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说他后悔了》 第1章 哥们有点惨 电视剧盛典上,沈繁毫无意外的拿到了最佳男演员奖,这是他演艺生涯的第二个大奖,离影视大满贯,只差一步之遥。 江烬燃带着口罩坐在观众台,他看着台上的沈繁波澜不惊地接过奖杯,转身的瞬间,腰身被细细勾勒。 顿时,身边的粉丝发出相似的尖叫:“救命,这个腰啊!要了我的命啊!” 江烬燃听着,看着,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有着夺命腰的某位大影帝,在几个小时前,可是被他死死地按在手中的,想必那白皙的腰上,还留着他整齐的牙印呢。 这场不合时宜的亲密,当然相当不愉快。 急切引来痛呼,尖锐、带着浓重恨意的目光转过来,像是恨不得要刮掉江烬燃身上的一层皮。 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眼睛,江烬燃滚烫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凉一片。 窗帘拉开,沈繁捡起衣服就要离开,吝啬到一句话都不肯和他说。 江烬燃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他猛的撑起身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扯出一个笑挑衅道:“这么喜欢吗?连澡都不洗了?” 沈繁的脚步一顿,他扭过头,像是看到了什么垃圾一样,厌恶的视线,径直刺向江烬燃。 江烬燃面色微沈,在对方开门离开后,他狠狠踹了一脚身旁的行李箱泄愤。 耳边粉丝的尖叫声快要掀翻屋顶,江烬燃目光闪烁,从回忆中抽身。 光影明灭时,江烬燃看到了大屏幕上沈繁被放大脸——精致而清冷。 灯光向下倾泻,留下一片神圣的白色,沈繁踏进其中,扶住话筒,开始发言。 沈繁的声音很好听,江烬燃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这样觉得,现在依旧如此。 如何判断一个人的声音好不好听,江烬燃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哭的时候不惹人烦躁、笑的时候分外吸引人、生气的时候只想去亲他的嘴。 沈繁全占了。配上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很是能勾人。 沈繁这个人,和小孩子喜欢的精致芭比娃娃,在某些地方上有异曲同工之处——你不动他不动,你动了他也动得有限。 年少气盛,总以为能把月亮揣进怀里,只给自己照亮。没曾想,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揣月亮的人却烂泥巴化成了浆,连月光都避之不及。 沈繁的发言进入尾声,他开始致谢。 感谢粉丝,感谢剧组,感谢平台。 听到沈繁感谢完一溜,江烬燃只有一个想法。 老子才是你最该感谢的人! 没有我,你哪来的资金筹备短剧? 没有我,谁为你量身定制剧本? 没有我,平台凭什么给你推流! 妈的一个白眼狼。 除了眼睛好看、嘴巴好亲、身体好抱之外,没有一点优点。 …… 呸呸呸! 他就没有一点优点! 江烬燃在心里骂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夸他了,他顿时对自己一阵唾弃,他现在都舔狗到这个份上了吗? 沈繁说完,转身下台,江烬燃的视线一路追随着他,直到对方消失在后台通道口后,江烬燃才利索起身,边往外走,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黑色的屏幕里,锁着从狗仔那里高价买回来的照片。 照片上,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两个人暧昧的贴在一起,氛围迷离,其中一个被镜头抓拍到的五官,是江烬燃用眼神、用手指细细描摹了十二年的,属于沈繁的面庞。 他捏着手机在指尖转了两圈,耷拉的眼皮下,眸光渗出冷意。 江烬燃来到地下停车场,依靠在车子旁边。 他打开手机,准备联系沈繁,这么一瞥,却发现置顶聊天那里,沈繁的头像完全变了个样。 江烬燃拿着手机靠近自己的眼睛,放大头像,没有看错,不是眼花。 好,好啊。 江烬燃当即打开自己的个人页面,他看着自己残缺不全的头像,只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 江烬燃发出一声短暂的冷笑,咬着后槽牙,指腹相互捻了几下——点击、修改、保存,指尖飞快,一气呵成。 新的头像就此上线。 蓬松小狗顶着硕大的绿色气球,故意意有所指。 江烬燃嘴角噙笑,开始编辑消息,他的笑意浮于表面,随着文字一个个的跃现,他眼眸深处的风暴开始酝酿,无声地蚕食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沈老师,什么时候结束?” “我来接你。” “咱们去庆祝你得了影帝。” 发完文字,江烬燃尤嫌不够的又翻出一张表情包。 “老婆贴贴.GIF” 做完这些,报复成功的快感涌上心头,他兀自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行为。 沈繁早已经不是那个会秒回信息的白团子了,江烬燃翻看着聊天界面上自己唱独角戏的记录,发出一声轻嗤。 说什么狗屁爱情,明明是爱情狗屁不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毫无动静,江烬燃心里那点可笑的期待,彻底凉透了。 江烬燃不知道是刚入夏的停车场本身就这么冷,还是他自己的心凉破坏了身体供温系统。 在嚼碎第七颗水果味的糖后,江烬燃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冲动。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车门,拉下副驾驶前面的手套箱,只是随便的翻找了几下,一条红色的绸缎就被他抓在了手里。 绸缎上,清冷的雪松气味若有若无,它带着沈繁的名字,飘进江烬燃的鼻尖。 该不该夸夸沈繁呢?毕竟这还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呢。 呵。 【突发事件!一帅气神秘男子竟突然当众绑架新晋影帝!】 江烬燃都替娱乐头条想好标题了,绝对够劲爆,绝对够有料。 冷笑几声,江烬燃将红绸一点一点缠绕上自己的手腕,嘴里黏腻廉价的甜味,让江烬燃突然无比怀念起香烟的刺激。 妈的,他妈的。 老子真的是人生不幸,真的是倒霉到了极点。 上学那会儿,他一弯腰,就有人自发给他递上烟,抽不抽全看他心情,结果遇见沈繁这个大祸害,什么烟味太重很难闻,什么二手烟危害大是不是想害死他去另觅新欢,逼得他今天立誓,明天就开始戒烟。 整整三个月,熬得江烬燃人都瘦了一圈。 沈繁倒好,嘴角贴着创可贴,抱着各种各样的糖就哗啦啦往他面前倒,他往前一凑,一颗甜得稀奇古怪的糖就被沈繁塞进嘴巴里,还美其名曰帮助他培养点新的爱好。 有本事别贴那东西装可怜啊,小怂包子。江烬燃眯着眼,幽深泛红的眼睛,从沈繁的眉眼滑落到嘴角,看他不咬死他。 哎。 可你说,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快呢。 江烬燃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他将缠着红绸的那只手揣进上衣的口袋里,末端的一抹红色掉在空中,被停车场的冷风吹得微微晃动。 那淡淡的雪松味,也似乎快要完全散逸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江烬燃捏着手机,给自己定下了最后的时间期限。 目光幽幽地盯着沈繁的新头像,江烬燃想,沈繁你他妈可千万不要给我发疯的机会。 十分钟,最后的十分钟。 后台的某个房间中,大门紧闭,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外,沈繁神色冷淡地从上至下扫过聊天界面——三条消息,外加那个恶意满满的动图。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江烬燃是在挑衅他、膈应他。而对方的手段,一如既往的劣质、幼稚。 若问谁最了解江烬燃?不是江烬燃本人,却恰恰是沈繁。 十多年,足够他将江烬燃的行为动机和内心诉求摸得一清二楚。 他不就是靠着这些,才走到今天的吗?装模作样、虚与委蛇,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但现在,这场唱了十多年的戏,该结束了。 他不想、也没必要再陪小少爷唱这出戏了。 沈繁勾起嘴角,他眼中的恶意不加掩饰,如毒蛇的尖牙蠢蠢欲动,他的指尖微动,每在聊天框打出一个字,眼底的畅快就多一分。 年少时,因为江烬燃在他耳边说出的一句“某某的腰好细”,他不知道多少次脊背抵在掉了色的墙纸上,佝偻着身体,死死地按住腰腹两侧,用来对抗胃部的痉挛,催吐留下的酸腐气混着潮湿的霉气,像是他前半人生的真实写照,见不得光,只配在角落悄悄死去。 大学时,他站在全身镜前,用圈尺丈量自己的身体,每一个数字被记在本子上发送给定制网店那头的陌生人时,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上都爬满了轻视的眼睛,而这仅仅只是为了满足江烬燃突发奇想的念头,蕾丝、长裙、蝴蝶结,每一样东西都在他的身上打上了屈辱的印记,他的内心世界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了。 他每时每秒都在雕刻自己,一笔一划,都只是为了更接近江烬燃心中的完美情人。 若说曾经是为了活下去,那现在呢? 江烬燃,他,凭什么? 在按下发送的那一刻,沈繁笑出了声,笑得眼眶泛红,面容扭曲,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在手机黑屏的瞬间,沈繁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本该得到新生。 第2章 哥们惨两天了 小组件上的时钟,在秒针转过第八圈,即将指向九十度方向的瞬间,屏幕骤然发生变化。 沈繁会回复什么,江烬燃不是没有想过。 两人认识十二年了,在一起八年了,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是没有过。 以往每一次,都是其中一方先示弱,先放下身段,而后随便一个台阶就能和好如初。 他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无非是反复拉扯几次,互相多刺激几次罢了。 但——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叮!叮!叮……” 接连不断的提示音如同失控的浪潮,每一道声音的开始,都叠加着上一道声音的余响,它们在相似的时间里一齐爆发,毫不留情地砸向江烬燃的耳膜。 聊天界面上,沈繁的消息,一条接连一条,从下至上,迅速铺满整个屏幕,没有喘息的机会。 沈团子:沈繁向你转账100000 沈团子:沈繁向你转账100000 沈团子:沈繁向你转账100000 …… 相同的转账记录一共是十二条。 可笑的是,这并非是江烬燃一条条数出来的,转账的备注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标着:第一年欠款、第二年欠款、第三年…… 十二年,正好是他们认识的时间。 而在这一串刺目的数字的底端,只有一句简短冰冷的话。 沈团子:一百二十万,足够我的卖身钱。 从看到第一条转账开始,江烬燃的意识就像被泡在了一桶水里,混沌、窒息、迷蒙,他好像理解了,又好像彻底被隔离在了真相之外。 直到那句不留一丝余地的话狠狠地刺进眼里,江烬燃才听到大脑里“噗呲”的一声——好似有一根细长的针扎了进来,将他刺痛,让他清醒。 卖身?他说……我和他? 他卖身……给我? 江烬燃将这句话抵在牙间,咬着、研磨着,一遍又一遍。