不会想起一位故人,所以才如此失礼,还望王爷见谅。” 陈元佶笑而不语也不点破,反而打趣一句,“看来上师与这位故人有着不小的缘法。” 谁曾想耄耋老僧突然起身,缓缓行了一礼后语重心长的问了一句,“王爷,不知您到底想要什么?” 陈元佶被直接问住,望着老僧那直视本心的目光,他终究没有开口。 “善哉。” 殿内再次响起一道苍老佛号,耄耋老僧也不再追问,天地不知人心,老僧却已猜透陈元佶的本意,此时此景或许可借儒家一言,那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僧自南而来,比之周人更是知晓南川现之惨状,我佛慈悲不忍人间疾苦,所这些时日老僧要前往南川一趟,助大周一臂之力,同时也希望南川子民早日脱离苦海,还望王爷见谅。” 陈元佶眉头轻轻一挑暗自思忖,这老和尚已来到王府一年有余,从未有过离开的念头,今日这是怎么了,先是对本王露出些许敌意,现在竟直接坦言离开,难不成他已经猜晓本王真实意图? 想及此处,青年俊美王爷不禁眯起双眼,似笑非笑的望着身前老僧,正暗自琢磨怎么开口挽留,没成想老僧根本不给陈元佶开口的机会,双手合十再行一礼,随后转身毅然离去。 第98章 冰解的破(十六) 老僧走后,正殿内陈元佶独坐上位,微微垂首。 旁人从这个角度粗浅一看,自然认为这位俊美王爷正在观望棋盘内的幻景儿,然而若有人离得近了定睛细看,就会发现陈元佶此刻目光涣散然则又并非心神恍惚,毕竟眼角余光不时流露出的道道精芒可做不得假。 眼下老僧离去已成定局,似这等入世的陆地神仙,言行举止皆有用意所在,轻易不做那无的放矢之事,这一点陈元佶早已深有感触,奈何他虽贵为大周皇子身份尊崇,但归根结底终究是一介凡人,仙人行事又岂是他一介凡夫俗子能捉摸透的。 时光长河缓缓流淌,顽石河沙随波逐流,世间万物皆不可阻挡它前行的脚步。 “呼!” 重重的吐息声渐渐飘散,最后充斥整座大殿,坐在精致木椅内沉思许久的陈元佶终于将目光收拢,亦或是在内心做出了某种决定,只见他轻轻捏起那方绣龙锦帕,最后盖在了棋盘之上。 “来人。” 没多时,陈元佶一声召唤,候在殿外,不知何时已经苏醒的刘管家领着一个侍茶丫鬟急匆匆来到来到近前。 陈元佶面无表情,静静地注视眼前,见刘管家脸色泛寒似霜,脚下步履虚浮,他却并未多说什么,抬手一指被绣龙锦帕遮住的棋盘神态如常的吩咐道:“随我进宫一趟。” 刘管家不敢多问更不会多问,同时对陈元佶的动作心领神会,立即朝身后的侍茶丫鬟使个眼色。 丫鬟心思聪敏,莲步轻移急匆匆取来入朝蟒服以及一件精美华丽的雪白裘皮大氅,小心翼翼地为站起身的陈元佶更换衣物。 片刻后换装完毕,陈元佶再次吐口浊气,转身朝着殿外走去,刘管家则紧随其后,同时双手稳稳地托着那块精致棋盘…… 后知后觉…… 热闹繁华的长安城内,一些勤快些店家伙计已经开始点亮门头灿晃晃的灯笼,摇曳孱弱的烛光映透过薄纱散发出成片的昏黄光晕,好似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地试图想与斜阳撒下的最后一缕残芒争胜! 泰祥街赌坊内。 榕花巷的贫苦少年这一坐便是大半日的功夫,此时的他赌桌左右真金白银已被堆砌成一座小山状,近两尺的厚度,令人瞠目结舌! 一众围观赌望着那座由金银砌成的小山,无不面红耳赤,个个目露贪婪凶光,喉头松动暗自吞咽口水,更有甚者双手食指不受控制的微微跳动,周身上下被一股莫名刺痒侵袭,就好像身上爬满微末虫蚁正不停撕咬每寸肌肤,令其抓耳挠腮魂不守舍,恨不得撕拉这张臭皮囊才算真正解气。 赌桌上,宁念面颊酡红似醉酒,鼻息粗重如老牛,全身上下禁不住微微颤抖,只是那颤抖的幅度足够小令人不易察觉,算是没有丢了脸面,只不过少年虽还能坐住但那双原本清秀明澈的眼眸此刻尽被贪婪占满,无尽贪欲充斥了整个心神,比之那些赌局之外的无赖地皮已是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很显然,少年已经掉入到那种不劳而获,既无惊险却又异常刺激的快感当中,那自小因生活苦厄而磨炼砥砺出的沉稳性子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心神如好巧不巧掉入泥潭之内的酩酊醉汉,饶是有片刻的清醒也被那股凭空而来的破天富贵,黄白的洪流给瞬间冲散,任凭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周身气数苦苦挣扎,仍旧无济于事一片徒劳,到头来只会在那滩泥泞中越陷越深而不可自拔。 “当!” 骰盅速坠,重重砸在赌桌之上,气势虽大但明眼人一眼便可察觉,这次落盅多少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大半日的功夫滴水未尽,饶是位土生土长的庄家汉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那庄荷,虽长年累月干着这份活计,但此时的他神情萎靡双臂酸麻胀痛,喉头干涩刺痛,已然是耗尽体力到了强弩之末。 