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57,从深山老村开始致富》 第508章 探望 “爹,那我先在外头等着。”草儿说。 周瘸子微微笑着点头,目送女儿出去,这才将目光转向王安平。那眼神复杂难辨,嘴唇动了动:“草……” “您叫我安平就行。”王安平看着眼前苍老得不成样子的周瘸子,语气有些尴尬。 突然之间就睡了人家的闺女。 之前,还瞒着呢。 结果,今儿倒好,被草儿给不经意喊出来了。 如果草儿年纪够大的话,那也无所谓。 但是人家……怎么说呢,还是有些早了一点。 这当然,弄得王安平尴尬无比! 也并不是想要对周瘸子隐瞒什么,人家是她的爹,这闺女嫁人了,怎么说也要和人家知会一声。 不过王安平也是想着再等两三年的时间。 周瘸子点点头,声音沙哑:“草儿交给你,我……放心了。原先总悬着心,怕她们姐妹俩……唉,摊上我这么个爹,是她们命苦。” “嗯。之前托人送了五十块钱,您收到了吧?”王安平连忙就转移了话题。 “收到了。用不着给我钱,这里头……哪儿用得上?干活多少能挣点,够用。你上几次给的那些,也还放着呢。” “该用就用,钱的事您别操心,我这边……还行。” “嗯,能看出来。可真的不用了!”周瘸子语气坚决,自家闺女身上的穿着,那就知道日子过得非常的好。 两人一时沉默,空气凝滞。 过了半晌,王安平才低声问:“您在这儿待的时间也不短了,组织上……提过减刑的事吗?” 周瘸子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缓缓摇头:“我这犯的事……减刑?难呐!党和政府留我条命,已是天大的恩典,不敢……再奢望别的了。” 王安平听了,心底暗叹一声。他何尝不明白?眼下这光景,暗藏的敌特不知凡几。周瘸子想减刑出去,希望……确实渺茫。没个二十年打底,怕是难见天日。 “不是说……不让她来了么?”周瘸子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非要来,拗不过。说好了,就这两年还能来看看您,往后……怕真是不能了。现在的政策不明了,我也怕因为你的事情,到时候会牵扯到她们姐妹俩。” 周瘸子默默点头:“别……什么都依着她。” “同志,探视时间快到了。”站在周瘸子身后的狱警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提醒道。 “那……回吧。”周瘸子说。 王安平应道:“嗯,我们就走了。今年眼瞅着到年底了,就不再过来了。” “别再往这儿跑了。”周瘸子低着头微微哽咽着说道。 “您在里头……好好表现。不管有没有减刑的机会,表现好点……总归没坏处,是不是?” 周瘸子重重地点了下头:“我懂!她们姐妹俩……就托付给你了。” 走出监狱那扇沉重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王安平瞥见草儿情绪低落,跨上自行车:“走吧,别多想了。你爹……总有出来的一天。” “嗯。”草儿踮脚坐上后座,紧紧抓住王安平的衣服,声音带着哭腔:“当家的……你……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托托关系?把我爹弄出来?我看他……老了好多好多……我看着难受!我爹其实是好人呢。”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套了?还知道托关系?”王安平苦笑。 这年头,又不是后世。除非是得了要命的大病,能保外就医,否则……难如登天。更何况周瘸子这身份?就算真保外就医,怕是也得有狱警寸步不离地盯着——谁知道他出去后,会不会有旧日的“鬼影”找上门?虽说他是走了明路自首,可这种事,谁敢打包票?在监狱里,对他自己,也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别想那么多了。”王安平只能这样安慰。 “为什么姐夫能行?我爹就不行?”草儿委屈地追问。 “姐夫跟你爹的事能一样吗?姐夫那是倒腾粮食,顶多算钻空子、扰乱市场。国家现在还没明令禁止倒卖,但高价倒粮肯定犯法。可你爹那是什么?是敌特!是……错手杀人!国家没判死刑,是念在他立功自首。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懂吗?” 草儿闷闷地“哦”了一声,把头靠在王安平背上:“当家的……你说我爹都关这么久了,到底啥时候能出来啊?” “这我哪知道?”王安平无奈地摇头。想出来?恐怕得等到“祖国江山一片红”之后了……那会儿,才可能有转机。 “别瞎琢磨了,事已至此,想也没用。要是解放那会儿,你爹就主动坦白,说不定不光不用坐牢,还能立功呢。” “真的吗?”草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王安平含糊地“嗯”了一声。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周瘸子当年在特务机关里,究竟干了些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一个乡下人,能混进那地方……这周瘸子,也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两人去了县百货大楼。王安平买了两瓶茅台酒、一条香烟、两瓶罐头,还有一斤红糖。带着草儿,去拜访褚老。 茅台酒在这年头算是高档货,但说实话,还比不上五粮液、汾酒、西凤酒的名头响。也就是后来被炒起来了。老百姓平常喝的,主要还是本地酒。像他们这地方,饭桌上常见的是古井贡,次一点的是迎驾贡,外地酒?少见。 “褚老,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您留步!”王安平笑着告辞。 “行,我就不远送了。下次带媳妇来家里坐坐。”褚老站在门口。 “一定,只要您不嫌我烦,有空我就来叨扰您。” 褚老哈哈一笑:“我嫌什么?一个孤老头子,晚辈都不在身边,这边的亲戚也疏远了,走动得少。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嫌烦?” “褚老,我们吃过了,这就走了。”草儿也乖巧地道别。 褚老笑着点头,看着王安平蹬车远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这小兔崽子,娶个这么小的媳妇?思想觉悟啊,还是欠点火候……不过他也理解,这年头乡下地方,十五六岁成亲是常事。真要拖到二十好几,无论男女,找对象都难喽! 第509章 责备 “当家的,给你。” 王安平看着草儿递过来的红包,“你收着就是了,给我干啥?” “我们跟他非亲非故的,他老人家给包了五十块钱呢!这钱能收吗?你下次过去,得还给他。”草儿语气里透着不安,五十块钱,这可不是小钱,要是三五块的话,那也就算了! 这么多的钱,她那里敢收呢? “包了五十块?”王安平着实吃了一惊。 要知道这年月,包红包,就算是儿媳妇第一次登门,在农村里也基本不会超过十块。 平常的红白喜事,最近的亲人也多是两块钱,出五块的都算少数。 这一下子给了五十,王安平心里彻底服了——褚老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占他的。 前前后后送过几次东西,加起来差不多也就五十多块钱。 “给你,你就收着吧!他老人家的心意,咱们记在心里就行。”王安平劝道,反正往后还长着呢。 褚老的身体,满脸红光。 这情分,将来慢慢还就是了。 “那……能行吗?”草儿还是犹豫。 “能行。”王安平肯定地说。 草儿望了望县城的街道,“当家的,咱现在去哪儿?” “先去拍照,然后买东西。” “拍照?就是照照片吗?”草儿眼睛一亮。 “对!” “当家的,拍照贵不贵?” “不贵!” 到了照相馆一问,拍照竟然也要票。 要是结婚照,还得大队开证明才行。 王安平心里直懊恼:早知如此,当初该从香江带几个照相机回来。 两人转去百货大楼,发现有国产的海鸥相机卖,一台差不多二百块。 没有相机票,可以用工业券抵,十块钱一张券。王安平花了十九张工业券,买了一台相机,外加三卷胶卷。胶卷倒便宜,一卷才一块五。 买了一大堆糖果点心,王安平载着草儿就往家赶。紧赶慢赶,到家门口时,天都快擦黑了。 小草儿远远看见他们,飞跑过来。 “看见吃的,你浑身都是劲!”草儿跳下自行车,没好气地说,“为口吃的,一天到晚脾气不小。” “那能怪我嘛!当初可说好的!”小草儿不服气。 王安平笑了:“你都这么大了还贪嘴,将来可怎么嫁人?” “我干嘛要嫁人?我才不嫁呢!”小草儿嘴硬,翻着白眼说道,她傻呢,她才不嫁人,嫁人的话,还有现在这么快活的日子吗? “不嫁人?我养你一辈子,当祖宗供着是不是?”草儿瞪她一眼。 三妹王安慧蹦蹦跳跳地过来,看小草儿扒着背篓翻找,嚷道:“你翻有啥用?待会儿还不是要平分?”说完又拽着王安平的胳膊摇,“哥,你咋才回来呀?” “你说呢?我啥时候去的?”王安平反问。 “哥,县城好玩不?下次带我去呗?我还没去过呢!”王安慧央求着。 “行行行!别闹了。晚饭好了没?” “早好了,就等你们!我也是刚下工没多久。妈也真是,回来就催我上工!”三妹委屈巴巴。 王安平敲了下小草儿的脑袋:“别翻了,回家分不就知道了?” 小草儿不理,抓起一个报纸包的柿饼,打开咬了一大口,得意地冲三妹扬扬下巴。三妹翻了个白眼。 王安平把自行车停进院子。小妹王安青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抱着他的腿“大哥、大哥”叫个不停。小草儿递给她一个柿饼,小妹甜甜地道:“谢谢姐姐。” 母亲陈秀红站在厨房门口,“老大,怎么这么晚?” “路远,中午在朋友家吃了顿饭。”王安平一边解绑在车座后的背篓,一边解释。 “出去就乱花钱,这都买的啥?”陈秀红看着草儿手里拎的一网兜用报纸裹着的东西,“这又是啥?” “冰糖,留着家里熬板糖用。白砂糖太贵,票也不够。”草儿答道。 “家里熬了那么多山芋浆还不够甜?” “山芋浆甜味淡些。当家的说买点冰糖放进去。”草儿解释。 “他说买你就买?多大的家底也不够他折腾!你是他媳妇,不知道拦着点?你们俩都这么大手大脚,以后日子怎么过?”陈秀红拉下脸,语气带着责备。 草儿抿抿嘴,满心委屈:她不跟着,当家的不也照样买?怎么她跟着了,反倒成了她的不是?再说了,在外头,当家的要买,她还能拦着不成?那不是扫男人面子嘛!这些道理,不也是婆婆您以前教的?现在倒怪起她来了。 “哎呦喂!又不是挣不着钱,买点冰糖您说啥呢?”王安平赶紧打圆场,提着背篓走进厨房。看到瘫坐在那儿的小弟王安东,问道:“这咋了?” “挖沟累的。”王安东有气无力。 “干这点活就半死不活的,我看你将来咋办!”陈秀红说不过大儿子,矛头转向了小儿子。 钱玉玉笑着打圆场:“好了,大妹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安平是个有能耐的,你也别太操心。孩子跑一天了,快让他们洗洗手吃饭吧!” 陈秀红无奈地叹口气:“老姐姐,你是不知道这孩子花钱多没个算计。过日子不能这样啊!眼下是能挣点钱,可他这活计也不牢靠。将来要是没了,不就指着地里那点收成?你说是不是?” 看到自家老大,每一次出门都是大包小包的往回买。 她看着都心疼呢! 过日子啊!那有这样过日子的。 她了四十来年下来,加起来都没有她家老大一次买的东西回来多。 钱玉玉笑着点头,从灶台间的铁罐子里舀了些热水到盆里,“你啊,放宽心!我看你这几个儿女都是有福气的。” “托你吉言了!希望如此吧!你看看这糟心的玩意,要不是他大哥的话,他也就是一个饿死的命。” 钱玉玉看向瘫软在座椅上面,一副半死不活的王安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脸盆放到凳子上面,“安平,洗手吃饭了!” 王安平点点头,看着翻找东西的三妹,给了她一下,“好了,洗手吃饭,吃完了再分。” “分什么分?都放老娘这边,放在你们那,一天不到晚就没有了。” 第510章 认门 “那行!嫂子,我们就先去其他家了。”王安平笑着说道。 “那你去吧!办酒不?”嫂子问。 “酒席就不办了!到时候就请村子里面的几个长辈,吃一顿便饭,也就这样了。” “那你媳妇那边呢?” “她那边的亲戚太远了,在那边已经办了两桌了!嫂子,那你忙,我先带着她去其他人家认认门。” 草儿对着嫂子笑了笑,跟在王安平身后,向其他人家走去。 眼下已是冬天,地里的活儿基本没了。该种的都已种下,剩下的无非是给小麦、油菜施施肥而已。 六十年代初期,生产队对上工的要求还不算严格。真正严格起来,还得等到后来“祖国山河一片红”的时候。那时上工必须准时准点。不过各地情况不尽相同。 王安平听爷奶说过,他们这边虽是集体制,但也搞责任制。大致是按人口划些田地给各家打理,若产量出了问题,责任就在你家。 但据王安平所知,绝大多数地方还是一起上工。男女老少,按年龄性别,再结合活计的轻重来划分工分。 像挑大粪、用牛耕地这类重活,一天能挣十三个工分。壮劳力干活,不管干啥,基本都能拿十个工分。妇女和老人次之,一般七个,甚至四个工分。 当然,能干的妇女也能拿到十三个工分,只是数量稀少。女人还得操持家务,所以大部分妇女很难拿满工分。 如今地里没多少活计,大家也就不必一早就赶去上工,多是在家磨蹭半天,才到地里唠唠嗑,混上一整天,工分也就到手了。 “当家了,你们村人太多了,我根本记不住。”草儿跟在王安平身后,锁着眉头说。 “没事,又不是让你一下子全记住,慢慢来。在村里,你看到三十来岁的,多半是同辈,喊‘嫂子’就行。喊错了也没关系,下次就知道了!” “哦!那我记住了。你们村人真多!” 王安平笑了笑。他们村才五百多号人,算多什么?那些几千号人的大村落才叫真正的大村子。 不过未来这些年,村里人口肯定会猛增,翻上好几倍不在话下。现在村里适龄的都差不多结婚了,往后一对夫妻生四五个孩子,人口不暴增才怪。 至于村里的老人,实在不多。战乱年代,医疗条件差,生活艰苦,长寿者稀少。一个感冒就能送掉一条命,这在山区尤其常见。 夏季毒蛇多,被咬后救不回来的情况时有发生。五十岁的人,看着比现代七十多岁的还苍老。 就像有些电视剧里演的,儿子看着比爹还老,其实那很正常。看看老照片就知道,六七十年代的二十来岁年轻人,面貌看起来都比现代同龄人沧桑许多。 现代,现实当中那些日子过得不好,干苦力的,实际年纪,要远比同龄人,看起来要大很多岁的。 “小平,你来了!快快快,进家来坐会儿,喝点茶。”柱子妈笑着招手道,“这是新媳妇吧!长得真俊呢。” “这是柱子他妈!你喊三大娘就行。”王安平对草儿说。 草儿乖巧地喊了一声:“三大娘。” “对了,三大娘,柱子呢?” “上工去了。现在娶了媳妇,有了孩子,懂事了!”柱子妈笑着说,“小平,来家里喝口水。” “不了不了!三大娘,还有几家没走呢。”王安平婉拒道。 草儿从拧着的篮子里抓了些染红的花生和四颗橘子糖,笑着塞给三大娘:“三大娘。” 柱子妈连忙笑着应了,伸手接过东西:“小平,进来坐坐!你要是不进来坐坐,三大娘可要生气了!” “大哥!” 王安平转过身,看见一个脏兮兮、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和一个小姑娘,笑着点点头,从草儿提着的篮子里抓了一把花生和一把橘子糖递过去:“来,给你们。” “谢谢大哥!大哥,这是大嫂吗?”小姑娘王欣欣好奇地看着草儿问。 “你爹妈呢?” “爹妈在地里干活呢,大哥上学去了。”王欣欣回答。 王安平点点头:“去玩吧。” “哎!大哥,大嫂,那我去玩了。”王欣欣应道,拉着弟弟跑开了。 “谁家的?”草儿好奇地问。 “小叔家的。”王安平答道。 草儿“哦”了一声。 最后无奈,被柱子妈拉到他家里面,一人吃了一碗糖水蛋,才肯放他离开。 王安平带着她又走了几户人家,认了门,送了喜糖花生,便转身往家走。 “大舅啊!大舅哎!”一个兴奋的小身影喊着跑过来。 王安平一看是外甥大虎,弯腰将他抱起来:“干什么呢?这么开心?” “大舅!去大舅家!”大虎在他怀里扭着,“去大舅家!” “你自己不认识路吗?”王安平逗他。 “我不认识!去大舅吃肉肉。”大虎理直气壮。 王安平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我还以为你想大舅呢,原来就惦记着去大舅家吃肉肉啊!” “大虎,你没喊我嘛!”草儿在一旁笑着逗他。 大虎看向草儿,眼睛亮亮的看向草儿手里面拧着的篮子,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来,指着篮子喊道,“大舅妈!大舅妈,给我糖。” “给你糖。”草儿笑着往他小手里放了几颗糖。 大虎拽着自己的口袋,仰着小脸:“大舅妈,多多的,多多的糖!” 草儿被他逗乐了,笑着把他两个小口袋都塞得鼓鼓囊囊:“行了吧!”看着大虎用力点头的满足样,她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就和他小姨一个德性,吃什么都要多多的。” “还要呢。” “你都装不下了,还要?” 大虎撅起小嘴微微张开,对着草儿。 草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剥了一个橘子糖,塞到他的小嘴里。 “啊呜!” 王安平笑着摇了摇头,抱着大虎就向家中走了过去。 陈秀红坐在院子里面,晒着刚刚冒出来的太阳,看着王安平带着大虎走了进来,“你怎么把大虎给带来了。” “要跟着过来吃肉,您今儿怎么这么早起来了?”王安平将大虎放了下来问道。 大虎飞快的跑向陈秀红,‘外婆外婆’喊个不停,一边从口袋里面掏出橘子糖来,递给她。 “外婆不吃吧,你吃吧!啧啧!咋弄这么多呢,口袋都给装满了。”陈秀红一脸慈祥笑意的看着大虎问道。 “大舅妈给的。” 第511章 适当进行 “妈,你们聊着,我去弄早饭去。”草儿说着,拧着篮子进了厨房。 陈秀红看着儿媳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目光转向坐下来的王安平。 “老大,这回不是在深山里头了,这早饭……是不是免了?天天早上吃,哪有那么多粮食呢?”陈秀红忧心忡忡地说。 “开春后我去山里种一季稻子,家里吃的就够了,您别操心这个。” “唉!妈不是怕你累着嘛!那边种是方便,可运出来路太远,太磨人了。” “没事的,累不着。” “当家的,早上下点面条吧?”草儿在厨房里喊。 “行!你看着办!”王安平应道。 “给你煎几个鸡蛋?” “不用,给妈煎几个吧。” “嫂子!嫂子,给我也煎俩鸡蛋!”房间里,还赖在床上的三妹连忙大声喊。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这都啥时候了!你去村里瞅瞅,像你这么大的姑娘,谁还没起来?”陈秀红没好气地训斥。 不远处的房间顿时没了声息。王安平忍不住笑了笑。 “对了,老大,二妮儿怎么还没到家?”陈秀红又问。 “快了!今儿肯定有事耽搁了,不然早该到了。” 话音刚落没一会儿,就看见二妹王安琴气喘吁吁地骑着自行车到了家门口。她赶忙下车,推着自行车跑进院子。 “干啥呢?后头有狗撵你啊?”陈秀红嘴上嗔怪,眼神却一直黏在女儿身上。 “妈!人家知道您回来了,这不是想您了嘛!”王安琴眼圈发红地说。 陈秀红佯怒地瞪了她一眼:“妈还没死呢,哭啥哭?”不过她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这才多久没见,二丫头简直像变了个人。 王安平笑了两声,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也进了厨房。 草儿瞄了眼窗外,娘俩正挨在一起低声说话。她对着王安平嬉笑两声,压低声音说:“当家的,你发现没?妈有时候真挺有意思的。” 王安平瞪了她一眼:“我来烧锅。” “嗯!”草儿应着,将煎蛋盛出来,转身往锅里舀了两瓢冷水,“下多少面条?小弟和他媳妇回来吃早饭不?” “多下点,等会儿喊他们一声。” 草儿一边忙活一边念叨:“嗯!家里的糯米和晚稻也该脱壳了。我看这些天天气好,得先把饼和面做出来;板糖倒不急,现在做了,我估摸着等不到过完年就得被那群馋猫吃光。一个个饭不好好吃,光惦记着吃糖……” “吃完就吃完呗。”王安平不以为意。 “我家小妹以前可不这样!哎哟!我还忘了,小麦也得磨了,拉些面条存着;忙的时候下锅方便。不像米面,放时间稍长米虫。” 王安平哭笑不得地“嗯”了一声。 米面确实是如此,放时间长了,上面就长白色的斑点,也就是米虫。 草儿盖上锅盖:“当家的,你先烧着锅,我去把那懒坯子喊起来。” 吃过早饭,王安平泡了杯茶,信步向田间走去。 “哎哟!稀客啊!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能瞅见大少爷出门?” “哟!大少爷来视察了?放心,我们指定不偷懒,下雪前肯定把沟都挖出来!” 看见王安平,地里干活的人纷纷调侃起来。 不远处的王兴业走了过来,没好气地训斥道:“瞎几把说什么呢?有那闲工夫还不麻溜点干活?下雪之前要是不挖出来,上冻了,你们都要给老子挖!” 众人讪讪地笑了笑,收了声。 王兴业转向王安平:“你没事跑这儿干啥?手里没活了?” “就过来看看。”王安平打量着水田里挖的沟,“叔,这沟挖得……是不是太多了?” “多了吗?” “您说呢?这还不多?想养多少鱼啊?养太多,到时候卖都成问题。”就算送到农副产品收购站,量太大人家也未必收得下,真要不收,能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等明年稻田养鱼真成了,周围的村子肯定有样学样。 这是在所难免的。 谁让这时代日子难呢? 尤其是农村里面,那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副业能够给农民创收。 这看到了能够赚钱的办法。 自然是有学有样的。 到时候就算其他村子里面学着干了。 王安平这边起码也得保证,村子里面养的这些鱼,能够给处理掉,变现成钱。 总不能说,到时候村子分了自家吃吧! 村子里面的这些池塘,养的鱼,就足够村子里面吃的了。 王兴业看着王安平,目光又落回田间的沟上:“我看也没多少嘛。” “这还不多?”王安平无奈道,“要我说,就沿着小河两边,往上数两排田挖沟就够了。” “没事,又不让你干!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多搞点,来年村里收入也能多些。” “不是这个理儿,叔!您听我的,真别搞这么多。”王安平语气认真起来。 这几年粮食连年减产,明年还有一年难关,得等到61年下半年才可能缓过来。 到时候,上面主抓的肯定是粮食生产。小河两边的田挖点沟问题不大,但真要是大面积占用耕地搞副业,弄不好上头会勒令填平。 真到那一步,填还是不填? 其实,稻田养鱼挖这么一条沟,不但不会减产,还能增产——鱼吃虫卵、杂草,鱼粪还能肥田。 可这种事,你把事实摆在某些人面前也没用。要不然前些年也不会搞出粮食“放卫星”的荒唐事,更不会出现以后一家只准养两三只鸡的规定。 你跟那些人说多养几只鸡不费粮,有用吗?根本没用! 所以,还是小范围稳妥地搞,才不容易出问题。 省得现在花费力气搞了,到时候被填起来,村子里面的人又开始埋怨起来了。 “你听我的,要不然我就去找三爷爷。” “你前两天怎么不说呢?”王兴业没好气的说道。 “挖了就挖了呗!无所谓的事情,现在就按照我说的!”王安平指着跟前这一条深深地沟,“这还用得着我说吗?这边距离水源多远?您自己没有数吗?这种事情还要我盯在这边说?” 距离水源这么远的距离,而起高度也这么高。 等到夏天的话,这边根本就储存不了多少的水。 到时候好家伙,肯定要将鱼苗,倒腾出来放到其他水沟里面。 第512章 探究 王兴业眼睛一瞪,没好气地嚷道:“小兔崽子,还敢威胁起老子来了?信不信老子抽你!” 王安平笑着打圆场:“行了,叔,您就按我说的办,准没错儿。” “您也不想一想,我什么时候做错过?” “是是是!你小子牛逼,行了吧!”王兴业嘴上依旧硬气,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他实在拗不过这个突然变得主意极大、腰包也极鼓的侄子。看着王安平那张年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精明的脸,他心里那点长辈的权威感总有点使不上劲儿。 不但使不上来,有些时候对着这小子,他总莫名觉着自己矮了一头。 王兴业心里暗骂了两声,这小子怎么越看越感觉,像是那些当领导的派头呢? 说完,王兴业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压低声音凑近问道:“小平,老子问你,你出去这几个月,到底在外边干啥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这小子出门一趟,回来就变成了有钱人。 去抢钱了不成? 可抢钱这事儿,想想就不靠谱。 要知道之前,那可是海子里面下来人了! 要真是抢了钱,还能这么相安无事? 恐怕早就给逮进去了! “咋突然好奇上了?”王安平呷了口茶,抬眼看他。 “之前也没逮着机会,单独碰上你小子,咋整的?”王兴业搓着手,又凑近了些。 “跟您没法儿解释,打听这些干啥呢?”王安平放下茶杯,语气平淡。 “解释不清,就慢慢解释呗。”王兴业不依不饶。 “算了,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对了,叔,竹子那些都准备得咋样了?”王安平熟练地把话题岔开。 “细竹让村里老娘们在弄,都堆在村子后山那边。不是说要在那儿搭那个啥大棚嘛!不过我心里直打鼓,那地方是不是太偏了?村里人都不在跟前,万一有人使坏可咋办?”王兴业果然被带偏了思路,忧心忡忡起来。 “村里到时候安排两个人夜里守着不就得了。”王安平早有打算,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这还用问?用脚趾头想想也不可能把东西放后山就不管不顾啊! 虽说山里的野猪现在少了,可万一呢? 万一要是有野猪下山,那边没人看着,把大棚拱坏了,到时候哭都找不着调! 谁让这年月塑料薄膜金贵着呢?就村里弄来的这些,三爷爷王信还不知道求了多少人,电话费恐怕都搭进去不少,才终于弄回来。 这宝贝疙瘩,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有人盯着。不仅要防野猪,更得防那些不懂事的小屁孩——塑料薄膜这玩意儿,火一烫就是个洞,万一给点着了,那可就彻底歇菜了! 王兴业点点头,想想也是,村里确实没空地了,除非占耕地,那怎么可能?“砖头的话,等这两天把公粮交了,就用拖拉机拉回来。有拖拉机了,跑几趟的事儿。” “嗯。”王安平应了一声,又端起茶杯。 “对了,小子,”王兴业终究还是没憋住,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你老实说,你手里到底攥着多少钱?一百万……有吗?” 看着王安平那副无语的表情,王兴业讪讪一笑:“肯定有的吧?要不然,你这次能眼都不眨就掏出二十万给你三爷爷?” “您信不信我去跟三爷爷念叨念叨?”王安平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玩笑的威胁。 “是是是!小兔崽子,问一句都不行?”王兴业老脸一红,有些挂不住。 毕竟年纪在这里,要真是被三叔给知道了,他可不管他多大;要是当着晚辈的面被骂,他这一张老脸不得丢得干干净净。 王安平笑着摇摇头:“没那必要问!打听这些干啥呢?” “咋的?怕老子找你借钱?”王兴业梗着脖子。 “瞧您说的,”王安平这话倒说得诚恳,“您要真跟我开口,我还能不借吗?”这话反倒让王兴业更不自在了。 “滚滚滚~~~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碍眼!”王兴业一脸嫌弃,挥着手像赶苍蝇。 “行行行!我滚!行了吧!”王安平摇着头,端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嘴角噙着笑意,转身离开了晒谷场。 深秋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王安平端着茶杯,慢悠悠地沿着田埂往家走。 田里的稻子早已收割干净,只留下一排排灰黄的稻茬,直愣愣地戳向天空,像大地刚剃过的短胡茬。 几只麻雀在田里蹦跳着,啄食着遗落的谷粒,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牛哞。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稻草和淡淡炊烟混合的味道,这是王安平熟悉的、令人心安的乡土气息。 还没到家门口,就看到三妹王安慧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迎了过来。 她扎着的两个小辫子,随着动作左右甩动,在阳光下跳跃着乌亮的光泽。 一看见王安平,三妹眼睛顿时亮了,小脸蛋绽开灿烂的笑容,欢呼着跑过来:“哥!哥!你吃过早饭人就没影了,又跑哪儿去了呀?” “就在田里随便转转,看看。”王安平笑着摸了摸她跑得有些汗湿的额头,“你呢?太阳晒屁股了才舍得起来?” “天这么冷,早上起来干啥呀?”王安慧理直气壮,伸手抓住王安平的衣角来回摇着,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浓的撒娇劲儿:“哥~!哥~!咱们去田里挖黄鳝好不好?好不好嘛!我都好久好久没挖啦!” “挖黄鳝?”王安平看着妹妹那双充满期待、亮晶晶的大眼睛,又望了望不远处收割后显得空旷、只剩下半截稻茬的水田。 稻田低洼处还蓄着浅浅的水,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这样的田,正是藏匿肥美秋鳝的好地方。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点点头:“行!看把你馋的,哥带你去!走,回家拿家伙什儿!” “耶耶耶~~~哥最好啦!”王安慧开心得原地蹦高,拍着小手,辫子甩得更欢了,迫不及待地拉着王安平就往家跑。 回到家,王安平放下茶杯,从灶屋门后翻出两把小铁锹,又拎起一个带盖的旧竹篮。王安慧则兴奋地在旁边直蹦跶,一个劲儿地催:“哥!快点快点!再磨蹭天都黑啦!” 第513章 挖黄鳝 母亲陈秀红和钱玉玉坐在院子里,一边做鞋底,一边说话。 大虎和小妹蹲在角落里,你一句我一句,不知道在说什么。 陈秀红看见王安平扛着铁锹从角落出来,“你们俩要去干啥?” “妈,我和哥去挖黄鳝。”三妹王安慧看了一眼角落的大虎和小妹,小声说,“小声点,不然他们又要跟来。” “你真是没事找事。”陈秀红不高兴地说。 三妹听了,咧嘴笑了笑。 两人很快走出家门,快步向不远处的田里走去。 “哥!这里有个洞!好大!”王安慧眼睛尖,指着田埂边一个洞口湿湿的圆洞喊。 王安平走过去,蹲下仔细看洞口和旁边的泥。“嗯,像是个鳝鱼洞。看着啊,挖黄鳝要这样。” 他一边做一边说,“先用铁锹在离洞口差不多一巴掌远的地方,斜着往下铲,要快,要准。别对着洞正中间挖,会把鳝鱼吓跑或者铲断了。” 他停住呼吸,手腕用力,铁锹“噗嗤”一声斜插进湿泥里,动作很干脆。 然后小心地把整块泥翻开。 果然,泥块下面露出一段滑溜溜、黄褐色的尾巴,正害怕地扭着想往更深泥里钻。 “啊!看到了看到了!”王安慧压着声音,激动地叫。 王安平动作很快,丢开铁锹,右手飞快伸下去,拇指和食指一下捏住了黄鳝靠近头后面的地方。 那黄鳝猛地一挣,力气不小,泥水乱溅,但王安平的手指像夹子一样稳稳夹住。 “嗬!劲儿真大!”王安平笑了,手臂一抬,一条足有半尺多长、又粗又肥的黄鳝就被他从泥里拉了出来。 黄鳝在空中拼命扭动身体,甩出的泥点溅在王安平的身上。 “哇!好大一条!”王安慧拍着手跳起来,赶紧掀开竹篮盖子,“哥快放进来!” 王安平把还在扭动的黄鳝扔进竹篮,盖上盖子。 黄鳝在里面“啪啪”地撞着竹壁。 “开头就挖到!运气好。” “我也要挖!我也要挖!”王安慧看得心痒,拿起自己的小铁锹,学着哥哥的样子,在另一个洞口边比划。 “慢点,看准了再下锹。洞口是圆的,别挖到蛇洞了,扁洞多半是蛇。”王安平提醒她。 王安慧小心地斜插下铁锹,用力一翻。泥块翻开,下面空空的,“哎呀!哥,你看是不是没有?”她失望地撅起嘴。 王安平看了一眼,用铁锹挖了几下,然后伸手在黄鳝洞里摸了摸。 “哥,有吗?” “没有!” “这明明是黄鳝洞,怎么没有呢?” “没有很正常,又不是每个洞都有黄鳝!十个洞里能有三四条就不错了。” 兄妹俩在田里忙活起来。 王安平很有经验,看洞的本事好,十次出手能有五六次挖到。 挖出的黄鳝大小不一样,大的有刚才那条那么粗,小的只有手指粗,在竹篮里缠在一起翻动,滑溜溜的身上沾满了泥。 挖黄鳝对王安平来说,太简单了! 小时候,他经常扛着铁锹,在田里找黄鳝洞挖黄鳝。 可是后来农药用得越来越多。 田里的农药越打越多。 以后,黄鳝在田里就很少见了,只能拿黄鳝笼子去河里钓了。 王安慧更多是在“试着挖”,她挖得浅,动作也有点急,常常把鳝鱼吓跑。 但她很开心,每发现一个可能的洞就兴奋地叫哥哥来看,偶尔运气好挖到一条小的,能让她高兴地叫上半天。 “哥!快看!这个大水坑旁边好多洞!”王安慧指着一片混浊的浅水坑喊。 水坑边的软泥上,确实密密麻麻有好几个洞口。 王安平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嗯,这里可能是个鳝鱼窝。小心点,别踩塌了。” 他选了一个洞口清楚、旁边泥湿的洞,再次下锹。 这次挖得深一点,翻开的泥块里,竟然有两条缠在一起的肥黄鳝! “哇!两条!哥你太棒了!”王安慧兴奋地直跺脚,结果脚下一滑,“噗通”一声, 一只脚踩进了旁边一个泥水坑里,泥水一下淹过她的脚踝,灌进了她薄薄的布鞋。 “哎呀!”王安慧叫了一声,想拔脚出来,反而站不稳,一屁股坐倒在湿泥地上。 “哈哈哈哈!”王安平看着一下子变成小花猫、满身泥点的妹妹,忍不住大笑。 他赶紧走过去,先把那两条还在泥里扭的黄鳝抓进篮子,然后伸手拉妹妹。 三妹看着脚上和裤子上的泥巴,大颗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干啥呢?不就沾点泥巴,哭啥?” “等会儿回家,妈肯定要打我。” “没事!有我在,妈不会打你的。挖黄鳝,身上弄点泥巴不是很平常吗。” “那回家,哥你要帮我说话啊!” “知道了!” “还挖不挖了?”王安平看了一眼竹篮子里的黄鳝。 “挖,这才多少啊,我最爱吃红烧黄鳝了!家里那么多人呢,这才够谁吃?一人最多也就两三条。” 太阳越升越高,田里面,兄妹俩的影子变长了。 竹篮里的“收获”越来越多,里面扭动碰撞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差不多了三妹,篮子快满了。”王安平掂了掂沉甸甸的竹篮,里面少说有七八斤黄鳝了。 王安平心里想,这田地没被污染过。下面的东西,真不是一般的多。 就这些,要是换成他小时候,恐怕几天都难挖到。 可在这个年代呢? 这才多久,两小时都不到。 就挖了这么多黄鳝。 三妹虽然还想挖,但看着满满的篮子,也满意了:“嗯!够我们好好吃一顿了!拿回家让嫂子收拾,最好中午就能吃上!” “哥!明天我们还挖啊!” “明天?再说吧,小馋猫!”王安平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弄得她头发更乱了。 王安慧也不在意,笑嘻嘻地帮哥哥拿起一把铁锹。 王安平一手提着沉甸甸、不停动、还滴着泥水的竹篮,另一手扛起另一把铁锹。 “回家喽!回家让嫂子做红烧鳝鱼段!”王安慧高兴地喊着,蹦蹦跳跳走在田埂上,转过头来,倒着走,看着王安平,“哥,我还是感觉这样好!又好像回到了以前,你说是不是呢?” 王安平嘴角挂着丝丝笑意,“是是是!” “哥,我发现你现在真是变了呢,你这明显就是在敷衍我。”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王安平笑着问道,看着三妹继续退着走,“转过身来,别退倒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514章 和睦一家人 小草儿倚着门框,看着王安平和王安慧兄妹俩说说笑笑地走回来,嘴角撇了撇,不轻不重地哼唧了两声。 王安慧正掸着裤腿上的泥点子,闻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哼唧啥呢?跟我哥挖黄鳝去了呗,瞧你那劲儿!” “挖黄鳝也不喊我一声!”小草儿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像被落下的小猫。 王安平放下沉甸甸的竹篮,笑着打趣:“喊你?你一天到晚窝在房里,跟个不出洞的兔子似的,我哪知道你去不去?” “你不喊,咋就知道我不去呢?”小草儿较真地反问。 “行行行!”王安平笑着举手投降,“下回喊你,成了吧?” “那说定了,下回一定得喊我!”小草儿这才满意,眼睛亮了起来。 王安平笑着点头,拎起篮子大步走进院子,“去,把家里那个大木盆拿来。” 小草儿“哎”了一声,转身小跑着往杂物间去了。 陈秀红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瞅着王安平把篮子放下,露出里面扭动的黄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啧啧,真搞不懂了,这滑溜溜的玩意儿有啥好吃的?看着就瘆得慌,恶心死了!” 旁边的钱玉玉闻言,瞥了她一眼,笑着接话:“大妹子,这你可不懂了,黄鳝可是好东西,大补!尤其你这身子骨弱,多吃点好!不过嘛,”她顿了顿,“一次也不能贪多。” “是嘛?这东西是凉性的吧?我能行?”陈秀红半信半疑,见钱玉玉笃定地点头,态度立刻软和了,“那…那成,中午我也尝尝鲜。” 王安平听着她俩对话,只笑着摇了摇头,没搭腔。 陈秀红一转眼,瞧见三闺女王安慧一身泥水,裤腿湿了大半,脸又拉了下来,嗓门也高了:“三妮儿!我看你是皮又痒痒了是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瞅瞅你这身泥猴样,跟滚了猪圈似的!” 王安慧刚走到水缸边想舀水洗手,梗着脖子顶回去:“就摔了一跤!衣服又不用你洗,嚷嚷啥呀!” 这时,小草儿抱着个老大的旧木盆出来,放在王安平脚边。 草儿看着篮子里满满当当的黄鳝,有些发愁:“当家的,咋弄这么多?这收拾起来可费工夫了,中午哪赶得及吃?”她又转向陈秀红,温言劝道:“妈,您消消火,不就沾点泥嘛,值当发这么大火?三妹!”她转头招呼王安慧,“大锅里还有热水,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换下的衣服搁那儿,回头我给你搓搓。” “不用了嫂子,我自己洗!”王安慧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家老娘的锅底脸,兔子似的窜回自己屋里去了。 王安平接过木盆放稳,将篮子里的黄鳝一股脑倒进去。