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骨醉》 第244章 唤我夫君可好 萧御霆于翌日晚上回来。 他匆匆来看了眼柳云容和虎崽,又马不停蹄赶去外头商议要事,盘剥局势。 几位将领围着沙盘直到深夜。 柳云容睡得迷迷糊糊,倏然感觉背后一热,她也没有惊慌,淡然地睁开眼睛,转身抱住他。 “主帅回来了,可要用些吃的?” “你就这般没防备心,万一我是坏人呢?”萧御霆身上还带着尘土的气息,他刮了刮柳云容的鼻尖,挑刺。 柳云容哼唧一声。 “谁敢进主帅营帐啊,还不等靠近就被韩枫他们逮住了。主帅教出来的部下,怎会允许如此粗陋的错误出现?”她明明是夸韩枫守卫得当,偏偏要把萧御霆也带上夸赞一顿。 自打他们二人敞开心扉后,柳云容就鲜少拍他的马屁了。萧御霆许久没有这样的待遇,猛地感受了一下还觉得挺新奇。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 柳云容在暗中翻了个眼白。 她也睡不着了,起身打了盆热水给萧御霆擦身,泡脚。 萧御霆盯着她的脸:“嗯,这几日吃的多了些,脸圆了。” 柳云容一时竟猜不出他是夸自己胃口好,还是损自己胖了。 “有这么多人伺候着,又有两位乳母帮我带孩子,自然是心宽体胖。主帅,您这次回来能休息几日?再有不到十日就过年了,也不知这个年要怎么过。” 萧御霆沉默了一瞬。 “活着,就是我们最好的新年礼物。” 柳云容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在军营里住了几日,常常能见到这些奔忙的士兵。士兵们岁数都不大,有的仿佛只有十三四岁,身子都没长好呢,每日也要提着与自己体重相当的兵器,操练,巡逻。 等战时发生,他们便要英勇地冲锋陷阵。 此次端王来势汹汹,他们面临的即将是一场鏖战,也许会是大燕开国以来最大的内战。 “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打胜仗,让萧家军,让跟着你的这些战士们都升官加爵,奔个好前程。”柳云容搂着萧御霆的后腰,闷声说。 她没有一味地诉说萧御霆的辛苦,也没有唠叨‘我只要你平安就好’云云。 萧御霆是主帅,他是要打胜仗的。 不光他要赢,他的士兵们也要赢,大家都要为更好的前途而厮杀。 柳云容也对他充满信心。 闻言,萧御霆转身将她整个拥入怀中,紧紧抱着,允诺:“嗯,我一定会的。” “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发,这一走,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了。等这一仗打完我们就要拔营,往更南边去。” 柳云容渐渐习惯了他的奔波,闻言也只有点头应是的份。 她是担心,但萧御霆有自己的使命。 柳云容搂着他不肯松手。 忽然,男人身子紧了紧,似乎有些紧张,有话想说。 “容儿,唤我夫君可好?待大事落定那日,我便会娉你为妻。”男人神色温柔。 他指尖轻颤,垂眸时睫毛也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柳云容猛地站了起来。 “……我。”她说不出话来,眼底有感动和震惊。 她很局促。 “我有些渴了,想喝口茶。” 二人又从床上起来,端坐在椅子上。 萧御霆勾唇轻笑,起身给她沏了杯茶。 柳云容还光着脚丫,她慌忙去拿茶盏,却被烫的缩了手,更显得她局促不安,毛手毛脚。 哎!怎么这般没深沉! 柳云容在心里哀嚎。 好在萧御霆没有笑出声,一脸平和地看着她,还不忘帮她把两只鞋子穿上。 “晾晾再喝。” “嗯。” 青瓷盏里的普洱氤氲着热气,袅袅掠过柳云容如玉的侧脸,将她粉雕玉琢的容颜蒸得愈发柔和。 生产后,柳云容五官的艳丽化了三分温柔出来,不那么凌厉,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茶终于凉了几分。 柳云容轻轻啄了一口,没想到还被自己呛着了。 “咳咳咳!”见她被茶水呛得轻咳,萧御霆伸手欲抚她后背,中途却悬在半空,只低低笑出声:“仔细烫着,我方才就说要晾一晾。” 指腹不经意擦过她耳畔,动作却比拈起一片雪还要轻。 柳云容眼底闪耀着粼粼波光。 “好端端的,主帅怎么提起这事。” “不是突发奇想,我早有此意。从前我的婚事不由自己,如今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要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萧御霆揉了揉柳云容的头顶,毛茸茸的触感让他心里升温。 柳云容很讶异,因为萧御霆从没跟她说过这个打算。 “您刚丧妻,按照大燕律令,三年不能娶妻。”柳云容轻声道,睫毛颤得像沾了晨露的蝶翼。 萧御霆语气淡淡:“没人能管我。这桩婚事究竟是如何结成的,宫中,陈家,心中都明白得很。她将我的人生,将我的兄长,将我的家都搅和成这个样子,我从未把她当成过我的妻。” 萧御霆说着,停顿了一下,问:“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可这都是我真实的想法,我并不打算让自己为了这所谓的‘道德’去做不想做的事。从前我也说过,若她不找事,安稳度日,长乐侯府会给她养老。若是想和离便更好,我不会叫她难堪,可她偏不肯。” “容儿,我只能做到这样了,我不是圣人,我不想被人逼迫,也不想跟自己讨厌的人以夫妻的名义面对众人。她死了,我松了口气。她与靖安公主一同设计陷害白氏女,把兄长耍得团团转,我不可能再对她起半分善念。” 柳云容轻轻摇头。 “我怎会觉得主帅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我只是没想到,您真的想娶我为妻。现在您正妻的位置空着,还没等回盛京呢,独孤汐月就惦记上了您正妻的位置,等回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柳云容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做他的正妻,而是他们在现实跟前,常常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年皇帝可以把陈秀滢塞给他,日后说不定又要塞什么人给他。 利益之外,才是柳云容的生存空间。 第245章 除夕 现实是一方面,感情是另一方面。 王老夫人去麓山寺参加法会之前曾经允诺她,等萧御霆回来便将她扶成正妻。 柳云容很感激,心里却有些飘忽不定。 她有些矫情,总想着这事不是萧御霆自己提出来的,怕他不是心甘情愿的。 柳云容知道,萧御霆这个人十分自我,且爱恨分明。他现在是喜欢自己,可日后呢?哪有男人的心这般坚韧的。 她怕萧御霆是因为无奈和不好意思,才会答应王老夫人将她扶为正妻。 这样的想法的确太矫情了,她当时这么想着,很快就反驳了自己。 什么真心不真心的,只有坐上正妻之位,她才能名正言顺的保护自己和孩子,而不是看着男人的脸色,依附男人的喜爱过活。 可今日,萧御霆竟然主动提出这件事。 那么在感情这一方面,她没什么好游移的了。 柳云容心中震颤,又激动又窝心,鼻子一酸就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萧御霆有些手忙脚乱:“别哭啊。” “我临走前与皇上谈过,此次完战,我便要扶你为妻,再不与其他家族联姻,皇上答应了。” 柳云容更加震惊了! “这样的事,您怎么还去找皇上说?”皇上该以为他是个被女人耍得团团转的傻男人了。 萧御霆却满脸不在乎:“这有什么,我要的就是这个,那我就提出来,让他答应。” 柳云容感叹于他的坦诚和潇洒。 “还不快叫我两声夫君听听?”萧御霆又把柳云容抱着,回到了军床上。 柳云容喉间泛起酸涩,连带着鼻尖也泛起细密的红意。 “夫……夫君。”话音未落,哽咽已将尾音揉碎。 明明就是一个称谓而已,怎么会这般叫人害臊? 柳云容面红耳赤,慌忙抬手去擦眼角,却反将泪珠蹭得更散,连耳垂都跟着泛起薄粉。 “哈哈哈。”萧御霆抱着她,笑声震得她耳朵疼。 萧御霆是真的开心。 嬉闹过后,柳云容想了想,还是没提今日独孤雄闹事,只问他:“夫君,你此次外出,不带独孤将丨军?” “用不着他,他只需要在与端王对阵时露脸即可。你看他觉得烦?若是实在不喜,我随便派给他点事去干,让他离开军营。” 柳云容闷笑。 她也没客气:“那您就把他赶走吧,这人真是非常讨厌。” 萧御霆大抵也猜到了怎么回事,但是柳云容没有明着跟他讲,就证明她不想细说,能自己处理。 于是萧御霆立马吩咐下去。 明日一早,独孤雄领兵去松江布防。 布防这种工作是例行工作,虽然日常要做,但很繁琐,得从早到晚地盯着,一刻不能掉以轻心。 独孤雄就这么被打发走了。 翌日,萧御霆天不亮就起身出发,他一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起身的时候却精神抖擞。 柳云容躲在被子里装睡。 她讨厌极了分别,干脆假装睡着,不用与萧御霆道别,也就可以省些眼泪。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萧御霆离开后,她还是不争气的啜泣出声。 寒风卷着细雪掠过辕门,营帐间却飘着糯米香。 马上要过年了。 厨娘踮脚将一串红灯笼系在旗杆上,冻得通红的指尖被麻绳勒出几道红痕。 “夫人,今儿天冷,您怎么来了?”她一扭头就看见了柳云容。 “我在帐中带着闷,出来走走。你这离我近,倒也不算冷。我看你弄的这个灯笼很是精美,这才有点年味。” 厨娘蛮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我有些想家了,所以做个灯笼挂上,看着心里舒坦。” 柳云容突然想着,若是营中四处都能布置一些红彤彤的装饰就好了。 她扭头去找韩枫。 “韩副将,军营中可以弄些新年的装饰吗,可会影响军纪?”柳云容谨慎地询问,害怕坏了萧御霆的规矩。 立威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立住的,萧御霆在军中这般威严,一定是他以身作则,长年累月的谨慎,所以才有这般威信。 柳云容不愿意破坏他的经营,所以即便是这样的小事,也来找韩枫细细询问了。 韩枫看她拿的小灯笼,笑了:“自然无妨,眼看没几日就过年了,营中将士在除夕也是能吃上好酒好菜的。到时候会轮班站岗,能休息的人便会在营中休息。” “那就成了,我左右闲来无事,做些小玩意装饰一下,不坏规矩就成。” 柳云容兴冲冲地跑回去找乳母和蒲云笄了。 营中生活枯燥,她们几个听闻可以做些灯笼、窗花,都兴奋起来。 蒲云笄捏着红纸,动作有些生涩:“我不会,你们教教我吧。” 她在蒲家不受重视,这样的节日都没人理会,只能在边缘处站着,连剪窗花都用不着她。 乳母立马手把手开始教学:“你啊,要先描出来自己想要的花样……” 几个人在屋里忙着,连虎崽都兴奋地‘呀呀呀’乱叫。 柳云容给他剪了几个小老虎玩,他玩得不亦乐乎。 眨眼间到了除夕。 暮色渐浓时,整个军营已挂满了星星点点的灯笼,都是她们几个用手扎出来的,自然不会太多,主要放在军厨的营帐周围,这样就很显眼。 柳云容将写满祈愿的红绸系在营门前的老槐树上。 这些日子,有不少士兵在红绸上写下自己的祈愿和对家人的祝福,柳云容将这些绸缎都收集起来,今日便挂在了树上,愿风能将这些美好的愿望吹得更高,更远些。 寒风呼啸而过,千百条红绸猎猎作响,恍惚间像是十万旌旗在夜色中翻涌。 营中升起的炊烟裹着肉香,与远处零星的爆竹声融在一起,让这座常年肃杀的军营,有了人间烟火的温度。 柳云容站在点将台上往下看,平日肃杀的演武场摆起了长桌,士兵们将缴获的兽皮铺在地上当坐垫,有人在灶前翻动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有人举着酒坛吆喝猜拳。 她笑了笑,主帅营帐中,享受这片刻的‘孤独’。 也不知,萧御霆今晚如何过。 第246章 乳母中毒 营中能有这样的年味,已属不易。 翌日一早,众人又恢复了寻常模样,按部就班。 柳云容注意到,有七八队士兵调离了军营,向外头走去。她询问韩枫是不是萧御霆调的兵,韩枫应是。 柳云容心里挺沉重。 韩枫叫她安心,外头的战事自有萧御霆。 过了年,温度渐渐升了些,南方感觉尤其明显。 这几日风大。 朔风卷着砂砾拍打牛皮帐篷,玄色螭纹的帅旗在夜空中猎猎作响,军营内火把明灭不定,将士兵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夯土墙上,恍若鬼魅。 柳云容今日莫名觉得心慌。 她睡不着,起身看了孩子。虎崽睡得正香,乳母喝了通草汤,等虎崽醒来喝夜奶。 柳云容走到营帐外,溜达了几步。 这么晚了,士兵们竟然都没人轮休,而是全部待命。 盔甲碰撞声细碎而规律,戍卫的士兵握着长枪,目不转睛地盯着营门方向,连眼睫上落了尘土都不曾眨动。 伙房处,军厨们默不作声地往灶膛里添柴,铁锅里熬煮的麦粥咕嘟冒泡,却无人有心思闲聊。 柳云容寻了韩枫来,细细询问才得知,是萧御霆传了信回来,今夜加固鹿角拒马,重布弩车防线。 帐中将领们动作整齐划一,迅速将指令传达到各营。 “是谁在指挥?他们这般训练有素。”柳云容猜测,韩枫现在专职护着自己和虎崽,独孤雄被萧御霆边缘化处理,一定还有人可用。 韩枫感叹于她的聪慧:“是程副将,他常年辅佐主帅,十分得主帅重用。” “……竟是如此,那独孤雄呢?” 韩枫嗤笑一声:“不听话的,自然不能再用了。” 柳云容得知消息以后也很惊讶,没想到萧御霆直接启用了自己的副将,完全架空独孤雄。 原来,这军营中的权利一直紧紧握在萧御霆手中,从未旁落过。 也不知独孤雄知道后心情如何。 这自然不是她管的事了。 柳云容转了一圈,身子有些乏力,想着萧御霆的叮嘱,便乖巧地回去睡觉。 三更梆子刚响,隔壁营帐内,檀木屏风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蒲云笄听见动静,赶忙冲过去——只见乳母瘫在摇篮旁,嘴角溢出黑沫,怀中襁褓里的虎崽正攥着她沾了药汁的衣襟啼哭。 “快取银针来!”她只惊了半秒,几乎是瞬间就冷静下来。 蒲云笄扯开乳母领口,指尖点在她喉间催吐,另一只手拿着银针,针尖没入她腕间大陵穴的刹那,银白瞬间化作青黑。 另一边,本就没睡踏实的柳云容也听见了消息,披着大氅就冲过来了。 见状,柳云容吓得腿都软了! 蒲云笄冷声道:“是夹竹桃汁,竟混在催奶的通草汤里。这夹竹桃喝下一般不会吐血,但是这位乳母身子很弱,我便一直叫军厨在她的饭食中添加温补的药材,许是药材与夹竹桃相撞,才导致了她吐血。” “也好在她反应大,否则等她给小公子喂了奶后,便是二人都被毒死。” 众人后怕地倒吸一口冷气。 另一个乳母扑上前:“我命苦的弟媳……” 柳云容死死攥着虎崽的襁褓,指节泛白得几近透明,方才乳母倒地抽搐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踉跄着扶住婴儿木床,才不至于从木凳上滑下去。 扭头看见铜镜里映出自己涣散的瞳孔,那碗通草汤被乳母喝下,化为奶水,被孩子喝下去,孩子即刻就会死。 “若不是蒲大夫及时发现……”喉间泛起铁锈味,柳云容猛地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虎崽突然啼哭,她浑身剧震,忙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危险。 究竟是谁,竟敢对襁褓中的稚子下手! 蒲云笄就在一旁给乳母煎药,柳云容身心俱疲。 “此事不得声张,我们在暗,下毒的人在明。”柳云容嘱咐,乳母和蒲云笄都沉重点头。 “蒲大夫,你治好乳母的几率有几成?” “九成,这药未入心脉,我有信心。” 柳云容沉重地点点头:“那我便靠你了。” 她指尖抚过乳母昏迷前死死护住孩子的手背,那里还留着被银针刺破的伤口。 柳云容眼眶滚烫,想起往日乳母总抱着虎崽哼童谣的模样,想起她熬整夜照顾出疹的孩子,喉头哽咽得发疼。 若不是为了替自己照看孩子,她怎会无端遭此毒手? 她颤抖着抚上乳母苍白的脸,泪水滴落在那道青紫的伤痕上:“是我连累了你……” “我定为你找出凶手!” 半个时辰后,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味,蒲云笄跪在毛毡上,双手飞快地捻动银针。 乳母面色青紫如茄,喉间发出咯咯的痰响,已然陷入昏迷。 “快!取半钱血竭!”蒲云笄头也不抬,指尖如蝶翼般点在乳母的百会穴,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芒。 柳云容立马递过来。 此刻唯有以“以毒攻毒”之法,用温热的童便化开淤血,再辅以活血之药强行逼毒。 药碗递来的瞬间,乳母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黑沫。 蒲云笄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人中,另一只手捏开牙关,将药汁缓缓灌入。 豆大的汗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在粗布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挺住……” 她低声呢喃,不知是说给昏迷的乳母,还是给自己。 蒲云笄全神贯注地盯着张氏手腕处渐褪的黑紫。 良久,一声微弱的呻吟划破死寂。 乳母醒了! 蒲云笄紧绷的脊背终于松了松,望向药炉里翻滚的汤药,轻声道:“再加三钱绿豆,熬成浓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连虎崽都瞪圆了眼睛,紧紧盯着她。 乳母喝了药,又睡下,此刻已经彻底解毒。 “夫人,我有一个猜测不知道该不该说。”蒲云笄纠结了半晌,还是喊了柳云容。 柳云容道:“你说便是,不必顾虑。” “先前您叫我随韩副将去独孤小姐的营帐中搜查,我查到的那个箱子里,有提炼汁水的器具。而且那器具看样子是从前用旧了的,几个轮轴都已经松动了,通体也都生了锈。既然被丢弃在那里,就证明她一定有新的用。” 第247章 她的痴心 军医营帐。 