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在王府做少卿!》
1. 圣旨
嘉正三十八年,雪晴云淡,日光寒寒。
“奉天承运皇帝,赦曰:朕自即位以来,图治天下,期与万民共享清平之福。今京川知府江永望之女江愿安,世系才群,德才兼备,民望所归。朕闻其贤,深得朕心,特封至摄政王府任少卿一职,同璟王殿下共辅朝纲政务,特下此诏,以彰其贤,钦此!”
随着司礼大监一声响亮话落,院内跪着的众人无不齐声谢恩,终是盼来了皇帝替江府描上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听雨院内,花窗半掩,小巧的雕花香炉正静静在一旁熏着缕缕香雾,重重帘幔间夹杂着些许腊梅香,沁人心脾。屏风后的江夫人正替女儿好生整理着面前的衣襟,又替她仔细理了理额前总多出来的那几缕碎发,看着自家丫头愈看愈欢喜。皇帝赐了身浅绯圆领襕袍,在这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的雪日,穿在她身很是灵动夺目。璟王府虽无需同朝堂那般日日要求着官服,但今日乃愿安首日上任,该有的礼数、规矩都不能少。
“如今可不是深闺里的姑娘了,出门在外要谨言慎行些。”
一旁的许寒枝没梳寻常贵妇人家喜爱的同心髻,而是一头利落简单的小盘髻,连发间簪的都是民间常见的一支梨木素簪,简单一身藕荷长褙,十指也不如其他夫人那般白皙滋润,反倒有一层薄茧,每每抚到一群孩子身上,不觉生疏,反倒更亲近些了。
她替江愿安又挽上一根极其素雅的白玉檀木簪,既是上了官场的人,那打扮定要沉稳些。
“女儿明白。”
见到她如今这副一身官袍的模样,许寒枝不由有些失神,总觉还是抱在怀中的丫头,一晃却长这般大了。
按理来说,女儿做了官本是桩喜事,旁人羡慕都来不及,许寒枝心中却隐隐苦涩不少。她清楚梁疏璟是先帝钦封的摄政王储,如今先帝已逝,当今皇上与璟王虽情同手足,但毕竟是摄政王,多少要遭些忌惮。江愿安虽是被封了小小五品少卿,但进了璟王府,身后不知要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真不知是喜是忧。
“到了璟王府,定要知礼数、懂规矩,否则要让外人瞧不起我们...”
谁料许寒枝话音未落,便听屏风后传来二姨娘的一声冷笑。
“我道大丫头怎么如此得势进了璟王府,原来是托了大哥的福气。”
来者不为别人,正是她二叔的大房——陈茵茵。她二叔江永州同他父亲不同,自小便被老夫人万般呵护着长大,纳妾更是纳了不知几房,而诸多妾室中,无势无子的最终都被老夫人逼走了,最得势的莫过于还是产下一子的大房陈茵茵,借着母凭子贵这样的道理在府上为非作歹,众人也只能处处忍让,任由她在府上四处煽风点火。
江愿安只罢回过头,屈膝无奈唤了声:“愿安见过二姨娘,有劳姨娘挂心了。”
陈茵茵刚站至母女二人跟前,一股浓烈呛人的脂粉味便扑面而来。满头华贵的珠翠彰显出女人并非是多有礼数的贵妇人,只是借着浑身的行头来耀武扬威罢了。若不是她产子后接连几日大雪身子受寒从此不能再生育,如今的江府她怕不是要横着走。
而有得必有失,她同江永州的儿子便不得这般福气了,她那二叔江永州日日只寻打钱喝酒,从不过问家事,什么样的爹便有什么样的儿子,庶子江愿明未考得个一官半职也就算了,在陈茵茵与老夫人的溺爱下更是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如今府上老小都指望着父亲江永望的知府俸禄来维持这奢靡的日子,真是伺候了一大家子人。
如今眼见江愿安进了璟王府,陈茵茵怎么不会恨的牙痒痒,恨不得将全部首饰都典当了用来替江愿明买个官职算了,那样在老夫人面前多少也更体面些,还能站稳自己与儿子的地位,改日别人问起,也算是有个一官半职在身。
许寒枝同她客套的笑笑,不费力便听出了她言语间的不服气,但仍是替女儿耐心解释道:“弟媳言重了,永望区区一介京川知府,何来福气让我们沾呢。只是皇帝慧眼识人,不辜负愿安自小读的这么多书。对了,不知愿明近日功课习的如何了?”
陈茵茵听完这话脸上不由一顿青紫,许寒枝话里话外不仅是暗讽她儿子不成器,更是没放过她那没出息的男人,若不是她覆了厚厚一层脂粉,否则还不知要在娘俩面前出丑成什么样。眼见挑刺不成,陈茵茵便一改方才那副不屑,转眼间和颜悦色起来。
“姨娘同你讲玩笑话罢了,不过愿安啊,你可要在璟王和皇帝面前多讲讲你二叔与愿明的好话呀...指不准哪天我们愿明做了大官,发扬我们江府呢!”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婢子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陈茵茵大抵是猜到自己方才又让母女二人落下了笑柄,自知难堪,恶狠狠瞪了眼一旁正低着头的婢子,带着浑身的脂粉味愤愤走了。
指望江愿明做官?等老夫人化成灰也等不来。
陈茵茵本就是歌楼出身,当初若不是腹中怀了胎儿,老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准这样一介风尘女子嫁进江府,在名门出身的许寒枝面前更是处处捉襟见肘,让人见笑。
——元璟府。
大雪絮絮落下,元璟府后园的静心亭依稀可见两处身影各执一子对弈。
璟王府坐落京川以南,甚至算得上是偏南了,些许年来京川白雪飞花,璟王府却不见一丝皎皎,慢慢来也就成了梁疏璟心里莫名的一桩憾事,毕竟幼时在翊容山习剑每逢下雪,师父总放任他们一群孩童去山顶赏雪,故每年的大雪也就成了他最要上心的日子。
看来今年是瑞雪兆丰年了,连元璟府都落起雪了。
“听说江府那丫头聪敏的很,不知到你府上,能不能替你——好好排忧解难呢。”
谢元祯指尖落下一枚白子,有意无意提起那位即将来王府上任少卿的女子。如今朝堂上都听闻了江氏嫡女被封为当今摄政王府的少卿,虽只是五品小官罢了,但一来当今的江氏家主乃京川知府,且不论官品,论家世便已胜了多少人;二来毕竟是作为元璟府的少卿,再怎样,也还是有这位摄政王作陪衬,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如今恰值一月岁始,距新帝即位也不过才区区三月有余。而圣旨中提到的那位摄政王,正是先帝生前最为宠爱的妹妹汀兰郡主诞下的独子——梁疏璟。只可惜汀兰郡主命不坚牢,在梁疏璟十四岁那年府上上下遇刺,仅剩他与重伤的阿姐还幸存。此事一出,先帝便急火攻心,当即下令彻查凶手,直至三年后,先帝病逝,也未能查出当时残害郡主一家的凶手。
放眼京川并不止江氏一族在朝中位高权重,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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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另有陇川谢氏,武将中有望川杜氏。陇川谢氏家主谢闻道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而望川杜氏与先帝关系匪浅,杜氏将军杜吾寒守卫边疆立下汗马功劳,但也因此遭到忌惮,被遣带兵镇守边关,长年累月不得入京。
将江府的丫头赐来他府上做少卿...他懒得再去细想,皇帝要封她,那封便罢了,同他何干。
梁疏璟眼中瞧不出一丝波澜,淡淡落下一颗黑子,将谢元祯杀了回去。琼枝碎雪间他的侧脸更冷峻了些,疏眉寒眸,一袭玄色长袍,衣摆绣着男子身上少见的兰草纹。虽是个气质出尘的公子,言语间却又藏着玩世不恭自诩清高的轻蔑。
“本王何时需女子来排忧解难?不过是皇帝有意栽花罢了。”
谢元祯就知道他这般自负的性子,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于是只罢看着暂败下风的棋局摇了摇头,思虑良久,落下一子。
“有意栽花?说的简单,你先前也同她打过照面,丫头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才对。”
这话道的梁疏璟略有不满,他既不喜去赶早朝,也不喜同官场上的人装惺惺相惜那一套,江氏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怎么会清楚。更何况谢元祯这番话,不知情的人听了还要以为他与江氏藏有私情。
“我看江氏还未至我府上,便先将你魂勾走了。”他冷冷道,手中落下一颗黑子。
“哎——殿下此言大错,微臣对江姑娘只是欣赏,欣赏罢了...”
“谢公子今日看样子是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棋艺较以往逊色不少。”
他看出谢元祯一心并未用在棋局上,倒是满脑子想着他府上那位少卿。
“罢了罢了,殿下还是好好候着府上那位少卿吧,我这头还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奉陪了。”
梁疏璟冷哼一声,便令一旁的璇玑送客。
什么少卿...不过就是沾了知府父亲的光罢了。
他与谢氏长子谢元祯算是关系最为要好,更有传言道:京川贵女,中意二人者,逢十有八。二人下了十来年棋,只是谢元祯无心钻研棋艺,每每与他对弈,总是棋差一招。
将谢元祯送走后,梁疏璟才站起身来细细观望元璟府向来少见的雪景。
只是自从父母离世后,他总无心赏雪。即便眼前这般霜华纷飞,轻盈满覆,他心中也全然察觉不出一丝寒意,甚至手心都要沁出一丝汗来。
还未等他思绪融进这场大雪,一旁的璇玑便来轻声禀告:
“殿下,江姑娘来了。”
他循声望去,女子拢着兔毛围边白青斗篷,一袭浅绯圆领澜袍,如墨的长发盘成灵蛇髻,一支淡雅的白玉檀木簪缀在其中,双眉含黛,如雾中远山,眸若桃花,更夺三分春色。只是从不远处徐徐走来,便像极了一支遗世独立的幽兰。
元璟府的雪不觉间又落了厚厚一层,长廊亭榭,斗拱飞檐,两处身影在上下一白的浑然中却显静谧,往年梁疏璟总独自一人在后院习剑对弈,看来今年,府上倒要添了新身影。
江氏到他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扑面而来馥郁的梅香,更是掩不住浑身的书卷气。只见江愿安抬起一双在琅琅雪地中分外温暖的眸子看向他,浅唇轻启:
“臣女江愿安,见过璟王殿下。”
2. 逢雪
“臣女江愿安,见过璟王殿下。”
碎雪翩跹,琼枝映月,她的双眸却全然不带一丝寒意,只是发梢间落了些雪。
他大致扫了两眼面前的女子,一眼便认出她那身皇帝钦赐的那套官袍,目光却不由停留在了她腰间那把梨花碎雪剑上。
哪有寻常人家的闺阁女子腰间会佩剑的?还真是有些意思。
只不过瞧这身板,提不提得起剑怕不是都要另说。
“起身吧。”
他口中只淡淡道了三个字,江愿安如他所言起身,二人就这样站在亭内,风雪簌簌,一时讲不出再客套的话来。
江愿安的眼睛虽没敢看向他,但又哪里闲着,很快便注意到方才梁疏璟与谢元祯下的那盘棋,粗粗略一眼便看出明显是黑子占了上风,按照梁疏璟那副过人的棋艺来看,想必他执的定是黑子了。
梁疏璟自然瞧到了她这般小动作,便故作不知问了句:“江少卿棋艺如何?”
江愿安黛眉轻蹙,随即盈盈一笑,心中早就料到他要这么问。
“略知一二,不过在殿下面前,怕是要逊色不少。”
梁疏璟闻言轻笑一声,究竟是自谦还是当真逊色,一试便知。
“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将视线落至亭内石几那盘棋上,示意江愿安同他下一盘。
二人坐的不远,他总是能嗅到江氏身上那股若隐若无的缕缕梅香,时而渺渺,时而依依。
梁疏璟眸子沉了沉,有些心烦意乱,接连几个回合下来,他与江愿安都打成平手,更是一处巧都别没能讨来。
看来谢元祯所言不假,江氏还真不是什么软绵绵的角色。
他看着棋盘不意间轻笑一声,江愿安闻声怔愣片刻看向他,实则指尖不由绞尽了衣袖,薄薄一层汗液早已浸湿了手掌心。
“殿下笑什么?”
“整个京川能与本王打成平手的,江少卿是第一个。”
语落,江愿安这才松开了指尖的衣袖,随即又不由皱起眉头深思起来,这算是嘉许她呢,还是...
“殿下谬赞了...愿安平日也喜同家父对弈,下多了便手巧了些。”
梁疏璟觉得这盘棋真是下的颇有趣味,有意落错了一颗黑子。
“看来江知府果真教导有方。”
江愿安一眼便看出他那颗黑子是有意为之,便顺水推舟将错就错,也将白子落错了位置。
“些许年来璟王府都不见一丝皎皎,今年开春却难得落了雪,看来多少是沾了江少卿的福气。”
梁疏璟依旧同她饶有兴致下着这盘棋,口中不紧不慢调侃。
什么沾了她的福气...江愿安闻言口中欲言又止,双颊染上一抹落红,早就听闻璟王殿下喜欢为难人,看来所言丝毫不假...
但她眸光流转又看到梁疏璟那一副极为认真的神情,垂眸如雪,眼角带寒,神情间看不出一丝温度,果真是如外界所言,清冷高峻,不染尘世。
“该你了,江少卿。”清峻的男声淡淡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慌乱之中便将白子草草落了下去。
“下棋最忌分心。”
梁疏璟薄唇轻抿,紧随其后落下一枚黑子,将她方才那颗白子吃下。
还真是不留余地。
须臾间吹来一阵寒风,掠起了江愿安额角间几缕碎发。
梁疏璟不由又抬头细细端详起她,肤如落雪皎皎,目剪秋水,唇夺夏樱。一袭浅绯官袍穿在她身,倒是愈显贵气了,看来皇帝挑人的眼光倒不错。
眼见二人的棋罐都要见底,棋局却仍呈伯仲之势,瞧不出二人究竟谁能取胜。
梁疏璟心底一片静寂,江氏倒真是非同他心中料想那般,竟能连他每步棋的心思都看的透透。
他眸色一沉,将视线落回了棋盘。
江愿安指尖捏着最后一枚白子,眸色认真,莞尔一笑将那枚棋子稳稳当当落下,宣告了这场棋局的结束。
她垂眸看向这盘险胜的棋局,实则方才心底却替自己暗暗捏了把汗,眉心轻蹙,又随即舒展开来,若有所思道:
“殿下失策了,方才不应那么落子的。”
梁疏璟看着她那股坚定的目光,似乎是今日势必要赢下他这盘棋。
明明自己方才还在训诫她勿要分心,转眼间倒是自己失策了。
他嘴角依旧浅浅挂着笑,看上去风神俊朗,实际眼底藏着满满的坏心思。
“少卿腰间的梨花碎雪剑倒是宝物。”
江愿安闻言不由也低头看向腰间的佩剑,这把剑通体不算修长,只约三尺,细看还打了两朵小梨花在剑身上,又刻上细细的碎冰纹,远观真如碎雪一般。
说起这把梨花碎雪剑,她娘亲许寒枝自幼与父亲在宫中长大,而外祖父正是几十年来京川广为人知的铸剑师,故许寒枝自幼便见过世上诸多不俗宝器,连同江愿安如今腰间佩着的这把梨花碎雪剑,正是她外祖父临终留给母亲的遗物之一。
而梁疏璟幼时被送至翊容山习剑,父亲母亲替他寻来的剑也非俗物,不过当初父亲便告诫过他,用此剑行何事,当先问心,故便曰问心剑。只是问心剑跟了他近十年,直至他自翊翎剑派习成归来,问心剑也未见过血。
无妨...血债,总是要血偿的。
她闻言展颜一笑,
“殿下也能看出这并非俗物么?看来殿下真是慧眼...”
她慧眼识人四个字还未说出口,后知后觉倒像是借着梁疏璟的口吻褒扬自己了,便识趣的又闭上嘴。
“少卿棋艺确是过人,不知剑术如何?有没有兴趣与本王过上两招?”
江愿安一听亮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拒绝说没有没有,就迎上了问心剑挥面而来的簌簌银光。于是猛然侧身以离弦之势躲开,刚心想好险,梁疏璟便又是一记斩剑,她急忙抽出碎雪剑挡在胸前规避,好在她身姿轻盈,招招都被她躲开了。梁疏璟本就清冷的面容在此时更显凌利,两把剑在簌簌落雪中发出声声琳琅脆响,一时让人分不清充斥在空中的究竟是剑意还是寒意。
翊翎剑派传下的剑术当真不同寻常,江愿安这把剑拿在手中还是略有生疏,被梁疏璟看出不少动作上的迟钝,见她如此吃力,趁人之危总是不好的,他只好放了不少水。
梁疏璟的剑术招招致命,虽只是同她过两个回合,但一股威严之势同漫漫雪意久久挥散不去。她额角都要沁出汗来,本以为这自诩清高的璟王好同人下下棋便罢了,怎么连剑术都要比上一比。
“看来是我趁人之危了。”
梁疏璟将剑收回剑鞘,眼中带着些许失落。只是这股失落,不知究竟是因真的趁人之危感到愧疚,还是因为江愿安同他根本过不了几个回合,无人可知。
“所幸殿下不是奔着我性命而来...否则要真成趁人之危了...”江愿安在旁边默默低头,口中闷闷嘀咕。
“不过,总叫江少卿总生疏了,照本王所想,还是唤愿安如何?”
江愿安见他嘴角弯弯,连连摆手。她并非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身边的人都知道璟王殿下素日里不近女色,如今唤的这样亲昵...传出去怕是二人都要名声不保呢...
“不敢不敢,还是唤少卿吧。”
梁疏璟在府上是出了名的爱刁难人,他最喜欢看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府上的一众下人无一不被梁疏璟刁难过,即便总不是当真,但下人还总会聚在一起默默议论璟王干的这些好事,再被本人逮个正着,全都罚去后园拔草。
“不过言归正传,江姑娘如今既已奉旨来我府上做少卿,有些细碎我也不必强调,少卿只安心每日按时至我府上当差便足矣,璟王府不同朝堂,没那么多琐碎政事等人来办。若是我不在府上,要事便先通告璇玑,待我回来再处理。至于俸禄么,每月我按宫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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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月初发放,另外闲暇之余便精炼精炼棋艺剑术诸等,莫要因来了璟王府便就此当上甩手掌柜了。”
待梁疏璟话落,江愿安什么也没听进去,耳边只回荡着“三倍俸禄”...
谁说璟王不近人情了...分明同情达理的很!宫中三倍,那岂不是...一百二十贯!
不过江府人多眼杂,至于这一大笔俸禄,她还真要好好保管...
“听进去了么?又在分神。”
梁疏璟发现她真是极易走神,方才下棋也是。
一双圆圆的杏眼总是四处滴溜着转,处处都在意,偏不在意他。
“嗯嗯!听到了!”江愿安连忙点点头,抬头对上梁疏璟那双寒峻的眸子。
疏影横斜间便到了酉时,正是璟王府要用晚膳的时辰。
而本应来接江愿安回府的马车却迟迟不见身影,梁疏璟怕她留在府上等的无聊,主动提议要留她下来用膳,再顺带领着她摸索摸索府上的路径,总不能日后来了府上还迷路。
江愿安也没想到头一日便闹出这般乌龙,只罢老老实实跟在梁疏璟身后,一步都不敢怠慢。
元璟府比她料想中诺大不少,今日初来璟王府婢子领着她也是走的近道,才让她未觉从正门走到后院竟要那般遥远。梁疏璟步子迈的又大,她险些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听着身后那般急促的脚步声,梁疏璟不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她。
“可还跟得上么?”
江愿安口中小喘着气,语气微颤,
“跟得上...”
“我看未必。”
好在梁疏璟终是将脚步放慢了不少,路上又同她一一介绍起何处是藏书阁、何处是正厅、何处是偏院...
府内四处打点的极为雅致,不论是后院雪景的幽深静谧,还是四处错落有致的亭台雨廊,飞檐翘角,亦或正厅的雕梁画栋,偏院的简朴明静,同江府是全然不同的一处府邸。明明府上上下只伺候梁疏璟一个主子,府邸却建的比上皇宫一般气派,当真不愧是先帝钦封的摄政王储。
后厨早已备好了饭菜,待梁疏璟净完手,才一一将山珍汤、酥琼叶、端木煎以及那藕粉糕奉上紫檀圆桌来。梁疏璟平日甜食吃得少,今日得知府上要来客人,便命厨子特意备了份藕粉糕。
饭桌上,梁疏璟默默看着她那般胃口大开,不觉间自己也有了些胃口,多吃了几口饭。
倒是没白费他命厨子备的藕粉糕。
“本王还有要事处理,若有事便吩咐霜浓与月见。”
而旁边两名整整齐齐着了身素色圆领袍,梳着双螺髻的侍女,正是霜浓与月见。以往府上总是只有他一人用膳,他总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一旁的下人哪里敢劝他,只罢看着璟王身子日益消瘦下去。
“江少卿,可还要奴婢给您添些饭来?”一旁的霜浓轻轻开口。
眼见碗中米饭已所剩无几,江愿安不好意思笑笑,将碗递了出去:“那...麻烦你啦。”
“不麻烦的,正是有了江少卿在,殿下才能一同陪着用膳呢。”月见又开口道。
“对对对,殿下今日连碗根可都没剩。”
霜浓将饭盛好,笑意盈盈补充道。
“照你们这么说,你们殿下平日在府上是不喜用膳吗?”
几人正聊在兴头上,还未等到下文,反倒是等来了蓦然推开门的梁疏璟。
见几人脸上都挂着笑,便知两个丫头定是又同江愿安说了些什么。
“霜浓月见,本王瞧马上开春了,后园的草怕是有人要去拔了。”
旁边两个小侍女见状赶忙低下头,佯装无事发生。
待她用完膳,夜色早已晚了下来,府上灯火葳蕤,伴着依稀风雪,他领着江愿安走至前院,同马夫交代了几句,便目送她乘着马车回府。
兴许说皇帝有意栽花是错的,如此这般看来,倒像是无心插柳了。
3. 落雨
江愿安上了璟王府的马车便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去,再迷迷糊糊醒来已是到了家门口。
“大小姐——”
知秋焦急的唤她,今日马夫有事不在府上,去接她的马车便迟了些,没想到最后还是璟王派马车将小姐送了回来。
她方才在车上小憩,再醒来下车不觉有些刺骨的冷,拢紧了身上的斗篷。跟在知秋一旁的丫丫见她回来,热火朝天的汪汪叫起来,在她身前身后绕了几圈就是不肯走。
丫丫被知秋裹了件小绒袄,衬得本就发腮的圆脸更加讨喜。
“丫丫今晚是没吃饱吗?见到我便叫的这么欢,快抱到一边再喂些吃食去。”
知秋只得撇了撇嘴,抱上丫丫灰溜溜走开了,丫丫一整个冬日本就被夫人补的足足,再喂下去都要改名唤胖胖了。
江愿安满脸倦意打了个哈欠,懒懒回了听雨院。
庭院深深,门掩月色,雪落霏霏。雕花香炉中早已点上了打好的瑞脑香篆,玉炉残烟,愈久弥香。
“小姐,夜深雪重,您快些进屋吧。”
知秋早早便在暖炉内备好了瑞碳,将屋内烘的暖洋洋的,江愿安不过才进屋便生了困意。
她美滋滋的抱上被子在床上如愿翻了个身,今天怎么也算是勤勤恳恳一天,如今终于得以安心歇下了。
——元璟府。
夜深,梁疏璟仍是孤身一人静坐于后院的静心亭内,目光落在白日与江愿安下的那盘棋上。
一旁的璇玑送来织金狐裘,轻声提醒道:“殿下,夜间风急,勿要染上风寒了。”
梁疏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道了句“放这吧”便打发走了璇玑。
他细细复盘着白子走的每一步棋,院中的腊梅开得正盛,恍惚间拂到他跟前,脑海中不由又浮现起白日里江氏如盈盈秋水的面容。
明眸绛唇,玉容楚腰。
只是今夜的元璟府风确实急得很,雪又开始簌簌地落,夜空映雪,夜雪映月,萦空雾转,时闻折竹。
瓷盏中的茶被悉数饮尽,梁疏璟起身,披上狐裘回了璟元殿。
寅时末,伴着寒雨,璟元殿内正候着几名神色紧张的小侍女,一刻也不敢怠慢,守在梁疏璟房外。
每年逢到这几日,京川总要在雪后落一场雨,而殿下每逢这般夜雨便要梦魇,时时便要惊醒。
他又梦到雨夜里背着阿姐拼死奔向谢府,终于在阿姐合上双眼的那一刻跪倒在了谢府门口。
恍惚间,那一刻他又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猩红鲜血,任凭他如何在雨水中冲刷,也洗不去。
“不...爹...娘...不要死...”
四处横尸遍野的梁府让他不敢面对这一切,空中一声惊雷,闪电顺势劈下,越发要让梁疏璟看清这一切。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梁疏璟伴着雷声从梦中惊醒,捏了捏满是汗的手心,一旁的小侍女见状急忙将床边檀木花几上的茶盏更上新茶,又主动奉上早已备好的帕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殿下,正月十三了。”
梁疏璟将手心的汗擦得干干净净,又唤下人将玉雕海棠香炉中燃尽的香盏打上新的。
细听曲阑外风雨萧萧,天边本应是晨光破雾,却因这缠绵的夜雨依然阴郁霏霏,连心中都要沁上一丝寒意。梁疏璟起身披上外衣,走至书架前抽出一册诗集,想来离爹娘的忌日还剩一月有余,也不知阿姐在云间谷将身子养的如何了。
淋漓不停的雨像是渗进了他心里,梁疏璟每听到这琅琅的雨声便免不了要心慌,方才梦中的景象又一遍遍在脑海中重映,他再无心读下去什么“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弃下了手中的诗集,只是伸手托着额头,双目紧闭。
府上的总管璇玑推门进来正欲向他禀告今日事程,便见殿下疲乏极了,似乎一句也不愿再听。
“备上马车,去云间谷吧。”
“殿下,皇上还吩咐了午时去宫中用膳...”
梁疏璟起身叹了口气,
“同他讲,本王这两日在云间谷,不在府上。”
璇玑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恼人的话,只罢低头称是,又取来一旁的油伞来,送梁疏璟上了马车。
还记得那一夜他赶在阿姐性命攸关之时赶到谢府,谢闻道闻声急忙撑伞出来,推门却见是两个浑身是血的孩子,衣衫都被雨水浇透了。
他在床榻前守了阿姐半个月,终是守到她醒来,只是一双明眸早已因高烧不退而失去视力,再无恢复的可能。
云间谷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却不像京川那般寒气逼人。这里一年四季气候温宜,谢大夫让阿姐在这里养身子确实是极好的。
梁疏璟下了马车,徐徐撑起手中的油纸伞,少见的穿了一身白青色云纹长袍,迎着斜斜细雨走上前去。
梁疏月眼上蒙了条白纱,纱尾还绣了两朵海棠。听闻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嘴角不由露出笑意,扶着下人走到门前唤道:“可是阿璟来了?”
“是我,阿姐。”
梁疏璟从下人手中自然接过阿姐的手,稳稳的将她扶进屋内,又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
“不用这么紧张,这两步路阿姐还是摸得清的。只是阿璟这回没有提前告知我便匆匆来了云间谷,是又有什么烦心事了么?同阿姐讲一讲,不要总是闷在心里。”
一旁下人见状,识趣的退下去,将门带紧。
他心中的愁绪不过就是那些,心想同阿姐讲了也是徒增伤悲,还不如不讲。
“没有,只是许久未见阿姐了,怕阿姐思念。”
然而他那点心思早已被梁疏月看穿,她轻声笑笑,
“你呀,油嘴滑舌也就罢了,同阿姐也要嘴硬。这两日京川是不是又下起雨来了?夜里又没睡踏实吧?”
他眼眸微微闪烁,低头浅浅嗯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不太自然,所幸阿姐瞧不见他这幅愁容,否则怕不是要让阿姐忧心。
梁疏璟心疼的看向她,眼中依旧是淡淡的愁绪,静听屋外的细雨,愁生天际,又逢落雨。
两人就这么静坐在屋内,细细听着窗外绵绵细雨,任凭心中愁绪滋长。
直至梁疏月开口,率先打破了二人心中的阴郁:
“对了,阿姐听闻你府上来了个姓江的少卿,貌似是个机灵的姑娘,与你可还相处的来么?”