滑腻的鳝鱼在盆底纠缠翻腾,溅起几点水星。“草儿,去把我那把匕首拿来,中午少弄点,够吃就行。” 钱玉玉站起身:“安平,我来弄吧?” “别别!”王安平连忙摆手,“大娘您坐着,这腥味重得很,沾手上不好洗。等会儿弄干净了,还得劳烦您这大厨掌勺呢!” “就是!”陈秀红立刻帮腔,“老姐姐你别沾手,让他弄!他抓来的,就让他伺候到底!” 王安平不再多说,眼疾手快地抓起一条粗壮的黄鳝,拎起来对着青石板地面“啪”地一摔,那黄鳝登时软了下去。他动作麻利,显然不是头一回干这活计。刚跑到跟前想看热闹的大虎和小妹被他一声喝住:“你俩,离远点儿!别凑过来!” 大虎指着盆里好奇地问:“大舅!这是啥呀?” 王安平故意逗他:“这是蛇!” “哇!是蛇!蛇好怕怕呀!”大虎立刻缩起脖子,小手拍着胸口,小脸上挤出惊恐的表情,逗得大人们直乐。 小妹抱着个布娃娃,不服气地指着盆里:“大哥你瞎说!这不是蛇!蛇不是这样的!” “就是蛇!就是蛇!大舅都说了!”大虎有了“权威”撑腰,得意地冲小姨嚷嚷,“蛇咬人!好怕怕!” “就不是蛇!”小妹气鼓鼓地跺了下脚,抱着洋娃娃跑到陈秀红身边,委屈巴巴地告状:“妈妈!那不是蛇!大哥骗人!” 陈秀红脸上的严厉瞬间融化,换上了慈爱的笑容,伸手把小女儿揽到怀里,摸摸她的小脑袋:“对,不是蛇!咱不理大哥,大哥坏,骗我们小囡囡是不是?” 这份温柔,是王安平和王安慧兄妹几个小时候鲜少享受的。抱着换洗衣物正要去洗澡的王安慧,瞥见老娘这副慈母模样,忍不住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草儿很快拿着匕首回来了,牛皮鞘子磨得油亮。王安平接过来,“唰”地拔出寒光闪闪的刀刃。他一手捏住摔晕的黄鳝头,一手将匕首尖利地刺入鳝颈下方,顺势往下一划拉,利落地剖开了黄鳝的肚子,内脏随之淌出。 “老大媳妇,”陈秀红又发话了,“你拿根棍子,把那黄鳝肉给捶一捶,捶松软了边儿,烧出来才入味,好吃!” “知道的,妈!我会弄。”草儿应着,蹲下身,从王安平处理好的鳝鱼里捡起几条,“当家的,中午就烧这些了?” “嗯,烧两大碗够了。剩下的养盆里,晚上再弄。” “好嘞。”草儿端着盛了处理好的鳝段的陶盆,走到院子角落的水井边。她掀开井盖,一股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拿起靠在井沿的铁桶,熟练地丢下去,“噗通”一声,手腕一抖一拉,一桶清冽的井水便提了上来。她将鳝段倒进水里,仔细地搓洗起来,洗掉血水和粘液。 王安平继续埋头对付盆里的黄鳝,匕首起落,动作干净利索。 “当家的,”草儿一边洗一边问,“今儿下午去乡里机米吗?” “去。吃过晌午饭就去。先去三爷爷家把他那板车借来,赶牛过去拉。” 草儿“嗯”了一声,把洗好的鳝段捞进干净盆里沥水。“菜呢?都备好了没?” “早备下了。早上回来,刷完锅洗完碗,我就去摘菜了。割了把嫩青菜,还掐了点蒜苗,中午砌点咸肉给你炒蒜苗吃;就是屋后头那点蒜苗,长得稀稀拉拉的,你也是,爱吃蒜苗怎么不多撒点籽?”小草儿语气里带着点嗔怪。 “没事儿,”王安平头也不抬,“等过完年开春,我去山谷那块地摘两篮子回来!留着还能抽蒜薹吃。” “嗯呢!”小草儿眼睛亮了亮,“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去,咱俩在那边住两天。” “成!等天热了去住一阵,正好把晚稻秧给插上。” 提起夏天,村里那闷罐子似的燥热就让人发愁。山谷里就不同了,到了晚上,凉飕飕的山风灌进来,不盖点东西都嫌冷。 就算是大中午,太阳底下,只要不干重活,坐在山洞口的阴凉地儿,连汗珠子都少见。 哪像村里,没个电扇空调,日子熬人 。王安平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这深山沟里的小村子,猴年马月才能通上电? 他隐约记得自己前世老家那村子,也是七十年代快尾巴上才拉的电线。 这儿比那还偏,指望公家电线杆子立过来,怕是有的等。不过,自己弄个简单的太阳能板,配几个大电瓶,凑合着晚上点个灯应该能行。 总比点那煤油灯强,满屋子都是味儿,熏得人脑仁疼。 “多种点糯米吧,当家的,”草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点小期盼,“我爱吃糯米饭。” “糯米吃多了不消化,涨肚子。”王安平提醒道。 “又不是天天吃,我心里有数。”草儿笑起来,脸颊微红,“我就爱把那糯米饭锅巴,用小火慢慢炕得焦黄酥脆的,最好再淋上点菜籽油,香得嘞……” 王安平抬头看她那馋样儿,也忍不住笑了。草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脸更红了,赶紧端起洗好的鳝段,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走去。 院子里,王安平手起刀落,继续处理着盆中的黄鳝;水井边,水珠滴答;厨房门口,飘来柴火的气息。 阳光暖暖地洒在青石板上,这个农家小院,充满了琐碎而真实的烟火气。 第515章 挨训 “舒坦!还是在我老弟家吃饭痛快!”大姐王安心毫无形象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心满意足地揉着小肚子,打了个饱嗝,“这菜里的油水,啧啧,一碗菜下去,能抵得上我家七八天的油星了!” 一旁的庄屠户,她的丈夫,看着自家媳妇这副模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嘴啊,说得也太邪乎了吧!” “邪乎?你问问你儿子大虎不就知道了!”王安心立刻抬出“人证”,大虎正抱着碗舔最后一滴油星呢,闻言懵懂地点点头。 王安平笑着戳穿她:“大姐这话,弦外有音呐,这是变着法儿跟我哭穷呢。” 王安心被说中心思,脸上挂不住,怪嗔地白了弟弟一眼:“就你精!啥都瞒不过你!” “哼!我看你是胳膊肘尽往外拐!”陈秀红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吃饱喝足了,别光挺尸!去,把碗给老娘洗了!真当自己是来当大爷的啊?” 王安平站起身,递给庄屠户一根自卷的土烟:“姐夫,搭把手,帮我把那几袋稻谷抬到门口板车上。” “成!”庄屠户爽快地应着,叼上烟,“去乡里机米?” “嗯,家里米缸快见底了。” “大虎他妈!”庄屠户转头问王安心,“咱家米还够不?要不要顺道……” 话没说完,就被王安心急急打断:“够够够!还有百十斤呢!你这眼皮子咋这么浅?这点便宜也占?回头真把妈惹毛了,下次你还想不想登这门了?非得看她拉下脸才舒坦?” 话音刚落,陈秀红的手就带着风,“啪”地一声狠狠敲在了王安心的脑门上。那声音又脆又响,王安心“哎哟”一声,眼泪瞬间就滚了下来。 “好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陈秀红气得脸都白了,指着大女儿的鼻子骂道,“在你心里,你老娘就是那抠搜算计、六亲不认的主儿?家里是困难,那是没法子!可自从你大弟能顶门立户了,你问问大地,家里但凡有点稀罕东西,哪一回老娘不是头一个惦记着你?想着你当姑娘时在婆家受的委屈,老娘这心,成天跟油煎似的!就盼着你好!你可倒好,张嘴就编排你老娘!”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呜呜呜~~~妈,我错了,我就是嘴欠,跟你开个玩笑呢……”王安心捂着头,哭得抽抽搭搭,是真疼,也是真委屈。 王安平在一旁看得直乐:“该!自找的!也不看看如今的老娘,那脾气,一点就着!” 三妹王安慧也“嘿嘿”偷笑两声,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中午那碗黄鳝是真鲜,可惜量少了点,一人夹了几筷子就没了。 陈秀红狠狠剜了王安心一眼:“中午不上工,你正好歇着!把盆里剩下的黄鳝都给我收拾干净了!你大弟和弟媳妇要去乡里机米,没工夫弄!” 王安心赶紧收起笑,蔫蔫地应了声:“哦。” 王安平和庄屠户两个壮劳力,利索地将家里几袋沉甸甸的稻谷搬上了牛车。王安平套好牛,扶着草儿坐上板车,自己坐在前头车辕上,轻轻一抖缰绳:“驾!”老黄牛迈开步子,拉着满车的稻谷和一对小夫妻,晃晃悠悠地出了村,沿着黄土路往乡里走去。 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路两旁的田野空旷了许多,只剩下些收割后的稻茬,像一排排整齐的小桩子,裸露在深秋日干燥的空气里。 牛车吱呀吱呀,慢悠悠地前行,怡然自得的画面,要是能拍摄一张照片,那是最好不过了。 刚走到前门村的地界,远远就看到三爷爷王信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迎面而来。 “吁——”王安平连忙拉住缰绳,牛车停了下来。 “三爷爷,您老这会儿咋跑这边来了?”王安平扬声问道。 王信也停下自行车,推着走到牛车旁,接过王安平递过来的烟卷,凑着王安平划着的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嗐,别提了。去旁边几个村看看分粮的情况。你们这是……去乡里机米?” “是啊,家里的米快接不上了,这不准备做饼和面嘛!三爷爷,今年别村收成咋样?”王安平关心地问。 王信摇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吐出浓浓的烟雾:“不中啊!难!虽说上头减免了些公粮,可架不住老天爷不赏脸。估摸着,人均能分到十斤谷子,都悬!” “这么差?”王安平吃了一惊,“看着田里长势还行啊?” “光长杆子不长粒!缺水缺的,都是空壳子!”王信叹息着,又想起一事,“对了安平,你让砍的那些竹子,差不多都备齐了。你说的那个……大棚?啥时候开始弄?那玩意儿,咱们都没见过,更别说鼓捣了,离了你不行啊!” “随时都行!”王安平爽快地说,“今儿早上兴业叔也跟我提了这事儿。这样,先把砖头拉回来,材料齐了咱就动手。争取年底前把棚子搭起来,种上一茬快菜,开春了说不定还能卖点钱,给村里添点进项。不过,三爷爷,开饭馆那事,您老还得再跟您战友探探口风。” “嗯,晓得晓得!等忙完这阵子分粮的事,我就去县里面问问。”王信点头应下,看了看牛车上的粮袋,“你家今年粮囤得足,倒是不愁。咱村也快了,就这一两天分粮。” “就问问,心里有个数。”王安平笑了笑,“那您老快回吧,晌午了,别误了饭点。” 王信摆摆手,骑上他那辆叮当乱响的自行车,慢慢悠悠地往村里蹬去。 草儿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才转过头,望着王信有些佝偻的背影,脸上带着忧虑:“当家的,你说这老天爷是咋了?连着两年都这样,这日子……可咋过呀?”她声音轻轻的,眼里面都是忧愁。 王安平抖了抖缰绳,老水牛又迈开步子。他看着前方蜿蜒的土路,语气沉稳而坚定:“媳妇儿,老话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咱们国家啊,如今也是遭着劫难呢。但你别怕,遭过这一劫,往后必定是腾腾日上,越来越好的!” “真的吗?”草儿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王安平声音温和了些,“你想想咱们古时候那些朝代,哪个开国之初不是历经波折磨难?闯过去了,那就是盛世太平!咱们也一样,这点坎儿,算不得什么,就是老天爷在磨炼咱们,让咱们老百姓的心志,像钢铁一样硬实!” 说到“钢铁一样的意志”,王安平自己先忍不住乐了,他想起了电视里面我国发言人的话,希望老美也能够有钢铁般的意识,就感觉特别的逗! “当家的,你乐啥呢?”草儿看他突然笑起来,不解地问。 “没啥,想到点高兴事儿。”王安平收敛了笑容,专心赶车。阳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坚毅。 牛车吱吱呀呀,终于在午后到了乡里的粮站。粮站门口排着队,都是来机米的乡亲。轮到他们时,王安平和草儿合力将沉重的粮袋搬进那间轰鸣作响的机房。 脱谷机是个笨重的老家伙,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当哐当”声。 金黄的稻谷倒进去,机器剧烈地颤抖着,喷涌出米粒和细碎的稻壳粉尘。刺鼻的粉尘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小的机房,呛得人直咳嗽。 王安平用布巾包住口鼻,眼睛眯着,不停地用簸箕接住从机器下方流出的米,再倒进麻袋里。 几百斤稻谷,在这台效率低下的老机器上,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等到最后一口袋米装好,两人从头到脚都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粉尘,头发、眉毛、睫毛都白了,只剩下眼睛还亮着,活像刚从面缸里爬出来。 王安平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看着几袋来之不易的白米,又看看同样灰头土脸却眼神明亮的妻子,咧开嘴笑了:“走,回家!晚上给你焖香喷喷的糯米饭,让你吃个够!” 草儿也笑了,用力地点点头,“嗯嗯嗯!当家的,糯米饭里面放点白糖才最好吃的,红糖有些苦呢。” “白糖管够,家里面不是有好几斤的白糖,难道还不够吃吗?” 第516章 建大棚 陈秀红看着王安平扛着一大布袋米走进来,连忙站起身,“你们俩这是咋回事?不就是去机个米嘛!咋搞得灰头土脸的?” “哎吆!妈您可别提了,”王安平走到院子当中,把肩上那袋米往地上一撂,“那破机器不顶用,米糠喷得到处都是。妈,把家里的大簸箕拿出来吧,得把这米里的稻谷挑出来。这几天得把米饼做出来了。” 陈秀红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你跟你媳妇一个样儿!离过年还有快俩月呢,你瞅瞅村里谁家现在就做了?这饼做了,能搁到过年吗?” 草儿也拖着一袋子米糠进了院,接口道:“妈,那您不是也爱吃嘛?”看着婆婆拉下脸来,草儿讪讪地笑了笑。 陈秀红狠狠剜了草儿一眼,转身朝她房间旁边的杂物间走去。钱玉玉也笑着跟了过去。两人从杂物间里搬出两个大簸箕。 陈秀红冲着屋里喊:“屋里那两个!把堂屋的大板凳给我搬出来!一天到晚窝在屋里干啥呢?” 小草儿和三妹闻声飞快地从房里跑了出来。 王安平把牛车上剩下的几袋米和米糠也都搬了回来。他提起地上那袋糯米,哗啦一下倒进簸箕里。 陈秀红拉过椅子坐下,看着米里夹杂着不少没脱干净的谷壳,皱起了眉:“咋弄成这样?还不如自家捣的呢,这稻谷也太多了!” “没法子,机器坏了!你们挑挑吧。”王安平无奈道。 “坏了你还机它干啥?” “那总比自家慢慢捣省力气吧?就是挑一挑,费不了多大事儿,反正你们也闲着。”王安平回了一句。 “是是是!”陈秀红没好气地应着,转头吩咐,“老大媳妇,你去烧点热水,赶紧洗洗去。” “知道了妈!”草儿应着,走到水井边,掀开木头盖子,拿起小铁桶就要往井里扔。 “我来吧!”王安平走过去。 “没事儿呢,我能行。” “不用了,你去烧锅吧。”王安平不由分说,利落地打了两小铁桶水上来,倒进旁边的大塑料桶里。两小桶下去,塑料桶就满了。他拎起水桶走进厨房,把水倒进大锅里。两大桶水正好把锅装满。 王安平在灶旁坐下,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在簸箕前埋头挑稻谷的四个人,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草儿抓了把稻草塞进灶膛里,“当家的,地里的活计没啥了吧?” “怎么没有?豌豆、蚕豆该下种了。” “那山谷里呢?要不要也种点儿?” 王安平摇摇头:“山谷里就算了,不是种上麦子了么。”蚕豆和豌豆这东西,也就新鲜时吃个味儿,晒干了,他从来不爱吃。 除非是做成豌豆零嘴儿,他倒还吃点,不过自己从来没买过,都是朋友同事来聚餐后落下的。 新鲜的倒好,放点肉和山芋粉,他还挺喜欢。 至于蚕豆,小时候可是他的心头好。 每年四五月,奶奶就用针线把蚕豆串起来,上学时挂脖子上,边走边吃。 这吃法,在村里八零后那辈人里,几乎都干过,算是抹不掉的童年记忆了。 “蚕豆还行呢,冬天炒着吃挺香。”草儿说。 “家门口种点儿就够了!家门口这么大地方,还不够你种的?” “咱家门前能有多大?” “这不都是?”王安平指指院墙边,“沿着墙根种一圈,保管够吃!后院还空着老大地方呢,到时候种点莴笋啥的,开春也有菜吃。” 草儿点点头。 水烧开后,王安平把锅里的热水舀进两个大塑料桶里,挑着就去了后院。夫妻俩洗了个热水澡,泡得浑身舒坦,一天的倦意都消散了。没有热水器,洗澡真是件麻烦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分完粮食,村里人又忙活开了。像豌豆、蚕豆这些,不是必须交的公粮,用不着集体种,都是各家种点自家吃。 今年他家挣工分的,主要就是小弟和小弟媳。二妹放学回来干的那点活,挣的工分还不够她自己吃的。至于王安平,那是一个工分都没挣过。 不过今年,三爷爷王兴业做主,没再交额外的统购粮。 上半年,村里大人小孩每人只留了三十斤口粮。 现在农村的粮食政策,壮劳力一个月是四十五斤(各地标准不同),然后按工分多少再分配额外的粮食。 今年上半年这些都取消了,余粮都上交了粮站。 下半年倒是没取消,多出来的粮食,就按粮站收购价卖给了陈家湾其他生产队。 村里自然有人嘀咕,不过都被队长王信给压下去了。 手里有钱,三爷爷王信说话也越来越硬气。 他家是按照现如今的人口,九个人人口来分,每个人每个月三十斤的粮食。 一共拿了半年的粮食回来。 一千多斤的粮食,全部都是晚稻,没有糯米稻了。 山谷里面,草儿今年种了一亩多。 收上来五百多斤的糯米稻,足够家里面吃的了。 “顺子哥,庆生哥,大概就是这样。”王安平用树枝在地上简单画了个草图,“防着下雪天积雪压塌棚子,来不及清理的话,这顶上得砍些粗竹子当支架撑住。该说的我都说了,具体咋弄,就看你俩的了。” 王庆生皱着眉,他是老篾匠了,手艺没得说。不用细铁丝,他也能把竹子捆扎得结实。现在问题是这塑料薄膜该怎么盖上去才不弄坏? 王庆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王安平看了看草图,也皱了皱眉:“这个好办。到时候在这些细竹横梁上钻个孔,薄膜铺上去后,用两块木板夹住固定。” “那刮风咋办?”王国安插嘴道,“风一扯,棚子动几次,那……” “没事儿,”王安平打断他,“实在不行,夹的时候涂点木匠用的胶水。固定点多着呢,除非是特大的风,要不然怎么可能会扯得动呢?”他站起来拍拍手,“反正大概就这样。还有这砖头地基,最好能用水泥黄沙砌。眼下没有的话,我怕时间长了会塌。让村里人捡些石头,围着地基垒一圈吧。淌水的沟一定要挖好,特别是这边,地势高低不平的。” 三爷爷王信站在一旁抽着焊烟,看向王安平,“这样搞的话,冬天就能够种菜吗?那蘑菇的话,用这玩意能种吗?” “蘑菇的话,那也是可以的,不过种蘑菇条件比较高!像是这大棚,也是白天温度高!但是到了晚上的话,温度也不行的!要是种蘑菇的话,夜里还得给它盖上一层棉被才行。” 王国安笑着说道,“还盖棉被,去那弄呢?自家的棉被都不够用了,还给这玩意盖呢?” 看着三爷爷王信拉着一张脸看着他,王国安讪讪地笑了两声。 第517章 便宜老子的恨 “大概就这样了!盖好之后,把山沟沟里的泥土填进去,就能直接种菜了!种菜嘛,总不用我来教吧?”王安平耸了耸肩说道。 毕竟这里是南方。真正的冷天,顶多也就一个月。一个月后,气温就该回升了。 所以这大棚,完全不像北方那样,需要盖厚实的保温布。 就算下大雪,雪后也多是晴天。 冬雨虽常见,但大雪过后那些天,基本是大晴天。 白天待在大棚里,热得能死人。 夜里气温是低些,但种下的农作物完全扛得住。 可蘑菇的生长习性就挑剔多了。 这玩意儿好像夜里长得最快,气温一低,肯定影响生长。 王安平搞过大棚蔬菜,弄了好几亩,主要客户就是他同学的朋友和公司同事。 主打的就是绿色无污染,农村生态产业链。 下午摘的菜,第二天上午就能送到他们手里。 请村里一对老两口照看着,工资开得不高,两个人一个月三千来块,不管吃住。 看着少,可活儿也轻省。 老人家在村里闲着也是闲着,打工也没人要。老两口一年下来能拿四万块,不算少了。再多,他也开不起。 弄这几亩大棚蔬菜,本来就不怎么挣钱,纯粹是为了维系关系。 让这些同学的朋友、同事,长期在他这儿订购绿色无污染的瓜果蔬菜、鸡鸭鹅。价格嘛,也就比菜市场稍微高那么一丢丢。 他们一年到头,怎么说也得照顾他两次生意吧?一个人少赚点,人数多了,积少成多!现在路也好了,开车到他这儿,俩小时都用不了。 至于种蘑菇,王安平还真不会。 当然,蘑菇大棚他是见过的。 靠近隔壁镇子就有人搞,他早年也去看过。 不过人家不是用大棚,是盖了几间茅草屋在里面种。 但要说集体饭馆搞起来,这大棚蘑菇肯定也得弄。 “种菜不用你操心!可弄这玩意儿,真能种出东西来?”三爷爷王信还是有些拿不准。弄这么个塑料棚子,大冬天就能吃上新鲜菜?怎么听着像天方夜谭呢?这玩意儿能保温?要知道光买这些大棚塑料,就投进去七八千块钱!那得卖多少粮食才能挣回来?“小平,能行吗?” “能行!三爷爷您就信我。我在香江那会儿,那边的农民就这么搞的。而且大棚蔬菜这玩意儿,咱们国家早在一两千年前就开始搞了,不过那时候的人觉得它违背天地自然规律,就给取消了。”王安平解释道。 王信“哦哦”了两声,“那行吧!兴业,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给我盯紧点!反正材料也不多,二十天之内给我弄好,问题不大吧?” “二十天?咋可能呢?现在村里人都在挖鱼沟!”王兴业一脸为难。 “这活儿他妈的还用得着壮劳力?三岁小孩都能干!”王信恶狠狠地瞪了王兴业一眼,没好气地说。 王兴业讪讪地笑了两声:“行,二十天!二十天肯定弄好!” “嗯!早点弄好,咱们村也能多笔进项!等我们村种成功了,还能在陈家湾推广推广。”王信盘算着。 王安平瞥了王信一眼,微微摇头,一脸都是无语,这种上杆子的事情,最好还是别做,人家挣钱了还好说,要是挣不到钱的话,那全部都是的责任都是你要担着,“那行,三爷爷,我就先回去了。” 王信点点头。 “叔,国庆哥,庆生哥,我先走了。”王安平跟其他人打了招呼。 众人点头应着。王国安看着王安平走远的背影,皱着眉说:“三爷爷,您说草狗这小子,是不是给鬼上身了?这人就算有变化,也不能变这么大吧?” 三爷爷王信手里捏着旱烟,吸了一口:“鬼上身?你上一个给我看看?” “不过说实在的,草狗这小子变化是真大。”王兴业低声附和。 王信没好气地骂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人家造化好,你们眼红也没用!要真有鬼上身,老子巴不得你们一个个都被上身!别眼红别人家!他是不是我们老王家的人,你们心里没点逼数?要真是鬼,他能这么对他老娘和妹子?能这么对我们老王家?也不他妈的想想,人家给咱们老王家花了多少钱!人家小子现在是人中龙凤了!下次再让我听见你们在背后嚼舌根,看老子不用大嘴巴子抽你们!” 一群人被骂得讪讪地笑。 他们也就是私下里说说。 王安平的为人,那真是没得挑,尤其对老王家,那是立了大功的。 要不是老王家的人,人家凭啥干那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就是奇怪这小子变化忒大了点。 王安平下了后山,沿着村后的小河往家走。远远看见王兴贵正从水田沟里爬上来,他停住了脚步。 裹着件破棉袄的王兴贵,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王安平看得直摇头,心里真是无语极了!村里去年日子是难过,可今年总归缓过来了。 先前那些饿瘦了的村民,经过快一年的休养,也都慢慢恢复了元气。 可这家伙倒好!好家伙,还是这副鬼样子!要知道他上工拿的也是满工分! 老东西死了,难道他还没逃过那“老巫婆”的手掌心? 王安平看着王兴贵,见他脸上那副挥之不去的怨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也不知道该说啥好。 难道就一点都没反思过自己的错处吗? 再说了,他王安平没给过他反悔的机会吗? 当年分家出来第一年,年夜饭不也叫了他来家里吃? 但凡他不再动心思另娶,王安平照样会给他机会,弟弟妹妹照样是他的子女。 只要他老娘愿意,王安平依旧会接纳他!不就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吗?他王安平,会在乎这个? 可是他呢? 再娶媳妇的那一刻。 他又想过,他的儿女们吗? 想过十五六岁就嫁到家里面,跟着他吃苦受罪的陈秀红吗? 但凡是稍微有一丁点良心的人。 也不可能说,能够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事实,都已经摆放在明面上了。 他都不曾悔过! 王兴贵看着王安平摇了摇头,顿时怒气开始不断地攀升,拿着手里面的铁锹指着王安平,“你个狗东西,你摇什么头?你跟老子摇什么头呢?” 王安平低声叹了一口气,“王兴贵,到今天了,你都不知道悔改吗?还在认为我错了?非要在你老王家,我一家子给当牛做马,才是你愿意看到的?” 王兴贵面色有些狰狞的咒骂道,“家和万事兴!之前不是好好的?都是你这个狗东西!都是你这个狗东西!是你才害死老子的。你个畜生!父母在不分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吗?” 第518章 各自安好 王安平点点头,“理是这个理。但王兴贵!我就想问问你,你父母,你兄长一家子,有没有把我们一家当人看?” “你觉得你爹妈对你好!是,你一天到晚甩手不管,除了吃喝,就是埋头干活。站你角度,他们确实没亏待你!那是给你吃饱了饭,我们呢?我就想要问一下,你有没有问过我们有没有吃饱过一次?” “可……王兴贵,你站我角度想过吗?”王安平环视着从沟沟坎坎爬出来看热闹的众人,脸上不见丝毫难堪——自家这点破事,村里谁不清楚? “你爹是我气死的吗?今儿当着各位叔伯兄弟的面,咱掰扯清楚!你爹,到底是让我害死的,还是让你那宝贝侄子王知新害死的?”他声音陡然拔高。 看着没有回话的王兴贵。 “我净身出户之后,找过你家半点麻烦没有?”王安平逼视着对方,“你再好好想想,是谁一而再、再而三,跑我家来,找我们娘几个的麻烦?” “记着,我们是净身出户离开你家的!按规矩,我一家子跟你家早就断了瓜葛!这话,在不在理?” 王安平的话音落下,周围几个看不过眼的也开始劝王兴贵。 王兴贵闷着头,一声不吭。 他傻吗?这些道理他真不明白? 他明白! 就是看不得王安平日子过好了,心里头泛酸。要是王安平还像从前那样艰难,他保准时不时跑来踩上一脚,显摆显摆。 “退一万步说,你要是没再娶,家里揭不开锅了,来闹一闹。看在你是我老子的份上,我日子好过点,多少也得接济些情面。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王安平看向众人。 人群里响起一片认同的应和声。打断骨头连着筋,当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亲爹饿死。 “可王兴贵!”王安平话锋一转,厉声道,“你都另娶新妇了,怎么还能厚着脸皮来我家讨吃的?再说,我没给过你机会吗?我妈没给过你机会吗?” 听到王安平说给过机会,男人们议论开了,纷纷摇头,一脸无语:放着亲生的儿女不靠,去养侄子;养侄子也就罢了,还讨了个在外头跟野男人不清不楚的寡妇回来…… 王兴贵听着同族兄弟子侄的议论,脖子梗着,仍固执地抱着他那套“父母在不分家”的老理儿。 王安平疲惫地挥挥手:“求你,做个人吧!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从你再婚那天起,咱俩就两清了!” “各自安好。你现在也有你的家,我呢,带着我妈和弟弟妹妹讨生活。谁也别打扰谁,把自家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你也甭眼红我,我日子好,那是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头!你好自为之,好好做人。往后,小弟小妹念着点骨肉情,兴许还能给你养老送终。” “多尔衮、吕不韦都搞不定的事儿,你能搞定吗?”王安平最后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众人听得一愣,面面相觑,谁也没明白这最后一句是啥意思。这“梗”还得等几十年后,男人们被女权PUA得彻底清醒了,才流传开来呢。 回到家里,王安平一头扎进房间,埋头翻译。熬到十二月中旬,终于把钢铁厂那摞厚厚的资料译完。 趁着二妹王安琴返校,他让她顺路去邮局寄了,省得自己再跑一趟。家里如今啥都不缺,没必要来回折腾。 剩下的日子,就是蒸饼、蒸面,熬糖做板糖、花生糖、芝麻糖。三奶奶带着她大儿媳,王兴业的媳妇陈桂香,也过来搭把手。 甭说同村的情分,单论这亲家关系,也得来帮忙。乡下就是这样,谁家有点活计,关系好的都会伸把手。 大事更是全村出动。人情记着,下回还上就行。当然,真遇上过不去的坎儿,那份情谊也就不提还了。管饭,那是必须的。 这些活计一直忙活到月底才算消停。院墙根下,用温水泡发、催过芽的蚕豆豌豆,已经窜出老高,绿油油一片。要是直接埋土里,这冷天儿,压根儿发不了芽。 村里水田的沟渠,沿着小河挖,工程小,前些日子早就完工了。一百多号壮劳力,干起活来风卷残云。 大棚那边,王兴业和王国安领着村里一帮妇女,赶在月底前也全弄利索了。 王安平去指点过几回,主要是教他们用平整的石块把大棚地隔成一块块方畦。 石头铺道,以后摘菜运东西都方便,省得踩一脚泥。可别小瞧了这些大字不识的庄稼人,他们的智慧灵光着呢。 细竹搭的棚架,底下用粗竹筒打孔固定,插得稳稳当当。 一群妇女在大棚里边忙活边唠嗑: “嘿,你们说邪门不邪门?就顶上蒙这么一层东西,待里头跟蒸笼似的,热得人发慌!” “可不是嘛!今儿天本来就暖,穿着棉袄还嫌热,钻这里面更受不住。我得出去透口气!” 王安平看着背着手、叼着旱烟袋东瞧西看的三爷爷王信,笑道:“三爷爷,没哄您吧?这温度,种啥不成?庄稼长靠的是日头,不过等下了大雪,最好再用芦苇编个厚草帘子盖上,白天掀开,夜里盖上,能保住不少热气儿。” 王信点点头,感慨的说道,“好啊!好啊!真是没有想到这么小玩意,罩起来,这里面的温度这么高!” “别说穿着棉袄了,就算是光着身子待在这里,那也感觉热得慌。” “今年的冬天,村子里面的人要过好日子喽!到时候把那边让出来,让大家伙冷的时候,就待在里面。” 王安平听着王信的话,哭笑不得,“您可好了吧!还有记住了,这是最后一次,大棚里面不准抽烟!万一要是火星子,到时候真就歇逼了。” 王信看了一眼手里面冒着烟的烟枪,尬笑了两声,蹲了下来,将手里面的烟枪倒过来,对着烟枪拍了拍,将里面燃着的烟丝倒在地上。 然后伸出脏兮兮的棉鞋,将烟丝给踩灭,转过身来大喊了一声。 “都给老子听着,大棚里面不准备抽烟,周围不准有明火!谁要是大棚里面抽烟,或者是在周围有明火的话,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王安平忍不住笑了笑。 第519章 大棚会议 王信粗糙的大手重重地落在王安平略显单薄的肩膀上,那力道里饱含着难以言表的感激,仿佛要将这沉甸甸的心意直接拍进他的骨头里。 “走吧!去那边开会。”王信说完,随即转过身,扯开嗓子喊道:“都出去!听见没有?这不是大家伙儿能久待的地界儿,都出去!” 大棚里正氤氲着一股暖烘烘的、混合着泥土与塑料气息的暖流。他这一嗓子,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水潭。 顿时,一群原本正啧啧称奇、东摸摸西看看的老娘们儿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哎哟喂,三叔(三爷爷),这才刚暖和过来呢!”一个裹着厚厚头巾的妇人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外头那风刀子似的,割人脸呢!让俺们再待会儿呗?这暖和劲儿,比家里蹲在灶台下面烧锅都要舒坦” “就是就是!”旁边立刻有人帮腔,声音又高又亮,“三叔(三爷爷),您看看这地界儿,多稀罕呐!往后入了冬,咱村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儿,白天就猫这儿,还怕啥冻手冻脚?省得年年冬天手上脚上裂得跟老树皮似的,疼得钻心!” 说话的这几个,是村里头一批没赶上大棚建设全程的。当初动土垒墙、搭架子蒙塑料布那会儿,她们也就好奇地来看过一两回,谁能想到,就靠这么一层薄薄的塑料布,竟能拢住这么厚实的暖和气儿?简直像变戏法一样! “三爷爷,您行行好!”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地里光秃秃的,不是还没下种嘛!俺们就站边上,保证不踩地!再说了,等真种上了菜,不还得下地干活?踩两脚怕啥?”她小心地踮着脚,生怕沾上一点泥土。 王信听着这些央求,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热切又带着点耍赖的面孔,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股子威严:“少废话!都给我麻溜点儿出来!规矩就是规矩!”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尤其在几个平时手脚不太稳重的年轻人脸上停留了片刻,“还有,都给我听清楚了!这大棚金贵着呢!谁也不准乱踩乱碰!尤其是那些手欠的玩意儿,要是敢把这塑料布给我戳个窟窿眼儿,或是弄坏了啥东西,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他撂下这句狠话,不再理会棚内的喧哗,朝王安平、王兴业等人使了个眼色,率先撩开厚重的塑料门帘,弯腰钻了出去。 王兴业紧随其后,站在大棚口,双手拢在嘴边,冲着旁边另外两个同样鼓胀着的塑料大棚,中气十足地吆喝起来:“开会了——!都出来——!老少爷们儿,开会了——!” 吆喝声在山谷里回荡。 很快,另外两个大棚的门帘也被掀开,男人们鱼贯而出,一边拍打着身上沾染的暖湿气,一边搓着手、跺着脚,互相招呼着,汇成一股人流,朝着不远处一块修整过的平地走去。 那块地原是裸露的岩石山体,只有零星薄土,如今被平整出来,成了临时的议事场。 人群中心放着一张桌子,七太爷满脸都是慈祥笑意坐在那里。他微眯着眼,看着族人们聚拢过来。 王信大步走过去,对着七太爷恭敬地微微躬身,唤了声“七叔”,然后在老人身边坐了下来。 七太爷目光扫视着陆续落座的族中骨干,看到王兴业也坐定了,便扬声点名:“小平!过来!别杵在那儿,坐你兴业叔边上!” 被点名的王安平正站在人群外围,闻声猛地一激灵,连忙摆手,“七太爷!我哪能坐那儿呢?没这规矩,也没这资格上这桌子啊!” 他这一推辞,却像往平静的水面投了颗石子,所有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他身上。 族人们脸上都浮现出惊讶、探究和恍然大悟交织的复杂神色。 许多人心头都涌起同一个念头:难道……七太爷和王信他们,这就要定下王安平做下一任族长了? 可这也太早了!这王兴业还没有接王信的班呢,按老规矩,怎么也得等王兴业坐上族长的位置,再由他来慢慢培养、考察王安平才对吧? 这么急着抬举他……众人心里犯起了嘀咕,眼神在王安平和几位主事的长辈之间来回逡巡。 端坐石上的七太爷,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慈祥又带着深意的笑容,对着人群中的王安平招了招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安平娃子,过来!莫要推辞。你要是没资格坐这儿,那我这个老棺材瓤子,岂不是更该找个旮旯蹲着去了?” 老人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族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原本有些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似乎都小了些。 “你们大家伙儿,”七太爷的声音沉缓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族人的心坎上,“心里头都得有杆秤。安平为咱们王家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你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没有他,哪来这能挡住寒冬的大棚?没有他琢磨出来的法子,咱们明年稻田里养鱼的指望又在哪儿?没有他,我们王家这两年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又似乎在给族人思考的时间。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肃穆。 “今儿个,趁着族里老少爷们都在场,我老头子就把话搁这儿了!”七太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从今往后,不管是谁,不管因为啥事儿,要是敢做出半点对不起王安平的事来,那就是跟咱们整个王家对着干!一经查实,没二话——名字从咱们王家的族谱上给我抹掉!卷铺盖滚出王家村!永世不得再踏进村口一步!” 凛冽的寒风中,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族人们面面相觑,有的震惊,有的了然,有的则暗暗点头。 七太爷喘了口气,目光扫过王信和王兴业等人,继续说道:“我老头子虽说黄土埋到脖子根了,但王信身子骨还硬朗!兴业他们也正当壮年!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在一天,这话就作数一天!都给我记死了!” 王安平站在人群前,听着七太爷这近乎立“护身符”般的宣言,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他完全没想到,今天这场关于大棚管理的普通会议,竟会演变成这样一幕! 王安平下意识地想开口推辞,却被七太爷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压了回去,只要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这时,王信从腰间抽出了那根磨得油光发亮的铜烟枪。