烛火明明灭灭,独孤汐月瞪着远处主帅营帐内灯火通明,指尖抑制不住地发颤。 她头发拢起,穿着军医的衣裳,脸上抹了些碳灰,叫人看不清她的脸。 她忽然仰头大笑。 那碗混着夹竹桃汁的通草汤送过去,看来效果不错。她刚才远远地跑过去看了眼,乳母喝下了那碗汤,想必已经喂过孩子了。 现在军营中混乱的样子,比她想象中还要精彩百倍。 “柳云容,看你没了儿子,没了萧御霆的宠爱,能嚣张到几时?”她抓起案上的茶具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让心口腾起一阵战栗的快意。 想象着柳云容抱着啼哭的孩子手足无措的狼狈相,想象着那巧言令色的贱人因丧子之痛跪地求饶,独孤汐月突然按住狂跳的胸口——她竟然兴奋地心跳加速,浑身忍不住颤抖。 窗外夜色如墨,她却嫌月光太亮。 是了,独孤汐月现在伪装成军医,所以不能暴露,她得完全藏于暗处。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腥甜的味道在齿间散开,独孤汐月对着柳云容的方向呢喃:“这才只是开始……” 在独孤汐月的执念里,萧御霆与她才应当是绝配! 从前那个陈秀滢便不说了,人家毕竟是陈国公府贵女,她实在无法与之匹敌,也不能带给萧御霆比陈国公府更多的助益。 可如今陈秀滢死了。 那柳云容算什么东西! 她才是与萧御霆有感情的人。 独孤汐月陷入回忆。 从前在校场上,晚间休息时,独孤汐月总觉得萧御霆的目光会穿过操练的士兵,落在她舞枪的身影上。 长枪挽出的银花间,她刻意将招式使成女儿家的柔媚,发间金铃随着腾跃轻响,余光里瞥见那抹玄色身影顿了顿,心便忍不住颤抖。 “枪法尚可。”有一日,萧御霆路过她身旁,冷硬的嗓音惊得她险些握不住枪杆。 她仰头望向马背,却见他低头擦拭佩刀,刀锋映出她泛红的脸颊,竟鬼使神差道:“将丨军可要指点一二?” 话音未落,又怕唐突,攥着枪缨的指尖微微发白。 可萧御霆只是勒转马头,留一句“勤加练习”便扬尘而去,马蹄声却像是踏在她心尖,酥酥麻麻地痒了整夜。 她便更加觉得,萧御霆对自己有意。 直到有一日,暴雨突至,她在军械库躲雨,偏巧撞见浑身湿透的萧御霆。 他取下披风时,衣角扫过她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呼吸一滞。 见他皱眉盯着自己湿透的单衣,独孤汐月咬唇别开脸,满心期待着他的关切。 然而萧御霆只是将披风扔在她脚边,淡淡道:“莫要着凉,误了明日操练。” 可她却觉得,那声“误了”里藏着隐晦的温柔,回营帐的路上,连溅在裙角的泥点都显得可爱起来。 夜深人静时,她抱着萧御霆留下的披风蜷缩在榻上,想象着他皱眉凝视自己的模样,嘴角不受控地上扬。 那些漫不经心的对视、简短冷淡的对话,在她心底翻来覆去地嚼,竟都酿成了最甜的蜜糖,浇灌着虚妄的春梦疯长。 独孤汐月从回忆中拔出脚。 刚才看见主帅营帐里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她就兴奋。 柳云容,我看你还能嚣张几何。 …… 另一边。 乳母的情况稳定下来,柳云容立即思索缘故。 烛火在沙盘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暗影,柳云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软剑,目光扫过墙上标注的敌军部署图。 这几日,军营里凭空多出的陌生面孔,有军医,新兵…… 但这都不是柳云容操心的事,她只是扫了眼而已。 怀疑像根刺扎在她心头。 一定是新来的人中出现了问题。 “韩副将可在?”话音刚落,帐帘便被掀开,韩枫抱拳行礼的声音带着沙场历练的粗粝:“夫人唤末将何事?” 柳云容将染毒的银针推到案前,针尖的青黑在烛光下泛着冷芒:“三日内,查清营中所有新面孔。尤其……那些刻意遮掩身形、嗓音异常的人。” 她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喉间泛起一丝冷意,“还请韩副将低调查找,此人善用毒,手段狠辣,一定是有备而来的,还请务必暗中行事。” 韩枫目光一凛,瞥见银针的瞬间瞳孔微缩。 “末将遵命!只是营中士卒众多,若要彻查恐怕不容易。” “不必惊动任何人。先从军医处入手,查近半月新增的人手,再暗访伙房,看是否有人频繁出入。”她转头看向韩枫,语气加重,“记住,宁可错查百人,不可放过一人。” 韩枫领命而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营帐外。 柳云容望着夜幕中摇曳的灯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任你藏得再深,这军营里,容不得毒蛇蛰伏。 这不仅关乎虎崽的安危,更关乎萧御霆的部署。 军营中掺入毒瘤,是会酿成大祸的。 半日后,韩枫便带着消息来复命。 柳云容听他细细说完,眼底闪过暴怒。 “先盯紧她。” “是。” 是夜,柳云容佯装散步,走到了军医的营帐附近。 她盯着校场角落那个比男子纤细身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独孤汐月,自称是军医,此刻正弯腰给伤兵换药,发梢垂落的弧度却莫名带着几分柔媚。 她就是女扮男装再小心,也经不起端详。 柳云容心中有了决断,没有打草惊蛇,先回到自己的营帐。 三更梆子响过,柳云容故意打翻药罐。 便有人唤独孤汐月唤入营帐。 “夜深了,还劳烦您来一趟,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林。”独孤汐月压着嗓子。 “劳烦这位林大夫,这味白附子该如何炮制?”她递上药杵,目光却死死锁住对方喉结。 独孤汐月伸手接过时,腕间袖口滑落半寸,露出一抹未褪尽的丹蔻痕迹。 “以文火慢焙即可。”独孤汐月嗓音刻意压低,却掩不住尾音的轻颤。 柳云容突然握住她手腕,指尖抚过细嫩肌肤:“林大夫常年采药,这双手倒比闺阁小姐还白皙呢?看看你,脸晒得黢黑,手倒是白净啊。” 第248章 卸她伪装 独孤汐月心中忽地一坠! 她猛地抽回手,却被早就预料到的柳云容死死攥住,她没有防备,一趔趄险些摔倒。 这一抓不要紧,蹭掉了她手背上的煤灰,露出浅黄的肤色。独孤汐月反应很快,立即把手藏在背后。 只这一瞬,还是让柳云容看了个真真切切。 “夫人,男女有别,请你自重。”独孤汐月垂着头,咬牙切齿。 柳云容却不愿意再跟她玩游戏了。 她冷笑:“还男女有别……真以为自己的伪装毫无破绽吗?独孤汐月!” 军医营帐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独孤汐月攥着双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依旧强撑着道:“什么独孤小姐,林某听不懂,夫人失心疯了不成?” 柳云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一旁的茶水,径直泼在她脸上。黑炭灰与水融在一起,淌了她满身,同时也露出了她原本皮肤的颜色。 “独孤汐月,你还有什么可说?”柳云容怒斥。 眼下,可再装不成了。 独孤汐月早就受够了气,既然被发现,也不装了,怒视柳云容:“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云容气得笑不出来:“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将乳母张氏没喝完的那碗药拿出来,药碗重重掼在案几上,瓷片迸溅间,褐色药汁在素白绢帕上晕开狰狞的纹路,“乳母张氏喝了你制的通草汤后,当即便吐血不止!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独孤汐月心里一惊,很快又恢复从容。 她抬眼时,眉梢眼角尽是洒脱和从容:“县主,我不过是想为军营尽一份力才乔装打扮成军医的,自打进来后便恪守本分,怎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凭什么认定这就是我下的毒?整个营帐里那么多军医,谁都有可能经手。” “恪守本分?”柳云容冷笑。 “你所谓的‘本分’,就是顶着男人皮相,在军营里藏污纳垢?” “柳云容!”独孤汐月冷了脸。 柳云容这话说的太不讲情面,让独孤汐月没脸。 “怎么,只许你做,不许我说?这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柳云容起身,对账外道:“来人,拿下这个……” 她话音未落,独孤汐月脸上血色尽褪,寒光一闪,袖中软剑直取柳云容咽喉。 这一剑快若惊鸿,竟比寻常男子还要凌厉三分! 然而剑锋将触未触之际,独孤汐月忽然踉跄半步。 她瞳孔骤缩,发现浑身内力如同流沙般从指尖泄出。 “你,你……你暗算我……这是什么……我怎么浑身,浑身都没有力气……” “叫你来,我自然是早有防备。”柳云容不紧不慢地看着她缓缓倒地。 柳云容早将浸了软筋散的香丸藏在烛台底座,此刻幽幽青烟正顺着帐幔缝隙盘旋而上。 蒲云笄亲手准备的香丸,分量十足,只对习武之人有效。 “你……”独孤汐月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拼尽最后力气挥剑横扫。 柳云容侧身避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冰凉的匕首抵住咽喉:“你以为换身衣裳就能瞒天过海?乳母中毒一事,我定要讨回公道!” 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 程副将飞奔而来,目光扫过独孤汐月凌乱的装束和柳云容手中的匕首,剑眉瞬间拧成死结。 这是什么情况! 独孤汐月不是说被贼人掳走了吗,怎么会穿着男子的军装出现在这里? 但是更让程副将讶异的是,柳云容竟然擒住了她! 要知道独孤汐月的伸手可是十分矫健的,能与男子匹敌,陷阵杀敌的。 害怕事情闹大,程副将赶忙问询柳云容。 “县主,末将来迟,请问这是何意?” “程将丨军明鉴。”柳云容很客气,但手中匕首却分毫未动,“独孤汐月女扮男装混入军营,更用掺了夹竹桃汁的汤药谋害我儿和乳母。证据确凿,望将丨军秉公处置!” 闻言,程副将倒吸一口冷气。 独孤汐月疯了,竟敢谋害萧御霆的独子! 程副将如今是统领整个军营的一把手,当即便开始算账。 他本就是萧御霆身边的人,自然要护着县主和小公子。可独孤汐月是独孤雄唯一的女儿,独孤家祖上几代都为国捐躯,虽然现在看着孤独雄脑袋糊涂,分不清轻重,但他家在皇帝面前也是有三分颜面的。 独孤汐月下毒差点害死小公子和乳母,按照军令当斩。 但是他又不能这么轻易地斩了独孤汐月,这样很容易给萧御霆招黑。 程副将犯难,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独孤汐月先压入关押俘虏的牢中,等主帅回来再发落。” 独孤汐月彻底瘫倒在地,软剑当啷坠地。 “你怎么敢……”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竟然是独孤雄。 他一脚踹开帐门,腰间的虎纹剑在烛光下泛着冷芒。 “谁敢动我女儿!”独孤雄声如洪钟,震得帐中烛火都晃了几晃。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程副将的衣领,“我家世代忠良,定是遭人陷害!今日若不放了她,我便拆了这军营!” 柳云容神色未变,将染血的药碗和包着药渣的绢帕往前一递:“人证物证俱在。令爱女扮男装、谋害无辜,国法军规岂能容情?” “国法?”独孤雄猩红着眼,猛地抽出佩剑指向柳云容,“我独孤家为朝廷浴血奋战三代,这点薄面都换不得女儿一条活路?今日你若不放人,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营帐内气氛剑拔弩张。 程副将为难,但柳云容是不怕的,质问独孤雄:“独孤将丨军不是说你女儿被奸人掳走了吗,怎么又出现在军营里了,还鬼鬼祟祟女扮男装,到底想干什么,你给我解释清楚,否则这事没完!” “就你家有军功?就你家为国捐躯?你当我家是吃素才坐上这大燕武将之首的位置吗!成日里嚼那些旧黄历,谁不会啊!走啊,咱们回盛京去辩!去朝堂上辩!我倒要看看,皇上太后和满朝文武是不是只顾念你家的军功,不顾念我家的!” 第249章 要跟她走 独孤雄被骂懵了。 “小小女子竟敢巧言令色,胡搅蛮缠……”他涨红了脸,像熊一样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看起来滑稽又愚蠢。 柳云容说,“也不知究竟是谁胡搅蛮缠!她究竟为何又出现在了军营中?你给我说清楚!之前不是跑来找我一顿胡搅蛮缠,说是我绑走了你女儿吗?如今倒好,她又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了,你作何解释?” 孤独雄愤怒的看了一眼她,又用眼神瞟了一眼躺在地上浑身瘫软的独孤汐月。 哎,他都让她在客栈中好好待着,不要轻举妄动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柳云容看了他半晌,他也说不出话来。 “你还真以为你女儿只犯了这一个罪吗?我告诉你,从一开始她藏匿主帅信件;到后来伪装被人绑架,意图栽赃于我;到现在的要给我孩子下毒,结果被抓包。你觉得这桩桩件件,哪一件能免了他她死罪?” 柳云容对独孤汐月的罪状如数家珍! 独孤雄的呼吸都在颤抖。 程副将斜睨他一眼,“只是暂时将她关入牢中,还不会发落,一切都等主帅回来再做定夺。” 独孤雄挣扎了半晌。 眼前,各种证据已经是将她的罪状钉死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自己的确不能强硬的保住她。 只能与萧御霆交涉。 纠结良久,独孤雄才道:“哼,你们若是敢怠慢了我的女儿,我一定给你们好看!” 柳云容翻了个白眼。 很快,士兵把独孤汐月拖走。 一旁的程副将有些自责,“叫县主受惊了,是我没有尽到职责。” “我怎么会怪程副将?主帅不在,偌大的军营里里外外都要靠您一人。况且下毒之人心思歹毒,又在暗处,防不胜防的。”柳云容表示理解。 不是她圣母心,本来军营的事就多,自然不可能因为她一个女子而耽误大事。 何况有韩枫带人在守护自己和虎崽了,程副将有他自己的工作。 程副将亲自将她送回了主帅营帐,又派了一队人在军厨和军医处严加防守。 柳云容赶忙去看乳母。 “她怎么样了?” 榻上,乳母面色已经由青紫转为苍白,她还昏睡着,喉头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 柳云容看着揪心。 “蒲大夫,可还有法子能彻底医治好她?” “得慢慢来,急不得。毒已经在第一时间排出了,没有损害到心脉,只是这夹竹桃汁与她之前吃的药材相克,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蒲云笄转身时,裙摆扫过炭盆,溅起几点火星。 蒲云笄蹲在药箱前翻找什么东西,很认真,头也不抬,腕间铜铃随着动作轻响。 柳云容和另一位乳母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附子煎成的药汁缓缓灌入乳母喉中,蒲云笄倚着药箱滑坐在地,苍白的脸上沁着薄汗,腕间铜铃也没了往日的清脆声响。 “额……”乳母终于醒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 这夜情况特殊,柳云容叫那位乳母照顾自己的妯娌,自己和蒲云笄带孩子,只需她夜里来喂一次奶即可。 乳母很感激她。 柳云容和蒲云笄回到主营帐,二人都是满头大汗,表情凝重。 今日实在是太危险了,只能说虎崽和乳母命大。 柳云容轻轻摇晃着逐渐安静下来的虎崽,目光落在蒲云笄沾满药渍的衣襟上:“今日多亏你,若不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您聘我来就是做这事的,不必客气。” 柳云容抿了抿唇。 蒲云笄总是一副疏离冷淡的样子,好像与这世上任何人都无关,也没有在乎的人和事。 “不论如何,你尽心尽力,救了乳母,一直护理我的身子,我还是要感谢你。这天下啊,尽心之人不多,即便是花钱聘请,也不一定能请来你这样负责又有同理心的好大夫。我很庆幸。” “庆幸什么?”蒲云笄像是终于有了点反应。 柳云容柔柔一笑:“庆幸当初留下了你啊。” 蒲云笄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 场面突然冷了下来。 半晌。 蒲云笄苦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箱边缘的裂痕,“没想到还会有人庆幸我的存在。我这条命,本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不值得的。” 她望着摇曳的烛火,声音渐渐飘远,“在蒲家,我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因为从小就有天赋,那些兄长要背好几天的医术,我几乎是看一遍就记下来了。嫡母发觉后,十分警惕,想了个法子将我锁在柴房,说我偷东西,有辱门风。父亲很忙,又早早对我生母没了印象,自然懒得多管我。总之,我就是被藏着长大的。” “长姐和长兄嫉妒我的才华,所以也不愿我在外头露脸,还编排了好多的我的流言蜚语,导致我及笄后都无人上门说亲。” “本以为要老死家中的,没想到遇见了你,还能叫我施展医术,做我想做的事情。” 听她这么说,柳云容心尖一颤。 虎崽也发出了低低的哭声,仿佛感受到蒲云笄的难过委屈,所以替她哭一哭。 柳云容轻轻拍着襁褓,听蒲云笄继续说道:“不怕夫人笑话,我不想嫁人,也不愿意相夫教子。其实我最感兴趣的就是行医,也只有钻研医术才能让我内心感到安宁。我这样,是不是太特立独行了。” 帐中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虎崽平稳的呼吸声。 