梁疏月即便不在京川,偶尔却也常听下人八卦城中的事情,也常常向他们打听璟王府上的趣事。闲乐之余,便也慢慢不觉双目失明之苦了。梁疏璟指尖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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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阿姐这般开门见山的提问,一时竟想不出要如何开口。
“江少卿么...确实机灵得很,总是别出心裁,只是偶尔在耳边过于聒噪了。”
梁疏月闻言像是十分满意这个少卿,笑着拉过梁疏璟的手就道:“那你真是沾了江姑娘的福气,平日惜字如金的摄政王,有江姑娘在耳边聒噪些才好呢。”
“哪有,明明就是聒噪。”
梁疏月清楚弟弟的性格,倘若真是关系疏离的人物,连在他耳边聒噪的机会都没有,何谈还愿意纵容她聒噪下去。
“我料江姑娘才不像你口中这般呢,你不过就是嘴硬罢了。”
——江府。
坐在书房打盹的江愿安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一旁的知秋见状赶忙替她披上暖裘。
“这几日京川的雨冷的很,小姐勿要染上风寒了。”
“哎呀,不会的,去将暖炉中再添些瑞炭吧。”
江愿安看向窗外这寒气逼人的雨丝,昨日京川落雪都未见得这般凉的透骨。
“对了,知秋,娘亲先前给我的翊翎剑籍你可还寻得到么?”
知秋有些印象,是一年生辰江夫人赠给小姐的,当时的江愿安还是个剑都提不起来的小丫头,哪里会将那本剑籍当回事,不过由于是夫人送的,后来还是被她替小姐小心翼翼收起来了。
“应当寻得到,小姐怎么想起那本剑籍了?是准备潜心习剑了?”
江愿安提起这个便头疼,习剑习剑,还不是因为某人,否则她哪会动这门心思。
“唉,你先将它寻出来再说吧...”
她裹紧身上的暖裘懒懒朝榻子上一躺,一早璇玑便来通知她璟王不在府上,让她勿要跑空,这才得以有了一天空闲。
知秋没过多久不费力便将那本被压箱底的剑籍寻了出来,江愿安拿到手草草翻阅两下便觉这些招式熟悉无比,同梁疏璟所学的倒像是同一剑派。
正好借着这一天空闲,让她也来会会这翊翎剑术。
她一人举着剑在院中练到晌午,江夫人还疑惑今日怎么不早早在膳房见到她的身影,寻到听雨院一看,竟是难得的练起了剑。她未敢上前去惊扰小丫头,只是认认真真琢磨她的一招一式,扑哧一笑,发现丫头习的不正是她几年前赠的翊翎剑术么?那本送出多年的剑籍都不见被翻出来,没曾想竟是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直到丫丫跑到许寒枝脚边汪汪叫起来,江愿安才留意到了远处许寒枝的身影,悻悻收起了剑,一路小跑过去。
“娘,今日午膳用什么?”
江府大致被分为东院与西院,江永望携妻女住的便是东院,而老夫人同她二叔江永州则住西院。陈茵茵日日在老夫人面前吹耳边风,因此即便是用膳,东院与西院也向来分的明明白白。只不过许寒枝做得一手好菜,连东院的厨子都自愧不如,二来夫人又不喜端着一副贵妇架子,平日里总是笑语盈盈待人,不少婢子也喜跟在她身后打打下手,唠唠家常。
“梅花汤饼,傍林鲜,玉带羹。”许寒枝胸有成竹的报上一道道菜名。
“太好了...我好饿啊娘...”
许寒枝心中偷笑,用功用了一上午,难怪会饿呢。
“看来不止你饿,丫丫也饿坏了呢。”
4. 入宫
翌日。
“小姐...小姐?”
睡梦中的江愿安只觉有人在不停唤着自己,但眼皮却有如千斤重,无奈翻了个身,准备接着酣然入眠。
“小姐,您再不起,璟王殿下就来了。”
听到知秋口中唤出那人的名字,江愿安这才猛然坐起身来,满脸倦意的问向知秋:
“你方才说谁要来?”
知秋见自家小姐终于起身,才将一旁在暖炉边烘了许久的围绒袄子取来,又将手炉递给江愿安,
“哎呀,小姐,您快起吧,这时候去璟王那里交差都要来不及了。”
听到知秋这么讲,江愿安犹如五雷轰顶,匆匆忙忙穿上袄子用了早膳就备上马车往元璟府赶。
唉,怎么能有人上岗第二天就迟到呢...江愿安在马车上呆呆地想,纵使一肚子苦水,谁让自己不争气,也只能就此作罢。
没关系,怎么不算是睡了一场好觉呢...
梁疏璟虽说作为摄政王,但并不喜赶朝上的早会,更何况如今府上还多了个少卿,便更是挥挥衣袖从此不再过问朝务政事。
“少卿,今日何故如此匆忙?”
看到江愿安满身寒意风尘仆仆的进来,他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
江愿安些许心虚的看看他,梁疏璟倒没有苛责的意思,缓缓放下手中的描金兔毫宣笔,继而饶有趣味地抬起眸子盯着她。
“嗯...就是...嗯...”
听她这副支支吾吾的口气,他轻笑一声,趁人落井下石总不好。
“午膳用了吗?本王特意吩咐膳房留了一份。”
梁疏璟刻意咬重了“特意”二字,似乎是点明了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江愿安闻言一瞬瞪大了双眼,又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推脱说不用不用。
“皇帝今早派人来请本王入宫商讨西域事宜,到时候少卿跟着一起进宫,也算是补了今早的缺勤。”
不过元璟府今日的天色倒是比昨日更胜一筹,瓦檐滴着上头被晒化的雪水,顺着雨链汇至曲曲绕绕的细渠,渠水活得很,映着天光一片浮光跃金的好景象。层楼叠榭错落有致,一条长廊直通静心亭,亭周布满怪石,再往下便是渠水的交汇处。冬日的元璟府虽不见郁郁葱葱,积雪确将四周都浸入白色,偶有两支不起眼的红梅,悄悄绽在枝头。
宫里来的马车不久便停在了门口,璇玑正欲敲门上报,江愿安便推开门要出来,于是便低头屈膝问了句江少卿安。江愿安在府上待的时间虽不久,但下人总归是认识几个,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如今皇上从宫里派来的管家,想必在府上的地位也不容小觑。
“快起身吧,我只是一个小少卿,用不着行礼的。”
“江姑娘万万不可,圣上吩咐了,璟王府上的规矩切不可出差错,都要按着宫中的来。”
江愿安长舒了一口气,心想皇帝手还真是长,都伸到璟王府来了。
“璇玑,将那件月白披风取来,一路舟车劳顿,少卿身子骨单薄,路上勿要受寒了。”
语落,江愿安愣在原地心里又接着默默得意起来,心想难得璟王如此贴心了一回。要不是被梁疏璟扯了扯衣袖,都忘了还要干正事。
须臾过后璇玑便送来了一件绣工精致的披风,月白缎面的,滚边绣了极为精细的祥云纹,又铺上套针绣出的宝相花纹,江愿安见状只好小心翼翼接了过来,心中却在疑惑元璟府上明明没有女眷,怎么会有女子用的披风。
“不早了,我们走吧。”
梁疏璟退身半步,伸手示意让江愿安先上车,江愿安手里抱着披风,踉踉跄跄爬了上去。
“今晚带着下人先用晚膳,不必等我们了。”
语落,两人便乘着马车离开了元璟府。
从元璟府到宫中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江愿安透过车窗看天外暮色渐晚,不觉一丝寒意涌入心头,默默裹紧了梁疏璟方才为她备的披风。
不过...
“殿下,少卿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旁闭目养神的梁疏璟知道她又要开始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讲起废话,只能无奈应了声:“讲”。
“这件披风做工虽然是极好的,但元璟府上怎么会备女子的衣物呢...莫非...嗯...”
江愿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点了点头,像是窥探到了梁疏璟秘密的露水情缘一般。还没来得及自我认同,就被梁疏璟毫不留情地揭穿,
“我看少卿是吃饱了闲的,一件披风也能想到这些。”
江愿安顿时黑了脸,“哎呀,那你倒是跟我讲讲这是哪来的呀。”
梁疏璟也学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告诉你。”
什么——!可恶啊...
不过这锦缎披风已被他在府上珍藏许久了,是他吩咐绣娘按照母亲生前最喜的布料与花纹仿制出来的。
两个人在路上又开始斗起嘴,江愿安回回都吃了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一横默默闭嘴。
宫中还在扬扬洒洒飘着鹅毛大雪,厚厚的一层积雪覆在飞檐屋脊之上,与宫中的黄瓦红墙形成一片静谧萧凉的冬景。
气势恢宏的景阳宫内,镂空雕花熏炉内正暖暖烘着银丝碳。
而这处居所的主人静静端坐在暖绒塌子上,身上那袭纹样繁复的绛红金丝绣凤宫装难衬她半分姿色,即便只懒懒挽了个流苏髻,也掩不住眉目间的妩媚,发间插了由先帝赏赐的飞云金钗,面上更是缀了颗颗圆润却极其难寻的八颗东珠。但她眸子却伴着熏炉中的灰烬渐渐沉下来,阴冷的盯着膝下跪着的那名宫女,宫女哪里敢抬头,只是胆怯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还未等那小宫女开口求饶,女子便轻启朱唇吩咐道:“拖到慎刑司,赐毒酒,留个体面吧。”
一旁的公公弯腰答是,随后便带人将那宫女拖了下去,整座大殿都回荡着宫女被拖下去时口中的哭号惨叫,女子不悦地蹙了蹙眉,伸手一把将案上那盘饱满剔透的樱桃打翻在地。
她身侧另坐了一名妃子,相较于她则成了花丛中淡淡的一株茉莉。眉眼温润如黛,说起话来如潺潺春泉,软声劝道:
“娘娘,如今三皇子已经登基,璟王也并非我等能轻易拿捏之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您万不可气火攻心,伤了身子...”
“从长计议?你要我如此从长计议?沈问策、梁疏璟这两个该死的崽种,一个本应在娘胎里就断了气,一个更是应陪着那沈汀兰死无葬身之地,如今不仅没死,更是在我面前嚣张成这般!”
话音刚落,她像是又想到什么,精美的面容上少了些怒气,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深不见底的惶恐。
“不...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我手上还有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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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赐的圣旨...纯妃啊纯妃,你当真是在地底下都不能让我好过!”
今日入宫商讨西域事宜的并不止梁疏璟二人,陇川谢氏、望川杜氏,以及太尉、参政等等,乌泱泱也算是站满了偏殿,梁疏璟带着江愿安下车后一一都见了一遍,众人还未来得及寒暄,便被皇帝召见入殿。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
“众爱卿免礼。”
“今日唤众爱卿前来,是接西域使臣急报,向我朝寻一味解药。西域城中最近在风靡一种名锁心草的毒物,吸食后可致人沉迷梦魇之中,如若不能走出梦魇,三日后便七窍溃烂而亡。短短七日,西域城内已经民不聊生,横尸遍野,而西域宫中研制出的解药却总不见效,眼下情形很是焦灼。”
众人闻言一惊,看来确实是毒物。
谢氏家主谢远道最先启奏:“启禀皇上,此物微臣略有耳闻,但锁心草生长畏光,喜严寒,西域域内必定无法生长,想必定是有人想借此大伤西域子民,妄图在西域引起暴动啊。”
随后立刻有人应声附和:“臣以为,皇上务必小心此物,一是不可流入关内,二是不可让有心之人借机败坏两国的友好邦谊。”
沈问策紧紧锁了锁眉头,依旧是将目光看向谢远道:
“谢尚书可有办法制出解药?”
谢远道赶忙低下头,“回皇上,要研制解药...恐怕要先找来锁心草。”
“无妨,西域的探子送来了一株,但...仅仅一株,爱卿可有把握吗?”
“臣请斗胆一试!”
闻言,沈问策才终于舒展开眉头,
“好,若三日之后事成,朕必有重赏。”
谢闻道早闻极寒之地易长此物,但成熟极为困难,需要人为干预,如今看来,幕后之人势必要给西域带来一场霍乱。不过解药并不难研制,极寒之地生长的草药,只需极阳之地生长的石菖蒲便可化解,为何西域御医却迟迟研制不出解药?
“此外,命鸿胪寺近期严加看管外来药物,尤其是负责西域的都亭西驿,务必不得让此物流入我国关内。今日便先到这里,时辰不早了,众爱卿都退下吧。”
江愿安刚喜滋滋的想走,却被梁疏璟一把扯了回来。
“璟王,朕想听你说说如何看待西域一事?”
“臣弟先前听闻西域有一部族喜炼邪术,却因残害生良遭到驱逐,至此下落不明,此次暴乱,大抵与那批族人脱不了干系。”
“但朕听西域探子来报,城中并未出现那批族人的身影,更甚,凶手至今还藏于幕后。”
梁疏璟似乎没料到事件如此棘手,“那莫非是西域皇室有人动的手?”
沈问策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还是等谢尚书制出解药再议吧,二位晚膳用了没有?不如留在宫中与朕一同用了罢了。”
江愿安正愁肚子饿的咕咕叫,梁疏璟却抢先一步开口道:“多谢圣上,方才在王府用了晚膳来了。”
皇帝见此情形也不再多做挽留,挥挥衣袖,先行离开了正殿。
“什么族,食人族吗?听起来这么凶残...”江愿安在一旁又嘀咕起来。
“我瞧少卿还是闭嘴吧,到时候皇帝第一个派你去西域打头阵。”
“哎——那可不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迎着风雪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5. 元夜
“好了,那我们现在去哪里用膳呢。”
江愿安满脑子只想着今晚的晚饭,饿的她一肚子苦水都没了。
“急什么,定不能饿着少卿。”
今夜城中热闹的很,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来参加上元灯会,大街小巷灯火满目,锦绣交辉,歌舞百戏,鳞鳞相切。江愿安这才想起今日是正月十五,
“殿下莫不是要带我去吃元宵?”
“难得来城中一趟,仅是元宵未免单调了些。”
随后二人便进了京川最为热闹的茶酒司——丰乐楼。恰逢上元节日,店内灯烛相照,上下相通,吊窗花竹,各垂帘幕。
店里的小二很快迎了上来,热情招呼着“二位想用点什么?店内今日新备了豆沙汤团与蚕丝饭,楼上还余间小阁子,不如带您二位去吧?”
两人跟着小二进了楼上的空阁子,不知是不是今夜元宵的缘故,阁子内还置了盏莲灯,雅致得很。
江愿安本就饿了许久,见到菜单更是胃口大开,
“豆沙汤圆、蚕丝饭,再配些环饼,煎白肠,鸳鸯炸肚、螃蟹清羹也要!”
小二在旁一一记下,问到如何结账时,江愿安不好意思的将目光投向梁疏璟,口中讪讪笑笑,
“嘿嘿,帐记这位公子头上。”
梁疏璟扶了扶额,并未多言。带着她好不容易入趟宫,还要如此敲诈他一顿。
“再来两份蜜枣糍糕,让少卿尝尝丰乐楼的招牌点心。”
他幼时来这里,白矾楼还未改名叫丰乐楼,那时父亲与樊店主关系甚好,每每见到两个小孩子跟在后面,总要送上两份蜜枣糍糕,阿姐喜甜食,自己那份吃完了,便要来抢他那份,他嘴上总说不肯,却回回都让与了阿姐。
不知阿姐如今还喜不喜吃这蜜枣糍糕了。
恍惚出神间,小二早已将菜肴上齐了,江愿安见他坐在那心事重重的模样,伸出手挥了挥,
“干嘛?”
往常总是梁疏璟逗她,今日倒成了她逗梁疏璟。
“别发呆啦,菜都要凉了。”
梁疏璟伸出筷子尝尝,味道倒是没有变。一旁江愿安尝到蜜枣糍糕后,不由感叹真是惊为天人的好吃,只是奇怪梁疏璟坐了许久,面前那份倒是没动筷子。
“这里还有。”
语落他便将盘子推至江愿安面前,江愿安本还想客气客气,但见梁疏璟那副对吃食毫无兴趣的模样,只罢乐哉乐哉收下。
不过不知为何,梁疏璟似乎进了丰乐楼后,心中便一直闷闷不乐,也无心再同她拌嘴打趣。
只是今夜在丰乐楼的并不止二人,谢元祯的目光远远便注意到他们,起初只觉得身影异常熟悉,定睛一看竟真是梁疏璟。他不经意间轻笑一声,那想必摄政王身旁那位就是府上的少卿了。
“怎么了?”
谢元溪顺着兄长的目光看去,恰巧江愿安的身子被帘幔遮住大半,她能看到的便只有梁疏璟的背影。
“无妨,遇到熟人了。”
谢元祯笑着抿了口茶,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以往梁疏璟回回都放他鸽子,如何也不肯与他出来,如今小丫头到了府上,却请动这尊大佛了。
细听楼外演杂技、踢蹴鞠的有,奏奚琴或古笛的也有,时不时传来观众拍手叫好声,好不热闹。
“楼下这灯谜,年年的谜底我都猜不中。”
江愿安听着楼下热闹的灯谜大会,怏怏的倾诉道。
“那少卿今年可以如愿了。”梁疏璟品了口盏中的香茗,不动声色说道。
闻言,她亮起眼睛满是不解,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有本王在了。”
江愿安黑了黑脸,简直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往些年她带着江愿知来猜灯谜,两个人最后都是无功而返。不知道今年...
“下一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杆斜!”
伴着响亮的吆喝声,摊贩处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此时灯谜大会已然进了尾声,彩头也更是丰厚。
二人恰巧赶到时,不少人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我知道!我知道!是风!”
江愿安喜上眉梢地举起手,小丫头在人群中出众的很,一眼便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注意。
“姑娘好生聪慧!那这支通草花簪便归予这位姑娘了!”
江愿安刚欲伸手接过那只发簪,便听人群中传来声音:
“等等!”
众人闻声望去,不知是哪位府上的小姐,头上佩了白玉碎羽步摇,一身绛紫重莲锦云袄,言语间双眸闪烁,声音清脆,看起来倒不像是会使坏的性子。
“这支通草花簪,我要了!”
“哎,那位小姐,这支花簪乃上轮灯谜的彩头,按理应归这位小姐,您这么做,怕是不合适呀。”
摊贩见来人也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嘴上不敢得罪,只得出言相劝,不少人见此应声附和,毕竟彩头乃是吉兆,哪有强取横夺一说?
“无妨,倘若下一轮灯谜我猜中了,那这支花簪便归我,我的彩头归她,如何?”
商贩见此也无计可施,只得念出下一道谜题:“下一题!踏花归来蝶绕膝,打一味中药!”
江愿安本无意与她争这支发簪,合计这道灯谜便让与她也无妨,一旁那位小姐见她这副无意争胜的模样,心中认定那支花簪势在必得。
正当众人聚精会神之际,却未料一旁的梁疏璟扬起嘴角懒懒开口,一字一顿道:
“香附。”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齐齐向二人望去,梁疏璟生的本就霁月清风,一身深绀暗锦长袍,玉冠束发,眼眸透着泠泠寒意,宛如京川的雪夜,顿时吸引了不少女眷的目光。
“恭喜这位公子!对不住啊小姐,这轮的彩头怕是轮不到您了。”
众人顿时鼓掌喝起彩来,小姐自知蒙了羞,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下人匆匆转身便离开了人群,好在江愿安一路小跑才算是在街头拐角追上她。
“小姐!且慢且慢,这支花簪,我本就是要赠给你的。”
杜璇略带疑惑回头,只见江愿安喘着气递出那支花簪,质地轻柔的花瓣还在轻轻颤着,犹如仍在枝头摇摇欲坠一般。通草花簪虽为民间常见之物,但做工精细的,却是难寻。
她心头一颤,眸光微亮,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多谢姑娘,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改日我差下人去府上回礼。”
“京川江氏,我唤愿安,回礼就不必了,只当与小姐有缘。”
杜璇似乎没料到江愿安当真愿意将这只花簪让给她,口中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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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掷地有声道:
“小女乃望川杜氏杜璇。今日多谢江姑娘,我还有要紧事,恐怕要先行离开,改日再会。”
江愿安早就听闻杜老将军待家中孙女极其宠爱,今日看来,便是她了。
思索间,杜璇的背影还未从人群中消去,便听梁疏璟略带冷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说低头为何不见少卿,原是在这里。”
刚刚她匆忙来追杜璇,连招呼都未来得及与梁疏璟打一声,
“对不住——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勿同少卿斤斤计较!”
倒是油嘴滑舌。
“方才赢来的那支花簪呢?”梁疏璟见她手上空空如也,
“那位小姐不是喜欢吗,我便赠她了。”
梁疏璟冷哼一声,顺手将刚刚灯谜赢来的透雕白玉同心佩悬至她眼前,江愿安一瞧两眼放光,伸出手便要去夺过来,却被梁疏璟逗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倒了下去。
“璟王府还缺这些物什么?殿下偏要逗我。”
“不缺是不缺,不过么...”
“不过什么”还未问出口,梁疏璟便已将玉佩挂至她腰间,牢牢系紧了。
“今晚灯谜猜得不错,玉佩也一并归你了。”
语落,还未等人作出回答,梁疏璟便转过身自顾自走了。
江愿安眼睫轻颤,悄悄低头瞅了瞅玉佩。透雕的玉佩本就是珍品,更何况这块雕的还是同心结。恰逢瑞雪初霁,玉佩隐隐透出玲珑清光,坠在江愿安腰间同她今日的淡青长裙交相辉映。
那副彩头其实是一对玉佩,另一块则被梁疏璟收下了。
二人再往前走便是东水门外的七虹桥,桥边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放着花灯,花灯更是造型各异,诸如莲花、瑞兽,往往中间还要塞上一枚纸条,写下心中的祈愿。盏盏花灯随着河水流动,夜间望去更像点点繁星。
“殿下要不要放一盏?”
江愿安不知何时从手中变出一盏玉兔花灯来,捧至梁疏璟面前。
“本王又不是小孩子,不放。”
“谁说不是小孩就不能放了?你不去,我自己可去了。”
江愿安最瞧不起梁疏璟那假意嫌弃的眼神,一路上盯着花灯移不开眼的明明是他,这下好了,她将花灯买来了,某人还要摆架子。她心中气不过,自己从摊贩处寻来笔墨与纸张,工工整整的写下两行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江愿安将花灯小心翼翼地放至河上,看着那灵巧的玉兔稳稳当当地渐行渐远才拍拍手站起身来。
梁疏璟嘴上说着不要放这孩子气的花灯,对江愿安写的两行诗却是格外在意。
“少卿可知后一句是什么吗?这般伤情诗,写在今夜怕是不合适。”
江愿安虽说不喜读诗,但也总要略晓一二,
“我当然知道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题此诗是何意?”
“呃...唉,我喜欢也不行么?”
梁疏璟无奈她这满嘴胡话的性子,《无题》本就是为题伤情而作,哪有闺中少女会喜欢这种诗。
只怕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才是。
街头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少男子女子都隐晦的在人群中悄悄牵起手,笑语盈盈的相伴而行。
6. 饯行
谢府。
谢闻道正在药房仔细配着药,锁心草虽是一味极凶的毒草,但解药配制并非难事。而西域御医迟迟研制不出,定不是意外那般简单,问题一定是出在石菖蒲上。
谢元祯见父亲回来后便一头闷进药房,难得好奇的凑了过来,
“你这两日天天待在府上,也不去寻璟王下棋了。”谢闻道头也不抬,只专注手上的秤砣。
“哎,父亲莫非忘了璟王府这两日来了名新少卿么?我总不能再去添乱。”
谢元祯拾起案上的麦冬,轻轻嗅了嗅,不出所料又是一阵他未曾闻过的苦味。
“嗯,那倒也是。不过你妹妹这几日下江南去寻药了,你也不知道跟着去。”
谢家两个孩子,小的让他有多顺心,大的便有多让他闹心。本想将这一手医术好好传下去,嫡长子谢元祯却是态度强硬的抗拒,生来像是与满屋子的中药味相克似的,从小便不肯与他认草药。好在小女儿谢元溪能顺顺他的心意,勤勤恳恳跟着他学医。
“又不是只有妹妹一人去,反正总有人跟着。”
谢元祯如今大了,道理是懂了些,唯独学医这块,仍然是坚决不肯。
“这两日又有人来府上求药么?难得见尚书大人这么认真。”
谢闻道满脸鄙夷看向他,下一秒便抬手要将人赶出去。
“哎哎哎——我不打搅您了!”
谢元祯嘴上说的快,脚下动作跑得更快。
三日后,谢尚书如约配好了解药的药方,只是前往西域的人选还未定夺,到皇帝那又成了另一桩难题。
沈问策将手中的奏折反复批阅,一旁的描金紫檀香几上静静立着青釉冲耳炉,一缕暖烟细细流淌,至空中交错缭绕,熏得殿内满是清幽怡人的梵香。身下的金丝楠木椅上更是请名匠雕刻了双龙戏珠,放眼望去,满墙描金梨木书架上摆满了历朝的古籍,大殿内几根红檀木盘龙舞凤,地铺白玉,珠帘四坠,穷工极丽。
“皇上,依奴才所见,不如让璟王殿下送去最为合适,一来展现我朝待客之道,二来也能令西域子民信服啊。”
一旁的李公公瞧见皇上一筹莫展的愁容,不由主动劝起来。沈问策放下手中的奏折,闭上眼捏了捏鼻梁,疲乏极了,长叹道:“璟王不喜插手政事,怕是难请的很。”
沈问策了解他的心性,自打他于京川即位起,虽封他为摄政王,但素来朝纲之事,他是不喜插手,也不会插手的。
李公公闻言,灵机一动,俯下身来悄悄同皇帝道:“皇上若是担心请不动璟王,那便请璟王身边那少卿罢了,毕竟是璟王府上的少卿,到时璟王便也不好推脱了。”
沈问策沉了沉眸子,似是略有迟疑,深思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李公公带着圣旨赶到江府时,江愿安方才晨起不久,用完早膳正欲前往元璟府。
“江少卿,奴才携皇上旨意,如今谢尚书已制好解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圣上思来想去,诸多大臣中唯有江少卿最是年轻聪慧,有见机应变之妙,便特批江少卿同璟王殿下三日后出发西域,应西域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以广泽圣上恩惠。”
江愿安回想起上元节那夜梁疏璟同她讲的皇帝要派她第一个去打头阵,心中不由一阵后怕,甚至怀疑是不是他偷偷同皇帝打小报告了,却也只能心如死灰般接下圣旨。
李公公见状喜笑颜开,当即笑眯眯的同江愿安道:“那奴才便预祝江少卿同璟王殿下一路顺风,事成归来之后皇上必有重赏。”
而江永望得知女儿要跋山涉水赶往现下毒物盛行的西域,愁的跟在女儿身后连连问道:“真的要你和璟王去吗?去上几日?哎呀...若是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啊...”
江夫人每每瞧见他这副样子便心生不满,口中唠叨起来:“你这老顽固,皇帝既然让愿安和璟王去了,会考虑不到意外吗?再者,有阿璟那孩子在,愿安能出什么事?我瞧你还是赶紧闭嘴吧。对了,愿安啊,今晚唤璟王来府上坐客,娘给你们多做些好吃的,给你们践行。”
江愿安朝着二人点点头,心中不知这是算喜还是忧,同她们招招手便上了去元璟府的马车。
至于梁疏璟,不知是家中孩子多还是同情梁疏璟身世的缘故,江夫人对他总是格外心疼,素日里江愿安回来向她告状梁疏璟在府上又如何欺负人,她也是笑笑劝小丫头不要这么斤斤计较了,璟王那是同她开玩笑呢。
江夫人同江知府共育膝下二子,嫡女江愿安则是江夫人最为省心的一个孩子,天资聪颖便也罢了,心性更是坚韧,琴棋书画、礼乐射数,除了她最不喜的作诗,其余更是统统不在话下。不然如何能在碧玉年华便已进入朝堂为官。至于家中年纪尚小的江愿知,则令江氏夫妻头疼极了,请了多少教书先生来家中也无用,虽说年纪尚幼,还未至及笄,但四书五经不肯读,琴棋书画更是样样都不肯学。
元璟府不少下人都被梁疏璟命去后院扫尘,虽说元璟府上的雨雪早已停了,但总有些犄角旮旯还堆积着枯枝败叶,璟王眼里向来容不下这些东西,后院的下人们忙忙碌碌,将近正午,才终于将后院清理干净。
江愿安初到府上便同梁疏璟眉飞色舞讲了皇帝要派二人前往西域出公差,闻言梁疏璟嘴角又勾起一抹坏心思的笑,打趣道:
“我可没答应皇帝出这桩公差,至时少卿便一人动身前往西域吧。”
江愿安顿时慌了神,但口中揶揄,她区区一介少卿,总不能真让她自己去吧?