他慢条斯理地从腰间的旧烟袋里捻出一小撮焦黄的烟丝,仔细地塞进烟锅里。 然后,他划燃一根火柴,橘黄的火苗跳跃着,凑近烟锅,他“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一股辛辣的旱烟味在寒风中弥漫开来。 他吐出一口浓烟,目光沉沉地扫视着周围的族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沧桑与沉重: “老祖宗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一个字一个坑,都给我刻在心上!”他敲了敲烟锅,“前些年,族里的那点家底花光了,人心散掉了?那苦果是啥滋味,不用我再掰开揉碎了跟你们说吧?”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有些错,犯一回就够了!那是教训!要是再犯第二回,那就是蠢!是没记性!是不配做王家的人!我王信把话撂这儿,谁要是再敢动歪心思,搞窝里斗,我头一个饶不了他!” 浓重的烟味和严厉的话语,让气氛更加肃然。许多经历过那段艰难岁月的族人,脸上都露出了羞愧和沉痛的神色,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王信看着族人的反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对新生活的期许:“今儿是个好日子!咱们王家,托了党和政府的福,也靠着咱们全村老少,不管是爷们儿还是娘们儿,豁出力气一起干,总算又看到了奔头!” 他指了指不远处蜿蜒的沟渠轮廓,“数公里的养鱼沟,咱们一锹一镐挖出来了!明年开春,稻子插下去,鱼苗放进去,那就是钱!是咱们碗里的油腥,是给娃娃们读书,嫁娶的本钱。” “现在,”王信提高了声音,将话题拉回眼前,“召集大家伙儿来,就是议议这眼前的大棚!”他指着身后在寒风中岿然不动的几个白色大棚,“这可是咱们冬天里的指望,是金疙瘩!现在要挑人管起来,还有守夜的。我的意思,管理大棚的女同志,挑二十个。守夜的人手,安排四个,分两班倒,白天黑夜轮着来,不能断人。” 话音刚落,坐在王兴业旁边的王安平就有些急了。他刚才被七太爷的话震得有点懵,此刻听到这人手安排,立刻觉得不妥。 这是自家的事情。 那又不是国营单位,这不管人够没有够! 上工磨洋工,那也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连忙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对王信道:“三爷爷,这……这人数怕是太多了!” 王信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多?这二十亩地呢!二十个人还多?” 王安平指了指大棚,继续耐心地说:“守夜主要是防火防盗防野兽。两个人轮班,夜里警醒点,足够了。” “咱这地方,乡里乡亲的,都知道这大棚是咱全村的命根子,真有那手脚不干净的,知道夜里有人守着,也不敢轻易来犯。” “夜里面两个壮劳力看着,白天这边都有人,用得着看守吗?” “再说了这大棚蔬菜,一人负责一亩是不是太奢侈了?一亩地,才能够挣多少钱呢?忙活的时候,多安排几个人就行了。” “平时的话,也就是锄锄草而已,四五个人,干这二十来亩的大棚,完全就足够了。” 第520章 种什么 王安平心里直摇头,这成本核算的门道,他们真是一点都没摸着边! 这可是村里的集体产业,盈亏自负,说到底,这钱袋子紧挨着每家每户的腰包。 怎么能把自家过日子的营生,当成国营单位那样大手大脚?国营单位亏损了,好歹有国家财政兜底。 村里这集体产业,名义上是“集体”,实际还不是大伙儿自己的?亏了本,国家能给你填窟窿吗?有这好事吗? 就拿这二十个人的用工来说,一天得花多少钱?就算工分只按最低的三毛钱算,二十个人一天就是六块钱。 再加上四个守夜的,每人三毛,又是一块二毛。这一天下来,光是人工就是七块二毛钱。 再看看眼下这菜价。 大白菜,当季的,正常也就卖个一两分钱一斤。 搞大棚当然不是冲着这些便宜货去的,图的就是反季节蔬菜,能卖个高价。 可这高价,又能高到哪儿去?就拿黄瓜打比方,能卖到七八分钱一斤就算不错了,顶破天也难超过一毛钱一斤。 也就是说,按一毛钱一斤的黄瓜算,一天得卖出整整七十二斤黄瓜,才能勉强覆盖掉那七块二毛钱的人工工资! 黄瓜的产量呢?这年月的黄瓜,其实单株产量和后世差别不算特别悬殊。 但受限于肥料、技术和管理,整体亩产肯定比不上未来。折中一下,就算亩产三千斤。一毛钱一斤,一亩地能卖三百块钱。 可别忘了,黄瓜从育苗到拉秧,整个生长周期大概得一百天,差不多三个月。平均下来,一亩地每天产生的毛利润也就三块钱左右。 要是只雇一个人来管这一亩地,扣除他每天三毛钱的工分(种子钱、肥料钱这些先不算),那每天还能剩下两块七毛的利润。但这只是理想状态。 运输的钱呢?拖拉机突突突地跑,柴油不要钱烧吗?人工采摘呢?光靠一个人,一天能摘多少斤黄瓜?这都得往里搭钱。 王安平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七扣八扣下来,一亩地每天能落到口袋里的纯利润,大概也就两块钱出头。 还有个关键点:这是村集体的产业!利润最终是要分到每家每户头上的。 试问一下,人均能分到多少?而且,建这大棚本身,难道不需要成本吗?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投入。 不过,平心而论,二十亩的大棚规模,在王安平看来确实还是小了点。 他预估着,搞得好,一个大棚一年能带来五百到七百块的纯收入。这可比死守着种地强太多了! 现在村里的水稻小麦,产量低得可怜。 亩产平均算下来,想突破四百斤都难。稻谷一百斤才卖八块钱。 四百斤就是三十二块。就算种两季水稻,加起来也不过七十四块钱的毛收入。 而大棚蔬菜的收入,稳稳当当是种地的七八倍! 听着王安平条理清晰、数据扎实的分析,王信的老脸一阵阵发烫,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坐在上首的七太爷一直没说话,这时才不紧不慢地端起粗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放下杯子,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慢悠悠地开了口:“安平这孩子说得在理。一个人管一亩地,是太‘奢侈’了。咱们村折腾这大棚,为的是啥?不就是想让全村老少爷们的日子都松快点,锅里能多点油星子?这大棚,可不是给哪一家一户修的‘摇钱树’。” 王信被七太爷这话一点,更是臊得慌,狠狠剜了王安平一眼——这小兔崽子,肚子里有这么多道道,怎么不早跟自己透个底? 这不是存心让自己在族人面前下不来台吗?他脸上强挤出笑容,掩饰着尴尬,清了清嗓子,对在场的族人们说:“那个……安平在这经济账上,确实比我这个老头子算得精。之前他也没跟我细说……这样吧,夜里的守卫,两个人足够了!日常管理的话,四个人也差不多能支应过来。要是遇到采摘或者特别忙的时候,再从村里临时抽调人手帮忙。” “这选出来的四个人,首要条件就是手脚勤快、眼里有活!工分嘛……”王信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向王安平,征询他的意见。 王安平微微蹙眉,略一沉吟,低声但清晰地建议:“十三个工分吧。这活儿跟地里磨‘洋工’不一样,浇水、锄草、整枝、观察长势,哪样都不能耽误,也偷不得懒。二十亩地摊在四个人身上,想闲着是不可能的,比下地干活累多了。” “十三个工分?这可是一个壮劳力干一天重体力活的最高工分了!是不是太高了?十个就差不多了吧?”王信觉得有点肉疼,试着压价。 “就十三个。这活儿担着责任,也费心神,值这个价。”王安平语气坚持。 王信见他说得笃定,又看看七太爷平静的脸色,只好点点头:“成,那就十三个。那守夜的呢?工分怎么定?” “守夜相对轻松点,您看着定就行。十个或者七个工分都行。现在山里野猪也少了,主要提防点小偷小摸和人祸。下半夜可以让民兵巡逻队顺道多往这边转转,也能照应着点。”王安平给出了参考意见。 王信听了觉得可行:“那行,夜里就安排两个人守着。每天……嗯,给七个工分吧。”他顿了顿,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习惯性地开始点名安排,“这人选嘛……我做主了。国安他爹算一个……” “三爷爷,这恐怕不行。”王安平没等他说完,连忙出声打断。 王信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语气带着长辈的威严:“怎么不行?你大伯他腿脚是不利索,难道连守夜这点清闲活儿都干不了?” “不是这个意思!”王安平赶紧解释,“要是别的季节,守夜确实不算累,坐着听听动静就行。可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的,棚里的温度得维持住。特别是后半夜,温度掉得厉害的时候,得起来给炉子添柴烧火。这活儿,搬柴火、捅炉子、看火候,得来回走动折腾。国安哥他爹腿脚不方便,干这个太吃力了,万一磕着碰着,或是累着了,反倒不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依我看,最好还是烧煤。弄个铁炉子,接上铁皮管子,利用水蒸气把热量送到棚子各个角落。咱们大棚中间不是砌了那个放炉子的简易台子吗?烧煤比烧柴火省事,温度也稳当,烟也小点。” 王信皱着眉头想了想,一摆手:“烧煤是好,可眼下条件有限。先这么定吧!他家小子多,几个半大小子有的是力气,让他们提前把柴火劈好码齐,送到棚子边上备着,不让他爹费劲搬就是了!就这么定了!”语气不容置疑。 王安平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反驳,只得点点头:“那行吧。不过冬天夜里确实冷,炉子该烧还是得烧。要不苗子冻坏了,损失更大。” “嗯,是这个理儿。煤炭……我想办法。回头去邻镇矿上拉几拖拉机回来。烧柴火确实不行,烟熏火燎的,大棚里都是塑料布,万一蹦个火星子,太悬乎了!”王信也意识到了防火的重要性,采纳了王安平烧煤的建议。 接下来就是挑人的环节。 王信和王安平,加上几个族里有威望的老人,一番商议比较,最终从村里几十号妇女里,挑出了四个公认最麻利、最能吃苦耐劳的。 被点名的四个妇女,脸上瞬间绽开了惊喜的笑容,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一天十三个工分啊!这可是她们平时想都不敢想的高工分!村里的妇女劳力,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平均下来一天能挣五六个工分就算不错了。 在大棚里干,只要肯下力气,一年挣的工分绝对能超过一个壮劳力! 至于累?种菜再累,还能比顶着毒日头锄地、挑粪、抢收抢种累? 第521章 多一句嘴 “另外,大棚总算建好了!眼下这气温正合适!再拖下去,可就要下雪了!是不是该赶紧种点啥?”王信微蹙着眉头问道。种什么这个问题,他琢磨了好几天,始终没拿定主意。 王安平笑着接话:“这还不简单?眼下种啥菜都行。黄瓜、茄子、青椒、瓠子……这些不都能种?等到三四月份,差不多就能上市。卖上一个多月,也该下市了。等八九月份,我们接着种下一茬就是。” “啊?夏天不种吗?”王信有些意外。 “夏天种啥?”王安平反问,“夏天谁家菜园子不绿?费那功夫干啥?又卖不上价!大棚菜的精髓,就是打这个时间差,种反季节的,明白了吧?” “行!那就这么定了!”王信一锤定音,“就种黄瓜、西红柿、青椒、茄子、豆角这些。” “育秧得在大棚里。”王安平补充道,“夜里得烧火,前期最关键!现在这温度,不保温,发芽难。还是弄点煤回来,煤烟少些。” 王信“嗯”了一声:“成!下午让老大去隔壁镇拉一车煤回来。”他转向被选中的四个妇女:“育种的事,就交给你们了!安平,你多指点。” 王安平点头:“先把种子备好。各家凑一点吧,回头村里买了再还给大家。” “算了!种子值几个钱?”王信摆摆手,“明儿我去趟县里,顺道找我那老战友问问,一并买回来。二十亩地,用量不小。”他环视众人,“今儿这会就到这儿。最后,老话重提:咱老王家得抱成团,齐心干!将来赚了钱,村里会推出一系列福利——孩子上学、老人养老、生病看病,都能得些补贴!都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人群顿时爆发出响亮的应和,不少人眼睛发亮。真能这样,那可就太好了! 可别小看孩子上学的开销。 这年月,农村孩子是多,真心实意供孩子念书的家庭虽少,但做父母的,怎么也得让孩子去学堂认几年字,好歹不当睁眼瞎。 至于孩子自己不愿读的,爹妈也不勉强。可一年下来,十块八块的学费,也是个负担。 主要是,两口子一年忙到头,有些甚至于是拉饥荒,十块八块的话,真心不少了。 老人呢?更不用说了。 上了年纪,除了地里锄锄草,重活是干不动了,挣的那点,也就勉强糊口。 当父母的,有几个能拉下脸找儿女要吃要喝?除非真瘫在炕上不能动了,需要儿女伺候。 可真有那一天,真心孝顺的有几个?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不是白说的。 除非是城里那些老干部,治病国家全包,月月工资照拿,自有医护人员伺候。 农村老人,老了能享几天清福的,实在不多。 “等一下,我说两句。”王安平站了起来。 “你说啥?”王信问。 “就说说读书的事。”王安平转向所有族人,声音洪亮,“各位叔伯兄弟,婶子大娘,今儿我王安平就多句嘴,聊聊读书的好处!其实早想跟大家唠唠,一直没机会。” “我希望咱老王家的乡亲们,能真把这事放在心上!甭管男孩女孩,都是自家骨肉!没有说男孩才是自家人,女孩就是外人的道理!咱们在的时候,闺女难道就不是亲闺女?谁不想自家闺女过得好点?” “我说句不中听的,谁家能保证子子孙孙永不断绝?翻翻咱老王家的族谱看看……”王兴业在一旁悄悄扯了扯王安平的衣角,冲他使了个眼色。 王安平这才意识到什么,目光转向七太爷,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七太爷捋着胡子笑了笑,“没事,没事!安平说得在理!咱老王家祖上兄弟俩迁到这儿,生了七个男娃。往后三百年开枝散叶,多少支脉不也断了香火?所以安平说得对,都是自己的孩儿,男女都一样!等咱们两眼一闭,谁管得了子孙后代的事?”他摆摆手,示意王安平继续。 王安平带着歉意点点头:“我也不说别人,就拿我自己说事吧。小时候在山里玩,救了一个人。后来跟着他学了点知识,这么多年,一直觉得没啥用场。我那师傅临走时跟我说,‘好好学,将来必有大用,只等机缘一到。’” “果然,前两年我去县城,真碰上了机会!现在给首都的外文图书馆做翻译。我才真明白,知识就是力量!大家可能好奇我干这个能赚多少?村里头,恐怕就三爷爷知道个大概。” “翻译一本书,我要是铆足了劲,一天干十多个钟头,一个月差不多就能弄完。一本书,”王安平伸出巴掌,“能挣这个数——不是五十,是五百!” 顿时,满屋子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安平。 知道他挣钱——不然哪能让弟弟妹妹都去念书?那成套的精巧家具,一套就得七八十块,加起来也好几百了——可没想到,人家一本书就能挣几百! “大家也别多想,以为我月月都能译一本。要真那样,我早发大财了!不过一年下来,译个三四本,还是能办到的。”王安平语气平和。 众人再次狠狠咽了口唾沫。三四本?那一年下来就是一两千块!这收入,顶得上多少户人家辛苦一年的收成! “钱是重要,可我今天提这个,不是为了显摆。”王安平神情恳切,“我是想说,要不是当年在山里学了那些东西,认得那些字,懂得点道理,这机会就算砸我头上,我也接不住!这就是知识的好处!它能给你开一扇门,让你看到不一样的天地!” “咱农村娃,出路本来就窄。读书,未必都能像我这样碰巧找个翻译的活儿,但它能长见识、明事理、学本事!哪怕以后种地、做木匠、跑买卖,有文化的人,琢磨事、学手艺、看行情,是不是都比睁眼瞎强?是不是更能把日子过好?” “闺女读书就更重要了!识文断字,明事理,将来嫁人,在婆家腰杆子也硬气些,也能更好地教养下一代。咱当爹妈的,不就盼着儿女好吗?” 王安平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沉思、或动容的脸:“所以啊,我恳请各位叔伯兄弟、婶子大娘,咬咬牙,勒紧裤腰带,也要让家里的娃,男娃女娃,都去念几年书!这是给他们存本钱,比存粮食、存票子更长远!这是给咱老王家存希望!咱王家村想真正兴旺发达,光靠大棚种菜不行,还得靠有出息的读书人!” “再打一个比方,现在孩子们读个高中出来,国家就给包安排工作。” “一个月二三十块钱!老了,国家还养老!一年下来就是二三百块钱。你一个人在地里面抛食,能挣到这么多吗?等到老的时候呢?靠子女施舍那点?何必呢?自己每个月拿退休工资,难道不香吗?保证子女孝顺得很,不管是什么世道,钱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置。” “我们给子孙后代,一个更好的选择,不好吗?非要和我们祖祖辈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看天吃饭?” “我的话完了。”王安平坐了下来。 七太爷则微微颔首,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赞许的光,“安平这话,掏心窝子!读书的事,记下了!我也知道大家伙困难!等我们情况稍微好一些的话,族里面出钱让孩子们读书吧!” “真不能和我们一样,几百年了,我们王家落户到这边,就没有一个走出去,没有出过一个有出息的人。读书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第522章 姐弟谈心 王安心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王安平后背上,劲儿不小。 王安平“哎哟”一声转过身:“姐,你干啥呢?不疼啊?” “你说疼不疼?”王安心瞪着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我说你是不是傻?挣多少钱这种事儿,你还敢往外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是吧?” 王安平揉着后背,嘿嘿一笑。 “你还笑!”王安心更气了,“你等着瞧吧!从明儿起,保管有人登门找你借钱!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我问你,到时候你是借,还是不借?借了,那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借?你就等着得罪人吧!”想起他当时在饭桌上那“豪言壮语”,她真恨不得当场揪他耳朵。 王安平点点头:“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当然明白这道理。 只是看着村里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整天在田埂地头晃悠,干农活力气不够,读书又没门路,白白荒废了时光,他心里不是滋味。 若是能读点书,识几个字,将来或许能多条出路?哪怕只出一个有出息的,让大家亲眼看到读书的好处,那也值了。 至于借钱……王安平心里有底。 不是还有三爷爷王信在村里镇着吗? 真要有那没眼力见儿、存心占便宜的来借钱,他借出去试试?保管三爷爷知道了,立马就能把钱给他送回来,顺便把那人教训一顿。 当然,若真是遇到急难,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他也不会吝啬。 他心里总揣着点念想。 没能力时随波逐流也就罢了,如今手里宽裕些,总想做点于己于人都有意义的事。 这世道的局限他懂,改变不了大局面,但至少希望身边的人能看清点方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不是懵懵懂懂,人云亦云。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得认字读书! 王安心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也说不动你,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走着瞧吧!”她摆摆手,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嗯嗯嗯,知道了。”王安平应着,发现大姐还跟着他走,“哎,姐?你不回家?跟着我干啥?”他故意逗她。 王安心脸一红,有些扭捏,声音也低了下去:“咋了?我不能跟你回家了?不能去你家……蹭顿饭啊?”她没好意思直说,实在是弟弟家现在的伙食太好了!大娘那手艺,做的饭菜香飘十里,比起自家那清汤寡水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弟如今日子好过,她这当姐姐的偶尔去改善一下伙食,想来……也不算过分吧?就算天天去,他也供得起。 王安平看着她那副“馋猫”又不好意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行行行,欢迎欢迎!对了姐,”他想起一事,正色道,“上次妈提的那事儿,你还记得吗?” “啥事?”王安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妈想撮合的事儿啊,把你那便宜闺女庄倩,介绍给我们老王家。”王安平提醒道。 王安心连忙摇头:“别提了!你姐夫没同意。那丫头……早就有主了!” “有主了?”王安平一愣。 “嗯!”王安心点头,“那天妈问完我,我回去就跟你姐夫说了。你姐夫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说庄倩小时候就定了娃娃亲,是县城里的人家。你说,人家县城的,能看得上咱乡下的?”她看着王安平探究的眼神,又补充道,“你姐夫是真给忙忘了,姑娘大了,这事儿才想起来。” “哦,这样。”王安平点点头,“妈倒没再问我,就是昨儿晚上吃饭时,她自个儿念叨了一句。” 王安心“哦”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两人沉默着走了一小段路,她忽然低声问:“安平,你有没有觉得……爹好像变了个人?” 王安平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微皱:“咋突然提起他了?” “就……就是感觉。”王安心声音闷闷的,“以前看着爹,虽然老实巴交,有点窝囊,但感觉……至少是厚道的。可现如今,看着他那样子……”她叹了口气,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怎么形容呢?那毕竟是生养她的亲爹。抛开他为了钱,把她“卖”给庄屠户这事不谈(虽然结果不错),在王安心模糊的记忆深处,小时候这个爹对她这个长女,似乎也曾有过短暂的温情。 只是后来,就像大弟说的,他被爷奶和大伯一家彻底拿捏住了,洗了脑,变得面目全非。 “甭管他了,”王安平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都是他自个儿选的,自作自受,怨得了谁?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当初分家时那句“最后一次叫你爹”,就是最后的机会窗。 第二次,又给他机会,是他自己把握不住,能怎么办呢? 倘若他没有娶妻的话,看在他妈的份上,他还是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是现如今的话,还是算了。 王安平也能够感觉出来,他妈对于王兴贵是彻底死了心。 一次一次的期盼,都变成了失望。 更何况她才离开家门多久?他就重新娶上了,能不对他死心吗? 王安心又是一声叹息,带着浓浓的无奈和一丝心疼:“话是这么说……可看他现在这样,找那么个媳妇,还带着个拖油瓶,帮别人养孩子……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我就是……就是担心他老了以后……” 她怕弟弟误会,赶紧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你姐夫也说了,在村里暂时住住可以,时间长了肯定不行。” 王安平立刻捕捉到关键信息:“咋滴?你们还想搬回你们原来那个村?”他声音提高了些,“你就不怕庄强家那几个狗东西,又像涕虫一样黏上来?” “你姐夫没有说回村子里面的。” “那咋滴,待在王家村被人欺负了?” “有一点吧!村子里面有几家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哎!你说你呢,说到爹的事情,你怎么又岔开话题了呢?”王安心嗔怪了一眼,“我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我就算是愿意给爹养老,那也得看你姐夫答应不答应呢?” “现在说这些事情还太早了!”王安平淡淡的说道。 只要生活在这个村子里面。 王安平也知道,始终要有面对王兴贵养老这一天的。 你说不管不顾的话,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那唾沫芯子,也能够将兄弟二人给喷死。 但——还是按照村子里面的规矩来,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这点粮食和每年五块十块的,他还是能够掏得起的。 “我……” “别说这些了,放心好了,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一年百十斤的粮食而已!急这些干什么呢?” 第523章 嫌弃 “嗯!对了,大弟,”王安心紧紧盯着王安平的脸,眼神带着探究,“你恨他吗?”她指的是他们的生父王兴贵。 王安平嘴角扯起一抹淡笑,摇了摇头,“恨啥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别说王兴贵本就不是他爹,就算是亲爹,这般作为,在他眼里也掀不起半点波澜。就如同现代那个他最终告上法庭的生父一样。 他这个人,看待事情向来理智得近乎冷情。 他只接受、也只重视那些真正重视他的人。 若有人把他当成路边的一棵草,他却还要上赶着去巴结讨好,那不是犯贱是什么? “甭提那些了!”王安平摆摆手,岔开话题,“对了,姐夫呢?今儿没见着人。” “今儿不是说了,村里歇工嘛,他一早就出去了,找他那些朋友去了。”王安心回道。 “哦。”王安平应了一声,接着说,“姐,你就安心在村里住着。要是实在不方便,我去找三爷爷说,就在我家隔壁给你划块地,盖几间房子。至于村里那些说闲话的,我跟兴业叔打声招呼。” 王安心连忙摇头:“那不成,平白得罪人!” “得罪就得罪,还怕他们不成?”王安平语气毫不在意,带着一股混不吝的劲儿,“现下村里的老长辈们,哪个不站在咱这边?就那几个碎嘴的,还能翻起多大浪花?” 姐弟俩说着话,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大虎扯着嗓子兴奋的喊叫,中间还夹杂着母亲陈秀红被吵得受不了、不耐烦的呵斥声。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会儿!耳朵都要给你震聋了!”陈秀红的声音隔着院墙传出来。 刚进院子,就见陈秀红叉着腰站在屋门口,看见姐弟俩进来,立刻像找到了救星:“大妮儿!你可算回来了!赶紧把你家这混世魔王领走!这嗓门,跟敲破锣似的,说啥都不听,吵得我脑仁疼!” “妈妈!妈妈!”大虎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一头扎进王安心的怀里,还不忘告状,“妈妈,外婆坏!外婆坏!” 王安平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大虎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嘿!果然老话说得对,外甥是条狗,吃完就走!外婆对你差了?说你两句就坏?外婆给你吃的肉和糖,都喂小狗肚子里去了?”他蹲下身,捏了捏大虎的脸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不能这么说外婆,知道不?外婆是妈妈的妈妈。跟外婆说对不起。” 大虎委屈地嘟着嘴,小脸皱成一团,扭过头对着陈秀红,声音小小的:“外婆,对不起……” “行啦行啦,”陈秀红没好气地摆摆手,脸上嫌弃的表情却缓和了不少,“别再这么嚎就行了,再嚎外婆脑袋真要炸开了!” 王安心牵着大虎的手跟在后面,走进堂屋,一眼就看见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她不由得笑着打趣:“妈,您这日子过得,可真真儿是地主家老太太的派头了!喝茶吃点心,滋润得很嘛!” 陈秀红刚坐下,闻言一脸嫌弃的说道:“那还不是托你的福,才让老娘过上好日子。” “妈!”王安心哭笑不得,“您这话说的,寒碜我呢?” “那你说我说啥?”陈秀红回得理直气壮。 王安心一脸无奈,转头对已经自顾自坐下、抓了把盐水花生丢进嘴里嚼着的王安平说:“大弟,你发现没?咱妈现如今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大了,跟那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听见没?”陈秀红立刻接茬,指着王安心对大虎说,“你妈嫌外婆脾气大!赶紧滚回你自己家去!别一天到晚地净往我家,跟那蝗虫过境似的,连吃带拿。” 旁边正在纳鞋底的钱玉玉听着这母女斗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安平咽下花生,笑着揭穿,“她这是特意掐着饭点过来蹭饭的,您让她回哪儿去?” 陈秀红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无可奈何地看向王安心,“大妮儿!合着你把你弟弟这儿当大户吃上了?” “那怎么了?”王安心下巴一扬,带着点小得意,“我弟乐意让我吃!是吧,大弟?”她冲王安平眨眨眼。 陈秀红看着她那副“赖定你”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也就是你媳妇儿人好,性子软和,不跟你计较。这要是摊上个厉害点的,还不得指桑骂槐,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我知道弟妹好,”王安心立刻接话,语气真诚了些,带着点俏皮,“所以我才敢来嘛!要是弟妹不好,我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秀红被她噎得直翻白眼,懒得再理这没脸没皮的闺女,转头看向正剥着花生壳的王安平,眉宇间染上了一丝忧色:“老大,你捣鼓的那个……那个大棚,真弄好了?就那几块地,蒙上些塑料布、草帘子,大冬天里真能种出菜来?”她显然对这个新名词还不太习惯。 王安平点点头,语气笃定:“嗯,弄好了。原理就是保温,白天吸热,晚上盖严实了保热,只要光照够,温度就能上来。种子都下好了,过些天就该出苗了。” 陈秀红看着儿子自信的脸,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她挪了挪凳子,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浓浓的担忧:“老大,不是妈泼你冷水。这事儿……太悬乎了。村里多少辈人,冬天都是猫冬,地里光秃秃的。你这猛地弄出个新鲜玩意儿,要是成了,那自然是好,是功劳。可万一……万一不成呢?” 她顿了顿,眼神里充满了焦虑:“这可不是你自家后院种着玩儿!这是用了队里的地,队里的材料,队里的工分!这要是砸了,菜没长出来,钱和工分打了水漂,到时候这责任……可全都得算在你一个人头上!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那些本来就眼红你的人,还不得趁机把你往死里踩?你三爷爷他们再向着你,也架不住众口铄金啊!” “妈,”王安平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您说的这些,我都想过。风险,确实有。” 陈秀红一听,心更提起来了,刚想再劝,却被王安平抬手止住。 “但是,妈,您想想,”王安平的眼神变得深邃,“咱们这日子,靠什么?靠天吃饭,靠工分糊口。年年冬天,除了萝卜白菜就是咸菜疙瘩,肚子里没点油水,人也没精神。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更是难熬。我弄这个大棚,不是图一时新鲜,也不是想显摆。我是想试试,能不能给村里,也给我们王家,冬天多添口新鲜菜,多换点活钱。” “我知道您怕担责任。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试。成了,大家受益。万一不成……”王安平的眼神锐利起来,“损失多少工分物料,我认!该扣我多少工分,该赔多少钱,我王安平砸锅卖铁也赔上!绝不连累队里一分一毫。我就不信,凭我这一身力气和脑子,还能被这点事压垮了?” 王安平那可没有告诉过她,这钱其实都是他拿的,要是知道了,那还不得心疼死了。 “再说了,”王安平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狡黠,冲淡了刚才的凝重,“您儿子我,也不是莽撞人。我偷偷查过资料,问过懂行的人,心里是有几分把握的。您就甭整天提心吊胆了。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咱家饭桌上,保准能添上一盘绿油油的嫩菠菜,或是水灵灵的黄瓜!” “那我就等着看吧。”陈秀红无奈地说道,她也知道自家这儿子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他要做什么的话,她就算是再怎么说,那也没用的。 第524章 大棚出问题 转眼时间过得飞快,大棚里面秧苗,也涨势喜人。 基本上那也都是一天一个样子。 村子里面的人,看到大棚里面的情况,一个个那也都是脸上挂着笑容。 因为都知道村子里面的收入增加了,他们等到年底的分红,自然那也是更多。 此时,距离年关,也越来越近了。 第一场大雪,一直下了一天一夜才停了下来。 整个大地那都被穿上了,银色的外衣。 瑞雪兆丰!虽说明年还是国内最困难的一年,但是对于他们这边来说,明年的日子肯定更加的好过。 王安平每天都宅在家里面,翻译翻译,然后写写小说。 吸血鬼系列的小说,才没有写多少字呢。 反正吸血鬼系列的小说,也不急,就算是等到改革开放过后,再发表,那也是能来得及的。 借钱的,也有! 第二天就有人跑到他家里面来借钱;当天晚上,借的钱,也就被送到王安平的手里面。 清晨~~~ 门外就传来不断的叫喊声音。 “谁呀!”钱玉玉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嘴里面吐出一口白雾来,在清冷的空气中袅袅散去,“谁呀!这大清早的干什么呢?人还没有起来?”她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棉袄袖口沾着几点面粉。 “钱大姐嘛!是我陈桂香。”门外传来急促又带着哭腔的声音。 “来了!来了!”钱玉玉一听是陈桂香,声音还带着异样,心知有事,连忙将手里的锅铲往灶台边一放,扶着冰凉的门框,小心翼翼地探脚下了台阶。 院子里的积雪虽早被勤快的王安平清理得干干净净,堆在墙角成了矮矮的小丘,但腊月的严寒无孔不入。 清晨的温度是滴水成冰的,青石铺就的地面上,薄薄一层看不见的冰霜如同隐形的陷阱,滑溜异常。 钱玉玉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慢慢挪到院门口,吱呀一声拉开了厚重的木门。 门外,陈桂香裹着一件半旧的蓝布棉袄,围巾胡乱地系着,露出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懊丧,鼻尖冻得通红,眉毛和额前的碎发上都凝着细小的白霜。 “桂香,发生什么事情了?快进来!”钱玉玉看她这副模样,心也提了起来。 陈桂香几乎是跌撞着迈进门槛,顾不上寒暄,声音都劈了:“安平呢?安平在哪儿?” “你慢一点,小心脚下!这青石地面滑得很,别跌到了!昨儿秀红就在这儿摔了个结实的,疼了半晌直哼哼。”钱玉玉赶紧扶住她胳膊,再次提醒。 “哎呀,钱大姐,顾不上滑不滑了!出大事了!天塌了!”陈桂香反手抓住钱玉玉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村子里面那五个大棚里的苗子……冻死了!冻死好多啊!” 钱玉玉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啥?冻死了?咋回事呢?前些天那刀子风刮得,零下都快二十度都没事,这几日明明暖和了不少,晌午头棚里都待不住人,咋还能冻死苗子?”她实在想不通,那些娇嫩的菜苗是怎么在最冷的时候熬过来,却在回暖时出了事。 “哎哟喂!快别提了!”陈桂香一拍大腿,眼泪都快急出来了,“都怪那个不中用的王兴昌!昨儿半夜,他爬起来去给大棚烧煤加温,怕温度掉下去。结果……结果他那条腿,你也知道,不利索!黑灯瞎火的,在棚门口那湿滑的泥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这一摔可好,疼得他半天爬不起来,等他好不容易挪回屋,疼劲缓过来,人也迷糊了,把添煤的事儿……把添煤的事儿……全给忘了!整整五个大棚啊!一个都没想起来!” 陈桂香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等到他后半夜猛地惊醒,一拍脑门想起来,那都过去快三个多钟头了!他瘸着腿,连滚带爬地跑去把炉子重新点上……可……可今儿一早我过去一看……晚了!苗子都蔫了,看着半死不活的样子。” 钱玉玉听得心惊肉跳,赶忙问:“那兴昌老哥没事吧?摔得厉害不?” “人倒是没啥大事,就扭了下腰,腿磕青了一大块!”陈桂香抹了把泪,语气里又气又恨,“可这有啥用?当初安平就明明白白说了,他腿脚不好,夜里去棚里添煤,又黑又滑,太危险了!不行!