雷老虎乐见其成,一手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的手段用的驾轻就熟。 儒雅汉子眼见对坐的泥腿子意乱神迷心,再看看那摞成小山的真金白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自己也该给这欲火焚身的泥腿子倒点油了,让其心神之上的贪欲之火越烧越旺直至欲火滔天,就连那滂沱大雨都无法浇灭之时,自己只需轻轻动下手指来一手釜底抽薪,不怕这小杂种在患得患失间神志大乱,心绪崩溃到生不如死陷入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买定离手!” 庄荷枯哑着嗓音有气无力的吆喝一声,将屋内人的的目光全部钉在了骰盅之上,随后他左右观瞧雷老虎二人一眼,不由分说伸手就要揭开骰盅。 “慢着。” 雷老虎的语气不算重,言语之间不疾不徐,但此情此景屋内任何一人听到都感觉重若万钧,包括对坐的宁念。 少年原本得意迷乱的脸庞骤然一紧,接着面色不善的看了雷老虎一眼,语气微寒,很是不快,“雷帮主什么意思?” 儒雅汉子闻言不急不恼一脸玩味,轻轻摆手解释道:“宁小哥不要误会。” 宁念不言,轻挑眉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雷老虎则半开玩笑似得继续说道:“宁小哥时来运转,雷某佩服,大半日的功夫你少说越从我这口袋里拿走了几万两白银,我若再不抓紧往回捞捞本钱,日后传到江湖上难免颜面扫地,索性咱们不如再玩大点,也好让雷某有个翻身的机会。” 宁念此刻明显上头,闻言立时眉开眼笑,要多高兴就多高兴,慌忙回了一句,“好说,好说。” 随后少年扭头在围观赌徒中扫视一眼,一指其中一身着大褂,头戴嵌玉瓜皮帽的账房掌柜兴奋说道:“我这银钱太多了,赌桌上放不下,你们给我兑一下宝钞,也好便宜下注。” 人群中的账房先生闻言扭头看向雷老虎。 雷老虎不以为意,他似是十分信任少年,又或许他更信任的是自己对少年的把控,完全不担心对方会反悔,带着宝钞抽身逃离,只是默默点下头算是应允。 第99章 冰解的破(十七)押胜(上) 半盏茶的功夫,那位已年过半百不知名讳的账房先生拿着一小叠宝钞送到少年身前。 宁念眉开眼笑地接过那叠宝钞,同时有些忘乎所以,不顾坊内众人反应,耐着性子小心翼翼的细心点数,看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就像偶然间获得了一件稀世珍宝,双目意乱神迷,视线就像被钉子钉在宝钞上面一样,始终不肯移开半分。 雷老虎面上皮笑肉不笑,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表情玩味,直至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淡淡开口,“不过区区几万两白银,宁小哥还不至于如此失态吧。” 少年这会喜形于色,他微微低头,对这番戏谑十足的言语不为所动,甚至看都不曾看过对方一眼,一手紧紧攥着宝钞,一手食指不停点动,一双眼睛几乎快眯成两道细缝,就这会的功夫他已经那几张宝钞翻来覆去数了不下十数遍,就是如此仍旧乐此不疲。 “雷帮主家大业大自然看不上这几万两白银,不过我这小门小户可和你大帮主比不了,往日里别说见过,就是平日巡街听街坊们聊天解闷吹牛皮,都不曾听到过只言片语,现如今这几万两的真金白银都跟了我的姓,这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的新鲜事,我当然得可劲儿的稀罕稀罕。” 终于,当宁念再次点数完手中宝钞,脸上露出一副当属他这个年纪的天真笑容,抬起头一脸嘚瑟的朝雷老虎笑盈盈回了一句。 雷老虎也不恼火,只是微微颔首,身子朝前一探,将手肘支在赌桌之上,双眼极力抑制着那快要掩藏不住的阴霾,意味深长的问道:“这么说,宁小哥现在是耍够了?” “啪!” 儒雅汉子话音刚落,回应他的便是一道利落脆响。 宁念一把将手中那叠宝钞摔在赌桌之上,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折叠宝钞好巧不巧正砸在“大”字十倍范畴之内。 少年微微抬起下巴面露得意,就连语气都少有的跋扈几分,“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难得今日运气这么好,若现在就走那岂不是亏大了,要我看天色尚早,咱们继续!” 雷老虎飒然一笑,那笑容比之少年更要绚烂三分,微微坐直身子,扭头示意庄荷继续摇盅。 赌坊内人数不少,直到此刻就是傻子也该察觉出点端倪,只不过在场众人实在摸不清雷老虎的意图。 