“唉...我...那好吧。”
梁疏璟静静在一旁看着手中的书策,等着看她什么时候才肯作出反应来。
果不其然,还不出三秒钟,某人便凑到他眼前不死心的追问道:“殿下,真的忍心我一介小小少卿孤身担负如此重任吗?不会的吧...”
见她这副心急如焚的神色,他心中暗暗得意,慵懒的抬起眸子,口中不急不慢:“自然不会,毕竟府上就这么一个少卿,若是出事了我同皇帝要人,还要的回来么?”
江愿安听他这么讲,知道刚刚又在拿自己打趣了,默默将头缩回去,撇了撇嘴道:“亏娘亲今晚还邀殿下到府上去用膳,殿下却这么不近人情。”
梁疏璟闻言抬了抬手,解释道:“哎——少卿同江夫人的人情可不能混为一谈。”
二人照旧坐在静心亭下了盘棋,举止间梁疏璟注意到她指间不知为何好几处被磨得通红,像是做了不少重活。继而目光撇到她腰间那把碎雪剑,不出意外猜到她这几日在府上习了不少剑。
“殿下,今日这盘棋,可是你输了。”
江愿安落下最后一枚白子,便将饱经磨炼的那只手收了回去。
梁疏璟今日并未在专心下棋,自己常说下棋最忌分心,今日却真成了他分心。
“这几日在府上练剑了?”
江愿安老老实实点点头,但翊翎剑派还是太过深奥,光是看书,她也只能学来皮毛罢了。
“本王倒不介意做你的陪练,不如过两招如何?”
她不由发笑,不介意做她的陪练?他怎么好意思讲的出口...真是倒反天罡。
江愿安抽出碎雪剑,只是眼中同那日初来府上不同,全然是对自己身法的自信。然而她刚伸出剑朝梁疏璟刺去,便被梁疏璟不费力躲开,随即问心剑的剑锋便迎来,她早有预料,偏过头便避开了,梁疏璟的剑却极快无比,剑影无痕,她连连都占了下风。
梁疏璟几番回合下来只觉她前几招熟悉无比,皆是翊翎剑派的招式,只可惜手法略有生疏,但仍能看出并非等闲之辈。
“你练的是翊翎剑术?”梁疏璟皱起眉头问。
江愿安没想到梁疏璟竟能这么快认出来,心中有些不大自在,毕竟这可不是小巫见大巫么...
“殿下猜得没错,我娘亲先前珍藏了一本翊翎剑籍,便照着书上学了些皮毛。”
翊翎剑籍?
他好久没听人提起了,未曾想江氏竟藏了一本这样的古籍。
“果然是皮毛,少卿第一招便错了。”梁疏璟不以为意淡淡道。
“那还不是因为缺了殿下在身旁教导么?殿下既习得一手好剑,便不要吝啬,多教教我咯。”
江愿安觉得这人真是过分,摆什么架子来笑她。
教她?真是一天比一天胆子大起来了。
“好,那少卿便看好了。”
梁疏璟当真为她示范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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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招,只可惜动作太快,剑若流风,还有好些细节她没看清。
“轮到你了。”
梁疏璟淡然自若将剑收起,只见江愿安满心忐忑的提起剑,一眼便被他看出了端倪。
“虽是第一招,但握着剑的时候,视线依旧要落在剑刃上,再静下心来去听四周,以便迅速做出规避,懂了么?”
她小心翼翼点了点头,如他所言,将视线牢牢锁在剑上。
“然后呢?”梁疏璟提醒道。
然后...江愿安将剑直愣愣刺向前方,但仍少了那股凌凌剑意。
“不要将剑视作手上多出的武器,而要将心中一切杂念去除,只留下这把剑。”
听了他的话,江愿安又一次挥起剑,却还是做不到如他口中那般。
她心中有些许失落,头一回觉得自己成了那愚笨的后生。
“翊翎剑术并非一日就能练成的,来日方长,勿要第一天便失了信心。”
远处的璇玑瞧见二人在后院练剑的身影,眸色暗了暗,江少卿来府上还不足一周,便已让殿下亲身教起了剑,到底是这少卿来头过大,还是说梁疏璟分明不如外界所言一般高高在上,亲近不得。
待到日暮,梁疏璟如约到了府上,同江知府寒暄了几句便被江夫人催着去宴厅用膳,许寒枝今日正巧能够大展身手,晚膳便备了三脆羹、江鱼兜子、莲花鸭签...
“今晚可真是沾了殿下的光,平日里求着娘亲做,娘亲也不肯,现如今殿下到府上,道道好菜像是长了腿,自己就跑这桌上来了。”
“愿安!说的这是什么话,阿璟啊,不要听这丫头片子胡言,若是菜吃的不合胃口,尽管开口就好。”
江愿安不甘情愿地撇了撇嘴,低下头狠狠刨了两口饭。
“夫人的手艺名扬京川,怎么会不合胃口,只怕是我让少卿失了胃口了。”
梁疏璟眉间透出忧郁,眼眸低垂,口中淡淡说道。江愿安见他现在倒是装起好人来了,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平日在元璟府时不时便要捉弄她,如今到了爹娘面前就装成这副善解人意的模样,还显得是她咄咄逼人了。
“哪里哪里,殿下坐在这里,少卿真是恨不得多刨三碗饭呢…”
江愿知偷偷在一旁咯咯笑出声,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的心思:“一点都没错,若是殿下不在这里,姐姐在饭桌上可是金口难开呢。”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顿时笑出声来,唯有江愿安愤愤地瞪了江愿知一眼,又瞥了瞥装作无事发生的梁疏璟,恨不得将手中的筷子戳穿碗底才泄气。
用完晚膳,江夫人又命下人打包了好些饭菜送到元璟府,拉着梁疏璟说了好些话,比方愿安平日在府上是否淘人了呀、如今是否有了心仪的女子呀,又嘱咐平日闲暇之余一定要多来江府坐坐客,喜吃什么也要同她讲,这才方便提前备呢。
梁疏璟每每受到江夫人这般关怀,暖心之余总少不了要惆怅一番,这样明目张胆的母性关怀,自从娘亲走后,便再未感受过。他怕再待下去要耽误回府处理要务,同江夫人闲聊收了尾后便同江氏一家人告了别,尤其是关照江愿安明早勿要再偷睡早觉。
“嗯嗯,我明白呢。”
“最好如此。”
梁疏璟望向她小兔一般狡黠的双眸,丢下四个字便乘车回府。
书房内,璇玑正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同梁疏璟禀告下一周的要务。
“璇玑,”
梁疏璟冷不丁开口,唤的璇玑心中一惊。
“你说说,皇上为什么独独要派江少卿去西域?”
她立即便沉下了眼眸,这属朝堂政务,她区区一介府上总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议论此事的。
“本王的性子,皇帝是向来清楚的。如今倒好,借着吩咐少卿的名义来吩咐本王,你说,这是谁替皇上出的主意?”
梁疏璟这番话,似问非问,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说给当初意图指使他去西域的人听。
“奴婢愚钝,不懂殿下的意思。”
愚钝...她若真是愚钝,便不会被沈问策赐来元璟府做总管了。
“退下吧。”
梁疏璟口中不带温度的道了三个字。
7. 西域
夜深,同云淡淡,微月昏昏。许寒枝将诸多杂务处理完毕后,思虑再三,还是放不下心来听雨院敲了敲江愿安的房门。
“小姐,夫人来了。”
江愿安正欲解下外衣,便见许寒枝端了一盘果子进来。
“今晚真如璟王所言要早早歇下了?连话本也不看了。”
许寒枝知道她平日睡前总喜再赖着看两本话本再睡,屋中的灯也总熄的晚。
一旁的雕花香炉细细飘出缕缕细烟,府上夜深人静,更显屋中静谧了。
江愿安迫不及待便将果子接来,正是她平时总爱吃的樱桃煎。
“对呀对呀,这次我也要像知府大人一样出公差哦。”
从她幼时记事起就总不见父亲在府上,从四处巡游回来却又总会给她搜罗新奇的话本玩具,故她心中也常常好奇,父亲到底都去哪里了?
“你同知府大人出的公差可不同,你若与璟王顺利归来,皇帝定是要重赏的,指不准你每月那几十贯俸禄也要涨好些。”
听到许寒枝提起俸禄,江愿安突然凑近至她跟前,伸出手指示意娘亲噤声,低声悄悄道:
“可璟王每月给我开了一百二十贯薪呢!”
许寒枝一听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又急忙捂住嘴,也低声道:
“一百二十贯!岂不是要赶上你父亲了么!”
江愿安得意的肆意笑笑,“那是自然呢。”
“哎呀,那我们愿安真是有福气了,嫁妆要愈攒愈多了么!”
“什么嫁妆!娘亲这么盼着我嫁人么!我可不嫁!”她有些不服气。
许寒枝将她那双手牢牢护在掌心,眼中是散不去的笑意,
不嫁不嫁,那便留在娘亲身边做一辈子女儿罢了。
“哎,娘可没说这话,你现在到璟王府方才上任不久,就算是真要说亲,璟王怕是也不允呢。”
江愿安皱起眉头,说不说亲是一回事…但怎么就扯到梁疏璟身上了呢。
知秋早已替她备好几身合适的衣裳带去西域,只是心中默默惆怅路途遥远,小姐这趟出门怕不是要想家想得紧呢。
毕竟她自小就跟在大小姐身边服侍,小姐在哪她便在哪,就好比如今是她离了小姐,她心里多少也要不舍呢。
宣政殿。
梁疏璟着了一袭深紫长袍,正坐在沈问策案前不远处,静静品着盏中上好的信阳茶,茶香伴着缕缕热雾四溢,像是刚沏好不久。
“璟王此次大费周章来宫中寻我,莫不是因为西域一事。”
沈问策阅完手中最后一本奏折,抬起头看向他。
“陛下心中这不是清楚的很么,那还不趁早给个交代,否则要误了我回府了。”
盏中的茶还带着些温度,烫的梁疏璟本就不悦的心情更笼上一层阴霾。
“交代么…我本意并不是派你去,只是宫中诸多大臣举荐江少卿,我见她年纪尚少,总需要历练历练,也与你磨合磨合。”
沈问策心中悬着的心思终是落下了,梁疏璟果然还是来同他要了说法。
“他们举荐?好,我明白了。”
梁疏璟眉间带了些愠色,将盏中的茶饮尽便要离去。
“哎,璟王,若是觉得茶叶不错,不如带几罐回去?哎——”
沈问策一边追着他客套,又一边仔细看人是不是真的走了。
见梁疏璟没有再回来的意思,他终于卸下浑身的疲惫朝塌上一躺,
“李公公,你瞧这还是惹的璟王不悦了,实在是下策。”
李公公方才在一旁见璟王不悦本就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伺候当今圣上就够他提心吊胆了,如今璟王再来,他若是脑子搭错筋说错半个字,只怕是族谱都不够诛的。眼见皇帝向他问责,李公公索性朝地上一跪,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但陛下为璟王心计长远,怕是璟王不懂陛下一番良苦用心。陛下您消消火,此乃淮南月初进贡的信阳茶,您且先喝些消消火。”
“罢了,倒也怪不了你,这臭脾气多少年了,还是如此。还有,将宫中还剩余的信阳茶都送至璟王府吧,另外再配些顾渚紫笋,好好浇浇璟王的火气。”
李公公万幸皇帝开恩没怪罪下来,领了命便欠身退了下去。
沈问策与他虽生的不亲,但二人自小便总形影不离,每每忆起当初二人在翊容山练剑,他便觉得真是少年意气最为可贵,只可惜现已黄袍在身,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最不变的还要属脾气向来不好的梁疏璟。
月升月落,待到翌日天明,路边的草尖还挂着昨夜的寒霜,二人便备好了马车出发西域。
临行前江夫人终于是藏不住满心的牵挂,反复嘱托两个孩子路上务必小心,若出现什么意外,定要第一时间赶回京城。江愿安隔着窗点头又摆手,在江府一行人的目送下离开了京川。
待马车驶远后,一旁扶着老夫人的陈茵茵终是没忍住开口:
“大嫂,大丫头这方才上任几天,便沾了璟王殿下的光去这般远的地方么?”
许寒枝听见她张嘴便心烦,回回都是愿安沾了别人的福气,怎么不见愿安哪天沾了她的福气呢?无奈老夫人还在跟前,她即便心有不满,也总不能当着长辈的面讲出来,便只能私下扯了扯江永望的衣袖。
“咳咳...二姨娘怕是有所不知,璟王平日不喜过问朝上政务,陛下向来请不动他,这次出使西域——怕不是瞧在小女的面上才肯去的。”
眼见事实不同自己预想得那般,陈茵茵又气的咬紧牙关。
“罢了罢了,都少说几句,早日替愿明谋个官职才是要紧事。”老夫人听这些人唠叨便觉头痛,拄着鸠杖就转身进了府。
许寒枝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老夫人日日记挂着她那不成器的孙子,越是记挂,越是没用,日日当太子一般捧在手心,以后离了她们还不是只能摔死。
江永望知道她心中有气,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他贵为京川知府,虽从不行贪官污吏的手段,但区区为家中亲侄寻个足以安身的职务又有何难,说到底,还是看他想不想罢了。
老太太常年对他冷眼相待,还不是因为江愿明日日闲在家中不受他待见的缘故。母子二人心知肚明对方想的是什么,偏偏都不愿意给台阶让对方下罢了。他心中本以为老夫人亏欠自己的,总要补偿到两个孙女身上,谁料只是变本加厉的剥削她们,就连愿安如今被封了官,老夫人都未曾来东院道一句喜。
江愿安对西域这趟旅程心底多少有些忐忑,马车还没驶出多远,就开始叽叽喳喳像只小雀一样吵起来,
“我们要几日才能到西域?”“西域有什么好吃的吗?”“殿下,我是第一次去,我听得懂他们说话吗?”
“三日,没有,听懂。”
“那个解药你备好了吗?”
“嗯。”
“那个锁心草是不是很毒?真的会把人毒死吗?”
“会。”
“我们到了那里会不会也中毒?”
“不会。”
……
起初江愿安还觉得新鲜,时不时撩开帘子探头向外望去,谁知到了城外道路便开始崎岖不平,一路颠簸晃的她头昏乏力,两眼一闭,成了蔫鸡,内心愤愤感慨原来去这西域还真是要跋山涉水啊。
直到日暮,二人才终于在一家客栈歇下脚来。江愿安脑子里依旧昏昏沉沉,不管三七二十一进了客房就往塌子上一躺,无论梁疏璟怎么叫都没反应。
小丫头双目紧闭,眉头还微微蹙着,泼墨的长发挽成流苏髻,髻上缀了支叠翠檀木簪,温润如玉,倒是不抢主人的风头。
梁疏璟鲜少能这么安静地看她,耳边静的都有些不习惯。几缕碎发细细地垂在腮边。他欲伸出手将那几缕碎发拢到她耳后,指尖却不由自主悬在了半空,思索良久,终只是将那支檀木簪取下,收回了手。
他不由忆起了两人的初见。那时他与诸世子都被安排在国子监听学,众多世子里最不喜听书的就是他,课堂上总三番两次开小差。江愿安那时跟着父亲与兄长入宫,四处溜达便溜达到了国子监门口,于是悄悄的蹲在门外,偷听着博士讲书。梁疏璟倒是机灵,一眼便注意到她,放下手中的书就追出去,吓得江愿安撒腿就跑。两人一路你追我赶,直至清宴园的池边,池边布满了崎岖的怪石,江愿安没当心被绊倒,眼看失去重心就要跌进池中,好在梁疏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谢谢...谢谢你啊...”
江愿安有些不好意思,这可是亏了人家一个大人情呢。
“你是谁家的丫头?为何悄悄在门外偷听博士讲书?”
梁疏璟嘴上却不饶人,盛气凌人地逼问道。
“嘿嘿,不告诉你,有缘再会啦,小公子!”
那是梁疏璟头一回见这么灵动的少女,不同于宫中公主们的骄纵跋扈,反倒像一只狡黠的小兔,匆匆从他眼前跑过,除了给他留下心中一片狼藉,其他再无了。
后来二人再相见,便是他跟着汀兰郡主去江府坐客。
年幼的她正趴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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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伸手去抓那池中的小鱼小虾,丝毫没注意家中来了客人。
“愿安!”江夫人一声呵斥,吓得她急忙拎起裙子就要跑,同他那日在宫中见到的背影一模一样。
汀兰郡主急忙拉过许寒枝,口中温柔道:“今日府上这么多客人,莫要吓着孩子了。”
梁疏璟就这么盯着她迟迟发呆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
窗外月色如华,梁疏璟移开惆怅的眸子,替江愿安掩实了被褥。
第二日方才天蒙蒙亮,两人便又匆忙动身赶路。
江愿安从小到大都还没有过在外过夜的经历,如今起床后既没有娘为她蒸好的点心与备好的粥汤,也没有知秋来递上暖手炉,心里不提何等落差了。
唉...好想回家...
她鼻头一酸,倚在马车内一言不发。
“昨夜没休息好?看起来还是乏力的很。”
梁疏璟悄悄递来一包京川远芳斋的糕点,毕竟是知府家养出的女儿,客栈的膳食定是不合她胃口。
见到那包京川带来的糕点,江愿安心情才好些。
“想家了。”
她口中闷闷,不争气的塞下一块糕点。
梁疏璟微微愣了愣,思索良久,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
“很快便能回京川了。”
但见她总这么怏怏的,总不是办法。
“少卿可曾听过一则笑话么?”
“什么?”她略带诧异,梁疏璟这样的人竟还喜欢读笑话。
“古时有一人暴富,后清晨观花,同妻子啾啾称疾,妻问何疾,答曰晨起观花遭露水滴损了,要召医用药。”
“后来呢?”
“后来,其妻曰:当初二人于竹林乞食,于林中遭了一夜雨,却也只如此。”
“可这算什么笑话?”江愿安不解的发问。
“笑话倒称不上,不过既能暴富,又能同发妻相知相守一心不渝,还有晨起观花之兴,不算一桩人间幸事么。”
江愿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算哪门子笑话嘛,又默默塞下一块糕点。
三日后,二人跋山涉水总算是在日暮之前到了西域鸣鹤城。
看守城门的士兵见是东昭国京川来的马车,急忙打开城门迎了进去。使臣苏大人及一行侍卫早已等候多时,不敢耽搁半分便将他们接入宫中,待交接完诸多事宜,安顿好周遭后已是亥时,苏大人脸上挂着疲态,想必他们二人奔波路途这几日,苏大人定也安不下心休息。
“璟王殿下与江姑娘先好生休息,一路舟车劳顿,下人给备了胡饼和葡茶,二位若是吃不惯便呼下人换新的来。”
但不知是不是误会了二人的缘故,房间内只备了一张床。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作声。
所幸西域气候温宜,梁疏璟无奈拿出事先备好的被褥,隔着屏风打了地铺。
“殿下,你睡哪里呀?”
江愿安双手合十,看似期待地问着梁疏璟,实际专心等着梁疏璟把床让给她。
梁疏璟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地指了指地上。
江愿安终于如释重负地往床上一躺,三日的舟车劳顿本就吃不消,绫罗缎的被褥贴在脸上又凉丝丝的,没过多久便催来了困意。
而梁疏璟却是反复难眠,心中却仍思索着元宵节那夜在京川有人擦肩而过给他留下的话。
“殿下要找的东西,或许在西域。”
待他再回头,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还来不及琢磨,房外的长廊便传来有人悄悄靠近的脚步声,他赶忙闭上双眼假寐,等着引蛇出洞。
果不其然,那人以极细的动作推开了房门。
眼看那人就要在解药上动手脚,梁疏璟抽出问心剑悄然抵在那人脖颈上,冷冷开口:
“谁派你来的?”
来人紧紧蒙着面纱,衣袖上沾满了夜来香的香气,显然是做足准备而来。
眼见计划失败,蒙面人迅速从衣袖洒出一把香粉,冲到窗边落荒而逃。
香粉的味道异常刺鼻,不同于那人衣袖上的夜来香,反倒是诸多香料混杂不分,看来是早已做好了失败的打算,那为何还敢冒死前来对解药下手?
江愿安睡的浅,听到一番动静后迷迷糊糊起身睁开眼,睡眼惺忪地问梁疏璟怎么还没睡,话音刚落又躺下了,翻了个身接着睡。
梁疏璟将手中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剑藏至身后,见她又躺下了才安心。
屋外月悬半空,看来今夜是注定不能合眼了。
8. 解药
翌日清晨,江愿安睡足了觉,神清气爽起了个大早,和梁疏璟打点好药材后便跟着苏大人及一行御医动身出发,城中街头站满了前来求药的百姓,个个骨瘦嶙峋,清瘦得很。江愿安早就设想过西域百姓必定民不聊生,却未料到竟是这般景象。
甚至挤满了一堆堆的瘦小孩童,来为家中的父母求药。
可惜好景不长,百姓中很快便有质疑的声音出现:“连宫中的御医都制不出的解药,怎么会被他们外邦人研究出来!一定是假药!”随即喧闹声此起彼伏,很快街头便乱成一锅粥,甚至有人开始趁着混乱妄图打翻锅中煎煮的药汤。
苏大人赶忙站出来大声喝止,下令官兵去维护秩序。
不远处的茶楼上静静坐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瞧见楼下这副场景,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雀羽扇,朱唇轻启浅浅笑道:“回去告诉阁主吧,多了个小丫头来凑热闹。”
“宫中御医制不出解药,乃他们的失职,但眼下挨家挨户饱受锁心草之苦,璟王殿下愿带解药前来解救我朝已是莫大恩赐,万不可将此混沌为一谈,尽失我朝颜面!”
话落,不少百姓都安定了下来,但仍然有人不服气:“苏大人,你要如何证明此药?”
“好,既然大家都不愿信服的话,我们...便先寻一户人家试试解药!”
但经过刚刚那一番风波,在场无人愿意让自己的亲人来当这第一个牺牲品,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人群中猛然冲出来一名孩童,看上去约莫十岁,扑通一声跪在梁疏璟等人面前:“求求你们,救救我阿姐!阿姐今日若还等不来解药,就...就要......”语落,他难以自控地落起泪来。
梁疏璟眼眸微闪,只觉这番场景熟悉无比,脑海中又猛然闪过那一夜他抱着阿姐跪在谢府门前求药,也是这般,顿时脑中一阵嗡鸣,却仍是佯装无意,开口道:“带上药走吧。”
几人跟着孩童来到一处破败不堪的屋内,草席上躺了一名面色发白的少女,看上去并不比那孩童大出几岁。
“孩子,家中只有你与你阿姐吗?父亲母亲呢?”江愿安蹲下身来,心疼地问道。
“父亲母亲三日前便身亡了,昨日被官兵拖至城外的乱葬岗埋了。”
江愿安闻言满眼心疼,没想到刚开口便提起了人家的伤心事,只能伸手摸了摸孩子细瘦的脸颊。
“好了,那快将药喂给你阿姐吧。”
孩童小心翼翼的将药汤一口一口喂给阿姐,生怕浪费了一滴。
几人站在一旁焦灼的等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名少女,生怕错过分毫。
焦灼的不止屋内几人,屋外街道上也围满了百姓,都等着见证这解药究竟是否能生效。
大约一炷香过后,草席上的少女终于有了反应,猛烈的咳嗽起来,直至她睁开眼,众人心中的巨石才终于落下。
“阿姐!!”孩童急忙冲上前,握住了阿姐的双手。
少女映入眼帘的先是弟弟,随后便是江愿安与苏大人众人。
“我...我这是没死吗?”少女略带诧异的开口,不敢置信的伸出手掌,又看向一旁的弟弟。
“看来这解药并非无用之物,使臣大人,这下总能交差了吧?”
梁疏璟懒懒把玩起手中的玉佩,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微臣代西域百姓谢过殿下救命之恩!日后殿下若有难处,我朝定当涌泉相报!”
使臣急忙便要跪下向梁疏璟行大礼,跪的梁疏璟顿时不知所措,赶忙将他扶了起来。
“本王不过是代皇帝行举手之劳,若要谢,就谢东昭皇帝乐善好施罢了。”
语落,苏大人又将目光移至喜极而泣的姐弟俩身上。
“孩子,既家中父母已双双逝去,明日我便派人来将你们接至府上打打下手也好,总归要让你们寻一安身之处。”
江愿安刚欲拍手叫好,见众人皆是神色严肃,只好收起了手。
使臣面带喜色走至门外:“百姓们!如今人证已在,这解药大家安心服用便是!勿要耽误了时辰!”
此言一出,城中顿时有了生机,人们也不再围着那锅解药争执不停,排起了乌泱泱的一片长龙。
“璟王殿下,今夜宫中王上为您备了庆功宴,如今毒害已除,不妨与江姑娘留下来玩上几日再回京。”
“好呀好呀——”江愿安闻言激动地立马上前应了下来,却被梁疏璟一把扯回了身后。
“少卿初来乍到,贪玩了些,若有什么好去处,带她去瞧瞧也无妨,本王就不必了。”
江愿安心里暗暗不屑,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去有什么意思嘛。
众人在街头一直忙到日暮夕阳斜下,确保解药已全部分发下去,才动身回了宫中。
王上得知此事后喜笑颜开,宫中今夜布置的张灯结彩,四处载歌载舞,不少王孙贵族也都盛装出席,都是为了替梁疏璟几人庆功而来。
“璟王殿下,江姑娘,请上座。”
随着三声整齐的锣响,晚宴算是正式开始了。宴上备了各式新鲜花样的乳酪,盏中乘的也是上好的葡萄酒,顿时就引起了江愿安的好奇,坐下还未来得及伸出筷子品尝便被梁疏璟拎了起来,抬头一看是王后端着酒杯,身后跟着面容娇俏的公主。
“琦月,还不见过璟王殿下。”
琦月公主遮了面纱,额间坠了颗鲜为夺目的红宝石,与发髻间的金步摇交相辉映。一袭明艳的赤红织锦长裙,腰间佩了条细碎的珠链,走起路来叮铃作响,出尘珏珏。面纱之下倒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被一旁的妇人提醒后,勉为其难微微低下头,右手抚胸道:
“琦月见过璟王殿下,江大人。”
梁疏璟带着江愿安举起酒杯点头以示敬意,热忱开口:“谢过王后,公主难免有些小性子,还望王后勿要怪罪。”
王后见琦月这副懒散的模样心中难免有怒意,又顾忌着外人在跟前,总不能丢了皇室的脸面,只好饮下杯中的酒笑笑作罢。
王上自是清楚女儿的脾气,也在座位上打起圆场,朝着众人笑笑,站起身举起酒杯:
“今晚乃是为远赴京川而来的璟王殿下备的庆功宴,勿要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来!大家一同举起酒杯!为璟王殿下与西域子民畅饮一杯!”
舞池中央的舞姬们脚步轻盈,足间精巧的铃铛声声作响,玉指流转,身姿曼妙,配上铮铮有力的鼓点与曲声悠扬的胡琴,实是赏心悦目。
宴席上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王孙权贵端着酒杯来敬酒,也有不少女眷时不时向梁疏璟投来目光。一户人家的小姐倒是有意思,举着酒杯问他与身边这位姑娘是否为婚配,江愿安闻言立马瞪大了双眼,赶忙摆摆手。小姐见状喜上眉梢,刚欲开口,梁疏璟便又接着摆摆手,无可奈何道:“本王已有婚约在身,小姐请回吧。”
江愿安在一旁偷笑,心中暗暗感慨真不愧是意气风发的摄政王,即便到了西域都少不了女子喜欢。今晚她不经意间逃了不少酒,又心满意足地将不少新鲜美食都吃了个遍,眼下精神头足的很。而身旁那位总逃不了了,作为今晚宴上的座上宾,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敬酒,瞧那酒气熏天的架势,今晚怕不是都要神志不清靠她照顾了。
直到夜深,宴席终于散场,江愿安才得以扶着梁疏璟回房。
路上梁疏璟一言不发,江愿安也知趣的闭上嘴,心中暗想看来真是喝重了。
说不担心倒也算不上,毕竟梁疏璟现在双眼迷离,神志不清,眼中再不见平时那股盛气凌人的傲气。
“殿下?听得清我讲话吗?”
