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峭》 第1章 重生 大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密集的雨幕使天地一片昏暗。竹林深处,雨水猛烈地敲打着翠绿的竹叶,发出阵阵沙沙声。 灰暗朦胧的夜色即将笼罩大地,如同一张神秘的面纱,掩盖着泥地上的两具尸体。 那飘飘白衣早已被雨水浸湿,与地上的泥水融为一体,显得狼狈不堪。白衣上几道被刀口撕裂的大洞,宛如狰狞的伤口,血水和泥水混合在一起,被大雨无情地冲刷着,直至消失不见。 “大哥,尸体剁碎喂狼?” 全身通黑的蒙面男子踢了踢脚边的女尸,抬手作揖问道前方带头的男子。 男子一头长卷发,蒙面的面巾早已一分为二散落脚下。只见男子脸上的刀口从太阳穴斜下到嘴角,还在不停往外冒着血水,伤口不深,但足以见血肉。 血水和着雨水,缓缓从脸上流下。 还不等男子开口,背后一道尖厉刺耳的声音便传来,足以穿透耳膜:“当然是千刀万剐!” 剑气一出,说话女子二话不说便抬手在女尸背后挥下了重重一剑,还温热的血咕咕从背后涌出。还没等第二招施展,手中的剑就被眼前的男子挥掌用内力震开。 "背后伤人,非君子所为!"阿史那暗绿瞳仁掠过地上女子残破的衣襟,刀柄重重抵住沈燕喉间:"连具尸首都不放过,贵府教养当真别致。" “呵,燕儿这不是心疼将军,将军何必责怪燕儿呢,这反倒显得是燕儿好心办坏事了。”面对眼前的俊美男子,女子的声音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尖厉,反而是笑着用柔媚的目光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听及此,阿史那高挺的鼻梁微皱,双眸愠怒,扣住沈燕腕骨讽刺道:“没有姑娘碍事的话,本将三十招内必见分晓。” “燕儿看到将军脸都被那贱人划伤了,心疼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沈燕撇嘴故作委屈姿态,丝毫不在意面前这位俊美男子的讽刺,反而用指尖轻抚阿史那嘴角翻卷的皮肉,痴迷地看着他暗绿的瞳孔。 这般异域风情的脸庞上多了这么一道疤,倒比画本里的修罗更摄人心魄。 “而且在下山前燕儿还给这贱人酒里用了双倍散功散以防万一,哼,虽是三脚猫的功夫,没想到临死之人的爆发力竟会这么强。”女子虽是冷哼一声,但是脚下却更近一步地拉近两人距离。 阿史那沙津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故作媚态的女人。 散功丸?!服了散功丸都还有这么强的实力?那这女子原本的实力岂不是有可能还在自己之上? 地上女尸的身手可以说是万里挑一,内力醇厚,出手干净果断。之前打斗的时候竟能在他连环刀下有余力护住同伴。 与她可以说是棋逢对手,打得酣畅,最后一记招式更是划破了自己的面巾。 若非被这丑恶的中原女人背后偷袭,一剑被刺穿了胸口倒了下去······ 思及此,阿史那握刀的手青筋暴起,骨节发出瘆人响声。 “啪!”手腕护铁撞出闷响,阿史那甩开沈燕的手,心里只有对面前女子大言不惭的蔑视。凭着这中原女子的绣花功夫,想赢地上的人,断是不能的。 阿史那沙津思及此,睥眼看着脚边早已没了气息的女子,暗绿的眼眸里尽是可惜。 虽蒙着面,但这双凌厉的眼睛在打斗时发出的星火足够炙热,暴雨中仍如寒星灼灼,竟让他想起草原上最烈的鹰隼。这种棋逢对手的快意,已有数十年未尝过了。 女子有一双美眸,睫毛如鸦羽般浓密卷翘,雨珠顺着她睫毛滚落时,恰逢刀光相击,他竟在这生死一瞬喉结微动,刀势也迟了半拍。 当然,这一点他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任由这个破绽融进今夜的墨雨。 “已死之人,姑娘何必做绝。” 说完,深邃的眼眸像睥睨一样脏东西掠过了沈燕。心里已满是对这媚俗女子的憎恶,差点乱了计划不说,还搞背后偷袭这种下作事。 “走!”男子不耐烦地抬手一挥,让女子先行一步,也是怕自己先走后这恶毒女人又折返不给地上女人留全尸。 “那燕儿先行一步”沈燕捏着声音故作温柔。临走前还恶狠狠地剜了地上女尸一眼,仿佛没有千刀万剐到就不解气一般。 阿史那沙津给身后属下一个眼神,仅剩的数十位黑衣人施展轻功,跟着沈燕离开了这片竹林。 再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阿史那摇摇头,眼神透露出一丝怜悯。 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但是可汗直接下令,虽不知何意,但是自己不得不从。抱拳朝着地上做了一揖后,男子便也施展轻功离开了此地。 竹林再次恢复了宁静,只剩雨声收拾着这片狼籍。 雨在四更天停下,月光洒在地上女子身上。 月光淌过女子心口剑伤。残破的皮肉诡异地蠕动着,似有虫蛊在血脉中窜动。 地上染血的白衣突然起伏如浪,十指深深抠入泥泞。心口剑伤处蛊纹游走,正是清风山"方死蛊成"的印记。 蚀骨灼心之痛正在撕扯着心脏,全身每根经脉都在烈焰中重塑。 地上的女尸突然开始有了呼吸。身体剧烈颤抖着,全身筋脉像被撕扯开来又被缝合在一起。 沈初初紧咬着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将身体抬起,颤抖着扯下面巾,纤细的双手抖动得厉害,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抬眸,眼前还是模糊不定的景象,颅骨似被钝锤击打,耳畔嗡鸣,胸腔一下下被撞着的痛。 不久前刀光剑影的情景仿佛还在脑中上演。 沈初初记得自己被一把剑从背后刺入了胸口。而那时自己刚斩落来人的面巾,还没来得及看清男子面容,耳边就传来师弟震耳的叫喊。 “师姐”二字仿佛震透了耳膜,自己倒下的同时也看到师弟被抹了脖子。 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带着震惊和愤怒,瞪着自己身后的方向跟着一齐倒下了。 低头看了看胸前被刺穿的衣物,已经干涸的红色血迹告诉自己确实是胸口中剑。 “师弟” “师弟…” 沈初初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有些慌乱的四处张望着,期冀着自己可爱的师弟能再次出现在自己跟前甜甜地叫着自己师姐。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沈初初头有些僵硬地缓缓朝身后望去。 “褚云!”嘶哑的咆哮声响彻天际。 抱着褚云的尸体,沈初初整个人像灵魂出窍一般呆滞,脑中全是师弟倒下的那一刻,痛彻心扉。 干涸的眼眶再挤不出一滴泪,唯有噬骨灼心的痛在经脉里疯长。 心口剑伤处传来灼烧感,十年前师尊逼她吞下的蛊虫正在吞吐血肉。 沈初初抚着心口苦笑,没人会知道,当年师尊让她吞蛊时说的"方死即生",竟是这般滋味。 整个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的一切都像是梦境。可是身上剧烈的疼痛和怀中早已冰冷的尸体告诉自己这一切并不是梦。 是的,师弟死了。 沈初初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沈燕的尸体,仔细回想刚才打斗的时候就没有见到,一直是自己和师弟二人在突破着刺客的重重绞杀和刀刀致命的杀招。 抚过腕间青紫的脉络,运功时滞涩如锈剑入鞘。