柳云容很认真地跟她说:“什么叫特立独行?难道你热爱医术,热爱治病救人,这就叫特立独行吗?我不觉得。女子的路确实不好走,大多数人都必须攀着父亲,兄长,丈夫,儿子,才能安稳度日。可你有一技之长,又心怀仁慈之心,为何不能为自己搏一搏?别的我或许不能保证,但你要你愿意,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提供条件,好好钻研医术。” 蒲云笄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坚定:“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说,却没有跟你讲。” “尽管开口。”柳云容真诚道。 “你带我走吧,我以后就做你和小公子的大夫,我再不想回到蒲家了。” 第250章 归来,重伤 蒲云笄眼神热烈。 这个时候她,看着才像一个有灵魂的人。柳云容还记得前些日子与她见第一面的时候,蒲云笄眼神空洞,眸中冰冷能溢出来将人冻死。 现在的她俨然变了性子。 “你医术卓越,愿意留在我身边那是我的荣幸,有什么不愿意的?我身边正好缺一位女医,有你在真是太好了。”柳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 蒲云笄瑟缩了一下,下意识要收回手。 柳云容顺势起身,没有让她尴尬。 “蒲家那边我会想想办法说通,就说你被我聘请,有机会去盛京在御医跟前研学。这样对你们蒲家的名声也好听,想必他们会答应的。” 蒲云笄抿了抿唇,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我只想着叫你带我走,却忘了还有蒲家这茬事。” 蒲氏从外头看是妙手仁心,慈悲心肠,实际上内里精明阴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蒲氏一族在松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行医只是门面上的,他们真正赚钱的路子是倒卖药材。 蒲氏几乎垄断了松江地带的药材,富得流油。 蒲云笄想到他们的嘴脸,一阵反胃。好在终于能离开他们,不再继续受辱。 …… 这几日消停了些,营中有条不紊。 柳云容与韩枫商议过,要严密监控独孤雄的亲兵,未免再生事端。 独孤雄现在是此次战事唯一的不安定因素。 他无视军纪,自大狂妄,纵女伤人……简直就是五毒俱全。 韩枫道:“就算他真的生了什么异心,现在独孤汐月被关在牢里,我们手上有一个人质,他不敢轻举妄动。” 柳云容赞同点头。 乳母张氏的病情愈发好转,累坏了另一位乳母。她这些日子又要喂养虎崽,又要照顾妯娌,实在是疲惫不堪。 柳云容叫她好生歇一觉,她和蒲云笄照顾张氏。 张氏很感激,“夫人和蒲大夫这样尽心竭力的医治我,我是实在是感恩!” 柳云容的身份尊贵,实在不必这般费心周折。乳母而已,就算她死了,拿些银子作为抚恤也就罢了,这点钱对于这些贵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柳云容一点都没有放弃她的意思,蒲云笄也是尽心尽力医治,这才让她好的这么快。 “哎,我拿了夫人的银子,却不能好好做事……”张氏还有点自责。 柳云容说:“她是奔着虎崽来的,你也是被连累。如今好好养身子才是正事,旁的不要放在心里。” “哎!”张氏连声答应。 “你莫着急,身上的毒已经排干净了,只是你身子还太弱了,需要再养一养。至多再过五日,又可以给小公子喂奶。”蒲云笄道。 …… 端王在盛京中称病不出已经足足半月。 整个大燕都涌动着一股微妙的暗流。 萧御霆外出任务近十日,终于回了军营。这次回来不是休息,而是准备拔营向南走了。 萧御霆利用端王想要用柳云容和虎崽牵制他的侥幸心理,足足拖了十日,布置战局,抢占领地。 大战在即,是时候了。 萧御霆大步迈入军营,扯开浸透血渍的披风,甲胄缝隙里还嵌着尘土。 他快步往营帐走。 望着主帅营帐透出的昏黄光晕,萧御霆指节无意识摩挲剑柄,心里有种落定的安全感。 账内。 软帘突然轻晃,柳云容显然没预料到他会回来,攥着半干的帕子僵在原地。 烛火在她眼底碎成星河,映得眼角未拭干净的泪痕泛着光。 “夫君!”柳云容喉间哽着千言万语,飞扑入怀。 萧御霆嗅到她身上令自己安心的馨香,喉头滚动。 铠甲碰撞声混着粗重喘息。 他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抵在床上。 温热的呼吸拂过柳云容泛红的耳尖。 她仰头望他,喉间发紧。腰间忽然传来桎梏般的力道,整个人被他圈在怀中,鼻尖萦绕着尘沙的气息。 他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掠夺,惊得她指尖攥紧他衣摆。直到她快要窒息时,他才堪堪松开。 男人大喘气。 “憋死我了。” 柳云容生产后月子没做好,蒲云笄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同房,不能亲密。 萧御霆自然以柳云容的身体为重,一直忍耐。 可他实在太想念她了,忍不住狠狠吻了她。 萧御霆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刚才是不是在偷哭?我可是叮嘱过你,现在养身子呢,不能哭,以后会见风流泪……”话音未落,柳云容已埋进他颈窝,发丝间萦绕的茉莉香裹住满身血腥气。 “我不管,我控制不住。”她呢喃。 帐外忽起风,将她的呢喃揉进摇曳的烛影里。 柳云容的指尖触到他后背黏腻的布料。 那触感,湿滑黏腻,还有淡淡的腥味…… 柳云容心底猛地一沉,她推开他,烛火被气流惊得一跳。 火光跳了几下。 柳云容不由分说撕开萧御霆的铠甲和外袍,脱到中衣时,雪白的布料已经沾满了深褐色的干涸的血迹。 萧御霆肩胛处,有一道狰狞伤口——皮肉翻开,干涸的血痂混着泥沙,凝成硬块。 “这是何时受的伤!怎么不叫军医处理呢?”柳云容声音发颤,颤抖的指尖悬在伤口上方不敢触碰。 “都结痂了,它自己会长好的,我便没在意。”萧御霆眉头轻拧,他是真忘了。 柳云容已经披着大氅出去找军医了。 蒲云笄也闻讯赶来,几人一起为萧御霆处理伤口。 柳云容沉着脸坐在木椅上,刚才旖旎的氛围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担忧。 武将有伤是常事,但柳云容心里就是安定不下来。她是得接受这个事实,可内心深处的不安又怎能是一两句话就能安抚的。 “县主别担心,属下已经给主帅清理过伤口,涂上膏药。这伤没伤到骨头,是没有大碍的,还请放心。”军医处理完萧御霆的伤,向柳云容告退。 人走后,柳云容又问蒲云笄:“果真吗?” 蒲云笄也点头:“不严重,我再熬些止血的药请主帅喝下,很快就会痊愈。” 柳云容这才彻底放心。 第251章 逼她走 萧御霆发现了柳云容有些草木皆兵,等蒲云笄走后便询问她是怎么了。 柳云容细细说了独孤汐月谋害虎崽和奶娘一事。 萧御霆的脸霎时间冷如冰霜,起身便提剑,要去地牢杀了独孤汐月。 “夫君莫冲动,我们留她做人质的。” 萧御霆却道:“牵制独孤雄,用不着她。” 萧御霆执意要杀了独孤汐月,柳云容再三劝阻,才没让他出去。 “留一个独孤汐月在手里,我心里安生。”柳云容说。 萧御霆这才没有直接去地牢里要了她的命。 只是一转手又给独孤雄降了三级,现在独孤雄除了他自己的亲兵之外,再无任何兵马可调动。 萧御霆犹不解恨,心里愤愤的。 二人躺在一起谈了谈最近的局势,萧御霆说到了正事。 “明日便要拔营了,这一路不安定因素太多,我不能把你留在身边,明日我便会派韩枫带领一队精锐将你和虎崽送去松江城里,等我战后来接你们。” 柳云容脸色突变。 “在哪里安营扎寨不行呢?我为何不能跟着你?” 萧御霆这次却没有跟她解释,语气格外的强硬,“你必须要听我的。” 柳云容抿唇不语,眼底泛了泪花,倔强的扭过身去,不让他看见。 可萧御霆这回是铁了心不带她走,即便见她流泪不止,也没有安慰。 柳云容就这么瞪着眼睛到了天明。 晨雾未散,号角声已撕裂长空。 萧御霆握着兵符立于点将台前,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麾下将士甲胄映着冷白晨光。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萧御霆忽然眸光一闪,一眼便锁定了那个刻意佝偻着背的身影。此人身量娇小,盔甲歪歪扭扭挂在身上。 男人似无奈,长叹了口气。 “出发。” 众将士领命。 萧御霆盯紧了那个身影,一路跟着走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后脖颈。 “柳云容!”他声线冷得能刮下冰碴,伸手扣住她后颈的动作却带着几分克制。 柳云容惊慌转头,熟悉的杏眼撞进他眼底,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叹息,“昨夜我说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是在开玩笑吗,你还要胡闹到何时?” 萧御霆罕见地冲她发了脾气。 柳云容被拎着衣领提离地面,脑袋上的头盔被晃下去,青丝如瀑倾泻。 她涨红着脸挣扎:“萧御霆,你答应过再也不离开我的!” “战场不是儿戏!”萧御霆将她重重按在行军箱上,身旁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柳云容突然安静下来,盯着他甲胄上还没洗掉的血渍,眼眶渐渐泛起水光。 萧御霆心尖一颤,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指腹却被她狠狠咬住。 趁着他吃痛松手的瞬间,柳云容转身就跑。 “来人!”萧御霆攥着被扯松的衣带,望着那个单薄身影,嗓音沙哑得可怕,“来人,把县主给我绑到马车上去,回到松江城里才许松开!” 闻言,柳云容刹住脚步:“我不想去城里,我要随军!” 萧御霆转身时牵动伤口,眉峰微蹙却仍是惯来的冷硬:“敌军诡谲,城中高墙厚,最是安全。” 他伸手去抚她鬓角,却被她偏头躲开。 “我不要什么安全!”柳云容眼眶泛红,话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他肩甲上未拭净的血痕,喉间发涩,“我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每日盼着战场传来的消息,我生不如死。”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涉险。”萧御霆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战场刀剑无眼,你若有闪失……”他突然攥紧她手腕,掌心滚烫,“你让我还怎么活?” 柳云容浑身一颤。 她早就想好了:“没事的,虎崽被韩枫他们照顾着不会有性命之忧,若你我真有不测,虎崽自会承袭爵位,继承长乐侯府的光荣。我不怕死,我只怕……”她仰头看他,泪珠在睫毛上打转,最终还是把不吉利的话全都咽下。 “……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胡闹!”萧御霆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便要登上战马。 男人不忍回头,他能听见身后隐隐的啜泣声。 萧御霆怎么会不心疼呢? 柳云容这样一个从不把自己内心深处想法暴露在外的女子,如今毫不顾及形象,向他诉说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可自己却不能答应她。 这是从前萧御霆梦中都想象的场景。 他曾经想过,如果柳云容愿意向自己敞开心扉,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给。 可如今他却只能阻止她。 柳云容从来没有过如此外放过自己的情绪,这种情感一旦发出来就再也止不住。 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泣,仿佛被萧御霆抛弃了。 她真的不怕死,只想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 曾几何时,报了上一世的仇之后,柳云容找不到存活的意义。 是萧御霆给了她希望。 如今眼睁睁看着萧御霆要奔赴战场,对方是阴狠狡诈的端王,上一世的端王砍断了萧御霆的腿。 柳云容如何心安! “主帅!”传令兵疾步上前,“时辰已到!” 萧御霆喉结滚动,解下披风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沉声道:“容儿,你定要信我,等我。我还要娶你为妻,定会风光大胜。” 不等她回应,萧御霆翻身上马。 长枪一挥,万骑奔腾卷起漫天黄尘。 柳云容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玄色身影,死死抠着的指尖渗出鲜血。 “县主,走吧。”韩枫上前,请她上马车。 柳云容沉闷地点了点头。 半月后。 松江城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柳云容倚着雕花窗棂,望着雨幕中摇曳的青竹出神。 韩枫他们找了一处低调的小院,一行人伪装成一家子,住在一起。 案上的平安符,是柳云容前些天去松江最灵的庙里求来的。 短短几日,这平安符被她摩挲得边角起毛。 她总忍不住去想,萧御霆的伤口是否又在渗血,端王那边力量如何,萧御霆是否能安然应对。 即便是自己改变不了的事情,她依旧无法停止脑海中的担忧。 第252章 盼 虎崽越来越活泼,每日‘咿咿呀呀’嚷个不停。看那样子,好像试图跟人交流,只可惜大家都听不懂他的‘婴语’。 但是这并没有打击虎崽的积极性,他依旧很有耐心地对每个人都‘咿咿呀呀’。 乳母夸赞:“小公子就是人中龙凤的命格,看他多会长,不长胖,只长个,以后一定英武非凡,能够像主帅一样,成为大英雄。虽然现在还不会说话,但您看他这着急的样子,保不准要比寻常孩子开口更早呢。” 柳云容闷笑一声,去勾虎崽肉肉的小手:“这才三个月就这么多话,真不知道长大了要成什么样子,岂不成了话痨?” 众人怔了怔,开始幻想一个英俊高大的男子,话很多,唠唠叨叨个没完…… 大家都忍俊不禁。 蒲云笄微微皱眉:“县主,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柳云容毫不在意地大笑,她想说这有什么的,话痨就话痨呗,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以后找个话少,愿意听他唠叨的媳妇就行了。 如今柳云容不再隐瞒身份,两位乳母和蒲云笄都知道她是瑞景县主。 萧御霆已经与端王正面交锋,柳云容自然不必再躲。 下了三日的雨,终于停歇,云边藏着半个太阳晒红天边,不再是沉闷的天气。 柳云容心情亮了些,叫蒲云笄去采买些丝线和布匹。 “闲来无聊,我想亲手给虎崽做些小衣裳,小鞋子。孩子长得快,一眨眼之前的衣裳就穿不上了。” “哎,县主给我写好花样和料子还有颜色,我这就去。” 蒲云笄不光医术了得,办事也利索。因为她识字懂礼,好多东西都不用重新教,一点就通。 “我让韩副将派两个人随你一起去,你们伪装好一些,在外头少说话。”柳云容再三嘱咐。 他们来到松江,虽然是低调行事,但这城里的人鱼龙混杂,四通八达,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混入端王的人,或是任何敌对势力。 还是要再三防备才行。 他们这一行非常低调,只说是来松江投奔亲戚,但是亲戚留的地址有误,他们一时间找不见,便先安置了宅子在这里住下,再慢慢寻找。 左邻右舍的也没有刨根问底。 见他们一家子都挺面善的,还抱着个婴儿,想必不会是什么坏人。 即便如此,柳云容还是让他们低调行事,除了在外头采买一些日常用品,平日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毕竟除了两个乳母和蒲云笄,他们都是北方口音。 所以在外头采买也基本上都交给她们三个,也好打消商贩和邻居的疑虑。 蒲云笄带着两个侍卫出门采买,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拎着满满的包裹回来。 柳云容从前是不爱做女红的,小的时候在舅母身边也不做精细的东西,只要缝补好能穿就行。后来被卖去了常春楼,自然是用不上女红这样的技巧,便也慢慢生疏了。 直到与萧御霆回到长乐侯府,在清月的教导下,才慢慢学了一些精细的花样和技巧。 四月的天,夜里已经不怎么凉了,但家中还是点着满满的炭盆。 柳云容喝完蒲云笄给她熬的药,蒲云笄又给她做了推拿和针灸,努力将她孕中亏损养好。 随后柳云容才在烛火下做起针线来。 选了花样,柳云容准备先做一个小帽子。 盯着针线和布料,柳云容的手上下纷飞,却沉不下心。她努力的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良久,还是失败了。 布上绣的那个老虎头简直是不堪入目,眼睛耳朵都连成一片了。一旁的乳母看见忍俊不禁,主动接过她手中的针线,“县主,我来吧,我手快,很快就能完工。” 柳云容也没有推脱,本来她的心思就不在这上。 干脆把活交给乳母,自己开门出去透透风。 虎崽睡不着,还在那里玩手指,柳云容就抱起他一起在门外站一站。 外头有些凉,柳云容将襁褓裹得更紧些,指尖触到虎崽粉嘟嘟的脸颊,他忽然咧开没牙的嘴,口水沾湿了绸布。 柳云容失笑。 她找到韩枫,问:“今日可有战地的讯息传来?”耗了一整天,柳云容还是忍不住来问了。 韩枫摇摇头:“没有,按照以往的频率,或许后天会有。” 柳云容眉头紧拧,“是我太心急了,的确是五日才来一次消息。也不知怎么了,今日我心慌的厉害。” 韩枫安慰道:“战场刀枪无眼,家人担忧是自然的。但比起您的不安,属下更相信主帅的能力。主帅是守卫大燕最强劲的力量,一定会顺利的。对了,据说端王偷偷离开盛京的事情已经暴露,群臣上奏端王行事不检点,有逆反之心,皇上已经派了松江本地驻守的军队和裴国公的铁甲军前来支援。