这些人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宁家小子虽说是京兆府的差役,可说白了他不过就是个住在出了名的乞丐巷,自小便没爹没娘的小泥腿子罢了,似他这等人低贱的就如路边荒野里一株不起眼的野草,他何德何能需要雷老虎下这么大的心思。 一时间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的赌徒,已经开始偷偷摸摸不着痕迹的朝门外溜走。 赌桌上的几人并未理睬四周情形,宁念见庄荷捧起骰盅就摇,他突然有些急了,连忙抬手打断,“等一下!” 雷老虎面色一凛,双目射出一道寒芒,“宁小哥又有什么事?” 面对雷老虎的质问,宁念突然扭捏起来,砸吧砸吧嘴,最终还是说道:“雷帮主有些话咱们还是提前说清的好。” 说完,少年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雷老虎。 雷老虎并未开口,微抬下巴,示意对方说下去。 少年见状,这才爽快道:“我这次下的注不小,倍率也是最大,我也知道雷帮主家大业大,只是……” 雷老虎人老成精,不等对方说完,他已知晓宁念心头所想,摆摆手笑呵呵说道:“宁小哥就把心放肚子里吧,雷某既然能开的起这间赌坊,那就能赔的起你银子。” 紧接着,雷老虎似乎怕少年过于忧虑,还贴心的朝一旁的账房先生吩咐道:“去把库里的金银清点一下,抬过来让宁小哥掌掌眼。” 账房先生闻言一怔,随后面露难色。 老先生快步走到雷老虎的身前,俯身用只有二人才能听清的细弱蝇声回道:“东家,不能再这样赌下去了,您前日刚刚把近几月赚来的银钱提走,现在库里已经没多少钱了,更何况坊内宝钞也已经全兑给了那小子,此刻若亮了那为数不多的家底,若他人知情还好,就怕别人不知实情,引得他人嘲笑,而且……” 账房先生本是一番好意,奈何雷老虎不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也不怕他人听见,摆摆手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你就说还有多少。” “这……” 账房先生面色一红,有些语塞,可雷老虎已经问起,他又不好不回答,只不过雷老虎可以大声问,他这做下人却不得不为东家着想,依旧用着细弱蝇声回道:“前些时日一位不知名的贵人已经提过一次,前日您又提了一次,眼下若再让这他赢下一局,恐怕要缺个十之八九。” 此言一出,雷老虎瞬间恍然,忽记起前段时间宫里的那位三爷曾来过赌坊一次,近些时日糟心事实在是多,他倒把这茬给忘了。 “咚咚。” 雷老虎二人正在交谈,宁念却有些不耐烦了,食指在赌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打断二人,“雷帮主,你不会没钱了吧?” 儒雅汉子正视少年,脸上没有丁点窘迫,毕竟赌坊没钱不代表他雷老虎没钱,更不代表整个黑虎帮没钱,远的不说,就拿街头的青楼歌坊来说,随便抓一把就能应付眼前之事,所以雷老虎笑盈盈对这少年回道:“宁小哥说这话就有点寒碜人了,实不相瞒赌坊内的确没多少银子了。” 宁念闻言面露不悦,显得既着急又恼火,正想揶揄讥骂几句,雷老虎突然一指庄荷再次开口,“不如这样,咱们已经玩了大半日功夫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我现在就派人去外头钱庄取点银子,咱们喝口茶水稍等片刻,正好也让我这兄弟歇一歇。” 儒雅汉子本以为自己这番说辞合情合理,那早已被贪欲充斥心神的少年该是百依百顺,谁曾想宁念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直勾勾盯着雷老虎冷笑一声,“雷帮主不要开玩笑了,你莫不是想拖延时间等我这一身好运偷偷溜走,到时候再赔个底朝天,我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得往肚子里咽。” 雷老虎见状面色平静,望着拍案而起疯言疯语的少年也不恼怒,只是笑着回道:“宁小哥真是说笑了,这好运又不是人,怎么可能偷偷溜走,说来也是惭愧,雷某平日很少经营赌坊生意,所以不是很清楚坊内账目流水,不过你大可放心,钱庄离这不远,我现在就派人去,兴许都用不了一盏茶……” “免了吧!”少年没再让雷老虎说下去,忽然打断对方笑眯眯说道:“没钱不要紧,你雷帮主不是还有房契呢吗?” “哦,雷某的确有几间寒舍,只是不清楚宁小哥说的是哪一处?” 气氛突然变的剑拔弩张,雷老虎盯着宁念心头一动,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宁念忽然咧嘴一笑,“方圆十里之内,凡黑虎帮或你雷老虎名下所有房契,想必也能填补上这场赌局的亏空了。” “宁小哥,你就这么肯定,这一局你一定会赢?”