直到,轻蔑话语背后的逻辑被梳理出来,清晰而残酷。 巨大的冲击,让江烬燃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绵密的痛从上至下,碾过每一寸骨肉,他死死地攥着手机,手机却在掌心中微微颤抖,坚硬的屏幕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出细小的弧度。 江烬燃的胸口强烈起伏,冷空气如冰碴子一样钻入肺腑,内里的器脏上被凭空凿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他成了一个筛子,百孔千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哐当——” 突然,一声关门的闷响,打破了沉寂。 穿着制服,外罩荧光马甲的管理人员,从一个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瓶罐装饮料,他走了几步,目光刚往前触碰了下,就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左前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一身暗沉压抑的黑色打扮,惨白的手机光从下巴处直直往上打去,凌厉的五官经过光线的二次塑造,显得鬼气森森,阴冷惊悚——像是死去的雕塑。 管理员心中一个咯噔——人吓人,吓死人啊。 会场流程早已公布,这个点,那位叫沈繁的影帝不是应该在接受采访吗?怎么还会有人像个鬼似的杵在这儿啊。 他在心里嘀咕着“别是个什么私生饭啊”,就打算赶紧离开,换个地方敞气。 “哈。” “哈哈哈哈!” 毫无预兆的,一阵狂笑骤然在身后炸开! 管理员瞬间头皮发麻,半口气被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半晚上的,能不搞这死动静吗! 手里的饮料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哐啷”一下砸向地面,就在那人影的附近,瓶罐正在往外渗水。 管理员硬着头皮上前搭话,饮料是没救了,但人不能不管,万一再吓到别的人了怎么办?为了点加班费容易吗?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是个神经病啊?该不会有什么暴力倾向吧…… 他努力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这位先生,你还好吗?需要……需要帮助吗?” “嗯?”江烬燃循声望过去,笑声停止,面上的扭曲却还没有完全褪去,那双弯着的眼睛里似乎还噙着未干的水光,像是笑得太过用力。 “你问我?” “哈哈哈,好,我当然很好。” “我只是……看到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管理员干笑了几声,他飞快地点了下头,转身拔腿就跑。这加班费他不要了!爱投诉就投诉吧! 对方的身影越来越小,一个拐弯后消失,熟悉的关门声响起,地下停车场重归一片死寂。 一瓶凹陷了一角的罐装汽水,不知何时滚到了江烬燃的脚边,蜿蜒的水迹在地上画出歪歪斜斜的一笔,他垂眸,面无表情地弯腰将瓶子捡了起来。 冰凉黏腻的汽水混着气泡,从裂开的口子处坠落。江烬燃攥着瓶子的中部,无视了掌心的黏腻和豁口的尖锐,他五指猛地收拢,死死攥紧。 金属瓶罐发出“咯吱”的哀吟,锋利的豁口割破皮肉,鲜血瞬间涌出,汇入透明的液体里,在坠落的过程中被稀释、被晕开。 “哐当——” 被捏得再无压缩空间的瓶子,被狠狠掼到了地上,江烬燃盯着自己不断渗出血液的右手,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粗暴地扯下手腕上同样刺眼的红绸,再次一圈一圈,对着狰狞的伤口缠了上去。 没有丝毫停留,江烬燃转身,大步走向通往会场的电梯口。 沈繁。 十二年的掏心掏肺、用情至深。 就算还—— 我要的也不是钱, 而是人。 长长的通道,每一步,都走得沉重。顶部排列有序的灯光将江烬燃的身影切割,一时明,一时暗,与他眸底闪烁着的幽光,诡异地同步。 绸缎磨过伤口带来冰冷的痛,但在一个月前,这段加重他痛感的绸缎,曾蒙在一双清冷泛红的双眼上。 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中,沈繁穿着精致繁复的长裙,他安静美丽地躺在柔软的床上,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毫无保留地笼罩在他的身上,诉说着浓厚的眷恋。 隔着一片鲜艳的红,江烬燃的指腹摩挲过对方的眼角,滑过对方突起的秀气眉骨,在月色忽而更为明亮的时刻,他轻轻吻上红绸,唇瓣上沾染了湿润,这让他心生怜惜,却又激起内心深处更为强烈的占有欲。 想让他哭,只为自己而哭,他的整个生命,都只能紧紧地攀附住自己。 江烬燃一直觉得,人有两种劣根性,一是妄想征服强者;二是试图占有美好。 沈繁是强者吗? 江烬燃看过他落魄地蹲在角落里,头顶那点遮挡根本挡不住倾盆大雨的暴躁,就算蜷缩成一团,还是被淋得个彻底——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狗。 他打着伞站在一边看了很久,却换来对方凶狠警惕的眼神,呲牙咧嘴的。他当时就笑了。好一个外强中干,摇摇欲坠。那是很久以前,江烬燃对沈繁的印象了。 沈繁美好吗? 他长着一副好皮囊,似乎生来就拥有了美好的入场卷,但年岁易老,相处易恨。江烬燃真正贪恋的是,那份如野草般的坚韧,任风吹雨打,依旧无声而坚/挺。那是他年少时所有的心动来源。 而我,只是个俗人。 而我,很不幸,只想顺着我的劣根性而活。 通道口的光瞬间刺进眼中,江烬燃眯了下眼,脑海里的沈繁倏地离散,会场内的嘈杂声就此入耳。 审核入场资格的工作人员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江烬燃取下帽子,修长有力的手指将垂落的碎发向后一捋,锋利而俊朗的眉眼一点点显露在白色的灯光之下。他不再收敛身上原有的攻击性,嘴角微扬,与泠冽的眸光形成鲜明对比,危险而诱人。 江烬燃拿出准备好的工作牌,递给工作人员。 一束灯光恰好在此刻扫过来,工作牌下方,【编剧江火烬燃】几个字赫然在目。 穿过忙碌的人群,江烬燃逐渐靠近手机上显示着的红点。 绑起来。 我会把你绑起来。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我要你,当着我的面,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我要你,给十二年的江烬燃、十二年的沈繁,一个彻底的交代。 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自己却设下可笑的十分钟等待。 江烬燃抬眼看向门上的牌子——沈繁 专用休息室。 他伸手,指节不轻不重地叩上门板。 门后传来动静,不多时,一张不算陌生的脸从门缝中探了出来,是沈繁的助理。 陈小杨:“请问是谁?有什么事情吗?” 江烬燃扫了一眼对方,不予理会他的问题。 透过门缝,江烬燃径直看向他身后的位置。 窄小缝隙的那一边,沈繁不咸不淡的眼神看过来。 江烬燃笑:“我来,祝贺。” “祝贺你,成了影帝。” 强撑着采访完,沈繁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在诉说着难受,他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示意助理陈小杨将奖杯放到自己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他需要它一直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身体越加沉重,沉重得像是第一次去片场时,被晾在冰冷的池水中五个小时,古装的长袖灌满了水,被工作人员不耐烦的声音叫出去时,每走一步,脚下都似乎有无数双手在拉着自己下坠。 没有一行不辛苦,但身体的苦从来不是真正的苦。 真正的苦—— 是躺在床上,穿着令人恶心的衣服,还要装出柔和无害的模样去迎合。 是—— 沈繁吐出几口浊气,目光却执拗而冰冷地钉在奖杯上,奖杯的鎏金表面上,映照出他扭曲阴沉的面容,这沉甸甸的份量,是他伏低做小、自轻自贱的十二年。 “咚咚。” 敲门的声音打断沈繁的回忆,他闭了一下眼睛看向助理陈小杨。 陈小杨对上他的视线,而后快步跑到门口,谨慎地只拉开一小半门。 他问外边:“请问是谁?有什么事情吗?” 下一秒,那扎根在过去的熟悉声音从门后传来。 沈繁的瞳孔骤然缩紧,他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抬眼,以最冷静的姿态看过去,指甲却深深地陷入了柔软的肉里。 他听见江烬燃说:“我来,祝贺。” “祝贺你,成了影帝。” 第3章 哥们惨三天了 屋内。 江烬燃拉过来一条椅子,正对着沙发上的沈繁坐下。 两人无声对峙。 陈小杨飞快地抬眼扫过两人,又迅速低下,他背靠墙壁,缩着肩膀,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他曾在凌晨送沈繁回家时,见过江烬燃一面,时间和地点都很微妙,他不敢深想两人的关系。 持续的沉默让周遭的氛围变得滞涩,空气中的粉尘似乎肉眼可见。 江烬燃不加掩饰地扫过沈繁的五官,每一处都是他熟悉的样子,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沈繁的下唇上——靠近唇瓣外轮廓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黑点,还未卸掉的妆容,将小黑点遮挡了个七七八八,几乎无法被外人捕捉。 但他,他不同。 那抹黑色如针尖大小,随着沈繁的呼吸时隐时现,江烬燃的视线黏在上面,不受控制地喉结微动。 高中时的沈繁是个学渣,语文尤其差劲,曾一度让江烬燃怀疑他的国籍,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试卷写满还能只考了五十一分。 午后的教室,连阳光都慵懒起来,从高二到毕业,江烬燃看了无数次沈繁对着试卷皱眉的样子,暖黄的光线顺着他挺秀的鼻梁往下滑,顽皮地在嘴角上荡来荡去,最后全数倾泻在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那是道阅读题。沈繁的笔尖停停走走,却在看完最后一个句号后,提笔停滞在空中很久,每当这个时候,沈繁的脸上就会出现不耐烦的表情,又似乎很是憋闷,只是他从来不说,他只是捏着笔将其靠近下巴的地方,仿佛在努力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荡荡的问答区成了沈繁眼中唯一的风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黑色墨水的笔尖慢慢靠近了他的下唇,一点一点,戳着饱满却有些干燥起皮的唇瓣。 江烬燃坏心眼地,从来不去提醒他。两年的时间,日积月累,黑色的墨水渗进皮肉,江烬燃眼见那小黑点从无到有,毕业那天,他终于可以凑近、可以紧密贴上去,和“小家伙”打个招呼了。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沈繁满脸通红,他靠在江烬燃的身上微微喘着气,江烬燃咬着他的耳廓,眼眸幽深不见底。 而后的每一次,在唇齿分离后,江烬燃都会不由自主地轻轻抚过沈繁的嘴角,在那颗黑点上反复摩挲。 那日渐明显,在他的注视下被刻意放纵,最终成型的黑色印记,无声地见证了他整个高中生涯一点一点抽枝发芽的情感。 那是江烬燃亲手,在沈繁身上,种下的“心头痣”。 而现在,那颗“心头痣”依旧在他眼前,鲜活,美丽,只属于他一个人。 江烬燃心中压抑翻滚的怒火,就这样慢慢安静下来,仿若一座休眠的火山。 江烬燃开始思索两人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他想,这世界上没有不可以调和的矛盾,他愿意花时间去一点点找出它,解决它。 