杀敌的时候经脉更是像被堵住一般,连平时功力的五成都发挥不出。 沈初初染血的睫毛猛然掀起,眼底散出的寒芒如箭簇。 记得下山前沈燕师门里的几个师妹来给她们三人践行,几人劝说着让自己和师弟饮了一杯。 想来这就是有问题的,平时在师门里见到那几人,都以沈燕马首是瞻、斜眼看人,断断是不会理会自己的,不出口讽刺就是反常了。 而下山之日这天居然转了性来给自己践行?想来也是有阴谋。 但是当时还有自己师门里的师兄师妹们一同来践行,自己感伤之外也并没有顾那么多··· 沈燕啊沈燕,抢我沈初初的未婚夫不够,现在居然联合异族人来刺杀自己?呵,看来自己的这个庶妹如今是再也忍不住了。 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理了一遍思绪,明媚的眼睛里透露出清明之色,触及眼底的则是入骨的冰霜和恨意。 沈初初任由心底的愤怒叫嚣,捂着胸口闭上眼感受这份全身像被拆骨一般的撕扯和疼痛。 自己要记住这份仇!此生不加倍讨回来就愧对师弟师门和自己! 还以为自己是小时候那个任她肆意凌辱的沈初初吗? 这些年师尊对自己的栽培和那人默默的守护,早已让自己脱胎换骨。小时候的沈初初已经被自己小心保护了起来,自己不会允许她再受一分一毫的伤害和侮辱! 群青从天际泛起,天空是水墨画的纸张,被慢慢晕染成青色,天快将明。 沈初初把师弟轻轻安置在自己做的竹床上后便开始打坐调理内息。经脉还是有些不通,想来是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比起昨晚也是恢复了七八成。 运气调理着内息,拆骨的疼痛稍稍才有了缓解。 掌中运起内力,向不远的几颗竹子打去,竹子应声而倒。力气恢复的虽不比平时,但是砍几颗竹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再用内力把这些竹子分成一条条细细的竹藤条,沈初初便坐在泥地上开始编织着竹筐。 望着没有了生机的师弟,沈初初眼眶一下又红了,吸了吸鼻子,手中熟练的编织动作不停,没有时间留给她伤感,接下来的事还有很多,目前只能暂时委屈师弟呆在这狭长的竹筐中,算是自己为他准备的一个简易棺材。 竹筐编好后,沈初初轻柔地把师弟脸上的泥土用打来的清水擦净了,再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竹筐里。撕下本就破烂的衣服当作背绳,便把竹筐背在身后慢慢下山。 要是平时,背着几百斤的木柴也是不费力的,可是现在内力还没恢复,也只能像现在这样慢慢走下山。 一定要把师弟送回家!这是沈初初咬牙坚持的信念。 师弟曾说自己家住皇城不远的褚府。 沈初初走的很慢,怕下山路不平磕撞了师弟。路上也遇到了几位上山砍柴的老伯,先均是惊讶的望着自己的脸,接着便是好奇地看着身后巨大的竹筐。 也是,自己脸上的泥土还没清理,发丝发缝里均是脏污。身上衣服破烂,同样的脏乱不堪,还背着个比自己体型大两倍的竹筐,想来没人会以正常的眼光看自己。 其实沈初初没想到的是这几位老伯刚注意到她时并不是被竹筐吸引去了目光,而是这张在泥土下仍然让人惊艳的脸。 她生得远山芙蓉面,灿如春华,尤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流转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坚毅,恍如在黑夜中散发出光芒的寒星。 一路负重前行,沈初初早已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肩上早已被背绳磨出的血痕。 终于在日暮关城门前进了城。 第2章 镇国将军府 师弟曾说自己家住皇城不远的褚府。 沈初初走的很慢,怕下山路不平磕撞了师弟。路上也遇到了几位上山砍柴的老伯,先均是惊讶的望着自己的脸,接着便是好奇地看着身后巨大的竹筐。 也是,自己脸上的泥土还没清理,发丝发缝里均是脏污。身上衣服破烂,同样的脏乱不堪,还背着个比自己体型大两倍的竹筐,想来没人会以正常的眼光看自己。 其实沈初初没想到的是这几位老伯刚注意到她时并不是被竹筐吸引去了目光,而是这张在泥土下仍然让人惊艳的脸。 她生得远山芙蓉面,灿如春华,尤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流转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坚毅,恍如在黑夜中散发出光芒的寒星。 一路负重前行,沈初初早已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肩上早已被背绳磨出的血痕。 终于在日落关城门前进了城。 “请问褚府怎么走?” 沈初初一入城,便拦下一位抱着婴孩的妇人询道。 “褚府?”妇人一怔,随后恍然道,“将军府褚家?” 她抬手遥遥一指,“沿此道直行,尽头那朱门高墙便是了。” 言尽,妇人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女子。心中纳闷,这是打哪处乡野来的?竟不知褚家?天子脚下,三岁小儿都能传唱褚大将军的英勇: “褚家郎,银枪亮,突厥见了魂魄丧。大周百姓夜安枕,家不闭户乐逍遥!” 沈初初无暇顾及妇人探究与好奇的目光,匆匆抱拳道谢后便往东边疾行。 师弟一刻也耽搁不得啊! 忽略掉沿途或探究或惊艳的目光,沈初初足下生风,终于在日夕时分,望见一座巍峨府邸。 朱门高墙,石狮肃立,整饬肃穆。 沈初初目光急急扫向门楣,那黑底金字的匾额赫然撞入眼帘。 上面赫然写着镇国将军府! 她心头猛地一震,师弟从没透露过自己的身世,没想到和自己一样也是武将世家,还是镇国将军府的人? 幼时记忆忽然翻涌。 当年,将军伯伯还来过沈府,跟父亲商量军务。褚伯伯彼时已是天命的年纪,仍常年驻守北疆边塞,镇压来自突厥和柔然的叛乱,为大周镇守国门。 不知如今……褚伯伯可还安好? 拉回翻涌的思绪,沈初初举步走向威严的镇国将军府。 离府门尚有十步,门口六名身着玄甲的士兵已如坚不可摧的城墙一般,阻挡在门前。 “何人向前?报上名来!”为首一人声如洪钟问道。 沈初初立刻止步,深深一揖,“在下沈初初,有十万火急之事,恳求面见褚老将军!” 此言一出,士兵们眼神一碰,警惕与怀疑瞬间布满面容。且不说褚老将军战死在北疆战场已有数载,此事举国皆知。如今这女子身份不明,身后偌大的竹筐更是蹊跷,怎敢轻易禀报? 见士兵们沉默不语,沈初初心中更为焦灼,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实在是要紧事!片刻也拖不得!烦请速速禀报!”她再次拱手,姿态放得更低,指节也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何人找我亡父?!” 一声喝问骤然打破这份凝滞。只见一道身影从府内掠出,轻盈地落在沈初初面前丈许之地。来人动作飘逸,落地时,裙摆随风飘动,一张明艳却夹杂冰霜的面容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双凤目锐利如刃,直直刺向沈初初,目光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倨傲。 褚嫣儿面带不屑,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扫视着眼前这张堪称绝色的陌生面孔,仿佛在向来着宣告自己的权威。 