雷老虎阴恻恻,冷笑着质问少年! 第100章 冰解的破(十八)押胜(中) 余音贯耳,威逼恫吓之味甚浓。 兴许是不费吹灰之力之力便轻而易举赢得一场泼天富贵。 此刻,早已被贪欲冲昏头脑的少年并未察觉雷老虎这番言语的深意。 懵懂少年郎面色异样潮红,喘息紊乱急促,稍显稚嫩的目光中透着股如亘古顽石般万年不朽的执拗,以及噬人般的贪婪。 对坐的雷老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平日里,此人言谈举止总给人一种不紧不慢的感受,举手投足时不时总流露出几分儒雅文绉气息,性情沉稳持重,城府深沉难测。 眼见对坐少年面露迟疑,儒雅汉子双目如炬同时上身微微前倾,这次他不再劝解少年,而是无形中周身骤然迸发出一道本是虚无却又有如实质,雄厚且壮阔的压迫感,如大江涛涛凶猛地撞向对坐少年! 宁念本就处踟蹰之间,陡然被这有如实质的压迫气势狠狠一撞,整个人立时一怔双目涣散,呆愣愣坐在桌前不知该如何是好,直至背脊传来一股股轻微如针刺般的痛楚,且伴随一股冰寒之意袭遍周身,少年这才堪堪回神。 此时,少年眉头一皱面露挣扎,如坐针毡般再不复往日从容。 他看向雷老虎,那本已被贪欲充斥意乱迷离的双眼逐渐被一抹软弱怯懦代替,纯净纯净的双目一刹那失去了光彩,眼神躲闪不敢再与其对视,身子一挫,本属少年时代的放荡轻狂一坠再坠,似水银泻地瞬时萎靡。 瞬间,赌坊内的气氛如坠冰窖,冰冷且压抑,一众围观看热闹的赌徒大气都不敢喘,直到此刻就算不用他人提醒,这些人也察觉出一些不好的端倪,渐渐围在赌桌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少,皆是偷偷摸摸趁人不注意时悄悄溜走,不需片刻,偌大的赌坊内突然变得冷清起来,围观赌徒已是十不存一,只有一开始站在最靠前位置的七八人无奈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甚是煎熬。 然而无论去留,原本众人只是将目光放在了宁念与雷老虎的身上,任谁也没注意到,相较下比之那些生怕惹火烧身而偷偷溜走的众赌徒瞎眼老叟截然相反,又兴许是双目失明导致老人看不见眼前形势依旧稳稳坐桌前。 知胜微微侧头,枯瘦满是褶皱的双手轻轻搭在明杖之上,不知是因伤疾又或其他缘由致使早已灰白的双目直勾勾盯着身侧少年。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常人不可知更不可察的是,以知胜的武道境界自然可用内观之法窥视眼前少年,无需多费力气,只需一抹武道真意内敛盲目之中,便可窥透少年周身那云遮雾掩朦胧不清的皮肉迷障,直视少年心田! 不到一天的功夫,知胜已用内观之法多次窥探少年本心,尽管晌午之前他曾在赌坊门前与宁念有过一番交谈,行至长安后也已对少年身世秉性了解的七七八八,甚至哪怕结合对方自身经历,先前所说那番言语在无意中对自己起到一丝点化之功,可老人家此时此刻对身侧这位少年仍旧有所顾虑。 原因无他,无非近些年始终难以拔除扎在心头仿若一根尖刺,毕竟这知家已经出了一个知道,当下又是多事之秋,若是许丫头一着不慎在这少年身上栽个跟头,那知家可就真的变成一颗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甚至说遗臭万年都不为过! 他知胜,丢不起这人。 想及此处,老人不动声色间屏气凝神,心神一合越发仔细,双目内武道真意虽然敛而不发却越加发烈。 他知晓先前窥视之时少年心田风和日丽,遥望草色翠意盎然,只是唯二令其困惑的是,不知何人但能确定是在近些时日种下的一颗清净种,已在少年心田生根发芽并破土而出,化作一株羸弱幼苗,婴孩小臂粗细半丈高矮,虽不雄壮却生机勃勃隐显峥嵘姿态,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与世无争。 然则此刻再观少年心田已是黄沙漫天,狂风龙卷纵贯天地肆意游走,狠辣地蹂躏摧残着心田内的一切事物,尤其这株幼苗首当其冲,在那龙卷伟力下似要被连根拔起甚至摧折。 目睹此景,知胜心头暗自微微一叹却也并未有过多干涉,毕竟以他的武道境界这双弥漫武道真意的灰白瞳孔足可洞察入微,所以知胜很清楚这黄沙龙卷到底为何物,无非就是眼前这场泼天富贵勾出了少年内心深处的贪欲,化作成一股威势强横的邪祟之风,至于那漫天黄沙,自然便是一颗颗砂砾大小的金粒子罢了。 虽说少年心田形势岌岌可危,但老人此刻最关心的还是那株幼苗,他很清楚哪怕少年生性敦厚纯良得天独厚下孕育出一颗清净种,可又是谁为他种下的呢? 那人到底想利用眼前少年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奈何回头仔细揣摩这似乎又有些不合情理,那人既已经帮少年种下这颗清净种,那此人就该明白日后若再想利用对方做些奸恶之事,怕是要比登天还难! 