只要—— 你还对我,抱有相同的感情。 江烬燃的目光接近赤/裸,他牢牢地用视线圈住沈繁,让对方无法逃离。 沈繁微小的动了一下手指,他一向嗅觉灵敏,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不浓重,但却让人无法忽视,沈繁几乎是在江烬燃坐下的瞬间就锁定了那股气味的来源。 但比血液的鲜红,更先刺入他眼中的,是那沉闷、无法挣脱的红色绸缎。 沈繁的瞳孔骤然一缩。 眼里一闪而过那张扭曲、阴沉的脸庞。狭小的空间里,泛黄的墙壁似乎只要靠近就能闻到呛人的烟味,劣质的酒气无孔不入,一盏幽冷的灯光下,那人坐在其中,缓缓扭头看向自己,刺眼的白色照不亮他的身躯,他的阴影在身后蠢蠢欲动。 年幼的他怯生生地喊道:“许叔……” 不。 那声称呼,最后变成了:“爸。” 许明理的五官变得模糊,他逐渐被另一张脸取代。 沈繁的视线中,江烬燃的身影越来越清楚。 不是完全重复的黑色,确是相同的厚重,在很多个日夜,他都选择了蒙上了双眼,七条绸缎,是他亲手为自己打造的绳索,是他借此,蒙蔽心脏的唯一手段。 要努力逃离这里。 要忍耐,要蛰伏。假如——你还有这么一副身躯可以利用。 沈繁抬眼,从江烬燃的身上掠过,他看向站在角落里装鹌鹑的陈小杨。 “你去找经纪人,让他二十分钟后过来一趟。” 陈小杨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个哆嗦,但他立刻会意——沈繁这是要处理私事了,他边点头,边提着步子就往外跑。 门一开一合,瞬间,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人,安静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江烬燃率先打破沉寂,他伸出自己受伤的手,往沈繁的方向递了递,“我受伤了。” 沈繁的目光在江烬燃掌心缠着的红绸上一掠而过。他抬眼直视江烬燃,嘴角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他问:“你不是看到消息了吗?难道是我给少了?” “要多少?说个数。我都给你。” 随着沈繁吐出的每一个字,江烬燃的脸色越来越阴郁。 “你在和我闹什么?”江烬燃眉眼下压,按住心头渐起的怒气,他克制地伸出手,试图看清楚沈繁的眼睛,“我什么地方惹到你了?至少给我一个理由,不是……嗯?” “啪——” 一道不大不小的响声,截住了江烬燃未说出口的话。 江烬燃看去。 两只手悬停在半空,手腕传来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道,沈繁的一只手牢牢地抵住他向前的力道,将他的动作生生制止在了中途。 江烬燃下意识想要压制对方,却在发力的瞬间,发现自己的手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脑海中的询问,忽然变成了沈繁口里的一句话,“我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对吗?” 沈繁笑了一声,捕捉到江烬燃眼底的那抹疑惑之色,他冷漠又讽刺地开口:“江烬燃,你觉得奇怪,这才是问题所在啊。”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任你摆布的玩偶?还是随你发泄的工具?” 江烬燃感到手上的力道再度加剧,沈繁几乎是捏着他的腕骨,这陌生的疼痛,让江烬燃的认知裂开一道缝隙。 沈繁攥着他的手猛然往前一拽,陡然逼近的五官,让江烬燃清楚地看见了沈繁眸中刺眼的殷红。 声音直直刺入脑海: “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 “我们,性别相同,身高相仿,体重不相上下。”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在体能上差了你?” “凭什么以为——我会挡不住你伸过来的手?会推不开你压下来的身体!” 沈繁的声音变得嘶哑,他每吐出一个字,呼吸就沉重一分,到最后,江烬燃几乎能听见他艰难的换气声。 那截纤瘦的脖颈,从剧烈的起伏倏尔归于一片死寂,沈繁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却在江烬燃的世界中砸出了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豁口。 他说:“是你一厢情愿,是我自轻自贱。” “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你,只是我走到今天,恰好搭上的顺风车罢了。” “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别人。” 手腕猛然一松,血液的热带着筋骨的麻,从腕骨向小臂延伸,江烬燃感到身体正在反复经历冷热交替,他无法思考,只能持续不断地承受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难受。 室内的冷气倏地吹过皮肤,钻进骨节的凉意让江烬燃身形微晃,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第一次遇到沈繁的那个大雨天,那时候的沈繁,被暴雨砸在身上时的痛,也是如此的刺骨,如此的令人窒息吗?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 江烬燃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说错了。”江烬燃看向靠在沙发上,用手臂挡住大半脸庞的沈繁,声音恍惚而沙哑,“你说错了。” 像是急于验证,江烬燃突然起身,屈膝半跪在沙发上,一只手撑在沈繁身侧,一只手探向沈繁横在脸上的小臂,指尖迟疑了一瞬,却又再次下压,隔着单薄的衬衫,江烬燃扣住了那节手臂,手指慢慢收拢。 “沈繁,把手放下来。”江烬燃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目光执拗地看向沈繁,“你看着我。” 沈繁不为所动。 “沈繁,我说,把手放下来。”江烬燃咬着牙,再次重复。 沈繁依旧毫无反应。 “我他妈说——!” 江烬燃猛地攥紧沈繁的手臂,狠力向旁一掰,他压抑着怒吼,瞬间迫近,几乎是贴着沈繁的鼻尖,一字一顿道:“让你看着我!” 然而,那双冷寂泛红的双眼,却像是冰冷的水,瞬间浇熄了江烬燃即将爆发的怒火,那双眼里翻滚着的痛苦同样强烈,同样震颤心魄,江烬燃唇齿张合几次,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半晌。 “沈繁,你听我说好不好?”江烬燃缓缓直起身体,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刻意地维持着两人的视线齐平,他艰难出声。 “我从来没有,把你看作是玩物。我尊重你的性格,尊重你的事业。我很喜欢你,很爱你。我对你做的所有事情,都不是在轻贱你,那是我以为的……爱你的方式。” 江烬燃的目光死死地锁住沈繁,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触动,“从高中到现在,我对你的爱,没有减少,只有增多。我们之间是出现了问题,但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它。你别这么说自己,别这么否定我们之间的感情,好吗?” “感情?我们?”沈繁发出一声颤抖的笑,带着浓重的疲累,他轻声重复着,终于抬起眼看向江烬燃。 “我对你,有什么感情呢?”沈繁的睫毛无力地张合了一下,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向江烬燃,“是说我给你那些便宜的糖让你戒烟?还是说我打着几份工,累得像条狗,还挤出午休的时间跑去见你?就凭这些……你就觉得,我对你有感情吗?” “江烬燃,那都是,我装的啊。”沈繁强撑着几乎溃散的身体,恶意的、一字一字地向江烬燃强调,“是我,装的。故意,装出来的。” 话音落下,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被抽离,沈繁瘫软在沙发上,冷汗涔涔,意识也慢慢开始模糊,他太累了,何止是身体,何止是当下。 简短的字句,却让江烬燃的内心一点点的开始碎裂。 巨大的荒诞感,如奔涌的潮水,迅速蔓延至心间的每个角落。 哈哈哈,装的?他说他是装的?他说他对我的感情是装的?他说他从高中到现在都是装的? 原来,装,也能装得这么像?装得这么久? 妈的! 他妈的! 你他妈的! 滔天的怒火瞬间烧灼完江烬燃的全部理智。 “装?”江烬燃狠戾地掐上沈繁的下巴,粗暴地按住对方因虚弱而徒劳挣扎的肩膀,将人死死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他阴沉地开口:“你说你是装的?” 江烬燃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他俯身贴近沈繁的耳朵,气息灼热刺人,“装了这么久,都装出心得来了吧?” 话音未落,江烬燃便恶狠狠地咬上沈繁的耳廓,舌尖淌过铁锈味,沈繁的身体发出细微的颤抖,他如恶鬼索命般低语道:“不如,你继续装啊。” “我太满意了。”江烬燃舔过齿间的血珠,眼底带着不敢深看的疯狂,“我满意到,恨不得你装到死。” 沈繁的虚弱江烬燃尽收眼底,但此时,他再没了怜爱的心情,他要对方和自己同样饱受痛苦,同样如坠深渊,“不如……你算算看,我们谁先死啊?” 指尖带着力度,一点点从沈繁的额头向下滑去,对方的脸颊苍白,却仍旧不死心的挣扎,换来的,只有江烬燃更加残酷冷漠的压制。 “沈繁,你听着。”江烬燃抓起沈繁的手,十指相扣,红色绸缎交缠在两人之间,接触的每一处地方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江烬燃死死地盯住沈繁,下出了扭曲的诅咒:“不到你我死的那天,你他妈就得给我——装到底。” “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宛如上帝对此作出的回应。 第4章 哥们惨四天了 娱乐圈就是,除开台上的刀光剑影,还有台下的针尖对麦芒。 秦升游走在人群里,肚子里灌满了水,还好这些年他酒量已经练出来了,不然高低得在现场表演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 好不容易能找个空档歇一下,秦升刚闭上眼没多久,肩膀就被人抓着晃了几下,声音带着惯有的慌张——不用说,肯定是陈小杨,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又怎么了?”秦升睁开眼,有些心累,这小助理哪都好,就是经不起事,“他那边有什么事吗?” 陈小杨苦着一张脸,眼睛左右转了几圈,确定了周遭没什么人后,声音压得更低,“那个,那个人来找沈哥了。” “沈哥说,让你二十分钟后过去。” 听完这话,秦升的酒意顿时散了大半。他知道陈小杨说的那个人是谁。甚至,他比陈小杨更早认识那个人。 带着陈小杨匆匆往过赶,穿过来往的人群,衣袖擦碰的那个瞬间,秦升忽然想起了上学那会儿,每天早上人挤人、跑上跑下,去操场列队跑操的日子。 明溪高级中学,包含初中部和高中部。秦升从初中到高中都在这里度过,不止是他,江烬燃和沈繁也是如此,不过区别在于,他很早就知道两人,而在他进入娱乐圈打工之前,那两人压根不认识自己。 他初中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每次讲到作文的时候,都要在全班学生面前提一次“江烬燃”这个名字,夸他的作文写得如何好,文字多么得有生命力。那时候的秦升,和班里的很多学生一样,对此不以为然:一个作文罢了,谁不会写?再好也拿不到满分,再差也能给个二三十分。 直到班主任在班上投放江烬燃在全国征文比赛中获奖的文章后,秦升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把大家都熟知的文字组合得如此漂亮、如此得意味深长。