主帅这次,势在必得。” 闻言,柳云容才觉得心里好受了点。 “端王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等除了这桩大事,大燕再无内忧。” 这话说给韩枫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翌日。 后院菜畦里的小青菜正冒头,柳云容跟乳母一起蹲下身松土。 她们看那园子荒着,早就撒了许多菜籽,很快便有收获。 虎崽被柳云容反着背着,她抽出木簪将垂落的鬓发别好,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咯咯”笑声。 回头时,虎崽正攥着她散落的发丝往嘴里塞,圆溜溜的眼睛映着天光,倒比檐角新抽的柳芽还要鲜活。 “这傻孩子。”她轻轻刮了刮虎崽鼻尖。 傍晚,暮色漫过黛瓦时,柳云容抱着熟睡的虎崽坐在窗前。 烛火将母子俩的影子投在窗棂,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指尖抚过虎崽肉乎乎的掌心。 忽然,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柳云容心口一颤,怀中的虎崽却浑然不觉,小嘴咂了咂,又往她怀里钻了钻。 柳云容支起耳朵等了半晌,马匹没在屋子前停留,径直向前奔去。柳云容不由得有些失望,但这段日子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失望。 搬到这个院子,就是因为这是从官道入城的必经之路,若萧御霆回来,能够第一时间找到她。 第253章 无法苛责 翌日,天还不亮,外头就传来了不似寻常的动静。 忽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蒲云笄匆匆掀帘而入:“县主,外头有一个男子,北方口音,说要见您。” 话音未落,一袭月白长衫已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掠进屋内。 “裴……小公爷?”看清来人的脸,柳云容震惊极了。 “县主,是我。”温润如玉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情愫。 裴钰发梢还挂着水珠,墨色绣金线的靴面上沾满泥点,显然是星夜兼程赶来。 外头的韩枫也进来禀报:“县主,铁甲军已经抵达松江支援主帅,裴小公爷是送兵符来的。” “是吗,这一路小公爷想必一定辛苦了,快歇歇,我给你沏壶茶。” 柳云容赶忙从炉子上拿下水壶,亲自给裴钰沏了杯茶,“盛京中现在是如何情形?还请裴小公爷与我细细说来。” 裴钰垂眸接过茶杯,余光却忍不住追随柳云容的身影。 她看起来精神不错,也养胖了一些。穿着一件藕荷色襦裙,发间只别着支银簪,素净得像后山新开的梨花。 他还从没见过生完孩子依旧这样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女子。 裴钰攥紧了茶杯,指尖被烫的微微发红。他不动声色松开,捏紧手指。 “县主不必担忧,端王自己将事做绝,皇上和太后自然是不能再容忍他放肆。松江的军队。已经拿到了调令。今日傍晚便会与我铁甲军会合,一同前往战场支援。” “盛京中的口风是一边倒的,全部都在指责端王,他作为手中有兵权的亲王,竟敢擅自调兵离开盛京,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也站不住脚。” 柳云容松了口气。 “听闻战报说,端王那边的粮草将尽,皇上有调了两个军队来支援,上天都在庇佑大燕。” 该说的话快快说完,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柳云容坐在窗边,也不知怎么的,有些局促。 许是裴钰作为外男,按说他们不该同处一室这么长时间。但现在情况特殊,又不是在盛京的深宅大院里,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 柳云容轻咳一声,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听闻裴小公爷之前为了救我伤的很深,不知你现在恢复的如何了?从盛京亲自大老远跑来,真是难为你了。” 裴钰心口一暖。 “自然是无大碍了才会亲自动身,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了吗?” “那就好,否则我真的要自责内疚。” 气氛再次尴尬了起来。 好在这时沉睡的虎崽醒了过来,在摇篮中‘吭吭’了几声。 裴钰循着声音扭过头去,便看见了瞪圆大眼睛与他对视的大胖小子。 这可是他亲自接生的孩子。 “才三个月,竟然都这么大了。”裴钰挺惊讶的。 他见过婴儿,一般来说三四个月的婴儿还很小,也不会说话,不能坐,不能站,看着就像没有化成人形的小动物。 可是柳云容的儿子却很精神,不仅比同龄的孩子要大上一圈,那双圆溜溜的眸子更是又黑又亮,好像会说话一样。 柳云容赶忙走上前去把虎崽抱了起来,让裴钰好好看看。 “虎崽,虎崽,看看你还认不认得这个叔叔?”她笑着对虎崽说。 虎崽瞪圆了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 他就这么盯着裴钰,也没有哭闹,只是好奇。 裴钰心里瞬间软了起来。 他主动去捏虎崽的小手。 虎崽算是比较壮的婴儿,胳膊像藕一样,一节一节的,手也胖乎乎。 裴钰觉得手感很好,捏了捏。 虎崽完全不认生,张了张手就要裴钰抱。 柳云容一下为难起来,也不知该不该把儿子给他。 不等她开口,裴钰已经接过了虎崽,与他玩了起来。 柳云容的睫毛颤了颤,低头去收拾茶具。 有了虎崽在中间,气氛便不那么尴尬。乳母和蒲云笄都不在屋里,虽然门帘是敞开的,他们都站在明处,可柳云容莫名有几分心虚。 裴钰轻声道:“我醒了后,母亲不让我冲动,派了铁甲军护送你。后头我听闻你来了松江的军营,先是觉得松了口气,但一时间又有些担心。因为你月子没做好,又一路奔波……虽然回到了军营,回到了萧将丨军身边,但军营条件艰苦,不知道能不能养好身子……”他顿住话语,目光落在她眼中的局促,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不过,县主看着面色红润,想必是好好调理过了。萧将丨军对县主一向疼爱,自然会想办法为你进补。我的关心是多余的,县主只当没听过吧。” 柳云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是从前,柳云容定要狠狠生气,骂他唐突轻狂。可裴钰为她和虎崽险些丢了命,三番五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间。 她说不出难听的话。 甚至心里有些发酸。 因为,裴钰对她的好,她注定是无以为报。 她从前不懂感情,如今懂了,也渐渐明白几分。有时候感情是没办法掩藏的,就像她拼命想要去随军,费尽心思伪装成士兵模样,只为混在军队中,能与萧御霆在一起。 哪怕是死,她也心甘情愿。 她不再苛责旁人。 柳云容没有回应,裴钰不会得寸进尺。他只是担心,只是有话没说。如今见到柳云容一切安好,他就够了。 饮鸩止渴。 裴钰把虎崽放回摇篮,给他掖好被子。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县主保重。” “对了,我的人就在驿站,接应的令牌我已经给了门口那位副将,你们若有需要,第一时间去找我的人帮忙。松江临近口岸,人多眼杂,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什么身份都有,你们还是要提高警惕。” 言罢,裴钰转身推门。 门轴吱呀转动,虎崽突然哭了起来。 裴钰跨出门槛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婴儿的哭声,腿就像灌了铅一样,瞬间沉了起来。 “小公爷,我们该走了。”门外的铁甲兵低声道。 “嗯。”裴钰握紧油纸伞,任雨滴砸在伞面上,恍惚间竟分不清,脸上冰凉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未说出口的话。 第254章 被骂醒 五日已到,萧御景并没有传信回来。 柳云容盼了一整天都没有消息,她渐渐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虎崽仿佛能感知到母亲紧绷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躺在乳母怀中,瞪圆眼睛看着柳云容,难得没有‘咿咿呀呀’说话。 孩子这样懂事,叫柳云容心里更加难过,如针扎般煎熬。 “韩枫,可有消息了?”外头响起门帘掀起的声音,柳云容立马提着裙摆冲出去。 韩枫脸色煞白。 “还是没信,驿站的人说这几日都没有南边的消息。”随后又道,“县主别慌,连着下了几日的雨,路远又滑,送信人多走几日也是有的,我过两个时辰再去问一问。” 柳云容感觉头发蒙,她颤抖着扶住一旁的葡萄架,点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蒲云笄赶忙把柳云容扶回去。 当天夜里,柳云容就发了高烧。 蒲云笄给她喝了药,又针灸,换了一盆盆凉水给她擦身。 忙活一夜,柳云容终于退烧了。 天蒙蒙亮,柳云容刚努力睁开眼睛,只见纱帐被猛地掀开,晨光刺得柳云容偏过头去。 “县主醒了。”乳母冲外头喊。 厨娘赶忙把饭菜端进来,“县主昨夜发高烧,快把我们吓死了。蒲大夫嘱咐今早要做些好克化的餐食,我炖了燕窝银耳粥,还有一碟子清炒虾仁。您快吃些吧,否则身子挺不住的。” “多谢。”柳云容轻咳一声。 但她实在无力支撑自己,不愿动弹。 柳云容蜷缩在床榻上,鬓发散乱如荒草,苍白的脸上还沾着昨夜未干的泪痕。锦被裹着单薄的身子,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连呼吸都透着股死寂。 门再次打开,蒲云笄回来了。 她看着蒲云笄,问:“主帅有消息了吗?” “县主!”蒲云笄鼻翼煽动,罕见的生气了。 众人不敢停留,赶忙退出去。 蒲云笄一脚踹开雕花矮凳,铜盆里的冷水泼出半盏,“您自己刚好一些,便问主帅,难道外头战事是你能凭借一己之力决定的吗?有信我自然会带给你,没信自然就没有,你反复问又能改变什么,只会让你自己心焦,急躁!” 柳云容睫毛颤了颤,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窗棂外海棠开得正好,粉白花瓣簌簌落进来。 她凝眸不语。 蒲云笄顾不得许多,攥住她手腕,腕骨硌得生疼,“县主,人人都说您善良又勇敢,为了救太后能舍命,被人掳走还能在困境中生下孩子,为自己谋生。怎么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您反而开始患得患失,不得安生了?” “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不过是信还没传到就把自己吓成这个样子,若这天下的女子这样牵挂夫君,自己的日子就别过了。这一院子的人都指着你呢,虎崽还这么小,县主就忍心?”蒲云笄骂她。 柳云容老老实实躺着挨骂。 她知道蒲云笄说的在理,从前自己也不是这样,现在实在有些情难自己。 她把余生的希望都与萧御霆捆绑在一起了。 柳云容上一世活着是为了求生,这一世是为了复仇。大仇已报,她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舅母病逝,她觉得自己再无亲人可牵挂。 萧御霆疼她爱她,她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真正开始在意一个人之后,心境完全变了。从前萧御霆上战场,柳云容的心从未乱过。这回却浑然不同,她觉得自己魂魄不安,恨不能跟萧御霆融为一体。 “云笄,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 蒲云笄眼神先是一黯,随后又闪烁起亮光,“当然是为了自己。” “……”柳云容抿唇不语。 蒲云笄认真道:“从前我被家里人无端欺辱,也无数次起过自戕的心思。我十七岁那年生日,无人记得我的生辰,还险些被刁仆欺辱。那晚我站在井边,就要跳下去。” “那晚月光很亮,照亮了花圃里的植物,我看见自己前些日子栽种的金银花。我便想啊,我还没有参透医术里所有的方子,还没收获亲手种的药材,我为什么要死?我活着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我自己。” 蒲云笄掷地有声的声音让柳云容空洞的瞳孔里渐渐泛起涟漪。 她望着窗外摇曳的花。 虎崽熟睡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 “我,我还有孩子,我自然不能颓靡。”柳云容眼前一亮,哑着嗓子抓住蒲云笄的衣袖,“扶我起身。” “先吃饭。”蒲云笄把她扶到餐桌前。 柳云容大口大口吃着饭,把厨娘准备的早餐全部吃了个干净。她吃的太快了,都没尝清楚饭菜的味道。 胃里填满以后,柳云容的心也沉静了下来,再不似之前那般慌张无措。 柳云容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恢复。 “叫你看笑话了。我从小像颗野草般活着,无依无靠,有人对我好,我便想着百倍回报。有时候只顾着别人,都忘了自己。” 柳云容缺爱。 生母难产而亡,生父逃跑下落不明,她从小寄人篱下,物质匮乏,又被卖入烟花地。 后面树立起的坚强,是无能为力下的自保。 当她回到正常的生活,心里原本缺失的爱就变得夸大起来,空虚和无力感要将她吞噬。 她是没有自我的人。 蒲云笄说:“人不是为谁而活,要先为自己活,才有余力顾及旁人。否则你的痴心没有限度,会给人带来困扰和麻烦。” 蒲云笄骂醒了柳云容。 她这段时间太失控了。 就像蒲云笄说的,面对自己不能改变的事情时,你越想去抓住它,它就越会逃离你的掌控,到最后折磨的只是自己,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她已经不是那个孤身一人的柳云容,她有孩子了,还要照顾家人和朋友。 而且,她这样一意孤行,真的会给萧御霆带去麻烦。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呢。 好不容易结束了上一世的恩怨,老天爷顾惜,叫她重活一场,自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去感受她该感受的人生。 第255章 瞒着她 柳云容发烧是心病。 疏解开情绪后好的很快,当天她便恢复了正常。 与韩枫聊了聊时局,心中稍稍安定。 就这样过了两日,战地还是没有传回来消息。柳云容没有惊慌,细想了一下,便安排两名士兵拿着信物去驿站找铁甲兵询问情况。 韩枫拦住他们,询问柳云容:“县主可是要叫他们去驿站找铁甲军?此刻不知铁甲军是否有人监视,若是被察觉,咱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但是铁甲军的人这几日才来,手中的消息要比我们更新鲜,去问一下才能得到更准确的消息。就算真有什么不对的,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做出应变,而不是死等。” 闻言,韩枫就不坚持了。 “县主说的有理,你们两个动作小一点,机灵点,遇到不对立马撤退。” “是。” 去探消息的人很快回来,“回县主,铁甲军也没有更新的消息。只是说端王处粮草快要尽了,应当撑不过七日。” 这个消息,之前柳云容就知道了。 “好,我明白了。” 没有更新的消息,就当是最好的消息吧。 晚上,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吃了饭。 吃完饭韩枫留下,对柳云容说:“县主,为保安全,属下觉得不如咱们先启程回盛京。盛京现在里外里都除掉了端王的人,最安全不过。” 柳云容沉默了半晌,“再等等吧。现在外头的情形已经这般紧张了吗?不是说端王处粮草将近,咱们胜利在望?” 韩枫沉默了一下。 “正是因为如此,大胜在即,实在没必要在松江苦等。为了小公子的安全,咱们最好趁现在各方势力都无余力的时候回到盛京。”韩枫表情不变,只是眼神不似从前坦然。 柳云容总觉得有些异样,却不知哪里不对。 “容我再考虑考虑,明日我与你说。” “好。” 乳母喂完虎崽,虎崽睁着眼睛不肯睡觉,还在玩蒲云笄昨日从集市上给他买的小风车。 柳云容逗弄他:“虎崽,若我们离开松江,你能舍得两位乳母吗?” 乳母脸上并无异色,只是抱着虎崽的手紧了紧,眼里有些不舍。 “呀呀呀!”虎崽好像听懂母亲的话,小脸皱起来,很严肃。 他不想离开乳母。 今日晌午,蒲云笄带着一名士兵去药房抓药,回来时已经到了深更半夜。 柳云容听见响声便醒来,披着外袍去开门。 “怎么买了这么多?”她看见蒲云笄和士兵两个人大包小包的进来,四只手都挂满了。 “嗐,这几日药材降价了,我见价格便宜,又易存放,干脆多买了一些,反正也是要用的。”蒲云笄冲柳云容解释。 柳云容用眼睛数了数药材,这些光是给柳云容用的话,吃上十几天也是够的。 士兵拿着药材进屋里收拾起来了。 蒲云笄拉着柳云容进屋子,嘱咐她:“县主怎么又醒了,这两日家里也没什么事,你这觉反而越睡越浅了。” 柳云容道:“这几日大家怎么忙忙叨叨的,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生。” “哪有?县主想多了吧,咱们每日不都是这么过的吗?”蒲云笄淡淡的说。 柳云容回到榻上,再睡不着,呷了口茶。 “今儿韩副将与我说起,或许可以早些回盛京,现在路上清净。我扭头与乳母提起这事,乳母并没有什么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样。可今日韩副将才与我提起,她是如何得知的?” 