“...闭嘴。”
嘴上倒是不饶人。
“殿下让我闭嘴,看来还是今夜酒喝的不够多。”
江愿安见他这副模样,只得老老实实将人扶至榻子上,转身想去接杯茶来。梁疏璟却猛然抓紧了她的手腕,江愿安心中一诧,回头见梁疏璟双目紧闭,手上力度却依旧不减。
“少卿要去哪里。”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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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给你接杯茶来...”
江愿安没想到他会问这种话,平时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哪里会对别人开这种口。但其实还是心虚的,总怕梁疏璟再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来,不然...她可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呀...
好在梁疏璟闻言后终是识趣的松开了她的手腕,任她倒茶去。
下人倒是贴心,还知道备上醒酒的蜂蜜茶。江愿安端着茶盏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将杯口贴至他的唇边。梁疏璟朦朦胧胧想接过茶盏,不料掌心正好覆上江愿安的指尖,一股独属他掌心的热意传来,炽热又那么陌生。同盏中的热茶一并将热意从指尖,蔓延至江愿安的耳根。
“让你费神了。”
梁疏璟略带歉意的开口,他早已酒醒了大半,方才只是一响贪欢罢了。
“没有...应该的。”
江愿安少见他这样突然的示软,话音都颤起来,将茶盏递至他手中后便悄然捏紧了指尖。
盏中的茶被一饮而尽,二人的眸子恰好对上,江愿安躲闪不开他那股目光,只得将头转向一边。
屋外缕缕琉璃般的月光透过窗照进来,分毫不差的浇在江愿安那宛如月华般出尘的面容上。
梁疏璟掌心还残留着方才江愿安指尖的余温,脑海里回味着同她对视的每一秒。转而又心底一沉,十四岁那年的变故夺走了他太多太多,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弥补那一夜带给他同阿姐的伤痛。
这一夜二人睡的都不安稳,江愿安脑海中反反复复想着梁疏璟今夜的反常,无奈怎么也睡不着。梁疏璟听着屏风那头翻来覆去,终是披上外袍起身下了床,迎着月光淡淡开口:
“可是睡的不习惯么?”
江愿安回过头被他吓了一跳,默默捂紧了手中的被子,讪讪的笑道:
“还好,还好啦。”
“那为何已夜半了还未入睡?”
“呃…今夜窗外月色正好…少卿觉得这正是吟诗作对的好时候!”
江愿安每逢心虚就开始口不择言,满口胡话更是信手拈来。
“好,那你吟,本王听着。”
江愿安没想要梁疏璟真要听她吟诗,只罢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
“咳咳,遥见明月挂天边...细看...细看白玉在眼前!”
梁疏璟每每听她作的那两句蹩脚诗,心底都不由好奇她四书五经到底通读了没有,还是说私塾先生从未教过她读诗文。
“那少卿说说,这白玉在何处?”
江愿安双手合十,一双灵动的眸子看向他,
“当然是——少卿眼前的璟王殿下!殿下一片冰心,如白玉般一尘不染!高风亮节!冰清玉润!”
梁疏璟少见的因别人的美誉而沉了沉脸,
“好,本王勉强算你夸的好听,日后在外人面前便不必这样夸了。”
“那现在我吟完了,该轮到殿下了吧?”
梁疏璟从小便是浑身书墨气的小公子,虽不喜跟着国子监的博士读书,但自幼便在家中跟着汀兰郡主阅卷无数,更是作得一口好诗,凭一身才华也成了京川不少公主小姐们倾慕的对象。
“本王今夜可没少卿那般吟诗作对的好雅致,便不奉陪了。”
他早就料到江愿安听见这话要耷拉下脑袋,开口岔开话题:
“此外,明日可有想去逛逛的地方么?”
此言一出,江愿安低垂的头立刻抬起来,两眼放光的问梁疏璟:“要是有,殿下会陪我吗?”
梁疏璟见她这副欣喜的样子,若是不陪倒也于心不忍,无奈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好呀好呀,那我要去!”
但他头疼的却不是这个,且不谈那夜墨玉的线索他还未寻到,自从那夜蒙面人洒下一把香粉匆匆离开后,今晚的宴席上他四处留意,却未发现任何人身上再出现那股香气,又大抵不是宫中之人下的手。
那幕后凶手究竟是铁了心想将西域搅个天翻地覆,还是奔着他梁疏璟而来?
9. 意外
梁疏璟心中没再徘徊那般绞心思的难题,方才饮完蜂蜜茶虽酒意虽消了大半,只是头依旧隐隐作痛,今夜算是江愿安体贴他,不再和他争着这一张床。
盘算着第二日终于能出去闲逛的江愿安早早便起床,本以为床上那位贵人要起的比她还会早些,结果屋中却是一片寂静。
她没放在心上,只是乐哉乐哉换了身她素日里极喜欢的雪青水纹褶裙,又佩了支海棠碎瓣簪。谁料走至屏风后一看,梁疏璟却双目紧闭仍躺在塌上。
“殿下?”
她不以为意的唤了声,以为他只是昨夜酒喝多了些,有些嗜睡。
“殿下...?”
她又唤了声,梁疏璟无论如何也不该嗜睡如此严重,甚至不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昏的不省人事了。
见梁疏璟毫无反应,她有些慌了心神,急忙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伸手贴了贴他额头。结果鼻息急促,体温更是冷的不寻常。
她微微颤抖的将手收回来,心中顿时浮现出最坏的结果,匆忙出去唤太医。
待到太医一番诊断过后,宫中顿时陷入一阵慌乱,不为别的,正是因为梁疏璟中了锁心草之毒。
“江少卿,璟王殿下正是中了锁心草之毒...只可惜解药如今已全部分发给了百姓,而宫中御医研制的解药却独独差了一味石菖蒲...”
发话的御医话音渐渐微弱下去,倘若璟王真在西域宫中丧命,他们这群御医怕不是脑袋不保。
可石菖蒲分明在西域极易生长,如今怎么会连宫中的御医都偏偏只差这一味解药?
“那你快告诉我,现在哪里还能寻到石菖蒲?”
她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梁疏璟,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御医有些难为情,吞吞吐吐开口:“今年西域境内人为培育的所有石菖蒲皆因虫害一株也未长成,除非...”
“除非什么?你们这种吞吞吐吐的态度,难道是盼着璟王殒命于此吗!?”
江愿安再忍不住心头的怒意,明明是为了救他朝子民而来,如今却反遭毒手,真是太可笑了。
“除非前往如今的荒郊山...山中一年四季大旱不退,生长了许多罕见草药,若是幸运,也许能寻到一株石菖蒲。”
闻言,江愿安才终于放下心来,好在西域还留有一丝希望。
“那便恳请诸位带我前往荒郊山,眼下情形紧急,不能再等了。”
为首的御医又是一阵揶揄,互相看来看去,也无人敢答应。
“荒郊山太过凶险,即便是我们...也不能确保能寻到石菖蒲。”
连他们也不能确保么?不行,即便是御医说了不能,她也必须去。
她只觉心中从未如此无力过,正当她打算孤身前往时,一旁的女医独孤曼却主动站了出来,
“江少卿,我常跟着家父前往荒郊山采药,少卿若是信得过我,便可与我同行。”
“但荒郊山凶险异常不假,常有食人野兽出没,少卿若是能带着武器防身便再好不过。”
江愿安神色黯淡的看向空空如也的腰间,当初她觉得佩剑只是多此一举,便将碎雪剑放在了房中,谁曾想如今竟当真要派上用场了。继而目光一瞥,注意到了梁疏璟放在案上的问心剑。
事已至此,只罢带上问心剑了。
临行前她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梁疏璟,心中闷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多希望下一秒就能看到他醒来。
王上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怒斥了这几日伺候二人的一大群宫女,当即便下令要明查此事,势必要借此揪出宫中的奸细。只是虽已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宫中的公主妃嫔们却还是都被吓得各自躲在宫中,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荒郊山并不在西域城中,二人向王上请命后,即便乘的是宫中最快的马车,到了荒郊山脚也已是日暮。
江愿安一天忙下来腹中空空如也,对眼前这名女医,也只知道她叫独孤曼,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若是梁疏璟醒着,定又要训责她总是这样贸然行事。
“江姑娘,这里便是山中入口了,但我们此行不知要待上多久,山中也无野果可寻,你先吃些胡饼,垫垫肚子我们再出发。”
独孤曼从包袱里掏出两块胡饼,将一块递给江愿安,另一块则是毫不顾忌自己啃了起来。
“谢谢…独孤大夫。”
独孤曼闻言,诧异的朝她笑笑,她如今还只是跟着宫中御医身后见习的小医女,第一次听有人认认真真唤她独孤大夫,倒觉得生疏得很。
“不用不用,江姑娘,您若不介意,唤我曼曼就好。”
“好,曼曼。”
独孤曼手脚极其利落,眼见日暮时分天色昏暗下来,眼疾手快便捡来两根枯树枝做成火把,牵上江愿安的手便往山中走去。
她的手掌比同龄女孩子宽大不少,手心又暖洋洋的,江愿安被她握着手,只觉心中安全倍增,即便是对着这茫茫荒山,也未觉得有一丝胆怯。
“江姑娘,我听宫人都唤你江少卿,是因为你在京川任少卿吗?”
独孤曼一手举着火把向前开路,另一只手则牢牢牵住了她。
“是,我名愿安,不过,他们见我都唤我江少卿,久来我便习惯了。”
听她这么讲,独孤曼点了点头,倒是觉得若有体会,就像平日她在宫中,也极少有人唤她曼曼。
“那...与你同行的璟王殿下,你们是...?”
独孤曼在心中设想了许多,却又怕冒犯她,便也只能含糊其辞。
江愿安有些意外她会问这样的问题,还以为她与梁疏璟的主仆关系是个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呢。
“他?要怎么说呢,我在殿下府上做少卿,我们就是一清二白的主仆关系,你们不要多想啊...”
她并不是头一回这样因为阐明二人的关系而特地解释了,看来还是她太过出众,才导致众人纷纷有这样的错觉。
“嘘——”
独孤曼忽地放轻了动作,将江愿安护在身后。吓得江愿安当即伸手紧紧握住剑柄,以为是食人野兽出没了,准备随时用她那三脚猫功夫对付野兽。
“看见了吗?是狐獴。”独孤曼回头悄悄同江愿安低声说道。
她循声望去,几只头大耳小似猴非猴的小狐獴正窝在那里,尖嘴猴腮,眼睛周围更是黑黑的一圈。
“你在京川没见过吧?狐獴是很聪明的,你瞧这几只小狐獴现在窝作毛茸茸一团,定是要睡觉了。”
果真如她说的那般,几只狐獴相互蹭了蹭,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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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尾巴将脸盖了起来,一动不动。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江愿安低声问道,心中只觉得不可思议。
“江姑娘,我可不是诓你,这荒郊山,我可是常客,勿不说这小狐獴了,连树上挂的什么蛇我都认识。”
话音未落,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江愿安只觉头顶传来嘶嘶声响,抬头一看,一条满是菱斑的蛇正赫然对着她张开獠牙。她吓得一把胡乱抓住独孤曼的衣袖,却又不敢大声喧哗,只能不停的在她耳边悄悄喊道:“蛇!有蛇!”
独孤曼见状不带一丝犹豫便急忙拉上她跑远,待两人都气喘吁吁,才终于在半里开外停下,她指着远处那条蛇道:“还好江姑娘眼尖,若是被方才那蛇咬了,我们俩怕不是要摊上大麻烦呢。”
语落,江愿安后背一阵发凉,那条蛇冲着她将嘴巴长得那么大,獠牙又尖的很,这若是真让她被咬了一口,不谈为梁疏璟找石菖蒲了,她自己都要殒命在这荒郊山了。
独孤曼猜到她被吓的不轻,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没关系,江姑娘若是累了,我们便歇歇脚再出发也不迟。”
独孤曼对山上地形熟得很,即便现在是深夜,她也有十足把握带着江愿安找到石菖蒲。只是江愿安心中却迟迟镇定不下来,甚至都设想梁疏璟现在会不会已经断气了,若真是如此,那她回去还要如何向皇帝交差呢...
“不过,江姑娘,璟王殿下是对你很重要的人么?你为了他那般心急的样子,我当时看了还真以为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听到独孤曼这番话,江愿安是既觉得意料之外,又似乎情理之中...
“啊?没...没有吧...”
“嗯...我总是见你与他相伴而行,但殿下今日出这么大的事,江姑娘却展现的那么独当一面,甚至愿意为了他来荒郊山这种险境,由此可见,璟王殿下对江姑娘应当是非同寻常之人。”
江愿安闻言心中苦笑,什么独当一面...梁疏璟要是真死了,她连下家都没找好呢...
“他毕竟是皇帝心腹,我总不能对他放任不管呢...”
独孤曼却摇了摇头,江愿安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绝不是因为她口中这般。
“但江姑娘大可放心,我今夜定能带你找到石菖蒲,明日天一亮我们便能下山了。”
江愿安眼神坚定的冲她点点头,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说:“等殿下醒来,你一定是他的大恩人!”
见她情绪恢复的差不多了,独孤曼才重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向山中深处走去。
两人走着走着,便听不远处传来潺潺流水声,独孤曼欣喜的带着她去寻找水源,而那水流的源头处,正赫然冒出一株显眼的石菖蒲。
“到了这条小溪,离石菖蒲便就不远了。宫中的御医说的也不对,石菖蒲若想长在这常年干旱的荒郊山中,必须要有一处源源不断的活水滋养才行。江姑娘,你运气很好,看来这条小溪,今年并未干涸过呢。”
正当两人赶到小溪处,却见早已有人捷足先登,正要将那仅此一株的石菖蒲采走。
“等等!”
正准备采药的家仆没有理会二人,只是将那株石菖蒲采了下来,递给身后那名男子。
“何人在此?”
10.凌澜
“何人在此?”
阴影处的男子缓缓走出,身姿倒是笔挺,一袭玄色暗绣长袍,月色下长发如墨,神色淡淡,言语中却带着审视,漫不经心的问道。
“禀告家主,是两位姑娘。”
一旁的家仆恭恭敬敬的开口,将还沾着溪水湿泥的石菖蒲递给凌澜。
江愿安眼见仅此一株的石菖蒲被人采走,顿时心急如焚,慌忙开口便要挽留,
“公子,小女乃京川江氏江愿安,眼下寻这一株石菖蒲有急用,不知能否恳求公子今日将此药施舍与我,愿安日后必有重谢。”
男子似乎对她这来头不大了解,从前也并未听过,只觉陌生的很。
“京川江氏...?你不是西域人?”
江愿安点了点头,刚欲开口,便被男子不急不慢打断:
“你说你要这株石菖蒲有急用,不妨说来听听,有何急用?”
他瞳色深沉的很,眸中含霜,无数心思藏在其中,在这朦胧月色下让人看不清,更猜不透。
“救人。”
江愿安语气急切,斩钉截铁。
不论如何,她都要得到这株石菖蒲。
男子闻言却轻蔑笑出声来,语气冰冷反问道:
“如今西域境内这石菖蒲本就难寻,难道我寻它便不是为了救人么?”
江愿安顿时心中像被压了块巨石,让她狠狠喘不过气来。好在一旁久久闭口不语的独孤曼忽然开口,打破了二人间久持不下的寂静,
“难道公子要救的人也是中了锁心草之毒么?”
倘若他要救的人也是中的锁心草之毒,那这一株石菖蒲,就算是救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很可惜,并不是。”
男子摇了摇头,收起石菖蒲便准备转身离去。
“公子留步!斗胆试问公子...这株石菖蒲真的是非要不可吗?倘若公子...”
“好,那你说说,肺痨还有何药可救?”
肺痨...?独孤曼想起肺痨并不是头痛心悸之病,再怎么用药,也不会用到石菖蒲。
“肺痨的病因在于肾肺阴虚,肝郁化火,用药也该用百合固金汤为主方,辅以酸枣仁汤安神,石菖蒲却常用于醒神归心,因此对锁心草有奇效,所以...是谁让公子来寻的石菖蒲?”
经这一番话提点,凌澜倒真停下了脚步。母亲肺痨积身已一年有余,府上的大夫常命他出来寻各种草药,谁料母亲的身体不仅未见好转,反倒是每况愈下。
“所言当真?”
独孤曼目光坚毅,口中铮铮有力,
“我乃独孤大夫之女独孤曼,家父正是鸣鹤百药堂堂主独孤仁。今日我所言若半句有假,公子大可到百药堂寻我偿命。”
凌澜却依旧没打算就此松口,
“这株石菖蒲可以让给你,但是我要看到独孤曼明日出现在我府上。鸣鹤月牙巷,凌府。”
江愿安心中气不过,刚想反驳他这算哪门子胡搅蛮缠,却被独孤曼拦下,答应了凌澜的要求。
“事已至此,不能耽误了正事。”
凌澜将那株石菖蒲递给她们,便带着家仆走山后小径下山了。
看着凌澜离去的背影,江愿安将那株来之不易的石菖蒲小心翼翼收好,口中却叹起气,实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江姑娘,我带着你下山。”
独孤曼再次牵起她的手,两人依旧像当初上山时那般一前一后,只是她欠曼曼的恩情,却比上山时更多了。
所幸下山的路要平坦不少,一路上也并未出现什么险情,连江愿安佩在腰间的问心剑都未曾出鞘。待二人赶到山下时,也已是天明,要早些回宫才行。
景阳宫内,暖绒塌子上依旧躺着宫中那位雍容华贵的主人,正懒洋洋吃着盘中的葡萄。
一旁的婢子偷偷上前,小声同她禀报:“娘娘,您安排的人手已安然跟着璟王他们到西域了,临行前都吩咐好了,待到西域除去大患,便立刻对璟王下手。如今,璟王怕不是已要殒命了。”
女人勾唇一笑,如今梁疏璟终于如她所愿到了西域,这每步棋,都在她意料之中。
沈汀兰啊沈汀兰...你儿子那夜逃出去是侥幸,既然如此,我便让你们母子死生都不能再相见!
“好,若是事成,你们都等着领重赏吧。”
“奴婢谢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语落,婢子便欠身退了下去。
她捏起一颗圆润的葡萄,似是满意的反复端详,却只是浅笑一声,将葡萄放回了盘中。
江愿安一路上反复思索梁疏璟那一夜的行径,明明起初只是醉了些酒,后来她又喂了些蜂蜜茶...可梁疏璟夜间分明还起身同她闲聊,再往下,她也不得而知了。
莫非是那蜂蜜茶被人动了手脚?她无心再去焦虑,眼下最重要的,是梁疏璟何时才能醒来。
二人顺利带着那株石菖蒲在傍晚前赶回了宫中,回来后便急忙命医坊起火煎药,倘若真再耽误下去,璟王便怕不是真要咽气了。
“江姑娘,我怕是不能再陪你了,眼见太阳就快落山,我还答应了那位公子赶去凌府。”
独孤曼见她寸步不离的守着煎药的砂锅,虽说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但毕竟是凌公子将这株救人性命的草药让给她们,答应人家的事情也自然不能忘。
江愿安回来后便将药材一一经手,再到上锅煎药,忙的昏头不说,更是将曼曼与凌澜那事忘到脑后去了。心中说没有愧疚与担心是假的,独孤曼这两日为她费了不少心神,头一回让她在异处他乡感受到了像家中一般的温暖。
“曼曼...你一个人去真的可以吗?唉...我...”
她更想陪着独孤曼一同去,只是眼下这般,她定然是走不开的。
“放心,江姑娘,凌公子他不是坏人,我去去就回,你且在这安心候着。”
独孤曼朝她温柔的笑笑,便带上治疗肺痨所要用的药材出发了。
如今,便只剩她一人守着这砂锅了。
明月高悬,凌澜彼时正坐在院中候着独孤曼,听到门口传来女子声音,才打消心中的疑虑。
“久等了,凌公子。”
独孤曼背着笨重的药箱进门,稍带歉意的向他开口。
“无妨,独孤大夫随我来吧。”
她跟着凌澜走进妇人的卧房,扑面而来便是清苦纷杂的中药气息。独孤曼当机立断这股气息不寻常,常年卧病在床的人虽说须慢慢调理,但最忌诸多中药混起来用,而她一进门,闻出来的药材便不止三种。
凌夫人正怏怏的憩在床上,床边站了两名服侍的婢子。
见凌澜带了客人进来,她不由想坐起身招呼一番,无奈刚欲动身,便又咳嗽不止,原本苍白的脸色被呛得通红。凌夫人见状只好急忙用帕子捂住口鼻,生怕又替她们添麻烦。
“夫人快好生歇着,我来替您把脉。”
独孤曼见她这副憔悴不堪的模样,便知这病根落下少说有一年了。
她将双指搭上凌夫人的脉搏,静下心来细细感受。
脉滑而濡,又加之胸闷咳喘,显然有极重的痰湿。肝郁、血虚,看来这满屋子的中药味,也未能将夫人调理好半分。
凌澜见她久久不语,心中一阵苦涩,以为是娘亲的病情又加重了些,
“凌夫人的身子如何?”
“确实是肺痨,又加之久病,导致阴虚肺燥,多梦多惊。”
一旁两名婢子闻言,急忙点了点头,附和道:
“夫人夜间确实多梦,常常整宿难眠,实在辛苦...”
随后,独孤曼便在一旁的案上打开了药箱,箱中的草药一览无余,被她一一陈列开来。
“熟地、生地、归身各三钱,白芍、甘草各一钱,桔梗、玄参八分,最后再配贝母、麦冬、百合各一钱半。共开了八剂药,用水煎服伺候夫人用下,便能痊愈了。”
“另外,这一剂是酸枣仁汤,可治夫人夜间心悸,也一并辅着用。”
婢子在一旁点头记下,便片刻不敢耽误赶去煎药,本就空旷的房间里顿时陷入深深的静谧,唯余房中烛火偶尔噼啪两声。独孤曼重新将药箱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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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示意凌澜同她出来。
“凌公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夫人的肺痨病了如此久,先前可曾用过药么?”
凌澜眉头皱紧,
“用过,且用了很多药,都不见好转。”
果然如此。
独孤曼叹了口气,好在今日有她来替夫人把脉,否则夫人这副身子再拖下去,便真要行将就木了。
“务必不能让人在夫人的药上动手脚,还有房内那盆绣球,也要早些端出来。”
凌澜点了点头,迎着月色将人送走了。
一直待到夜半,江愿安守着药连连打盹,即便屋外站了两名侍卫,但她仍是不放心,只罢站起身来,时时刻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终于是等够了时辰,她揭开锅盖,扑面而来的清苦气息呛得她偏过头连连咳嗽。
她小心翼翼将煎好的药乘至碗中,命侍卫将炉上的砂锅好生看管,便端着药准备去喂梁疏璟服下。
然而,正当她走到一处无人看管的拐角处,一名婢子却猛然失足冲了出来,将她连人带药一同撞翻在地。
整整一碗滚烫的药液分毫不差的浇在她手上,原本白净的手顷刻间便被烫的泛红,浸湿了她大片衣袖。
对,就是现在。
“来人!有人要对璟王的药做手脚!”
江愿安迅速将四处埋伏好的侍卫唤出来,还未待到那名婢子反应过来,几名侍卫便将她反手擒拿在地,容不得她动弹分毫。
她掏出早已备好的帕子将指缝间沾落的褐色药液擦得干干净净,随后便将帕子塞入婢子口中,以防她吞药自尽。事情果然如她与曼曼料想的那般,幕后凶手见她们将石菖蒲寻了回来,定还要对解药下手脚,因此独孤曼特地为她多煎了一锅药在暗处,为的就是混肴那人的视线。
方才她端来的那碗药,正是事先备好的假药,本以为在一旁放凉许久不至于烫着她,未曾想还是被灼红了手。
“将她带下去,一定要看好了,勿要让她吞药自尽了。”
几名侍卫点了点头,便将那名婢子押了下去。
她长舒了一口气,折返回药坊,仔细闻了闻锅中的药,确认无恙后将真正的解药盛好,这才端走。
今晚是梁疏璟中毒的第二晚,幸好她未耽误多少时日,否则真是难说。
榻上的人仍是双目紧闭,体温也未见好转,她第一次替人喂药,喂的还是这样不省人事的,端着碗的手都不由抖了几分。
过了许久,她才费力将一碗药勉勉强强喂完。
她仔细替梁疏璟擦净了唇边残留的药液,忍不住开始细细端详起来。
平日不喜出门的摄政王肤色白净的如闺阁女子一般,五官在他脸上也各有千秋,汇在一起虽是柔和,但一双剑眉凌厉得很,看人的时候眼眸也总是深邃无比,让人瞧不出一丝波澜来。
明明生的这般俊美,总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臭架子来干嘛...江愿安心里暗暗嘀咕,又忍不住期盼他能快些醒来。
她不由想起了爹娘与妹妹,离开京川这么久,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府上做些什么,晚膳又用了什么。
再让她选一次,她一点也不想奉皇帝的圣旨带着梁疏璟来西域了...
又抬头看了看毫无反应的梁疏璟,心中本就难过的她,再也不想憋着一肚子气,不争气的开始掉起眼泪。
意识本就恍惚的梁疏璟渐渐听到女子的抽泣声传入耳中,还以为自己真毙命了。
他费力睁开双眼,视线模糊的很,什么也看不清,惟见一身青衣的女子守在床前。
“哭什么,本王还没死。”
他声音沙哑了不少,但见江愿安哭的这般伤心,仍是于心不忍的开口安慰她。
江愿安眼眶里挤满了眼泪,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立马用被药液浸湿的衣袖擦擦眼泪,慌忙用手去探他的额头,体温恢复了些许,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凉的渗人。
只是见到那人刚有要醒的预兆,便又闭上眼睛,她的一腔哭意泛的更凶,
“我马上就带你回京川,你别死在这里好不好?”
11.温存
梁疏璟听到她这番话,终于费力睁开眼,只是这次难得眼底失了以往那片静寂。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替江愿安拂去了下巴上垂着的泪珠。
“好,但...能不能先不哭了?”
江愿安心中的委屈来的更甚,泪水糊了满脸。
梁疏璟哪见过她哭成这番模样,只知她聒噪,未曾想落了泪更是聒噪了。
“我知道,我知道,快不要哭了,不怪你。”
“对啊!本来就是你的错!”
梁疏璟黑了黑脸,任由她控诉,却很快又注意到她衣袖间的药渍,还有泛红的手背。
“手上是怎么了?煎药的时候被烫着了?”
江愿安终于收起了眼泪,低头看向自己那片泛红的手背,忽然想起方才那名被押下去的婢子。
“对...不对,我要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从那婢子那问出什么来,方才我端来第一碗药时,她不由分说便上来将药打翻了,如今被押下去审问了。”
梁疏璟见她转身便要走,心中极不放心,一把将她扯住:
“我同你一起去。”
他心底一沉,费劲心思想寻的人,果然还是自己跳出来了。
幽暗的地牢内,方才那名被押下来的婢子如今已不省人事的昏在一旁了。
领头的侍卫见是江姑娘同璟王殿下,急忙上前禀报:
“殿下,江少卿,这婢子无论如何都不肯交代是受何人所使,王上已下令赐毒酒了。”
不肯交代?江愿安皱了皱眉。
不行,她还不能死。
“且慢,我与璟王还有话要问她,你们先退下吧。”
侍卫有些许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江愿安上前晃了晃她,所幸昏的没那么彻底,很快便睁开眼。见到是江愿安同梁疏璟二人,如同见了活阎王一般,连连退后,口中重复喃喃道:
“我不说...我不说...不要杀我...”
她这般不肯透露幕后主使是谁,定是被人拿捏了把柄罢了。
“我不杀你,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说是谁派你来的?你这般忠心耿耿,究竟是被威胁了什么?”
婢子听到这话才亮起眼睛,慌忙爬至江愿安跟前,两手死死扒住她的裙摆。
“殿下,江大人,我求你们救救我的家人...只要他们能平安活下来,我为你们做牛做马也愿意!”
还是和家人有关么?江愿安似乎明白了她为何如此不愿牵扯出幕后主使,
“那我答应你,保证让你的家人平安,不过作为交易,你也要告诉我究竟是谁派你来做这些事的,一五一十全部讲清楚。还有,你叫什么?”
婢子声泪俱下连连点头,
“奴婢唤长音,本是东昭人,入宫后便到了景阳宫钰贵妃跟前服侍,几日前她托人将我悄悄送至西域宫内,先是命我给殿下下毒,后又再三嘱咐奴婢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璟王活着离开西域...奴婢这才胆大包天妄图残害璟王性命!求璟王殿下就看在奴婢如今已知错的份上,放过奴婢吧!奴婢的家人如今都被押在窑洞做苦力,奴婢恳求大人,为他们寻一处安身之地吧!”