本末倒置,与理不通! 正这时,知胜因观测少年心境一时失神,谁曾想少年心田骤生异变,那株幼苗终究是不堪重负令人来不及思索便被连根拔起卷入漫天黄沙之内。 这次,哪怕强如知胜都略带惋惜的皱紧了眉头。 然而下一瞬,异变再生! 少年心田内的形势可谓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只见那株被连根拔起断了生机的小小幼苗卷入进通天彻地的黄沙龙卷后,幼苗逐渐虚幻不多时便散了本形化作一道如梦似幻的淡薄青色流光,如烟似雾,虽被纵贯天地的金沙龙卷裹挟着飘来荡去不能自已,但这道流光却显得极其坚韧,任凭那金沙龙卷如何撕扯就是不能削弱其一丝一毫。 不臣服,不融入,更不可能沆瀣一气! 此情此景,知胜心头颤动不已,若是当年他家的那个道儿也有一颗如此纯净且坚韧的清净种,那现如今知家又该是如何一副光景! 第101章 冰解的破(十九) 后知后觉,晌午时还人满为患的赌坊此刻已所剩无几,除黑虎帮众以及王府二人,偌大的赌坊内也就只剩宁念以及知胜两个外人。 赌桌前,知胜念及旧人乍然失神。 怎料就是这瞬间的恍惚,老人一时疏漏并未及时察觉到宁念心田内意境的转变,又或者说眼前少年的心境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丁点的改变或者动摇。 至于他人,这些人自然是没有知胜那种勘破迷障以达内窥的本事的,只晓得肉眼看去得原本神志略显涣散的怯懦少年,不知怎地突然双目失神,表情木讷地直勾勾盯着自己扔出去的那叠宝钞。 众人一怔,还未来得及回神思索,便见宁念魔怔般冷不丁开口说出一番令人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言语。 “之前倒是我过于矫情了,总觉得那些无心之举皆非我本意,至于结果便与我无关。” “其实回过头仔细琢磨琢磨,无非就是自小吃百家饭长大,一直以来内心多少还是有点芥蒂的,自打能养活自己后,这种念头就更重了,也不愿意再轻易地平白受人恩惠,总想着要把之前欠的那些恩情几倍甚至几十倍的还回去……” 宁念的声音很坚决,很清脆,掷地有声! 然则说到此处却又戛然而止,他舒口气将目光从那叠宝钞上移开,随后意味深长的盯着雷老虎看了一眼这才又再次开口,“可眼下如此一场泼天富贵,若是错过,往后余生怕都不会再遇上第二遭,如此糟践人生际遇怕是要遭雷劈,无奈我也只能撕下脸皮不要,学一学街上的叫花子伸手乞讨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头雾水,除知胜能听出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哪怕聪敏聪慧如雷老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得不抬眼谨慎打量起宁念,心思急转的同时暗暗揣摩对方这番话的用意。 其实这也怪不得雷老虎思虑的多,顾虑的多。 毕竟这天底下除大周之外,还没听说过哪家王朝的君王会肆无忌惮地将那份对底层士卒的宠溺添加进律例当中,更何况眼前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泥腿子,早已不再是京兆府的一名普通衙役那么简单,江湖上那些威胁打杀的粗浅手段,是万万不可明着招呼在对方身上的。 没办法,天子脚下各方势力耳目如过江之鲫,容不得他雷老虎粗心大意,毕竟眼下皇储未定,朝堂局势就像遮了一层大雾般扑朔迷离,龙椅上那位老人的心思也越发的令人难以捉摸,至于那些一贯高居庙堂不可一世的官老爷们也越发的谨小慎微,观望之余摇摆不定。 所以雷老虎很清楚,长安城内有多少人挖空心思的想攀上端王爷这棵大树,相对的就有多少人甚至更多人想一斧头砍倒这棵大树。 至于他雷老虎,说难听点,他不过是端王府养的一条狗而已,一条聪明的,听话的,而且还很会赚钱的狗。 若相安无事天下太平,那他雷老虎无论做什么,怎么做,都无所谓。 可一旦他做的这点脏事露了破绽,留了尾巴,无需计较这点脏事大小轻重,那些有心之人定会揪住不放或秋后算账,到那时他的这条狗命也就到头了。 至于原因很简单,堂堂大周皇子怎会做出这种偷偷豢养无恶不作的歹人,暗中为其收敛不义之财的人神共愤之举! “宁小哥真会说笑。”虽说雷老虎猜不透宁念说那番话的用意,好在他反应极快,脸上皮笑肉不笑接着打趣道:“儒家圣贤有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日你宁小哥已经连胜二十三局,这哪叫劳什子的伸手乞讨,你这已经是拿着一把钢刀架在雷某的脖子上明抢了!” 