空气骤然绷紧,暮色下府门前的阴影中,站着的几人陷入了一种紧张而微妙的对峙。 “亡...莫不是?!”沈初初听到亡父二字,心头猛地一沉,电光石火间,便也知道了眼前女子定是师弟经常念叨的妹妹小嫣儿。 细看之下,那眉眼轮廓,是那么相似。 “不知如今将军府由何人主事?请嫣儿妹妹代为转告,来人沈初初,今日确实有天大的事...” 说话间,褚嫣儿眼神凌厉地将沈初初从头到脚扫视数遍,不等沈初初把话说完,也没听到来人直呼了自己名字,便惊得圆睁双眼,死死地盯着女子腰间悬着的琉璃玉佩。 大骂道:“好你个大胆贼人!竟然窃取我褚家传家之物!”话音刚落,她便如被激怒的老虎一般,裹挟着凌厉劲风,伸手抓向沈初初腰间。 沈初初反应极快,内力快速集中掌内,快速了当地打落了褚嫣儿伸来的手。 “啊!”褚嫣儿吃痛一叫,手掌被打得生疼。再抬眼看向沈初初时,眼中除了震惊心中更是愤怒不已。方才那一幕,岂不是尽数落入了身后那些家卫眼中去了?岂不是被他们看了笑话去? “你……你竟然敢打我!”褚嫣儿捂着手,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从小到大,除了长兄,何曾有人敢打她? 背着师弟,沈初初不想有大幅动作,师弟尸身本已刀痕满身,她绝不能让自己最疼爱的师弟再受到一丝颠簸和伤害。 心思电转间,沈初初毫不犹豫后退一步,左手向后牢牢护着竹筐,目光锁定着褚嫣儿,怕她再次出手。 褚嫣儿看到她这般,羞愤交加,随即大声喊道:“来人!此人身份不明,身携我二哥贴身之物,实乃可疑!给我拿下!” 听到自家小姐发令,褚嫣儿身后的家卫们怎敢不从?刀剑瞬间出鞘,森冷的寒光连成一片,如潮水般向沈初初扑来。 无奈地摇摇头,沈初初暗中催动内力,一股柔韧的劲力往后背而去,如同柔软的衬垫,稳稳地护住竹筐。她眼神沉静如水,已然做好只守不攻,硬扛这波潮水的准备。 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道低沉浑厚的喝令,如同闷雷般滚过庭院,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让人不禁为之一震。 声音的源头处,一个身影自府门内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来人身材高大,步履沉缓,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发出低沉而清晰的回响。这响声直接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鼓之上,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威压。 随着他的出现,方才还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府门前,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风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褚嫣儿猛然回头,脸上的怒容顷刻间便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委屈与娇嗔的神情:“大哥,你怎么出来了嘛?这点小事儿嫣儿能处理好。” 褚墨的目光落在妹妹脸上,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这丫头被宠得太过,性格不知是随了谁,骄纵的脾气是愈发厉害了。想必也是自己常年在外,对家中疏于管教,被家里的奴仆宠坏了吧。 “来者是客,嫣儿休得任性。” 沈初初打量着眼前这位高大的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身量极高,挺拔如松,脸庞轮廓分明犹如刀削斧凿,剑眉微蹙。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人心。高挺的鼻梁下,嘴唇轻抿,吐字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这般威严,加上褚嫣儿那声带着依赖的“大哥”,此人便是褚家大哥褚墨无疑。上山前她便听闻,褚家长子才武双全,十岁的年纪便能上场杀敌,智勇双全。 “不知褚伯伯仙逝,沈初初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海涵。” 褚墨看着面前躬身作揖赔罪的女子,只见女子眼神清亮,如山涧初融的雪水,澄澈见底,全然不似寻常女子见他时或羞怯或刻意的模样。 她脸上沾着尘土,却掩不住那份灵秀。眉如远山含黛,又如那柳叶弯弯,即便此刻微蹙着,也自有一股清丽。身躯娇小,却背了一个与自己体型相比犹如庞然大物的竹筐。 褚墨眸光微沉,略微沉思。不知父亲仙逝?大周人谁人不知?她既叫父亲“伯父”,想必是有些渊源的人家。 心中疑虑刚起,他目光一凝,精准锁定了女子腰间那块流光溢彩的琉璃玉佩。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略略抬了抬下颌,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无妨。不知沈姑娘寻先父,所为何事?” 沈初初目光飞快扫过四周,发现周围的百姓不知何时已经围拢过来。她实在不想在这人潮涌动的大街上说师弟已故的消息。师弟最是爱惜颜面,也最爱干净,如今却……她怎能让他那伤痕累累的尸身在这闹市街头、众目睽睽之下再受半分折辱? 思及此,不再犹豫,沈初初双手抱拳,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可否容进府细禀?还请将军相信初初并无恶意,玉佩之事,初初定会给将军一个交代!” 女子声音坚戗有力,褚墨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身粗布衣衫早已被刀剑割得褴褛不堪,胸口附近赫然可见早已干涸凝固的深褐色血迹,那暗沉的颜色刺得他瞳孔微缩。 这女子在来路上究竟遭遇了什么恶战? “姑娘请。” 褚墨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侧身让开府门,声音低沉。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又瞥向她身后那个巨大得离谱的竹筐,眼皮跳动,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哥...”褚嫣儿气得跺脚,对大哥的处理方式并不满。但是大哥说话向来说一不二,自己只有怒目看着女子进府。 正厅内。 褚墨负手而立,身形如山。似鹰隼般凌厉的目光紧紧地锁住沈初初,浓烈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扑向她。 “此处再无旁人。可以说了吗?” 他的视线,却无法控制地再次落向那个巨大的竹筐。那东西散发出的不祥气息,让他眼皮的跳动愈发剧烈。 “还请褚大将军屏退下人。” 褚墨闻言,微微抬手,做了个手势,于是本就不多的三五士兵便训练有素地纷纷退下,并带上了厅门。 沈初初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终于将那与她身形极不相称的沉重竹筐放了下来。