长音跪在地上,连连朝二人磕头,失声痛哭。
梁疏璟却仍心存怀疑,后宫的心机之深,他并不是未从娘亲口中了解过。假使要有人设计钰贵妃,也不过是多吩咐一句话的事。
“你要如何证明,这一切是钰贵妃所为?”
闻言,长音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根做工细致的簪子来,同她沾满血迹尘土的手格格不入。
“还请大人将这根簪子收好,这是先帝钦赐给贵妃的,贵妃让我日后用这根簪子赎身,是长音仅有的证物了。”
江愿安从她手中接过那根簪子,不料一旁的梁疏璟又冷冷开口:
“你既已知自己犯了何等罪过,还敢妄自求饶,你是觉得本王真的会放过你么?”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惟求殿下能放过我的家人,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人之错,与他们毫无半分关系!”
见她这副模样,江愿安在眸光在阴暗中不由闪烁了几分。但也并未言语,默默随着梁疏璟的脚步离开了地牢。
路上弦月高悬,她将那根簪子拿至月光下细细观察,那根簪子镶瑙贴金,一见便知不是常人能有的俗物,钰贵妃让她用这根簪子赎身,只怕到时候宫人只会认定这是她偷来的赃物,将她乱棍打死。
只是转念一想她可怜的家人,想来如何也于心不忍,开口问道:
“殿下,当真不打算放过长音一家么?”
“她既有胆子答应钰贵妃做此等险事,想必后果她自己也清楚的很。”
江愿安摇了摇头,
“那少卿以为如何?”
江愿安没有正面回答他这句话,如今手上虽多了根簪子作证物,但回京后想找钰贵妃对峙,怕是也难得很。
“啊...全凭殿下做主,我便不插手了。”
月下的她眼中更狡黠几分,下一秒像是就要露出不好惹的满嘴獠牙来。
梁疏璟并未将长音的事情放在心上,且不谈人证带不回东昭,连物证是否真的可信,也无从知晓。
“手背上的烫伤现在如何了?还严重么?”
江愿安乖乖将手伸至他跟前,所幸药汤事先放凉过了,现在手背上只有几处还泛着轻微的红肿,倒是没那么严重。
梁疏璟反复检查她的手背,确认不算严重后才放下心来。
“少卿现在也算是本王半个救命恩人了。”
“那殿下打算如何报答我这救命之恩呢?”
她毫不客气的问出来,嘴角挂着坏笑,一双圆圆的杏眼紧紧盯上梁疏璟。
“少卿既已问出口了,看来是想好要本王如何报恩了,那便开口吧。”
江愿安却是想实打实的好好敲诈他一把,
“哎——我只是暂且想到了而已,万一我日后又改主意了呢?”
“那你也道来听听,让本王想想究竟可不可行。”
“你还要想想——!?”
梁疏璟悠悠点了点头,将手背至身后自顾自走了,剩下江愿安在身后愤愤不舍追着他。
不过,一切早就已经有迹可循了,从西域被下锁心草之毒开始,再到原本境内培育的石菖蒲皆被虫害,最后不得不向东昭国求助,包括偏偏挑中她和梁疏璟二人来西域,莫非说沈问策真是新帝即位不问后宫之事,否则单凭钰贵妃一人之力,真能将这一切都做到滴水不漏么?
这般看来,幕后主使定不止钰贵妃一人,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可是,令江愿安不解的是,他们同梁疏璟究竟是结了多深的仇,便这般想索梁疏璟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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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她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并不清楚梁疏璟的家世,以前只听母亲与人闲聊时曾经提及他父母逝的早,最后连家中唯一的阿姐貌似也病逝了,但毕竟汀兰郡主就他这么一个亲生子嗣,在先帝的一手帮扶下,即便是身边举目无亲,也并没有吃多少苦头。
梁疏璟心中也在沉思这个问题,但让他最想不通的,是那夜的蒙面人。既然是奔着他的性命而来,那为什么还要冒死对解药下手?
还是说,他们那夜想找的,根本不是解药。
待二人回房后,梁疏璟正欲宽衣,才发现一旁案上的问心剑不见了踪影。
“剑呢?”
房内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江愿安这才想起回来后忘了将剑放回去,便赶忙悄摸摸将剑送了回来,以极小的声音悄悄道:
“那荒郊山凶险异常...我得带把剑防身吧...”
梁疏璟心中的气焰顿时便被灭了下去,眉头舒展开来,假意轻咳两声:
“嗯,少卿能平安回来便好。”
江愿安不屑的切了声,回了屏风后的塌子上悠然躺下。
未出片刻功夫,便已睡熟了。
梁疏璟听着那头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头一回感到如此动容。
日日背负仇恨的他,活着本就是一种诛心的煎熬,他更希望自己不如直接死在这里,好让他得以与父母再相聚。
明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却还是被她拉回来了。
夜深,江府。
许寒枝正一人坐在同心亭内,虽前几日大雪已过,但京川依旧是寒气逼人。她披了件填棉貉袖,脸上少见露出怏怏之色来。
江永望在屋内四处寻不见她,便寻来庭中,见她正一人静坐在此。
“夫人为何坐在此处?外头冷得很,当心受寒了。”
许寒枝叹了口气,
“愿安同璟王离京快有十日了,连张信笺也没寄回来,不知两个孩子在那处待的是否艰辛。”
江永望心中无奈,当初愿安要走,他心里十万个放不下,现在人不在跟前了,夫人倒是比他急。唉,怎么当初挨骂的是他,如今哄人的还是他。他只能轻轻拍了拍许寒枝,安抚道:
“夫人勿要太忧心了,我听边关驿使来报,二人路上安稳的很,眼下在西域应当也已解决燃眉之急了,怕是再不用几日,便能回京了。况且,这何尝不是一个让女儿在外磨练磨练心性的好机会呢,她自小虽样样出色,但总还是没经过大风大浪,让她多出去闯一闯,也能在皇帝心中立足。”
许寒枝听他这话,心里便越发苦闷,加上女儿离开身旁这么久,不由都要抹起眼泪来,
“你要孩子出去闯什么?我只愿她诸事顺意,平平安安便罢了。要我看,这皇帝这分明是存心的,让两个孩子孤身去往那么凶险的地方。”
江永望急忙将她的嘴捂住,这种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见,怕不是要借机算计江府一笔。
“夫人万万不可讲这种话,万一日后遭人落井下石,可不好交代了。再者夫人自己也说了,有璟王在,不会让愿安出什么意外的,夫人便放心吧。”
许寒枝就知道他日日都要摆出这副官架子来,失望的将他的手一把甩开,起身便要回房。
“罢了罢了,我与你讲不通!知府大人您最清高!”
“夫人——哎,夫人您等等我!”
12.坐客
江愿安昨夜本就睡得晚,接连几日折腾的她精疲力竭,于是一夜无梦,再睁开双眼已是天明了。
梁疏璟正静静端坐在桌前一本正经抿着茶,见她醒来,则抬起眸子看向她,口中不悲不喜,淡淡道:
“今晨听侍卫禀报,长音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江愿安心中一怔,想来却也应当如此,她多活一日,便越有数不清的麻烦缠着她一日。早些死了,对她这种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江姑娘!”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她心中的阴霾顿时散开,抬头一看,正是独孤曼。
“曼曼!快来!”
她无心再去想先前那些烦心事,迫不及待便拉过独孤曼的手,同梁疏璟郑重介绍起来:
“这是独孤大夫,正是她带我去荒郊山寻的石菖蒲,姑且也算殿下半个救命恩人!”
梁疏璟不动声色的打量两眼面前这位同江愿安异常亲昵的女子,敷衍点了点头。
“微臣独孤曼,见过璟王殿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殿下如今平安就好。不过...江姑娘,我今日来是有要事找你。”
江愿安见她这般神色凝重,不由瞪大双眼,
“什么事?”
独孤曼悄悄靠近她耳边,轻轻低语道:“是那夜的凌澜公子,他说他想见你。”
“他!?要见我...?”
面对江愿安这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独孤曼坚定的点了点头。
缘是昨夜她背上药箱方欲离开,便被凌澜叫停了脚步。
“独孤大夫,我有一事相求。”
独孤曼心中诧异,先前答应凌澜的事情她已做好,他还会有何事相求?但她总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
“那夜与你同行的女子,是京川人么?”
“是,她与璟王皆是东昭京川而来,奉旨携药前来解救我朝子民,凌公子何故问起江少卿?”
凌澜眸子暗了下来,转而勾起嘴角。
“独孤大夫可否托我之命,邀江姑娘至府上一坐?”
至此,便有了今日的后话。
她与凌澜总计只有一面之缘,虽说她是自报家门没错,可与凌澜也没熟到那样的地步吧...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亏了凌公子的人情,不行!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她稍稍心虚的望向梁疏璟,小声开口,
“嗯...咳咳,殿下,有人今日想约见少卿,只可惜我亏了他个大人情,怕是不得不去了...”
梁疏璟大约猜到她口中所说的人情是指什么,不过具体那人是谁,他还不知,只是语气不容拒绝道:
“嗯,那本王便也去吧。”
独孤曼见状有些为难,毕竟凌澜公子只邀了江姑娘一人去府上...璟王殿下若是也跟去,岂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么...
“不...好...吧...?”
独孤曼只差将不愿意三个字写在脸上,却拗不过梁疏璟的固执。
“那便说定了,独孤大夫,带路吧。”
本来说好只邀江愿安一人,现在倒成了三人大驾光临了。
一路上独孤曼连怎么跑路的借口都想好了,璟王本就性格孤傲,遇上凌澜公子,还是江少卿在场的情况下...
还未等她细想,马车便已停在了凌府门口。
门前的家仆见贸然来了这么多贵客,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急匆匆进去便向凌澜通报。
不出须臾,便见凌澜依旧是一袭玄色现身,但已然从那夜的锦缎劲装换成了织金长袍。江愿安这才看清他的样貌,眉眼倒是与梁疏璟有几分相似,似的都是那不羁天下的清冷,嘴角又一抹弯弯挂在那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不可否认,凌澜公子确是英姿高砌,俊容绝伦。
他一眼便注意到了江愿安身后的梁疏璟,不必多想,那夜她寻石菖蒲正是为了救他。
凌澜皱起一双剑眉,眼眸微微眯起:
“这位便是璟王么?”
梁疏璟挑了挑眸子,不经意间往前进了一步,将江愿安遮住了半边。
“正是。”
“不知璟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进吧。”
凌澜看向他的眸色更冷几分,甚至未同他寒暄几句,便领着一行人进了凌府。
江愿安心里默默替梁疏璟捏了把汗...
这可不是京川...求你收着些脾气吧...
“不知凌澜公子今日邀我少卿至府上用意为何?”
梁疏璟率先开口,毕竟他倒是好奇,凌澜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凌澜不语,只是领着几人在庭中坐下,随后便命家仆将一方锦盒端了出来。
“得知江姑娘是京川人,鄙人府上恰巧有几年前收到的赠礼,听人所述乃是京川的七弦焦尾琴,不知江姑娘琴艺如何?”
江愿安闻言,心中一沉,默默又替自己捏了把汗...
这些名门公子,不是喜欢对弈,就是论琴...还能再闲点么?
“七弦焦尾琴?听闻是用从烈火中抢救出的梧桐木来制成,音质不凡,久闻其名。不过琴艺,愿安也只略通一二,怕是入不了凌公子的眼...”
梁疏璟见到琴便不由想起汀兰郡主,郡主在世时极好抚琴,家中的名琴数不胜数,只可惜自从那夜的变故过后,皆被一把火焚尽了。
凌澜却只是浅浅一笑,
“无妨,府上至今也无人会奏此琴,长久下去倒可惜了这把琴,不知今日...江姑娘可有兴致为我抚上一曲?”
此言一出,一旁的梁疏璟便瞬间沉下脸色。
什么叫为他抚上一曲?
“啊...啊?这...那愿安便献丑了...”
凌澜欣然点了点头,便命家仆将琴送上来。
她还悄悄瞥了梁疏璟一眼,果然不出所料,某人的脸如今阴沉到了极点。
独孤曼也在一旁满心期待鼓了鼓掌,她也未听人奏过古琴,如今百闻不如一见,更何况那人还是江愿安。
江愿安接过那把焦尾琴,脑中不断回忆着幼时学的琴谱,还是决定奏一曲《松风流水》。
只见她芊芊细指抚上琴弦,一时庭中静寂如空,只闻琴声铮铮,如同流水般悠扬的琴声席卷几人的心间,果真是如松风阵阵,流水漾漾。琴实音清,清音益妙,指不染浊,铮而有序,是谓至和。
梁疏璟在一旁冷着脸听她奏这曲《松风流水》,他心中才不如流水那般轻盈净净,见江愿安一心专于面前那把琴上,只觉对凌澜的一腔不满更甚。
终于待到悠悠曲毕,众人都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一方天地中,丝毫不觉不知名二人下一秒便要擦出火花来了。
“今闻此琴得佳人一奏,便再无憾。江姑娘若是不介意,权当是赠作见面礼了。”
江愿安知此物贵重,刚欲摆手拒绝,便听一旁梁疏璟兀然冷冷开口:
“少卿何时说不介意了?”
江愿安满脸惊诧...那她也没说介意呢...
“这是我与江姑娘的私事,殿下还是勿要插手了。”凌澜语气扬扬,似乎在场只有他与江愿安二人。
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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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要看看,这等私事到底算什么。
“那——全凭少卿心意了。”
梁疏璟向目光看向江愿安,却浅浅一笑,心中笃定这把琴她一定不会收下。
“凌公子...这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还望您勿要见怪...”
闻言,梁疏璟嘴角不由扬的更高,将凌澜那副失落神色一一收尽眼底。
“想来是我越矩了,本以为江姑娘与我至少有一副交谊在身...”
还未等凌澜话落,梁疏璟便又乘胜追击:
“凌公子多虑了,少卿性子冷淡,不喜与人交往。”
江愿安方才拒绝了凌澜一番好意本就有些许情难,如今梁疏璟跳出来不分青红皂白污蔑自己,摆明了是要让凌澜难堪。
“没有没有!凌公子,我很感激你!我很欣赏...你的为人!若不是你将那株石菖蒲让予我,我真是不知道如何回去交差...还要感谢您救了殿下一命...”
又冒出来一个救命恩人?他不过是昏迷了几日,怎么醒来全世界都成他救命恩人了?梁疏璟再见到那副与自己几分相像的眉眼,便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刻带上江愿安走人。
“江姑娘言重了,我平日里常带家仆去荒郊山寻药,区区一株草药,不足挂齿。只是希望这把琴姑娘能够收下,府上一来无人会奏此琴,留在府上实在可惜;二来,既是京川远道而来的琴,不如由姑娘将其带回京川,也算是落叶归根。”
见凌澜执意要赠她这把琴,江愿安也不好再推脱,只得顺了他的意,任由家仆将琴收好。
梁疏璟在一旁脸色愈发阴冷下来,只觉凌氏葫芦里卖的定不是什么好药。
“此外,还要谢谢独孤大夫,母亲昨日按大夫的医嘱用了药,身子终于好了不少。”
独孤曼本在一旁默默饮着茶,听到凌澜忽然唤自己,便谦谦笑道:
“无妨,夫人生的并不是什么重病,每日按时用药,不出半月便能痊愈了。”
江愿安见天色不早,几人客套的话也都讲完,怕再待着免不了要被留下来用膳,便主动起身,
“那今日谢过凌公子这番好意,凌公子日后若是来了京川,不妨来江府坐客,让愿安也好好尽到地主之谊。我与殿下便不再久留了,凌公子好自珍重。”
言罢,便抱着那盒琴起身带着梁疏璟与独孤曼离开了。
真是造孽啊....上次这么尴尬,还是第一天去元璟府上任的时候。
待几人走后,凌澜注视着方才几人离去的背影许久,漠然吩咐一旁的家仆:
“去查查这位京川的璟王。”
家仆点了点头,璟王方才在府上那般气盛,家主若不是看在江姑娘的份上,怎么会这般容忍他。
回去的路上,独孤曼因要去父亲的医馆,便与二人分道而行。
“殿下,你有心事?”
江愿安怀里抱着琴,探出头来问他。
虽说他脾气向来如此,但在凌府那般咄咄逼人,同他的作风倒也不像。
“什么心事?”梁疏璟心里还气得很,都不愿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哎...殿下真是太不近人情了,那株救命的石菖蒲,可是凌公子先采去的,看在我要救人的份上,他才肯勉强让给我。再如何,殿下方才在凌府也应道几句感谢呢。”
梁疏璟却全然不理会她这番话,心中只认定是江愿安寻来了解药。
“又不是本王逼他的,与我何干。”
江愿安见他如此固执,气冲冲将头转向一边,不再理会。
13.梦魇
清晨天蒙蒙亮,西郊集市便迎来了喧闹,其中不乏摆摊的商贩亦或出来寻热闹的孩童,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满是极具异域风情的香料味。
江愿安头一回见这样有特色的集市,兴高采烈地时不时瞧瞧这个,又闻闻那个,偶尔闻到辛烈的就被辣的捏住鼻子眼泪不止,扯上梁疏璟就要让他也去闻闻,谁料梁疏璟也被呛的咳嗽两声,两个人四目相对,江愿安见他那双眸子像淬了毒一般,撒起腿就跑,空留梁疏璟一人站在原地咳嗽。
而隐匿于人群中的千霜一眼便注意到了江愿安,还有身旁的梁疏璟。她手中依旧持着那把雀羽扇,不过一袭暮紫长裙倒不如那日在茶楼上明艳吸睛。阁主让她今日打扮勿要招摇,她尽管心中不愿,却还是难得换上如此素雅的衣裙,连口脂都只覆了淡淡一层琅紫。
千霜轻轻摇着手中的羽扇,阁主猜的果然没错,江愿安还是带着梁疏璟来了。
只见她勾唇一笑,便徐徐走至江愿安面前。
“姑娘好,在下唤千霜,眼下急着买些香料赠礼,可惜我嗅觉不大灵敏,不知你能否代我闻闻,替我出出主意?”
江愿安一瞧来人是个大美人,本不想拒绝,但她又并非西域人...
“能是能...但我不是当地人,怕是喜好与你们不同...”
千霜却同她嫣然一笑:
“无妨呀,我那位友人也并非西域人,或许你们能趣味相投呢。”
“啊...那倒也不是不行。”
于是她被千霜牵起手就往路边一偏僻摊贩走去,梁疏璟只远远瞥见她被一女子带走,还未仔细看带去了哪里,人便不见了踪影。
“多谢姑娘,姑娘闻闻这个如何?”
说罢,千霜便递来掺了迷药的夹竹桃香粉,递至江愿安面前。
江愿安没多想,接过来便深深嗅了一口。
“这个...闻起来还是很香的...”
紧接着便是一般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她立刻觉察到不对,原来几人这次是奔着她而来。于是趁着意识模糊前一把扯下腰间元宵那晚梁疏璟送的同心玉佩,趁着无人在意,偷偷丢在了一旁角落。
千霜见状急忙将她扶住,唤上一旁同伙将人带走了。
而梁疏璟找了一圈集市都未再寻到江愿安和千霜的身影,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怕不是人已经被带走了,急忙问起一旁的摊贩方才有没有见到两位女子,摊贩倒记得有位方才确实姑娘在他摊上,但后又被人带走了,便指了指西边。待梁疏璟赶到时,西边只剩一处空空如也的摊位。
他一眼便扫到角落那块玉佩,捡起后顺着小路一路找出去,只见路上两排清晰的车轱辘印,再往前,便被野草覆盖,看不清路了。
江愿安迷迷糊糊发觉自己醒来时,正坐在元璟府后院那处静心亭。
她只觉头痛欲裂,而对面的梁疏璟淡淡催促她落棋。
“该你了,少卿。”
她低头看了看棋局,分明不是梁疏璟平时爱走的棋,黑子白子各自扑朔迷离,她根本无处可下。
“殿下...?”
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句,而梁疏璟却似没听到一般,连眼眸都不曾闪烁半分。
不对...这不是梁疏璟...也不是元璟府...
她慌乱之中一把将棋盘打翻,还未等棋子散落一地,她再抬头便已回了听雨院。
娘亲身旁依偎着一名小丫头,她刚欲上去唤娘亲,走近才发现娘亲怀中还抱着一名女婴。
“愿安,快唤妹妹。”
小丫头戳了戳女婴圆滚滚的脸蛋,甜甜唤了声妹妹。
怀中的是江愿知,那这丫头岂不是她?
那她呢?娘亲看不到她么?
江愿安满脸惊疑的冲到几人跟前,才发现众人根本看不到她。
倘若这是梦境,那为什么痛觉却能那么清晰?
不行...她要醒来...娘亲还在等着她回家...
千霜见她眉间皱起几分有些意外,方才下了那么重一剂药,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要醒了。可惜她本意是想直接送江愿安上路,同阁主先斩后奏,谁知阁主像是料到她心中所想一般,将人绑来后便不允许她再擅自动手。
事已至此,她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只要心蛊的解药到手,她便能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再不用听谁指使,为谁赴命了。
梦中的江愿安只觉心慌意乱,梁疏璟不理她,娘亲也看不到她,难道她真要变成飘荡在世间的一缕孤魂么?
不行...不行...既然四处都是幻境了,那她就去寻死,是不是就能走出这梦魇?
她一头朝房中的大梁撞去,瞬间天昏地暗,四周什么都不见了,只剩一眼望不到头的黑。
不会吧,她真死了?
“你醒了?”千霜淡淡开口,手中的雀羽扇微微轻摇,恰好遮住了脖颈上若隐若现的血丝。
江愿安费力抬起如千斤重的眼皮,还未看清周边便又昏昏沉沉落下,她现在除了沉沉喘上几口气,什么也做不了。
连喘口气,都好累。
正当梁疏璟捡完玉佩一筹莫展要转身离开时,千露持剑拦住了他的脚步。
梁疏璟蹙了蹙眉,嗅到了不知是哪家邪门歪道的气息。
千露与千霜虽是一同长大,但二人性格大相径庭,除了那张有些相像的面庞,再无一处相似。千露一身浅浅淡淡的百蝶罗裙,眼中透着未经人世的天真,不带一丝威胁的语气开口:
“璟王殿下若是想寻江姑娘的下落,便将入京通令交出来。”
入京通令?
所以那夜的蒙面人想要下手的也并非是解药,而是为了通令而来么。
梁疏璟轻笑一声,
“区区入京通令,何足挂齿。”
“但我要先见到她。”
阁主猜的果然没错,两人都是极难缠的家伙。
千露默默收回了剑,不得不带着梁疏璟先去寻江愿安的下落。
千霜早已将上午初遇时那袭暮紫长裙换下,取而代之一身极具知性的黑纱罗裙,衬得她原本雪白的皮肤越发精致,真真宛如西域荒漠中勾人心魄的曼陀罗。
“阁主吩咐了,你这条小命务必要留着,你若是出了差池,连我也难逃其咎呢。”
她迷迷糊糊听到千霜的话,心中终于舒坦了些,不会死就好...
此处山洞极为偏僻,眼看已近日暮,千霜在一旁等的像是有些倦乏,摇了摇羽扇,懒懒开口道:“再等一炷香,璟王殿下若还不来,我便送江姑娘安然上路了。”
“送她上路,还要看本王允不允。”
一道冷峻的男声传来,还未及千霜抬头望去,梁疏璟已提剑到了她跟前。
问心剑一道凛凛寒光映在她脸上,千霜见状收起羽扇,险险挡住了朝她面前刺来的剑。随即按下扇上的机关,扇沿立马多出一道道淬了毒的利刃,朝着梁疏璟扇去。梁疏璟猜到她要如此,用剑拦下她那把羽扇,逼至千霜颈间,压出一道明显的血线,抬手一把将她那把羽扇打落在地。
千霜眼中丝毫不惧,朱唇轻启:“你当真要杀我?她的解药还在我手上,我若死了,她便跟着陪葬罢了。”
梁疏璟不想与她再多费口舌,转头便看到江愿安正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躺在那处,只罢收回了剑。
“解药呢?”
千霜掏出帕子擦了擦颈上的血,随后将沾了血的帕子远远丢到一旁,慵懒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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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转的嗓音开口:
“殿下莫不是忘了,我们阁主同你讨了什么东西?”
梁疏璟心中只觉这一行人真是不自量力,漠漠开口道:“你们阁主既敢开口同我讨东西,又绑走我府上的少卿,就要做好拿出真身面对本王的准备,而不是派你这等下流货色来脏了本王的剑。”
语落,千霜气的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将息未息的怒火。
“璟王殿下当真是大言不惭,那她的解药,殿下也是不打算要了么?”
“解药,这个么?”
梁疏璟拿出那罐小巧的药瓶,千霜后知后觉摸了摸腰间,才发现腰间的解药已不知何时被梁疏璟顺走了。
“你真是卑鄙!”
千霜自知局势不妙,论武力她定然是要逊于梁疏璟,于是不敢再与他纠缠下去,心中更是恨不得将阁主碎尸万段,明知这两人难对付,也敢让她孤身一人在这候着梁疏璟。千霜以极快的动作从衣袖中挥出一把香粉,趁着梁疏璟低头躲避的间隙,收起羽扇匆匆离开了。
梁疏璟低头的间隙闻出了那股熟悉的味道,见千霜未作停留,不敢耽误便将解药喂给了江愿安。
江愿安服下解药才觉呼吸终于舒畅起来,四肢也慢慢恢复了知觉,口中喃喃道:
“终于来了...殿下...我没力气...”
梁疏璟心中料到她是刚刚服下解药,药效发作不出来,便未再言语,脸色沉沉的将人抱起向外走去。
“日后若还这般贪玩,便不要跟着出来了。”
该说不说,被人如此抱着是真舒服。江愿安一动不动赖在他怀中,嘴上却不饶人:
“那殿下就把我丢下来好了...”
梁疏璟本就不忍批评她,方才说的也都是气话,听到她这么说更是藏不住眉眼间的担心。
低头一看,小丫头在怀中笑的满是狡黠。
“嘿嘿,骗你的,别丢嘛。”
梁疏璟舒了一口气,还有心情同他嬉笑,看来脑子还有救。
千霜带着伤回了无双阁,而一间幽暗的密室内,她口中所称的阁主此时正心如乱麻坐在一堆摊开的古籍前不停翻阅着什么。
彼时千露手中正持着剑,同两名巡逻的侍从站在门前把守。见千霜脖子上挂了彩回来,眼底满是忧虑,大概猜到了一二。
“阁主还在闭关?”
千霜不耐烦的开口,恨不得破开门就要闯进去。
千露点点头,犹豫许久,还是拉过她的手将私藏的药递至她手心,
“这是前两日阁主赐的修元膏,我用不上,留给姐姐。”
见到那罐药,让千霜本就烦躁的心里更火上浇油,一把甩开了千露的手,连同药瓶也滚至角落。
“又是阁主赐的这些破烂,你若有本事,何不向他将我心蛊的解药讨来?”
千露默默捡回方才被打翻的药瓶,心中有些委屈。
听到门外这股吵闹的动静,楚郁回便知又是那不省油的灯回来了。于是理了理这两日翻遍的古籍,推开了密室的门。
来人一袭墨色长袍,眉宇冷冽如霜,阴寒的眸光扫过众人:
“本君交代的事情你都做好了?回来同千露好端端发什么脾气?”
千霜见他终于现身,怒不可遏的收起羽扇上前质问:“你可知梁疏璟自幼习的是什么剑派?武器都不允我带便要我去见他,是真盼着我早日殒命么?”
楚郁回不允千霜此次带武器的用意正是在这里,正是要借梁疏璟来压压她那心性。
他嘴角缓缓扯出森冷的笑,眼神游离至千霜布满血丝的脖颈,紧接着伸手便掐了上去:
“蛊毒已经没过心脏了,你若真想活命,就收收你那跋扈的性子。”
14.蛊毒
千霜本就饱受蛊毒之苦,没多久便憋红了原本精致无瑕的脸,一双芊芊细指还妄图去与楚郁回下了狠劲的手抗衡,结果却是口中呼吸声渐渐厚重起来,漂亮的眼尾也染上红晕。
一旁的千露生怕楚郁回就这么将她活活掐死,急忙跪下来替千霜求情:“阁主饶命!姐姐是无意冲撞您的!还望阁主放过姐姐,留我们姐妹俩一条生路!”