可三叔……三叔他非说兴昌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腿脚慢点,总得来说也能够挣点工分!这不,照顾来照顾去,才多久啊?就闯下这么大的祸来!他就是摔倒了,疼迷糊了,好歹……好歹也不能把这添煤保苗的命根子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吧!”陈桂香越说越气。 “安平呢?快叫安平去看看啊!他懂这个,兴许……兴许还有救?”陈桂香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四下张望。 “现在才几点呢?冬天又没什么急事,他们都还睡着呢。”钱玉玉无奈道,“我这是老毛病了,肠胃弱,早上非得喝点热乎的小米粥垫垫,不然胃里跟刀绞似的难受,这才早早起来熬粥。” “我等不了!我去喊他!他住在中院东屋是不是?”陈桂香说着就要往里闯。 “是是是,你慢着点!这院子里的地,真不是闹着玩的!”钱玉玉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看着陈桂香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半跑半滑地穿过前院,奔着中院去了。 中院东屋的门被陈桂香拍得山响:“安平!安平!快醒醒!出大事了!安平!” 不一会儿,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略带沙哑的回应:“……桂香婶?怎么了?这就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王安平披着棉袄,扣子还没完全系好,头发有些蓬乱,脸上带着刚被惊醒的懵懂,但眼神在接触到陈桂香那绝望焦灼的神情时,瞬间锐利清醒起来。“婶子,别急,慢慢说!” 陈桂香语无伦次地把事情又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冻了三个多小时。 王安平的眉头越拧越紧,睡意彻底消失无踪。“走!马上去看看!”他转身回屋,飞快地套上厚棉裤、棉鞋,抓起挂在墙上的厚棉帽和手套,又顺手抄起门后放着的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 钱玉玉也跟到了中院,看着站在门口的钱玉玉喊了一声。 二人急匆匆出门,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王安平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直透肺腑。天色已经蒙蒙亮,但冬日清晨的光线依旧灰白清冷。 他们踩着堆满积雪的田里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外河滩地的塑料大棚赶去。 此时,大棚跟前已经聚集了村子里面闻讯赶来的人,一个个脸上都非常的难堪。 要知道这大棚的蔬菜,那都种下去一个月了。 每天村子里面的人,那都过来看看,看着大棚蔬菜长势喜人。 都盼着它们能够早点,开花结果。 可是现如今倒好,五个大棚的蔬菜,一下子就因为温度没有跟得上来,都给冻得半死不活了。 都在低声指责王兴昌。 王兴昌满脸愧疚的坐在那里,低着头,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三爷爷王信嘴里面吧嗒吧嗒的抽着焊烟,看着王安平快步的走了过来,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人家之前那可是说了,说了王兴昌的腿脚不方便,可是他还依旧坚持,让他夜里面守夜。 现如今倒好,五个大棚的蔬菜,关键还都是西红柿,被冻成那样,看样子那成活,也不是很多了。 这一下子的损失,那可是让他钻心的疼。 陈桂香心急如焚几乎是跑着到了大棚门口。她颤抖着手拉开第一个棚的草帘门,一股混杂着植物腐败气息的、燥热的空气猛地涌了出来。 王安平看着扑面而来的热浪,然后看着里面的西红柿苗,像是被开水里面烫了一遍,彻底无语了起来。 第525章 责怪 王国安搀扶着父亲王兴昌,一步一挪地走到王安平身边。父子俩的脸上都刻满了深深的愧疚,王兴昌更是面色灰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亦或是吓的。 “安平,咋样,能活不?”王兴昌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几乎不敢看王安平的眼睛。 王安平转过身,看着在寒风中瑟缩、几乎站立不稳的三伯,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无奈、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火,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我说三伯,冻着就冻着了,您随便让个人喊我一声就是了!咋还把大棚里的温度,给升得这么高呢?” 王兴昌闻言,整个人猛地一颤,仿佛被那寒风刺透了骨头缝:“安平,温度……不能升高吗?”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慌。 “温度不是不能升高!但得有个循环渐进的过程!这些苗子本来就给冻僵了!”王安平尽量让语气平缓,指着大棚解释道,“我打个比方,就好比温水煮青蛙,青蛙感觉不出来。可您要是用滚开的沸水浇下去,那不是一下就把青蛙给烫死了吗?这大棚里的温度,您一下子给升这么高,您说会有什么后果?” 本来咱们这棚,都是每天夜里十二点准时烧火增温。那时棚里气温大概降到十左右,添点柴火,慢慢就能维持在十度以上。 毕竟是火坑,不可能将大棚里面的温度,提升太多的。 而且火坑的数量,那也是有限。 可昨晚这一耽搁,拖了三个多小时,棚里气温怕是一路跌到了零度上下!这几天,冷得邪乎,棚温降起来快得很,每小时掉个两三度不稀奇。前两天夜里都零下十九度了!” 王兴昌听完这番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王国安死死架住父亲干瘦的胳膊,才勉强撑住他。王兴昌嘴唇哆嗦着,声音破碎不堪:“这……这……安平,还能……还能抢救吗?” 旁边的三爷爷王信也急声问道,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王安平看着老人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他摇摇头,语气缓和下来:“咋抢救呢?只能听天由命了!总不至于全死光,多少能活一些。”他走到王兴昌身边,拍了拍老人冰凉的手背,“三伯,您也别太往心里去,都是头一回弄,没经验。这事儿怪不到您头上。” 王安平查看那些西红柿苗,靠近火坑的一片,原本嫩绿的叶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边缘卷曲焦枯,显然是被骤然升高的温度“烫”伤了。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恐怕……真得死不少,尤其这火坑边的,怕都是保不住了。”骤然冻僵的苗子,哪里经得起这般猛火急烘的解冻? “安平,那这火还烧着不?要不要撤了?”王信探头进来问,也被煤烟呛得直咳嗽。 “撤了吧!太阳都出来了,用不着了。”王安平用手在面前用力扇着风,“赶紧出去!这煤烟味儿太重,闷久了要中毒的!” 一群人捂着口鼻,踉跄着退出了闷热呛人的大棚。清冽刺骨的冷空气瞬间灌入肺腑,反而让人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棚外尚未散去的族人中,响起了低低的指责和抱怨声。 “这是不懂吗?这完全就是瞎胡闹!” “早说了兴昌伯腿脚不利索,年纪又大……” “唉,白瞎了那些好苗子,桂香嫂子照顾得多精心……” 听着这些毫不掩饰的议论,三爷爷王信本就黝黑的脸膛彻底沉了下来,他猛地一跺脚,旱烟杆指着人群,厉声吼道:“都给老子闭嘴!”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他须发戟张,眼神锐利如刀:“谁再放屁?有种给老子站出来,当着我的面说!” 人群霎时一片死寂,只余下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花了你们的钱吗?你们在这儿逼逼叨叨个啥?咋的?出了点事,你们还想连老子和兴昌一起打死不成?”王信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各位族人,父老乡亲们,都是我的错……”王兴昌挣脱儿子的搀扶,挣扎着想要上前鞠躬赔罪,声音哽咽破碎。 王安平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扶住摇摇欲坠的王兴昌,直接打断了他:“好了,三伯!说这些干什么?”他环视众人,提高了声音,“当初搞这个大棚,我就没想着能一次成功!万事开头难,交点学费正常!所以您,千万别自责!” 说完,他瞥了一眼王信,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微微摇了摇头——当初他就说过,三伯腿脚残疾,年纪又大,平时还好,可这大雪封路、地面溜滑的寒冬腊月,守夜添火实在不妥当。 如今一语成谶,看着老人那愧疚欲死的模样,王安平心里也不是滋味。 王信被王安平那一眼看得有些讪讪,他何尝不知风险?不过是念着王兴昌家徒四壁,日子艰难,才硬把这相对轻省的活计安排给他,指望着能帮衬一把。 哪曾想,竟会闹出这般篓子?他狠狠瞪了王安平一眼,随即递过去一个“大局为重”的眼神。 王安平心领神会,压下心头烦闷,对着人群挥了挥手,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些:“都散了吧!散了吧!围在这儿也解决不了问题。损失不大,天塌不下来!” 王兴业也立刻帮腔,粗声大气地驱赶:“听见没?都滚蛋!大清早跑这儿看什么热闹?回家抱娃去!” 人群这才三三两两地散去,低声议论着,脚步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陈桂香看着众人离开,再也忍不住,蹲在田埂边,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哭!哭!哭个屁!”王兴业看着媳妇哭丧的脸,没好气地骂道,“大清早的,拉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呢?触霉头!” “我不是心疼嘛!”陈桂香抬起头,眼睛通红,“这棚里的西红柿,我起早贪黑,浇水施肥,当眼珠子似的伺候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就要……现如今好了,全毁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满是绝望。 王安平走过去,蹲在母亲身边,温声安慰:“婶子,别哭了。当时弄这个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嘛,新东西,摸着石头过河,不能保证一次成的。就当攒经验了。” “安平……”王兴昌被儿子搀着,挪到王安平面前,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抓住王安平的胳膊,浑浊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损失……这损失……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我……我慢慢还……”他几乎是哀求着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哎呦喂!三伯!”王安平赶紧扶住他,“真没事!不用您承担!这钱本来就是我出的,我认了!”他语气斩钉截铁。 “行了!三哥!”王信也凑过来,看着王兴昌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语气满是无奈和担忧,“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冬天千万小心脚下!唉……你这摔得……到底严不严重?别硬撑着了,得赶紧去医院瞧瞧!” 王安平仔细观察着王兴昌的状态——老人嘴唇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破旧的棉帽边缘。 他眉头紧锁,对王信说:“三爷爷,我看三伯这情况不对,怕是摔得不轻,骨头可能伤着了。不能再耽搁了,赶紧让兴保叔开拖拉机过来,送三伯去镇医院!所有费用,族里公中出!” “没事的,安平,真没事……回家……回家躺躺就好了……”王兴昌还想推辞,声音虚弱,但那强忍痛苦的表情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出卖了他。他此刻只觉得腿上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儿子和安平架着才没倒下去。 王信拉着脸说道,“行了!看你那样就知道摔得重的很,还强撑着干什么呢?国安背着你爹,回去,让我家老大开着拖拉机,送到镇子上面看一看,镇子上面不行的话,就送到县城里面。” 第526章 闲言碎语 王安平看着王国安背着王兴昌离去的背影,他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掏出两根“铁塔”,递给一旁愁眉苦脸的王兴业和王信。 王信接过烟,就着王安平划亮的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味似乎也冲不散他脸上的晦气。 他低声重重叹了口气,懊恼地踢了踢脚边的冻土:“唉!这破事搞的!本来是好心……这下倒好,弄成这样!” “您那可不就是自找的?能怪得了谁?”王安平自己也点上一根,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埋怨,“兴昌伯家那日子,本来就紧巴巴的像根绷紧的弦,现在好了,这一摔,弦怕是真要断了。往后的日子,更难了。” “哼!还不是他那几个儿子不孝!”王兴业在一旁冷哼道,烟雾从他鼻孔喷出,带着一股子烦躁。 “国安哥他们?”王安平转过头,看着王兴业,跟着低声叹了一口气。 儿子多了,未必就是福气。 国安哥自己家里也是好几个半大小子张嘴等着吃饭呢!以前他干木匠活,挣的钱攥在自己手里,日子多少还能松快点。 可自从队里收了工,他那点手艺活也得上缴记分,收入少了老大一截,自家都紧巴巴的,那还能够顾得上自家爹娘呢? 兴昌伯,底下还有个没成家的老疙瘩儿子。 他自己瘸着条腿,一天挣那几个工分,杯水车薪。 不到山穷水尽,哪个当爹的愿意去给已经分家单过的儿子添麻烦? 王信看着眼前被寒风吹得哗啦作响、敞开了大半的大棚草席,棚里刚冒头的嫩苗在冷风里瑟瑟发抖,“难道这几亩大棚……真就这么毁了?现在再补种苗,还……还来得及吗?这鬼天气!” “过几天再看吧!或许还能够成活呢?”王安平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婶子,”他转向陈桂香,“您这边也留个心,再准备着育点苗吧。西红柿要吃到嘴里还早着呢,得熬到六月天。往年大伙儿都是三四月才下种,咱们现在就算迟点补,也比他们早太多了!时间上……应该还赶趟。” 陈桂香紧了紧头上的旧头巾,点头应道:“哎,我知道的小平,苗床我回头就再拾掇起来。” 王安平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浑身一哆嗦。“阿嚏!不行了不行了,三爷爷,叔,婶子,这天儿冻死个人!我先家去了!”他跺着脚,转身就要走。 刚走出两步,他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脸上带着点郑重其事:“对了,三爷爷,兴业叔,婶子,后天我准备把婚事给办了。就请亲近的长辈们过来坐坐,算是做个见证,也热闹热闹。兴业叔,到时候劳烦您帮着吆喝一声,该请的您看着叫。” “办酒席啊?”陈桂香问道。 “算不上正经酒席,”王安平摆摆手,“就是请长辈们来吃顿饭,也就算是我成家了哈。” 陈桂香点点头,脸上露出点笑模样:“那我娘家那边……” “那必须得喊上啊!”王安平立刻接话,“亲家呢,哪能不喊?后天我让我弟跑一趟,亲自去请!” “哎,好!”陈桂香笑着应了,搓了搓冻红的手,脸上忽然又显出几分踌躇和不好意思来,声音也低了些,“不过安平啊,有件事……婶子寻思着,还是得跟你提一提。” “啥事?婶子您说。”王安平停住脚步。 “就是……就是你弟弟,跟我那侄女的事。”陈桂香脸上臊得有点发红,眼神也有点躲闪,“俩孩子……都不小了!眼瞅着年也快过完了,你看他们俩这事儿……啥时候能给操办一下?” 说完这话,她自己都觉得老脸有点挂不住。这话她旁敲侧击提过不止一次了,可侄女铁了心赖在王家不走,她这当姑的又能怎么办? 想想也是,回娘家?吃的是大队食堂那清汤寡水的两顿稀粥,哪有在王家吃得饱、吃得好? 以前王安平没回来时,王家日子虽紧巴,也比她娘家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自打王安平这能干的顶梁柱回来,王家日子更是眼见着往上走。 她那侄女,刚来时瘦得像根豆芽菜,风一吹就倒,如今呢?脸蛋圆润了,身板也结实了,个头都蹿了一截! 村里那些风言风语,说安她不是没听见。 可那丫头,听见了也只当耳旁风,该干啥干啥,一点不避嫌。 她这当姑的能怎么办?总不能硬把人捆回去,回家过苦日子吧! 再说了腿长在她的身上,她不乐意,你就是绑回去了,人家不知道自己走过来吗? 总不能将姑娘给关在家里面,不让她出门吧。 她爹妈都不管!她这个当姑姑的怎么管? 王安平闻言,沉默了片刻,嘴里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他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看了看陈桂香那带着期盼又尴尬的脸,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年月十五六岁结婚的多了去了。看那丫头和小弟的德行,两人怕是早就……唉!他懒得管,也管不了那么多闲事。 “这样吧,婶子!”王安平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商量的意思,“等忙活完夏天的双抢,人也能喘口气,到时候再风风光光地把他们俩的婚事办了!杀头猪,让大伙儿都沾沾油水,补补身子?您觉得呢?” 陈桂香一听,脸上顿时舒展开来,连声道:“哎!好!好!就按你说的办!”她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王安平点点头,裹紧了破旧的军大衣,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去。 王兴业看着王安平那裹在寒风里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又转头瞥了一眼自家媳妇那松了口气的样子,忍不住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哼?”陈桂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哼!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王兴业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满是嫌弃,也不知是说侄女,还是说自家媳妇这做媒的尴尬处境。 陈桂香张了张嘴想反驳,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正皱着眉抽烟的王信(三爷爷),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没一会儿,王安平就顶着寒风走到了自家院门口。院墙低矮的屋檐下,挂满了一排排晶莹剔透、长短不一的冰凌子,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他用力跺了跺早已冻得麻木、像两块冰坨子似的脚,又“哈”地一声,长长吐出一口白雾,那雾气瞬间就被凛冽的寒风撕扯得无影无踪。 推开吱呀作响、带着冰碴子的院门,一股混合着柴火烟气和食物暖香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让他冻僵的神经稍稍松弛。 “安平!”钱玉玉听到开门声,从厨房探出头来招呼,围裙上还沾着点面粉,“快点来吃点热乎的,暖一暖身子。” 王安平应了一声,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快步钻进厨房。厨房里余火未熄,橘红的火光照亮了不大的空间,暖意融融,与外间的酷寒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一边往灶边凑,一边问道:“大娘,您这起来也太早了!天都还没亮透呢。” “唉,人老了,觉少!”钱玉玉正用锅铲翻动着锅里的东西,头也没抬,“冬天夜长,在床上躺久了,骨头缝里都发僵,难受!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也好。你洗把脸不?” “算了,不折腾了,我随便吃点暖暖肚子,就回屋躺着去,被窝里还热乎呢。” “你呀!”钱玉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锅盖掀开,一股更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年轻人,成天躺躺躺,也不嫌骨头锈住了?多活动活动好!”说着,她麻利地拿起一个大碗,用锅铲铲起几块贴在锅边、烙得两面金黄焦脆、边缘微微翘起的煎饼,叠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又拿起勺子,从旁边的小锅里舀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稀饭,递到王安平面前。“三妮儿那丫头,一早起来就闹着要吃煎饼,这不,拗不过她,就弄了点。” “您别太惯着她,”王安平在桌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捧起烫手的稀饭碗,暖意从掌心蔓延,“一大早弄这个多麻烦!随便丢几个米饼子在稀饭里面,不也一样顶饱?” “你妈同意的,要不然我才懒得弄这个呢,麻烦!” “大娘,您也趁热吃啊。”王安平咬了一口酥脆的煎饼,含糊地说。 “我等会儿,你先吃。”钱玉玉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道,“对了,安平,我瞧着……这天一冷下来,你妈她……好像又犯了?夜里听着她翻身哼唧了好几回。” 王安平喝粥的动作顿了顿,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无奈,“嗯,老毛病了。年轻时候下地干活太拼命,累狠了,落了根。这天一冷,寒气入骨,就这样。不过……今年看着比往年还是强些了。” “她那身体,也只能够慢慢调养着!” 钱玉玉低声叹了一口气,她也就搞不懂了,这大妹子年轻的时候,到底吃了多少的苦? 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呢。 就将身体给累成这样出来了。 好在有个孝顺,有能力的儿子,要不然的话…… 第527章 心照不宣 “对了!安平,”钱玉玉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问道,“你这结婚的东西,都准备得咋样了?有啥缺的没?” 王安平正就着咸菜喝稀饭,闻言头也没抬:“准备啥?烟酒家里面都现成的。也就是请村子里的长辈们来家吃顿饭,做个见证,热闹一下。”他顿了顿,补充道,“门楣上贴副红对子,窗户上贴几个喜字,也就齐活了。又不打算大操大办,简单搞个仪式就成。” 这年月,讲究的就是勤俭朴素,尤其在这山旮旯里。新媳妇过门,拎着个包袱,里面装着两身换洗的衣裳,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王安平觉得,心意到了,排场大了反而扎眼。 钱玉玉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对着对面紧闭的厢房窗户,提高了声音喊道:“三妮儿!小草儿!起来了!快起来吃早饭!今儿事情多着呢,可不能再睡懒觉了!后天你大哥就成亲了,一堆活儿等着拾掇!” 厢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冬日的清晨,被窝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钱玉玉又拔高声音喊了两声,才听到里面传来三妹王安慧带着浓浓睡意、含混不清的嘟囔声:“唔……知道了……” “起来了!别磨蹭了!”钱玉玉的嗓门带上了点催促的力度,“家里这点事,难道还要去外头请人帮忙吗?你不是闹着要吃烙饼?再不起来,饼都凉透了,软塌塌的可不好吃了!” “起来了起来了!”里面终于传来三妹不太情愿却清晰了些的应答,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王安平看着钱玉玉转身回到灶台边,两口把碗里剩下的稀饭扒拉干净,抹了抹嘴说:“大娘,您先吃吧,别等她们了,一会儿饼真凉了。” “嗯,”钱玉玉应着,麻利地拿起一个空碗,将桌上盘子里金黄喷香的烙饼捡了两块最大的放进去,“我先给你妈送点过去,她腿脚不方便。” “我来送吧!”王安平站起来,动作更快。他接过钱玉玉手里的碗,钱玉玉又赶紧掀开旁边温着稀饭的小锅盖,用勺子舀了满满一碗稠稠的小米粥,又抽了双筷子,夹了一小撮脆生生的腌萝卜条放在粥上。 王安平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和饼,拿着筷子,向他妈陈秀红的房间走去。 “妈,醒了没?”王安平站在虚掩的房门口问道。 “醒了醒了,早醒了!门没闩,进来吧!”陈秀红的声音带着点刚醒的沙哑。 王安平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床上,小妹王安青正像个小蚕蛹似的裹在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看到王安平进来,立刻把小脑袋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吆!小懒猪,你也醒了啊?”王安平笑着逗她。 小妹立刻把被子掀开一点,不服气地嚷嚷:“大哥才是大懒猪!天天都睡懒觉!我早就醒啦!” 陈秀红伸手轻轻在小女儿脑门上点了一下:“怎么跟你大哥说话呢?没大没小!”她看着王安平手里端着的碗,“我都说起来了,还送什么?放桌上吧。” “等等再起也不迟,早上寒气重。”王安平把碗筷放在炕头的小方桌上,看着母亲裹着被子靠在床头,“您这脚……感觉咋样了?走路咋就那么不小心呢?” 陈秀红讪讪地笑了笑,带着点懊恼:“咳!就是没留神,踩空了……没事,缓缓就好了。你把碗放那儿,妈这就起来。”她说着就要掀被子。 “大哥,我要吃饼饼!”小妹王安丽立刻从被窝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向桌上的碗。 “起来再吃!在被窝里吃,油滴到被子上咋办?”陈秀红按住女儿乱动的小手。 “妈妈……冷……不想起来……”小妹把脸埋进被子里撒娇。 “起来!今儿事情多着呢!明儿杀猪,后天你大哥就要把新媳妇娶进门了,一堆事儿等着!”陈秀红一边说,一边看向王安平,“对了,老大,豆腐……今儿得把豆腐点出来吧?后天办酒要用呢。” “昨儿晚上豆子就泡上了,”王安平应道,“等会儿我就去磨豆浆。今儿一准儿把豆腐做出来。”他走到炕边,对着小妹拍了拍手,“来,小妹,起床了!今儿早上大娘烙的饼可香了,你不是最爱吃吗?” “大哥,好冷呀……”小妹缩着脖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能!起来跑跑跳跳就不冷了!”王安平笑着,不由分说地伸手把裹得像小粽子似的小妹从暖和的被窝里抱了出来。 “啊!冷死了!”小妹一接触到冰冷的空气,立刻尖叫着往王安平怀里钻。 “呵呵,穿起衣服就不冷了!”王安平稳稳地抱着她,接过陈秀红递过来的棉袄棉裤,笨拙却耐心地帮这个扭来扭去的小家伙穿起来。 “当家的?”门口传来草儿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 “在妈这屋呢。”王安平头也没抬地应道。 草儿缩着脖子,搓着手走了进来,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兴业婶子一大早就跑过来喊,火急火燎的,咋回事啊?” 王安平正给小妹系着最后一个扣子,闻言动作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奈:“大棚那边出岔子了。昨儿夜里,兴昌伯摔了一跤!估计摔懵了,把给大棚烧煤保温的事给忘了个干净!等到快天亮才想起来,急吼吼地添煤,结果……火太旺,温度一下子蹿太高,把棚里刚出的苗,全给……闷坏了。” “哎吆!”陈秀红惊得坐直了身子,“那你兴昌伯摔得厉害不?人咋样了?” “看着挺悬的,”王安平把小妹放到地上,让她自己穿鞋,“挺严重的,我让兴保叔开拖拉机,送他去镇上的卫生院了。” “这么严重?”陈秀红脸上露出担忧,低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你当初也说过,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夜里守棚不合适……可你三爷爷……唉,现在可咋办呢?” “咋办?”王安平直起身,语气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淡然,“几个儿子轮流给养老呗!那么大岁数了,也该歇着了。还能咋办?” “他不是……还有个老疙瘩儿子没成家嘛?”陈秀红提醒道。 “他?”王安平嗤笑一声,“今年都二十出头了,一天到晚瞎晃荡,正事不干!给他找对象,他还挑三拣四!前年村里来了帮逃荒的姑娘,多好的机会,人家姑娘也愿意,他倒好,嫌人家长得不够‘中意’!活该打光棍!” 陈秀红听了,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那孩子,确实被他爹娘惯得有点不像样了。 “当家的,小妹我来弄吧,你去忙。”草儿走过来,想接手。 “行了,穿好了。”王安平拍拍小妹的背,“你去后院鸡圈里,抓两只肥点的母鸡,再逮一只大鹅出来。等会儿我去处理,明儿办酒要用。” “我……我还没洗脸刷牙呢!”小妹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宣布。 “是是是!小姑奶奶!”王安平被她逗乐了,“让你大嫂带你去刷牙洗脸!大哥这就去后院抓鸡抓鹅,行了吧?”他看向草儿,“带她去弄吧。” “对了,老大,”陈秀红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点犹豫,“你这后天办喜事……你大舅,还有你几个姨娘那边……要不要……通知一声?”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忐忑。 王安平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摆摆手,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没那个必要。都算断亲多少年了?他们几家办红白喜事,哪回想起过喊我们了?我这边办事,也用不着去贴那个冷脸。” 几个表兄弟结婚,连个口信都没往他家送,更别说请去吃席了。 王安平心里门清,当初他家跟老宅没分家,穷得叮当响,他妈这边的亲戚是怕他们去了,红包给得少(三五毛顶天了),还拖家带口去吃,让人家亏本。 现在他家日子好了,这些人也没一个主动上门的,这态度还不够明白吗?不来往最好,省心!王安平觉得这样挺好,彼此心照不宣,互不打扰。 陈秀红眼眸里的光黯淡下去,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声音低得像叹息:“小时候……小时候我们兄妹几个,感情也是顶好的……一起挖野菜,一起躲猫猫……”回忆里的温暖,更衬得现实的冰凉。 “小时候是小时候,”王安平的声音放柔和了些,带着劝慰,“长大了,成家了,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要过,哪还能一样?老话不都说了,‘小时亲兄弟,长大成乡邻’。妈,您也别想那么多了。要是起来就快点,不起来就把这稀饭给吃了吧!马上都要凉透了。” 第528章 二妹的问题 上午,王安平在后院麻利地宰杀了两只羽毛鲜亮的大公鸡和一只嘎嘎乱叫的老鹅,褪毛开膛,收拾干净。 又去菜园子里摘了些青翠欲滴的小青菜、嫩生生的蒜苗,还有几颗饱满的大白菜。 食材准备得差不多,他心里盘算着,就办三桌席面——主要是自家人多,挤一挤也得两桌,加上村子里的长辈和亲近的邻里,一桌也就够了,三桌足够宽裕。 下午,他将昨儿夜里就泡得胀鼓鼓、吸饱了水分的黄豆,一勺勺舀进石磨的孔眼里。 沉重的磨盘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乳白的豆浆顺着磨槽汩汩流进下面的木桶里。磨豆、滤渣、煮浆、点卤……一直忙活到天色擦黑,才把豆腐和豆干都做了出来。 豆干压得紧实,切成了方方正正的小块,足有十多斤;嫩豆腐则颤巍巍、白生生地浸在盛满清水的陶缸里,装了满满一大缸。 反正离过年也没几天了,索性一次多做点,省得年关底下再折腾一回。这玩意儿做起来是真麻烦!要不是没地方买,他宁愿多花点钱,也不想费这个劲。 第二天,天还黑黢黢的,大姐夫庄屠户就带着全套家伙什和几个帮忙的壮劳力过来了。 众人合力,把猪圈里那头养得膘肥体壮、足有二百多斤的大肥猪拖了出来, 从一早,一直忙活到中午,才收拾妥当。 猪肉,那也没有卖,留着自家吃。 准备最近这几年,家里面多储备一些腊肉。 到时候拿烟熏一熏,放上几年的时间,那也不会坏的。 中午,王安平就把三爷爷王信、七太爷、兴业叔、兴保叔喊了过来,吃个了杀猪饭。 王安平给兴保叔倒了杯酒:“兴保叔,今儿辛苦您了!您多陪七太爷和三爷爷他们喝几杯!我是一沾酒就上头,才特意请您来坐镇;要不然,叫您来干嘛呢?”他笑着解释。 “行了行了!”王信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摆摆手,“意思到了就行!非要喝得东倒西歪才叫好?” 王兴业夹了颗金黄酥脆的花生米丢进嘴里,嚼得嘎嘣响,看着王安平道:“小平,明儿办酒,村子里面其他几户人家,我都通知到了。就是你爹这边……”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桌上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安平身上。 王信挑了下花白的眉毛,拿起桌上的香烟点了一支,烟雾缭绕中,他缓缓开口:“怎么说那也是你亲老子。你结婚这么大的事,不喊一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村里人看着呢。” 王安平沉默了片刻,端起碗喝了口汤,最终点了点头:“行吧。兴保叔,那就麻烦您跑一趟,去喊一声。他愿意来,我添双筷子;不愿意来,那也随他。” 不管怎么说,这身骨血是抹不掉的。这么大的事不通知,确实容易落人口实。即便心里有疙瘩,面子上也得过得去。 “那……你家大伯王兴富和小叔王兴家呢?要不要也捎个信?”王兴保问道。 王安平立刻摆手,语气斩钉截铁:“算了!他们就不用了!我看见王兴富那张脸,就忍不住想抽他!喊他过来添堵吗?” 至于小叔王兴家,虽然没大伯那么混账,但也是个只顾自己、遇事就躲的主儿。 他们几家那点恩怨,村里谁不知道?亲兄弟闹翻了都不来往的都有,更何况是隔了一层的叔伯侄儿?村子里面也不会说什么的。 “那你舅舅家这边呢?”王兴业又问。 王安平再次毫不犹豫地摆手:“我那几个表兄弟结婚,有一个喊过我妈去吃席的吗?连个口信都没捎过!喊他们做什么?”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你家那些表兄弟办事,真一个都没喊过你妈?”王信皱紧了眉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安平。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啧!你妈这娘家人……可真是做得出来!” 王兴业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腊肉,笑着接话:“人捧有的,狗咬丑的呗!以前他家啥光景?现在啥光景?他们怕是拉不下脸来。” “你妈呢?她咋想的?”王信看向王安平。 王安平放下筷子,语气淡然:“她能咋想?心里头肯定还是盼着娘家人能来的。可您觉得有那个必要吗?你看我妈病了多久,这回来多久了?您见有哪个舅舅姨娘登门瞧过一眼?哪怕空着手来问声好呢?他们这态度,不是明摆着要断亲吗?”他顿了顿,带着点看透的冷静,“再说了,表亲而已,也就这一代的情分。等我们这辈人没了,下一代谁还认识谁?” “话是这么说,”七太爷放下酒杯,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带着点老派人的坚持,“可娘亲舅大,礼数不能缺。不管以前怎么样,你那两个舅舅,毕竟是你妈的亲兄弟,是你正经的长辈。这么大的事,于礼数上,还是该请一请的。” 王安平没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记下了这个建议,但心里怎么打算,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时,二妹王安琴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饭勺:“大哥,要装饭吗?” 