宁念闻言坐在桌前很认真的琢磨一会,摇摇头说道:“我之前曾路过学塾门口听里面的教书先生讲尽人事以知天命,虽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很有道理,直到前段时间和人聊起这句话,那人却告诉我这句话是不对的。” 此言一出,立时勾起了雷老虎的兴趣。 儒雅汉子招招手先是吩咐账房先生去取房契,随后又笑眯眯朝宁念问道:“你说的那人想必是南湖书院的李凤言吧。” 宁念轻轻点头。 雷老虎确定心头所想,抬首斟酌神之时神情略显感慨,可下一瞬他的脸上又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不屑之色,外人看去只觉得此刻的雷老虎有点喜怒无常,大失沉稳持重。 “毕竟是被天下士子皆认同,不尊儒家正统离经叛道的南湖书院,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句话本意是让人努力去做好所能做到的一切,然后坦然接受天地变数所带来的结果,不必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这有何不对?”儒雅汉子语气刻薄,眼神狠厉,莫名动了火气。 宁念则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我读书少,懂得道理也少,但我还是觉得李凤言说的对。” 雷老虎冷哼一声,语气不屑,“愿闻其详。” 这次少年思考的时间更久,也更认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怕自己将李凤言的原话漏掉或说错,哪怕是一个字或许也会改变那番话的本意,“他说都已经尽人事了,何须还要听天由命,这天底下的事若尽力了还做不成,那只能说这人做的事情还不够多,时间还不够久罢了。” 江湖人只知雷老虎城府深沉手段狠辣,但少有人知他年少时也曾手捧黄卷口诵圣贤,十年寒窗如一日学的是儒家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正统礼法之道。听了宁念的话,雷老虎眯起双目声音冰寒,“天命不可违,李凤言身后站的是整个南湖书院,他说这般轻巧话无可厚非,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大言不惭违逆天命!” 对坐少年听了这番话很是冷静的摇了摇头,“我没那么高的心思,一直以来我只是想把欠街坊的恩情还回去。” 儒雅汉子忽然一怔,有点不可置信,“就这些?” 少年郑重点头,嗓音铿锵郎朗,“就这些。” 雷老虎越发不耐烦,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再看向少年的目光也透着无尽的厌恶,说话的语气尽是威胁之意,“那李凤言就没告诉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宁念突然咧嘴一笑,“说了,他说天命矣,何足惧哉,若是难违,那便舍生取义。” 这下雷老虎再也无法忍受,眼角余光忽见账房先生去而复返,猛地起身一把夺过账房先生手中房契狠狠地拍在赌桌上,狂怒道:“莫说了,莫说了!呈口舌之快我自不如李凤言,你不是想以这江湖手段在赌桌上令雷某输个心服口服吗,雷某成全你便是!” 第102章 冰解的破(二十) “啪!” 一条雪白干净的抹布,有气无力的抽在早已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的桌椅上。 小客栈内,少年伙计乔多多心不在焉的站在方桌一角,漫不经心地偶尔抽打下手中雪白抹布,一双眼睛却时不时透过客栈虚掩的门缝偷瞄两眼街道上的情形。 此刻天色渐晚,街道上却一反常态没了往日的喧闹,空荡荡一片,就连临街商铺也是都上好门板闭门谢客,只剩下一盏盏门头灯笼,在凛冽寒风中明灭不定,左右 禅师也不言语,默默的脱下裤子露出敏感词部位,詹姆斯看后若有所悟,问禅师:禅师是说我独木难支,并没有卵用? 彭浩明默然无语,河道上一艘船缓缓的开了过来,这是彭浩明安排给朱魅儿离开的船。 赵老爷子带他出门也觉得脸上很有光彩,对他越来越看重,好东西没少给他。 “是这样的,列夫先生,是罗思德先生让我陪这两位客人。”伊万解释道。 但尽管心里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顾虑,可我始终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让我了解林毅轩,解开宁玲被杀谜团的机会,我不可能放弃。 看着雪心安详的睡容,似乎这一年里面,雪心改变了许多,不仅仅是心理上,改变的还有面容,那发色就是证明,我们爱过了的证明。 护教六队主要包括了:隐秘机动队、教内护卫队、情报队、战斗队、清除队、救护队。 龙升简单扼要的把打败那几个宇宙碎片能量持有者的事告诉了苏婉媚。 