然而,卸下的重负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心头的巨石反而更沉。 刚要开口,褚嫣儿便如狡兔一般,猛地从袖中抽出寒光闪闪的短剑,脱口而出道:“故弄玄虚,必有阴谋!” 由于距离太近,沈初初以为目标是自己,本能地旋身急闪。 没想到这一动,却牵动了背后和胸前勉强凝结的伤口,那如蚂蚁啃食般的痛处再次在胸口炸开,眼前霎时天旋地转,黑雾翻涌 胸口的这一剑有毒!沈初初捂着胸口,这念头在眩晕中模糊闪过。 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没想到褚嫣儿的目标竟是竹筐! 第3章 竹筐里竟是?! “我倒要看看在故弄什么玄虚!”说着,短剑闪电般迅速地接近框口。 “不可!” 沈初初肝胆俱裂,那一声嘶喊几乎破了音。什么剧痛眩晕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拧身回扑,用整个左肩迎向了那道寒光。 闷哼一声,沈初初挡在了竹筐与短剑之间,短剑已有三分之一嵌入了血肉。 褚嫣儿握着剑柄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眼前瞬间染红的衣衫和女子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整个人彻底懵了。 没想到这女子竟会如此不要命地扑上来保护那个破筐,她本意只是想吓唬吓唬,戳穿对方把戏,没想真正伤害她。 “嫣儿,放肆!”褚墨的厉喝如同惊雷,他身形快如鬼魅,瞬间欺近,一掌精准无比地劈在褚嫣儿手腕上。 “哐当!”短剑应声脱手落地。 女子左肩鲜血如泉涌般涌出,大片刺目的猩红在她早已占满尘泥的衣衫上急速泅开、蔓延。 看着女子因失血而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明明已经黯淡下去,却依旧死死撑着不肯熄灭的坚毅,一股强烈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歉意,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自己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真该好好管教一下了! 沈初初此刻却感觉不到肩上的剧痛。那一剑仿佛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一夜没合眼,在又是大量催动内力又是百斤的负重下,她的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透支到了极限。 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她再也支撑不住,脚步虚浮地踉跄着向后跌退一步。 背后一空,竹筐眼看着就要落地,沈初初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扶住,可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不听使唤。 褚墨眼疾手快,宽厚的手掌在竹筐离地仅寸余时稳稳地扶住了它,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地上。 这竹筐少说也有百斤重,不知道这女子背了多久,但从之前自己打落短剑时瞥见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有很长时间了。 肩带在白衣上已经磨出一个深深的凹槽,混合着凝固和新鲜的血痂,已经模糊成了一片。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啪嗒!” 那原本覆盖在竹筐上的竹编盖子,也滑落于地。褚墨听到盖子落地的那一声重响,心脏仿佛也被重锤狠狠地砸中,疯狂跳动的眼皮骤然停住,随即是更猛烈的不祥悸动。 “啊!!” 褚嫣儿离得最近,也是第一个看清竹筐内景象的人。 死……死人?! 褚墨被那声尖叫猛地拽回神,只看了竹筐内的景象一眼,只一眼,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冻结,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头顶,头皮瞬间炸开。他几乎是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冷气刺得肺腑生疼。 “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间溢出。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掌心内力疯狂涌动,覆盖在竹筐上。 脆弱的竹筐根本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四周的竹条如同朽木般寸寸碎裂、迸溅,瞬间,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底板。 看清露出面容的男子,褚嫣儿倒抽一口气,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将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悲痛瞬间袭来,眼底积蓄的的水汽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染湿了睫毛,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二,二哥?!”褚嫣儿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上齿深深陷入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泪水也如断了线的珠子。 褚墨的状态比她更糟,那双素来清明锐利的眼眸,眼白在看清尸身的瞬间,被无数狰狞的血丝疯狂爬满、染红。施完内力的手掌攥紧成拳,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拳头缓缓松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无法抑制的悲痛,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二弟。 男子浑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血液干涸如墨,挂在白衣上。 最致命的伤口在脖颈,血肉翻出,边缘有被水小心擦拭过的痕迹。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着,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拼尽全力嘶喊什么。 