王安平把碗递过去:“给我少装点。” “二妮儿,给我也来点!”七太爷也乐呵呵地把碗举了起来。 王安琴应着,转身去盛饭。七太爷看着她苗条利落的背影,对王安平说:“安平,你这二妹……瞅着年纪不小了吧?” “嗯,翻过年就十八了。”王安平答道。 “该寻摸对象了!”七太爷语重心长,“姑娘家,再拖下去,好人家都让人挑走了,到时候就不好找了。” 王信也点头附和:“是啊,得抓紧了。你当大哥的得上心。” 王安平看着二妹端着两碗饭轻盈地走回来,心里也掠过一丝紧迫感。他接过饭碗,对两位长辈认真地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前些日子我妈还跟我说这件事情。家里面条件无所谓,关键是人品要好!得有责任心,有担当!尤其是——”他加重了语气,“那当婆婆的,一定得明事理,不能是那种刻薄刁钻、爱磋磨儿媳妇的主!” 王信被他这“附加条件”逗乐了,笑骂道:“你这屁事要求还挺多!” “我这要求还高吗?”王安平不服气地指着刚放下碗、准备转身出去的二妹,“您瞅瞅我二妹,长得不丑吧?手脚勤快吧?就凭我家现在这家底儿,”他带着点自豪,“说句不中听的,要不是赶上这年月——”后面的话,王安平也没有说了。 王信仔细打量了一下亭亭玉立的王安琴,笑着点头。 “不过,”王信话锋一转,带着点现实的考量,“你想在咱们这十里八乡,给你二妹找个完全符合你这条件的,怕是有点难。好婆婆……可遇不可求啊。” “找啥?”王安琴刚好听到最后一句,好奇地问。 “给你找对象呢,说你老大不小了,得赶紧嫁人了!”王安平故意逗她。 王安琴的俏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把饭碗往桌上一放,羞得跺了跺脚,转身就跑了出去,辫子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 王安平看着妹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这确实是个让他有点糟心的问题。 要是在城里,十八岁根本不算大。 可在这闭塞的山村,过了十八还没定亲的姑娘,难免会被人议论。 搁以前,他只求对方老实本分,对妹妹好就行。 可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他自然希望妹妹能嫁得更好,少吃点苦,少受点委屈。 这标准一提,可选的范围就窄了。 “话说到这儿了,三爷爷,”王安平看向王信,带着点试探,“您……路子广,认识的人多,手头有没有合适的后生?最好是……当兵的!有纪律,有见识!文化水平嘛……起码也得念过高中的吧?”他心里其实隐约有个模糊的轮廓。 王信吸了口烟,眯着眼想了想:“有倒是有那么一两个合适的苗子,不过……就是家离得挺远,不在咱公社,甚至不在咱县。你舍得让你妹嫁那么远?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 “那有什么舍不得?”王安平语气很坚定,“只要她能过得好,过得舒心,比什么都强!总比嫁个近的窝囊废强。”但随即,他又想到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如果对方是军人或者需要政审的岗位……我二妹这边,恐怕有点麻烦。” 王信夹烟的手一顿,紧紧盯着王安平:“你小子……那失踪的半年多,到底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去了?怎么连你妹将来找对象要政审,你都知道会‘有点麻烦’?”他刻意加重了“麻烦”两个字。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七太爷、王兴业、王兴保,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唰”地聚焦在王安平脸上,充满了惊疑和浓浓的好奇。那消失的半年,始终是笼罩在王安平身上的一个谜团。 王兴保更是按捺不住,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探听秘辛的兴奋:“安平,说说!跟叔几个交个底!那半年你跑哪儿去了?干了啥?今儿这桌上没外人,你放心!进了我们几个的耳朵,保管烂在肚子里,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强烈的好奇光芒,等待着王安平揭开那个尘封的秘密。 第529章 往上爬 王安平看着一脸好奇目光的王兴保,笑着摆了摆手,“说什么呢?有啥好说的?”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恳切,“不过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三爷爷,我二妹这婚事啊,还真得您老多费心操持操持。” 身为一个现代人,自然知道什么阶级! 那就是一道无形的鸿沟! 想要跨过去,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普通百姓人家来说。 讲句实在话,难!太难了! 可眼下这光景,就是老天爷开眼,给他们这种人家留了条,往上走的宽阔大道。 换成任何一个穿越到这年月的人,在财和权,当中让他们去选择的话。 王安平相信一百个人当中,一百个都会选择权,而不是钱。 王安平挺了挺腰板,眼神里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不过我家这情况,三爷爷我和您说句话实在的话,我二妹如果要是找个普通人家嫁了的话,确实有些……怎么说呢,我感觉到时候她们小两口的婚姻关系,不会太好!” 三爷爷王信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摇着头,手指虚点着王安平,带着长辈特有的训诫口吻:“高门大户?那可不是好攀的!咱这农家闺女嫁进去,能有好日子过?怕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喘,成天得低着头看人脸色!依我看呐,真不如寻个本本分分、知冷知热的老实人,踏踏实实过小日子,比啥都强!你小子,我今儿才算看明白,咋的?还想拿亲妹子去换前程不成?”他加重了语气,“做人,得脚踏实地!甭总想着一步登天!” 王安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却更坚定了:“三爷爷,您看我王安平是那卖妹求荣的货色吗?做人呢,不能光瞅着脚底下这三寸地,得把眼光放长远!明明有上好的路摆在眼前,为啥非得去走那坑坑洼洼的泥巴道?” 他顿了顿,搬出更有力的依据,“再说了,老祖宗的智慧错不了,‘门当户对’这四个字,那可是千百年多少教训才熬出来的金道理!为啥这么说?不就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小两口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最后才嚼出这个滋味儿吗?” 他脑子里闪过东哥家的事例。 瞧瞧东哥他家妹婿。 当初东哥没发迹,他妹子当老师,嫁个老师,可不就是门当户对?可后来东哥发达了,那境况立马就翻了个个儿! 他和东哥情况还不同,他现在就杵在这儿,有这个底子给二妹撑腰! 二妹要是出嫁,他当哥的绝不委屈她! 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但凡市面上有的家电,他给她置办齐全! 外加一笔压腰钱,这个自然是少不了的。 不可能说,让二妹嫁到婆家受委屈的。 当然了,这个也就是嫁到普通人家的嫁妆。 嫁妆嘛!自然也是根据男方的家庭情况,他给出的陪嫁,能够让他二妹匹配得上,男方家的身份地位! 王安平的话,那也是在暗示王信,毕竟王信知道一些,但是具体,他还是不知道他现如今混得牛逼。 想要把妹妹嫁出去的话,自然是往条件好的嫁,谁还乐意嫁到条件差的人家?过去吃苦受罪? 王信沉默了半晌,吧嗒吧嗒又吸了几口烟,烟雾缭绕里才缓缓点头:“你这么一说…倒真有个合适的主儿。他爹跟我提过好几回了。那孩子,” 他眼神里露出些许赞许,“说句实在话,是真有出息!比你二叔、小叔当年强多了!年纪不大就上了援北前线,是条汉子!就是…就是这年纪嘛,” 王信犹豫了一下,“确实有点大了,今年二十七,比二妮儿大了快十岁呢。家里爹妈都是老革命,人随和,好相处。” 王安平一听“二十七”,眉头就习惯性地锁紧了,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二妹这年纪在乡下确实算大了点,村里闲话都起了苗头。 要是能像三妹那么小,他哪用操这份心?再拖下去,真怕不好找。 农村姑娘,除非能考上大学吃上商品粮,否则,城里人谁愿意娶?孩子户口随妈,没粮本,喝西北风去? 王安平沉吟了片刻,“这年纪…是大了些。” “要不…我先探探口风?”王信征询道,“今年还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休假回来。要是回来了,安排两个年轻人相看相看?总比把二妮儿硬留在家,将来真嫁不出去,再怨你这个当哥的强。” 王安平权衡再三,他也就是这个意思的,老妈也做不了主,也就是提过那么几次,女孩子总归不能够和男孩子一样。 那怕就是六七十岁,只要手里面有票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但是女孩子的话,情况那就不同了。 如果二妹要真是拖到个二十三四岁的话,想要在乡下找对象的话,恐怕也只能够找那些娶不到媳妇,家里面特别困难;要不然的话,就是那死了媳妇的鳏夫。 真要将二妹拖到那么大的年纪,那二妹肯定心里面埋怨死他这个当大哥的了。 长兄如父,现如今这个家他在做主,她的婚事,他肯定要操心了。 王安平点了点头:“行吧,三爷爷,那就劳您费心,先看看。成不成,还得看缘分,强求不得。”他心里也明白,这或许是目前能接触到的最“登对”的选择了。 两人刚把这事议定,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吆喝:“哟!吃着呢?”只见邮递员蔡先锋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车把上挂个鼓囊囊的邮包,稳稳当当停在了王安平家的大门口。 他一边麻利地支好车架,一边动手解后座绑得结结实实的几个包裹。 王安平闻声连忙起身,快步从堂屋迎到院门口,看着蔡先锋忙活,诧异地问:“先锋?这么晚了还送信?谁给我寄东西了?” 蔡先锋手上不停,嘴里啧啧有声:“好家伙!堂舅,您这是干啥大事儿了?一下子三个单位给您寄年货!本来该您去邮局里取的,可这天寒地冻的,雪壳子又硬又滑,我想着顺路,干脆给您捎家来了!” “三个单位?”王安平更惊讶了,赶紧上前帮忙。 “可不是嘛!三个红头大印的单位!”蔡先锋把最上面一个包裹翻过来,指着清晰的落款,“喏,您瞧这个!最吓人的是这个——首都,财务部!好家伙,直接通到中央了!”他语气里满是惊奇和羡慕。 “财务部?” 一旁的王信和王兴保同时惊呼出声,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仨字的分量,在60年代这个小山村里,不亚于一道惊雷!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吹过寂静的院落,只有包裹落地的轻微声响和众人粗重的呼吸,衬得那份来自京城的“年货”,格外神秘而沉重。 第530章 自找没趣 “吃点饭再走!”王安平扬声挽留道。 蔡先锋连忙摆了摆手,对着站在大门口的王信,挤了挤眼睛,“不了,不了!堂舅,我还跟你客气什么呢?我真是单位吃过了。我先走了!你们吃着。” 王安平笑了笑,他就有些搞不懂了,三爷爷明显是一个很和蔼的人,为什么这村子里面年轻人和孩子们都怕他呢? 看着蔡先锋利落地跨上那辆二八杠自行车,车链子哗啦一响,身影便晃悠着离开。他摇了摇头,回身弯腰拧起地上那两个沉甸甸的大包裹。 王兴保连忙拧起另外,不过被庄屠户伸手给接了过去。 堂屋里,几个人也都挪着凳子,重新围坐了下来。 王信看着王安平坐定,喉结滚动了一下,言语里带着挥之不去的难以置信,“安平,上一次来的那些人——”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在王安平脸上。 王安平没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无声的确认让王信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要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喘息了一下,努力平复着翻腾的心绪,终于再次拾起之前被打断的话头,声音里透着不容回避的执着,“你这半年多的时间,到底在外边干什么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王安平。 “问什么呢?没什么好说的,问来问去不烦吗?就不能让我保守一点秘密?”王安平垂下脸说道,问个不停!问什么呢?就算是知道又能如何呢? “你在干什么呢?”王信正待追问,眼角余光却瞥见自家老大王兴保已经按捺不住好奇,正伸手去解那包裹的绳结,不由得心头火起,黑着脸训斥道,“别人家的东西,你就这样翻?老子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王兴保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讪讪地笑了两声,满脸的尴尬,局促地站了起来,“爹,我……我就是好奇而已,看一眼!安平那又不是外人,能有什么关系呢?” 他试图辩解,声音却透着心虚。 “就算再不是外人,那也不行!”王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家长威严。他训斥完儿子,又瞥了一眼沉默的王安平,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末了拿起桌上自己那只空了的粗瓷碗,递了过去,“给我也装点饭吧。” 王安平接过碗,默默起身,走到堂屋门口,对着灶房的方向喊了一声:“二妹,给三爷爷添碗饭!” 吃过午饭,杯盘狼藉。三爷爷王信他们又坐着喝了会儿粗茶,唠了些闲嗑,便也都起身告辞。 大姐王安心拿着块半湿的抹布,一边擦拭着油腻的桌面,一边忍不住好奇,凑近了问道:“大弟,刚才没顾上问,是谁给你邮寄这么大三包东西过来了?” 正收拾凳子的庄屠户也立刻停下手,看向王安平,眼睛里闪烁着同样的探询光芒,“就是啊,看着分量不轻。那个蔡先锋之前还说什么……财务部?”他咂摸了一下这个词,觉得离自己这杀猪卖肉的日子太遥远,“听着就怪不简单的,他们咋会给你邮寄东西呢?” “我怎么知道呢?我也没看”王安平坐在条凳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语气依旧平淡,心里却也泛起一丝涟漪。 他确实完全没想到,海子里那个听着就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财务部竟然会惦记着给他邮寄过年的物件。 王安心将手里油腻的抹布往桌角一丢,好奇心彻底占了上风,“管他谁寄的,我看看总行吧?”说着就快步走到那两个大包裹跟前,蹲下身去解绳子。 庄屠户看着媳妇儿风风火火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你看看你……急个啥……” “那咋滴?”王安心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我是他姐,亲姐!亲姐看看弟弟的东西,还能犯法了不成?” 她三两下就解开了绳结,掀开包裹皮,里面赫然是几罐印着外文字母的铁罐子。“哎吆!”她惊喜地叫出声,拿起一罐仔细辨认,“奶粉!麦乳精!这可是顶顶金贵的好东西啊!”她脸上绽开笑容,扭头看向王安平,“大弟,这可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了!刚好我奶水不太够,这两罐子我带回去喂你小外甥哈!省得那小子半夜老闹腾。” 庄屠户脸上有些挂不住,忙道:“哎吆!你这人……妈身子骨弱,之前安平带回来的那些补品也快见底了。这东西精贵,还是留着给妈补身子要紧。” 王安平放下茶杯,点点头:“姐夫说的是。妈要紧。这样吧,大姐,你拿一罐奶粉回去。不是舍不得,妈的身子确实得好好补补。” 王安心脸上的喜色淡了些,但也没强求,讪讪笑着点头:“行,听你的,给妈补身子要紧。”她把奶粉小心放回去,又去打开另一个稍小些、却同样压手的纸箱子。 箱盖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好些个花花绿绿的硬纸礼盒,上面印着漂亮的图案和“京八件”、“茯苓饼”、“果脯”等字样,看着就喜庆。 “大弟,你快看看这些都是啥呢?”王安心拿起一盒印着宫廷图案的京八件,新奇地翻看着,递到王安平面前,“这包装,啧啧,比咱镇上供销社卖的糕点盒子可讲究多了!光这盒子怕是都不便宜吧?” 王安平瞥了一眼,淡淡道:“嗯,首都的特产糕点,京八件。” “一个小糕点,咋还用这么金贵的包装?”王安心惊叹着,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盒面,“这钱怕是都花在脸面上了吧?不实惠。” 王安平听着大姐朴实的评价,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送礼的,自然讲究个体面,东西本身反倒其次了。就像是后世,那月饼盒子一个赛一个豪华,里面的东西却……他摇摇头,没再想下去。 庄屠户搓了搓粗糙的大手,凑近王安平,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大舅子,咱可是实在亲戚,我是你姐夫。你跟姐夫透个底儿,”他指了指那些包裹,“还有那什么财务部……你到底在外头干着啥营生?放心,我庄屠户嘴巴严实,还能到处给你瞎咧咧不成?” 王安平抬眼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我让你去香江,你又不去。你去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跟你说了几次了,那边的日子,比咱这土坷垃里刨食,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你自个儿不听,我能有啥办法?”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庄屠户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肩膀微微塌下去,用力摇了摇头,脸上的横肉跟着颤了颤:“还是算了吧!我这辈子,根就在这庄子里,从没想过往外头奔。外头……外头再好,那也不是家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那你问什么呢?”王安平反问道,语气里带着点好笑的无奈。 “不问,不问了!行了吧!”庄屠户像是被问住了,有些臊眉耷眼地站起来,一股酒气随着他的动作散开。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中午那几杯土烧的后劲上来了,眼皮直往下坠,“大舅子,那我回去躺会儿,晌午这酒劲儿有点冲。大虎他妈,你跟我回去不?” “我就不回去了!”王安心还在翻看那些精致的礼盒,“这边还有一堆碗筷没洗,地也没扫呢。你回去吧!记着,晚上过来吃饭,别又让人三请四催的,跟请老爷似的。” 她说着,想起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对了,倩倩那边你顺道喊一声!我是真不知道说啥好了!就她那样,你当爹的也不好好管管?给她送吃的,倒吃得理直气壮;喊她过来吃顿饭,比登天还难!我自问这些年,对这丫头,没半点亏待吧?” 庄屠户脸上的困意被这话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烦躁和无力。他重重叹了口气,像头疲惫的老牛:“唉……算了!我不是当着你的面也说过她?不听!说破嘴皮子也不听!丫头就那犟驴脾气!随她娘了……不过心眼儿不坏!” 他替女儿辩解了一句,语气又低沉下去,“反正……反正丫头片子,在家也待不了多久了。” 他摆摆手,像是要挥开这恼人的家事,拖着步子,背影有些佝偻地走出了堂屋门。 王安平端起凉掉的茶杯,目光追随着那背影,若有所思。 看着自家男人闷头走出去,消失在院门口,王安心眼中神色复杂,交织着怨气、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转过身,对着王安平,声音拔高了几分:“看见没?每次一说到他那宝贝疙瘩闺女,就这副德行!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唉!”王安平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他看着大姐,“你呀,非要唠叨这些干什么?私底下跟我念叨念叨也就罢了。说过两次,人家不听,你还上赶着说?这不是自找没趣么?我早跟你说过,又不是你亲生的,你说多了,人家非但不念你的好,心里头指不定还恨你!这道理,我都不止跟你讲过一回了吧!” 第531章 结婚啦! “咚咚咚~~~” 敲门声带着冬夜的寒气,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王安平放下手里刚读完的信件。 一封是上次来村里借钱的周苍山周老寄来的,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祝他新年快乐,邀他有空去首都家里坐坐。 另一封来自首都外文图书馆,信里说,感念他今年帮忙翻译了好几本书,给于的报酬不多,知道他母亲身体欠佳,特意寄了些奶粉和麦乳精过来聊表心意。 还有一封是钢铁厂寄来的感谢信,言辞恳切,说只给了那点报酬实在过意不去,言语间透着歉意。 “大哥,睡了没有?”门外传来二妹王安琴压低的、带着点怯意的声音。 “没呢,门没闩。”王安平应道。 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二妹王安琴缩着脖子走了进来,嘴里呵出一团白雾,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冻坏了吧?”王安平看她搓着手,问道。 “没……还好。”王安琴在靠墙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局促。 “咋了?今年期末考得怎么样?”王安平习惯性地问起学业。 “我成绩……不就那样嘛。”王安琴含糊地答了一句,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 王安平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坐吧。这么晚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王安琴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像鼓足了勇气般,声音细若蚊蚋:“大哥,我……我不想要嫁人。” 王安平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说:“谁说要你现在就嫁人了?你还要读书呢!不过你这年纪也确实到了说亲的时候。村子里那些比你小好几岁的姑娘,哪个还没定亲?先找着,遇到合适的,处处看。等你高中毕业了,再结婚也不迟。” 二妹的脸更红了,声音更低,却带着一股倔强:“我还……我还想读大学呢。” “读大学和你结婚又不冲突,”王安平耐心开导,“大学生结婚的多着呢,还有的怀着孩子、抱着孩子去上课的,不也照样把书读下来了?” “可是……我就是不想结婚。”王安琴猛地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迷茫。 王安平看着她,心里明白了几分,无声地低叹。这丫头,终究是被他那个‘妈宝男’的爹和苦命的妈的婚姻吓着了,对婚姻本身产生了根深蒂固的恐惧和逃避。 “傻丫头,”王安平的声音放得更柔和,“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咱爹那样的。你说是不是?” “嗯……”王安琴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即又像是找到了反驳的理由,抬起头,带着点执拗地问,“那大哥你说,咱们村子里,有哪个婆婆是对儿媳妇真正好的?” 王安平知道她钻了牛角尖,依然耐心劝解:“那是因为你看到的,都是些没念过书、一辈子围着锅台转、思想老旧的妇人。她们自己受的教育和眼界,就决定了她们对媳妇的态度。人生的路很长,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互扶持着走。这种扶持,是亲情,是友情,但终究和夫妻之情不同,也不是我和弟弟妹妹能完全替代的。” 他看着妹妹迷茫的眼睛,语气认真起来:“你要学着乐观一点。读书识字,明事理,是为了让你把日子过得更好,更有主见,不是让你学会悲观,觉得这世上没一点好。你看看大哥我,”王安平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是不是每天都乐呵呵的?人生嘛,笑着去面对,再大的坎也能迈过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而有力:“最重要的一点,二妹,你记住:你大哥我,永远是你最强的后盾!我不会像舅舅他们那样,眼睁睁看着咱们妈受欺负却不管不顾!将来你要是受了半点委屈,大哥第一个不答应!明白了吗?”他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王安琴看着大哥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和关切,心里的冰块似乎融化了一些,红着小脸,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大哥。” “知道了就好。”王安平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对了,三爷爷今天还跟我提了,他那边认识个不错的后生,是个当兵的,人品信得过,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今年二十七……” 话还没说完,王安琴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被火燎了似的,猛地站起来,丢下一句“大哥你早点睡!明儿你还要结婚呢!”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跑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看大哥略显简陋的房间,“大哥,你这屋子……就这样布置吗?不收拾收拾?” 王安平环顾了一下自己这间没什么喜气的屋子,笑了笑:“收拾啥?大红的被套,明儿早上让你嫂子换上就行了。结啥婚?就是请村里长辈们做个见证,走个过场。我等下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嗯!”王安琴应了一声,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看着妹妹落荒而逃的背影,王安平失笑地摇了摇头。 他将桌上的几封信仔细收进抽屉,起身披上了棉袄。 明天就要结婚了,虽然是简办,但爷爷奶奶那边,无论如何还是得亲自去请一趟的。 小事可以忽略,这样的大事若不请,依他奶奶黄美凤那要强又爱面子的性子,恐怕真会气得不认他这个孙子,从此断了来往。 转眼,天就亮了。 王安平结婚这天,家里一大早就热闹得像炸开了锅。 天刚蒙蒙亮,小弟王安东就带着三妹王安慧忙活开了。 姐弟俩踩着板凳,小心翼翼地给门窗贴上崭新的对联和大红的双喜字。 浆糊的甜香混着红纸特有的气味,在清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总算有了几分喜气。 爷爷王二石和奶奶黄美凤来得最早,天才刚透亮就到了。他们没带那两个小的孩子过来,大约是怕人多添乱。 新娘子草儿,按着老规矩,头天晚上就去了大姐王安心家待着,等吉时到了再迎进门。 除了爷爷奶奶,陆续到场的都是本村的亲朋。 王安柱、王康时、王磊这些年轻后生跑前跑后帮忙搬桌椅板凳;几位辈分高的族老和上了年纪的长者则被恭敬地请到堂屋上座。 原本计划办三桌酒席,结果人比预想的多,临时又加了一桌。幸好家里的菜准备得还算充足。 在这年月,婚宴好不好,关键就看肉够不够硬实。只要有那肥得流油、颤巍巍的大肥肉片子,就足以让所有人满意了。 灶房里,一大早就升腾起滚滚白气。 大姐王安心、奶奶黄美凤、钱玉玉大娘、兴业婶子、兴保婶子、柱子他妈、三奶奶她们这些女眷,是今天最忙碌的人。 烧火的、切菜的、掌勺的、洗碗的,各司其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笑语喧哗不断。 按照习俗,早上招待客人的是热腾腾的面条和煮得香喷喷的茶叶蛋。 中午则是简单的几样炒菜垫垫肚子。 真正的重头戏,是晚上的正席。 婚宴的过程极其朴素。 堂屋正中央,端端正正地贴着一张伟人画像。一对新人就站在画像前,在几位长辈的见证下,表情庄重地宣读了几句誓言,这婚就算是结成了。 酒席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才散场。 送走最后一批醉醺醺的客人,王安平自己也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脚步有些发飘地推开了新房的门。 昏黄的煤油灯下,草儿正盘腿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是止不住的傻笑:“嘻嘻嘻~~~当家的,发财了!发财了!” “妈把份子钱都给你了?”王安平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笑着问道。 “对啊!”草儿用力点头,兴奋地说,“妈说钱太多了,她心里慌,还不起人情,就都给我了。让我仔细记着账,说等到以后谁家办喜事,咱得照着这数还回去。当家的,这钱……你要吗?”她扬起小脸,带着点询问和分享的喜悦。 “你收着吧,”王安平摆摆手,走到床边坐下,“我手头有。”他看草儿那财迷样儿,又觉得好笑,“瞧把你乐的,很多吗?” “多!太多了呢!”草儿把手里的一沓钱小心地放在桌上,又拍拍自己鼓囊囊的衣兜,“加上我原来攒的二百多块,现在手头宽裕着呢!喏,光今天的份子钱就有三百二十块!”她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着,一脸不可思议。 “三百二?”王安平也吃了一惊,“咋这么多?”这数目在当时的农村,绝对是笔巨款了。 要知道这年月,那出份子钱,就算是最亲的亲人,最多也不过就十块钱而已。 基本上村子里面的份子,一般情况下去也就是五毛钱而已。 比较亲近的话,那也就是二块钱。 也就是四桌人而已。 怎么一下子给搞了这么多的钱。 “那可不!都一笔笔记着呢,你瞧!”草儿献宝似的把一本用红纸订成的简陋账本递过来。 王安平接过,就着煤油灯的光线翻看。看着看着,他有些无语,也有些动容。 村里几位手头最紧的老人,也硬是凑了五块钱的份子。 三爷爷王信、兴业叔、兴保叔他们出手阔绰,一人就包了五十块的大红包。他爷奶和大姐王安心那边,同样也是五十。 王安柱、王康时这些平辈的兄弟和子侄辈,每家也都出了二十块,这几乎是他们小家庭小半年的积蓄了。 看到这个账目,王安平也真是服了。 “当家的,这钱给你。” “你收着吧!不用给我的,想要怎么用就怎么用,也省得找我要。” “我要钱也没用啊!我也不出去买东西,再说了现在买东西都需要票呢,要钱也没用。” 第532章 春宵值千金 “当家的,咱们可都成亲了!这回总该能怀上娃了吧!”草儿气喘吁吁地趴在王安平厚实的胸膛上,语气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都瞧见好几回了,妈偷偷摸摸地看姜欣苒家那小崽子的照片,看得可入神呢。瞅见我来了,慌得跟什么似的,立马藏起来,真当我没长眼睛呢?” “哎,提这个干啥?”王安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她那么大岁数了,盼孙子还不是人之常情?孩子又不在跟前,看看照片解解馋,有啥不行的?”他顿了顿,声音懒洋洋的,“再说了,咱又不是不生,年纪轻轻,你急个啥?” “我咋能不急嘛!”草儿怪嗔地白了他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口画着圈。 “跟你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有啥相干?怎么,还怕将来你儿子分不着家产不成?”王安平半开玩笑道。 “啥家产不家产的,你那点值钱玩意儿,不都归我收在山谷里藏着嘛。”说到这儿,草儿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支起半个身子,一脸忧色,“哎呀!当家的,那些东西搁在那荒山野岭,万一……万一叫贼骨头摸了去可咋整?” 冬夜的寒气顺着被角钻进来,她打了个哆嗦,又赶紧缩回暖烘烘的被窝里,像想起什么宝贝,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掏出一个用红布仔细裹着的小包,献宝似的捧到他眼前,眼睛亮晶晶的,“当家的,快瞧瞧这个!” 王安平瞥了眼那红布包露出的碧绿一角,了然道:“大娘给的?” “哎呦!真没劲!”草儿撅起嘴,不满地扭了扭身子,“你就不能装模作样猜一猜嘛?一点都不好玩!” 王安平被她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我的小姑奶奶,这还用猜?除了大娘疼你,谁还能有这老物件?就算有,谁又舍得给你?” “那你猜猜嘛!就猜猜嘛!”草儿不依不饶地晃着他的胳膊撒娇。 “好了好了,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小丫头似的闹腾?”王安平语气无奈,眼底却满是纵容。 “嘿嘿~~~”草儿得意地笑了,小心翼翼揭开红布,露出里面一对水头极足、绿意盎然的玉镯,“当家,你瞅瞅,好看不?大娘说了,这可是她当年的陪嫁,是她外祖母传下来的老东西!你看这颜色,多透多绿呀,真真儿是稀罕物!” “嗯嗯嗯,是挺好看。”王安平应着,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模样。 “你呀,一天到晚就知道‘嗯嗯嗯’!跟你说话,你就只会嗯嗯嗯!”草儿娇嗔地抱怨了一句,又恋恋不舍地将镯子用红布仔细包好,重新塞回枕头底下。 “就这么塞枕头底下,不怕翻身压碎了?”王安平提醒道。 “没事儿,这会儿懒得起来,外头冻死个人了。”草儿往他怀里又拱了拱,汲取着暖意,侧耳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当家的,你听这风刮得多凶,呜呜的跟鬼哭似的,你说……明儿个会不会又要下大雪了?” “管它下不下雪呢,”王安平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横竖现在也没啥要紧活计,下就下呗,越大越好!正好猫冬。睡吧!” “嗯!冬天就是好,能赖在被窝里,想躺到啥时辰就啥时辰!”草儿惬意地喟叹一声,忽地又想起一事,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今儿可是咱俩的大喜日子……公爹他,好像没过来吧?”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询。 “嗯。”王安平的声音淡了些,听不出情绪,“提他做什么?” 不来就不来吧。王兴保是去叫过了的。既然他不肯踏进这个门,那就随他去。家里又不是饭菜多得吃不完要倒掉?随便送给村里哪户人家,人家还乐得承这份情呢。 对于王兴贵这个人——王安平心里那点残留的复杂情绪早已沉淀下去,只剩下清晰的认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只要那个刻薄的老太婆一天没咽气,王兴贵这个人,就一天不会有自己的主心骨。 他就像一棵从小被藤蔓绞缠扭曲的树,早就被父母根深蒂固的洗脑驯服得没了形状。 七太爷和三爷爷王信找他谈话时的用意,王安平心里明镜似的,无非是想给王兴贵一个台阶下,全了外人眼里那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体面。 毕竟,在当下这世道看来,王兴贵那点“过错”——懦弱、不作为、愚孝——实在算不上什么滔天大罪。 他没像有些男人那样动辄打骂妻子,也老老实实在地里刨食。亏待了陈秀红和孩子们的,在旁人眼里,主要账得算在那老巫婆和王中山头上。 顶多说他王兴贵这个男人太窝囊,护不住自己的老婆孩子,担不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罢了。 然而,站在王安平和他那些吃过苦、受过罪的弟弟妹妹们的立场上,这“窝囊”二字,便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起码在他王安平心里,这道坎儿是迈不过去的。 说到底,他们之间并无真正的‘血脉亲情’,那份名义上的父子情分,早在经年累月的冷漠与伤害中消磨殆尽,不单单是他,就连小王安平依旧如此。 如今,王兴贵在他眼里,与陌路人并无太大分别。 有时夜深人静,王安平甚至想过,若非顾念几个妹妹年纪尚小、实在可怜,就连母亲陈秀红……他或许也会选择远远离开,天大地大,何必非要困在这穷山沟里? 