有了矮人上层人物的支持,萨温的招聘就变得十分顺利,当消息传开以后,立刻便引来了大量报名者。萨温拜托沃斯负责招聘工作,毕竟他对矮人更加了解,沃斯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同时也答应了前往海顿尼斯的请求。 刚说完大脑便是一片空白,我晕倒了,鼻血沿着鼻孔慢慢的流进嘴角,我舌头上尝到了滴滴的血液味道。 看着睡的沉沉的青卿,姬无双爱怜的亲亲她的脸颊。电话却在这时候想了起来。 吱吱……第二头狼狗闻到香水味道之后,也瞬间停止了吠叫,吓到似的退了回去。 叹了口气,亦宣播下电话,可却没人听,就在亦宣想挂掉时电话却通了,亦宣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魔神化身是封印之卵溢出的唯一力量,所以化身可以在周围百米以神的力量移动,但也就仅此而已了,除了传送,封印之卵里的真身本身不能作战,只能指望魔神化身自己努力。 “高兴的太早了!”一开始那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忽然冷声道,目光锁定在了怪物炸裂后的砂石上。 医院,护士们再一次确认病床上病人的体温;血压,做好记录。然后调慢输液器,悄悄的关好门离开了。 就在这种如释重负的气氛里,接到了佛尔斯“心灵连线”的三位带头人不失时机的引领着众人,开始向贝格尔号的方向行进。 天平散成两团灵光,分别没入了佛尔斯与金‘色’刀鱼额头,契约订立完成。 黑光过后,鬼面地狱蛛已消失不见,地面上只剩下一处被砸裂的大坑。 喔喔这一笑可把林峰给吓坏了,不是这货此时太脆弱了,他这一击居然把它给打傻了吧。虽然他一直看不上这只流氓鸡,这只辣鸡,可是好歹它也是这王者领域的戒灵吧。 烤腰子叶铭曾经吃过一次,说实话他不太喜欢那种味道,毕竟这是动物的肾脏,是用来储存尿液的,吃起来的时候他总感觉有怪味。不过现在为了补身体,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拿起刚刚烤好的腰子就吃了起来。 第101章 冰解的破(十九) 后知后觉,晌午时还人满为患的赌坊此刻已所剩无几,除黑虎帮众以及王府二人,偌大的赌坊内也就只剩宁念以及知胜两个外人。 赌桌前,知胜念及旧人乍然失神。 怎料就是这瞬间的恍惚,老人一时疏漏并未及时察觉到宁念心田内意境的转变,又或者说眼前少年的心境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丁点的改变或者动摇。 至于他人,这些人自然是没有知胜那种勘破迷障以达内窥的本事的,只晓得肉眼看去得 弄好之后,夜倾城又是直接用念力对其进入融合,这样的融合,可是比刚才用容器融合更加完美,那碧绿的药液,仿佛能发出一阵光芒。 反正他们不着急,有的是时间,到时候董长老元力耗尽了,自然无法再保住天玄。 夜倾城嘴角勾起,妩媚笑意,再次出现在她脸上,真聪明,让狼王发现他们的存在,那么狼王见他们比较厉害,自然是要先解决他们两人,到时候,那么十人就有了逃走的机会。 不过也搞得十七营首尾不能相顾。鬼子的进攻一停下,李富强营长和刘进兵营副立刻组织衔接、抢修工事。 念云诧异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误会,只以为那回鹘王子是真看上了婉婉,所以才急着操办婉婉的婚事。 却偏偏被刘妙晨设计了,要是没有沐千寻,她的皇后生涯,或许说她的一生就就此结束了,想想就后怕,就来气。 它这段时间正在跟着黑狗一起进入须弥戒指内修炼,所以日常没有出来。 对于贱人,他一向的作风就是拍死,如果一下拍不死,那就两下。 她们一边走,一边聊着天。“妖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地,其实在佣兵团的她更多是要掩饰自己,她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的一面,在佣兵团表现软弱只能被欺侮,只能被不尊重。 正如黑月说的,戒指很大,一望一眼看不到边,里面有许多的能量空间,方便她分类存东西。 须臾家族能够得到的资源本来就比他们两大家族多,现在年轻一代的天才,又走在了他们两大家族的前面,未来,须臾家族只会更加的强大。 爆出这些新闻后,必然导致将帅失和。而事实上也如此,最终英格兰人倒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我当然知道她打球厉害,但是我们现在的对手可比初中那会儿那些菜鸟厉害多了。 所以,云月瑶并不需要做那些,而是拿出了一枚乙木封丹抛了出去,让这片封闭的空间内充满了乙木之力,千丈的范围,这么一颗足够支撑灵米生长了。 待云月瑶站稳,大长老再次手一挥,一个光罩就将二人护在了其中。 