楚郁回最喜千霜眼中张扬又痛苦的神色,感受她颈上脉搏清晰有力的颤动,这才是最让他兴奋的。
他一点一点松开手掌,口中漫漫道:
“本君当初看在你们姐妹俩还算得上衷心,将你们从那苦寒之地捡回来,眼下是忘了自己命是谁给的?”
“呵,今日且看在千露替你求情的份上,还有下次,我便留不得你全尸了。”
看着她瘫倒在地捂住胸口大口喘气的样子,楚郁回口中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还当你是条不怕死的野狗,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但凡学得千露半点乖巧,也不必将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千霜最听不得的便是他口中提到妹妹千露,她抬起眸子狠厉地朝楚郁回望去,口中像淬了毒一般:
“野狗路边多的是,阁主去多捡几条回来便是了。”
楚郁回满眼阴鸷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狠狠推向一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如今只差最后一本古籍,便能制出上古蛊毒之首——绝情蛊。而这最后一本古籍,正被当今王上派人严加看管于宫中的密室,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他同梁疏璟索要入京通令,也正是为了去京川寻这绝情蛊流传在京川民间的配方,谁料梁疏璟心气傲的很,提着剑便去找千霜要人。
眼下,也只能另寻他法了。
江愿安被带回宫后老实了不少,毕竟浑身无力,除了躺着还是躺着。
“殿下,现在你得看好我。”
梁疏璟漠然在一旁嗯了声,替她端来茶盏。
待咕噜噜灌下去一大口水,她又开口:
“回去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我爹娘。”
梁疏璟这才将目光从手中的书转移到她脸上,皱起眉头问:
“那你拖着这副身子回京川,江夫人若是问起怎么办?”
“呃...那你也不能说。”
梁疏璟轻笑一声,
“我可没答应。”
江愿安闻言恨不得立马就从床上蹦起来一展风采,无奈四肢软绵绵的很,怕不是连坐起身都困难。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又开始了,梁疏璟无奈至极。
“不说了,闭嘴吧。”
江愿安这才满意的翻了个身,嘴角弯弯准备酣然入睡。
而梁疏璟心中却是笃定了那夜蒙面人是为了他的京川通令而来。
他猜的果然没错,盯着他们的眼睛岂止一双。
只是眼下,钰贵妃带来的麻烦,貌似比千霜她们要更大些。
他心头不觉便涌进一丝亢奋,眼下钰贵妃已经被供出来了,那等凶手水落石出也再用不了多久。
所有的恨意、杀意、倦意席卷了他的脑海,他要手刃那一夜府上所有的凶手,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早已不复存在的梁府。
不过自从前几日城中风波平息后,如今处处都有了不少生气。鸣鹤城内最富盛名的明月楼也张灯结彩起来,不少衣着精致的女姬都站在门前拉客。
江愿安第二日晨起时恢复了不少精力,脸上也再无前两日的疲态,换了身丹青绣竹长裙,一条烟绿丝带将长发束起,吵着要梁疏璟带她出门。
梁疏璟拗不过她的性子,见她又能活蹦乱跳,只得顺了她的意。
二人不费力便逛到了明月楼门口,江愿安见状迫不及待拉着梁疏璟就要进去,丝毫没有顾忌明月楼究竟是什么场所。
楼内正厅陈设的可谓相当气派,丝毫不像传统勾栏堂子那般,反而处处都熏了香盏,舞姬们舞步玲珑,随着胡琴音律挥袖翩翩。
一名雍容华态的老鸨走上前来,一眼便认出梁疏璟同江愿安的衣着并非西域人,猜测这正是京川来的二位大人。
“莫非二位就是璟王殿下与江大人么?奴家这就给你们备上好茶,还请楼上坐。”
二人跟着带路的舞姬进了楼上阁子刚刚落座,还未来得及端起釉盏品上一口香茗,便听廊外传来一阵吵闹声,细听像是女子在嚷嚷些什么。
“公主!这真不是能随便乱闯的地方,您让我这明月楼还怎么做生意呢——哎哟,还不快拦着公主!”
江愿安走到门外一瞧,只觉女人金纱遮面眼熟的很,却总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公主。又不甘心仔细瞧了瞧公主的眉眼,倒是和那晚的琦月公主有些相似。
“我看谁敢拦我!我今天必须要从你们这揪出那王八蛋!都给我让开!”
周围挤满了不少人,不乏跟在公主一旁的婢子,面露难色的小厮,还有站在长廊边上的看客。
一旁的婢子生怕这么闹下去又要传到王上那里,只得悄悄扯了扯公主的衣袖,低声劝道公主要收敛些脾气。
公主倒当真不再大吵大闹,只是扬了扬下巴,两手懒懒抱于胸前,却转头看向一旁大惊失色的老鸨,紧紧逼问:
“于都尉府上的长子,于贤,是不是在你们这里!”
老鸨一听心中大想不妙,于都尉家的长子于贤乃是她这处的常客,平日里仗着父亲于都尉是朝中重臣,又早早没了娘,家中无人管教便隔三差五便来明月楼喝花酒,楼里的舞姬们无一不被他占过便宜,却也只能忍气吞声,谁让人家是贵客呢。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不由低头相互讨论起来,四处打听这于贤是不是琦月公主的相好呢。
如今,于少爷正在阁子内喝的烂醉,吹花儿吃鱼儿呢。即便门外吵得再凶,对屋内烂醉的他来说都无济于事。
老鸨见状也没办法,瞧着这幅架势,今日若不把于少爷揪出来,公主恐怕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只得连连点头称是,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
屋内的倌人闻声理了理发饰,衣衫不整地过来开了门。
“于少爷,酒可还喝的尽兴么?外头有人找呢,还望您赏个脸出来瞧瞧。”
于贤那醉红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不悦,往一旁吐了口唾沫星子,放下酒杯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
“哪个不长眼的?没瞧见...嗝...本少爷正玩在兴头上...”
琦月公主见人终于是请了出来,也不再忍耐,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便是利落的一巴掌甩在于贤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众人一惊,也将烂醉如泥的于贤打得半醒。
“你是什么人,也敢打我!?”于贤不可置信的捂紧被扇红的那半张脸,气急败坏的伸手去推面前嚣张的女人。
即便是喝醉了,琦月也仍是没挡住他这一推,跌跌撞撞就要向身后倒去,一旁的婢子吓得反应都慢了半拍,竟忘了伸手去扶。好在江愿安眼疾手快冲到人群中,稳稳当当的接住了琦月公主。
琦月抬头一看,一眼便瞧出她不是西域人,但又总似乎在哪里见过,差些就看的愣了神。
“公主当心。”
江愿安温润开口,松开了环在公主腰间的手。
“多谢姑娘…”
琦月怒火中烧的气焰都被浇灭了不少,两人虽仅是紧紧贴了那么一瞬,琦月却还是留意到了江愿安举手投足间的温雅,还有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梅香。
只是待琦月回过神后,依旧没打算放过这个于贤,甚至心中怒意更甚,清了清嗓子,厉声喝道:
“本公主听闻宫中的丫鬟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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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她出宫去买我最喜吃的花糕,你却见她容貌秀美,当着男女老少的面想强掳至府上行不轨之事。若不是她拼死哭喊,怕不是要让你得逞,我便问你,此事当真?再者,你可知我是谁么?也敢动手推我?”
于贤一时酒意蒙心,连脑子也糊涂起来,摇摇晃晃指着琦月:
“呸!什么公主...不如方才服饰本公子的舞姬...”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一惊,纷纷替他唏嘘起来,琦月自幼出身皇室,养尊处优,总是跋扈又不失洒脱。今日受他这般羞辱,不谈于都尉要受他牵连,他自己怕不是都小命难保。
只见琦月伸手掸了掸方才被于贤推过的右肩,拂拂衣袖,冷冷落下一句话:
“来人,于贤今日敢对公主无礼,挑衅皇家威严,明日起押入地牢,待于都尉边关凯旋再好好管教这逆子!”
眼见公主要整治这不长眼的竖子,一旁众人闻言纷纷拍手叫好,而琦月公主虽是骄横了些,但总归心肠不坏,为人仗义直率,此举实是为民间的良家少女们除了祸害。
于贤愣神间便傻了眼,脑袋里的糊涂酒劲全部一挥而空,慌慌张张跪在地上就开始求情。琦月走的潇洒利落,任凭他跪在地上如何哭喊也无用。于都尉生平立下赫赫战功,也算是王上眼中数一数二的功臣,谁料家门不幸,生出来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正当琦月与江愿安擦身之际,脚下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低头一看,是公主发间滑落的一支金雀钗。
江愿安赶忙蹲下身捡起,谁料再当她抬头时,公主已然不见了踪影。
细看那根雀钗,雀羽被雕刻的栩栩如生,双翼跃跃欲飞,丝毫不见被困笼中的那般桎梏。
江愿安看着手心的雀钗发呆,看来这雀钗只能有缘再还了。
待公主出了明月楼后,一旁的丫鬟抬头一看才猛然发现公主发间那根雀钗不见了。
“公主,您最喜的那支雀钗像是丢在明月楼了,奴婢替您去找吧?”
琦月却不以为意的笑起来,扬起唇道:
“不必,若是有缘,自会回来。”
丫鬟抿了抿嘴唇,心里暗暗替琦月捏了把汗。
而梁疏璟自然也听到了门外那场闹剧,随后看向推门进来的江愿安,似问非问:
“少卿可还看的尽兴么?”
江愿安小鹿般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自觉地给自己倒了盏茶,机灵得很。
“你猜。”
“方才人多眼杂,也不知道当心些。”
梁疏璟淡淡抿了口茶,嗔怪她又是心大。
“啊...不过,我从公主那处捡了支雀钗来呢,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机会还给她。”
“明日便回京川了,你到时给她吧。”
听到梁疏璟说明日便能回京川,江愿安一下觉得时间真是过的飞快,短短几天,就能经历那么多从来没有经历的事情,还能交到那么多新朋友。
她脑中突然想起当初自己要梁疏璟报恩,如今倒好了,两个人算是两不相欠了。
“殿下,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冷不丁问出这样一句话,问的梁疏璟仔细思索了好一番,才明白她的意思。
“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激也就算了,还来反问我?”
梁疏璟被气的发笑,虽说一块入京通令无关紧要,但她那日神志不清昏在那处却是真的。
江愿安却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
“我救了你,你是堂堂璟王殿下,你要是死了,我的小命岂不是也不保了?又或者说你救我,是为了还我的救命之恩吗?”
“非也,非也。”
梁疏璟故作玄虚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
江愿安最看不惯他这副摆架子的模样,干脆两手一横,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15.回京
得知第二日璟王殿下与江少卿要打道回府,王上特意带上王后公主及使臣苏大人一行人来到宫门送行,又命人多备了不少当地特产的乳酪与香料,让他们一并带回。
独孤曼也一早抽了空前来送行,作为江愿安头一回出远门交来的好朋友,要分别了自是有几分不舍。
“曼曼,日后在西域觉得无聊便来京川寻我,我带你好好逛逛。对了!改日见到凌公子,记得替我向他问好。”
独孤曼点了点头,打心底感激二人。经此一事,她不仅在宫中医坊成了人人皆知的女太医,连父亲的药堂也在鸣鹤城出了名,怎么不算是遇见了贵人呢。唯独梁疏璟从她口中又听见那人的名号,不由隐隐蹙了蹙眉。
琦月公主懒洋洋跟在王后一旁,了无兴趣的把玩指尖的发梢,直至眼中兀然出现江愿安手中递来的那支雀钗。
“这支金雀钗,可是琦月公主上回落下的?”
琦月闻言不由一惊,急忙将雀钗收下,眼神中满是慌乱,又因王后在一旁,只得强装镇定:
“谢谢江姑娘...这确是我丢的雀钗...”
王后还以为琦月是又去哪里淘人了,厉声开口:
“这雀钗平日里你最要欢喜,又乱跑去哪里玩了?若不是江姑娘有缘捡回,哪日找不到了又要同下人们发脾气。”
眼见再这么下去,琦月公主又免不了挨王后一顿训,江愿安赶忙站出来打圆场:“没有没有,前几日在集香会恰巧遇见公主了,琦月公主见我是第一次去,还带着我四处瞧了瞧,并非是公主乱跑。”
琦月也连连应声附和:“对对对,母后,就是这样。”
“罢了,时辰不早了,殿下同江姑娘还是快些上路为好,免得待到日中便要酷热难耐了。”
江愿安见状一溜烟便爬上了马车,隔着车窗同独孤曼以及琦月公主悄悄摆摆手。
“那本王与少卿便先走一步,苏大人,王上王后务必保重。”
“璟王殿下也是,日后定要常来西域再瞧瞧。”苏大人道。
车夫挽起缰绳,伴着马儿一声嘶吼,很快马蹄声便湮没在一行人耳中。
江愿安只觉在西域这几日过得飞快,虽说险是险了点,好在是没出什么差池。她又想到那日千霜同梁疏璟说的什么阁主要的东西,虽说梁疏璟没给,但能和梁疏璟要什么呢?
“殿下,那日千霜说她们阁主同你讨的东西,是什么?”
若不是她今日提起,梁疏璟怕是都要忘了这回事。
“京川的入京通令。”
“啊,那他们是想来京川为非作歹啊,幸好没给,殿下你可真是救了我们呀。”
梁疏璟黑了黑脸,不轻不重的伸手拍拍她的后脑,
“照这么说,那本王若是给了,少卿岂不是害了我们么?”
江愿安哪里服气他这胡搅蛮缠的道理,口中不屑道:
“切,那又怎么样,反正殿下也没给就是了。”
江愿安刚打算偏过头不理会他,便见梁疏璟手中变出了那块她落在西郊集市的透雕同心佩:
“那这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哎呀,我方才是在同殿下玩笑呢,快点还给我!”
直至玉佩回到自己腰间,江愿安才心满意足笑起来。
“既然殿下把玉佩还我了,我也给殿下看个好东西。”
梁疏璟闻声看去,她手心不知何时多了张破旧的纸笺。纸笺看上去是从古籍上被撕下的某一页,隐约只分辨出“心蛊,极寒之地寒冰凝露...”几个字,文字也与京川所用的大相径庭。
他不由想起千霜每每有意遮住颈间若隐若无的血丝,怕不是正中了这心蛊。
两人在西域待了不多不少恰好半个月,待赶到京川,怕不是早过了中和节,更不提要到二月十二花朝节了。想到这里,江愿安不由开始好好盘算起来,不知今年花朝节同江愿知要做一身什么衣裳。
还未来得及细想,天边又是淡淡暮色,马车停在驿站,正打算歇歇脚再出发。但回程总要快一些,毕竟从西域又跟了一名马夫来,两人轮着驾车,便无需再留在驿站过夜了。
“如今回程倒有精神得很,不像来时那般。”
江愿安停下筷子,忿忿不平正欲开始同他理论起来,仔细一想也确实是梁疏璟说的那般,一路上将他他忙活不轻,自知理亏,只好又拿起筷子,装作无事发生,也不理会。
几人再上路时已是夜深,雾浓霜重,离京城愈近气温便愈要低下一些,江愿安迷迷糊糊倚在窗旁小憩,却抵不了这股寒意侵袭,迷迷糊糊向着梁疏璟那处贴去。梁疏璟伸手探了探她耳后,更是凉的渗人,只得将她小心翼翼推到一旁,解下玄色鹤氅,轻轻覆到她肩头。
江愿安这觉睡得丝毫不安分,她梦到被千霜绑走那日迟迟等不到梁疏璟来救她,最后被毫不留情的丢下了悬崖,坠亡后才猛然惊醒。她看着盖在自己肩头那件熟悉的鹤氅,不由安心叹了口气。
“可是噩梦惊醒了?”梁疏璟淡淡开口。
江愿安点点头,随即便开始欲愤慨激昂地指责他在梦中所作所为,梁疏璟听她天马行空稀里糊涂讲了半天,无非还是怪他最后没去救她。
“其实少卿这个梦没做完,因为你被丢下悬崖之后本王还是去救你了,你还未等到时机罢了。”
“什么!?我都在地上躺的奄奄一息了,你还说会来救我?”江愿安觉得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明明梦是自己做的,他还狡辩起来了。
“那是自然,毕竟是我府上的少卿么。”
江愿安扯了扯嘴角,道:“...那殿下真是普渡众生了。”
两个人你争我吵,就是不肯闭上嘴。
直至窗外热闹起来,江愿安探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京川了。
“太好了,马上就能回家咯。哎,殿下,你快瞧瞧我在西域待了这么久,有没有瘦?”随即江愿安认真的转过头,盯紧了梁疏璟。
梁疏璟被她这股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但细看脸颊两侧,确实清瘦了不少。
“嗯,回头让江夫人给你好生补补。”
“怎么就给我补呢,难道殿下不想留下来吗?我娘亲一定很想你。”
江愿安又开始在一旁喋喋不休吵起来,梁疏璟耳根被她吵得快生出茧子,好在马车终于停在了江府门口。
“好了,下车吧。”
门口的家仆见是璟王府上的马车,急忙就进去通报江夫人,江夫人正在祠堂上香,终于盼来了二人,喜出望外的出门迎接。
“娘亲这些日子在家里一直给你们烧香祈福,生怕你们俩出门在外发生意外,否则娘亲该怎么办呀。”
“多谢江夫人挂念,这是给您带回的一点心意,还望夫人收下。”
汀兰郡主生前同许寒枝情同手足,郡主还尚未出嫁时二人便已在宫中相识,后得知郡主要嫁给朝上不起眼的五品官员更是拉着她哭了一夜,汀兰郡主却只是轻声安慰她,以后二人又不是不能见面了。后待到许寒枝嫁到江府,梁煜已一跃成了朝中的一品太尉,汀兰郡主念在往昔旧情,赐了不少珠宝玉石给许寒枝当陪嫁。只是二人此后各自忙于家中内务,见面却渐渐少了许多,直至梁府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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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发生变故,她更是连汀兰郡主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每每见到梁疏璟那与郡主有几分相像的眉眼,许寒枝便心中酸涩不已。
她就知道阿璟这孩子平时最会哄她,不收还不行,只罢满脸笑意双手接过那方锦盒,打开发现是一颗通体剔透的夜明珠,皎洁无暇,一眼便知是宝物。
知秋也带着丫丫来替江愿安打点行李,丫丫许久未见江愿安,高兴的围在她脚边又跳又叫,吵的江愿安耳根子一点都清净不下来。
“丫丫太吵了,还是抱下去吧。”
丫丫像是听懂了江愿安那股嫌弃,委屈的往知秋怀里一趴呜呜两声便被带了下去。
“依我看,还是随了主人。”
梁疏璟不急不慢替被抱下去的丫丫正名,惹得江愿安又是一肚子火。
“好啦好啦,路上累着了吧?娘这就给你们做饭去,你们快去好生歇着。”
江愿安将那副七弦焦尾琴抱回了房中,只是一路上不由引起了不少目光。
“小姐怎么还抱了把琴回来?知秋记得西域貌似不产这古琴呀...而且小姐房中不是备好了琴吗?”知秋小心翼翼扶着她,生怕她因怀中抱着琴而遭脚下的台阶绊着。
还未等江愿安开口解释这琴的来头,一旁的梁疏璟便又打趣道:
“你家小姐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这琴自是某家公子赠的了。”
知秋诧异得张大嘴巴,一路追问:
“真的吗?哪家的公子?小姐对他印象如何?不行,西域也太远了...老爷与夫人一定不会同意的...”
江愿安越发觉得这两人一唱一和无法无天,
“都不许说了!”
还未等几人在房内待上片刻,许寒枝便净了净手,来唤众人去宴厅用膳,打断了房中焦灼的气氛。
“娘亲今日太过匆忙,只给你们备了道酿蟹橙,据说京中最近尤其风靡呢,又炒了盘元修菜,还有这玉井饭,是和新鲜的白藕与莲子一同焖熟,很是鲜美,你们快尝尝。”
“玉井饭?是取自‘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么?”
梁疏璟记得先前听闻过玉井饭的典故,但他不喜琢磨吃食,便也只是草草略过。
“正是,正是。”许寒枝欣喜的点了点头,她在食谱上便瞧见了这句诗,未曾想阿璟这孩子竟能诵出来。
江永望这两日出了例差,东院便只剩下几位女眷。见梁疏璟也在一旁,江愿知规规矩矩弯腰行了个礼,心思却全然在两人去西域的这趟旅程上。
“阿姐,你与殿下在璟王玩的开心么?”江愿知刚拿起手中的筷子,便迫不及待问道。
“那自然好玩的紧呢,有机会带你也去好不好?”
江愿安得意洋洋扬起嘴角,目光不经意落到一旁的某人身上。
“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我们一家都去!”
语落,还未等江愿知从那股欣喜劲中走出来,江夫人便兀然沉下脸色,
“好了,都少说两句,西域那般远的地方,怕不是要替你爹那副骨头都跌散了。”
见娘亲难得发话,二人便只好老老实实吃起碗中的饭来,生怕多说一句又被唠叨。
待众人都用完膳,许寒枝才清了清嗓子道:
“今年宫中的花朝宴,太后指名要你们两个丫头跟着璟王一同赴宴,你这几日抽出空带她去杜绣娘那定几套衣裳,勿要让她自己择那布料,省的穿出去丢人现眼。”
梁疏璟闻言低了低眸子,他平日向来不喜前往宫中赴宴,只是照太后今年这意思,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16.赴宴
绮罗坊内,江氏姐妹二人正挑着布料。绣娘听说是为过几日宫中花朝宴而来,取来了库里上好的一批料子,诸如浮光锦、云绫锦,颜色也纷繁多样。江愿知第一次跟着出来见这场面,一会要这匹碧青云锦,一会又看上那匹鹅黄缎子,又嚷嚷着喜欢松绿烟罗,择了半天,也择不出来到底要哪匹为好。
“依我看,你就取这匹算了。”
江愿安取来一匹云白霞缎,浑然净白无暇,一丝一缕又织进彩线,细看皎洁中透着斑斓。江愿知小小年纪哪瞧的上这般素雅的颜色,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摇摇头。一旁绣娘见状,又取出好些如今京川小姐们定的最多的料子来,递至姐妹二人面前,介绍道:
“那姑娘瞧瞧这散花绫,这几日来了不少小姐都定的这个,再为姑娘绣上海棠花,姑娘意下如何?”
江愿知这才稍带满意的点点头,江愿安真是不忍心打击她,毕竟小姑娘这会审美还在努力培养,真是让人难为情呢。
“那我便取刚刚那匹云白霞锻,绣兰花纹,便这么多,结账吧。”
“好嘞,姑娘,两匹布料加上您吩咐的纹样,共计十五两银子,不过姑娘是熟客了,给十二两便罢了。”
江愿安正欲掏出荷包结账,谁料不知是今日出门太急还是换了衣裳的缘故,本该在腰间的荷包竟不知所踪。
她顿时心想不妙,谁知抬头看见了一处熟悉的身影。
“谢公子?”
来人正是谢尚书府上的长子,谢元祯。
“正是在下,幸会啊,江姑娘...噢,江少卿!”
谢元祯一声响亮的江少卿顿时吸引了绮罗坊内不少人的目光,更是让本就没带荷包的江愿安无地自容。
她急忙伸手示意谢元祯勿要声张,又低下头同他小声商量道:
“不过...谢公子,我今日忘带荷包了,能不能请您...”
谢元祯即刻便懂了她的意思,顺手便掏出荷包来,
“没问题,多少银子?”
江愿安伸手三根手指头,悄悄朝他比了个一和二。
待谢元祯结完账,江愿安才如释重负走出绮罗坊的门。
“今日多谢谢公子慷概解囊,明日我便托人去府上还给您。不过,今日怎么只见谢公子一人?元溪呢?”
毕竟来绮罗坊定衣裳的也多是女眷,谢元溪也应跟着他才是。
“啊,这倒不打紧,元溪这几日不在京川,下江南替父亲寻药去了。不过江少卿放心,待到花朝宴,她定然会回来的。”
江愿安点了点头,同谢元祯告别后便带着江愿知回府。
而谢元祯见江愿安不在元璟府,便灵机一动,命车夫将马车驶去了元璟府。
前些日子得知梁疏璟同江愿安在西域,他都没敢上门来叨扰,如今想必是回来了。
——元璟府。
“殿下,谢公子来了。”
璇玑推开房门,轻声提醒道。
梁疏璟彼时正静静读着手中新寻来的诗集,闻言抬头,果然瞧见了那处意气风发的身影。
“璟王殿下果真是日理万机,你我怕不是要有一月未见了吧?”
梁疏璟冷哼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诗集,站起身来领着谢元祯去了后院。
“可不是么,再不回来,谢大公子怕不是要在府上闷出病来了。”
“哎,那倒未必。不过我方才在街头瞧见了你府上那位少卿,小丫头在绣坊忘带了荷包,所幸是遇见了我出手相助呀。”
绣坊么?梁疏璟这才想起过几日便是二月十二,难怪她要去绣坊定衣裳。
“替她垫了多少银子?”梁疏璟开口问道。
谢元祯见他这架势,口中也不客气,
“一百二十两!”
梁疏璟闻言细细蹙了蹙眉,但还是示意一旁下人去将银子取来。
谢元祯见梁疏璟真要一旁的下人去取一百二十两银子来,才急忙摆了摆手,
“哎——我逗你呢,十二两罢了。”
见谢元祯上来便同他开这么大的玩笑,梁疏璟不由偏过头暗暗翻了个白眼,又掏出十二两银子给他。
“照这么说,过几日的花朝宴,我们璟王殿下岂不是也要去么?”
谢元祯接过他手中的银票,口中忍不住问道。毕竟梁疏璟年年都是宫中最难请的那位摄政王,只可惜如今府上多了位少卿,怕是再也由不得自己心意了。
“那是太后的意思。”
下人将方才沏好的顾渚紫笋呈上来,替二人面前的茶盏接好热茶。
梁疏璟漠漠端起府上新备的茶盏,细细一看,正是汝窑的天青釉浅腹盏。
“往年太后也是这般意思,还不是请不动你。”
谢元祯端起热茶刚欲细细品上一口,便被烫的急忙放下手中的茶盏。
“哎!这呈给璟王的茶怎么能这么烫呢,太没规矩了!”
梁疏璟见他那副被烫的口不择言的模样,不由隐隐作笑,看来是无需他再开口了。
“心急了吧,谢公子。”
不过倘若问这回怎么是轮到谢元祯被烫,那一定是因为梁疏璟上回已在宣政殿被烫过了。
毕竟吃一堑,长一智么。
很快便是仲春十二,绣坊提前一日便送来了制好的新衣。江愿知早早换上绣坊送来的新衣便嚷嚷着要落冬为自己簪花,落冬对簪花这种事哪里在行,手艺生疏了些,弄得江愿知心中不大欢喜,灵机一动便自己簪起花来,结果反倒弄巧成拙,还不如原来落冬簪的好。
江夫人到落雪院的时候正见她和落冬两个小丫头手忙脚乱,慌慌忙忙替江愿知头上簪着花。她急忙令二人停手,拆下了她头上乱七八糟的花朵发饰,替她挽了一排珍珠排钗,带上她口中念念已久的白玉金漆团冠,这场风波才终于止息。
见她这副亭亭玉立的模样,许寒枝心中不由感慨,孩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想当初江愿知生下来发现是个女婴时,老夫人在西院气的大发雷霆,斥责许寒枝连个儿子都生不下来,留在江府到底有何用。又加上二姨娘从中挑拨,整整一个月,老夫人便只来东院瞧过母女二人一眼。月地里更是趁着江永望忙于公事,处处克扣本该呈给许寒枝的补品,若不是后来被发现,怕不是要给许寒枝留下一辈子的病根。
罢了罢了,许寒枝心中向来不喜同人计较,无论大事小事,她都不喜记在心中。
江愿安为一身云白缎子的百迭裙特意配了金丝玉兰簪,又难得要知秋为自己挑了支并蒂海棠步摇,加上五彩绢纱制成的莲花冠,与耳边那对白玉坠珠耳饰很是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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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今日比起以往都要格外夺目动人呢。”知秋替她好生梳理着额边几缕碎发,口中夸赞道。
肤如凝脂,气若幽兰,扇手似玉,腰若弱柳。得此韶颜,真真如疏雨海棠,尽展脂色。
江愿安难得腼腆的笑了笑,也只能趁着这些日子好好打扮了。
璟王府早早便备了马车来江府接二人前往宫中,只是值得注意的是,璇玑特意带了一套霁青长裙来,还配了一条海天蓝的披帛。
只是细看裙上绣了极受皇室青睐的月华流照图,美人于泠泠月下翩然抚琴。绣娘的手艺极为精巧,光是套针绣,便不仅绣出了双套,更是用集套绣出了栩栩如生一轮明月。
“江少卿,这是殿下命绣娘为您赶制的新衣,您若不嫌弃,今日便可换上这套前往宫中赴宴。”
江愿安平日哪在绣坊定过这等刺绣珍品,心中迟迟犹豫,既不想愧对梁疏璟这一番好意,但又考虑这等刺绣乃皇家御用,她一介女官,哪有同皇室争风头的道理。
许寒枝看出了她心中的犹豫,但总不能辜负璟王这一番好意,于是开口劝道:
“还是换上吧,毕竟是璟王精心备的,总不能辜负这番心意。”
“夫人所言极是,殿下吩咐过了,江少卿无需忧心,放心换上便是。”璇玑也在一旁附和道。
思虑再三,只罢在众人声声催促下从原先那身云白长裙,换成了那身极为重工的月华流照裙。谁料正欲跟着马车前往宫中,便恰巧撞见二姨娘扶着老夫人出现在东院。
陈茵茵一眼便认出她身上绣着的月华流照图,不由眼底一惊,立马大声吆喝起来:
“哎呀,大丫头身上穿着的可不是皇室御用么?莫非...”