所以,王兴贵不来,反倒省事。 来了,彼此尴尬,母亲心里那根刺只怕扎得更深。毕竟,那是她熬了二十多年、几乎搭进去半条命的“丈夫”,是她曾经在无数个苦日子里唯一的指望——盼着儿女长大,能过几天舒心的小日子。 可最终等到的,却是他迫不及待地另娶新人。这种背叛,搁在哪个女人(或男人)心上,都是一道难以愈合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王安平垂眸,看着怀里草儿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此刻正狡黠又依恋地望着自己,脸上不由浮起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你呀……怎么这么贪?” “舒服嘛!自家男人,贪点怎么了?”草儿理直气壮,脸颊在他颈窝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声音软糯带着钩子,“当家的……你来嘛。” “嗯。”王安平喉结滚动,低应一声,瞬间便抛开了那些烦扰的思绪,身体里蛰伏的精力被轻易点燃。 新婚燕尔,春宵苦短,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哪经得起这般撩拨?一次两次,不过是开胃的小点。 他旋即化身勤恳的老黄牛,在这片永远不知餍足的丰沃土地上,不知疲倦地奋力耕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草儿终于讨饶,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娇软喘息:“不行了……不来了不来了!骨头都要散架了……” “真不来了?”王安平也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汗水沿着结实的肌理滑落。 “嗯!累死我了!”草儿浑身酸软地瘫在他身侧,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明儿……明儿还得早起做饭呢……” “起那么早做什么?”王安平侧身搂住她,手指缠绕着她一缕汗湿的发丝。 “那怎么行!”草儿努力撑开眼皮,语气坚持,“新媳妇过门头几天,都得早起给婆婆做饭、敬茶的!这是老规矩,可不能坏了!” “我的小姑奶奶,”王安平失笑,亲了亲她汗津津的额头,“这都什么年月了?还讲究那些老黄历?” “不行不行!年月再变,这规矩也不能破!”草儿固执地摇头,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含糊地问,“当家的……几点了?困死我了……” 王安平伸长手臂,从床头柜上摸过那块带着夜光功能的魔都牌手表,凑到眼前看了看:“一点半了,睡觉了!我也困死了!明儿早上别让三妹她们跑过来打扰我。” “嗯!我知道的呢,我明儿早上起来和三妹说。” 第533章 1961 眨眼之间,这年月就过完了,也瞬间就进入到1961年。 过年前的前三天,下了一场雪下来。 雪不是很大,当然了是对于现如今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不大。 但对于王安平来说,算得上是大雪了。 雪花扑簌簌地落,给萧索的村庄盖了层薄薄的素白,屋檐下渐渐挂起了细小的冰凌。 紧跟着呢,天气就彻底放晴了。 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眼晕,也驱散了些许年关的寒意。 王兴昌呢,年前从县医院已经回来,住了不少天的医院。 回来的时候,王安平也拧了一些烟酒过去看了看。 听王国安说,往后的话这重体力的活,那是不能干了。 王国安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唏嘘,摇头叹气。“就这么轻轻一摔。人就摔成这样出来。他也真是搞不明白了。” 王安平也自然能够看出来王国安的心情不是很好。 老爹能够动弹的话,他这边负担自然是轻的。 这不能够出力了,这负担自然重了很多。 不过这又能够怪谁呢? 反正,王安平是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 他拄着拐,站在自家门口,望着那被雪水润湿的泥地,心思平静得很。 大棚确实是他提议搞的,但是当初他就说过了,他腿脚不方便,尤其是这夜里不说下雪上冻的天气,就是下雨天黑灯瞎火的,正常人走路都容易摔倒了,更别说一个残疾人。 好在,这医院费村子里面给出了。 要不然的话,更是雪上加霜。 五个大棚,棚子弄得也都是比较小,一个也就是一亩多一点的地。 毕竟是竹子的,也不敢弄得太大了。要是起大风的话,吹坏了,那真是得不偿失。小一点,那也就小一点。 五个大棚里面的西红柿,差不多死了三分之一稍微往上一些。不过,陈桂香婶子也都给补种了,新苗怯生生地立在土里,透着点绿意。 过完年没有几天的时间,又下了一场雪,紧跟着就是雨夹雪下了好几天的时间。 本来被厚厚积雪给覆盖的大地。随着这一场雨,全部都给融化了。 村道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黄泥能没到脚踝。 好处,就是小河,池塘里面和水库里面,都积攒了许多的雨水。 除掉池塘里面的水,难灌满。 小河和水库,基本上也都给灌满了。 水田里面那更加用不着去说了,全满了!浑浊的水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春季的话,基本上来说现如今这个时代,保证耕种问题还不是很大的。 过完十五,这时代春耕就开始了。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腥气。主要也就是将水田给人力开耕出来,水牛还是有限的,靠着水牛的话,那活肯定是没有办法完成的。 就算村子现如今有了拖拉机翻耕。 但是拖拉机可是要烧柴油的,柴油需要钱也就算了。 而且还需要上级领导批,你才能够买到。 自从村子里面有了拖拉机,上面那也是根据每个季度批一些柴油下来。批下来的柴油,反正够用就是了。 过完年过后,中央的消息,也传达到了地方。正式确立“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也标志着大炼钢这一场大运动结束。 国民经济进入到调整的阶段。 进入到三月份,也就是过完年小年没有几天的时间。 他们省的省委就召开了一些会议,试行定产到田,责任到人的田间管理责任制度。 当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安平也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他就说呢,当年奶奶那可是和他说过的。根据田地的好坏,将田地分为三等。 然后估算一下这一亩田地的粮食产量,打个比方来说,这一亩上等田要求半季水稻的产量四百斤。 然后交由公社社员来进行管理。 反正等到收割的时候,你必须要上缴这个产量。 你要是完成不了的话,那么责任就是在于你。 扣工分的处罚。 如果产量严重达不到要求的话。 那么你就要倒贴。 其实说句实在的话,这种制度弊端还是很大的。 毕竟现在老百姓,那完全就是看天吃饭。别说这年月了,就算是到了现代,很多地方的农民那也是看天吃饭的。 浇水?真正到了干旱的时候,就你浇水的钱,那也不够那一亩地的收成。 最后只能够任由农作物,干死在田里面。 “婶子,嫂子,你们记住了,”王安平站在大棚里,指着眼前一片青绿的西红柿植株,声音在暖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拿着毛笔沾一沾这西红柿的花骨朵,不管是西红柿,青椒,这些都需要拿着毛笔点一下。如果不进行授粉的话,那么就不会结的。”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示范着,拿着毛笔,在西红柿淡黄色的小花上轻轻点了点,然后又挪到旁边另一朵上。 棚内温度比外面高不少,他额角沁出细汗。“这植物呢,其实和人那也是一样的,也有公母之分。得让它们‘成亲’,才能结果子。” 像是西红柿,茄子,青椒这些蔬菜,栽种下去的话, 到开花基本上相差也不是很大。 因为天冷的缘故,生长缓慢,自然这开花也稍微迟一些。 如今藤蔓枝叶间星星点点缀着些小花,透着生机。 “安平啊!这都要这样做吗?”陈桂香婶子听到王安平的话,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花骨朵,脸上露出点为难的神色问道。 这活儿看着简单,可架不住花多啊。 “对!反正这活也不难,喊村子一帮小家伙们来干就行了!让他们注意一些,别踩着了就是了。”王安平点点头,用手背蹭了下额头的汗,“另外就是切记,像我那样轻点一下,可千万别损伤了花骨朵。劲儿大了,花掉了,果子也就没了。” “知道!知道!”陈桂香婶子连连应声,“我等一下和你叔说一声,让村子年纪稍微大一些姑娘们和女人们过来,这活精细得很,让一群皮猴子们干,还是算了!毛手毛脚的,可别把棚子给我掀了。” 王安平耸了耸肩膀,“那就随便你了,反正我跟您说了,怎么做那是您的事情。婶子,嫂子,那我就先回去了。”他转过身,慢慢往大棚门口挪去。 “安平啊!中午来家里面吃饭。”陈桂香婶子在他身后喊道。 王安平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那还是算了!这些日子那天不喝酒?喝得我头都昏死了!我还是回家喝点稀饭吧。再说了,这都过完年了,还吃啥呢?你家那点菜,你还是留着慢慢吃吧!我走了!”他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滚滚滚吧!知道你嫌弃我家饭菜不好!你不吃就算了!老娘那也是和你客气一下。”陈桂香婶子叉着腰,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脸上却挂满了笑意。 王安平笑着走到大棚的门口,掀开厚厚的草帘子走了出来。 一股带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冷冽空气猛地灌入肺腑,驱散了棚内的闷热。 他深深吸了一口,抬眼看了看头顶上那轮明晃晃的太阳,金色的光线毫无遮拦地洒下来,暖洋洋地照在脸上,驱散了早春的料峭。 “今儿真是一个好天气。”他眯着眼,低声自语了一句,拄着拐,慢慢踏上了回家的泥泞小路,身影在明亮的春光里拉得老长。 天地万物,在春季到来的时候,开始万物复苏了起来。 现如今还不起眼。 等到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绿意盎然了起来。 第534章 都在准备着 “安平,干啥去呢?” 王安平抬眼望去,只见王兴业扛着把磨得锃亮的铁锹迎面走来,裤脚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子。“去大棚那头转了一圈,”王安平停下脚步,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里头的蔬菜也都开花了,正让婶子她们忙活着给瓜果人工授粉呢。” “人工授粉?”王兴业浓眉一挑,脸上堆满了实实在在的困惑。这词儿对现下绝大多数的乡下人,乃至城里人来说,恐怕都是个新鲜玩意儿,听着就透着股子“讲究”。 王安平见状,耐心地解释了几句。 王兴业这才恍然大悟,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嗨!你整这文绉绉的词儿,可把我唬住了!种个地还恁麻烦?早先在地里随便撒种,不也照样开花结果,没见操这份心呐?” “那不一样,叔。”王安平摆摆手,“露天有风,有蜜蜂,花粉自个儿就能传开。大棚里头太憋闷,就算把两头门都敞开,那风也透不进来多少,花粉落得不匀实,不人工帮一把,坐果率就上不去,结不了几个好果子。” 王兴业‘哦哦’连声应着,心里头暗暗咂摸:‘看来这新门道里头的讲究还真不少,干啥都不容易!要不是安平这小子脑子活络,咱们这些老把式哪懂这些弯弯绕?好家伙,棚子里种菜还得‘人工授粉’,不然不结果!这世道变的,种地也讲究起来了。’他粗粝的手掌摩挲着锹把,感慨万千。 “那行,叔您先忙着,我回家吃饭去。”王安平说着就要走。 “哎,等等!”王兴业想起件要紧事,赶紧叫住他,“那稻田养鱼的事儿,啥时候能张罗起来?大伙儿可都盼着呢。” 王安平一听,哭笑不得:“叔,这急不得。得等秧苗插稳当了,缓过苗来再说。这会儿就放鱼苗?田里水深泥浑,人来人往犁田插秧的,动静忒大,鱼苗胆小,还不得给惊死吓跑喽?” “哦!又是这些讲究!”王兴业一拍脑门,“得,听你的!那……还有种葡萄那茬呢?你看种哪片山头合适?反正附近这些光秃秃的坡地,随便划拉一块?” “葡萄倒没啥特别挑地儿的,”王安平随口应着,“主要就是搭架子费点功夫,得多砍些竹子……”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无意间顺着蜿蜒的村道望向远方。心头猛地划过一道亮光——这路! 眼前这条连接着王家村与外面世界的黄土路,像一条安静的黄龙盘卧在群山脚下。 两边山坡光秃秃的,在大炼钢的年代早被剃了个干净,如今刚种上些果苗,显得稀稀拉拉。 一个绝妙的主意在他脑中成型:何不就在这出村道路的两旁,密密地栽上葡萄藤?搭起连绵数里的竹架廊道! 待到盛夏时节,浓密的葡萄叶蔓交织成天然的绿色穹顶,为过往行人撑起一片清凉。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一串串或紫或绿的葡萄沉甸甸地垂挂下来,既装点了这略显荒凉的山道,美化了村容,又能带来实实在在的收成! 这条主路出村虽有两公里,但胜在规整,不占良田。而村民们日常走的多是田间小路,影响不大。 想想看,两三公里长的葡萄廊,那得结多少葡萄?光是这景象,就足以成为王家村的一道风景了! “……架子搭好了,葡萄插条下去,没个三五年功夫,怕是也难成气候……”他收回飘远的思绪,把话说完。 “葡萄的话,还是等等,还有一些日子呢,其他果树呢?” 葡萄苗的话,不等到三月尾,四月,还是插不的。 “订了订了,好几千株呢!黄桃、杏子都有,紧着先把咱村周围这些山头种满,这事儿您放心,我盯着呢。”王兴业回过神来,笑着应道。 “嗯!等等再说吧!我先回去吃早饭了!肚子都饿死了。” “成!那你忙你的!”王兴业扛起铁锹,转身朝自家田地走去。 王安平哼着小调,脚步轻快地回到家。刚进院门,厨房里就探出草儿那张温润的脸庞,带着点娇嗔:“当家的,可算回来了!早就让你吃了早饭再去,偏不听,饿着肚子转悠,这都啥时辰了?饭在锅里温着呢!” “急啥?这不回来了么。”王安平笑着钻进厨房,一股暖融融的饭香扑面而来,“妈和大娘她们吃过了?” “早吃过了,就等你一个呢!”草儿麻利地转身,打开碗橱,端出特意留的小半碗油汪汪的炒鸡蛋和一碟脆生生的腌咸菜,摆在桌上。 又快步走到灶台边,揭开木锅盖,蒸腾的热气里,她利落地盛了一大碗稠糯的白米粥和米饼,一起端到王安平面前,“快趁热吃吧!” 王安平接过碗筷,刚扒拉两口,就瞧见草儿拖了张小板凳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腮,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咋了?这么瞅着我,脸上长花了?”王安平打趣道。 “没呢……”草儿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就是觉得……三妹和我家小草不在,这院子静得让人心慌,连树上的雀儿都懒得叫了似的。” 她环顾着显得格外空旷安静的院落,往日里三妹那清脆的笑闹声和小草叽叽喳喳的童言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王安平心里也泛起一丝想念,那个一刻也闲不住、笑声能传出老远的三妹,可不就是家里的“开心果”?有她在,连空气都是闹腾的、鲜活的。 隔着几里地,都能够听到她的叫喊,草儿这不说还好,这一说的话,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草儿微微嘟起嘴,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也不知道她们俩在镇上咋样了?住得惯不?吃得惯不?小草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我这心里头,总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 “有啥不习惯的?”王安平安慰道,“有二妮儿在那边照应着,她心细,还能委屈了她们?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话是这么说……”草儿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可我就是忍不住担心。我听说咱村老孙家的小子,也在镇上念初中呢,万一……万一碰上了,认出小草来可咋办?” “想多了!”王安平放下碗,语气笃定,“镇上的初中生又不都住一块儿。再说了,小草儿这两年个头蹿得快,模样也长开了不少,跟去年在家时大不一样。只要她自己机灵点,没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你就别瞎琢磨了,自己吓自己。” “哦……”草儿应了一声,似乎被说服了些,但眼底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她看着王安平快吃完的样子,换了个话题:“当家的,一会儿你干啥去?” 王安平把最后一口米饼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去把前些天邮局送过来的那些翻译资料整理一下,然后开始翻译,要不然还能够干什么呢?下地干活不成?” 第535章 难啊! 吃完了早饭! 丢下碗筷,王安平端着他的大茶杯,拎着铁皮水瓶,向中院的房间走去。 他把茶杯搁在桌角,水瓶放在地上。推开桌子前面的窗户,一阵微风挟着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王安平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坐了下来。 撕开桌上放着的邮递包裹,拿出里面几份英文资料翻了翻。有国外发行的月刊和季刊,另一些则是技术资料。 看着面前十多本英文书刊,王安平挑了挑眉。看来眼下国内从事英文资料翻译的人才,真是稀缺啊!自去年年底写信给外文图书馆,今年竟一下子寄来这么多。 他弯下腰,从书桌柜子里拿出一本崭新的信纸。接着抽出笔筒里的钢笔,打开墨水瓶盖,吸饱墨汁,把钢笔搁在一旁。 王安平拿起一本英文技术月刊,翻看片刻,沉思了一会儿。随后拿起钢笔,开始写了起来。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一个个工整的字迹渐渐铺满纸面。 约莫十分钟后,草儿蹦蹦跳跳地进了屋,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当家的,忙着呢?"草儿问,声音清脆得像屋檐下的风铃。 王安平点点头,手中的笔没有停。 草儿走到四方柜前,取下上面一铁盒饼干,铁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坐到床边打开,拿出几块,走到王安平身边递到他嘴边:"当家的,吃饼干。" "不吃!别打扰我干活。"王安平头也没抬,眉头微微蹙起。 草儿"哦"了一声,声音低了下去,像只泄了气的小皮球。 "嘿嘿~~~大嫂,你在偷吃呢!"小妹王安青探进小脑袋,笑嘻嘻地说,两个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大舅妈,偷吃了!偷吃了!"大虎从王安青背后也伸出脑袋,欢快地嚷道,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 草儿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们一眼:"谁偷吃了?你们两个小鬼头,欠收拾是吧?"说着把手里的饼干递过去,"给!" "大嫂,你还有这饼干啊!"小妹接过饼干,眼睛亮晶晶的。 "嗯!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好东西得留着慢慢吃。" "我就是留着慢慢吃的,都被我三姐给骗走了。"小妹气鼓鼓地说,小嘴撅得老高。 "好了好了,出去玩吧!你大哥忙着赚钱呢。"草儿催促道,轻轻推了推他们的后背。 小妹连点几下头,朝王安平摆摆手:“大哥,我出去玩了。” "嗯,去吧!不准出院子,知道吗?"王安平叮嘱道,终于抬起头看了眼两个孩子。 "知道呢,外头地上都是泥巴。"小妹做了个鬼脸,拉着大虎就要往外跑。 大虎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草儿:"大舅妈,还能再给我几块吗?" "行!没问题!"草儿笑着转过身,又拿了几块塞给他们俩,顺手揉了揉大虎的脑袋。 看着两人手牵手离开,草儿笑着摇摇头,转回头看向王安平,撅起小嘴:"当家的,我也要生孩子。" "别烦我了!没看我正干活吗?"王安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手中的钢笔在纸上顿了顿,洇开一小片墨迹。 忙活了一个多钟头,前院传来三爷爷王信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喊着王安平的名字。 王安平趴到窗户口喊了一声,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只见三爷爷王信从走廊那边走过来,手里拎着个布包袱,风尘仆仆的样子。"三爷爷,回来了?怎么去了好几天?" "本打算去了就回,碰巧几个老战友凑一块儿,又去省城见了俩战友。"王信一边说一边走近,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你出来!你这屋老子怎么进去?" 王安平笑着应声,走到堂屋,从口袋掏出香烟递过去一根。香烟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弧线,被王信稳稳接住。 王信瞥了一眼地上铺得整齐干净的黑色地砖:"能抽?" "抽吧!没事!啥时候跟我讲究起这个来了?坐。"王安平哭笑不得,指了指旁边的藤椅。 王信坐下来,掏出火柴点上烟,青色的烟雾在阳光下缭绕。他瞥了王安平一眼,摇摇头:"不行!" 王安平低声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这年月,农民想干点事儿,真难啊!不过是想在县里开个集体饭馆,连这都不成! 王信猛吸一口烟,火星明亮地闪烁:"他说其他行业都好说,像罐头厂之类的都没问题!唯独开饭店,恐怕不行。说是眼下上头对农业这块抓得紧,主抓粮食生产。在县城开肯定不行!不过他说在村里办,那就应该没问题。" 王安平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扯淡!村里办,卖给谁去?"说着又叹口气,"你头回去他没答复,我就知道这事儿悬。"他的声音里透着失望,像泄了气的皮球。 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事。身为地方官,这点门道还能不清楚?王安平在心里盘算着,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村里的集体产业,是服务本村集体的。不是说我们村开了砖窑厂,别村的人就能来买。那他们村的砖窑烧的砖卖给谁?这就成了"跨区域"经营。 县城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你多开一家饭馆,就抢了别人生意。别人能乐意?王安平想起上次去县城时看到的那些国营饭店,门可罗雀的样子。 虽说叫"公私合营",现在实际都成了公家的。你虽是集体产业,到底还是私有制的底子,不是正经公家。想到这里,王安平觉得胸口更闷了。 "不行就算了,"王安平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到时候就卖蔬菜呗!赚多赚少的问题。反正一亩地的产出,比种粮食强多了。等过几年果树长起来,村里一年额外多挣个三五万,不成问题。" "另外也能琢磨点别的营生,像瓜子就不错!葵花籽不占地,山里头哪儿都能种。主要得防着山里的鸟儿。"王安平继续说道,语气渐渐活泛起来,像是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出路。 到时候卖炒瓜子!这行当本身市场还没饱和,村里搞搞问题不大。不过也难说,这年头的事谁能打包票?毕竟公社还有个农副产品收购站卡着。 要是不让卖,你能怎么办? 偷着卖?那还是算了。 瓜子这事儿,也不好说。王安平在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眉头又皱了起来。 至于蔬菜,王安平倒不太担心。一是新鲜蔬菜运输条件苛刻,公社收购站运力有限,运不及时容易烂掉。 二是反季蔬菜投入成本高,不可能按平常地里种菜的收购价算,村里人肯定不会答应。他想起去年冬天村里试种的反季黄瓜,虽然产量不高,但卖出了好价钱。 第536章 不敢多‘言\’ 王安平深深吸了两口香烟,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在喉间滚动。说真的,这个年代的种种局限性,像无形的绳索捆着手脚,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脑中不是没闪过念头,想写一篇酣畅淋漓的稿子,直抒胸臆,把那些束缚、那些不痛快统统寄给报社,狠狠批判一番。 可这念头刚冒尖,就被他硬生生摁了下去。 没有那个胆子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况且,眼下的国际形势波谲云诡,国内正是要拧成一股绳、勒紧裤腰带,拼尽全力打造工业根基的时候。 个人那点憋闷,又算得了什么? 他也不敢去动,生怕会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来。 有些时候这历史的翅膀,稍微扇动一下。 后果,那可是非常严重的。 尤其是事关于国运,这种事情,不是他这种人,能够瞎掺和的。 望着袅袅散去的烟圈,王安平思绪翻腾。 改革开放的红利,说到底,不正是靠着伟人从建国伊始就殚精竭虑打下的深厚家底? 各行各业的人才储备,如同深埋地下的矿藏;大规模普及的教育,更是播撒下希望的种子。 正是有了这些,才有了后来势如破竹的发展,才能在短短几十年里,走完西方靠掠夺积累了几百年的路。这其中的艰辛与远见,让他既感慨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他吐掉嘴里残留的烟丝末子,端起桌上粗瓷茶杯灌了一大口温吞的水,压下心头的波澜,“眼下啊,也只能是慢慢挣点小钱,一步一个脚印,没别的法子!” “好在咱们村不是栽下了那么多果树?”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熬过这五六年,等果树成林挂果,村里的光景一准儿能红火起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老理儿。”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对家族局限的淡淡无奈,“可惜咱们老王家的人,祖辈传下来的眼光,终究是浅了些,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王信磕了磕烟袋锅子里的灰烬,发出清脆的响声,点头附和:“话是这么说,可这水果玩意儿,在乡下能卖给谁去?家家房前屋后,谁没栽着几棵?果子熟透了掉地上都没人稀罕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再好比你说的那果脯手艺!”王信抬眼看他,“那是你懂!你挨家挨户去问问,整个村子,有谁会这门道?搁在从前,这可是能养活一家老小的秘传手艺!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别说给钱,你就是搬座金山来,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也不能轻易把饭碗教给外人。你说是不是?” 王安平默默地点了点头,现实像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 “对了!”王信像是想起重要的事,声音提高了些,“我那老战友的儿子,得等到夏天才能探亲回来。到时候,安排二妮儿跟他见个面吧?” “行!这事劳您费心了!”王安平赶紧应承,“那到时候是……” “自然是男方上门来相看!哪有让姑娘家先过去的道理?”王信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正好,二妮儿那会儿也放暑假了,时间刚好。” 王信说着便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浮灰,“那成,我就先回去了。村里头那些零零碎碎的事儿,你多上点心盯着。我管着整个王家湾生产大队,千头万绪的,实在分不开身顾这边太细。” “有啥要紧事,你直接找你兴业叔办。他要是敢推三阻四不照你说的办,你告诉我,看我不拿鞋底子抽他!”王信的语气带着长辈的威严。 王安平笑着应道:“知道了,三爷爷。眼瞅着快晌午了,在家吃了便饭再走吧?” 王信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这两天酒喝得忒多,肚子里闹腾。我得赶紧回去冲个澡,好好睡一觉解解乏。”说完,径直朝门口走去。 王安平忙拿起自己的茶杯,跟着送了出去。一直把三爷爷王信送出大门口,看着他略显蹒跚却依旧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才转身回院。 “老大,你三爷爷找你啥事儿啊?”母亲陈秀红坐在院子背风处的小板凳上晒着太阳,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她花白的鬓角,见儿子回来,连忙探身问道。 “还能有啥事儿?左不过是村里那些杂务。”王安平随口应着,走到厨房门口。门槛边上,小妹和大外甥大虎并排坐在小马扎上,两双眼睛巴巴地望着灶台方向,像两只等着投喂的小雏鸟。 “大舅,等饭呢。”大虎仰起圆乎乎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回答,嘴角疑似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你个小馋猫!一天到晚就长在大舅家等饭了?你家锅灶是摆设不成?”王安平故意板起脸逗他。 “我家饭没味儿,”大虎理直气壮,小手指了指厨房,“大舅家有肉!香!” “哦!有肉你就赖在这儿不挪窝了是不是?”看着小家伙用力点头的憨样,王安平忍不住笑出声,伸手用力揉了揉他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惹得大虎咯咯直笑。 “安平,饭菜这就得了,别回屋了,就在这等着吧。”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大娘钱玉玉扭头招呼道。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的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王安平应了一声,在厨房门口的小方桌旁坐下,把茶杯放好,拎起竹壳暖水瓶给自己续了些开水。 看着钱玉玉站在灶台前,锅铲翻飞,正“刺啦刺啦”地炒着蒜苗干子和油亮的咸肉片,浓郁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由衷地说:“大娘,真是辛苦您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钱玉玉麻利地用盘子盛出锅里的菜,金黄的油珠还在菜上滚动。她舀了瓢水倒进锅里,“滋啦”一声腾起一片白汽,利索地刷了刷锅,又挖了一大勺雪白的猪油放进去。 猪油在热锅里迅速融化,冒着细小的油泡,散发出特有的荤香。 她提起放在旁边小凳上满满一篮翠绿的青菜,“哗啦”一声倒进锅里,顿时响起一阵更热烈的翻炒声。 “安平媳妇,火小着点儿!”钱玉玉盯着锅里吩咐道。 “知道了大娘!”坐在灶膛口的草儿应着,赶紧从手边成捆的稻草里抽出一小把,塞进灶膛。稻草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卷曲、变黑,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王安平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小妹,小丫头正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辫梢。他伸手轻轻扯了扯她那两根细细的小辫子。 “大哥,讨厌!”小妹立刻扭过身子抗议,小嘴撅得老高,“别把我辫子扯乱了!娘刚给梳好的!” “过了年,你三姐和小草姐姐可都背书包上学堂去了!”王安平捏了捏她粉嫩的小鼻子,“你也不能光顾着玩儿了,得跟着三姐认认字,学点东西。再这么懒下去,小心我把你也塞进学堂里去!” “嗯嗯嗯!不要不要!”小妹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紧紧抱住他的腿,“学堂好远呢!走路脚疼!我不想去嘛!” “你就是个实打实的小懒坯子!”王安平故意瞪了她一眼,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钱玉玉一边把炒好的青菜盛进盘里,一边笑着转过身:“安平啊,要我说,让小妹去学堂还是正经。学堂里有先生教,按着书本子来,总归是系统些。再者,孩子多,也能多认识些小伙伴,性子活泛。” 王安平点点头,目光扫过小妹依赖的小脸:“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咱们这乡下地方,村小里那些个老师……”他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说句实在话,有的水平怕还赶不上咱家三妹呢。小妹年纪太小,现在送去,路远不说,天天都要来回去接,这往日也就无所谓,就怕刮风下雨。等再过两年,三妹再大些懂事些,我把小妹给送过。” 二妹现在都要照应两个了,再加一个的话,她岂不是更加的忙? 还是等等再说吧! 钱玉玉听了,觉得在理,点点头,朝院子里扬声喊道:“大妹子,收拾收拾,开饭了!”她又对王安平说:“哎,安平,你瞅瞅东东和他媳妇儿,今儿咋到这会儿了还没见人影?往常这个点,早该回来帮着张罗了。” “来了来了!”母亲陈秀红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草儿赶紧起身,走到墙角的大水缸边,用葫芦瓢舀了些凉水倒进木盆,又从灶台两个大铁锅中间嵌着的铁罐(利用灶膛余热温水的)里,舀了些温热的水兑进去,用手搅了搅试好温度,招呼道:“水兑好了,都来洗洗手,准备吃饭喽!” 第537章 大棚黄瓜 气刚一回暖,王家村便像被投入热油的冷水,瞬间沸腾起来。 村里人都知道,今年要干的活儿比往年多得多,心头都憋着一股劲儿。 整个王家村的男女老少,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田间地头再也见不到磨洋工的身影。 都是土里刨食几十年的庄稼人,谁心里不明白?想要碗里的饭稠一些,身上的衣厚一点,就得舍得下力气,把汗珠子摔八瓣,实实在在干出来。日子要过好,全在这份心气和力气上。 王安平站在村头,望着忙碌的景象,心头感慨万千。若真论起来,普天之下,怕是没有比华夏的农民更朴实、更坚韧的族群了。 他们没有太多弯弯绕的心思,所求不过是一方能安身立命的田地,一日三餐能填饱肚皮。 这要求,微小得令人心酸。 然而,纵览几千年岁月长河,即便是这样卑微的祈求,又有几个朝代、几代君王,真能让这些躬耕于黄土之上的父老乡亲如愿以偿呢? 春天的脚步快得惊人,仿佛一夜之间,沉睡的山野就被泼洒上了浓稠的翠绿。 王安平派了村里半大的小子们,分头去邻近几个村子搜集葡萄枝条。 这活儿不难,乡里乡亲的,去人家院里剪些葡萄枝,主家多半不会拒绝——这玩意儿年年疯长,本就需得修剪,剪下来的枝条与其当柴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搭建葡萄架这项技术活,王安平交给了村里的老篾匠王庆生负责,让他领着村里一帮手脚麻利、经验丰富的老娘们进山砍竹子。 王安平特意叮嘱过:这架子不能搭得太随便,得讲究个美观结实。 粗壮的毛竹做支柱,接口处要用火烤弯,巧妙地连接起来,横跨过村中的土路。 至于横在路面上方、用来悬挂葡萄藤蔓的网格,也要用细竹篾精心编织,形成整齐划一的几何图案。 既然要做,就尽量做漂亮些,无非是多花些功夫。反正葡萄移栽后也要时间生长,这事儿并不十分急迫。 费用自然由村集体承担。 王安平心里盘算过,其实花不了几个钱。 王庆生这样的手艺人,满工分一天算十三个工分,折合现金也不过三毛九分;跟着干活的女同志,多是上了些年纪的,按七个工分算,一天下来才二毛一分钱。 至于王信提议等冬天农闲时再铺设整齐石块路面的想法,王安平也认同,眼下春耕在即,劳力宝贵,确实不是平整路面的好时机。 大棚里的黄瓜藤蔓,一旦开了花,生长速度简直肉眼可见。昨天还顶着嫩黄小花的小瓜纽,今天就已显出黄瓜雏形,一天一个样儿。施肥暂时还不用操心,当初建棚时从山沟深处挑来的黑土异常肥沃,养分充足得很。 “安平,新冒出来的花骨朵,也要点一点(指人工授粉)吗?”陈桂香婶子弯腰在藤蔓间忙碌,抬头问道。 “点一点吧,婶子,”王安平点点头,顺手从藤上扯下一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掐掉瓜蒂上的小黄花,“喀嚓”一口咬下去,清脆多汁,一股子带着微微涩意的浓郁黄瓜清香瞬间弥漫口腔。 