沈初初头晕目眩地看着眼前兄妹二人肝肠寸断的一幕,一直强撑的那口气,终于散了,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跌坐在地。 终于,送师弟,到家了。 褚家兄妹看清竹筐里是褚云尸身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疑问和敌意,瞬间被巨大的悲痛和恍悟冲散。 再看到褚云毫无血色但白净的脸,对比着沈初初那张布满尘土、血污和深深疲惫的脸,便知道褚云的脸是女子细心擦拭过的,兄妹二人心中更是涌起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深深的愧疚。 “我···”褚嫣儿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下意识就想上前扶起还跌坐在地上的沈初初,可手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指尖微微蜷缩,带着无措和浓烈的羞惭。 她之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刺伤人家……她心里一定恨死自己了! 但她可是把二哥带回家的恩人! 褚嫣儿性子本就爱憎分明,她一咬牙,不管不顾地伸手,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小心翼翼地扶住沈初初的胳膊,将她搀扶起来:“对……对不住!我之前看你腰间挂着二哥从不离身的琉璃佩,就……就以为是……”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被扶到椅子上坐下后,沈初初深呼一口气,瑶瑶头道,“嫣儿妹妹无需挂怀。”说着便摩挲着垂落在腿上的那块温润琉璃玉佩。 “这玉佩是云儿下山前,亲手交给我的。”沈初初的声音很轻,带着陷入回忆的恍惚。 “他让我下山后,一定去褚府给大哥和三妹报个平安信,说自己两年后便会下山,到时候···” 沈初初声音骤然哽咽着,想起那时候师弟意气风发地对自己说,“等云儿学成归来下山,到时候就能同大哥和三妹团聚了!到时候帮大哥上战场杀敌,分担军务,还要教三妹习武,让她也当个巾帼英雄!” 师弟那明亮带笑的眼睛,那充满憧憬的声音,仿佛就在眼前耳畔。 沈初初被伤痛和疲惫侵蚀得昏沉的脑袋一阵恍惚,眼神迷离涣散,下意识地抬起手,朝着那片虚无的光影探去,想要把师弟抱在怀中,像小时候那般。 可定焦看到躺在地上的冰冷尸体后,沈初初才回过神来,指尖的微光瞬间破碎。 那个整日跟在自己身后师姐师姐叫着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褚墨见女子有些神色恍惚,似已神智不清,剑眉微蹙,当即起身扣住沈初初的手腕探查。 指下脉象诡异难辨,时而如群鱼般急促跳跃,时而又似沉入深潭,凝滞不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滞与躁动,仿佛有剧毒暗藏其中,在血脉深处无声地沸腾、叫嚣。 修长的手指轻搭在沈初初手腕上,感受着那异常的脉象,褚墨的眉头越锁越紧。 “你中毒了。”他开口,嗓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初初抽回手,气息依旧急促不稳,艰难吐字:“是,胸前这一剑···”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受此重创?云儿他···” 提到褚云,褚墨声音初逐渐嘶哑,纵然极力克制,但只要目光触及地上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时,眼底的沉痛与汹涌的恨意几乎要撕裂强装的平静。 “师弟送我下山,在途中我们遭遇了杀手。” 沈初初疲累地闭上了眼眸,睫毛微微颤抖,耳畔仿佛再次被那夺命的金戈交鸣、利刃破空之声充斥。 “我不知道他们受何人指使,但是目标明显是我。师弟,是被我所累。” 话音未落,一滴滚烫的泪珠沿着女子苍白冰冷的面颊无声滑落。她嘴唇颤抖着,痛苦的神情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狠狠贯穿。 下颌忽然被一只微凉有力的手擒住,迫使她张开嘴,下一瞬,一粒带着清苦药香的丹丸被不容抗拒地送入她口中。 沈初初沈初初茫然地睁开泪眼,正对上褚墨紧锁的眉头。烛火摇曳的光影落在他深邃的眸底,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竟让她恍惚间捕捉到了一丝错觉般的疼惜。 一定是自己失血过多,神思昏聩了。沈初初脑袋沉沉地想道。 “这是清毒丸,能够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毒素。明日,我便去请许神医。” 褚墨收回擒住她下巴的手,指尖残留的温软触感似有若无,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那悄然攀升的温度。 沈初初吃下药丸后一股清冽之意如寒泉般自丹田升起,晕眩感被驱散了大半,神思随之也清明了几分。 “但是这些杀手不像是中原人。” 打斗的场景不断在脑中闪回着,“为首之人卷发齐肩,背着巨刀,虽覆面,但是瞳孔却是暗沉的幽绿色,鼻梁极高,辨不清是突厥还是柔然人···抑或是其他部族···” 褚墨目光沉沉落在她胸前那处狰狞的剑伤上,“你说首领男子携带大刀,那你这胸前的剑伤又是从何而来?” 第4章 养伤 沈初初下意识地抚上伤口,“当时腹背受敌,来人不下五百精锐,皆是死士。打得正胶着,我只听得云儿大叫了一声师姐后我便胸后受剑。也···也看着云儿他···” 极力想平复情绪,沈初初拳头握紧,纤细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仿佛再次陷入那一刻的恐惧与绝望。 “云儿他···便被割喉···” 沈初初声音已然嘶哑。 话一出,三人皆沉默了,只有褚嫣儿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大哥!”褚嫣儿猛地抬起头,红肿的双眼死死盯着褚墨,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我们一定要为二哥报仇!一定要!” 想起上次见二哥还是在几个月前,二哥受师傅所托下山办事,顺道回了一趟褚府。 彼时大哥尚在边关未归,二哥怕她独自在府中烦闷,便特意带着她一同出门。路上,二哥兴致勃勃地同她说着山上的趣事,也互通了近况。他眼底漾着光,告诉她,再过两个月,他最是敬仰的师姐便要学成下山了。 “到时候啊,”二哥弯着嘴角,笑容温暖又带着点少年气的促狭,“嫣儿你可得多去找找你初初师姐。她在山上待了整整十年,山下的事怕是生疏得很,你带她好好逛逛,熟悉熟悉咱们大周的风物……” “想必你就是初初师姐吧。”褚嫣儿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想起了当时二哥弯着嘴角告诉自己的名字。 沈初初。 “嗯。”沈初初看着眼前这张与褚云有五六分相似的稚嫩脸庞,心头又是一酸。 “嫣儿妹妹,第一眼见你我便知晓你是云儿常念叨的那个最让他操心、又最让他疼爱的三妹了。”带着几分熟悉调侃的语气,像极了二哥平日说她时的口吻。 褚嫣儿心头一颤,破涕为笑,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轻声问:“那我以后能叫你初初姐姐吗?” 