莫非什么还未说出口,老夫人便怒不可遏的谴责起她。
“胡闹!今日乃太后主办的花朝宴,你区区官员儿女,怎可与皇家争风头!还不赶紧去换下!”
二人一唱一和顿时便惊动了东院众人,不少婢子见状也都只是将头默默低下,生怕引来老夫人的怒火。
江愿安起初其实犹豫换上这套衣裳,眼下看来,用后悔二字来形容,还差不多。
许寒枝也被数落的不知该从何讲起理,偏偏江永望又因公事繁忙不在府上,她若是反驳些什么,定要掀起老夫人心中对她的怒火。
“祖母,我今日这身衣裳,乃璟王所赐,并非是孙女胡闹,也并未打着出风头的主意。至于换下,孙女以为更是不必了。”
老夫人头一回见江愿安这般铮铮有力的与她讲理,以往不管她数落些什么,江愿安也都只低头不语,未曾开口反驳过她一句。更何况得知这身衣裳是璟王所赐,她更是一时心虚,将责任都推到一旁的陈茵茵身上。
“也不知道看准了些再说话!璟王赐的衣裳也不认识了么!”
陈茵茵见挑刺不成,反遭老夫人一顿数落,也羞愧的低下了头,口中连连称是,扶着老夫人灰溜溜离开了东院。
许寒枝知道江愿安心中一定会因这出幺蛾子不悦,临行前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
“尽管去玩的开心些,愿安愿知都生得好,穿什么衣裳都俊得很。”
一路上江愿安低头看着身上这套长裙心中徘徊不已,总觉今日要因此生出不少事端来。
17.花朝
宫中四处缀满了各式芳香扑鼻的鲜花,都是宫人们清晨刚采来的,颗颗圆润的露珠还坠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上。如今沈问策方才即位不久,宫中皇后之位还空缺着,后宫诸事便暂由太后代为打理。太后一向看重文采礼数,今日的花朝宴她便令兰絮备了令牌,牌上写上了十二花客,抽到之人便要根据令牌内容吟诗。
景阳宫。
一名婢女慌慌张张跑进偏殿,神色不安的在女人耳根轻声道了些什么。
“什么!”
原本闭目养神的贵妃怒不可遏坐起身子,瞳孔顿时收缩起来,眉心满是惊愕。
“快,扶本宫起身,本宫要亲眼去看看。”
梁疏璟作为位高权重的摄政王,早早便到了宫中同诸皇子陪着太后。在场的除了梁疏璟同沈问策二人,还有先前几位皇子,分别是先前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易王——沈问易,以及三皇子——进王沈问添,五皇子——贤王沈问远,以及几人中年纪最小的二位公主:灵毓公主沈问懿,以及嘉宁公主沈问宁。
“如今这江山已定,百姓安居,皇帝也该是些时候充纳后宫,让哀家早日抱上重孙了。”围在众人之间的太后一身光亮如新的明黄织锦直领大袖衫,上面绣了她最喜的金菊含蕊,细细品了品盏中上好的明前龙井,口中缓缓道。
“儿臣只是想专心朝政,选秀一事已经提上日程了。不过眼下各州都忙于省试,揭榜不久便要来宫中面圣,儿臣不愿让后宫琐事耽误此等大事。”沈问策剑眉轻蹙,语气平平,像一谭即便丢块石头进去也毫无反应的死水。
明王也跟在一旁凑热闹,眼中似笑非笑:“皇兄此言极是,如今正是科举的重要关头,如何能让儿女私情耽误国之大事?”
灵毓公主倒是心直口快:“皇奶奶明明是催四皇兄纳妃,贤王若是不插嘴,倒无人在意五皇兄至今还是个光棍。”
公主此言一出,在场不少皇子都笑出声来,连太后也被逗得面泛笑意。
不过灵毓公主此言不假,她口中的五皇兄沈问远,本就是众人眼中的草包皇子,幼时甚至都能为了一盘糕点在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打滚,如今也只是挂了个明王的名号,朝廷之事还轮不到他来过问。
太后关心完后宫纳妃一事,便又开始问起诸皇子的家事。大皇子易王去年秋末娶了朝中刘太师之女刘若霏为妻,二人这段夫妻关系算是名存实亡,至今连子嗣都未育得。刘太师是为了依傍皇室让自己在朝中立稳脚跟,而易王又何尝不是如此。
先帝在位时,他作为众多皇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大皇子,本以为太子之位本应顺理成章落到他头上,谁知沈问策区区一个失了母妃的无用皇子,在太后身边培养了十几年,倒成了最先杀出来的一匹黑马,不仅太后对他极为看重,连皇帝都事事托付于他。沈问易自知如若还在朝中事事与沈问策争先,照这么下去,那沈问策上位后抹杀掉的第一颗废棋便是他,自那时起,大皇子便当真开始远离朝堂,活成了人人眼中潇洒俊朗的易王。
灵毓公主算是诸多皇家子嗣中最要十全十美的一位,生母更是先帝在位时后宫名声显赫的淑贵妃,因此不论是先帝还是太后,对灵毓公主都是宠爱有加,故也养成了她如今的性子。而嘉宁公主虽说年纪长她一些,但母妃终究只是个当初不受宠的婕妤,况且不论是琴棋还是书画,处处都不如灵毓公主聪慧,性子又寡淡,故平日在这等场合极少发言。
只是,这众多皇嗣中,真正脱颖而出的,可不止沈问策一人。
梁疏璟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几位皇子公主拌嘴,先帝的子嗣虽多,但汀兰郡主的子嗣除了他与阿姐,可便再无旁人了,更何况,亲生子嗣,更是只有他梁疏璟一人。而那一夜梁府的变故导致汀兰郡主就这么薨了,在太后心里还是成了一道久久不能愈合的伤疤,便只能通过梁疏璟的眉眼来寻汀兰郡主的影子。
太后今日选来举办花朝宴的场所是来仪台,离景阳宫倒是不远。
婢女小心翼翼扶着贵妃站至高处的浮云阁,恰好将来仪台的一处众人尽收眼底。
贵妃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副与沈汀兰像极了的眉眼,狠狠攥紧了拳头,连指甲都要嵌进肉中。
“娘娘您息怒...咱们还同璟王来日方长,您万不可气坏了身子呢。”
“长音呢?也死了么?”
婢女闻言,胆战心惊点了点头。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贵妃自知如今要落把柄在梁疏璟手中,便不敢久留,冷着脸在婢女搀扶下回了寝宫。
太后放下手中快要见底的茶盏,示意兰絮更一盏新茶来,随即又问:“这名单上的人可都来齐了么?”
一旁的兰絮微微摇了摇头,道:“还余江知府家中二位小姐。”
兰絮话音刚落,江愿安便携着江愿知出现在了宴席。梁疏璟远远便注意到她那一身霁青长裙,果然如他心中所料,流水般的柔蓝与她很是相配,头上佩着的莲花冠随风摇曳起细长的流苏,步履间似乎春日百花都是为她而绽。
令牌恰巧还余最后两支,分别对应清叙客荼蘼花,以及忘忧客萱草花。
谢府的二小姐寻江愿安的身影寻了许久,终于是见到了姐妹二人的身影,于是悄悄趁江愿安不注意,凑到她身后,
“嘿!——”
江愿安被耳后莫名的动静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回过头,一见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又喜又惊。
“我都许久未见到你了,在璟王府上天天就那么忙么?江少卿——”
谢元溪有意拖长腔调,围着她耳边喊。
“那是自然了,哎,璟王是何许人也呀,我现在简直是日理万机。”
听她这么说,谢元溪一把拉过她的手,小声低语道:
“不过听说璟王从来都不近女色,怎么偏偏愿让我们愿安在府上做少卿呢?莫非是…”
“哎——打住,元溪,这话可不能胡说。”
谢元溪意味深长同她一笑,拍拍她的手,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我懂,我懂啦。”
几人三言两语间谢元溪注意到了江愿安身上那绣工不凡的长裙,低头一眼便认出那是皇室御用的月华流照图。
“这裙子...可是璟王赠的?”
江愿安见状只罢不好意思点点头,又急忙伸手示意她勿要声张,果然如她心中所料,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不久宾客便纷纷落座,见人都来齐后,太后朝身边的兰絮点点头,便宣布今日花朝宴正式开始。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今日宴会第一项:插花,劳请诸位按主枝、客枝与使枝有序分清,得太后上喜者,赐重赏。”
今日太后宴请的多是文官府上的公子小姐,对插花品茶这等雅事都在行的很。
随着宫女给每人案前都送上花材,插花便正式开始了。
众人要用的花器都是花篮,但各自抽到的花材有所不同,考验的除了主观审美,更有众人的见机应变。
在场多数人抽到的主枝都是西府海棠,几枝娇嫩的海棠深深浅浅,尤露半分春色。唯有江愿安抽到的主枝有所不同,是宝华玉兰。而客枝可供选择的就要多些了,诸如杏花、山茶、绣球等等,谢元溪择了几枝尤为细长的雪柳,又缀以蝴蝶兰、瑞香在一旁,成了全场最先完成的。
江愿知年纪小,不论什么都想试一试,花篮中被她前前后后堆满桃花、杏花,梨花也要添上几枝凑热闹。
唯有江愿安看着空荡荡的花篮心中踌躇,若胡乱交差,太后看了定要心中不满,但这插花总要讲究自然、意境,又要讲究线条与整体,她心中只觉束手无策,毕竟她又不是那花店掌柜的,哪里懂这些道理。
见其他人都将花篮插好,端端正正摆在面前的案上,江愿安才终于下定决心从诸多花材中挑出一支白中带紫的丁香用作客枝,加以几枝开得正盛的月季,勉勉强强能够交差。
不过丁香花向来在插花中不常见,不出片刻,太后走到她跟前细细瞧了瞧,发现一支丁香在一堆极绚烂的花朵中倒是不争不抢,丝毫不夺那宝华玉兰的风头。
“你是江府大丫头吧?你且不妨告诉哀家,为何择中这一支丁香作客枝?”太后对她案前这副作品谈不上欣赏,却只觉出奇的很,不像寻常贵人家小姐的作风。
江愿安起身朝太后屈膝行礼,口中不急不慢解释:“太后万福,丁香向来常见又不失树繁枝茂,花朵虽小却花序独特,恬淡温润。臣女选丁香用作客枝,便是觉得做人也应如此,不论一旁是月季或是玉兰,做一支开的恬淡的丁香,也定有良人欢喜。”
在场不少人听到这番回答都觉得出奇,不由鼓起掌来,唯有远处的梁疏璟听她此言嘴角浅浅勾起,似笑非笑,
她可不是人群中不起眼的丁香。
太后听到这般合心意的回答,心中欢喜的很,连连夸赞道:“看来江知府真是教导有方,也难得皇帝要赐你到璟王府上做少卿,哀家今日算是明白了。来人,赐缠金嵌珠白玉镯一对。”
江愿安没料到这般信口拈来的话也能合太后的心意,急忙心虚的俯首谢恩:“臣女谢过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福安绵延。”
太后点评完江愿安那幅作品,再看别的便都只觉千篇一律,少有能让自己欢心的。于是便伴着兰絮搀扶回到台上席位,开始了今日宴会的第二项——吟诗。
“檐飞数片雪,瓶插一枝梅。如今冬去春来,正值送梅之际,第一道令牌乃是索笑客——梅花,诸位请便吧。”
抽到索笑客的乃如今太常寺卿乔坚之女乔寻真,着了一袭如今京川小姐们都喜穿的桃红褙子,下裙绣了成片成片的桃花。站起身来口中念念有词:
“寒梅映雪开,零落满庭前。思君不见影,泪伴梅花寒。”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乔寻真向来被世人誉为京川才女,又性子温润,只可惜是庶女出身,否则定有不少公子上门提亲。
所幸江愿安摸来的不是这第一道令牌,否则要由她来打头的话么,真是要在太后面前出丑了。不过...荼靡花,谁说不是难为她呢...谁料这时江愿知又悄悄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
“阿姐,这个萱草花我不会作,你快替我想想。”
江愿安此刻真是如临大敌,她通读的诗集不过就那一二,现在让她作诗,真是三十晚上盼月亮,一点指望不上。
无奈,她只罢匆匆在纸条上题下几句打油诗,便将纸条塞给了江愿知。眼看世子小姐们都吟完了,过不久便要轮到她,江愿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绞尽脑汁也作不出来。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璇玑悄然从身后递来一封纸笺,
“江姑娘,这是殿下命我递来的。”
江愿安心中正值疑惑,展开一看,工工整整题了四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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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伴香风,远山碧影重。
花开暮春中,飘零不复容。
夜半待佳人,可怜残雾中。
谁怜孤芳处,空觅旧芳踪。
只可惜她还未在人群中找到梁疏璟的身影,便听婢女响亮一声:
“下一道:清叙客!”
江愿安急急忙忙站起身来,照着信笺上一字不差的念出来。待一首诗吟完,在场便响起轰然掌声。
“实在是好诗!本王只闻元璟府上有位少卿才华过人,今日一见,果真是非同寻常。”
贤王一边拍着手,一边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梁疏璟。
“璟王殿下,江少卿有这般才华,却从未听你在我们面前提起过,莫非是想金屋藏娇么?”
金屋藏娇?梁疏璟抬头看向他,眸色冷了几分。
众人见此,不由开始议论纷纷。谢元溪最先在一旁愤愤不平,与江愿知一同在江愿安耳边小声嘀咕:“贤王这是什么意思?摆明了是要污蔑你和璟王的关系,实在是卑鄙。”
而远处的梁疏璟只是淡淡品了口茶,口中冷冷道,
“本王以为少卿的才华已是人尽皆知了,还未到本王需刻意拿出来反复提醒的地步。贤王此言怕不是空口无凭,硬往白纸上作画,用意在何?”
沈问远看出他眉宇间透出的不悦,摆了摆手:“同璟王殿下的玩笑话罢了,还望璟王殿下勿怪。”
梁疏璟瞥了一眼,不再理会。
“不过哀家看璟王也确实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不如就趁今日世家小姐们都在这里,看看有没有心仪的?”
太后倒是觉得热闹,开口便要牵红线。
梁疏璟闻言,当真在太后面前开始挑了起来。梁疏璟不仅是众多皇嗣中最年少的,又继承了汀兰郡主一双漂亮的眉眼,如今一袭浓绀银丝窄袖劲装,墨发高高被云纹冠束起,当真意气风发。不少小姐见此都急忙端正坐姿,理了理发髻,都指望着自己是人群中被璟王殿下一眼看中的。
直至他将在场的世家小姐们一一扫了一眼,才笑着同太后开口道:
“启禀太后,没有儿臣心仪的。”
太后闻言只能作罢,一个两个,就算是赶鸭子上架也不肯圆她这老人家的心愿。
“罢了罢了,哀家乏了,你们倒是精神足得很,在这好好玩耍吧。”随后,便在兰絮的搀扶下离开了宴会。
不过,江愿安今日出了那么大的风头,那袭绣工夺目的长裙自然也并未只引起谢元溪一人注意。
“你便是江愿安?”
灵毓公主盘了高高的山口冠,额前缀了极为圆润的珍珠,柳眉如烟,星眸如灿,一袭织金云纹长褙,下摆施褶,反复扫视江愿安这身长裙,果真是一身贵气。
“小女愿安,见过灵毓公主。”
灵毓公主浅浅勾起嘴角,问起这身长裙:“你身上绣的这月华流照图,是何人所赠?”
江愿安没想到这身长裙给她招来这么多目光,口中搪塞,正欲开口之际,梁疏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本王所赠,一身衣服罢了,权当是衬佳人了。公主可有异议么?”
梁疏璟今日这摆明了是要护短,灵毓公主抬起眸子看向他,气势依旧不减。
“我道江少卿这袭长裙并非俗物,原是皇兄所赠,是问懿有所不知,皇兄见谅。”
语落,灵毓公主便冷哼一声,带着婢子走远了。
江愿安见今日她招来如此多非议的目光,刚欲拉上江愿知便准备打道回府。谁料还未转身,便被梁疏璟拦了下来。
“本王还未仔细看看少卿今日这身打扮,少卿便急着要走人了?”
换做平时,她心中定有对梁疏璟的不满,但今日毕竟是梁疏璟出手助她,又是在这人多眼杂的花朝宴上,她都还未开口好好向恩人道谢,又哪来数落恩人的道理。只罢将头扭向一旁,不肯对上他那双认真的眼眸。
“璇玑,先送愿知姑娘回府。至于江少卿,晚些时候我亲自送。”
江愿知见二人之间气氛如此焦灼,只能跟在璇玑身后老老实实上了马车。
“这身霁青长裙与你最为相配,为何还闷闷不乐?”
“相配是相配...不过太引人注目了些,殿下日后还是不要送如此贵重的礼了。”
那为何当初在西域便能收下凌澜赠的焦尾琴?
梁疏璟眸子一沉,心中不悦,但也并未浮现在脸上,只是明知故问道:
“少卿此言,是要和本王撇清关系了?”
“没有没有!殿下误会了!”
江愿安见他转身要走,慌乱之中就要去抓他的衣袖,情急之下一个踉跄,眼看重心不稳就要坠倒,被梁疏璟一把稳住,分毫不差拽进了怀里。这是江愿安头一回离他这么近,近到能听到自己胸口在扑通扑通跳,能闻到梁疏璟怀间若有若无的鸢尾香,连唇上的口脂都要不小心擦花在他衣领。
抬眸看去,梁疏璟眸中依旧是那样的隐隐寒意,像京川冬日落下的簌簌白雪,丝毫看不出他有为谁动容。
她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去贪恋这股温存,急忙推开了近在咫尺的他,慌忙理了理衣冠,垂目惶恐道:“是愿安失礼,惊扰了殿下。”
今日的她确实比平时要引人注目,玉容峨眉,明眸似秋水,绛唇如落花,当真如遗落凡间的牡丹画轴,不论是谁见了,都挪不开眼。
18.不眠
“无妨,少卿平安无事就好。”
梁疏璟回过神来,移开久久停留于她的目光,口中淡淡。
宴上其他人都各自捉蝶的捉蝶,吟诗的吟诗,四处皆是人群的喧闹声。唯独二人之间一片寂静,都默契的各自移开目光,不肯对上彼此的视线。纵使周围吵闹,心中却还是一片寂然,连人声都显得那么渺茫,最清晰的,是胸腔炽烈的心跳。
“多谢殿下今日出手相助...殿下果真名不虚传,写得一手好诗。”
江愿安心中别无他想,只能从方才那封纸笺开口。
“举手之劳。”
梁疏璟口中从容道出四个字,如泠泠细泉般温润无比,滴滴无声的流进了江愿安心里,却又带着寒冬还未消去的冷冽。
“殿下还是早些送我回府吧,今晚父亲便回来了,怕不是要等我一同用晚膳。”
江愿安依旧低着头不肯看他,也不愿同他绵延这场温存。
过了许久,梁疏璟口中才冷冷道出一个“好”字。
上了马车后,两人少见沉默了一路,只字未言。直至江愿安在江府下了马车,二人也未再开口同对方讲一句话。
回了元璟府后,璇玑见他脸上那副阴郁不散的神情,心中猜到大概还是与江少卿有关,但仍不敢开口多问,直至梁疏璟冷着脸吩咐她:“明日备好马车,祭拜完爹娘后便去云间谷。”
璇玑刚欲答是,便听他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再去丰乐楼买几份蜜枣糍糕带着。”
天色又黯淡下来,屋外起了不小的风,将挂在屋檐的雨链吹的叮铃作响。他照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集来,命下人将门窗关紧,也不必再来喊他用膳。又是自顾自的一人坐在偏殿书房,谁也不想见。
霜浓与月见两个丫头凑到璇玑跟前,口中悄悄低语道:“璇玑姑娘,殿下这是又同江少卿拌嘴了?”
璇玑闻言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看起来比拌嘴还要严重呢。”
她在府上待了三年,梁疏璟平日除了偶尔为难府上的下人去拔草,便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实际还是带着孩子心性,对爹娘的思念也从来都埋在心里,闭口不提。直至今年江少卿来了府中,元璟府才多了些许生气。
但梁疏璟依旧心性傲得很,与曾经在梁府的那位少爷一般,平日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臭脸,但若与江少卿相处,二人又总传来阵阵笑语。
就连每每去祠堂烧香,梁疏璟也都挑上夜深人静之时,又或偶尔梦魇惊醒,便会孤身一人跪在祠堂,直至天明。
夜色如练,月光细细碎碎的照在梁疏璟的背影上,京川二月的初春还带着冬日未褪去的寒意,一阵一阵掠过他心间。祠堂失修的窗子被料峭而来的春风吹的吱呀作响,屋内只简单点了两盏烛台,恰好照亮了汀兰郡主夫妻二人的牌位。
“想来爹娘已经走了四年了,自打爹娘死后,孩儿便不喜入京,只怕到了京川,爹娘历历在目的身影映上孩儿脑海,引得孩儿心中悲痛,倒映衬了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说来孩儿真是无用,至今也未查明那夜的真相。每逢京川下起掠冬而来的春雨,孩儿便不免夜长梦多,心中迟迟忘不去那一夜的悲痛,痛恨自己为何要在那一夜进宫,为何没能早些回来救下爹娘,为何让阿姐同我都要带着爹娘的遗恨活下去...孩儿该死,愧对爹娘养育之恩。孩儿惟愿爹娘在九泉之下能安心,弑亲之仇,孩儿宁死定报。”
江夫人平日口中常唤的阿璟,也只有在此刻才真正像个孩子,又或说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会同自己的爹娘诉说着这么多年来的苦楚。
“阿姐如今已在云间谷养了四年的身子,谢尚书派去的丫鬟们也将她服饰的很好,等清晨天一亮,孩儿便带上阿姐最喜的蜜枣糍糕去云间谷看她,只是不知阿姐如今还喜不喜吃那糍糕了,孩儿猜她大抵还是喜爱。不过孩儿府上近日还来了位姓江的少卿,正是同娘亲生前关系最为要好的江夫人之女,江少卿的性子同幼时倒是分毫未变,同幼时一般淘气得很,不过她似乎并不知道我幼时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在我面前又常常显得生疏,定是少了爹娘带我同阿姐去江夫人家坐客,因此才生疏了。”
梁疏璟就这么跪在二人的牌位前喃喃自语,春寒裹挟着琅琅细雨,声声落在梁疏璟一片荒芜苦楚的心间。些许寒风掠过额角,拂起他几缕发丝,像是汀兰郡主恋恋不舍,仍在爱抚自家孩儿的额头。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直至窗外透进阵阵微亮,梁疏璟才发觉自己又在祠堂跪了一夜。
璇玑按他昨日的吩咐早早便备好了马车与丰乐楼的蜜枣糍糕,梁疏璟从祠堂走出时神色怏怏,一副疲倦模样,交代了府上诸多事宜便乘着马车离京了。
每年至二月十三,元璟府便大门紧闭,屋内屋外一片沉寂。下人们也无一敢议论此事,只知璟王也不在府中,貌似是去某处看望养病的阿姐,唯一清楚璟王去向的,大约也便只有府上的总管璇玑了。
江愿安昨夜也听了屋外琅琅一夜春雨,清晨知秋还未打算唤她,便见她早已穿戴整齐在书房读起书架上快落灰的书策了。难得见小姐这么用功,知秋放轻手中的动作,轻声提醒她:
“小姐,璟王府上的璇玑姑娘来了。”
循声望去,只璇玑一人撑着伞前来。她本以为梁疏璟要跟在璇玑身后,谁料并未见到那人身影,只是她多想了。
璇玑收起手中的伞挂在屋外,跟着知秋进屋,屈膝同江愿安问好:
“见过江少卿,璟王这几日有要事在身,都不在府上,愿安姑娘勿要跑空了。”
江愿安还当梁疏璟在因昨日花朝宴的事情同她置气,假意漫不经心开口问道:
“那璟王殿下这几日在何处?何时回来?”
璇玑垂下眸子摇了摇头,“奴婢不知,还劳烦江姑娘等上几日,安心待殿下回来。”
闻言,江愿安只罢命知秋送客,便重新将视线落回手中的方策。
昨日梁疏璟送来的那套月华流照裙还被整整齐齐挂在一旁,扰的江愿安心烦意乱,远远看着裙子发起呆来,连书策也无心再读下去。
见知秋将璇玑送走还未回来,江愿安才独自起身,徐徐走近那套昨日无比引人注目的长裙。她伸出手细细感触着裙上柔软的布料和那巧夺天工的刺绣,脑海里皆是某人昨日的身影,还有无意拥她入怀的那一刹。她就这么静静立许久,指尖不断拂过裙上的一针一线,心中烦恼梁疏璟为何还要因昨日之事同她置气,明明他平时才不像是会轻易动怒的人,还是说...是因不想扶她入怀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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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生芥蒂么?
她心中愈想愈烦,索性推开门,只身一人前往屋后的伴雨亭。
当初她给自己这处院子命名听雨院,便就是因极喜屋外种的那几株芭蕉,每逢落雨,屋外的芭蕉便更盈盈葱葱。雨打芭蕉,向来是听雨院出了名的一处好景。如今刚至初春,芭蕉方才抽出新叶,人们常道芭蕉宜雨不宜晴,今日这场雨,便是听雨院的芭蕉今年迎来的第一场雨。
以往都是雨打芭蕉闲听雨,而江愿安此时倒失了那股闲情雅致,只是兀自托着腮坐在亭内,听着帘外雨潇潇,滴芭蕉。她想起这几日才读过的诗“数点秋声侵短梦,檐下芭蕉雨。”只不过眼下何来秋声,怕不是春声罢了,江愿安心中漫漫想道。如今真让她待在府中,她也还是觉得烦闷,倒不如去璟王府同某人下棋,倒省了听阵阵蕉雨不断,她的心绪也不断。
…
待知秋找到她时,她早已伴着潇潇蕉雨趴在亭内眠着了。
想到小姐昨晚回了府上便闷闷不乐,加以今日璟王又不在府上,知秋心里明白的很,二人定是又拌嘴,闹得不悦了。瞧外头这雨丝毫没见要停的架势,知秋从屋内取出一件云锦披风,悄悄覆在了她肩头。
待梁疏璟赶到云间谷时,梁疏月也正跪在屋内烧香念经。
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她急忙搀起下人起身要去迎,被梁疏璟先一步拦了下来。
“阿姐便猜到你今日要来,一早便候着了。”
梁疏璟将从京川带来的蜜枣糍糕递与她手中,又命下人将其余几份都拿下去分了。梁疏月顷刻便猜出她手中的是什么,口中惊喜道:
“是蜜枣糍糕对不对?阿璟怎么想起带这个来了?”
梁疏璟见她这副欣喜的模样心中也不再觉疲乏,嘴角弯弯,
“前些日子去城中,想起阿姐喜吃这个,这次便带来了。”
梁疏月满心欢喜的尝了尝这份从京川带来的糍糕,笑的很是灿烂:“同阿姐上次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但阿姐更喜吃这个。”
梁疏璟心中清楚阿姐这么说是为了宽慰他,二人上次去丰乐楼,还是爹娘带着去的,一晃也已过去许多年了。
“等阿姐身子再好些,我们便回京川,吃上一顿新鲜的。”
话音刚落,梁疏月便难以自控的猛烈咳嗽起来,梁疏璟心头一紧,急忙伸手去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阿姐咳的如此厉害,可是这几日受凉染了风寒?”