蒲云笄背对柳云容,拿着针灸盒的手僵在原地。 “可能是听见你们聊天了也未可知。”很快,蒲云笄回答。 “又不是什么机密,想必韩副将也没刻意避着人,说不定乳母耳聪目明,听见了呗。她们不像我,要跟您一同回盛京。若是咱们要走,她们俩就得回家了。这事关她们的前途和酬劳,所以留神些,也能理解。” 这解释站得住脚。 “兴许是我想多了。” 柳云容疲倦起身,“对了,虎崽的百天已经过了,我想着给他补一个百日宴呢。” 虎崽自打出生,就一直在跟随柳云容四处逃亡,求生。别人家的孩子都过的满月,百天,他一个也没过。 爱是常觉亏欠,柳云容总觉得有些愧对孩子。 “即便他只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我还是想给他办一场百日宴。条件有限,也不要什么场面了,就咱们几个聚在一起吃顿饭,算给他庆祝。” 蒲云笄举双手赞同。 “这好办,天一亮我就去找厨娘,咱们热热闹闹搓上一顿,也好冲冲喜,去去县主心里的不安。听说还要叫孩子抓阄呢,我见过家中主母安排这些事,明日由我来操办,县主安心就是。” “那就麻烦你了。” 翌日清晨,小院在蒲云笄的安排下井井有条地忙碌起来。 白瓷碗盛着新腌的梅子酱,配着刚出锅的桂花糕,热气裹着甜香在梁间萦绕。 厨娘做完糕点,又开始做菜,乳母也去帮厨。几个人动作很利索,厨房里井井有条。 襁褓里的虎崽换上一身红色衣裳,攥着柳云容垂落的一缕青丝咯咯直笑。 柳云容帮忙摆放碗筷,添菜,给每个人的碗里添酒酿圆子。 檐角新挂的红绸在风里晃悠,上头歪歪扭扭写着“长命百岁”,是柳云容亲自写的。她看着自己一言难尽的字迹,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将就看吧,反正是那个意思。”柳云容安慰自己。 暮色渐浓时,大家在饭桌上言笑晏晏,韩枫用筷子头沾了一点白酒给虎崽舔。 虎崽砸吧砸吧嘴,嫌弃的扁起小嘴。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饭吃了一半,出去半日未归的一位士兵突然步履匆匆地回来。 他满头是汗,靴底沾着暗红的泥。 柳云容余光一直锁着他,见他倏然消失在西厢房的拐角处。 随后,韩枫也起身离席。 柳云容心里沉了沉,“我有些醉了,要去更衣。” 她把孩子交给蒲云笄,快步跟随韩枫的脚步往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后头有个园子,韩枫正与那士兵说着什么。柳云容的动静不小,他们是习武之人,一下就警觉起来。 韩枫看见她,突然踉跄着扶住廊柱,像要掩饰什么东西。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柳云容倏然出声,明明是疑问,却叫她说的格外肯定。 满院死寂。 第256章 下落不明 “韩枫,可是他有不测?”柳云容直截了当。 “你们不该瞒着我,我不需要被善意欺瞒。你只管告诉我真相,夫君他到底如何了?” 柳云容镇定,但手指微微蜷缩,不受控制颤抖的面部肌肉暴露了她真实情绪。 韩枫眼中有泪光,“主帅他落水失踪,现在是副将掌舵,我方不敢轻易动手,两方僵持不下,已经第三日了。” 一阵眩晕感袭来,柳云容觉得耳朵好像失聪了,眼前只能看到韩枫的嘴一开一合,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 “县主,叫您回盛京是太后的密令,她老人家……不忍心,叫您快些回去。不论这场战役如何,小公子的爵位是一定能继承的,您最好早早带着小公子回去把继承爵位一事落定。”韩枫的表情也很痛苦。 “是太后的意思?”柳云容心里一凉。 萧御霆落水消失,生死未卜,找主帅虽然要紧,可战事再拖不得了。太后和皇上,这是要放弃萧御霆了吗? 柳云容深深呼吸几次,感觉喉头涌上星星点点的血腥味,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县主!”蒲云笄等人发觉不对,赶忙追到西厢房的后院来。看见韩枫那紧张的表情和几乎窒息的柳云容,她们就知道,还是没瞒住。 见柳云容状态不对,蒲云笄立刻上前掐住她的人中穴和内关穴,反复按摩几次,柳云容才不至昏厥。 两位乳母抱着虎崽远远站在后头,眼底也满是不忍。 孩子小小的就没了父亲,这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韩枫叫人把柳云容先送回房内休息,待她心情平息后再谈论。 小院内,饭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只剩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满面凝重,虎崽的百日宴竟成了这样的结果。 蒲云笄准备的抓周还没开始,小算盘、毛笔、剑鞘等小玩意还摆放在红绸上,被风吹得歪了几个。 韩枫趁大家都忙着,先安排人手马不停蹄收拾院子,准备撤离。 他的任务是保护好柳云容和虎崽,这是萧御霆留给他的任务。无论萧御霆是生是死,他作为萧家军的一员,永远都要遵从主帅下达的命令。 韩枫心里又何尝不痛苦。 这几日,他一边要忙着向战场刺探消息,一边又得瞒着柳云容,不让她知道真相。 不过三四天的功夫,他就已经心力交瘁。 他一定会顺利完成萧御霆交给他的任务,从前是,今后也是。 韩枫面容严肃:“你们提前把东西都收拾好,等县主醒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我已经做了决定,不论如何也要把县主和小公子安全护送回盛京。” 士兵称是。 主屋内,柳云容面色惨白的坐在塌上。 “县主,你要生气就怨我吧,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是我和韩副将商量之后决定瞒着你的。”蒲云笄脸上有愧疚之色。 “我怨你干什么?我知道你们这么做是为了我好,前些日子我的状态那么差,你们也是不想叫我太过担忧。” 柳云容竟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失控。 此刻除了脸色惨白,手指不受控的微微颤抖,整个人精神尚可,头脑也清晰。 蒲云笄不由得松了口气。 “现在情况不容乐观,我们认为还是要将您和小公子快速送回盛京。您是怎么想的?可愿意回去吗?” 柳云容沉默了片刻,眼圈慢慢染成红色,泪珠盈满眼眶。 她心里难受。 可还是做了决定。 “虎崽是他们萧家这一支唯一的血脉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和自私就将虎崽陷入险境。” 蒲云笄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昨日对县主那一番劝告真的有了作用。 “您能想通就好,人最重要的是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将未完成的事继续完成,才能有以后。” 柳云容再也没有力气回应她,疲倦的闭上了眼睛,缓缓躺回去。 见状,蒲云笄替她掖了掖被子,熄灭烛火,悄悄退出了主屋,让柳云容好好休息。 门外,韩枫正伫立在院中等候。 “蒲大夫,县主的情况如何?” “韩副将暂且放心吧。县主如今已经理智了许多,她说小公子是萧家这一支最后的血脉了,她绝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将小公子陷入危险之中。想必明日启程的话,县主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了。” 韩枫如释重负。 “那就好。今日该采买的东西都已经采买完毕,装车后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蒲云笄点头:“药材我也买了足足十五日可用的,应当能撑到下一个落脚点。” “你费心。” 第257章 跑回去 翌日一早,柳云容裹着外袍起身,帮着他们一同收拾了最后一点东西,抱着虎崽站在马车前。 两位乳母商议后,决定留下一个继续照料虎崽,等到了盛京后,侯府会再派人将她送回松江。若是乳母想要留在盛京,侯府也愿意帮她将全家接到盛京来,找一个能糊口的工作给她家男人。 另一位乳母则先结了银钱,回家中通知消息,与家人商议。 妯娌二人就此分别。 那位乳母走前,十分不舍,抱着虎崽看了又看,湿了眼眶。虎崽小心翼翼去触碰她的眼睛,仿佛要帮她拭去泪水。 最终,乳母带着不舍离开了,柳云容帮她找了马车,将她送回松江县城。 一行人很快启程。 马车位置不够宽敞,故而一共两辆马车,乳母和蒲云笄在后,柳云容抱着虎崽在前,中途休息时,乳母和蒲云笄会来到前车照顾她们。 暮春的雨丝裹着柳絮扑在车窗上,马车在泥泞官道上剧烈颠簸。 韩枫骑马在队伍最前方带路。 柳云容攥着浸透冷汗的帕子,轻轻掀开车帘一脚,听着外头车轮和马蹄碾过泥土和树枝的声音,她抱着孩子的手微微颤抖。 “我们虎崽最听话了,对不对?” 虎崽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只是一味地附和:“呀呀呀!” 柳云容温柔地笑了,“回去的路上你要听乳母和蒲大夫的话,知道吗,娘一定会带着你爹与你团聚的。” 话音刚落,忽听得“咔嗒”一声脆响——车轴竟然断裂了。 柳云容身形一顿,仿佛早有预料。 “怎么回事?”她走下来。 韩枫拧眉道:“出门匆忙,没有细细检查,这车轴裂了个口子,刚才压过硬石,一下震断了。” “这可如何是好。”柳云容面带忧愁。 “前头不到十里地有个镇子,县主你们先在这里等候片刻,我带一个人去买新的车轴,去去就回。” 柳云容点头:“好,韩副将注意安全。” “驾!”韩枫飞驰电掣,纵马快步离开。 蒲云笄道:“县主,您抱着孩子在我们马上先休息吧。” 柳云容没推辞:“好,我正好有些饿了,咱们带的饼子都凉了,你们能帮我架个火堆吗?” “现在也到了午膳点了,我们拾点柴火,一起吃吧。” “嗯。” 蒲云笄他们四处寻找干柴。 刚下了场雨,四处都湿淋淋的,不好找,半晌才寻来一些没被淋湿的干柴。 火架好,他们把食物都烤好了,叫了几声柳云容,马车里没动静。 “县主估计睡着了,先别叫了。” 另一边。 柳云容趁他们不注意,已经跳车离开,朝反方向跑回去。 幸运的是还在路上遇见了一队拉货的货商。 柳云容给了他们银子,叫帮忙把自己捎到松江城驿站去。 暮色四合时,柳云容回到了松江。 驿站中,她找到了李强。 李强正巧就是此次铁甲军负责在客栈输送消息的队长,看到她愣了一瞬。 “李强,快带我去找你们小公爷!” …… 门扉缓缓开启,裴钰执灯而立,温润眸光在她狼狈模样上顿住:“县主?” 裴钰见到柳云容的时候心都抖了三抖。 “县主,您怎么独自一人跑到驿站来了?”说着,裴钰将椅子拉过来让她坐下,又沏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外头下了雨,春日里还是有些凉,他害怕柳云容生病。 柳云容这一路慌忙不堪,身上全是汗水。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拨了拨被汗水湿透的额发,柳云容开门见山的跟他说,“听闻我夫君落水失踪,裴小公爷可知道此事?” ‘夫君’二字让裴钰愣了愣。 短暂的揪心过后,他有些难以启齿。 这个消息自然是那日他去探望柳云容和虎崽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了。 但是当时韩枫跟他讲,他们决定瞒着柳云容,先设法将她和孩子偷偷护送回盛京,再告知她真相。 裴钰私心里也赞同他们这个决定,于是便与他们一起瞒着柳云容,没有将这件事说破。 没想到柳云容还是察觉了不对。 也是,她这样一个机敏聪慧的女人,又怎么能察觉不出来呢? “韩副将他们呢?您怎么自己来了。”裴钰先问。 “我们今日启程回盛京,我是趁他们不注意跑回来的。裴小公爷,求你再帮我这个忙吧,如果真是如此,你能不能将我送到战地去?我一定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钰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厉声斥责,“胡闹!战地危险至极,那水更是凶猛湍急,岂是你一介女子能去闹着玩儿的。萧家军几千人都没找到他,就凭你一个人到哪里去找?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柳云容抿唇,脸上的倔强令人无法忽视。 “裴小公爷,我心已决,再无转圜余地。他们带着孩子,是不可能带着孩子一起回头来寻我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回盛京。算我求你了,在这里我能求助的人就只有你。将心而论,若是您的另一半生死未卜,想必您也会舍尽一切,去寻她一个下落的。” 一时间,裴钰内心痛苦挣扎不已。 第258章 我自有办法 柳云容对萧御霆的痴心叫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烘烤一般难以忍受。 可他又觉得窝心,不愧是叫他魂牵梦萦,难以忘怀的女子。 柳云容的品性如此高洁,待人真诚,痴心一片。这样的女子真是顶顶好的,如果他是萧御霆也会难以放手,无法自拔。 可现在他说什么都不能答应柳云容的要求。 战地的危险,裴钰最清楚。 裴钰去送兵符的时候亲眼见过战场此刻的危机。 端王杀红了眼,成王败寇,眼下他没有输的本钱,可谓是背水一战。 即便已经到了粮草将绝的境地,却依旧没有后退,反而士气更猛。 听闻端王亲自率军打前阵,鼓舞了士兵们的士气,叫萧家军应对困难。 好在萧御霆此人能力非凡,在排兵布阵这一块几乎是无懈可击的优秀。 可现在萧御霆掉入水中三四天,了无踪影,指挥事宜已经由副将接手。 副将虽然也很强,但到底不如萧御霆。被他接手后的萧家军不知是否能与端王匹敌。 现在一切都是未可知,盛京中一样风声鹤唳。 裴钰怎么可能会纵柳云容去战场白白送死呢? 他神情严肃:“你怎么样才能绝了这条心?我就告诉你,如果你要求我的话,我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就算你今天说破了天都没有用。县主,如今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孩子。你还要回到盛京去经营长乐侯府,难道你真就什么都不顾了吗?为了一个男人,你连你自己都不顾惜了?” “你叫我如何顾惜!”柳云容突然崩溃大喊。 “他不可能掉进河水中失踪,我知道我夫君熟识水性。他与我在边城的时候,可以浮水很久都不出水面,在海中都像鱼儿一般从容,又怎会掉进去失踪呢?若不是被人陷害,我绝对不相信!” “你拿孩子来劝我,可孩子身边现在有萧御霆最信任的副将看守,也有乳母和女医贴身守护。我这个做母亲的,能给他的都给他了。他们将虎崽安全送回盛京后,自然有家中的祖母来教养。他会承袭爵位,老夫人会将他教的很好……长乐侯府富庶,就算他父亲真的战死,只要这仗打赢,朝廷也会善待他的。” 裴钰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这么说,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留遗言。 “柳云容,能不能别叫我为难。”裴钰艰难的咬住下唇,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苦。 他没有叫她‘县主’,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裴钰的眉骨生的极其高,如刀削般的轮廓却因为他过分柔和的五官而显得温和起来。 此刻他的眼尾微微垂下,睫毛在眼底投出阴影,掩饰住他眸中翻涌的暗潮。 “我派人去寻他,你安心留在这里可好?” 柳云容反对,“不可,我怎么能用你的人来寻他?铁甲军如今全被派出去参与战事,你身边留的人也不多,想必他们也各有任务。若贸然派出人去专程寻找他,搞不好就出乱子了。” “那你的意思是?” 柳云容说,“您把我送去战地就好,我自有办法。” 第259章 紧张的裴钰 柳云容与裴钰僵持不下,裴钰不肯放她走,叫李强等人把她在围困附近的客栈中。 “别着急,我这几日就找机会把你送回盛京。县主,你不要再想法子跑走了,否则我只能强行捆着你回去,到时候难受的是你自己。” 裴钰拿了把椅子坐在客房外,对着门说话。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男人垂着脑袋,漂亮的眼睛没有光亮。 他这么做,就是断了柳云容对自己仅存的那点‘感恩之情’。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做不到置身事外。 裴钰觉得很无措,有种不知解法的茫然和挫败。他自小处处优秀,何曾落到过这样的境地。 裴钰一向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他出身高贵,聪慧过人,能文能武,样貌出众,甚至还勤学苦练,几乎没受到过什么挫折。对他暗送秋波的女子很多,有小心翼翼暗示的,也有靖安公主那样想要强取豪夺的。 他偏被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迷了眼。 不,不是迷了眼,是她本来就值得人这样喜爱。 经历了这许多事,如今裴钰也没有更加过分的想法,只希望柳云容能平安一生。只要她能安稳,自己的执念也可告一段落。 “门窗全都被锁住,铁甲军包围着这间房,想要逃走是不可能的,你就别想了。”裴钰闷声说。 这么说着,他心里竟然升起异样的感觉。 至少在这一刻,柳云容的人生与他交错在一起,他能决定柳云容未来的走向,柳云容要听他的。 “小公爷,您回去休息吧,卑职在这里守着就行。”李强走上前来。 “不必了。”裴钰摆手拒绝。 坐在这里他心中能够安宁。 柳云容没有自虐,吃完饭把餐盘送到门口,小二拿走了。她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裴钰,垂落的鸦青发丝掩住半张芙蓉面,只露出饱满的唇。 