那是秦升第一次对语文这个科目肃然起敬,它不像数学和英语,直来直去,一击毙命;它是温柔刀,刀刀剜人心。 他们那一届的中考,语文作文是出了名的抽象,秦升当年考完语文出来,感觉天昏地暗,蔫巴巴地在路边等母亲来接他,在一片愁云惨雾中,一道分外欠揍、带着明显嘲弄笑意的声音,瞬间点燃了他心头的火气,他皱着眉循声看过去。 “哈哈哈这还难吗?你们是不是中国人啊?你们的母语是猩猩语吧~” 说话的是一个高出周围一截的男生,明明是一样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却透露出了几分潇洒不驯,他留着清爽的发型,夏日的阳光穿过他的瞳孔,映得那双黑眸格外亮堂。 凑,真他妈帅。 凑,更他妈烦人了。 紧接着,就是一道咬牙切齿的叫喊——“江烬燃!” 耳朵里听了不少次的人名,忽然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还就站在不远处。秦升一愣,眼看着几人越过自己,他望着几人的背影,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某些夜晚,在写着流水账作文时,笔尖忽然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拒绝往下编造凑数。 仿佛在对自己无声发问:你看人家怎么就写得那么好呢? “那是因为,哥们是天才来的啊。” 耳边再次传来那令人不悦的声音,话语里透着股狂妄劲儿。秦升听完,心中的那点怒气,却倏地消失不见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他想,可能文学,真的得讲究一点天赋。 只是,和秦升预想的不同,高中之后,语文老师的口中再没出现过对江烬燃的夸奖。 反倒是每周的通报批评公示栏上,隔三差五就会冒出江烬燃的名字。 不是今天打群架被摄像头逮个正着,就是明天又违反了哪条学生守则。 一开始,秦升以为这只是属于高中男生的叛逆,直到高考结束,他才终于意识到,那是一个天才的自我放逐。 秦升并不清楚江烬燃身上发生了什么,甚至时常唾弃自己多管闲事,但每一次作文分数出来后,班主任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作文分数是全年级最高”时,他的脑海里总会闪过一个人名,随之而来的便是内心尖锐的叩问——你真的写的好吗?比江烬燃还好吗? 没人能给秦升回答,或者说,除了他,根本无人在意。 至于沈繁,秦升会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同桌乔晴天。秦升很难评判说高中的喜欢到底值不值得——毕竟他眼睁睁地看着乔晴天暗恋了沈繁长达三年,这场暗恋开始地悄无声息,结束得明明白白。难道说暗恋都是一场令人惋惜的独角戏吗?秦升不知道。 某次心血来潮,秦升特意到楼下的班级去看沈繁,作为同性而言,秦升对他初印象只有一个:瘦弱。不是视觉上给人的那种皮包骨的瘦,而是一种气质上带来的摇摇欲坠感。后来在食堂又偶遇到沈繁几次,秦升对他的印象又添了一个:一种带着冷感的精致,很像他小侄女手里抱着的人偶娃娃。 原本,秦升以为“沈繁”这个名字在他的高中生涯中,只会和“乔晴天”产生联系,但忽然有一天,“江烬燃”挤了进来,挤开了乔晴天,成了“沈繁”这个名字旁边出镜率最高的人名。 秦升想了很久都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会扯上关系。从某个时段开始,沈繁的身边几乎必定跟有江烬燃,秦升在学校的许多地方,看过两人并肩而行的场景,一静一动,通常都是江烬燃左边说说话,顺手勾一下沈繁的肩膀,又跳到右边继续喋喋不休。画面看着有些滑稽,却又莫名透露着一股和谐美好。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秦升并未对两人关系产生过额外的想法,他只是困惑于两人结识的契机,并不在意两人的友情深浅。直到乔晴天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会不会因为一个男生……就耳朵变红啊?这算不算害羞?” 秦升几乎是皱着眉听完这个问题,什么叫“他会不会对一个男生害羞到耳朵变红”?他只会把人打到耳朵充血,而不是让他自己变红。秦升如实告知乔晴天他内心的想法,却见乔晴天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还小声嘟囔着:“我就说嘛,想多了,肯定是我想多了……” 秦升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然而回到家后,临睡前,乔晴天的这句话猛然又闯入脑海,电光火石间,两个名字浮现在他眼前。他翻身坐起来,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不会吧?” 能让乔晴天关注的男生也就只有沈繁,而沈繁身边形影不离的男生只有江烬燃。理清这层关系后,谁对谁脸红已经不重要了,秦升只觉得自己仿佛在不经意间,推开了一扇秘密的大门,窥见了内里的一丝端倪。 过往记忆中的细枝末节忽然清晰起来: 为什么江烬燃要凑那么近,动作那么轻地替沈繁拿下头上的叶子? 为什么在能够那么顺手、那么无比自然地把沈繁挑到一边的食物夹进自己的碗里吃掉? 为什么下课十分钟的时间还要从一楼跑到五楼,就为了见个面? ……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细想。 这个念头,在工作后见到沈繁时,再次加深加重。 可如今,现实却逼着他去一探究竟,甚至是参与其中。 秦升站在紧闭的大门前,迟迟没有动作,从身后传来的灼热视线,在无声地催促着他赶紧行动。 秦升垂眸,手却在敲下门板的那一刻,收了回去。他没有理会陈小杨连着的几声叫喊,快步走到了一个角落,犹豫再三,拿出手机,找到联系人界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 “咚咚。” 敲门声并不执着,只响了一次,屋内的两人却毫无反应。 沈繁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而江烬燃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他的目光不断地在沈繁的脸上游弋。 江烬燃依旧维持着下压的姿势,他的力道不轻,十指交扣的地方开始泛白,沈繁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无关痛痒的神情。 “说话。”江烬燃捏着沈繁的下巴往上抬,沈繁没有闭眼,眼皮却低垂着,不去看他,“你以为你逃得掉?” 江烬燃继续施压,沈繁的手被强硬地按到了沙发上,他整个人被这股力道带着向后仰去,腰间针尖般的刺痛让他眉头深皱,他的唇齿间溢出短促的抽气声。 江烬燃捕捉到那声痛吟,他另一只空闲的手反应比大脑更快,几乎是沈繁再次陷入安静的瞬间,就完全覆上了腰背的大部分地方,江烬燃指尖下意识地摩挲到几个位置,不失力道地按压着。 沈繁睫毛微颤,他忽然看向江烬燃。 江烬燃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揉腰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早已刻入本能。 下一秒,一双潭水般寒凉寂静的双眸径直望向他,江烬燃一顿,眸子却深深地看过去,低哑阴沉的声音滚过喉咙,带着和手上轻柔动作不同的撕裂感:“怎么——” “吱呀。” 推门声毫无预兆,刺耳的声音滑过两人的耳膜,那声音响起的刹那,江烬燃就双手一捞将沈繁牢牢地按进自己的怀中,他侧过身子,将人尽可能地挡住,一只手安抚般地覆在沈繁后脖颈处,一双眼泠冽如冰刃般射向门口。 一进门就直面一尊浑身写满了“想刀人”的煞神,秦升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避免和江烬燃有什么眼神上的接触,但那目光太过强烈,带着浓厚的个人情绪,简直是恨不得要把他扎死在原地。 “你就是这么当经纪人的?”不等秦升先开口,江烬燃冷声的责问就先劈头盖脸砸来。 秦升咬紧了后槽牙,他视而不见江烬燃的怒火,脸上挂起礼貌的笑,“抱歉抱歉,没听到回应,还以为你们谈完了。” 随即,秦升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江烬燃胸前那鼓起的一大块地方,仿佛在透过那层黑布,看另一个人:“闻栀联系我了,她问我你现在有时间吗?她有要紧的事和你说。” 秦升拿起手机,屏幕上,许闻栀三个字大咧咧地暴露在空气中。 嗡嗡的震动声,逐渐清晰入耳。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江烬燃的眼眸有一瞬的空茫,反应过来后,他紧绷的力道顿时卸去大半,他松开手,慢慢拉开距离,露出了被他裹紧怀里的人。 沈繁听到门响的动静时,便知道是秦升来了,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会被江烬燃藏进怀里。 眼中骤然一黑,鼻尖猛然撞上坚实的胸口,一阵酸麻。闷热的气息混合着清淡的水果糖的甜扑面而来,让沈繁本就无力的身体更为酸软,恍惚间,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就要合拢。 耳边两人的对话朦胧而遥远,沈繁疲倦地动了动睫毛,意识变得混沌。 “闻栀……” 嗯? 闻栀?闻栀! 沈繁倏地睁开双眸,清醒和冷感瞬间回归双眸。他伸出手想要推开面前的身躯,指尖却背叛自己的理智,像是贪恋这份温暖,始终提不起半分劲儿。 一股突如其来的厌弃从心间蔓延开来。他恨这副身体。厌倦了这样的事情。 忽然,一抹光亮从一侧照了进来,凉意钻进空隙,混沌的大脑被刺痛,沈繁抬眼,直直向上望去。 沈繁的视线总是很轻,但奇怪的是,江烬燃每次都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心跳比他的眼睛更为迅速。 江烬燃的目光缠绕上沈繁的视线,在他的眼中,沈繁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面容苍白而虚浮,他的双眼没有聚焦,整个人好似正在破碎的人偶。 江烬燃心中密密麻麻的疼。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要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 巨大的愤怒过后,身体和大脑都被透支,一股冰冷的死寂渗进骨髓,江烬燃突然感到一股难言的……无趣。 江烬燃猛地移开视线,利落起身,相扣的指尖几乎没有一丝阻力就被带离,缠绕的红色绸缎散开,露出狰狞伤口的一角。 江烬燃抬手,目光扫过外翻红肿的皮肉,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看吧,原来就只有我……像个小丑。 伸手,江烬燃木着一张脸,将红绸一点点从掌心剥离,血液顺着红绸一同滑落在地,丝丝缕缕的铁锈味融进冷空气中,最后钻入江烬燃的鼻息。 “一周后,你的生日。”江烬燃低头看向沈繁,他的声音也变得悠远空洞,“最后,我们最后再见一次。” 沈繁抬眼。 江烬燃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在转身的瞬间,一脚踹开了旁边的凳子,带着狠劲。 凳子滚了几圈,撞到了放着奖杯的桌子。 奖杯开始摇晃,光滑的金属表面映照出了沈繁被拉长、被扭曲的身影,独自一人,晃荡着晃荡着。 开门前,江烬燃压低的视线冷冷扫过秦升,如同淬了冰。 “吱呀。” 门被迅速打开,又被重重关上。 空气中令人窒息的低压瞬间消散,秦升长吁一口气,快步走上前。 “你还好吗?”秦升看着沈繁的脸色,皱眉问到。 “闻,闻栀的电话,给我。”沈繁的瞳孔还有些涣散,手却伸向秦升。 秦升无声叹息,他滑过接通按键,将手机放到沈繁手上。 “哥哥。”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还好吗?” 