望着少女那双哭过之后更显清澈、此刻又带着点羞怯撒娇意味的眼睛,那神态,那微抿的唇角,简直与褚云如出一辙。 沈初初又红了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褚将军。”沈初初目光转向褚墨,见那男子神情专注地凝视着自己,她不顾肩上钻心的疼痛,勉强抱拳行礼:“容请初初叨扰贵府两日,等我养伤两日便回沈府。” 没有说回家,而是回沈府。 这微妙的措辞差异,褚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眸色微深,却并未追问,只是沉声道:“沈姑娘安心住下便是。你于褚府有恩,亦是云儿的师姐,何来叨扰?待你伤愈,若有其他打算,再从长计议不迟。” 沈初初并未推拒,此刻绝非回沈府的良机。 府中那位赵姨娘和她所出的庶出女儿,此刻怕是正暗自欢喜。方才叙述遇袭经过时,她刻意隐去了下山前遭人下药一节,眼下证据全无,需要时间慢慢调查。 “嫣儿,沈姑娘就暂居紫竹苑,目前就由你照顾。”褚墨转向自家妹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待褚嫣儿应下,他便转身大步离去。不一会儿,便亲自端着一大盆清水回来。盆内水波微晃,倒映着烛光,也映着他紧绷如刀削般的侧脸。 “大哥···”褚嫣儿看着兄长手中的水盆,瞬间明白他的意图,刚止住的泪水又迅速蓄满眼眶。 二哥的遗容目前只有脸和脖子上的致命处有过清理,周身仍布满干涸的血污与尘土,一身白衣也快要看不出原本颜色。 褚墨将水盆轻轻放在褚云冰冷的尸身旁,取过洁白的布巾浸入水中。 “嫣儿,扶沈姑娘下去歇息。”他的声音低沉压抑,“此处有我。出去后吩咐家卫,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擦拭的动作顿了顿,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碾碎的疲惫,“后日,后日便下葬吧。今夜我清理完暂时委屈二弟呆在冰窖。” 在沈初初和褚嫣儿看不到的眼睛里,几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意志的束缚,在褚墨深陷的眼窝中剧烈地打着转,几欲夺眶而出。 他克制着,硬生生将那汹涌的悲怆逼退回去。他是撑起这偌大将军府的顶梁柱,脆弱是他此刻最奢侈也最不该有的东西。 沈初初一落床就接近于昏迷似的沉睡了过去,褚嫣儿不敢怠慢,亲自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用温热的清水,极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发间沾染的尘土和干涸血渍,又小心翼翼地替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寝衣。 待一切收拾妥当,褚嫣儿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不由得惊叹,这莫不是自己见过的最美女子了。 先前泥污血痕掩盖,饶是从五官便知道有副好面庞,却不想洗净之后,这脸庞竟似拂去尘土的稀世明珠,光华灼灼。 她的眉目如画,脸庞如同白玉般无暇,微蹙的眉心揭示女子在睡梦似乎并不安稳,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栖息的蝶翼,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朱唇轻启,侧耳细听,依稀能辨出那破碎呓语中反复纠缠的两个字。 云儿。 许神医匆匆赶来诊脉时,沈初初依旧深陷在无边的昏睡之中,对外界毫无所觉。 “如何?”诊完脉,褚嫣儿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许神医引至正厅,想要知道沈初初的身体状况。 她和大哥褚墨约定好诊完脉后需立刻带神医去见他。 “这位姑娘身中数刀,但并不致命···”许神医踌躇着斟酌语句,似还在思考着什么一般。 “胸口的剑伤乃是致命伤,从背后一剑穿透前胸,并且剑身应是抹了蚀骨毒。” 他抬眼看向神色骤变的褚家兄妹,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中毒者伤口会如蚂蚁啃食般剧痛,且伴有眩晕,神智昏聩之症。待毒液渗透到骨髓,便是刮骨钢刀寸寸凌迟之苦,直至骨销髓毁而亡,此痛非人所能忍,往往等不到毒入骨髓,便已不堪折磨,自求了断。” 许神医越说眉头皱的越紧,褚家兄妹听闻后眼中俱是难以置信的骇然。 何等阴毒的手段!竟不知大周还有这等毒药! 许神医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说道:“只是老夫没想明白的是,这剑锋穿胸而过,理应是立时毙命之伤,而且从剑伤来看,分明已不止一日,按常理,那蚀骨之毒早该侵入骨髓。” 许神医深思,浑浊的眼眸骤然间亮起一丝锐光,“而且老夫在探查脉象时,还发现这位姑娘体内还残留了部分散功丸的痕迹。” “散功丸?!好一个赶尽杀绝,当真是不留半分余地。”褚墨本就凌厉的眼神泛起寒霜。 幕后之人,竟是布下了双重杀局。先不知用什么手段令沈初初服下散功丸,再趁其力竭之际,用淬毒利刃穿透后背胸腔。 “此女能活到今日,实乃大幸啊。”许神医喟然长叹。 “老夫这就回去拟一张方子。按照方子按时服用,虽说无法彻底清毒,但可暂保毒性不再蔓延发作。” “那如何才能彻底解毒呢?”褚嫣儿心急如焚,追问道。 “要想彻底清除体内的毒素,非专解此毒的解药不可。只是···”许神医微微一顿,声音带着沉重的忧虑,“此毒诡谲,绝非中原之物,那解药在中原怕是更加难寻。不过老夫定当穷尽毕生所学,钻研克制之法,绝不让此等阴毒之物,再祸害我大周子民。” 许神医话说的坚锵有力,作为医者,济世便是自己的医德所在。 褚墨吩咐家卫把许神医送走后,取来军中常备的几样上好的金创药和生肌膏,让褚嫣儿拿给沈初初。 其中赫然包括一个莹白如玉的小瓷瓶,褚嫣儿一眼便认出那是皇上赏赐的无痕玉露膏。 眼波流转,褚嫣儿带着促狭的笑意揶揄道:“大哥,从前嫣儿擦破了手,求了你好久你都不肯把这药膏给人家,如今倒是大方啦?” 褚墨淡淡瞥了自家妹妹一眼,无奈道:“她是云儿的师姐,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紫竹苑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女儿家总归是在乎身上不留痕的,若留了疤,怕是要难过许久。”话语间是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关心。 褚嫣儿闻言,想起昨夜给沈初初更衣时,自己确实也被她那身上的一道道疤痕给吓了一跳。 这些伤疤就如没有生长规律的藤蔓一般,附着在她身体上,全是新伤,且血肉翻出,触目惊心,一看便是在打斗中产生的。 最严重的便是胸口的那一剑,手掌般大小的疤痕在犹如羊脂白玉般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残酷而突兀。 “放心吧大哥,嫣儿会好好照顾初初姐姐的。”女子明媚地笑着,跟大哥保证道。 褚墨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沉重:“明日便是云儿下葬的日子,我已传出褚家二公子不幸罹难的消息。