她连眼尾都没扫向裴钰。 裴钰勾了勾唇,并不生气。 她生气,闹脾气很正常。 裴钰不由得想到给她接生的那个夜晚。 绝境下,她竟丝毫没有放弃希望,眼里的那股狠劲儿狠狠戳中裴钰的心。 温室里的花朵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接生的老妇说,就是平日里做粗活的农妇,生头胎的时候也不一定有她这么干脆利索。 裴钰暗自叹息一声,不知第几次回想到那个物质匮乏的小村落。 此刻,柳云容站在窗口向外眺望。她面容沉静,唇角微微向下,不知在思考什么。 在这里正好能看见驿站和主干道。 驿站外人来人往,不时有商人在道路旁驻足,从学院放学回家的学子们打闹成一团,边境战乱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松江百姓的生活。 其中的波谲云诡都藏在暗中,有些心思敏感的人莫名觉得心慌。 譬如,米价已经连着涨了三日。 虽然每次增长的幅度不大,可平时鲜少有这种情况。有些年纪大,经历过战乱的老人,心中便开始不安。 柳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脑海中一直浮着一个想法。 萧御霆‘失踪’会不会是声东击西? 倒不是盲目相信萧御霆,也不是她疯了,而是按照萧御霆的作战风格,他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做。 边城之战,萧御霆曾用过同样的招数。 柳云容说她到了战地自有办法,也是因为曾经在边城时萧御霆曾给她说过“若非见到我的尸体,不要相信外头人的任何话”。 柳云容先前情绪太激动了,眼下被裴钰关着,自己冷静下来后反而想到了这层关窍。 萧御霆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裴小公爷,你负责亲自把我送回去吗?”柳云容打开门,半倚着门框问他。 裴钰一愣。 他没想到柳云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县主想要我送你回去吗?”他认真的问。 柳云容无言地撇了撇嘴,有点搞不明白裴钰的脑回路。 “难道我要你送我回去,你就会送我回去吗?” “可以啊。” 裴钰一本正经。 柳云容听到他的回答真是哭笑不得。 “裴小公爷的爱心太泛滥了,好像来松江只是为了我一样,如此灵活应变。我只是好奇,您这一程来松江难道只是为了送兵符?” 裴钰被说的脸有些红。 他清了清嗓子:“自然不是,我奉皇命来维持松江事态稳定。这段时间战事频发,松江又是大燕赋税最多的地方,要尽量减少战事对松江的影响。” 裴钰来松江这段日子,还忙着与本地官员联络,很忙。 柳云容打开门:“请进吧,有些话跟你说。” 裴钰起身又踟躇,不好意思进门。男女有别,他不好这样闯入柳云容的房间,这样对她的名声不好。 “有什么话咱们就站在门口说吧。”裴钰整了整衣袖。 柳云容的语气微微有些不耐烦:“你我在一间房里待的还少了?此处又没有别人,装这个道貌岸然给谁看呢?都说了是要紧的事情,裴小公爷你怎么这么迂腐。” “……那我进来了。既然县主不介意,那……” 裴钰话都没说完,柳云容就敞开大门,率先扭头进屋了。 裴钰跟在后头进屋,又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裴小公爷刚才说,若是我不听话就要把我捆着送回盛京?”柳云容似笑非笑。 裴钰眼底闪过一抹惊慌。 “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还不是怕县主太冲动,又要逃跑……” 刚才在门外的那股子坚决瞬间溃不成军,裴钰薄薄的面皮开始发红。他刚才那一番豪言壮志,如今在柳云容跟前,仿佛只是放了几个屁。 “算我心急,胡言乱语。” 柳云容定定看着他。 裴钰的手指在宽大衣袖下蜷缩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当年他参加殿试,面见天颜,都没有这样的情绪。 柳云容撒气够了,便说正事。 “我观察了一番,现在松江的物价有些不稳。既然裴小公爷是皇上派来稳定局势的,不如与当地官员好好联络商议一番,提前把基础生活物品的价格压住,再囤积一些米面,以备不时之需。” 第260章 兵不厌诈 柳云容这么做,是想要遏制住那些想要趁乱哄抬物价的不良商家。 松江是战场粮草最大的补给地,若是稳不住这里,粮草的供应就会出现问题。 她要尽自己所能,帮萧御霆做好后盾。 虽然力量微薄,但也总比干等着要好。 裴钰很意外:“我正有此意,没想到县主与我想到一起去了。” 柳云容语气好了些,不走心的奉承:“是啊是啊,裴小公爷聪明绝顶,智力超群,有你在这里坐镇是我大燕之幸啊。” “哪里哪里,没有县主说的这么好。”裴钰脸上一闪而过羞赧。 柳云容向裴钰问起具体的战事。 “先前一直是胜仗,端王节节败退,为何突然间就乱了?萧家军和铁甲军都是训练有素的部队,怎么可能因为主帅失踪就彻底乱了阵脚呢,这很奇怪。”柳云容提出自己的疑问。 她见过萧家军有多么英勇善战,除了有一个好将领,他们自身都是以一顶十的好身手,好脑子。 那可是大燕最顶尖的军队。 “没想到县主这么敏锐,那我便给你说吧。”裴钰认真道,“五日前,大燕军队中临时搭建的地牢塌陷,好几个战俘和罪犯逃走了。其中,独孤雄的女儿独孤汐月叛逃到端王处,此后,端王便吃透了大燕军队的作战方式,连着偷袭了两回,不仅伤了我们的士兵,还抢走了我们不少粮草。所以,原本占优势的大燕军队现在与端王军队成了五五分的态势,十分难缠。也就是五日前,萧御霆亲自率兵奇袭时落水失踪。” 柳云容不复之前的紧张失态,她听完这个消息后,心中愈发肯定了,萧御霆一定是故意‘失踪’,叫端王认为自己有赢的希望。 这就是萧御霆之前一模一样的招数。 她愈发镇静。 “这样吧,既然已经留下,我也就不着急回盛京了。自古讲究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必裴小公爷也能理解我吧?我也不去战场了,就在这里待着,你可以让人看守我。不论结局如何,我的夫君是死是活,我只在这里等个消息。” 裴钰沉默了。 他在算。 “说一句丧气话,若我们败了,盛京还不知什么光景。京中如今无人可用,整个大燕只是看起来平稳,实则一击即碎。县主,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自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虽是女子,但身为县主,也受一方百姓的供养,难道只顾享受?”她掷地有声。 裴钰抿了抿唇,胸腔里被一股陌生的情绪塞得很满。 她怎么这么好。 “我还有一事想问,靖安公主之前被太后叫进宫中教养,说白了就是让她做人质。若是真到了图穷匕现的那日,可是会把靖安公主押送到松江来威胁端王?” 裴钰沉默了一瞬。 “倒是有这个可能,但是以端王那个很辣的性子。真到了那个时候,不一定会把自己同胞妹妹的性命当回事。” 至高无上的皇权,和自己胞妹的性命相比,自然还是皇权的诱惑力更大。 柳云容就这么安然在客栈里住下了。 她给盛京送了封信回去,是写给王老夫人的。信中提及了虎崽,还有蒲云笄和乳母的来历。 她没有替萧御霆‘失踪’的事,只说自己要在松江等他,不愿先回去,还请王老夫人一定照顾好虎崽,也要珍重自身。 皇帝早已把端王羽翼拔了个七七八八,趁他‘偷跑’来松江的那段日子,皇帝也没闲着。 皇帝自然是知道端王的行踪,但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趁此机会将盛京中与端王明里暗里跟端王往来,有勾结的官员全部一撸到底。 郭尚书、沈首辅等人为首,还有几个暗钉为辅,就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揪出来一大批。 皇帝和萧御霆谁也没闲着,紧急剔除一切端王能够倚靠的势力。 裴国公愈发觉得自己站对了位置。中立虽好,但一不小心就会被某一方势力牵扯其中,或是被陷害背锅。 他们家坚定的站在皇权背后,还得‘感谢’端王推了他们一把。 …… 战场上。 萧御霆蹲在坍塌的土灶旁,枯枝在指缝间碾碎,暗褐色的碎屑簌簌落在玄铁护腕上。 他们已经蛰伏整整五日。 自己这方出了叛徒,无奈之下只能冒险。 他不能输,大燕亦不能输。 身后十二名精锐战士敛息如石,唯有甲胄缝隙间渗出的血珠,在青石板上凝成暗紫的痂。 每个人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伤。 “报!”斥候踩着残垣翻落进来,面容比夜色更黑,“主帅,咱们营中的城楼上悬着您的铠甲,消息已经让他们传出去了,端王也以为您已经死了,士气大增,已经有人开始提前喝彩了。” 萧御霆指尖微顿,冷冷勾了勾唇。 三日前那场暴雨中,他故意将染血的玄甲遗落在岸边。随后带着精锐一直逆流而上游到了上游的对岸,随即隐藏起来。 如今看来,这一招走的还是对。 他屈指弹落掌心碎屑,忽听得远处传来沉闷的梆子声——戌时三刻,该是端王士兵换岗的时辰。 “去把那株枯槐砍了。”他忽然开口,士兵面面相觑,却无人多问。 当斧刃劈进树干的瞬间,腐朽的树心轰然裂开,露出夹层里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密信。 “这是?”士兵们都愣了。 “难道就他端王能找到我方叛贼,我就没有他们的内奸吗?” 萧御霆就着月光展开,“东南角烽火台,戌时四刻。” 萧御霆带着精锐摸进废弃的马厩。 霉烂的干草堆下,竟是条通向松江城内的暗道。 阴冷的潮气裹着腐土气息扑面而来,他抽出腰间软剑划亮火折子,石壁上蜿蜒的水痕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恍若流淌的血。 “主帅,这地道……”士兵欲言又止,萧御霆却已将软剑插入石壁,眼前的石壁瞬间崩裂,出现了一个通道。 通道尽头,夜风裹挟着硝烟与血腥涌来。 萧御霆贴着城墙根望去,不远处就是端王的营地了。 第261章 大获全胜 当夜,端王营帐忽起大火,萧御霆擒贼先擒王,拿下端王作为人质,仅用了半个时辰就控制住大局。 随后,早就预备好埋伏的萧家军也顺势而上,趁乱迅速围困端王军营。 端王被萧御霆挟制住,心中怒火滔天。 此战绝不能败,败就等于死。 他狠下心来。 “放箭!”随着端王一声暴喝,箭雨破空而来。 萧御霆旋身斩落三支利箭,刀尖挑飞第四支,箭镞擦着他耳畔钉入土墙。 刀光闪过处,两名叛军喉间飙出血柱。 萧御霆竟然毫发未损。 萧家军正包围攻进来,叛军正是内忧外患,进退两难。萧御霆想着,端王的营帐此刻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一脚踹开帐门—— 霎时间,寒光扑面而来。 一名躲在账内的士兵手持双戟:“萧御霆,你放开王爷!”话音未落,双戟已如蛟龙出海,直取萧御霆面门。 竟还有一个埋伏。 萧御霆临危不乱,他面容冷肃侧身而过,横枪格挡间火星四溅。趁他转身的功夫,萧御霆紧接着身形一转,枪杆横扫士兵的下盘。 士兵摔倒在地。 端王趁机推开萧御霆,挣脱桎梏。 萧御霆不慌不忙,头都没转,突然弃枪,徒手扣住戟杆,膝盖狠狠撞向端王胸口。 端王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翻案几上的虎符。 “拿下虎符!”萧御霆对身后精锐部队疾呼,同时欺身上前,铁钳般的手掐住端王咽喉。 他这次下了死手,直接将端王扼晕过去。 帐外喊杀声渐盛。 萧御霆听见了萧家军的哨声! 是程副将带着援兵杀到,叛军阵型开始溃散。 半晌,外头厮杀声渐弱,萧御霆拎着瘫软的端王走到帐外,将染血的虎符高高举起:“端王已擒,降者免死!” 他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战场! 端王这边的几员大将全部被萧家军降服,死的死伤的伤,再无回天之力。 叛军士兵面面相觑,兵器坠地声此起彼伏。远处,萧家军的旌旗在晨光中猎猎招展,将最后一丝夜色彻底撕碎。 此战大捷! 翌日。 松江城。 萧家军的玄色战旗率先出现在长街尽头,城墙上的梆子声骤然停歇。 “是萧家军的旌旗!” “胜了,胜了!”百姓们踮着脚尖,目光追随着那杆绣着“萧”字的大旗。?? 这战没有波及松江城,而是在周边的几个村镇上展开周旋,将损失降到最低。 “萧大将丨军!你是我们大燕的福星!” 有人自发地向队伍抛去鲜花,甚至还有金银财物。 萧御霆目不斜视,唇角微微勾起。 行至官府门前,萧御霆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转身,望着巍峨的城楼,望着满城百姓,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 客栈。 柳云容亲眼瞧见萧御霆带着军队入城。 客栈中,她房间的位置临闯,正好能将城中主干道的所有情景都饱览眼中。 许久没见到萧御霆那高昂的身形和俊朗的五官,看见他的那一刹那,柳云容一时间竟是看红了脸。 她下意识想张口呼喊,但是又控制住了自己。 目前还不知道城中有没有端王的眼线,所以她还不能轻举妄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和藏身之处。 柳云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萧御霆带着部队越走越远,心里头又高兴又惆怅。 高兴的是萧御霆凯旋而归。 惆怅的是,她不知道这一战之后还会不会有别的事情等着他。在一起这些年,柳云容觉得自己每天都心惊胆战,不得安生。 她多么希望萧御霆可以就此不再上战场。 这么想着,思绪已经飘远。 回过神时,部队已经离开了这条街。 柳云容如今不好直接上前去找萧御霆,自然了,她这样冲上去也没有人会允许她接近萧御霆。 还得先让裴钰帮忙知会一声才好,毕竟现在自己身边没有萧御霆派来的人。 这么想着,柳云容准备转身出去找裴钰。 还不等她动作,裴钰便在门口叩响了门。 男人的声音清朗如泉水,一贯悦耳动听:“县主,好消息,我方昨夜夜袭端王营帐,擒贼擒王,大获全胜,这场战终于打赢了。” 柳云容提着裙子,兴冲冲的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裴钰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闯入她的眼帘。 柳云容眼中也满满都是兴奋,“是,我刚才看见他了!” 裴钰感觉自己的笑意在脸上僵了僵,随后,他强行扯出一个笑容,点头附和。 “是啊,萧大将丨军回来了,你们终于可以团聚,回盛京这一路也不需我来护送了,真是恭喜。” 柳云容不把裴钰当外人,也没有跟他寒暄,而是有些着急地抓住了他的衣袖,“现在人多眼杂,我不好贸然去与他相认,还得麻烦裴小公爷帮我知会他一声,到时候请他来见我。” 裴钰“嗯”了一声。 “这是自然,我会留下一队人在这里保护你,城中恐怕还有端王的眼线在窜逃,若是被他们发现你的行踪就不好了。想必今日府衙的人一定会宴请犒劳大军,届时我便去告诉萧将丨军你在客栈等他,这样可好?” “多谢裴小公爷!” 入夜。 柳云容坐在客栈一楼焦急等待。 茶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柳云容第无数次将茶盏搁回青瓷托盘时,窗外的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 她望着街道上穿梭的人群,目光一次次被玄色衣角牵引,又一次次落空。 今日,他们大宴,不知几时才能结束,或许自己不该这么着急,他忙完了自然会来找自己的。 “姑娘,您这房今日还续住吗?续住的话您就上去休息吧,我们下头的饭店要打烊了。”小二怯生生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柳云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上去了。” “无妨无妨。” …… 此刻,萧御霆正被困在府衙宴客的花厅里。 鎏金烛台上,十八盏鎏金礼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知府举杯的手几乎要碰到他的甲胄:“将军此次凯旋,实乃我松江城百姓之福!这是卑职特意寻来的舞姬。卑职知道您一向不爱美色,但这位您一定得赏脸瞧上一瞧。”?? 第262章 不给面子 萧御霆没什么耐心,眼底闪过一抹暴躁。 若不是与这边官员第一次见面,外头的萧家军还在喝酒吃肉,萧御霆一定是起身就走。 他为官多年,一向最看不上以酒色拉拢同僚的行为。一般来说,有能力或自己行的端做的正的人,是不会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拉拢人心的。 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他一旦要用上手段,那必然是有不情只请的。 而萧御霆最烦的就是这些事情。 他不是不懂为官之道,只是实在不愿同流合污,更不愿惹自己一身腥。 不等萧御霆抬手拒绝,知府已经将人叫出来了。 纱幔轻扬,红衣女子莲步轻移而出。 萧御霆拧起眉头。 抬眼望去,他握着酒盏的手骤然收紧——这个舞女,眉眼神态,身材体量,竟与柳云容有五分相似。 萧御霆一下警觉起来。 女子盈盈拜倒,水袖翻飞间。 “奴家请主帅饮酒。您大战告捷,是我们大燕的英雄,奴家早就拜服您的英明神武,还请主帅给奴家一个侍奉陪伴您的机会,奴家只要能够侍奉您一回,就心满意足了。” 萧御霆看着一身红衣,却想起柳云容总爱穿素色襦裙。 即便柳云容素面朝天,不经雕饰,都比眼前人更加美貌。 “军中纪律,不饮酒。”男人的声音冰冷无情。 鎏金烛火将花厅照得恍若白昼,萧御霆冷着脸推开递到唇边的玉杯,直接把酒液泼洒在地上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酒业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这样的行为已经很不给对方脸面了,是很明确的拒绝。 