沈繁捏紧手机,他下意识牵起一个笑容,却想起对方看不见,于是敛去动作。 他温声回应:“哥哥很好。你今天……按时吃药了吗?” 秦升没再继续听下去,他默默走开,站到了房间的一角。 第5章 哥们惨五天了 江烬燃又回到了停车场,车旁的水渍和易拉罐已经被清理,耳朵里捕捉到一些细微的交谈声,偶然拔高音量的几声“沈繁”、“林墨言”,不用多想,也知道是粉丝的声音。 车子启动,江烬燃驶出地下通道后,却突然不知道该往哪走。 回家吗? 回那个明明是两人的居所,到头来却只有他一个人上心去安置的家吗? 江烬燃烦躁地摸了下口袋,指尖却传来空荡荡的触感,看吧,人在背时的时候,就没有一样东西是顺心的。 面色阴沉地看着前面的红灯,江烬燃心里转了几圈,待到黄灯后,他猛地一踩油门转了个弯。 24小时便利店里,店员坐在前台对着手机看得投入,笑得肩膀直抖,完全没有顾及来人。 江烬燃黑着一张脸,屈指敲了敲玻璃柜台,“买烟。” 店员一个激灵,下意识去按掉声音,却只有屏幕黑了,声音依旧还在,他尴尬地笑了笑,起身问道:“不好意思,你看看你要什么牌子?都在这儿了。” 江烬燃顺着店员的视线向下看去,柜子里的烟包装花里胡哨。他皱着眉扫了好几遍,已经记不清高中那会儿自己抽的是什么烟了,在意识到这点后,江烬燃心底的怒火似乎都晕染上了悲情的色彩,刺人的情绪开始节节攀升。 沈繁,好样的。 “每样都来一包。”江烬燃抬起眼皮,声音带着冷意。 店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江烬燃没再重复,他径直看过去,眸光微凉。 “哦,哦好。”店员目光一颤,动作有些慌乱,声音发闷,“稍等,稍等。” 一包包香烟被装进塑料袋中,挤成一团。江烬燃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却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抵紧了指腹。 他提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将它们一股脑地扔到副驾驶上。 这个位置,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坐过一个人。或许是心理作祟,就算洗完车,换了香薰,每次靠近时,江烬燃仍觉得心头发痒,流动的空气中,仿佛总藏着那缕熟悉的气息,让他避无可避。 江烬燃黑沉着眸子,他的目光停留在副驾驶的空位上,心中被无数相同的声音堵满。 沈繁。沈繁。沈繁。 再次启动车子,江烬燃已经有了去处,三十分钟的路程,要经过一座跨江大桥。 这座用现代化工艺搭建起来的钢铁巨兽,却有一个与其气质完全不符的朴实名字——铁二厂大桥。它横跨明江,连接南北,也见证了江烬燃一步步走向沈繁的轨迹。 大桥落成那年,江烬燃初中刚毕业,他背着父母,和朋友买了摩托车,每晚都在桥上呼啸来去。耳边是引擎的嘶吼,眼前是用灯光劈开的黑色大道,每一次加速向前,风都蛮横地刮过周身的每一寸皮肤。那时的他想,这才叫自由。 但自由背后,总有代价。被扣到警察局里写千字检讨,等着监护人亲自来领的时候,因为地方不够,他和几个朋友围成一个圈,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对着作文纸苦大仇深,一边写一边小声叭叭个不停。 周方埋怨:“都说了初中生不能骑摩托车,非不听,喜欢当鬼火少年是吧?害得我也被薅过来了。” 许子安翻了个白眼:“你一天天的不马后炮皮痒是不是?写几个字了?有江烬燃——我靠!哥们这就写完了?借我抄抄啊。” 江烬燃瞪过去,还没说话,顶上的光线突然一暗,一道和善却熟悉的女声插了进来:“老弟,摩托车玩挺溜啊。就是这检讨,是不是有点屈才了?” 江烬燃和朋友浑身一激灵,不约而同地扯出一个笑容,小声仰头喊到:“明月姐。” 江明月冷哼一声,顺脚踢了江烬燃一下。 几人蔫巴巴地出了警局,人来时骑着摩托车,人走时蹬着共享单车。 虽然摩托车被没收了,但少年人躁动的心按耐不住,没过几天,几人就换上了山地自行车再次集合。 和摩托的刺激感不同,自行车的稳重带来了另一种安心,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融合在一起,每一阵风起,都轻柔地抚摸着心脏而过。 这样的活动获得了家长的默许,他们开始探索更远的地方,越过大桥,在大桥对岸开辟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夏至那天,江烬燃不情愿地接过母亲的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她念叨说下午可能会下雨,敷衍几声后便飞快地溜出家门,要和朋友继续前日的计划。 像是为了印证母亲的话,午后大雨倾盆而下,几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唯一带有伞的江烬燃被推了出来,负责去商店买雨伞。 就在这一天,他遇到了沈繁。 这片区域在导航上还划在原铁二厂的范围里,江烬燃放大了一处带有商店标记的地方后,开始导航,他边走边打量四周。 江烬燃的舅舅负责过铁二厂大桥的设计,曾经在饭桌上提过这里:当年为了发展实体经济,在明江南岸靠江处划地招标,明溪钢铁有限公司竞标成功后,大家就习惯把这里叫作“铁二厂”,后来建桥也沿用了这个名字。 如今这里近乎荒废,只剩下一些大型器械的尸骸留守原地,但过不了不久,就连它们也会被回收熔炼。周方提过,他们家正在筹备竞标这块地,想打造一个现代城。 很快找到商店,江烬燃拿了两把伞准备返回,重新开启导航时,冰冷的电子音却提示:“重新规划路线中”,看着与来时截然不同的蓝色路径,江烬燃面无表情地扬了下眉。 新路线明显偏离了原铁二厂的范围。穿过一个巷子,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有了人流,道路两旁是长长的菜摊子,显然,这附近有不少住户。 江烬燃打着伞前行,经过一个菜摊子时,他眉头陡然一皱,雨带来的水汽裹着折耳根的气味直奔鼻尖,那股形容不上来的气味直冲天灵盖,逼得江烬燃憋着一口气跑出去好远。 “我去!”停在拐角处,江烬燃猛吸了好几口湿润的空气,真要命。 缓过劲儿,江烬燃打算换个手拿伞,伞面被不经意间抬起,视线跟着开阔起来,他的眸子刚往旁边转了半圈,一闪而过的身影忽而按住了他继续移动的眼珠,逼迫着他停住,再转回去。 对面的墙根处蹲了一个人,墙檐狭窄,几片稀疏的瓦片根本挡不住大雨,那人的头发几乎被淋湿,软趴趴地贴在面颊上,一身白色衬衫紧贴在瘦弱的身躯上,肋骨带着皮肉顶出一个个凸起。 然而,比起他的狼狈,吸引了江烬燃目光的,是他手里攥着的明溪中学校服。下雨天,又是菜市场,校服还有一半都拖在地上,可想而知那衣服会有多脏,就这个距离,江烬燃能清晰地看到校徽上溅了不少泥点子。 江烬燃毫不遮掩的打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眨眼间,两道目光在空中相碰,江烬燃眸光微闪,脑海里顿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长的挺好看。 他又眯着眼仔细滑过对方的五官,在心中点头,得出结论:嗯,但比我还是差了一点点。 江烬燃瞬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算是对陌生人友善的问好。 然而,对方对他释放出来的善意毫不在意,挺秀的眉眼带着戒备,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扶着墙慢慢站起,起身时,校服被带离开地面,最下面的衣袖已然是脏的不成样子。 那人转身就走,明明看着下一秒就要倒下,却硬挺着脊背强撑,每走一步,挨着墙壁的手就跟着挪动一段。 隔着雨幕,那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透着一股脆弱的倔强。这景象,像极了他小学时从山上挖回来的一株兰草花——也是在这样绵密的雨天,细长的叶片拱起柔韧的弧度,一次次被雨滴打弯,却又一次次重新挺直,脆弱而美丽,却藏下了生命力。 江烬燃撑着伞,雨滴急促落在伞面上,“滴答”声连成一片,密集钻进耳膜中,那声音穿透身躯,直抵心间某个角落,兀自震响,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他手指微动,捏了下手中的雨伞,悄然做出决定。 江烬燃向前踏去,小水洼溅起混着泥土的水滴,脚踝似乎能感受到微妙的颗粒物,他心中略嫌弃地瞥了眼,步子迈得更大。 “哎,同学。”江烬燃将伞撑了过去,骤然靠近,一股湿冷的寒气扑面而来,他心下更坚定了想法,“我这儿有多余的伞,你拿着吧,雨这么大,再淋下去要感冒了。” 对方的身体微微发颤,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缓缓看向江烬燃。 江烬燃捏着伞柄的手猛然收紧,近距离看才知道,对方远比他以为的更精致,也更……破碎。 下意识地,江烬燃放轻了声音,凝视着那那双失焦的眼眸重复道:“拿着伞吧”。 怕对方拒绝,他又补了一句,试图拉近距离:“我也是明溪的,说不定高中还能遇见,就当是交个朋友。” “明溪?”那人低声自语,随即抬了抬下巴看向江烬燃,他唇角勾起,却带着莫名的自嘲:“我们遇不到了。” “为什么?”江烬燃不解。 对方却不想再答,他推开了江烬燃的手,伞面随之后退,霎时间,大雨再次落到他的身上。 那人离开了,江烬燃没有再追,他心里莫名空落落的,却又在“两人只是陌生人”的现实中渐渐平复。 自那天起,江烬燃偶尔会来这个菜市场转悠,对方落了雨的五官好像变得分外清晰,每一次跨过大桥,那张脸就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脑海中,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理,那是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带着不可言喻的力道,将他推向这里,最终在脑海中凝实成一个念头——想见他,想再见他一次。 然而接连一个月,他都没看见过那人。反倒是卖菜的阿姨对他面熟不少。又一次来到那个墙角,江烬燃靠着自行车站在那儿发呆。 “哎,小伙子,你这每次来这儿是等谁啊?”旁边水果摊的阿姨笑着看向他,调侃道:“难不成是等小女朋友?” 江烬燃猛然脸一热,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没女朋友,我是……” 我是来—— 对啊……我在干什么呢? 江烬燃声音一顿,垂着眸子,情绪有些低落,“我想找个人,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住在哪,我只在这里见过他一次。” 水果店阿姨眨了几下眼睛,颇为热心地说:“你给我说说大概长啥样子,我在这儿待了上十年,这一块的人,我基本上都知道一些。” 江烬燃眼睛一亮,凑上前急切描述:“是个男生,应该是明溪中学的学生,看着和我差不多大,个子比我矮一些,特别瘦,但人长得很好看,就是很精致的那种。” “啊,你说的这个,”水果店阿姨在心中过一了遍人选,眼中却掠过一丝嫌恶,“如果你没说错的话,我们这儿是有个男娃子,长得跟女娃子似的漂亮。” 她又略微打量了几眼江烬燃,颇为不理解地继续说:“那男娃子叫沈繁,但看小伙子你这板正样子,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江烬燃将“沈繁”二字抵在齿间无声重复,心间好像有羽毛在拨弄,却恍然听见这么一句问话,他眸光微沉,对她语气中不自觉露出的轻视莫名不喜,问道:“什么意思?” 水果店阿姨摇摇头,压低声音细说:“他家乱得很啊。他跟他妈是前几年才搬来这儿的,没多久就带着他嫁人了,嫁的那人姓许,是个二婚,自己还带着个小女娃子呢。我跟你说啊,他这个后爸在我们这片名声很差的,性格品行都不行,还沾上了不好的东西。小伙子,你可千万别和这样的人走近啊,坏名声的。” 