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咂咂嘴。 这老品种的黄瓜,味道就是正! 不像后世改良过的品种,徒有其表,却失了那股子原始的、带着山野气息的风味。 西红柿也是同理,没有那股子让人口舌生津的天然酸劲儿,还能叫西红柿吗?尤其是做西红柿鸡蛋汤,非得是那酸味够劲儿、颜色浓稠的,浇在热腾腾的米饭上,才最是下饭! “安平,眼瞅着这头茬瓜就要开摘了,量可不少,是照老规矩卖给农副产品收购站吗?”陈桂香看着满棚生机勃勃的瓜藤,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地问。 王安平嚼着黄瓜,沉吟道:“这事儿……等等看吧。就这两天,我得去找三爷爷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处理更妥当。”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七八亩大棚的黄瓜,一旦进入盛产期,每天的采摘量相当可观。 按这个时代的品种和精心管理,总产几万斤不成问题。 是交给收购站图个省心?还是自己组织人手拉到县城去卖个新鲜价?虽说几万斤听起来吓人,可县城人口不少,一个人尝鲜买上两三斤,一两万人就能消化掉。 而且黄瓜是陆续成熟的,也不可能一下子全摘完。 “那行,婶子您先忙着,我这就去找三爷爷说说这事。”王安平说完,将剩下的半截黄瓜几口吃掉,转身走出暖意融融的大棚。 “平子!干啥去呢?”刚走出不远,田埂那头传来一声喊。 王安平循声望去,只见王安柱正从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子。 “柱子?我找三爷爷有事。你不好好挖你的沟,跑过来干啥?”王安平停下脚步。 王安柱跑到跟前,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点讨好又委屈的神情:“平子,你……你上回答应给我换个轻省点、工分不少的活儿,这都过了大半年了……你是不是给忘了啊?”他眼巴巴地看着王安平。 王安平忍不住笑了出来,摸了摸鼻子:“急啥?好事多磨嘛!让我再琢磨琢磨,肯定给你找个合适的。”他打量着柱子,“对了,你媳妇儿快生了吧?” “快了快了!下个月估摸着就生了!”柱子连忙点头,随即又搓着手,期期艾艾地开口,“平子……那个……我家这光景你也知道,娃要生了,家里连点荤腥都没有……媳妇坐月子可咋办……” 王安平深深叹了口气:“山谷里那营生停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卷了边的十元票子,直接塞到柱子沾着泥的手里,“拿着,看看村里谁家有老母鸡,买两只回去给你媳妇儿补补身子。” “这……这哪成!我哪能要你的钱!”柱子像被烫了手,想往回推,“我妈知道了,非拿笤帚疙瘩抽我不可!” “给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王安平不由分说地把钱按进柱子口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你的活儿。过几天我抽空进山转转,下几个套子,看能不能弄几只野鸡野兔给你家送去。” “哎!哎!平子,那我……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手头是真紧……”柱子攥着口袋里的钱,眼圈有点发红,声音也低了下去。 王安平“嗯”了一声,心里也不是滋味。 柱子家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老两口拉扯着柱子和他七个姐姐长大,艰难可想而知。 当年嫁女儿,也没敢多要彩礼,就指望着女儿们日后能帮衬弟弟一把。 柱子结婚的彩礼钱,还是他那几个姐姐东拼西凑的。 这两年柱子成家、媳妇怀孕、日常嚼用,哪一样不要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看着柱子又深一脚浅一脚跑回田里的背影,王安平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当初要是把柱子也安排进大棚管理组就好了,至少比泡在水田里轻松些,工分也不少。唉,这事,还真得给他好好琢磨琢磨了。 第538章 话里有话 “安平啊!你这是风风火火的干啥去呢?”族五伯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迎面碰见王安平。 “五伯!”王安平停下脚步,“正要去三爷爷家找他商量点事儿,您来的时候他在家吗?” “在哩在哩!”五伯笑着点头,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我刚打他家门口过,还听见他跟三婶在屋里头说话呢,嗓门亮堂着。” “那行!您忙着,我这就过去。”王安平说着就要走。 “去吧去吧!”五伯挥挥手,脸上是庄稼人特有的淳朴笑容。 刚走出没多远,还没到三爷爷王信家门口,就见老爷子嘴里叼着他那杆磨得油亮的黄铜烟枪,背着手,正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迎面走来,鞋底蹭着土路发出沙沙的轻响。 “安平啊!这是奔我家去呢?”王信眯着眼,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 “对,三爷爷,正找您呢。”王安平快步上前。 “啥事?看你这神色,棚里有情况了?”王信把烟枪从嘴里拿下来,在鞋底上轻轻磕了磕烟灰。 “是黄瓜的事,”王安平言简意赅,“今儿去大棚仔细瞧了,头茬瓜已经能摘不少了,几十斤是有的。关键是这天儿越来越暖和,藤子窜得快,花骨朵也多,眼瞅着产量就要井喷。咱得赶紧定个章程,是照老规矩卖给公社的农副产品收购站,还是咱自己组织人手拉出去卖?” 王安平心里清楚,这年月目前政策上并没有禁止农民摆摊卖菜。 尤其是眼下这六十年代初期,农民在集市、镇子上摆摊卖自家吃不完的菜蔬,更是寻常景象。 即便到了后来管控更严的时期,政策也留了余地,允许在供销社或公社组织的“赶集”活动中,出售一些特定的手工品或集体产品。他们这是村集体的产业,只要大队开好证明,路子是通的。 王信听了,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像田垄上深刻的犁沟。他沉吟片刻,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心里头,更偏向哪边?” 王安平早有盘算:“我琢磨着,先去探探收购站的底。他们要是识货,愿意给个像样的高价收咱这反季的稀罕货,咱们就图个省事卖给他们。毕竟这大棚黄瓜,费了多少人工、柴火、心血?成本可比应季的高多了!他们要是抠抠搜搜,给个白菜萝卜价,那咱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收购站那帮人?”王信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了然,“价格恐怕指望不上多好。不过,探探路总没错。走,回家推自行车,咱这就去公社问问!”老爷子做事雷厉风行,转身就往回走。 两人各自回家,推了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出来,跨上车,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一路颠簸着向公社骑去。车轮碾过,扬起细细的黄尘。 到了收购站那间灰扑扑的平房前,王信熟门熟路地进去。 负责的王收购员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看见王信进来,立刻堆起笑脸迎上来,热情得有些过分:“哎哟,王支书!您老可是稀客!快坐快坐!” 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压得有点扁的“大前门”,抽出两根,恭敬地递给王信和王安平。 王信摆摆手,没接烟,开门见山:“小王,甭客套。我们村搞那个大棚,你知道吧?头茬黄瓜下来了,水灵着呢!反季的稀罕物!你给个实在价,看看你们这收不收?” 王收购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搓着手,显出为难的样子:“哎呀,王支书,这事儿……我早就听说您们村搞这个大棚了,还想着过两天去开开眼界呢!这反季黄瓜,新鲜是真新鲜!不过……” 他话锋一转,锁紧了眉头,“您也知道,我们收购站主要收的是菜干、腌菜这些耐储存的。新鲜蔬菜,尤其是反季的,这收购价……上头还真没个明确的章程。上次我跟领导提过一嘴,领导也犯愁,不好定价啊!您看这样行不?您二位先回去,容我再跟领导请示请示?不过……” 他压低了点声音,凑近些,“王叔,我给您透个底儿,您也别抱太大指望。依我看啊,您这好东西,不如自己想法子,或者拿到县城的菜市场问问,他们那儿收鲜菜,路子可能更活泛些。” 王信脸上没什么表情,听着他这番滴水不漏又推诿敷衍的话,鼻子里“嗯”了一声,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王收购员略显闪烁的眼睛。 寒暄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爷孙俩便推着自行车离开了收购站那扇漆皮剥落的大门。 推车走在公社略显冷清的街道上,王信才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狗东西,跟老子耍花枪呢!安平,你怎么看?” 王安平微微点头,前世职场历练出的敏锐让他看得更透:“三爷爷,他这‘请示’是托词,提县城菜市场也不是好心。我估摸着,他们要么是串通好了压价,要么就是嫌量小麻烦,想推脱。咱这方圆几十里独一份的反季菜,他们收购站内部不可能没议论过,现在这态度,摆明了是看咱是农村的,想拿捏。” 王信深以为然,他掏出烟袋锅子,慢条斯理地往里塞着烟丝:“那你的意思?” 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真年代?有人的地方就有算计,只不过有些人披着朴实的外衣罢了。 就像是供销社一样,什么瑕疵品不瑕疵品的,完全就是里面内部的人说了算。 王安平停下脚步,也掏出自己的火柴,给王信点上火:“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自己卖!辛苦点就辛苦点,但价钱肯定能攥在自己手里。现在刚开始,量还不算太大,两辆自行车多跑几趟县城就够了。等产量真上来了,咱就开拖拉机去!” 反正现如今农民还是可以摆摊卖菜的。 真要是到了不允许摆摊的时候,直接和工厂进行对接。 再说了他们是村集体的产业。 生产大队开了证明,依旧还是可以进行销售的。 王信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缓缓吐出。他看着王安平年轻却透着沉稳坚毅的脸,用力点了点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决断:“成!就照你说的办!头几趟,你多辛苦点,带带人,把这路子趟熟了!” 第539章 没有底 带着村里人干这事儿,肯定得手把手教一教。村里人,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做生意那套门道,对他们来说比开山还难。 以前就算有人拎着几个鸡蛋去集上,那也是有人问了才怯生生回个价,吆喝?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眼下这二十亩绿意盎然的大棚,二十亩听着不多,可一旦都进入丰产期,那每天的出菜量可就惊人了! 光靠零敲碎打地摆摊,岂不是天天都得派人出去跑断腿?青椒、茄子、丝瓜这些还好说,能多放两天。 最愁人的是黄瓜!这玩意儿娇贵,从顶花带刺的嫩瓜到长老变黄,也就那么几天的光景。一旦过了采摘期,口感就差了,更卖不上价。 他心里琢磨着,最好的法子,还是能直接跟县里那些效益好的厂子食堂搭上线,来个批量供应。 哪怕价格比零售低那么一两分,也认了!图个省心省力,也避免损耗。 可厂子能给个什么价?王安平心里没底。 虽说厂子里采购多少有些活动的空间,但他也知道,公家单位,条条框框多,想卖高价那是难上加难。 他摇摇头,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 算了,先走着看吧!实在不行,就只能辛苦点,组织人手分散去各个集市、县城零售了。反正也用不着他这个主事人天天去蹲摊,最多前期带带路,教教他们怎么卖。 不过话说回来,这反季蔬菜卖高价,也就是图个新鲜劲儿。 指望城里人天天掏高价买,显然不现实。 尤其现在才开春不久,刚进四月份。 这年头,农村里四、五月青黄不接的时候,除了窖藏的土豆、洋葱,可不就指着咸菜缸子过日子? 新鲜绿叶菜少得可怜。 莴笋之类的,也就三月四月能吃上几天。说到底,这时代的人,还是跟着季节走的胃。 ‘走着瞧吧!’王安平心里定了主意,‘要是哪个厂子能给到收购站价格的一倍左右,就给他们!给不到那个数,咱就自己卖!大不了多弄几辆自行车,撒开了往周边的镇子、县城跑!辛苦是辛苦点,但也能够多赚一点。’ “庆生哥!”他扬声喊住正在埋头苦干的王庆生。 王庆生放下手里刚劈开的粗竹竿,直起腰,黝黑的脸上带着笑:“安平啊!刚看你和三爷爷骑车出去了,干啥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三爷爷呢?”他接过王安平递来的“铁塔”牌香烟,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王安平把自行车支好,自己也点上一根:“去了趟收购站,问菜价。” “哦?给多少?”王庆生眼睛一亮,满是期待。 王安平吐了个烟圈,摆摆手:“没给价!那王收购员打官腔呢,说什么他们以前没收过新鲜的反季菜,不好定价,得请示领导。” “扯他娘的淡!”王庆生一听就来气,烟也不点了,“冬瓜他们不收得好好的?睁眼说瞎话!” “冬瓜皮实,耐放呗。”王安平解释道,“三爷爷去生产队那边了。” “那……咱这黄瓜咋整?”王庆生皱起了眉头。 “先试试水吧!明儿一早,先摘一批,跑趟镇上的集市,看看行情再说。” “成!也只能这样了。”王庆生点点头,随即脸上又浮起一丝得意,指着眼前初具规模的葡萄架,“安平,你瞅瞅,我这活儿干得还成不?这弯度,这接口,可都按你说的来,够结实也够排场吧?” 王安平仔细看了看那七八米长、横跨土路的弧形竹架,线条流畅,结构稳固,在阳光下泛着青黄的光泽。 他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庆生哥,你这手艺真是没得挑!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第二个!”他顿了顿,想起家里的需求,“对了哥,你啥时候得空,再给我家打三张竹床呗?” “三张?”王庆生一愣,掰着手指头算,“你家那两张是给你大姐了?这又要三张……嚯,你这是要一人一张,排排睡啊?” “可不是嘛!”王安平笑着叹气,“家里现在添丁进口的,你算算,三张都未必够睡呢!夏天的话,这在屋子里面夜里根本就睡不着。。” 就算是屋顶掉了定,但是夏天依旧还是热,那有谁在外边舒坦。 讲真的,这年月你说没有手电电脑就算了!但是这夏天没有电风扇和空调的话,真是让他感觉苦逼无比。 根本就不习惯夏天的炎热。 “行吧!”王庆生爽快地应下,“不过眼下赶这葡萄架子的工,白天是没空了。我每天下工回来,点灯熬油给你弄!反正离夏天还早,你放心,保管天热前让你家人都睡上!” “那就太谢谢哥了!” “谢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庆生摆摆手,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住转身要走的王安平,“哎!安平,等等!还有个事……” “咋了?” 王庆生指着埋进土里的竹子支柱,眉头微蹙:“这竹子埋土里,再好也顶不住虫吃水泡,三五年准得烂!费这么大劲搭起来,总不能隔几年就折腾一回吧?我倒不是怕干活,反正挣工分,就是觉得……可惜了这功夫。” 王安平一愣,他之前还真没细想这个。 看着眼前精心搭建的架子,想象几年后可能腐朽倾颓的样子,确实有点心疼。 他挑了下眉,思索片刻:“庆生哥你说得对!是得想个长远法子……这样,支柱别用竹子了,砍些硬实的木头桩子!埋深点,就算木头芯子慢慢烂了,换起来也方便,直接把上面开叉顶着的竹网格换到新桩子上就行!” “这法子好!木头桩子经造!”王庆生眼睛一亮,“行,我知道了,后面支柱全用木头!保管给你弄得又结实又好看!给咱村添道景儿!” 王安平笑着说道,“行!这件事情就麻烦你了!弄好了,到时候我到三爷爷那边给你请功!今年我们生产队先进个人,肯定是你。” 王庆生笑着伸手抓了抓头,“那还是算了!我还真是不够这个格呢,你回去吧!” 王安平点点头,登上了自行车就向家中赶了回去。 第540章 进镇卖瓜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草儿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就把王安平惊醒了。 他眯着眼,看着草儿轻手轻脚地穿衣下炕,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这媳妇,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年纪虽小,却贤惠勤快得没话说,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条,夜里……也温顺体贴。 等他洗漱完走到堂屋,早饭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 草儿麻利地把热腾腾的玉米糊糊和贴饼子端上桌。匆匆吃过早饭,王安平和他大姐夫就推出自行车,顶着清晨微凉的雾气,向村外的大棚赶去。 远远就看见大棚门口人影晃动。 等他们到了,陈桂香婶子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已经把四个大箩筐装得满满当当。一根根顶花带刺、翠绿欲滴的黄瓜,被码放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细心地泼洒了些凉水,水珠在嫩黄瓜上滚动,看着就鲜灵。这是怕捂在筐里发热,蔫了卖相。 “安平,都弄好了,按你说的,挑的都是最水灵的!”陈桂香用围裙擦着手说道。 “辛苦婶子了!”王安平应着,和大姐夫一起动手,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箩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两侧。 绑好后,两人试了试重心,确认稳妥了,才跨上自行车,车轮碾过湿润的土路,朝着十几里外的镇子集市驶去。 带他亲姐夫,自然是存了点私心,有好事先紧着自家人。 关于用自行车的事,他昨儿就跟三爷爷王信报备过了。 老爷子拍着胸脯说自行车票的事他来想办法,不行就找他那些老战友淘换几张,村里出钱买新车!给集体办事,这钱花得理所应当。 眼下这点菜量,总不能用拖拉机,那动静太大也不划算。 至于带姐夫这个决定,王安平昨儿下午就用话堵住了村子里面可能有的微词:“我姐夫在镇里县里人头熟,门路多。咱不能光想着零售,万一往后产量大了零卖不动呢?得有人能联系上大买家!” 这话在理,谁还能挑出毛病来? 谁要有关系的话,谁上呗! 别说他找了理由,就算是没有找的话,又能够怎么样呢? 要知道这去卖菜,一天十三个工分不说呢,还额外的补贴一斤粮食呢。 这待遇,不差了!是在村子里面的一倍了。 到时候再把柱子给安排上。 不过柱子这小子,也不知道行不行呢?反正到时候他这边多带他几次吧! 大棚搞起来了,往后就单独卖菜这上的工分,就完全能够抵得上一个壮劳力一年的工分,再加上村子里面上工,柱子家的日子肯定能过得很好。 至于徐成……王安平心里摇了摇头。 他这边是爱莫能助了。 如果徐成是王家人,那没二话,能帮肯定帮。关键他姓徐,是个外姓人。 别说现在关系也就平平淡淡,就算关系好,他王安平点了头,村里的族人能答应吗? 在一个九成以上都姓王的村子里,其他外姓人想沾集体的光、占便宜?不欺负你,就算老祖宗积德了。 人情冷暖,亲疏远近,在这片土地上,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一路上,两人骑着自行车都格外小心翼翼。 六十年代初的乡间土路,坑洼不平是常态。 骑快了,怕那剧烈的颠簸把箩筐里脆生生的嫩黄瓜给颠断了腰,或是蹭破了皮,那可就卖相全无,白瞎了婶子们的心血。 车轮在沟坎间谨慎地挪动,骑了差不多有半个多小时,感觉手腕都因紧握车把而有些发酸时,两人才终于抵达了二妹王安琴在镇上租住的小院门前。 二妹王安琴正端着个木盆在院里泼水,一眼瞧见王安平和庄屠户推着自行车停在门口,眼睛顿时亮得像点了灯,“大哥!你怎么……呀,大姐夫!你们怎么一块儿过来了?”看清王安平身边站着的大姐夫庄屠户,她连忙改口,惊喜地迎了上来。 “村里大棚头茬黄瓜下来了,新鲜着呢!今儿和姐夫来镇上试试水,看看行情。”王安平一边支好自行车,一边解释道。 话音未落,就听屋里“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妹王安慧如同一头撒欢的小豹子,满脸惊喜地冲了出来,嘴里喊着“大哥!”不管不顾地就往王安平身上扑,两条腿熟练地往他腰上一盘。 王安平赶紧伸手托住她,顺势将她放下来,顺手就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个“板栗”:“疯丫头!都多大姑娘了?还这么没轻没重的!这要摔着怎么办?”语气里是责备,眼底却满是笑意。 “你是我哥嘛!又不是外人!”三妹揉着根本不疼的脑门,撅着小嘴,委屈巴巴地告状,“哥,你不知道二姐多坏!天天清汤寡水,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都饿黄了?都快赶上咱家地里那老菜帮子了!”她夸张地指着自己的小脸。 二妹王安琴一听,没好气地叉腰:“嘿!你这小没良心的!哪天没让你沾荤腥了?想跟在家似的顿顿吃到撑?金山银山也不够你吃的!”她转头对刚怯生生走出来的小草儿说,“小草儿,你来说,是不是这样?” 小草儿看看二姐,又看看王安平,小脑袋点了点,细声细气地说:“嗯……是、是有肉……就是……就是……”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声音更小了,“就是那肉片儿,薄得……透光哩,刚尝到味儿就没了……”小脸上写满了对肉食的渴望和对寡淡伙食的委屈。 “行了行了!”王安平赶紧打圆场,瞪了两个小的,“让你们来是读书学本事的,不是来当大小姐享福的!想吃好的?等回家管够!”他掀开盖在箩筐上的湿布,露出里面水灵灵的嫩黄瓜,顺手抓起三根递给她们,“喏,先尝尝这个!咱村大棚里刚摘的,头茬瓜!” 三妹眼睛瞬间瞪圆了,惊喜地“呀”了一声:“大哥!前些天我跟小草儿回去看,那瓜纽才手指头大呢!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她看着那翠绿粗壮的黄瓜,像发现了宝贝。 “那可不,一天一个样儿!”王安平笑道,“本来想着给你们送点来尝尝鲜,不过今儿你们不是要跟车回去么?那就省了。” “别呀哥!”三妹这小机灵鬼立刻不干了,扑到箩筐边,一边飞快地往小草儿怀里塞黄瓜,一边嚷嚷,“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不也是你教我们的嘛!带点带点!回去拌糖吃,凉拌,炒鸡蛋!我最爱黄瓜炒鸡蛋了!”她兴奋地指挥着小草儿,“快快快,多拿点!” 小草儿眼睛也亮了,抱着一捧黄瓜,像得了什么大宝贝,笑嘻嘻地转身就往屋里跑。 王安平哭笑不得:“想吃回村吃就是了!我摘点黄瓜,村里谁还敢说三道四?” 三妹抱着几根黄瓜,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哼!他们嘴上是不说,谁知道心里咋嘀咕呢?哥,你是不知道……”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这次回来,燕子、小娟她们都不跟我玩了……我去找她们,她们看见我就扭头走……一帮势利眼!亏我还特意给她们带了水果糖呢……”她的小脸上写满了被小伙伴疏远的失落和不解。 第541章 铁矿厂 站在矿区那高大却略显斑驳的铁门前,王安平和庄屠户等了足有半个多小时。 初春的风带着矿区的煤灰味,吹得人脸上干涩。 就在庄屠户有些不耐烦地跺脚时,一个身形不高、穿着笔挺藏蓝中山装的微胖中年男人,终于急匆匆地从里面小跑出来。 来人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庄屠户的手:“哎呀呀!庄老哥!稀客!贵客!我说今儿一大早窗外的喜鹊怎么喳喳叫个没完,原来是老哥哥大驾光临!”他又转向王安平,同样热情地握手,笑容满面,滴水不漏。 但王安平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像只笑面虎,那笑意未达眼底,透着股世故的精明。 “庄老哥,咱哥俩什么交情?下回直接进去找我,甭在这风口干等!”陈再阳说完,扭头对旁边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的门卫吩咐道:“小同志,记住了,这是我庄老哥,以后他来了,直接放行!” 那年轻门卫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微不可闻的气音,权当没听见。 王安平心知肚明,这年月的厂矿保卫科,自成体系,权力不小,直接归地方派出所管,负责厂区安全甚至抓敌特,厂里后勤主任的面子,在他们眼里还真未必好使。 陈再阳显然也习惯了,脸上笑容不减分毫,目光扫过自行车后座那四个沉甸甸、盖着土布的箩筐,眼中精光一闪:“走走走,庄老哥,还有这位小兄弟,跟我去后勤部说话!”他热情地在前面引路。 三人推着车走进厂区。 王安平打量着四周:红砖砌成的厂房和宿舍楼还很新,没有后世那种破败的沧桑感,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煤烟混合的独特气味。 巨大的矿石堆、高耸的烟囱、蜿蜒的铁轨,构成了一幅充满力量感的工业图景。 这景象勾起了他模糊的记忆——穿越前,镇上曾把这废弃的铁矿改成了景点,他只在修缮后远远看过。 倒是更早的时候,他表哥的老丈人当过这儿的厂长,他跟着表哥在厂区边上开过小饭馆,两口子靠给工人炒菜和捡拾散落的铁矿,着实挣过一笔钱。 记得那是二十一世纪初,光捡铁矿一年就能挣十多万,而当时厂里工人的月薪,不过才几百块。 王安平心中暗叹,时代洪流裹挟下,个人的命运和机遇真是千差万别。 一路走到后勤部办公室,陈再阳亲自给两人泡了茶,用的是印着大红“奖”字的搪瓷缸。 他搓着手坐下,对着庄屠户就开始诉苦:“庄老哥,你不来找我,我都想去找你了!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厂里一千多号工人,都是抡大锤、推矿车的重体力活,顿顿等着开饭!粮食还好说点,咬咬牙总能周转,可这肉……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工人兄弟肚子里没点油水,哪有力气为国家挖矿炼铁?老哥,这次无论如何你得帮老弟一把!价钱方面……”他压低声音,身体前倾,“虽然比不上黑市那么高,但一块五一斤,我咬咬牙能做主!你要啥票,只要我手头有,都好说!”他的眼神热切,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 庄屠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坐着的王安平,心里掂量着大舅子家那两头大肥猪,但想到其中一头是给小舅子结婚预备的,哪敢擅自做主?他只能苦笑着摇头:“陈主任,真不是兄弟不帮你!现在啥光景您不清楚?您去周边村子转转,看看还有几家能听见猪叫鸡鸣?我是真没辙!” “老哥,你路子广,认识人多,再想想办法!算老弟求你了!”陈再阳拱手作揖,姿态放得很低,目光却瞟向那盖着布的箩筐,“对了,老哥这次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总不会是空手来看老弟吧?”他试图转移话题,缓和气氛。 “黄瓜。”庄屠户言简意赅。 “黄瓜?”陈再阳猛地坐直了身体,一脸难以置信,“这时节?冰天雪地刚过去,地里苗都没出齐吧?你们从哪儿弄来的黄瓜?”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庄屠户解释了大棚的事。 陈再阳听得眼睛越瞪越大,嘴里“哦哦”连声,最后猛地一拍大腿,惊喜道:“好家伙!塑料大棚!乖乖!这新鲜黄瓜,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可是金贵玩意儿!”他迫不及待地掀开箩筐上的湿布,抓起一根顶花带刺、翠绿水灵的黄瓜,在手里掂量着,翻来覆去地看,啧啧称奇:“真神了!这时节能种出这么水灵的黄瓜!你们村有能人啊!”他脸上的惊喜和贪婪几乎不加掩饰。 陈再阳再次坐定过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看着地上两大筐鲜灵灵的黄瓜,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那种精明的热络:“庄老哥,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黄瓜,我收了!价格嘛……”他故意沉吟了一下,手指敲着桌面,眼睛瞟着箩筐,“往年应季的时候,顶好也就两三分钱一斤。这样,看在这反季稀罕的份上,五分!老弟够意思了吧?”他伸出五根手指。 庄屠户立刻看向王安平。 王安平面上不动声色,只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庄屠户会意,转头对陈再阳道:“陈主任,这个价……恐怕不行。您知道这大棚种菜,费了多少人工柴火?那成本是露天种的好几倍!您给这个价,我回去跟村里老少爷们没法交代啊!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诱导,“工人们憋了一冬天,谁不想尝个新鲜,换个口味?图的就是这口稀罕劲儿!我们村拢共也就二十亩大棚,黄瓜呢也就是几亩,这点量,撒到您这一千多人的大厂,一人分一小段尝尝鲜都不够!” 王安平依旧沉默,路上该交代的他都跟姐夫交代清楚了。 这次带姐夫来,就是要把这层关系和人脉彻底交到姐夫手里,让他能在村里立住脚,堵住悠悠众口。 零卖终究是小打小闹,打通厂矿食堂才是长久之计。 今年这二十亩大棚是探路石,若能赚到钱,明年规模肯定扩大。 至于别人眼红跟风?王安平心里冷笑,这年月有几个村子能拿出这笔前期投入?盲目跟风,只会把反季菜的价格打下来,最终受益的,还是这些厂矿工人和普通百姓的餐桌。 冬天不再是咸菜土豆当家,也算好事一桩。 庄屠户见陈再阳没松口,继续加码:“陈主任,您想想,我们要是把这黄瓜拉到县城集市上零卖,图个新鲜劲儿,大家伙儿咬咬牙,不说多高一毛五,那也是有人愿意掏的!老百姓改善伙食,不就图个时鲜?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又不是天天吃” 陈再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换上更深的“为难”:“哎哟我的庄老哥哎!真不是兄弟不想给你高价!这厂子……它不是我的呀!”他摊开手,一脸无奈,“我就是个跑腿管后勤的!采购价报高了,财务那边通不过,我这位置也坐不稳当!计划供应,也得讲究个成本核算不是?” 他话里话外,把责任推给了看不见的“制度”和“财务”,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第542章 谈价格 庄屠户放下印着红星的搪瓷茶杯,脸上带着洞悉世事的笑容,目光直视着陈再阳:“陈主任,您可甭在兄弟我面前哭穷唱苦经了!咱们矿上这点家底,外人摸不清,我老庄还能不清楚吗?” 他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桌面,“这铁矿,是老天爷埋在地里的宝贝疙瘩!说白了,就是无本的买卖!挖出来就是钱!”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庄稼汉特有的直率劲儿:“您张口就给五分?这价儿,怕是连我们烧大棚的柴火钱都不够!您摸着良心说,合适吗?” 他瞥了一眼旁边不动声色的王安平,底气更足了,“给咱工人阶级兄弟改善伙食,添点新鲜劲儿,价格稍微抬那么一点,我就不信厂领导还能揪着这几分钱不放?又不是顿顿吃,天天供!再说了,您想天天供,我们村那点巴掌大的地方,也供不起不是?” 庄屠户最后大手一挥,显出几分江湖气:“成本明摆在这儿,您给这价儿,我老庄是真没法应!我这人您知道,直肠子,有一说一,绝不跟您玩虚的!” 陈再阳脸上立刻堆满了“纠结”和“为难”,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这表情做得十足十,可惜眼底那点精光没藏住。他干后勤采购这些年,黄瓜应季什么价,反季成本大概几何,心里门儿清。 五分钱确实压得狠了点,加到六七分,估计也就勉强够对方保本。但他这位置,不就是靠“精打细算”坐稳的吗? 眼珠一转,陈再阳熟练地把话题又绕了回去:“庄老哥,您说的在理!可这……唉!要不这样,”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诱哄的意味,“您要是能在肉食上帮老弟一把,哪怕就一头猪!那这蔬菜的价格,咱就……好商量!我也好堵住厂里那些说闲话的嘴不是?两头都顾上,领导那边我也好交代!”他把“好商量”三个字咬得特别重,眼睛紧紧盯着庄屠户。 庄屠户下意识地再次看向王安平。王安平心里暗叹一声,知道不拿出点干货,这老狐狸不会松口。他微微颔首,示意可行。 得了准信,庄屠户腰杆挺直了些:“陈主任,猪肉的事,我们想想办法,匀一头出来,估摸着能有小两百斤!不过……”他顿了顿,看向王安平,意思是该你上场了。 王安平接过话头,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陈主任,猪肉我们可以想办法提供。但既然是长期合作,我们希望能签订一个正式的供货协议,不仅包括猪肉,更重要的是我们村的特色——反季蔬菜。” 他看着陈再阳略显惊讶的脸,开始了“画饼”:“您也知道,我们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容易。价格方面,还望您看在工农一家亲的情分上,多照顾些。我们村今年响应号召,已经开始规模化养殖和种植!鸡鸭鹅猪、山羊,还有这反季大棚蔬菜,都是重点发展方向!”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更重要的是,如果贵厂能与我们村建立稳定的供销关系,这不仅仅是解决副食供应的问题,更是开创了‘工农互助’的新模式!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啊!想想看,矿工兄弟吃上新鲜菜,农民兄弟有了稳定销路,这多符合上面‘抓革命,促生产,工农联盟一家亲’的精神?” 这一番话,把“工农联盟”“政绩”“新模式”几个大词砸出来,直接把陈再阳给震住了!他脸上的精明算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惊讶和思索。 仔细一琢磨,这小子说得对啊!这要是操作好了,在厂领导甚至上级那里,都是响当当的亮点!尤其想到厂子马上要扩招到三千人,后勤部主任的位置眼瞅着要空出来……老黄资历是比他老,可要是他能拿出这份“工农协作”的漂亮成绩单呢? 陈再阳心念电转,脸上立刻堆起更真诚(至少看起来是)的笑容:“哎呀!小同志,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工农一家亲,这才是根本!”他搓着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这样吧!刚才那五分钱,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没算到乡亲们的辛苦!我重新报个价,七分!这是我权限内能给的最高了!你看如何?”他一脸“我为你豁出去了”的表情。 王安平心里冷笑,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为难和“掏心掏肺”:“陈主任,七分钱……看着是比五分高了,可说实话,也就刚够我们勒紧裤腰带把本钱捞回来!您是不知道这大棚种菜有多难!那投入,光搭棚子就是一大笔!冬天夜里,人都不敢睡囫囵觉,得轮流守着烧火供暖,生怕冻坏了苗子!到了开花的时候,更麻烦,得拿着小毛笔,一朵花一朵花地去点,人工授粉!那功夫……”他摇摇头,显出无比的艰辛。 “所以,陈主任,咱们干脆点,来个整数,也好算账!一毛钱一斤,您看行不行?”他抛出目标价,紧接着又堵住对方可能嫌量大的嘴,“而且您放心,这也不是天天供得起的大路货!眼下这光景,最多也就七天给您送一次!数量还不敢保证,时多时少。说句实在话,”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这点量,估计也就够厂领导小食堂和您这样的骨干同志尝尝鲜,补补身子!领导们日夜操劳,带领工人同志们大干快上,为国家多炼钢铁,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不把身体养好了,怎么带领大家再创辉煌呢?” 一旁的庄屠户听着大舅子这连消带打、连捧带哄的话术,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两下,赶紧端起茶杯猛灌一口掩饰。 他真没想到,平时看着跟他一样耿直沉稳的大舅子,拍起马屁、讲起道理来,能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这水平,当个农民真是屈才了! 