但他还是低估了舞女的坚持。即便他如此冰冷无情,却丝毫没浇灭舞女的热情。 “主帅~您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红衣舞女轻笑出声,腕间金铃随着她倚身的动作叮咚作响,“这可是咱们松江才有的醉流霞,一年只得三坛,价值千金,这可是奴家亲手温的……” 话音未落,她已半跪在案几旁,酥肩半露,火红衣袖滑落至手肘,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 在场所有男人的眼睛,都似有若无地黏在她身上,无法挪开。 见状,知府满意的笑了,两只手捋了捋胡须,心中满意。 他早就打探过萧御霆的喜好,知道他唯爱一名妾室,名叫柳云容,还专程找人打探了她的样貌和性格。 知府是按照柳云容的样子找到的这个舞女。 果然,萧御霆没有勃然大怒,愤然离席。虽然脸色并不好看,但也没有给对方难堪。 那就是还有戏! 玉杯再次递到萧御霆眼前时,舞女的指尖还故意擦过他手背,“主帅凯旋归来,理当尽兴才是。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过了今日,明天奴家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绝不会给您带来一丝麻烦,除非您还想要奴家,那么奴家便会随叫随到,您看可好?” 这句话可谓是勾魂夺魄,若即若离,又懂事,又充满了诱惑。 知府在旁连连附和,肥厚的手掌拍得震天响:“美人敬酒,萧将丨军可莫要辜负这番美意啊!我们今日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是是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厅内一众官员也跟着哄笑,杯盏碰撞声此起彼伏。 他们以为萧御霆惧内,所以才不肯在外头沾花惹草。 毕竟这世上哪里有不贪新鲜的男人呢? 萧御霆攥紧腰间玉佩,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底腾起的烦躁。 眼前女子眼角的朱砂痣明明与柳云容生得相似,可两个人就是两个人,即便出现一个跟柳云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那也不是她。 “我从不与陌生女子共饮,这是我警告你的最后一遍。”萧御霆沉声道,声线冷得能结出冰碴。 他实在不耐烦了。 “知府,今日感谢宴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知府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找我的副将知会一声即可。” 言罢,萧御霆起身。 知府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慌张。本以为渐入佳境,没想到萧御霆竟然这么坚持。 知府立即给舞女使了个眼色。 舞女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突然踉跄着倒进萧御霆怀里。 玉杯中的酒水尽数泼在他玄色衣襟上,浓郁的酒香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 “哎呀,主帅赎罪!奴家不是故意的!”舞女娇嗔着抬手去擦,却被萧御霆反手扣住手腕,疼得她脸色瞬间煞白。 “放肆!” 将丨军一声怒斥,门外看守的士兵鱼贯而出,将舞女团团围住。 “啊!”舞女吓得跌落在地,捂着胸口面色惨白! “知府大人若是再拿这些把戏待客,”萧御霆霍然起身,不耐烦地拍了拍身上的酒渍和脂粉香气,“那就莫怪我不给你脸面。” 他拂袖时带翻案几,杯盘碎裂声中。 知府的赔笑僵在脸上,厅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知府大人好意,还是留给旁人吧,我无福消受。”萧御霆将未饮的酒盏搁在案上,起身时甲胄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萧御霆带着士兵离开了。 宴席瞬间冷下来,知府不仅没有笼络到萧御霆,还得罪了他。 有人想吐槽萧御霆不讲情面,却意识到席上还有一个盛京来的大理寺少卿裴钰。 他们都是盛京的直属官员,受皇帝之命来到松江,想必是熟识的。 知府颤巍巍走到裴钰跟前:“裴大人,这可怎么办?将丨军是不是生气了?” 裴钰把玩玉杯,温润端正的脸上竟然写着几分看热闹的玩味。 “你说呢?人家都再三拒绝了,你们依旧往上扑,难道是听不懂人话?这就奇了怪了,听不懂人话是怎么做官的呢?还是说,知府大人做官的风格就是不管能不能听懂别人的话,只一味地把自己觉得对的东西塞给别人?若是如此,那就不奇怪了。” 知府一下就跪坐在地上。 “大人明鉴!我没有啊!我真的只是想招待好萧将丨军!是我用错了方式方法,绝对没有强加给别人的意思……” 文人的阴阳怪气,真是比武将的摔门而走更加恐怖。裴钰玩笑着说的这番话,直叫知府醒了酒,愈发后悔起来。 第263章 找错处 裴钰也没有在宴席上继续停留的意思。 简单地威慑了一下知府,他也起身,带着小厮和侍卫离开了府衙。 侍卫扭过头,朝刚才宴席的方向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真以为天高皇帝远呢,当谁是软柿子啊?那厮做惯了土皇帝,竟敢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旁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别说他不过是个五品的知府,就是在盛京中,当年王爷要给萧将丨军灌酒送美人,都是小心再小心。” “以为送个女人就能笼络人心,实在是愚蠢。”裴钰勾勾唇。 他心情不算坏。 萧御霆还算行的端坐的正,裴钰知道他一向不近女色,多年来身边也只有柳云容一个。 如今亲眼看见他义正言辞的拒绝同僚送来妖媚舞女,可见传闻不假,萧御霆果真对柳云容是真心的。 裴钰又自嘲的笑了笑。 他真是操心的太多了,旁人的家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论如何,哪怕萧御霆对柳云容不是传闻说的那般好,如今柳云容已经生下了萧御霆的长子,她在长乐侯府中的地位是稳固的。 只要安全回到盛京,便再无后顾之忧。 那么裴钰在担心什么呢? 许是因为对柳云容走了心。 即便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裴钰却还是衷心的希望她能够过得顺遂,能够获得真心。 “小公爷,咱们回客栈吗?”小厮问。 “先上前探一探萧御霆现在何处,跟他的属下传个消息过去,说我有事与他商议。” “是!” 裴钰回到马车上坐定。 他的手微微蜷缩起来,眼中有一抹很复杂的情绪,在无人的地方肆无忌惮的闪烁着光芒。 其实,刚才知府送上舞女的时候,裴钰心里竟然有一丝期待。 他想,若是萧御霆表露出想要笑纳这舞女的态度,那么他一定会将这个消息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告诉柳云容。 自然,这样的行为实在算不上什么君子所为,但裴钰不在乎。 他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 若是能揪住萧御霆的小辫子,他一定会狠狠抓住这个机会将他一锤到底。 裴钰自诩还是比较了解柳云容的。 她虽然看着柔弱,柔顺,又是从底层爬上来的。 在旁人眼中,她应当十分珍惜自己现在得到的荣华富贵,更是要紧紧抱着萧御霆,半分也不敢挪开。 可是裴钰觉得恰恰相反。 柳云容内心深处是一个特别有韧劲的人,她自尊自爱,努力生活,守护自己所珍惜的一切。 如今柳云容有太后给她的身份,又有可以支配的财富,此刻的她十分尊重自己的内心感受和真实情感。 若是萧御霆背叛了她,那么她一定不会忍气吞声,就这么接受。 可惜了,萧御霆的表现太过天衣无缝。 裴钰有些阴暗的想着:他是不是有表演的嫌疑? 这世上怎么会有男人这么痴情专一? 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裴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丝嫉妒在无声的蔓延,窜到了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小公爷,萧将丨军的副将说他就在营里恭候您。” “我知道了。” 部队人多,营地扎在了城外的空地上,距离城内骑马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萧家军经此大战,需要整备一些时日,随后再听从调遣。 裴钰从马车走下来,从侍卫手中接过马匹的缰绳。 他选择骑马过去。 裴钰双腿一夹,马儿嘶吼一声朝城外的营帐跑去。 不一会儿,裴钰便见到了表情并不轻松的萧御霆。 萧御霆听闻裴钰要来见自己,也早早脱下盔甲,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在营帐外等候。 此时二人相见,萧御霆对他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 “裴大人,此次战事大捷,还要多谢你们铁甲军相助,我方的胜算才这么大。这一路上受你们许多照拂,真是多谢了。” 裴钰也向他拱手。 “哪里哪里,在萧将丨军的带领下,此次大战才能全胜,您实在是功不可没。我们铁甲军也是奉皇命行事,萧将丨军实在不必感谢我们。” 萧御霆沉默了一瞬。 “不光是因公事感谢你,也是因为私事。家妻受小公爷恩惠多次,若没有小公爷鼎力相助,想必家妻和犬子的性命如今都不知道漂浮在哪里。这份恩情,萧某记在心上,无论如何都不敢忘却。” 裴钰脸上浮现起一抹笑容。 “恩情有来有往,自然是因为先受了将丨军家的恩惠,所以这才偿还。您不必放在心上,否则我救人的初心就变了味道。” 萧御霆那句“家妻”让裴钰愣了愣。 原本以为柳云容称呼萧御霆为“夫君”,不过是他们之间一种感情好的表达方式。 可如今萧御霆竟然也以妻子称呼柳云容,可见他们二人之间,早就已经将对方视为自己唯一的另一半。 即便现在的柳云容还是萧御霆名义上的妾室。 裴钰心里头有些发苦。 后知后觉的无力感让他没了原本的精气神。 他总想在这二人之间抠出些什么缝隙来,可不论怎么看,他们二人都是紧紧连接在一起,再无分开的可能性。 这个结论让裴钰心里格外难受。 二人客套了半晌,气氛有些尴尬。 裴钰内心挣扎了半晌,还是道,“今日我来找将丨军是为了一件事。” “瑞景县主在回盛京的途中支开了您的部下,独自返回松江,想要去战场上寻找您的下落。她无处寻求帮助,便到驿站找到了我的部下,想让我将她送去战场。我私以为这样不妥,若您当时真的失踪,送她去战场无异于送命,便自作主张地将她扣留在客栈内,想要将她送回盛京。” “但是,县主对将丨军一片情深,说什么都不愿意丢下你一个人。便与我商议,能否在此地等候您的消息,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此刻,人就在客栈里等候。” 裴钰说着,细细观察萧御霆的表情。 萧御霆从一开始的震惊,慌张,转变为松了口气的释然。随后又紧紧拧起眉头,仿佛在担忧着什么。 萧御霆压制住自己想要拔腿去找柳云容的冲动,认认真真的对裴钰道了谢。 第264章 吃醋 裴钰苦笑一声。 “送佛送到西。把她交到您的手里,我这也算是无愧于心了,我这就让手下带将丨军去找县主。” 小厮在裴钰的示意下,亲自将萧御霆带去客栈与柳云容汇合。 裴钰站在军营门口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他望着萧御霆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身边的侍卫打断他。 “小公爷,您愣着干什么?咱们不是也要回客栈休息吗?怎么不跟着萧将丨军一同前去?” 裴钰抿了抿唇,眼中有一丝淡淡的痛。 这一丝痛意,转瞬即逝。 他换上往日的面貌,说:“连着在同一家客栈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有些腻歪了。听闻城南有一间专门给富商和贵族居住的客栈,你去那里给我订一间房。” “是。” 侍卫虽然不解他为何突然要换客栈住,但还是遵命。 …… 柳云容睡不着,独自坐在房间里,桌上放着一本前些日子裴钰为她寻的书。 裴钰看她每日无聊,专程找来的当地传记。 这传记倒是有趣,里头介绍了松江各种美食以及美景,甚至还讲了两个精怪故事,说是传记,倒更像是一本杂谈。 柳云容鲜少能看到这么对胃口的书,细细翻看起来竟然忘了时间,也不似之前干等的时候那么着急了。 倏然听见门外有响动声,柳云容紧张地站起来,手中的书本被她翻乱了,摔在地上。 “什么人?” “瑞景县主,小的是裴小公爷身边的人。” 柳云容听过他的声音,便快步跑上前将门打开,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那张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萧御霆!”柳云容惊叫出声,又赶忙捂住嘴巴,不敢让自己的声音放的太大,害怕引得不相干的人注视。 “容儿……”萧御霆快步上前,拥住柳云容。 小厮悄悄替他们关上了门。 萧御霆在短短的几个月内经历了无数次与柳云容的悲欢离合,此刻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曾经的那些牵肠挂肚终于被捋平了。 可是看着眼神清朗镇定,安全感十足的柳云容,他内心深处竟有一丝惆怅。 萧御霆知道,哪怕自己真的遭遇不测,裴钰也会把柳云容保护的很好,安全送回盛京,送回长乐侯府。 仿佛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人发觉,与他竞争之人同样知道这件宝物的珍贵之处,对她悉心呵护的程度不亚于自己。 萧御霆胸腔泛起一丝酸意。 他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但是情绪上来了又如何能控制得住呢? 萧御霆尽量压制。 “是我不好,可是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也没有办法将这个消息传到你耳中,让你着急犯险是我不对。”萧御霆心里愧疚。 柳云容拼命摇头。 “不,是我不好,是我一意孤行。你已经让韩枫他们做的很好了,此刻的我本应安全抵达盛京,是我太自私了,只想与你在一起,竟然连孩子都不顾了。” 萧御霆不由自主的眼眶发红。 她必然是做了很大的决心才能把虎崽放下。 萧御霆当然不会觉得柳云容狠心,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柳云容是多么的疼爱这个孩子。 那可是她几经危险才拼命报下的孩子,如何能不心疼? 只不过因为柳云容更担心他,所以才会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 萧御霆搂住柳云容,细细讲了这几日战场上发生的事情。那些艰难危急的故事,柳云容听的心惊胆战。 二人沉默了许久,柳云容摩挲萧御霆背后还没好透的伤口,眼眶发红。 “何时回京?”她问。 这样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实在是叫人身心俱疲,虽然征战是萧御霆的任务,可柳云容作为他的家人,自私的不想让他再以身犯险。 大燕需要萧御霆守护,可柳云容只想守护他。 萧御霆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等军队整顿和皇上旨意,通讯兵八百里加急,一来一回大概要十几日。再过十几日,咱们就回盛京,好不好?” 柳云容静静地点点头。 “我想虎崽了,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也不知虎崽会不会怨我,我昨晚做梦梦见了他,他很生气,扑过来‘咿咿呀呀’地骂我。”她靠在男人怀里,幽幽地说。 萧御霆心里一疼。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突然间灵光一闪。 “在你心中,我比孩子更重要,这让我很高兴。听很多同僚说,他们的夫人有了孩子之后便不怎么关心他们了,原本我还担忧呢,害怕你也是如此。但如今看来,你是不会像她们那样的。跟虎崽比起来,容儿还是更心疼我。” 柳云容怔住。 她觉得不忍直视。 “您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吃醋呢?” “……”萧御霆心想我还不是为了哄你。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当然不能收回,萧御霆只能将无赖进行到底。 他一把搂住柳云容,紧紧的。 “我就是要跟孩子比较,不跟不光跟孩子比较,这天下但凡多看你一眼的男人,我都要跟他比较,如何呢?” 柳云容表情怪异。 萧御霆从前是多么沉稳的一个人,别说吃醋了,就连让他在床笫间说些荤话,他都有些难以启齿。每次被柳云容撩拨的受不了了,便涨红了俊脸,不轻不重的在她身上打一巴掌,然后狠狠“惩罚”。 总的来说就是,他鲜少宣之于口,只宣之于心。 萧御霆的变化好突然,不仅敢于开口说情话的表达心意。甚至还会吃醋了。 柳云容惊讶之余还挺惊喜的。 “夫君从前不是很自信吗?对我一向是手拿把掐的,怎么突然间生出了这许多莫名的醋意呢?竟是连孩子的醋都在吃……” 萧御霆的表情就有些耐人寻味。 “我想吃就吃。”他近乎耍赖的说出这句话。 说着,萧御霆的大手已经探进柳云容衣间。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叫柳云容狠狠战栗,不受控地瘫软下来。 