届时,府中必定宾客云集,会有很多朝中之人来往。嫣儿,你需谨言慎行,万不可再如初见沈姑娘时那般。” 嫣儿想起自己对沈初初的误解和刁难,脸颊微热,有些赧然地垂下头,撇了眼哥哥嘟囔着说道,“嫣儿知道了···” 沈初初自昏沉中醒来,窗外天色依旧一片混沌的灰暗。她不知已昏睡多久,只觉浑身酸软无力。 强撑着坐起身,发现身上已换了洁净柔软的寝衣,各处伤口传来阵阵清凉之意,痛楚大为缓解,显然是有人悉心照料,已为她上过药了。 她缓缓下床,推开房门,目之所及,整个褚府已化作一片缟素,廊柱、门楣、处处悬挂着刺眼的白,来往的家卫仆从皆身着素白麻衣,步履匆匆,面容悲戚。 沈初初随手招来门边侍立的一名婢女询问,才知晓自己已经昏睡一天,明日便是师弟的下葬之日。 沈初初沉思,不知沈府那边是否知晓自己竟然未死?不知还在北疆的父亲听到自己的死讯又会如何?思绪纷乱,扶住门框的手已不自觉发力,青筋狰狞地浮现在苍白的手背上。 第5章 “初见” 沈府,听风苑。 暖阁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因兴奋而容光焕发的脸。菜肴美酒精致地摆满桌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欢愉。 “娘亲只管放宽心,”沈燕执起青玉酒壶,为母亲赵玉婉斟满一杯窖藏琼浆,红唇勾起,“那一剑,女儿可是亲手刺入,绝无半分生机。” 沈燕正给自己的母亲赵玉婉嬉笑着讲自己是怎么把沈初初一剑穿胸给刺死的。两人举杯庆祝,欢欣雀跃在彼此双眸中跳动。 赵玉婉闻言,脸上因酒意泛起的红晕更深了几分,衬得她保养得宜的面容竟有几分少女般的娇艳,那双淬了毒的眼睛中满是得意。 她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喉间发出满足的叹息,笑声令人心寒:“好!好!死得好!如今这沈府上下,可就只剩下我的燕儿了!庶出又如何?那嫡出的贱丫头,如今还不是化作了一捧黄土?拿什么跟你比?” 杯盏相碰,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赵玉婉只觉得多年来淤积在胸口的恶气终于吐了出来,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她自豪啊!她畅快啊!熬了这么多年,弄死了那个占着正妻之位的贱人,如今又亲手送那贱人唯一的血脉下去陪她。等来日地府相见,那贱人怕是要对自己感恩戴德呢。 “燕儿!” 赵玉婉一把抓住女儿的手,眼中燃烧着贪婪与野心的火焰。 “从今往后,你就是沈大将军府唯一的、名正言顺的嫡女。你爹爹的赫赫战功,他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将是你的。等议亲之时,满京城的勋贵子弟任你挑选,谁还敢提什么庶出嫡出?你就是沈府的金枝玉叶。唯一的嫡小姐!”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凤冠霞帔的未来,辛辣的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喉咙,烧灼着理智,也点燃了更疯狂的**。 沈燕被母亲描绘的前景深深蛊惑,是啊,沈初初那个绊脚石终于彻底消失了,从此以后,她沈燕就是沈府唯一的明珠。 那些年费尽心机营造的假象,也让府外那些百姓都以为她才是真正的嫡长女不是吗? 那沈初初十岁后便一直被禁足于府中,后就被送上清风山,七年未归,这七年来更是一次都没回来过,在周围人眼里,沈燕才是那个常出入沈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沈大姑娘”,真正的沈府嫡女。 想到此处,沈燕恶意地勾起嘴角。 她等不及了。沈初初拥有过、或本该拥有的一切,她都要死死攥在手里。 次日天刚蒙蒙亮,褚府上下已一片肃穆仓惶。 素白的灯笼在微凉的晨风中轻晃,仆从们脚步匆匆,一张张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悲恸,大家都不敢相信今日是二公子下葬之日。 两个月前还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棺木中,那曾经眉目清朗、笑容如暖阳的少年,嘴角那对讨喜的梨涡和俏皮的虎牙,再也不会鲜活地对他们绽开了。 府邸深处,连风都带着呜咽。 沈初初一身通白孝衣,她要送送她的小云儿。 那个上山后就黏在她身边,总是挺着胸膛说“没人能欺负初初师姐”的少年,此刻安静地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褚云只比她小一岁,却晚两年拜入清风山。初来时满眼新奇,丝毫没有名将之弟的架子,对她这个干杂活的师姐,反倒格外敬重。 知晓她年长又早入门,那声清亮的“初初师姐”,一唤便是五年。 有人刁难她扫地时,是他第一个站出来。褚府二公子的身份,自然无人敢惹。她却从未问过,只当他是个坦荡的同门师弟。 后来她被师尊收为关门弟子,交集少了,但每月后山相见雷打不动。分享趣事,切磋心得。 沈初初平时练功累了也还会去扫地,但只要她被欺负,仍会本能地挡在她身前。 即便那时她的修为早已远超于他,少年依旧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没人能欺负初初师姐!” 这声音仿佛还在山间回响。 指尖触上冰冷的棺椁,往日碎片汹涌地撞击着沈初初的脑海。 一定要找出那些凶手!找出幕后指使之人为师弟报仇! 褚墨踏入灵堂,一眼便撞进那双缀了冰、燃着恨的眼眸。 她一身素白孝衣,额缠黑带,与前日那个浑身污泥、狼狈不堪的身影判若两人。 庭院里吊唁者络绎不绝,人人面色沉重,节哀声不断。 褚墨将翻涌的痛意死死咽下。昨夜亲手为阿弟整理遗容时的那份绝望,无人能懂,亦无人可诉。 对着每一位宾客,他都深深揖礼,姿态恭敬而疏离。 这些人里,多少是冲着“褚墨”二字来的,他心知肚明。 褚墨今已成朝中新贵,因其父褚老将军戍边北疆,战殁沙场,便由他接过重任。三载光阴,平定北疆,用兵如神的名号响彻朝野。 就在不久前,借着新任宰相李献闻精心谋划的东风,褚墨乘胜出击,重创柔然。更与突厥缔结边界契约,割让柔然部分城池以换取和平。 捷报抵京,圣心大悦,赐封镇国大将军,赏黄金万两,亲题“镇国将军府”牌匾。褚老将军亦追封忠国公,以彰功勋。 而一手促成此局的新任宰相李献闻,亦借此功业,彻底坐稳了相位,要知道,在此之前,朝野上下质疑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看着不过弱冠之龄的玉面书生,凭什么能手握大周政权?怕不是徒有其表? 但痛击柔然,与突厥定下边界合约一事没过几日便传遍了整个大周,所有的质疑都化作了惊叹与敬畏。 看似文弱的书生宰相,竟有翻云覆雨之能,一举结束了北疆数十年的战火纷飞。 百姓们固然传颂着大将军褚墨的赫赫战功,但在饱受战乱之苦的北疆百姓心中,李献闻才是那个带来和平的“活菩萨”。北疆的普通百姓再也承受不住连年战争带来的颗粒无收,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南下背井离乡了。 然而,对于褚墨来说,这一切的功名犒赏都是徒劳,他只是想完成父亲未竟的遗志,守护大周的疆土安宁。 