江烬燃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只记得当晚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的时候,耳边总回荡着四个字——“坏名声的”。 他下意识抵触这个词,一股无名火腾起,在夜色中越烧越烈。就因为家庭的原因,就要这么武断的定性一个人吗?就要如此简单地判定一个人是好是坏吗?凭什么!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几个字,不应该和沈繁扯上任何关系。 他猛地坐起,沉着脸套上衣服出了门。 铁二厂大桥依旧光鲜亮丽,但桥的前方,灯光越来越稀疏,黑暗渐浓。 这个时间,菜市场早已空无一人,冷清而空旷,江烬燃将衣服拉链拉到最高,走到那堵熟悉的旧墙处,望向其中一个巷子。 那天,就是在这个巷子的尽头,沈繁消失不见的。 江烬燃掏出手机,确定了时间,而后戴上耳机,依靠在墙壁上。 还有一个半小时天亮。最后再等一次,这次过后,我就…… 天色慢慢泛白,身边已经有摊主打着哈欠支摊架,偶尔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他的目光从这个人移到那个人身上,像是在无聊打发时间,又像是期待着下一次视线转换时,能有人惊喜地撞入眼帘。 然而,直到天色大亮,江烬燃都没等到想见的那个人。 手机弹跳出电量不足的提醒。江烬燃低头,有些好笑自己的行为。他呼出一口气,准备离开。身体有些发麻,手脚冰料,他心中似乎堵了一块冰,不上不下,只有冷意顺着吼道丝丝缕缕渗进肺腑。 这场毫无意义的等待,早该结束。 “沈繁!你把钱拿着!” 忽然,一道焦急压抑着哭腔的女声从远处响起。 其中两个字音像针一样刺中了江烬燃的神经,他猛地扭头看去。 一个单薄的侧影,不经意间露出的面容——正是他等了许久的沈繁。 江烬燃瞬间甩下自行车,狂奔过去。 第6章 哥们惨六天了 后来呢? 后来—— 江烬燃迅速踩下刹车,指节用力收拢,紧攥着方向盘。 就在正前方不远处,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正在横穿马路,对方眯着眼歪了下头,瞥了一眼刺眼的车灯,又继续脚步深浅不一地往前走。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一到夜晚,便只剩下混乱与无序。 车子驶动,在穿过一个隧道后,密集扎堆的矮小房屋消失不见,幽深的江水在车子右侧流淌,延伸向前,一侧商铺的招牌灯光打向水面,混合的色彩随着起伏的涟漪,扭曲着向外扩散。 这里,倒是变了不少。 江烬燃在临江的一处空旷地方停下车,双手从方向盘上撤离时,皮肉牵扯的触感让他想起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只看到一道竖线,周遭是一片模糊的黑红。他偏头扫了一眼方向盘,在上面找到了相同的痕迹。 江烬燃推开车门,从后备箱找出药物盒,又拿了两瓶水,坐回驾驶座,车门敞开着,正对着无声流动的江水。 拧开瓶盖,大股水流带着冲劲而下,伤口被强硬清洗,刺痛感一阵接一阵,他面无表情地扯出纸巾,擦拭伤口旁边凝固的血迹,擦着擦着,他忽然动作一停,身体向后靠去,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还不到一个周,你就用完了两盒创口贴。” “还不带碘伏和卫生纸这些的。” “你太浪费了,下次再这样,我要给你算钱了。” 沈繁的声音在脑海中交替响起。江烬燃好似又看见他低着头,不情不愿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样子,他睫毛扫上扫下,嘴巴里没有一句好听的话,但手上的力度却轻得像是风在亲吻皮肤。 高中时常有这样的事情。江烬燃在校外整个了“正义小分队”,美其名曰为同龄人伸张正义,一到放学就聚集起一大伙人,交换完情报就去执行他们所谓的“拯救计划”。而这过程中,总免不了拳脚相见,出社会的人带着股狠劲,和他们交锋时,江烬燃每次都冲在最前头,身上见彩早是家常便饭。 那时,太阳总是要落不落,悬在天际散发着一天中最后的余光,橙黄的云霞铺满天空,绿色的芦苇相互摩擦,唰唰作响,和江水流淌的汩汩声交织和鸣。 “没问题呀,那是不是,我以后只要受伤了,就可以第一时间来找你了?” 画面的最后,是他咧着嘴笑得开怀,一边靠近,一边故意惹人烦的问道“行不行啊”,而沈繁,总是瞪着眼,用一只温凉的手抵住他的额头,把他轻轻推向一旁,而后敛目不赞同地叹息道: “江烬燃,别总受伤。” 讨厌一个人,几乎不需要验证,身体比内心更敏感于对方的接近。 但喜欢一个人,却总是后知后觉,理智会不断拉扯你的神经,试图否定你刚冒头的念想。 江烬燃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沈繁的。 但他知道,那不是一个瞬间就完成的事情,那是无数相伴时间的共同“铺垫”和积累,终于在某次对视中,喷薄而出的磅礴欢喜。 只要看着你,我的心就如此富盈;只是陪着你,我的爱就有所可期。 但—— “为什么?” 江烬燃的眼尾变得湿润,长密的睫毛被粘在一起,他喃喃自语,声音轻的一阵风就吹散。 为什么啊? 江烬燃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重重压下去,眼前的黑暗和呼吸的窒息一同涌来,情绪无法厘清,无处宣泄。 是我不够爱你吗?是我的爱一文不值吗? 胸腔起伏不定,江烬燃睁开眼,他眼中酸涩,瞳孔上雾气弥漫,夜晚的凉风灌进车里,吹得他身体冰冷失温。 打开手机,屏保是一张交握的双手,这照片有些时间了,是八年前两人确定关系时拍下的。 江烬燃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很久,屏幕几次黑下去再被按亮,他才解锁了手机。习惯性的,他的手指触碰着一个软件,每次沈繁有活动,他都会在热搜和超话里看很久,不断刷新,一下退出,一下再进去,直到活动结束,沈繁发来消息,这样重复的行为才算停止。 我不假思索的习惯,在诉说着爱他。 眸光沉了沉,江烬燃不等软件完全打开就关掉,他滑动屏幕向前一页,找到了相册。 **相册中,一共有八个相册,正是他和沈繁相恋的时间。 相册的命名一脉相承。 养团子第一年、养团子第二年、养团子……第八年。 江烬燃点开第一个相册。 这个相册只有三十七张照片,但每一张,两人有都出镜。沈繁不喜欢照相,但总是拗不过他的坚持,尽管露出正脸的时候很少,可交缠的手臂,相扣的指尖,紧挨的肩膀……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着浓重的缠绵。 而这个相册的最后一张,是一张隐秘的亲密照。 第一次躯体相缠,尽管提前做了功课,但真到指尖拨开沈繁衣服的瞬间,一切的理论都化作烟云。 焦急难耐,横冲直撞,想要将人严丝合缝地扣在身下,感受肌肤的温度,触及汗水的黏腻,体会四肢的颤栗…… 叫出来。小声地叫出来。急促地叫出来。 是为我而发出的声音。只能被我听见。 不许溢出床外,更不许传至屋外。 全然的,一切的,都属于我。 我永远无法餍足的**,在叫嚣着爱他。 喉结艰难地滚动,江烬燃的耳边似乎响起低低的呼吟、混乱的喘息,在气息相融的夜晚,在白日下的疯狂。可这短暂回溯后的热意转瞬而逝,更深更冷的悲凉迅速覆上心脏,将他淹没。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一个相册。 越到后面的相册照片越少,尤其在沈繁进入演艺圈后,两人几乎连合照都不再有,只剩下江烬燃拍的沈繁的背影、侧影,最多也只有帽檐下露出来的下半张脸。 江烬燃看完相册,忽然笑了一声,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他早就准备逃离开我的身边。 手指再次移动,上锁的备忘录被开启。 2017 记好,6月13号这天是沈繁生日!终于知道他生日了。 妈的,不知道送什么好。好想直接给他送钱。 2018 毕业了。我们合影了嘿嘿! 沈繁果然还是学渣,我们不能上同一所大学了。 在同一个城市,一定要多见面。 2020 还是个猫舌头哈哈哈哈。别说,小眼睛一红跟个兔子似的。怪可爱的。 那个小女孩原来是他妹妹。我真是个傻b。 妈的,沈繁长那么好看干什么!烦死了。 2021 我是不是喜欢他? 我好像喜欢他。 我喜欢他。 2022 想告白。没一个人靠谱。周方这个假海王。许子安更是没一点用。还是得靠自己。 我宣布,今天我有男朋友了!!!我爱沈繁一辈子!!!想亲嘴,但不太敢,妈的,好怂。 他嘴巴好软。嘿嘿嘿嘿嘿。明天能再亲吗?完了,好上瘾啊。 2023 我会帮他,我会让他站在最高的地方。他会万丈光芒。 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在骂我。但导演说,有我在,他肯定会火。 嘿嘿嘿嘿嘿。热炕头热炕头哈哈哈哈哈哈。 2024 哈哈哈第三本了,你看江烬燃,烂东西写多了,其实也就这样。沈繁他现在很好不是吗? 沈繁今天很好看。他的第一个奖。 沈繁居然真的穿裙子了,我有点喜欢,我是不是有点变态了? 2025 写你妈的绯闻,他只有老子,他是老子一个人的。 为什么生气?我不喜欢还不够吗?为什么说我幼稚?哈?我他妈幼稚? 2027 他的第一个影帝。 今天看到一对夫妻,我想,等我们老了,也会是这样。沈繁就算老了肯定也是个帅哥。我也是。 2029 他过生日。我们只见了一面。他说,他很忙。 他说忙。 他说,忙。哈,每天都在忙对吗? 2030 上次做完,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狗屁日子,电话不接,妈的。 见到了,做了,然后走了。 明天他有活动。他的又一个影帝。没有我的参与。 备忘录上的记录截止到2030年6月4号,也就是昨天。 江烬燃仿佛经历了一场凌迟,从17到30,每一个字都残酷地刮向他,要让他鲜血淋漓,骨肉糜烂。 “为什么啊?沈繁。” 这些,还不够吗? 这些,都不能算作/爱吗? 什么才是爱? 你要什么样的爱? 路灯倏然关闭,黑暗吞噬掉江烬燃的声音,模糊了他视野,在一片沉寂疏离的月色中,他彻底无力地瘫软在座位上,任由寒意一阵接一阵掠过身躯。 我该拿你怎么办?沈繁。 · “小杨。你一会儿把衣服送回去,这里好好检查一下,该带走的带走。”沈繁刚挂断电话,秦升便转向陈小杨吩咐道,“今天我送他回家,你把这里处理好。” 陈小杨认真点头。目送两人出去后,他迅速收拾好衣物,目光不经意扫过地面时,微微一顿,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段红绸,他看着,眼中闪过一丝苦恼。 车子启动,空调发出细微的嘶嘶声,秦升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沈繁,见他双目闭合,呼吸绵长,话在嘴边滚了滚,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他心里想了不少劝慰之词,但看着那张沉静的面庞……算了。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动方向盘,秦升驶向目的地。 临近小区,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秦升随意侧目,却发现沈繁不知何时醒了,侧着脸,正安静地凝视着窗外流动的夜色。 秦升的嘴巴动了动,那些憋了一路的话,终于是按捺不住。 “你……打算怎么办?”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尖锐的切口:“上次说的商务合作,考察期就要到了,就算……就算是为了你的事业,也不要冲动。” “好好谈,好好说。至少……”秦升吐出自己内心最深的忧虑:“不要让他闹出事情来。” 身后没有丝毫响动,静得让秦升心头发紧,他忍不住扭过头去,却见沈繁的目光越过他,投向前方,轻淡的声音随之响起:“绿灯了。” 秦升一愣,急忙转回身子,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眼见车子已经进入小区,秦升在心里苦笑摇头,看来,是得不到回应了。 “这个商务,”沈繁毫无预兆地发声,问的却是另一件事:“一次签几年?” 秦升压下心中那点期待,正色回答:“这个品牌,惯例是一次签一年。” 