萧御霆嘴坏,碾着她的耳垂,一下,两下……不轻不重,格外磨人。 “可都养好了?” 第265章 问心无愧 二人上次同房,大约是一年前了。 此刻,柳云容心脏蹦的厉害。 蒲云笄精通妇科,对她的护理很到位,从内到外都细细治疗过,柳云容恢复得很好。 她垂下睫毛,轻轻点了点头。 瞬间,萧御霆浑身紧绷。 他虽然早已憋闷难忍,但顾及柳云容的身子,还是将动作幅度降到最低,试探着一点点来。 这一次不算酣畅淋漓,但是也叫他心里升腾起十足的幸福感。萧御霆不敢多折腾她,强行憋住没抒发完毕的精力。 这夜,二人都难得睡了好觉。 …… 十日后。 盛京旨意传回,龙心大悦,萧家军上下大肆封赏,全城百姓免赋税一年,普天同庆。 主帅萧御霆押送叛贼玄晟,也就是端王,回京听从发落。 独孤雄教女无方,独孤汐月投诚叛军,害得我军险些战败,父女二人算作叛军共犯,一并押送回京等候发落。 关于对萧御霆的赏赐,圣旨中不曾提及。但萧御霆也并不在乎,照样接旨谢恩。 柳云容已经被接回军营,此刻她正在收拾行囊。 得知明日就要开拔,她心里雀跃难耐。 士兵来叫她,“县主,您快去给主帅解围吧,他被当地官员包围着,非要拉住他去宴请,主帅叫我搬救兵。” 柳云容失笑:“来了。” 萧御霆上回在珩王的生日宴上险些被圈套,他嫌弃柳云容不把他放在心上。自打那以后,柳云容便刻意为萧御霆营造了一个‘惧内’的人设。 萧御霆本就喜欢应酬,应酬上又总有人三番五次给他使绊子,干脆能推的都退掉便是了。 士兵来找柳云容,她便明白要如何配合萧御霆。 不一会儿,柳云容趾高气昂地出现在萧御霆跟前,一副‘很难哄’的模样,仰着下巴。 “主帅在外头忙什么呢,这么久都不回来?”她眼神犀利地扫过众人。 当地官员面面相觑,先去看萧御霆的表情。 只见萧御霆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柳云容,生怕惹她不快似的。 萧御霆讨好道:“我与各位大人说些事,马上就回去了。” 众人惊愕! 萧御霆堂堂主帅,杀人如麻的战神,竟然在一个妾室跟前露出这样讨好的嘴脸。 有人开口解围:“县主莫怪,都是我们拉着萧将丨军说话,高兴间就忘了时辰。府上设了小宴,还请县主赏脸一同前去吧。” “哼,大人的好意,我恐怕只能心领了。”柳云容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当下,那官员的脸色就尴尬起来。 柳云容质问道:“前些天我家夫君参加几位大人的宴会,听闻要塞给我夫君一位年轻貌美的舞娘,唉,那日我家夫君是无福消受。就是不知道今日再去赴宴,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花样?是歌姬,还是琴师,亦或者是丹青的好手?” 柳云容言笑晏晏间就说出一些让人想去死的话。 在座的几位大人瞬间尴尬地抓耳挠腮起来。 其实,男人们对待同僚夫人的态度就取决于这位同僚对他夫人的态度。 若是此男并不怎么害怕或是尊重妻子,同僚们自然也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若是像萧御霆这样十分惧内,又爱看夫人脸色的男人,那谁也不敢不给他的妻子几分颜面。 大家再不敢强行邀请萧御霆。 柳云容站着闲聊几句,便拽着萧御霆回去了。 萧御霆夸赞:“夫人的嘴皮子真是愈发利索了,以后有这样的事还得你来才行。” 柳云容嗔怪地拧了他一下。 当晚,铁甲军便要提前拔营,动作比萧御霆更快一步。 裴钰来道别。 松江城的樱花开得正盛,花枝攒动间,裴钰有些晃神。松江的日子过得可真快,快到叫他无法回神,便只剩回味了。 适才,他远远望着人群中并肩而立的萧御霆与柳云容,当地官员的恭贺声像一柄钝刀,一下下剜着心口。 萧御霆笑眯眯看着柳云容为他解围,还不忘伸手为柳云容拂去肩头的花瓣,动作自然得仿佛刻进骨子里。 柳云容斥退了那些劝说的官员,扭头得意洋洋地冲萧御霆浅笑,仿佛邀功,可爱极了。 真是一对璧人。 裴钰便想,他不如早些回盛京。 “裴大人?”裴钰发愣间,倏然被柳云容的声音惊得后退半步。 柳云容抬头时眼中闪过惊讶:“裴大人?您怎么了?刚才叫您半天也没反应。听闻李强说您今日就要拔营,月黑风高的,怎么这么着急呢,不如等明日与我们一同出发。” 他喉间发紧。 “实在是京中事多,家父也传来消息,需要铁甲军早日启程,以免误了公事。我们即将出发,临行前来跟萧将丨军和县主道别。这些日子也受了你们许多照拂,日后盛京再见,咱们两家还要多多关照。” 裴钰露出温和的笑,一番话说的格外客气,客气得有些生分,哪怕是他刚与柳云容相识时,都不曾说过这样客套的话。 柳云容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这样的客套生疏,反而叫柳云容浑身不自在。 不等柳云容亲自开口应对,身后便传来了萧御霆的声音。 “裴小公爷的行囊可都收拾好了?回盛京的路途遥远,路上还请当心。我们延后一步出发,一路上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可在当地的驿站稍等片刻,我们随后就来。” 萧御霆不动声色地将柳云容护在身后,透出一股极强的占有欲。对裴钰感谢归感谢,萧御霆不会允许旁人觊觎柳云容。 裴钰望着这道屏障,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局外人。好在他也已经想通了,这些天无数次开导自己。 不是在一起才叫爱,爱应该是看对方过得好就足够了。裴钰不觉得他与柳云容的相识是个错误,也不后悔舍命救她和孩子。 裴钰对自己的这份感情,问心无愧。 他强撑着拱手行礼,声音却比寒风更凉:“好,多谢萧将丨军,那我们就盛京再见。” “再见。” 转身时,阳光正盛,刺得裴钰眼眶发烫。 第266章 回家 翌日,萧家军启程。 自发送行的百姓将城门堵得水泄不通,柳云容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的呼喊声,心中与有荣焉。 萧御霆骑马,柳云容独自在马车中小憩。走了许久,外头天色渐渐暗下来,柳云容醒了。 车内传来环佩轻响,她掀开软帘。 望着远处连绵的烽燧,那些曾令她彻夜难眠的狼烟,此刻都化作天边消散的残云。 他们已经快要走出松江地界。 萧御霆一眼就捕捉到了她探出来的小脸,便伸手将她揽上战马,玄甲的寒意透过衣料沁入肌肤,却让柳云容无端心安。 “好在倭寇遭遇天灾,消停了下来。否则现在还不能回京,夫君还要继续作战。”柳云容嘟囔。 半月前,倭寇遭遇海啸和地震,一时间死伤无数,内部战乱,自然是没有余力再犯大燕。 但是萧家军也留下一部分与松江本地军营一同布防。 萧御霆亲昵地揉她脑袋:“天佑大燕。” 车队行至黄河渡口,转为水路。 柳云容望着浑浊的河水,忽然想起初来松江时,自己是手足无措,心中忧虑不已。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她已经在松江待了小半年的时间。 “冷吗?”萧御霆的声音惊散了思绪。 夜风有些凉,他解下披风裹住她。 柳云容摇摇头。 与萧御霆一路奔波,她竟不觉得时间漫长。 …… 在六月初的一个午后,他们终于回到盛京。 盛京的轮廓渐渐清晰时,长街两侧已挤满了百姓。有人认出萧御霆的玄甲,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要第一时间入宫面圣,柳云容则心急如焚,想回去看虎崽,于是二人在长乐侯府门口分道扬镳。 长乐侯府已经得到萧家军大胜的消息,估算出他们回城的日子,早早就将府中布置起来。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萧御霆瞬间从之前所谓的‘流放犯’变成了为国争光的大英雄,皇上早就下旨免去了萧御霆之前所谓的罪臣之身。 前些日子,自从得知端王被活捉后,皇上更是直接恢复了萧御霆的所有职位和爵位。 整个盛京之中,再也没有人敢低看他们长乐侯府一眼。 柳云容火急火燎的,还不等马夫踏进侯府大门,便从窗口看见芸豆和月影等人正翘首期盼的等着她。 “县主!”瞧见柳云容,芸豆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 “县主回来是高兴事,芸豆,你哭什么啊?”月影不轻不重的锤了芸豆一拳,可自己也掉下眼泪。 柳云容在外头这小半年受了多少罪,他们都隐隐约约从旁人口中听见。 前些日子蒲云笄和乳母等人带着虎崽回来,跟她们讲起柳云容这段时间的遭遇,府中众人皆是心惊胆战,连觉都没睡好。 柳云容赶忙从马车上下来跟她们手拉着手,眼中盈满泪水。 “到家了,到家了就都好了,你们都别哭啊,看见我生的胖小子了吗?” “自然看见了,老夫人疼的跟什么似的,小世子长得简直跟侯爷一模一样。您都不知道,老夫人第一眼看见小世子的时候都愣住了,还以为是侯爷又重新长了一遍呢!”芸豆笑的眼角泛着泪花。 柳云容不解道,“小世子?侯爷?” 月影赶忙告诉她:“您还不知道呢,皇上前些日子就恢复了咱们长乐侯府的一切名誉,直接命将丨军为长乐侯了!那么小少爷自然就是世子啦。” 柳云容狠狠的松了口气。 “好,那就好。” 先前皇帝的旨意送到松江的时候,里头提到了许多人的奖励和惩罚,偏偏没有提到萧御霆,当时柳云容心里是有些想法的,却不好直接说出来。 毕竟人家是真龙天子,不论旨意是惩罚还是奖赏,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若你有任何不赞同的意思,那就是有不敬之心。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柳云容真真是松了一口气。 可见萧御霆这次的功绩是没跑了,他没有白白辛苦一场,萧家军也没有白白奉献。 几人说话间,王老夫人在刘妈妈的搀扶下亦步亦趋的走了出来。 身后还跟着乳母和蒲云笄,乳母怀里抱着又长大一圈的虎崽。 这段时间,王老夫人直接把虎崽放到了自己院子里养。慈安堂如今热闹得很,每日充满着欢声笑语,别提多高兴了。 得知柳云荣回来了,王老夫人赶忙带着他们出来迎接。 “孩子,你这一路辛苦了!”王老夫人看见柳云容,满眼都是激动和心疼。 她听韩枫细细说了柳云容这一路是如何躲避重重困难,顺利生下孩子的,又是如何躲避了端王的抓捕,顺利带着孩子抵达松江与萧御霆汇合。 王老夫人又心疼又骄傲。 心疼的是柳云容为了生孩子遭了这么多罪;骄傲的是柳云容不愧是他们长乐侯府的媳妇,不愧是他们萧家的媳妇,就是这般坚韧又聪慧,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柳云容拉住王老夫人的手,拿出丝帕替她拭泪。 “老夫人莫要掉泪,小心伤了身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夫君他已经入宫面圣去了,晚些就会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子才是真正的团聚呢!” 提起这个争气的小儿子,王老夫人更是悲喜交加。 “知道霆哥儿一切都好,我这颗心终于可以放进肚子里了。容儿,你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如果不是有虎崽在我身边,我必须得提着一口气,我怕是真的熬不过今年了。” “老夫人莫要说这些丧气话,您是长命百岁的人。日后还要看着虎崽娶妻生子呢!”柳云容宽慰她。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王老夫人的慈安堂,这里有早就备下的宴席。 “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你辛苦了,快吃些好的。这都是从前你房中小厨房的厨子做的,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王老夫人一个劲儿的给柳云容夹菜。 柳云容把虎崽抱在怀里,哪怕吃饭也不愿松开。 王老夫人见她这样便忍俊不禁。 “果然是当妈的人了。” 柳云容被逗得红了脸。 第267章 温暖 虎崽一开始看见柳云容是没有太大反应的。 他被乳母抱着,小脑袋转了转,嗅到她身上的气息,这才挣扎着扭动身躯,要到柳云容怀里去。 柳云容把他紧紧搂住,感觉胳膊狠狠一沉,这孩子又重了不少。 “呀!呀呀!”虎崽挥舞手臂,沉着小脸,仿佛在控诉柳云容之前‘抛弃’了他。 柳云容心虚,便一直抱着他没有放下,吃饭的时候都将他放在腿上。 王老夫人就笑:“萧家的几位宗族耆老已经按照虎崽的八字拟了几个好名字,等霆哥儿回来,你们俩给虎崽选一个。” 柳云容点头,腼腆地露出笑容:“老夫人费心了。” 王老夫人的确不是寻常女子,换作旁人,怕是要教训柳云容‘丢下孩子,自私自利,不知所云’。 王老夫人非但没有对她产生丝毫不满,反而觉得她性子爽利泼辣,又对萧御霆真情实意,是一个品行高尚的人。 这些日子她每天有虎崽这个乖孙陪伴,精神都好了不少,自然顺带着更喜欢柳云容。 “除了虎崽的事,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王老夫人笑眯眯的。 柳云容吃饱饭,放下了筷子,微微拧眉回忆起来:“老夫人,一时间妾身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之前未完之事。” 她在外奔波半年,心思都不在盛京了。 “你这孩子,进门两年,替霆哥儿把内宅打理得滴水不漏。”王老夫人眼角笑出细纹,温热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如今虎崽都快半岁了,你们也都回来了,这侯府少不得要个当家主母。去年我曾许诺过,等霆哥儿回来就找个好日子将你扶为正妻,这事你都忘了?” 柳云容猛地抬头,撞进王老夫人眼底融融暖意。 恍惚间竟像在梦里。 柳云容喉间发紧,一时间竟然语塞,微微垂着头颅。 “多谢老夫人抬爱,妾身一定会管理好家中事务,照拂侯爷身体,养育虎崽成人,不叫您失望。” 王老夫人也擦了擦眼角。 她看着柳云容,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往后这中馈钥匙便交给你。” 刘妈妈从后头走上前,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里头放着侯府的钥匙串。 从前柳云容管家,但钥匙放在王老夫人手中,只是她要用的时候送过来。现在不同了,王老夫人要彻底将长乐侯府的中馈交给她管理,柳云容从此以后便是长乐侯府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 她喉间泛起淡淡铁锈味,才惊觉自己咬着下唇,却分不清是疼痛还是狂喜更真切。 下意识按住心口,心脏跳的厉害。 一开始她在后宅中效力,是为了获取萧御霆的信任,和分走陈秀滢手中的权力。 后来,陈秀滢死了,王老夫人年龄大了也支撑不住这么多事,便交给柳云容代办。 她的辛苦和奉献有了回报,不论是王老夫人,萧御霆,还是几位管事,婢女小厮…… 大家都认可她,信任她。 柳云容从没有这般信心满满过。 在小宴上吃饱后,王老夫人叫她赶紧回去休息。虎崽这些日子住在老夫人的慈安堂,蒲云笄和乳母也在慈安堂西厢房的次间住下。 柳云容没有着急把虎崽接回去。 “接下来家中恐还有的忙,侯爷初回盛京,同僚间迎来送往甚是纷乱。不如就让虎崽先叨扰着老夫人,乳母和蒲大夫也跟着在这里住吧。” 王老夫人心中高兴还来不及。 本来想着柳云容回来了,也该把虎崽送回流萤居去住。但是隔辈亲一向厉害,王老夫人心里特别舍不得虎崽。 柳云容主动开口要‘叨扰’她,王老夫人巴不得虎崽一直住在慈安堂呢。 “你们想看孩子了就过来。”王老夫人爽快答应。 柳云容低头闷笑。 虎崽很皮实,母亲要走了,他也不闹,坐在王老夫人腿上还冲柳云容挥了挥手。 柳云容感觉哭笑不得。 许久未回家,流萤居内的陈设还是与从前没有半分区别。除了门口新种的那棵桂树,如今树干都粗壮了一些,枝叶还不茂盛,但绿油油的,叫人看着心情舒适。 柳云容不由自主想到清月。 她入宫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现下如何。 三个月和一个豆簇拥着柳云容,叽叽喳喳说着这些日子侯府和盛京中发生的事。 “原本外头那些人以为咱们侯府落魄了,一个二个的巴不得上来踩一脚。结果后来有一天,靖安公主突然就被下了诏狱,坊间开始传闻,说端王有造反之心。” “外头乱着,事关夺嫡,谁敢再乱跑?自然也没人再来找咱们家的晦气。” “后来皇上下令恢复了咱们侯爷的一切官位和爵位,又加封他为‘平倭将丨军’,那些人才知道原来咱们侯爷先前是与皇上联手蒙蔽端王,实际上是去抗倭,还要与端王内战。” “咱们老夫人稳如泰山,不论外头如何乱,是贬低还是巴结,她都丝毫不慌,安安稳稳关起门来过日子。两位姨娘也都老实过着,侯姨娘还让侯家拿出一笔银子交给皇上,要充当侯爷和萧家军的军费。皇上对此很满意,大肆褒奖了侯瑞林,还给侯家一个七品闲职呢。” “人人都知道这是侯家沾了长乐侯府的光,一个妾室的娘家都这般光耀,大家就更不敢小看咱们侯府了。” 柳云容换了身衣裳,坐在熟悉的书桌前,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她们几个叽叽喳喳。 她听着,心里也有了些定论。 “这段日子你们熬着也不容易,现在侯爷回来了,一切都会好了,不必在惴惴不安。” 三个月一个豆连连点头。 芸豆扁了扁嘴:“当初我就该跟着县主一起,若是那日我在房里守着您,端王派人放的迷香一定迷不倒我,我说什么也要跟着县主一起。” 柳云容被掳走那日,是芸豆值夜。柳云容孕中难受,不喜屋里有人,便一直不叫她们在屋里守夜,都是在隔壁。 芸豆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柳云容才导致她被掳走,心里一直愧疚着。 柳云容哄了哄她:“我现在已经安然回来了,既然芸豆心里这么过意不去,那就陪我再走一趟?反正松江那地方极好,颠簸一趟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