老东西,又想抱孙子了是吧?如果不是丈夫常年在外面打仗,她会只有笙儿一个儿子吗? 就在管家及两名仆人跟随霍金斯船长离开决斗现场时,忽地听见“哐铛!”一个金属物体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背对着决斗场的霍金斯船长停下脚步,思量着这一定是埃塞克斯伯爵的剑被打落在地的声音。 若水接下来都话其实都被菲娜斯想到了,但是却不敢接受,如今若水的一番话直接打破了菲娜斯仅有的一丝幻想。 地震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石灰被震得簌簌簌往下掉,自来水管道裂开了还没修好,资源有限,萧潇这三天就没洗过澡,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死。 菲娜斯自然注意到了若水的异样,却还是坚持的去相信若水,依旧一动不动。 第102章 冰解的破(二十) “啪!” 一条雪白干净的抹布,有气无力的抽在早已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的桌椅上。 小客栈内,少年伙计乔多多心不在焉的站在方桌一角,漫不经心地偶尔抽打下手中雪白抹布,一双眼睛却时不时透过客栈虚掩的门缝偷瞄两眼街道上的情形。 此刻天色渐晚,街道上却一反常态没了往日的喧闹,空荡荡一片,就连临街商铺也是都上好门板闭门谢客,只剩下一盏盏门头灯笼,在凛冽寒风中明灭不定,左右 禅师也不言语,默默的脱下裤子露出敏感词部位,詹姆斯看后若有所悟,问禅师:禅师是说我独木难支,并没有卵用? 彭浩明默然无语,河道上一艘船缓缓的开了过来,这是彭浩明安排给朱魅儿离开的船。 赵老爷子带他出门也觉得脸上很有光彩,对他越来越看重,好东西没少给他。 “是这样的,列夫先生,是罗思德先生让我陪这两位客人。”伊万解释道。 但尽管心里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顾虑,可我始终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让我了解林毅轩,解开宁玲被杀谜团的机会,我不可能放弃。 看着雪心安详的睡容,似乎这一年里面,雪心改变了许多,不仅仅是心理上,改变的还有面容,那发色就是证明,我们爱过了的证明。 护教六队主要包括了:隐秘机动队、教内护卫队、情报队、战斗队、清除队、救护队。 龙升简单扼要的把打败那几个宇宙碎片能量持有者的事告诉了苏婉媚。 有了矮人上层人物的支持,萨温的招聘就变得十分顺利,当消息传开以后,立刻便引来了大量报名者。萨温拜托沃斯负责招聘工作,毕竟他对矮人更加了解,沃斯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同时也答应了前往海顿尼斯的请求。 刚说完大脑便是一片空白,我晕倒了,鼻血沿着鼻孔慢慢的流进嘴角,我舌头上尝到了滴滴的血液味道。 看着睡的沉沉的青卿,姬无双爱怜的亲亲她的脸颊。电话却在这时候想了起来。 吱吱……第二头狼狗闻到香水味道之后,也瞬间停止了吠叫,吓到似的退了回去。 叹了口气,亦宣播下电话,可却没人听,就在亦宣想挂掉时电话却通了,亦宣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魔神化身是封印之卵溢出的唯一力量,所以化身可以在周围百米以神的力量移动,但也就仅此而已了,除了传送,封印之卵里的真身本身不能作战,只能指望魔神化身自己努力。 “高兴的太早了!”一开始那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忽然冷声道,目光锁定在了怪物炸裂后的砂石上。 医院,护士们再一次确认病床上病人的体温;血压,做好记录。然后调慢输液器,悄悄的关好门离开了。 就在这种如释重负的气氛里,接到了佛尔斯“心灵连线”的三位带头人不失时机的引领着众人,开始向贝格尔号的方向行进。 天平散成两团灵光,分别没入了佛尔斯与金‘色’刀鱼额头,契约订立完成。 黑光过后,鬼面地狱蛛已消失不见,地面上只剩下一处被砸裂的大坑。 喔喔这一笑可把林峰给吓坏了,不是这货此时太脆弱了,他这一击居然把它给打傻了吧。虽然他一直看不上这只流氓鸡,这只辣鸡,可是好歹它也是这王者领域的戒灵吧。 烤腰子叶铭曾经吃过一次,说实话他不太喜欢那种味道,毕竟这是动物的肾脏,是用来储存尿液的,吃起来的时候他总感觉有怪味。不过现在为了补身体,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拿起刚刚烤好的腰子就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