说完,秦升心中犹豫,担心沈繁觉得时间太短,又补充道:“如果你想签长一点,我再去谈谈,争取一下。” 沈繁这次倒是回答得干脆利索,“不用,一年就很好。” 之后,两人再无交流,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车子稳稳停在单元楼下,沈繁压低帽檐,推开车门,就在车门即将再次被关上的瞬间,他突然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秦升。 昏暗的光线下,沈繁的语气很轻,眉间的疲惫还未消散,眼底却藏下了一抹肯定:“他不会闹。” 停顿了一秒,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莫名的重量:“我也会处理好。” 避免正文占字数,备忘录就缩到年份了(捂脸) 江烬燃:我不要脸的吗?你就这么水灵灵的公开了? 我:姐们在帮你深挖深情人设呢! 沈繁:出场费麻烦结一下。 江烬燃(委屈巴巴):老婆,理我一下。 沈繁(摸摸头):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哥们惨六天了 第7章 哥们惨七天了 沈繁轻手轻脚关上门,离开了。 许闻栀坐在床头,望着紧闭的门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闻栀,抱歉打扰你了。是这样……所以,能请你一会儿打个电话过来吗?” 一个小时前,秦升联系到她,希望她给沈繁打个电话,她没有多问,照做了。秦升说得含糊,但她能猜到缘由。 她哥哥,罕见的失态和脆弱,大多只和一个人有关。 江烬燃。这个不背负点什么就无法心安理得活下去的人,妄想拯救他们,却在不知不觉中深陷泥潭。 许闻栀躺下,闭上双眼。晕黄的灯光打在眼皮上,在光亮里,她寻到了一丝心安。 距离那个恶魔出狱,还剩403天。 时间,已经不多了。 · “你穿这个,对,就是你手边上的那套衣服,换好就出来拍照。” 这道声音,是开启噩梦的钥匙。 在拥挤的房屋的最深处,藏着一间不到五平方米的狭小空间,正对门的右手墙壁上嵌着一扇窗户,但光线根本无法照进来,伸出手,指尖就能摸到对面楼体粗粝冰冷的混凝土墙面。 沈繁经常会梦到这里,梦里的他,占据着最好的视野,冷漠地俯瞰着一切。 在他的正前方,那个比他更年轻、更青涩的“沈繁”僵硬着身体,站在一块铺开的白布上。身后是拉起的幕布,身前是架起的黑色摄像机镜头,旁边是弯着腰安置打光板的许明理。 这次的梦里,“沈繁”穿着一间黄白相间的西式连衣裙,挂脖式的上衣,后背裸露大半,往下,白色的连脚丝袜没入柔顺贴身的裙摆。 这个年龄的“沈繁”,身量纤细,除了个子略高,乍看和同龄的女生并无太大差别。专为女生定制的套裙,腰身收紧,禁锢着肋骨,袜子边缘缀着可笑的蕾丝,在大腿根部勒出一圈红痕。 但最难堪的,还是那双脚。对于男生而言十分普通的尺码,在女生中却属少见。几乎每一次,脚趾都会将薄薄的丝袜向前顶出一段距离,绷紧的脚背和蜷缩的脚趾,是拍摄过程中,避无可避的屈辱。 而“沈繁”的手上,捏着一张打印纸,上面排布着十多种人物姿势。许明理告诉他,这就是今天要完成的“任务”。 许明理收拾停当,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眼镜戴上,随即站在相机后,开始闷声指挥。 “腿往前伸,露出来一点懂不懂?手,手把衣服撩起来一点。再往上来一点。好,别动。” “戴好眼罩!别把脸露出来了。把假发咬住,嘴巴张开一点……啧,口红呢,不是让你涂点你妈的口红吗?” …… “沈繁”不懂这些照片如何能够赚来钱,也不会得知照片的最终去处。他能做的,只有顺从地穿好衣服,听话地摆好动作,然后在母亲干完活回来后,若无其事地说一句“我很好”。 他的感受?他的心情?那并不重要。 因为贫穷,足以碾碎一个人的脊梁骨; 因为弱小,足以粉碎一个人的自尊心。 更甚于,在这种境况下的“沈繁”,竟然还有想要守护的人、保护的东西,那便注定了,他的弱点将无所遁形,最终化作割向自己利刃。 “这个月赚了些钱,你带孩子们去吃顿好的。”许明理看向餐桌旁的母亲。 “哎呦,花那钱干什么。给孩子们买些衣服多好。”母亲嘴上说着不赞同,脸上却漾开笑意。 所以,乖乖受着吧。如果这能换来母亲片刻的笑容。 “你有什么资格待在我屋?我凭啥养别的男人的娃?你以为你是谁?我娶的是你妈,跟你又有啥关系?” “哼,现在倒有点用了。” 许明理数着钱,瞥来的眼神,从厌弃嫌恶变成了冰冷的算计。 所以,认清现实吧。任何关系都只是**裸的利益交换。 许明理逐渐接近“沈繁”,一只手正要搭上“沈繁”的肩膀,他嘴巴吐出冰冷的呼声:“沈繁。” 然而就在这瞬间,场景骤然扭曲起来,下一刻,江烬燃突兀地带着他傻气的笑容出现在眼前。 他语气上扬地喊道:“沈繁~” 两道截然不同的“沈繁”先后响起,交叠出现,直到最后,只剩下一道清朗的温柔呼唤。 “沈繁。” 顿时,沈繁睁开了眼。 屋内并未完全陷入黑暗,窗户外落进来些许光线,沈繁将手横在眼前,眼窝中的眼球在不安份地轻微跳动,隔着一层皮肉,搅扰人心。 · 江烬燃在家浑浑噩噩过了几天,窗帘厚重,隔绝了天光,让他一时间分不清白天黑夜,但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日期,却在提醒着他,6月13日,快要到了。 这几天,网上热闹非凡。 先是#沈繁 影帝 冲上热搜榜一,接着#沈繁 最好的生日礼物紧跟其后,超话中齐刷刷的九宫格,整齐有序的祝福语……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为他祝贺,为他欢呼雀跃。 那么多人里,少他一个江烬燃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想再看那些。那些热闹像针,一下一下扎向眼球,刺痛双眼。江烬燃只求时间可以快点,再快点,不要再这样用钝刀割磨人心,悬而不决,迟迟不给个痛快。 他和沈繁的结局?江烬燃连想的力气都耗尽了。这事儿,哪还轮得到他做主? 就在江烬燃放空大脑,意识要随着时间一起沉入虚无时,手机突兀震动起来。 “嗡嗡——” 来电显示:周方。 江烬燃蹙眉,不太情愿地按通电话,声音带着沙哑和烦躁:“干什么?有事?” “哎,你这什么语气?”周方在电话那头笑,语气轻松,带着惯有的调侃,“又和沈繁腻歪呢?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你很闲?”猛然听到这个名字,江烬燃顿时感觉自己的心又被翻着煎了一面,刺啦啦的疼,“周琦哥最近对你太仁慈了是吧?正好,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好好聊一下你那些丰功伟绩。” 周方话还没听完,就着急告饶,“别!别别别,哥们跟你开玩笑呢。” 顿了顿,他假模假样地叹息,话里话外都在邀功:“我花了老大劲儿,专门给你和沈繁攒了个局!庆祝你们事业爱情双丰收!你就这么报答我吗?啧,果然是有了老婆忘了兄弟。当年是谁帮你出谋划策追人的?当时……” 从中间开始,江烬燃就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后面的话一个字儿没听进去。他捏着手机,自嘲般咧了咧嘴,无声,比哭还难看。 事业?爱情?还双丰收? 是他沈繁的事业丰收,是老子我的爱情荒歉。双?双到阴间去了。 周方絮叨了半天,终于察觉对面的死寂,不满地嚷嚷:“喂?人呢?哥们说话你倒是吱个声啊?” “吱什么?”江烬燃翻身下床,动作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 他把手机开成免提,往桌子一摁就开始换衣服,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一时清晰一时遥远,“告诉你老子被甩了?还是告诉你沈繁他妈的要和我划清界限?十二年的分手费都转过来了。够不够刺激?够不够满意?” 听筒忽然一阵沉默,好半天才传来些微的倒抽气声。 江烬燃的目光正落在一件随手从衣柜里扯出来的衣服上,这显然不是他的尺寸,一股巨大、冰冷的荒芜席卷而来,江烬燃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的一角,下一秒,发烫般又猛地扔了回去,“哐当”一声狠狠甩上柜门。 他从另一角落里翻出自己的外套,抓起手机就往外走。他关掉免提,神情阴郁,声音透着浓重的烦闷,“我过去找你。把场子清了,老子现在就想喝点酒。” 只想用酒精,把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彻底麻痹。后半句话他并未说出口,但想必,电话那头的周方已然明了。 周方在那头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已没了先前的玩笑和轻松,只剩下凝重和简短,“行。过来。我陪你。” 夜场,总带着点成年人的不可明说。江烬燃刚进入酒吧,还没踏上二楼的台阶,就有人擦着他的肩膀而过,故意放软了声音:“不好意思,需要……” 但江烬燃眼皮都没抬一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往前走,只留下身后一两句小声的抱怨,嘀咕着他不解风情。 二楼一半的空间,都是周方专门划出来招呼朋友的。 拉开门再关上,隔音墙瞬间屏蔽掉外界所有的声响,周方正和酒保说着话,仿佛若有所感,下一瞬就精准地捕获到了江烬燃的身影。 他招手:“来了。” “嗯。”江烬燃扬了下下巴,拉开高脚椅坐下,没有多余的字,“酒呢?” 他浑身带着寒意,好似冰渣子掉了一地,连声音也干涩僵硬。 周方见状,歇了多说的心思,他的目光朝旁边移了移,随后落到了吧台后面的一个人身上,介绍道:“新来的调酒师,林明风,我这儿的人气王,专门给你喊上来的。” 随后,一杯酒被推到了江烬燃手边,周方看向他:“试试看。” 对上周方的目光,江烬燃皱眉接过,看过斑斓色彩的酒水后,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沉默无声、几乎找不到存在感的调酒师。 这人看着很拘谨,站得虽然笔挺,微微低垂的脸却说明了他的紧张和不自在。 江烬燃没什么兴趣,随口嗯了一声,便仰头一饮而尽。辛辣从喉道发酵,直冲鼻腔和大脑,胃部猛然腾起一股灼烧感。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 他说:“很好。”就是这样的烈度。 一道清澈的声音忽而响起:“谢谢您喜欢。” 江烬燃顺着声音望去。在暧昧的灯光下,一双小心翼翼的眸子刚刚抬起,就在他的注视下,倏尔慌乱地压了下去。 江烬燃心脏骤然被捏紧。 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太像一个人了。 沈繁。 那是很多年前,看向他的沈繁。 关于本章对沈繁的心理创伤的描写, 我写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写完之后,我突然在想这会不会是个雷点(哐哐撞墙) 如果让各位感到不适,非常抱歉,是我疏忽了没意识到,相对内容已在文案上修改说明。 若以上可以接受,请再往下看,之后应该会更放飞自我,我是土狗。 谢谢各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哥们惨七天了 第8章 哥们惨八天了 但这个念头刚浮现,便被江烬燃压了下去。 不,没有人像沈繁。 他是他。 沈繁,是沈繁。 江烬燃收回目光,继续闷头喝酒,一身颓然。周方向林明风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放下几瓶酒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声轻响,门被关上,偌大的空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烬燃对周遭的动静浑然不觉,他顺手拿起一瓶酒,一杯接一杯灌下去。胃部抽搐加剧,钝痛在头颅深处蔓延,一瓶酒肉眼可见的空了下去。 在江烬燃又一次拿起酒杯递向嘴边的时候,周方按住了他的手臂。