大周安定了,他远在京城、无忧无虑的二弟和小妹,才能继续他们平静安稳的日子。这累累功勋,这泼天富贵,何曾是他所求?护住身后那万家灯火,护住他挚爱的弟弟妹妹才是他心中唯一的执念。 而现在二弟的惨死无异于在他胸口插了一把刀,团聚的念想破灭,还不知刺客是谁,但是有一点肯定的是自己绝不会放过他们!他要用这些刺客的血献祭二弟,为他复仇! 念及此,思绪便被家卫急促的通报声打断: “大将军,宰相李大人到访!” 刚欲起身相迎,庭院门外已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恭维声浪。 抬眼望去,只见一行人影簇拥着一位素衣男子,正缓步而来。 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正是当朝宰辅,李献闻。 来人只穿了一身毫无纹饰的素白常服,身姿挺拔如修竹,步履从容,仪态端方,举手投足间是世家精心教养出的贵气风范,温润清雅,如清风拂过山涧明月。任谁看了,都只道是位光风霁月的翩翩贵公子,哪里能联想到半分战场上的杀伐决断? 然而,褚墨的目光却如鹰般锐利,瞬间穿透了那层温润的假象。 李献闻的容貌无疑是极盛的,剑眉星目,鼻梁如削,薄唇线条优美,组合成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尤其是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仿佛盛着细碎的星辰,璀璨惑人。 他的肤色是近乎冷白,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日光下几乎不见一丝瑕疵。 墨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唯余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耳侧,更衬得那面容精致得不似真人,倒像是名家笔下一笔一划精心勾勒出的工笔画。 此刻,他唇角噙着一抹极淡、极浅的笑意,那笑容恰到好处,温煦无害,让簇拥在他身旁的官员们错以为此人是平易近人的。 可褚墨的心底,却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太清楚这笑容背后是什么了。 这副足以欺骗世人的绝色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怎样冷硬、精于算计、甚至可以说是狠戾的心肠。 那温润如玉的表象,不过是猛虎捕猎前最完美的伪装,用无害的猫咪假面诱使猎物放松警惕,再给予致命一击。 “见过献闻兄。” 褚墨依礼躬身,姿态恭敬。毕竟,眼前这位年轻的宰辅,权柄犹在他这镇国大将军之上。 “墨兄不必多礼。” 李献闻唇角噙着那惯常的温雅笑意,随意一摆手,身后侍从便如无声屏障,将那些还想凑近攀附的人隔绝开来。 两人步入正厅。 李献闻的目光在触及窗边一道素白身影时,骤然凝滞。 那身姿清瘦颀长,裹在素净的白衣里,宛如一株带着晨露的修竹。这身影,他曾在清风山的云雾缭绕间,在无数个悄然注视的角落里,看过千百遍。 沈初初也早已留意到褚墨引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进来,那人屏退随从的举动更显身份贵重,似有要事相商。她无意打扰,见他们入内,便欲起身告辞。 “姑娘” 李献闻下意识地开口,声音竟比平时低沉了一丝。 当那女子闻声转回脸庞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似乎漏跳了一拍。 这张脸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线条愈发精致秀雅,眉宇间沉淀着坚韧与沉静,不再是当年宫墙下那个拽着他衣袖、满眼依赖的稚气女童。她长大了,像精心雕琢过的璞玉,散发着独特而清冷的光华。 是她,是她的初初。 那个在所有人眼中,包括她自己,都以为早已葬身于东宫那场滔天大火里的“太子哥哥”,此刻正站在她面前,她却浑然不知。 那年他假死脱身,她的“太子哥哥”便成了她心底的一道伤疤,一个已逝的故人。 他记得,当他终于寻到线索,匆匆赶回清风山时,却得知她早已拜入师尊门下,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小师妹。 六年来,他无数次以探望师尊为名回到清风山。师尊那洞悉一切、带着调侃的目光,他心知肚明,却甘之如饴。 他躲在暗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她。看她从那个提着半桶水都摇摇晃晃、咬着唇倔强坚持的小丫头,一点点蜕变,变成肩膀能稳稳地扛起四桶水的坚强少女,而且步伐越来越稳,眼神越来越亮。 那咬着牙不服输的侧脸,那一点一滴从尘埃里挣扎着绽放的光芒,都让他移不开眼。 她的一路成长,伴随着他心底的怜惜,不,不仅是怜惜,或许比那更深。 从懵懂打杂的少女,到如今身负高强武艺的女郎,这条路,是她用汗水和倔强,一步步丈量出来的。 只是,时光飞逝,上次远远地看着她刻苦练功,汗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的样子,竟已是三年前。 那时他清晨拜别师尊,并告诉他自己即将远赴北疆与突厥周旋。临行前,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竹林里那个近乎自虐般疯狂锤炼自己的身影上。 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眼前,近在咫尺,带着全然陌生的审视目光。 沈初初被这声呼唤和对方过于专注的凝视弄得有些莫名。她微微蹙眉,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气度尊贵的陌生男子。 李献闻猛地回神,遏制住心中翻涌的骇浪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句称呼。 他迅速敛去眼底深处的波澜,换上恰到好处的悲悯与庄重,拱手垂首,姿态无可挑剔:“姑娘请节哀。” 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 沈初初听到这句话,抬眸,目光平静地掠过对方那张极其俊美却全然陌生的脸庞。随即也做回礼地拱了拱手。 礼毕,她不再多言,甚至未再看他一眼,转身,素白的衣群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径直离去。 李献闻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他注视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嘴角那抹温雅的笑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缓缓加深,最终化作一个极深、极玩味的弧度,眼底深处闪烁着猎人发现心仪猎物时才有的、带着势在必得光芒的兴味。 被无视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 初初,看来我未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