陈再阳果然被王安平最后那句“领导补身子”戳中了痒处,脸上笑容更盛,但听到“七天一次”、“量少”时又皱起了眉:“产量这么紧张?刚刚庄老哥不是说有二十亩大棚吗?” “是二十亩不假,”王安平笑着解释,语气轻松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可这菜也不是一天就能长满二十亩地啊!得陆续成熟,陆续采摘,您说是不是?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县治安所和县大院那边,也早就跟我们打了招呼,要优先订购一批呢。我们这点产量,实在是僧多粥少啊!” “县治安所?县大院?”陈再阳这下是真惊着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他们也在你们村订了?” 王安平含笑点头,显得云淡风轻:“嗯,托了点关系。” 庄屠户适时地接话,对着看向他求证眼神的陈再阳解释道:“他族里的三爷爷,是老革命!我上次那事儿之后,就搬到媳妇娘家陈家村落户了。陈家村,您应该听说过吧?” “哎呀呀!”陈再阳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连忙对着王安平拱手,“失敬失敬!原来是老革命王信同志的族亲!我就说嘛,这思想觉悟,这办事的气魄,就不是一般人!王信老同志的大名,在我们厂里也是如雷贯耳啊!前几年调走的刘厂长,那可是他生死与共的老战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知道了这层背景,陈再阳的态度明显更热络也更慎重了。他沉吟片刻,脸上堆满“割肉”般的诚恳:“小兄弟,你提的一毛钱呢,确实……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工农一家亲嘛!这样吧,我老陈今天也豁出这张老脸,再让一步!八分!八分钱一斤!这绝对是我权限内能拍板的最高价了!”他伸出八根手指,显得异常郑重。 “另外,”他身体前倾,热切地看着王安平,“关于这个长期合作的事情,小兄弟你看……具体怎么个章程?咱们得好好议一议?” 第543章 达成合作 “陈主任,这样吧!”王安平脸上带着农民特有的朴实和无奈,声音诚恳,“您这边让一步,我也让一步,九分钱!您看行不行?” 他摊开粗糙的手掌,仿佛在掂量那多出的一分钱的分量,“这一分钱,对您,对偌大的厂子来说,一次交易不过就是多掏几块钱,毛毛雨!可对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这几块钱……那是二三十个壮劳力,顶着日头从早干到晚,才能挣回来的血汗工分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沉甸甸的疲惫,“唉,当农民……是真不容易!” 陈再阳看着王安平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和粗糙的手,听着他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心头猛地被触动了一下。 他家虽在镇上,可往上数两代也是地里刨食的,更别说这两年,乡下那些面黄肌瘦的亲戚们,隔三差五就拖家带口地来“串门”,面对妻子拉长的脸也硬着头皮蹭顿饭吃。 那份走投无路的窘迫和无声的哀求,他岂能不懂?这年轻人的话,像根针,扎进了他心底那点尚未完全泯灭的乡土情结里。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了些:“小兄弟,你说得……在理。这价格,九分钱一斤,我认了!我想厂领导知道了实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话锋一转,带上点公事公办的语气,“不过,这量上,一个星期你这边不能低于……” 他报了个数字,看着王安平点头,又补充道,“当然,多多益善!虽说我们是管理者,可说到底也是服务于工人兄弟的。好东西,不能光紧着我们几个开小灶,也得让工友们沾点光,尝个新鲜不是?一点不给,大伙儿心里该有意见了。” 王安平心中了然,这是既要照顾领导的小灶,也得安抚工人的情绪。他站起身,伸出布满薄茧的手:“行!没问题!我代表王家湾生产大队全体父老乡亲,谢谢陈主任的体谅和照顾!”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至于那头猪,”王安平接着道,“恐怕得麻烦陈主任安排车子去我们村拖了。到时候直接找我就成。” “好说好说!”陈再阳笑容满面,“谢字该我说!这样,你们回去时,我让厂里的卡车跟着,顺道就把猪拉回来,省得你们再跑一趟!”他显得格外爽快。 五百斤菜一周,对于二十亩生机勃勃的大棚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王安平心里盘算着,这长期合作的渠道算是初步打通了。 更妙的是,等到了应季蔬菜大量上市时,说不定还能继续卖给铁矿厂,给村里再添一笔稳定的进项! 从铁矿厂那高耸的大门出来,王安平推着自行车,身后跟着一辆轰鸣的解放牌大卡车,车斗里装着他姐夫的自行车。 喧嚣的机器声渐渐被抛在身后。 “姐夫,那你先跟车回去!我等二妹她们放学就回。”王安平对卡车旁的大姐夫庄屠户说道。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庄屠户点点头,利落地爬上了卡车的副驾驶座。 看着卡车卷起一路烟尘远去,王安平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两个人,蹬了这么远的坑洼土路,运来这一百二十斤水灵灵的嫩黄瓜,最终就换了十块零几毛钱。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还能怎样呢?这十块钱,对厂子是毛毛雨,可对眼下的王家村来说,却是实实在在能买回盐巴、灯油的进项。 总比以前守着土地干熬强多了。赚钱,急不得,得像侍弄庄稼,得一步步来。 他骑上车,拐去了镇上的供销社。 熟门熟路地找到秦大姐,好一番软磨硬泡,才凭着那点人情和巧舌,又弄到几包不要票的糕点饼干和两瓶珍贵的午餐肉罐头,小心翼翼地用网兜装了,挂在车把上。 接着又去了趟废品收购站,在散发着霉味的旧书堆里翻捡了几本还算完整的旧书,这才蹬车赶往镇小学。 放学的铃声刚“叮铃铃”响过,校门里就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像颗出膛的小炮弹,正是三妹王安慧。 她一眼就瞧见了等在树下的王安平,欢呼一声,不管不顾地就冲到自行车旁,利索地爬上了后座,嘴里还嚷嚷着:“哥哥哥!快快快回家!饿死我啦!肚子都咕咕叫啦!” 王安平看着妹妹那毫无顾忌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唉!王安慧同学!你看看你,风风火火的,还有没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 三妹小嘴一撇,理直气壮:“咋啦?我没女孩子样儿就不是女孩子啦?我乐意!”她扭了扭身子,催促道,“哎呀哥,快走啊!小草儿那丫头磨磨蹭蹭的,每次都慢得像蜗牛!”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属猴儿的?”王安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目光望向校门口。 不一会儿,小草儿背着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三妹立刻扯着嗓子喊:“周清欣!你属乌龟的啊?快点!” 小草儿闻声小跑过来,看到三妹已经稳稳霸占了自行车后座,小嘴立刻撅得老高:“你坐后面我坐哪儿呀?” “你坐二姐的自行车去呗!”三妹得意地晃着腿。 “我就不!我就要坐我姐夫的自行车!”小草儿跺着脚抗议,小脸气得鼓鼓的。她眼珠子一转,看到了车把上网兜里的好东西,灵机一动,飞快地解开网兜,抓起一包饼干就塞进自己书包,动作快得像只偷食的小松鼠。然后,她才转过身,对着三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哼!让你什么都跟我抢!”说完,转身就往初中方向跑。 “哥!你买糖了?”三妹这才发现,立刻急了,“讨厌鬼!把糖还给我!你想独吞,门儿都没有!” 小草儿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就抢!就抢!气死你!” 三妹气得在车座上扭来扭去,双手使劲拍打着王安平的坐垫,“哥!你看她!你也不管管!” 王安平被这两个活宝吵得头大,哭笑不得:“我的小姑奶奶们哟!哪次买回来的东西少了你们那份了?非得吵吵嚷嚷,让整条街都听见?消停点行不?”他对这俩丫头是彻底服气,天天闹得鸡飞狗跳,偏偏过不了一会儿又好得像一个人。 几分钟后,他们到了镇初中的门口。 二妹王安琴已经推着家里那辆旧自行车在等了,看见他们,连忙挥手:“大哥!等急了吧?” “没,刚到。”王安平应道。 二妹招呼小草儿:“清欣,上来吧。” 小草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爬上了二妹自行车的后座,还不忘嘟囔一句:“走吧走吧!我肚子都饿扁啦!” 回去的路上,三妹坐在王安平车后座,搂着他的腰,小脑袋靠在他背上,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哥!嫂子和大娘她们知道我们今天回去不?家里给留饭没?” “早上走的时候,你嫂子倒是嘀咕了一句,说好像忘了啥事。我估摸着她念叨的就是接你们这事儿。”王安平蹬着车,感受着身后妹妹的依赖,“不过她那记性,这会儿想没想起来,还真不好说。” 三妹闻言,夸张地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评价道:“唉!算了吧!指望我嫂子想起来?她那脑子,就跟咱家那漏勺似的,装不住事儿!想让她记起来,那比……哎呦喂!我的亲哥哎!” 话音未落,自行车猛地碾过一个深坑,三妹被颠得差点飞起来,屁股结结实实地硌在硬邦邦的后座上,疼得她龇牙咧嘴,“你慢点骑啊!我这屁股都要被你颠成八瓣儿啦!” 第544章 生态链 自行车还没蹬到家门口,老远就瞧见自家院墙外黑压压聚着一群人。初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们身上,众人或蹲或坐,像一群归巢的倦鸟,正晒着太阳唠嗑。 等王安平骑近了,才看清是三爷爷王信、王兴业、陈桂香婶子等一干村干部和热心村民,显然等了有一阵子了。 “吁——”王安平捏闸下车,把自行车交给蹦跳过来的三妹,看着纷纷站起身的乡亲们,故意板起脸,“都这个点儿了,不回家扒拉午饭,全蹲我家门口当门神呢?” 陈桂香婶子性子最急,抢先笑道:“可不就等着在你家蹭顿好的嘛!”她紧跟着往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安平,咋样?那事儿……成了没?”她指的是去铁矿厂卖菜的事。 “我姐夫不是早回来了吗?”王安平一边掏出烟盒散烟给男人们,一边诧异道,“他没跟大伙儿说清楚?” “说了说了!”陈桂香忙不迭点头,脸上还是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就是……就是想听你亲口说说,心里才更踏实!” 王安平划着火柴,给自己和凑过来的王兴业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才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中朗声道:“谈妥了!九分钱一斤!七天送一次,每次不低于五百斤!” “嘶——”尽管心里早有预期,听到这“九分钱”的实锤,人群里还是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每个人的脸上都绽开了难以抑制的惊喜笑容。 九分钱!这可比麦子、稻谷的收购价还高出一分钱!一亩地的粮食才产多少?可这蔬菜,伺候好了,亩产上千斤那是轻轻松松!这账谁不会算? 三爷爷王信坐在小马扎上,没起身,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那杆磨得油亮的旱烟袋。 苍老的脸颊上,那一道道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意像藏不住的春光,从眼底一直蔓延到嘴角。 他虽没说话,但那微微颔首和紧握着烟杆的手,都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欣慰和骄傲。 王安平散完烟,看着兴奋的众人,接着道:“后天,棚里估计又能摘一批黄瓜。我姐夫在县城几个厂子里还有些门路,后天我跟他再跑一趟,去探探那边的口风。” 这时,陈桂香婶子忍不住插嘴问道:“安平,你之前不是说卖给厂子不如零卖价高吗?这……” 她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王兴业没好气地打断:“你个老娘们儿瞎掺和啥?老爷们商量正事呢!赶紧滚回家去!” 王安平连忙摆摆手,笑着解释:“兴业叔,没事儿!婶子不问,我也正要跟大家伙儿说明白呢。”他看向众人,语气诚恳,“卖给私人零卖,价格确实能更高一点,这个不假。但是,咱这反季菜,价格本身就已经是应季菜的好几倍了!偶尔买一次尝尝鲜,大家图个新鲜劲儿,舍得!可要让大家伙天天掏这高价买菜?不现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朴实的脸:“可卖给单位就不一样了!第一,单位有钱,公家的钱,不在乎这点差价;第二,单位买去,主要是招待兄弟单位来的客人,或者给领导、劳模改善一下,用量不大但稳定!咱们呢,就得多找几家这样的单位,把路子铺开!这样,咱们的菜就有了稳定的去处,心里也踏实!不像零卖,刮风下雨没人去集市咋办?菜烂在手里找谁哭去?” 他深知这年月老百姓过日子的精打细算。蔬菜这东西,有咸菜萝卜就能对付一顿饭,谁会舍得天天花能买三斤萝卜的钱,就买一斤黄瓜?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年代,这份“奢侈”的消费习惯,远未形成。 王信“吧嗒”两口旱烟,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声音沉稳地盖过了议论:“行了!都甭瞎琢磨了!村子里这些大事,就交给安平去办!咱们要做的,就是信他,支持他!咱们王家村能有今天这点盼头,靠的是谁?心里没数吗?”他挥了挥粗糙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散了吧!该吃饭吃饭,该下地下地!” 众人听了王信的话,纷纷点头,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三三两两地往村里走去。转眼间,门口就只剩下王信和王兴业叔侄俩。 “三爷爷,兴业叔,”王安平招呼道,“进屋对付一口?正好我还有些想法,想跟您二位商量商量。”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叠由零票凑成的十一块钱,递给王兴业,“这是今儿卖黄瓜的钱,一百二十多斤。我拿了几斤放二妹那儿了。兴业叔,这钱您收好,记个账。亲兄弟明算账,省得日后扯皮。” 王兴业没接,推辞道:“你管着不就得了?还麻烦我干啥?” 王安平不由分说把钱塞到他手里:“别介!我这一摊子事够多了,实在没精力管这账目进出。这钱粮上的事,还是得专人专管,清清楚楚才好。” 王兴业这才把皱巴巴的票子小心地揣进上衣内兜,脸上却露出难色:“唉,这管账的……眼下孩子们都上学去了,村里识文断字、能拨拉算盘的,还真不好找。” 王信没接茬,只看着王安平:“啥想法?说来听听。” 王安平刚想细说,草儿端着个粗瓷大碗从院里出来了,碗里是热腾腾的饭菜。“先垫垫肚子吧,边吃边说。”王安平接过碗,对王信叔侄说。 王信摆摆手:“你吃你的,我们吃过了来的。你说你的,我们听着。” 王安平也确实饿了,早上天蒙蒙亮吃的饭,这会儿都大中午了,早就饿了。他坐了下来,扒拉了一大口饭,边嚼边开始阐述他构思已久的蓝图——打造王家湾自成一体的生态产业链。 他描绘着鸡鸭鹅猪的适度规模养殖,尤其强调了饲料问题的解决方案:利用蚯蚓养殖!这东西繁殖快,营养高,是绝佳的活体蛋白饲料,而且蚯蚓粪更是上等的有机肥料,可以反哺大棚和农田,形成良性循环。 “不过牛暂时不敢想,”王安平咽下饭,务实地说,“政策卡得严,养了也动不了。这个以后看机会。” 他看看能不能从国外弄一些肉牛回来,反正他们王家村这边,背靠着大山,草料的问题自然是不用担心了。 养殖个几百头牛的话,估计是没有什么问题。 接着,他话锋一转,亮出了他最看好的项目:“其实我最中意的是养兔子和鹌鹑!”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兔子这玩意儿,繁殖那叫一个快!一窝接一窝,吃得还简单,田埂地头的野草、菜叶子就能对付,病害也少!鹌鹑就更神了,个头小,长得快,下蛋还勤快,比母鸡能生多了!棚里、屋里腾个小角落就能养起来!成本低,风险小,见效快!” 他放下碗,目光炯炯地看着王信和王兴业:“三爷爷,兴业叔,你们看,这路子成不成?养鸡投入大,疫病风险也高。这兔子和鹌鹑,我觉得才是咱们村眼下最合适、最能快速见效益的营生!” 第545章 进行中 王信看着王兴业投来的询问目光,没好气地用烟杆敲了敲鞋底:“看老子干啥?安平这话句句在理!”他转过头,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住王安平,语气斩钉截铁,“安平,你想咋干,尽管吱声!老子信你!带着咱王家湾的老少爷们往前奔,这日子,指定越过越红火!” 王安平心头一热,用力点点头:“行!有您老这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不过,这兔崽子和鹌鹑种苗是头一道坎儿,还得劳您老费心,托人打听打听门路。” 他顿了顿,露出点无奈又果决的神色,“兔子要是实在没路子,我就带人进山掏兔子洞去!刚断奶的野兔崽子,还能试着驯养,大的野兔子性子烈,圈起来准死。咱这山坳里兔子洞多,掏几窝小的,兴许能成!” 他深知养猪这事避不开。 就算他想省事,政策也不答应——今年虽还没动静,但风声已经透出来了,明年铁定要按户、按生产队摊派“任务猪”,每头一百二十斤是硬杠杠! 可一想到猪饲料,王安平就犯愁:人都勒紧裤腰带,队里打的那点粮食,交完公粮还能剩几粒喂猪?光靠野菜泔水,猪能长膘吗? “就这么定了!”王信直接拍板,烟锅里的火星子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往下掉,“鹌鹑苗包在我身上,豁出老脸也给你弄来!不过……”他狐疑地打量着王安平,“这扁毛小东西,你真会伺候?” “放心吧,三爷爷!”王安平胸有成竹,“比伺候小鸡崽子还省心!就是这住的地方得讲究点——得盖几间正经砖瓦房,地上全铺水泥!这样既干净,打扫起来也利索,能防潮防病,省得窝在泥巴地里闹瘟病。” 王信大手一挥,目光转向王兴业:“兴业!盖房子这事,交给你!等春耕这阵子忙完,立马操办!”如今村里有王安平给的钱,他底气也足了,不再抠搜那点钱,“安平说要砖瓦水泥,那就按他说的办!” 看着两人起身离开的背影,王安平端起空碗,拎起板凳往院里走。 他并非生性好折腾,只是心头那股劲儿压不住。 他清楚,在这风起云涌又物资匮乏的年代,他无力扭转乾坤,可若能护住身边这一方水土,让王家村的男女老少碗里多点油星,身上添件新衣,这便是他安身立命的意义所在。 有多大能耐,就扛多大担子——这无关高尚,只是生于此地的本分。 就如同现代大洋彼岸的硝烟,隔着千山万水,他们只能遥遥寄予同情! 而眼前这片土地上的饥寒,却是他真真切切能伸手去捂暖的。 站在不同的角度,考虑的问题自然是不同。 因为我们背后有强大的祖国,所以别人不敢来侵犯,所以我们站在高尚至高点,才能够去谴责那些侵犯其他国家的那些人。 但是你如果身在一个战乱的国家,你有那资格去同情他们吗?肯定是希望别人来同情我们,来伸手帮助我们。 所以说,并不是因为我们高尚,而是因为我们祖国强大。 所以,战争才能够远离我们,让我们能够安居乐业! 他也隐隐期待着,自己这番摸索,上面会如何看?是默许,还是…… “当家的!”刚进院子,草儿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点不安,“大姐夫……把家里那头大肥猪拉走卖铁矿厂了,你知道不?” “知道,”王安平把碗递给她,神色平静,“是我点头的。价钱谈得还行。”他顺势坐到饭桌旁,“再给我添半碗饭,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母亲陈秀红坐在对面,手里面端着碗,大虎正坐在她对面等着投喂,讪讪地笑道:“老大……那卖猪的钱,妈……妈先收着了哈?你要用不?” 王安平看着母亲那想藏又有点心虚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钱都揣您兜里了,还问我干啥?我要,您真舍得给啊?” “给你?给你转眼就不知道填哪个窟窿里了!”陈秀红被说中心事,瞪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下来,“妈替你攒着!你要真是用钱的话,你就和妈说,要是乱用,你还是别说了,说了我也不给你。”她拿起勺子,狠狠挖了一大勺米饭塞进旁边眼巴巴的大虎嘴里,“小讨债鬼!你家没锅灶啊?天天赖在外婆家,就知道‘肉肉肉’!” 接下来的日子,老天爷仿佛格外眷顾王家村。 春日暖阳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气温一天高过一天。 塑料大棚里,早已是一片蒸腾的绿意。紫得发亮的茄子、青翠欲滴的辣椒、顶花带刺的黄瓜、蜿蜒垂挂的丝瓜、还有那细长饱满的豆角……所有的生机都在充足的光热下铆足了劲疯长,几乎能听到茎叶拔节的细微声响。 王安平和大姐夫庄屠户也没闲着,蹬着自行车跑遍了县城的大小厂矿。 靠着王安平对时局的精准把握和姐夫那点人脉,订单一份份拿下。 虽然除了县大院看在王信老战友的面子上给了九分钱,其他厂子都只肯出到八分,但这稳定的销路,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村里人刚开始还有些忐忑的心。 更让王安平意外的是,县大院那位蒋忠生书记——正是三爷爷王信打算给二妮儿介绍那小伙子的父亲——不仅爽快签了单,还特意提了一句:“过些日子,我带人去你们王家湾看看!这反季蔬菜是个新鲜事物,搞得好,说不定能在全县树个典型,推广推广!” 不过县大院,订单不是很多的,毕竟人数在这里。 又不是像是现代,一个县里面那各种各样的部门,现如今的话还是比较少的。 不过也是一个星期送一次,本来蒋忠生书记是让每天都送一次的。 但是,产量有限是一方面,而且他们村距离县里面太远了。 接近三十公里的路程,这天晴也就算了,但是下雨下雪的话,肯定是没有送到的。 现在都是泥巴路,又不是水泥路,这一下雨的话,路上根本就没有办法行走。 不过两人也没有提两家婚事的事情。 第546章 采摘第一茬蔬菜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清冽的湿意。 王安平手里捏着个刚出锅的鸡蛋饼,边走边吃。 这饼做法极简,不过是面粉搅和了鸡蛋,兑上水调成糊,在油锅里“滋啦”一煎便成了。 他们这地方,面食本就不是强项,日常吃食,向来是怎么省事怎么来。 此刻的村庄早已苏醒,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尤其是在这农业技术尚不发达的年代,春耕农时金贵,人们总是天蒙蒙亮就得下地忙碌。 放眼望去,周边十多亩水田里的秧苗已是一片喜人的青绿,亭亭玉立。 只消再等上些时日,待到四月初,便到了拔秧、插秧的好时候。 水田里,男人们弓着腰,奋力翻耕着土地,黝黑的脊背在晨光里闪着汗水的微光;旱地上,女人们则三五成群,挥动着锄头仔细地清除杂草,那劲头,像是非要把地皮都刮掉一层,让杂草彻底绝了迹才肯罢休。 草儿跟在王安平身边,像只欢快的雀儿,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王安平嘴里塞着饼,只得含糊地“嗯嗯”应了几声,咽下最后一口,才无奈地开口:“真用不着你赶着去上工。家里头一摊子事还不够你忙活?何必去挣那点工分。” “在家闲着也是心慌,”草儿不以为意,脚步轻快,“家里活计拢共就那些,妈说了,菜园子和门口那点地,交给她和大娘俩人就成,累不着。等到了收割忙季,我们再去搭把手。眼下这大棚里的活儿,又不比田里风吹日晒,轻松着呢!桂香婶子不也说了嘛,就是除除草、浇浇水,水就在边上,方便得很。我去了也不图挣多少工分,真觉着累,我就歇着呗。”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讪笑,仿佛怕丈夫不信她的保证。 “记住啊,累了就歇,可别硬撑。”王安平又叮嘱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蔬菜大棚区。 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姑娘们清脆的说笑声。 棚内人影绰绰,村里的半大姑娘们早就忙碌开了。 在这年月、这地界,八九岁的女娃,在家已然顶得上半个劳力,洗衣、割草、喂猪、洒扫庭院……生活的担子早早便落在了她们稚嫩的肩头。 草儿探头朝棚里望了望,惊讶地轻呼:“呀,这么早就开工了?天都还没大亮透呢!”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被晨风吹乱的鬓发。 “大棚里头不一样,”王安平解释道,“等日头一高,棚里温度蹿得飞快,闷热得很,赶早干活才舒坦些。”他边说边撩开厚厚的草帘子,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棚内温暖湿润,弥漫着泥土和蔬菜特有的清新气息。王安平仔细巡查着。 青椒架上果实累累,大部分已褪去青涩,呈现出饱满的深绿光泽;西红柿秧上挂满了或青或红的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紫得发亮的茄子、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攀爬在藤架上的丝瓜……一派生机勃勃。 他点点头,心里有了数:二十亩大棚,统共种了青椒、西红柿、豆角、黄瓜、丝瓜这五样,眼下都已到了能采摘的时候。 “安平,来啦!安平媳妇,快过来,婶子给你派活儿!”眼尖的陈桂香婶子瞧见他们,立刻笑着高声招呼。她挽着袖子,裤脚沾着泥点,显得格外利落。待草儿走近,她嗔怪地拍了下草儿的胳膊:“你这丫头,放着家里的清福不享,跑这儿凑什么热闹?安平这么能干,还怕养不起你?” 草儿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小声却坚持道:“婶子,闲着也是心慌。您看,家里就小弟和小弟媳妇俩人是正劳力。我婆婆身子骨弱,大家体谅不上工,可我一个壮劳力,整天在家晃悠,日子久了,村里人怕是要说闲话的……” “谁敢嚼舌头根子?”陈桂香把眼一瞪,叉起腰,声音洪亮,“看老娘不撕了她的嘴!咱安平是给全村谋福的人,他媳妇乐意干啥就干啥!”她转向王安平,语气转为商量,“安平,我看这瓜果都熟得正好,是不是明儿一早就能开摘了?” “嗯,明天开始摘。”王安平肯定道,“婶子,您跟我叔说一声,明早安排人手吧。” “安平啊,”陈桂香凑近了些,压低了点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忧虑,“下午能行不?我是琢磨着,这二十亩地的菜,光靠明早怕摘不完呢。下午动手,时间充裕些。” “下午也行,”王安平沉吟道,“只是摘下来的菜得赶紧散开放,千万别堆一块儿。这棚里菜水灵,聚在一起热气散不出去,容易捂烂了。要多泼洒一些冷水在上面。” “这我省得!放心吧!”陈桂香连忙点头,盘算着,“那下午我就喊人,先把青椒、茄子这些个头小、怕压的先摘了。黄瓜、丝瓜皮实些,晚点摘也不打紧。” “成,婶子您看着安排,尽量都采下来。”王安平应道。 陈桂香脸上又浮起一丝不安:“安平,婶子多句嘴,你叔也嘀咕呢……这一下子全采了,量可海了去了,怕不得有四五千斤?那……真能吃得下这么多?万一……”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金贵的细菜,万一砸手里,总不能拉回来分给各家吧?庄户人家,谁舍得吃这个。 “您别担心,”王安平安慰道,“我这就让姐夫跑一趟铁矿厂,问问他们明天具体要多少,估个准数。县城里面的几个厂子,那也是固定的,他们说多一些,那也没什么事情。” “哎哟!那可太好了!”陈桂香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赶紧让你姐夫去问,问妥了让他直接告诉我一声!我这边也得心里有底,好安排人手。要是矿上要得急,吃过晌午饭,我就招呼人,赶在天擦黑前先摘出一批来备着!” 王安平点点头,目光越过人群,找到正认真听婶子讲解怎么给西红柿掐尖的草儿,扬声招呼:“媳妇,你先跟着婶子学,我回去找姐夫了。” “知道了,当家的,你回去吧。”草儿应了一声。 去了田间,王安平找了找,找到他姐夫庄屠户正在站在平地的木犁上面,双手抓住水牛的缰绳,一遍遍的平整着水田的表面。 平地的木犁也就是长方形的,下面镶嵌在木头上面也都是弯弯的铁器,地里面翻耕过后肯定不平整,用这个拉上两三遍就平整了,不拉的话,肯定是插不了秧苗的。 “大舅子,有事?你等一下,我将这一块田给平了。” “没事的,不急,你慢慢来。”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庄屠户将牛上面的缰绳解开,将平地的木犁从水田里面拧了上来,丢到一旁的水田里面,看着王安平走了过来,“啥事?” “大棚里面的菜,能出了!明儿的话,我估计要出不低于五千斤的蔬菜。你去一趟镇子上面,问一下那个陈主任,看看明儿要多少的蔬菜。” “行!我这地里面的活呢?” 王安平看了看,“没事的!兴业叔,看到了没有?让他这边重新安排人就是了。” 庄屠户点点头,低声说道,“安平,你这边有钱吗?” “咋滴?你没有钱?” “自从出事过后,你大姐当家了,那是一分钱都不给我!抽烟都没有钱了。”庄屠户尴尬的说道。 “我现在身上没有!回家我给你拿一点吧。”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没事的!”王安平笑着说道。 第547章 出发 等到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日头西斜,阳光已褪去了正午的灼热,变得温煦起来。 王家村的妇女们便闻风而动,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从田间开始向大棚这边汇聚了过来。 她们或挎着、或用扁担挑着自家的箩筐,说说笑笑地朝蔬菜大棚汇聚。一时间,通往大棚的土路上,尽是步履匆匆的身影和竹筐碰撞的轻响。 大棚门口很快便热闹得如同开了锅。一群平日里就爽利泼辣的老娘们聚在一起,那场面,简直比八百只鸭子齐声聒噪还要喧腾几分。 说笑声、打趣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午后那点残存的慵懒。大 家伙儿手脚麻利地钻进大棚,不一会儿,一筐筐沉甸甸的收获就被抬了出来。 鲜红滚圆的西红柿、油亮翠绿的青椒、紫得发亮的茄子、嫩生生的豆角……各色蔬菜在箩筐里堆得冒了尖儿,水灵灵地映着下午的阳光。 抬筐的妇女们脸上无不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意,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她们心里门儿清,这抬出来的哪里是菜,分明是一筐筐闪光的希望,是属于整个王家村共同的钱袋子,是能改变家家户户锅碗瓢盆里光景的真金白银! 几个三十多岁、手脚格外利落的嫂子,正守在一旁,手里提着从附近水渠打来的清水。 她们拿着水瓢,对着刚抬出大棚、还带着热乎气的蔬菜,“哗啦”、“哗啦”地泼洒着清水。 晶莹的水珠飞溅开来,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蔬菜上,更添了几分鲜亮,也带走筐里聚集的热气。 王安平走过来巡视,妇女们立刻笑着跟他打招呼:“安平来啦!”“看看,咱这菜水灵不?”王安平脸上也带着笑,不住点头:“好,真好!” 他走到一筐茄子跟前,伸手进去摸了摸,感受到筐底微微透出的温热,便对旁边正泼水的族嫂子叮嘱道:“嫂子,水得多浇几遍,特别是筐底和中间,透透地浇。傍晚凉快前,再多安排几个人手,轮流泼水降温,这刚摘下来堆一起,里头温度容易憋高。” “放心吧他叔!”族嫂子抹了把额角的汗,嗓门敞亮,“我们比你更上心呢!这点钱在你眼里或许不算啥,可在我们这儿,坏掉一斤都跟割肉似的疼!”她半开玩笑地说着,眼神里却满是认真。 王安平也笑着回应:“嫂子这话说的!我那点钱也不经花啊。你想想,光是我妈一个月吃药,那几十块钱就跟流水似的往外淌,哪敢不在乎!” 忙碌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大棚外的空地上,各色蔬菜筐已经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在渐暗的天色下依然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这些蔬菜水分足,体积大,看着堆得跟小山似的,其实分量并不算特别压秤。 这时,村里的男劳力们也陆续收工赶了过来。 王安平招呼他们:“来,搭把手,上秤!”几杆大秤被抬了出来,秤砣叮当作响。 现场立刻更加沸腾起来,抬筐的、看秤的、记账的、报数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满了收获的喜悦和紧张。 三爷爷王信和七太爷也拄着拐杖,站在稍远的地方,笑呵呵地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 昏黄的暮色里,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仿佛被点亮了,那笑容里盛满了欣慰和憧憬,仿佛看到了沉寂已久的王家村,正借着这一筐筐鲜菜,积蓄着腾飞的力量。 一直忙到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灰蓝,所有的蔬菜才总算有了个大概的数:五千五百来斤左右!这个数字让所有参与的人都心头一热。 要知道这可是第一茬而已。 按照这个数的话,差不多他们王家村一人就能够分到一块钱了。 第二天,天还黑黢黢的,星子还没完全隐去,草儿就把王安平从被窝里摇醒了。 今天任务艰巨,不仅要给镇上的铁矿厂送货,还得跑一趟县城。 昨儿忙到天黑才统计完,时间紧得很。 等王安平匆匆赶到稻谷场时,两辆手扶拖拉机已经整装待发。 车厢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蔬菜筐几乎堆到了顶,用粗麻绳一道道捆扎结实,像两座移动的绿色小山。 筐与筐之间还细心地塞了些稻草缓冲。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晨露和蔬菜特有的清新气息。 装车完毕,东方天际才刚透出一点点鱼肚白。三爷爷王信站在场边,看到王安平,招了招手。 王安平快步走过去。王信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王安平。王安平接过来一看,乐了:“吆!三爷爷,您这档次可真是拔高了!都抽上中华了?” 王信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满足地吐着烟圈:“嗨,上回去看我那老战友,他硬塞给我的。平时哪舍得抽这金贵玩意儿!” 他顿了顿,借着烟头的微光看着王安平,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安平啊,这一下子搞出去五千多斤菜……真能都卖掉?我这心里头,总有点不踏实。” “哎呦,我的三爷爷哎!”王安平也点上烟,语气笃定,“您就把心稳稳当当放肚子里!镇子上的铁矿厂、纺织厂、机械厂、食品厂,四个厂子食堂,加上县里的机关食堂和派出所那边,昨儿姐夫都跑遍了,光他们报的数加起来就差不多要两千五百斤!剩下那一千斤,我闭着眼睛在县城菜市场转一圈也能给它散喽!对了,零卖用的小秤带好了吧?” 王安平也真是无语了,不就是多一千来斤的蔬菜而已,这点蔬菜算是什么呢?就算是零售的话,他相信也能够很快给卖完了。 “带好了带好了,”王信指指拖拉机,“在王康海那小子手里攥着呢。” 王安平点点头,走到拖拉机旁,对着已经爬上后车斗、扶着高高菜筐的王康海和王世忠大声叮嘱:“康海!世忠!路上颠,你们俩扶稳喽!手抓牢架子,千万小心,别摔下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的,叔!放心吧,我们抓得死死的!”两个小伙子高声应道,年轻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行!”王安平深吸一口气,朝驾驶座上的王兴保挥挥手,“兴保叔,咱们出发!路上开慢点,稳当第一,不赶这一时半刻!” “晓得了!”王兴保应了一声,弯腰拿起那根沉甸甸的摇把,熟练地插进拖拉机头,“嘿”地一声用力摇动起来。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般的喘息,发动机终于“突突突突”地吼叫起来,排气管喷出几股浓重的黑烟,在微明的晨曦中格外醒目。 车轮缓缓转动,载着满车的希望和一村人的期盼,碾在坑坑洼洼的村道上,朝着镇子和县城的方向,坚定地驶去。 第548章 卖菜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9章 一卖而光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