两人视线相撞,周方清楚地看见江烬燃眼中的红血丝,以及当中再也无法掩藏的、深切的悲戚。 “酒,是慢慢品的,”周方拿过江烬燃手中的杯子,直视他的眼睛,“事情,也是一点点解决的。” 杯底轻叩桌面,发出“咔哒”一声脆响。酒水在杯中左右摇晃,将江烬燃映在其上的部分面容,放大、扭曲。 “怎……么解决?”江烬燃声音暗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根本不给我一点机会。” “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说到这儿,江烬燃撑额头偏过脸去,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然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说他是装的,对我的好,对我的关心,全都是……装的。” 一声短促干涩的“哈”从喉间挤出,更像是痛苦的哽咽,小而轻:“……装的。” 周方没有搭腔,他很清楚,江烬燃此时需要的只是倾听。 良久,一声突兀沉重的吸气声响起,江烬燃掩饰般抓挠了几下额发,随后眼眶微红地看向前方,神情恍惚,“他还给我转了一百二十万,说是,卖身钱。” 笑了一声,江烬燃摩挲着杯壁,像是在自询,又像是在隔空质问:“什么叫卖身钱?他把我对他的感情当成了什么?他把我们之间,当成了什么?” 眼中仿佛有无数个沈繁的身影叠在一起:恼羞成怒的、迷糊打瞌睡的、安静微笑的…… 江烬燃的大脑好似一台超载的电脑,意识都变得混沌,好半天,他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缓慢而艰涩,“是我太傻了,我早该发现的。照片也好,写的东西也好,早都告诉我了。他……” 他扭头看向周方,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早就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众多信息在短时间内砸来,江烬燃又说得跳跃,饶是周方,也懵了好一会儿,他眼中的困惑来回浮现,然而,等消化完所有内容,他只觉得荒唐。 看着江烬燃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周方一时语塞,他对沈繁了解不多,那个人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比起实际接触,他更多是在江烬燃的嘴巴里认识这个人。 可江烬燃不同。他们几个人差不多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哪怕此刻对方的嘴里全是委屈和伤心,但周方看得出来,江烬燃根本放不下,或者说,他心底从未想过放下。 正因为还心怀期待,所以愿意吐露心声,想要寻求帮助。只是他自己,早已被汹涌的情绪淹没,无从察觉。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周方深知这一点,他能做其实并不多。 于是,他只是换了个角度,抛出一个问题:“你真的觉得,沈繁对你,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江烬燃眸光骤然一颤,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猛地向内扣紧。 周方瞥了一眼,继续说:“感情这个东西,不是他说有就有,他说没有就没有。你一个当事人,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江烬燃的目光牢牢地扒住周方,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周方见状,无声叹息,接着分析:“你要知道,爱情不只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异性之间或许还存在模糊地带。但同性之间,如果说没有一点好感,他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大家都是男人,谁没有点侵略性?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如他所说,他是装的,装这么久,再没有感情,也被时间熬出感情了。” 江烬燃听及,脑海中恍然一闪而过某些片段—— 大学毕业那年,沈繁在毕业晚会上,当着很多人的面唱了一首情歌,歌还没唱完,就有人起哄让某位女生去告白,他站在人群外,心凉成一片。 那时候,他刚确定了自己的感情,还没来得及告白,没有身份,没有理由,他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位女生走到沈繁身边,脸色羞红。 而沈繁温柔扬起的笑容像是一击闷棍,打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隐隐作疼,可他必须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等着,就算是失恋,他也要站到最后一秒,看着对方拥抱幸福。 但,沈繁却忽然看了过来,他拨开人群,拿着麦克风,轻声哼唱着,一步一步,走出灯光,走向自己。 当沈繁真的站定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安静,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心跳声吵闹不停,震耳欲聋,他甚至迁怒这“噪音”,盖过沈繁的歌声。 一曲终,沈繁拉起他的手腕,在空中轻轻晃了晃。 然后并肩站在他身边,没有松开他的手,面朝众人笑了笑。 大家的目光看过来,沈繁却朗声说:“我朋友还是单身呢,大家怎么能厚此薄彼?” 接着,沈繁侧过头看向他,弯了弯眉眼:“他叫江烬燃。他不谈恋爱,我哪敢先谈?” “是不是?” 在那一天,在众人的簇拥下,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江烬燃的心,沸腾不止。他知道,他可以去爱他了;他有资格,对他说爱了。 那句“是不是”再次冲进耳中轰鸣,不断回响,让江烬燃冰冷的心脏,一点点回温。 周方的声音还在继续,江烬燃打起了精神。 “还有啊,”看着江烬燃眼中逐渐燃起微弱的光芒,周方又补充了一剂强心针:“我知道他家庭条件差,往坏了想,确实存在利用你的可能,但问题在于,为什么现在才说要分手?他出名很久了吧,在娱乐圈这个地方混了这么久,他难道还能缺钱?” 周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江烬燃的胸口,语气无奈:“江烬燃,不知道你自己清不清楚。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爱得太过了。” “就像一团烧得太烈的火。身处冰天雪地时当然没问题,可人生哪能处处严寒啊?” 最后,他半是玩笑半是警醒地提了一句:“没听过么?星星之火,即可燎原。” “总是那么大的火,你想烧死谁啊?” “伤人伤己。” 江烬燃久久没有回应,但脸色明显好转,只是呼吸急促了些。 周方等了片刻,见江烬燃神色变化不断,心知他在消化先前那些话,于是伸手,准备喝口酒压压嗓子。 不料,一只手猛地按住了杯子口。 江烬燃抬眸看向他,眼底黑沉,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教我。” “教我怎么做。” 江烬燃离开了,周方的心情却并不轻松,他转着手中的酒杯,红色的液体随着动作翻涌,耳边回响着他们最后的对话。 他玩笑般问:“你还有没有点底线啊?” 江烬燃盯着他的眼睛,很久,才吐出了几个分外沉重的字:“爱情,必须忠诚。” “周哥,有时间吗?楼下……”大门被敲响后拉开,是店里的员工。 ?周方听完,笑着点头,起身走过去。 踏上台阶时,他想,江烬燃啊,果然还是对那段往事心存芥蒂。 代驾发动了车子。江烬燃坐在副驾上,放起了《Mustang Cabriolet》——沈繁在毕业晚上唱的歌。 一首难学的法语歌,他不清楚沈繁怎么会选这首歌。当时只觉得,沈繁唱得好听极了。 如今再听,恍若隔世。伴奏里的雨声清晰而密集,仅仅一个开头,就将他拽入了曾经相遇的那个傍晚。 歌曲循环往复,轻快暧昧的语调,让江烬燃想起了沈繁泛红的耳廓、染上绯色的脸庞,还有那躲避开的湿润目光…… 车轮滚动,在绿灯下驶过的瞬间,江烬燃的心陡然变得轻盈起来。 不可能没有爱。 或许,他没有那么爱我,但这些,都是他即将爱我的预兆。 只是,他没有知晓。 而我,会让他知晓。 手机亮起,又暗下,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则消息。 江烬燃本不想理会,可下一秒,对方直接简洁明了地发来两个字——“沈繁”。 心头一跳,江烬燃捏紧了手机,点开了消息。 · 沈繁给何宣倒了杯水,入座后,没有寒暄,直奔主题,他捏了下手指,说道:“那些照片,你还有别的能发给我吗?” 何宣听完,想了想:“你是说上次,我们两拍的那些怼墙照吗?” 沈繁点头:“我手机上忘记存了。” “……你分明是不想存。”何宣小声嘀咕了一句,点头道:“行,我回去就发你。” 话音刚落,就见沈繁低下头捣鼓了下手,何宣眉头顿时一跳。 “好家伙,你是不是又给我……”转钱呢? 手机亮起转账提示,补完了何宣的后半句话。 何宣叹气,熟练地退款:“咱们是在谈友情,不是在谈生意。你事事都算得这么清,伤感情啊。” 末了,他抬了下眼皮,凑近低声问:“我上次都冒充狗仔发给他了,他没对你提起这件事情?” 说到这儿,何宣咂了下嘴,露出不满,“他买照片的钱,你干嘛不收啊?放在我这儿我又不能用。烫手死了。” “结束之后,我会一起还给他。”沈繁看向宣和,语带歉意,“麻烦你,再存几天。” 接着,沈繁又回答了何宣前一个问题:“忘了,或者顾不上了。” 听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何宣心中的疑惑更甚,还未开口,就听见沈繁补了句:“这次,我给他发。” “还有,”沈繁转了下眼眸,“我生日那天,想请你帮个忙。”??何宣一个激灵,嘴上抱怨:“就知道你喊我来没好事。”但看向沈繁的眸光却十分认真,“行,你说吧。” 何宣没有久待,谈完便离开了。他下午有拍摄,摄影师的工作让休息时间极不稳定,能挤出这点时间来见沈繁已经不容易了。 屋内再次安静,沈繁清洗水杯,水流划过手指,他目光冷冷地看着掌心被杯口压出来的红痕。 像极了多年前的那道红色勒痕。 刺眼,令人厌恶。 将水杯放回原处,沈繁走到客厅。一张巨大的日历挂在墙壁上,任何角度都无法避开,他盯着其中被重重圈出来的日期,良久。 还剩401天。 夜晚很快来临,沈繁收到了何宣的消息。 保存下那张照片后,沈繁从抽屉里拿出另一部手机,插上新买的卡,无需思考就打出了一串号码。 随后,附上挑选出的照片,点击发送。 手机的光线在房间划出一块亮区,映着沈繁冰冷的神情,恰如屏幕上刺目的白光。 他一字一字地打下。 “沈繁。” “他背叛了你。” “你看不出来吗?” “你难道忘了你父母的事吗?” 发完这些,沈繁捏起一张新办的银行卡,指尖摩挲着凸起的数字,随后放下。 两千万。 是他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投资。 周·恋爱大师·方(叉腰):谈过的恋爱,每一场都!作!数! 江烬燃(来回踱步,忐忑激动):好紧张,马上到生日了,我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老婆总该愿意和好了吧。 沈繁(拿出一把刀开始磨):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捅穿心脏。 我:终于要到生日了。sos,突然感觉江烬燃好惨。但他明天还会更惨。我对不起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哥们惨八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