梁疏月过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挽过梁疏璟的手,安慰道:“不打紧的,阿姐从小每逢初春便要病上一阵子,你可忘了?”
“没忘,只是如今比以前病的更厉害了。”
“无妨,茯苓已将药煎好了,过会儿便端来了。”
话音未落,名叫茯苓的婢子手中便端着一盅药推门而入,见到璟王也在此处,屈膝道:
“璟王殿下万福,这是方才为小姐煎好的小柴胡汤,晚膳小姐道没胃口,便只备了莲子百合粥,殿下若也留在云间谷用膳,奴婢便命厨子备些新菜。”
梁疏璟接过茯苓端来的药盅,眉间皱起,
“虽说这几日身子不适,但也吃的太寡淡了,再炖一盅当归黄芪鸡汤,替小姐补补身子。”
茯苓俯首答是,欠身退了下去。
19.听雨
“阿姐平日不喜劳烦她们,宅子里又冷清,没什么胃口,便只让备了粥。”
梁疏璟没再继续追究下去,只是将盛满药汤的瓷勺缓缓吹了吹,一口一口送至梁疏月嘴边。大抵是药汤太过苦涩,还未服下几口梁疏月便露出难耐的神情。
正巧一旁的糍糕还有几块剩余,梁疏璟急忙煎起一块,让她快去去口中的苦味。
梁疏月嘴角含着笑,欣慰道:
“难怪宅子里那些下人常常在我面前夸赞璟王殿下,我们阿璟真是长成大孩子了。”
梁疏璟眼中一黯,将药盅放下,
“如今只剩阿姐与我相伴,总不能再让阿姐事事为我烦心。”
梁疏月听出他话语间的惆怅,心中一阵酸涩,以前常听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没了爹娘的孩子又何尝不是这样。
“阿姐还记得你幼时气性大得很,不论是在翊翎山习剑,还是在国子监读书,三天两日便要惹出一堆事端来。尤其是严严冬日,被罚在山头迎着雪练剑,爹娘带着阿姐去看你时都心疼坏了,你却固执得很,听师父说练满三个时辰才能用膳,你便一鼓作气真在风雪中站了三个时辰。”
“既惹了祸,那总要自己承担才是。不过让爹娘与阿姐忧心,是阿璟不孝。”
汀兰郡主年轻时本以为自己因病再不能生育,便特意与梁煜领养了一名女童回来,唤梁疏月,谁料待到女童三岁时,太医又诊断出汀兰郡主身上的喜脉,夫妻二人喜不自胜,恰好诞下的又是男孩,算是凑了个“好”字出来。即便诞下梁疏璟后,夫妻二人也并未减少对汀兰郡主的半分疼爱,只是太后得知此事后略有不满,却又看在如今皇室添了子嗣的份上,只罢装作无事。
二人言语间天边便落日融金,暮云合璧,茯苓轻轻扣了扣门,正欲唤二人前去用膳。
云间谷的厨子得知今晚璟王也要一同留下来,额外又多备了好几道菜。梁疏月平日都喜与下人一同用膳,今晚璟王来了,不少婢子都静静站在一旁,哪里敢擅自上桌。她细细听了听饭桌上的动静,猜到婢子们定是没敢上桌,便放下筷子急忙开口:“都快快坐下,今晚大家挤一挤,委屈些吧。”
婢子们在云间谷服饰她这么多年,心中从未有过对她的半句怨言,反倒是梁疏月处处体恤她们,骨子里透着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真不愧为汀兰郡主教导出的孩子。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用与她身再合适不过,与水一色,与月同皎。
下人们早早用完膳便将东厢房收拾了出来,冬日的棉被褥也被换成了薄的,下人们都清楚这几日是特殊日子,璟王殿下定要在云间谷陪上阿姐几日才肯回京。
她们在云间谷服饰了梁疏月也快四年光阴,谈不上有多浓厚的主仆情谊,却相处的像知己,伴着梁疏月度过一个又一个迷茫不清的黑夜。更何况说起身世来,这些婢子们也比梁疏月好不到哪里去,都能体会她的丧亲之痛,且梁疏月身上那股长姐般久久萦绕的温柔知性,更像是给了她们一股家的温暖。
都是失了爹娘的孩子,能像这样聚一聚,再好不过了。
江愿安在伴雨亭内醒来时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她睁眼便注意到身上那件盖的严严实实的披风,猜到定是知秋见她憩着了又没唤她。
亭外的雨早已停了,雨后的庭院总归几分清冷,芭蕉抽出的嫩叶还是薄薄的,在风中反复摇曳。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将披风拢紧了些。
大抵心中实在不知该往哪去,她摸索着便到了江夫人的寝室。
夫人的寝室进门便是张五蝠献寿毯,梨木书案上立着影青刻花经瓶,瓶中几枝芍药迎着微风摇曳生姿,一旁青瓷莲花炉中熏着甘松香,屋内满是古朴清苦的草本气息。雕花屏风后的江夫人正静静坐在窗边的榻上,手上仔仔细细绣着一块兰花帕子,见她进来,慢悠悠的开口:“可算是醒了,这院子里下了雨,觉睡得果真安稳。”
江愿安摇摇头,怏怏的坐到江夫人跟前,无精打采的朝她身上一摊。
“这是怎么了?璟王给你放了两天假,你不应该高兴才是么?”
江夫人放下手上绣了一半的帕子,伸出手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拢到耳侧。
江愿安依旧闭口不语,只是又一味的摇了摇头。见她这副垂头耷脑的模样,江夫人心中大概是猜出了一二,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是又和璟王拌嘴了?”
这回江愿安没再摇头,但也没有点头,只是懒懒的趴在江夫人身上,一言不发。
“你同阿璟两个孩子脾气都犟得很,我瞧昨日璇玑姑娘还送了条裙子过来,阿璟心是极细的,那裙子的做工如此不凡,还是按着你的喜好做的。愿安啊,那可不是绣娘的心思,而是璟王的心思啊。”
听江夫人这么一劝,她闷闷的心思像是解开了一半,另一半依旧是犟在那里。
“可那条裙子惹了太多是非,我不喜欢。”
江夫人只觉自家女儿一遇这种事便如昏了头一般,连多简单的弯也绕不明白。
“璟王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他虽不喜插手政事,但他与当今圣上关系如此亲近,在朝上不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你如今在璟王身边任少卿,璟王送你那样一套珍品,倘若真有人看你笑话,那便不成了看璟王的笑话?”
“依我看,他显然是要众人看清你在他身边的地位,更是要众人看清你在如今朝廷的地位。”
江愿安心中一阵迟疑,梁疏璟那样性子的人,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我瞧你这几日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明日便同小妹陪娘亲去东郊落霞山的云清寺祈福罢了。”
江夫人心中也清楚每年二月十四是什么日子,提起明日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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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寺烧香,还是心中思念汀兰郡主罢了。
远在东郊的落霞山本就位置偏僻,云清寺更是建于隐匿的山腰上,去那里的大多是达官贵人家的家眷偶然来了兴致,想寻个幽静之地上上香,为家中祈祈福,否则寻常百姓是极少去那处上香的。
江愿安只记得幼时去过一回,那时候还没有江愿知,爹娘带着她几经辗转才算是到了山上,她那时恰逢风寒,一连几日高烧不退,无论来了多少京川名医也治不好她那股风寒,于是爹娘迫不得已便带她去寺中祈福,又替她请了个平安扣。不过自那以后,她便不喜再去寺庙,总觉去了寺庙,那股头昏脑胀浑身无力的窒息感就要扑面而来。
但难得江夫人开口要她陪着,她总不能扫了妇人家的兴。
深夜,江愿安又在床上辗转难眠,心中反复想着白日里江夫人劝诫她的那几句话。
她在元璟府上任少卿已有一月有余,时日虽不多,但她还是以为自己摸透了那位梁璟王的性子。当初她刚至元璟府,梁疏璟心性高傲的很,就算江愿安是他自己请来的少卿也无用,除了偶尔问她可曾读过谁的诗、棋下的如何,诸如此类,两人除了政务上便再无交流。而江愿安既不喜读诗,又总是在他跟前聒噪得很,弄得她那段时间很是惆怅,只觉自己这差事干的未免也太过失责了。
后来时间久了,她发现梁疏璟倒也不是那样不能亲近,就像冬日那高高的竹叶覆着雪,实际上也不过是一层薄雪覆着,你上手去晃晃,雪自然而然便从枝头落了。
不过她总不见梁疏璟的家人,心底也并非好奇过,但无论是问娘亲还是兄长,甚至连知秋都问了,众人也只是摇摇头,娘亲还格外关照她,这是璟王的家事,在她们面前问起也就罢了,勿不可再像这样在璟王面前多嘴。时间久了,她便也渐渐放下了这股好奇,而是习惯了二人日日在府上下下棋、斗斗嘴的日常了。
除了那位平日总臭着脸的璟王,元璟府上其他下人都很有趣,而女眷又极少,除了总管璇玑,便只剩霜浓与月见那两个丫头。两个丫头每每趁着璟王不在,就偷偷来同江愿安讲些府上的趣事,几人早已背着梁疏璟不知偷偷笑过几回了。总管璇玑的来头并不小,当初元璟府建成不久,皇帝便点名要她来元璟府任总管一职,但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谈不上府上年纪最长的下人,只知性子冷僻,做事也格外沉稳。见到她也只是屈膝问一句江少卿安,便转身去接着忙碌了。每日府上一大批事务等着她去安排,厨子午膳做什么要来问她,绣娘几时给璟王做新衣要来问她,园丁给府上添置什么盆栽要来问她,连猫猫狗狗打架,都要来问她该判谁对谁错。
夜色已晚,纱幔稀疏柔和,不远处的烛台上木芯燃着劈里啪啦的声音传到耳边,江愿安觉得此刻真是疲惫极了,浑身的骨子都陷进了软绵绵的罗衾中,伴着周遭清逸的淡淡梅香终于入睡。
20.寺中
翌日天边刚微微露出鱼肚白,雾色还未褪去,露珠颗颗圆滚的赖在草尖上,江夫人便将东院周遭都打点好,来了听雨院将还在睡梦中的江愿安从床上捞起。
“快快起来,今日可勿不能贪睡。”
她本想装作没听到,奈何江夫人不见她起身便一直在耳边唠叨,无奈之下她只罢从了娘亲的意,懒懒从床上爬起。就连知秋替她更衣时,嘴里也还不停打着哈欠。
整个江府,无不被夫人挨个唤起,且不谈还窝作一团熟睡的丫丫,连檐下筑巢的燕子起的都未必有夫人早。
“夫人今日虽说要带丫头们去云清寺上香,但两丫头今日起的这样早,路上怕不是要直犯瞌睡。”
江永望一脸困倦的淡淡喝着碗中的薏米莲子粥,看上去是在替两个女儿打抱不平,实则倒像是替自己申冤。
“我说江知府啊,大人您起的怕不是还没两个孩子早吧?”
江夫人知道他又要唠叨,煎了块山药糕至他碗中,示意他闭嘴少说两句。
马车早已在门口备好,知秋落冬带了些许行李,都站在一旁候着。
“今晚我带两个丫头在寺中借宿一晚,待到明日再回来,你们在府上不许惹事。好了,愿安愿知,快随娘亲走吧。”
江永望点点头,招招手便目送母女三人离去。
姐妹二人默默对视一眼,皆不作声,与知秋落冬一同跟在江夫人身后老老实实上了马车。
“娘,云清寺是哪里?”路上江愿知口中塞着糕点,含糊不清的问道。
“云清寺就是山上一处寺庙呀,你阿姐小时候去过,你还未去过。”
江夫人掏出一块白纱帕子,替江愿知擦去了嘴角的糕点渣子。
她转头又问江愿安:“阿姐,那云清寺好玩吗?”
江愿安摇了摇头,忆起幼时在那处的经历,口中闷闷叹息道:
“极不好玩。”
听她这么讲,江愿知算是心里扑了个空,眼下只有糕点能慰藉慰藉她枯燥的心情了。
大抵此行前往的是山中,路途颠簸,姐妹二人又倦乏的很,一左一右倚着江夫人便睡着了。
待到了落霞山,已是晌午时分。山中四处古树遮天,一丝阳光也透不进,脚下的台阶上长满了陈年已久的青苔,一袭透骨的凉意伴着山风,吹的众人直打哆嗦。不过如今正值春日,仍依稀可听林子深处的鹧鸪叫声反反复复,不知名的野花幽香更是沁人心脾。“云清寺”的高匾之下,一名头顶圆圆的小沙弥正拿着笤帚在寺前扫着台阶,见到江府的马车便远远将寺内的住持唤了出来。
江夫人带着一行人上前朝方丈合手道:“见过师父,这是家中两位小女,今日同我一同来上香。”
方丈一袭素衣,手中轻轻捻着一串持珠,慈眉善目,对江夫人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几人去了请香处。
江愿知头一回跟着家人来寺庙,倒是好奇的东张西瞧,四处皆是檀木混着香火味,手里拿着请来的香,先是跟着去了长明灯点香,随后便学着娘亲的模样,两只手紧张的叠在一起,将飘着缕缕细烟的香高举过眉,朝着各个方向拜了拜,便将香小心翼翼插进了香炉。
不过她瞧娘亲一脸惆怅的模样,她心底却又不懂这是为何。再抬头看看阿姐,阿姐也是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便更为不解了。
“阿姐,你同菩萨都说了什么?”她悄悄的靠近江愿安,低声问道。
听到江愿知这么问,江愿安心思不由一沉,她这样的人,该向菩萨求些什么?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
就连对着菩萨举起香,脑海里都仍是空空如也。
她原本亮灿灿的双眼不由自主黯淡下来,同她现在这般年纪很是出入,当真是幽幽春意锁心愁。千丝万缕的心绪缠绕在一起无非只与一人有关,可是她见不到那个人,也没有正当的身份,去向他诉说这股愁绪。
怎么办...明明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为什么自己总是要记在心中呢。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心中像空了一块,愈发想下去便是愈发痛苦,明明寺庙本是静心之地,为何她却心绪越发滋生如同乱麻呢。
屋檐下悬着的铜铃生满绣青,伴着她混乱的心绪随风作响,掠起了她耳边那几缕碎发,重重碎影模糊了她的视线。
“阿姐...阿姐?”江愿知拽了拽她的衣袖,对她这副出神的模样很是意外。阿姐平时虽玩心重些,但今日却难得这样出神呢。
江愿安睫毛忽地一颤,收起心中那一团乱麻,嘴角弯弯的同江愿知道:“没什么,求了家人安康罢了。”
住持得知江夫人要带着孩子在寺中借宿,寻了几间空厢房出来,云清寺本就偏僻,连在寺中修行的和尚也不如京川城中的显云寺多,寺中寥寥几个小僧人,冷清的很。
转眼便是日暮申时,到了寺中该用药石的时辰,斋堂站满了准备用膳的僧人,江氏一行人也不例外。几人静静捧着碗去师父那里打饭,不过都是些极清淡的素食,江愿知只浅浅打了半碗,还没平日在府上吃的一半多。
“娘亲,我今晚可以吃落冬给我备的点心吗?这个饭我不想吃...”
江愿知看似努力扒着碗中最后两口饭,实则早已没了胃口,满心想着白日从京川果子铺带来的点心。
江夫人出门在外倒不惯着她,只是命她早些把斋饭吃完,否则就不要想着点心了。闻言,一旁的落冬与知秋二人都不禁偷偷笑起来,二小姐这回算是被夫人治的服服帖帖了。
傍晚的云清寺虽是凉意袭人,但除了鸟鸣虫呓,其余一切都归于寂静。
落霞山向来以傍晚落霞出名,几人用完膳寻了处山头凉亭,碰上好运气,如愿赏到了落霞山闻名远扬的霞光伴寺,金灿灿的霞光将整座寺都笼罩起来,眼下虽是夕阳西下,但夕阳越落一分,云清寺便更要美上一分,胜有仙境之美。即便是途经此处的哪路仙人,见到此景怕不是都要为此驻足。
江愿安静静憩在亭上,看着这霞光万顷的如画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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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终于是舒坦了一些。只不过,她更在意的是,倘若那人也在这处,会题些什么诗来呢?又或二人在此处对弈,又是谁输谁胜...
算了,她才没兴趣。
江夫人趁着一阵山风吹来,从怀中掏出那块她绣了半月的兰花帕子,迎着风奋力将手帕远远抛了出去。帕上的兰花像是迎着山风有了生命一般,肆意向四处铺展。
江愿知在一旁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帕子已被风带远了,不解的发问:“娘亲,这好好一块帕子,丢了做什么?”
江夫人却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反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娘亲以前最不善刺绣么?那时你们有位姨娘总笑我绣技拙劣,尤其是绣兰花,可如今,我这帕子上的兰花不是绣的很好么!”
许寒枝愈说心中愈高兴,最后洋洋洒洒道的那句,不像是在问她们姐妹二人,更像是在问那块早已随风离她远去的帕子。
汀兰,你可瞧见了么,我如今的兰花,已经绣的很好了。
许寒枝自己也后知后觉发笑,同孩子们讲,她们哪里会懂。
“罢了,你们这些丫头懂些什么,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夜里的山风可是急得很,当心受凉了。”
见江夫人发话,几人便不再逗留,老老实实跟在夫人身后回了寺庙。
落冬与知秋今晚倒是觉得格外有意思,在这里无需像在府上那般循规蹈矩,夫人还会带着她们用斋闲逛赏景,连晚上的厢房都给她们二人单独备了一间。而江愿知闹着不肯一个人睡,江愿安又不愿和梦中极好乱动的她共枕,最终只罢江夫人好心收留了她。
深夜的云清寺更显格外静谧,庭外风吹叶动,树叶间簌簌作响尤为清晰。寺内向来节俭,便只简单在屋内点了一盏烛台,烛光摇曳,似乎悄然溜来一阵风,那烛苗便就此熄灭了。
江愿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或许是云清寺的厢房比起家中的软榻要生硬些,又或许是因她本就有心事,闭上眼脑海中便反反复复浮现那日在花朝宴梁疏璟拥她入怀的情景,还有梁疏璟转身就要离她而去的那般决绝,都在不停搅动她的心绪,缠的她越发失了困意。
思索良久,她索性起身披上昨日在亭中小憩时披着的那件云锦披风,合计要到院中去好好赏赏这山中的月色与京川有何不同。
一轮明月在层层薄云中若隐若现,悬于高空。皎皎月光轻轻洒落在院中蜿蜒的小径上,抬头便是瓦檐铜铃,还有那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的桂枝。皎洁的月色映衬着江愿安的一双眸子潋滟生波,像是片片桃花落进了一汪春水,而春水中倒映着一轮明月。
不知为何,她竟不禁想到若是梁疏璟此时立于院中,这皎皎的月色定能将他衬得越发矜贵出尘。
江愿安有些失神,恍惚自己像是昏了头,二人不过才相处这一个多月下来,虽你来我往各自亏欠了不少恩情,可是凭什么要如此记挂他呢...记挂与他对弈,与他谈诗,与他...
“少卿深夜独自在这院中,不怕有歹人图谋不轨么?”
21.思君
“少卿深夜独自在这院中,不怕有歹人图谋不轨么?”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身后这片寂然夜色传来,尾音带着一丝上扬,甚至是只闻其声,便在这迷离月色下悄然拨动江愿安的心弦,铮铮作响。
她半信半疑的转过身去,恰好对上了梁疏璟那双在夜色中熠熠明亮的眸子。见到来人真的是他,她再掩不住心中的喜悦,颤着声开口:“你...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一袭柔蓝长袍,腰间坠了那枚与江愿安所属一对的同心佩,额间沁了层薄汗,似是风尘仆仆而来。
月光斜斜落入他的眉眼,照出了他恰逢年少意气风发的那般不羁。
“本王不过离开京川不足两日,少卿便已到这落霞山了,真是让我一顿好找。”梁疏璟微微挑眉,语气闲散。
“所以你半夜到云清寺来,就是为了寻我?”
江愿安愣在原地迟疑了半响,闷闷的问。
梁疏璟闻言倒是没急着否认,只是忽地俯身凑近,眉眼带笑的道了句:“少卿以为如何,便是如何了。”
若不是江愿安此刻身子僵在原地,他这样凑近定要被她躲开,可如今她满脑子都是梁疏璟口中的如何,那双略带轻佻的眸子离她愈近,她便愈觉得眼前这位璟王,今晚似是昏了头一般。她急忙藏起眼尾的低垂,眸中荡漾着散不去的潋滟月色。
“可是璇玑不是道你要离开些许日子吗?怎么方才第二日便回来了?”
就知道她要这样问,梁疏璟笑的更张扬了些,
“自然是本王故意同璇玑那样讲的,想看看少卿…作何反应罢了。”
她昨日在府上忧心成那般,到头来竟只是梁疏璟又在戏弄她,江愿安心中气不过,干脆也学着他那日转身就要走。
梁疏璟见她转身要走,一把伸出手腕将她拉了回来,这次同花朝宴那次却全然不同了,是执意要将她真真切切拥入怀中。
江愿安挣脱不开他那有力的手腕,只得就这样连人带披风被他揽进那股馥郁的鸢尾花香中。梁疏璟抱的紧,紧到二人的心跳似乎只隔了一层布料,却又只敢轻轻揽她的肩。
院中又起了风,怀中女子的发丝有意无意拂过他的下颌,他并未避开,反而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这样炽热的暖意袭来,让江愿安都要疑心眼前这块总如同万年冰川不化的人,莫不是在这春日消融了些。
过了许久,她才听梁疏璟轻声又带些祈求对她道:
“那日在花朝宴让你不悦,是我未顾及你的感受。”
“愿安...能不能勿要再同我置气了。”
恰是明月半墙,风移影动,庭阶寂寂,而万籁有声。
她在梁疏璟身边待了这么久,以往听到的总是少卿,如今却是是第一次听梁疏璟开口认认真真唤她愿安。此刻她脑中浑然一白,口中凝噎,只剩方才梁疏璟同她讲的那句勿再同他置气,这样低声下气的同她服软,真真落在了江愿安意料之外。
她口中一时搪塞,心中又想起昨日娘亲同她讲的那些话,那月华流照裙,本就饱含他一番良苦用心,即便她当时心中确有不悦,但现在又何来置气一说。
她小心翼翼伸出双手,环住了身前高大却又瘦削的身躯,却只是轻轻拍了拍,摇了摇头鼓足勇气道:
“我怎么会同你置气...”
山中的雨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还未等两人开口诉完衷肠,天公便不作美,将淅淅沥沥的细雨落在二人肩头。梁疏璟见状只得匆匆带她躲到檐下,看着院外雨潺潺,染湿片片瓦檐,顷刻间便细雨跳珠,浸透了院中的青石板,在水洼中荡起了层层涟漪。
大抵是经过刚才那番温情,两人此刻都后知后觉的喑哑下来,默不作声,只是伴着彼此在檐下躲着这场如春潮般的骤雨。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梁疏璟这才发现她只披了件披风,院中又偏偏细雨带寒,
“早些进去吧,屋外冷得很,再待下去要受凉了。”
江愿安抬起头,几缕碎发被雨水沾湿,贴在了她额间,轻盈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同他点了点头。
但她心头又冒出一桩难题来,这寺中的厢房本就不大,屋内除了一张勉强容下两人的小床,便只剩一张圆桌与几张木凳。而如今天色已晚,屋外又下起淋淋细雨,梁疏璟一时半会也走不开,两人莫非真要挤这一张小床了么?
梁疏璟见她坐在那处眉头紧锁,轻而易举便猜出她心中所想,悄悄勾了勾唇,拍拍她的肩头:“衣裳穿的这样少,还是去床上躺着吧,我守着你入睡便走。”
但他本就从京川风尘仆仆赶来云清寺,要让他在一旁干坐着,江愿安倒有些于心不忍,试探的开口:“不用...不如你也歇下?待到天明再回京川。”
他没想到这丫头竟真要开口邀他同床共枕,当即便要宽衣解带,嘴上还不忘调侃她:“好,那今晚本王也尝尝佳人在侧是何滋味。”
眼看梁疏璟真要解下外袍,江愿安终是些许慌了神,急忙将头偏向一边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反悔了,不行!”
梁疏璟轻轻笑了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不知是因寺中的被褥太过单薄还是如何,江愿安夜间在床上缩作一团,将自己裹的紧紧。
梁疏璟听着她在床上隔不久便要翻个身,知道她定是睡不安稳,解下身上的外衣,稳稳覆在了她肩头。
他站在床前盯着床上那处缩作一团的人影,恍惚间怀中还残留两人方才相拥的余温。平日那样喜欢与他拌嘴的丫头,抱在怀中却全然察觉不到那股像小兔那般凶横的气势了。他一度也佩服自己那样堂而皇之便在这月夜下拥她入怀,这和他以前的作风,倒是一点不像。若是谢元祯知道了,不仅是要惊掉下巴,还要借此笑话他一阵。
云清寺的雨下了一整夜,梁疏璟也坐在屋内守了江愿安一整夜。
前两日那趟云间谷他去的并不安稳,乱麻的心绪也如同江愿安在云清寺一样。梁疏月虽看不见他那副愁容,但听自家弟弟口中总是闷闷的语气,起初以为只是每年到了日子,弟弟思念父母,但后来才发觉,其中藏着的明明是梁疏璟自己的心思。于是那日用完晚膳便将他悄悄拉至一旁,明知故问道:“阿璟,可是藏着什么心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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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梁疏璟是何人,他这独一门的心思,怎么会就这样轻易在阿姐面前承认。
“没有。”
梁疏月轻轻笑出声,“我怎么听着像是有人说了有?是因为江姑娘么?”
梁疏璟的心思在她面前一览无遗,无奈之下,只得将花朝宴那日从头到尾都同她讲了一遍。梁疏月听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实际上她不过也只比梁疏璟年长三岁,加之久久住在云间谷,这些儿女情长,她心里并不懂,也从未体验过。
但无论是待谁,不就是一颗真心最重要么?
“阿璟,江姑娘如今正是会为了这些琐事烦心的年纪,她并不是在同你置气,她只是不愿同你明说,将一股脑心绪都憋在心中。你回京川后,万不可装作忘记此事,而是要同她明明白白的讲清你的心意。况且她此刻,心中何尝不是同你一样苦涩?”
同他一样苦涩吗?梁疏璟心中一寂,是他忽略了...她的心绪吗。
可是凌澜赠她的琴,她愿意收,为何他赠就不行?
于是第二日一早,他陪着梁疏月用完早膳,便未再陪着待下去,匆匆乘上马车回了京川。
梁疏月听着马车疾驰而去,同一旁的茯苓低声笑笑道:“我还以为阿璟这辈子只会有姑娘为他伤心,没曾想倒是姑娘家让他伤了心,果然是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独一门心思。”
茯苓也附和道:“小姐说的是,璟王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呢。”
梁疏月却摇了摇头,她知道梁疏璟心头堆积着某些放不下的陈年旧事,若未解决掉他心头之恨,怕是难说儿女情长。
“娶妻么?我看阿璟这性子,怕是难得很。”
梁疏璟回了京川本想直奔江府而去,却又担心江府人多眼杂,始终拉不下颜面。便满脸严肃的吩咐璇玑去将江愿安接来元璟府,谁料璇玑去了江府哪里寻得江姑娘半处人影,早已跟着江夫人去了云清寺了。
于是梁疏璟才孤身一人骑马前往落霞山,平日总是马车出行的他,少有听风声在耳边呼啸,本应裹挟寒意的那股春风,在他眼前却那么微不足道。马蹄声声,扬起山间小道两旁的尘土,还未待尘埃落地,马背上少年瘦削的身影便已远去。
只可惜待他赶到云清寺已是深夜,寺中早都歇下了。他只好去向大堂仍在打坐念经的住持偷偷打听,还一度被以为是哪家不怀好意的风流公子,经过好一番解释,这才寻到了江愿安的那间厢房。
梁疏璟壮起胆子站到门前,又不知江愿安到底歇下没有,迟迟不敢伸手敲门。
就这么在门前站了半晌,他自己还觉得这真是屈辱了堂堂当朝摄政王的身份,还预备索性直接推门进去,要给屋内那丫头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直至听到屋内传来动静,眼见脚步声离自己愈来愈近,他心中一阵忐忑,慌忙找了棵树藏起来。果不其然,是江愿安披着披风出了房门。
想来他堂堂一介摄政王,如今却要因一女子偷偷在这三更半夜藏于树后,若是传出去,真要丢了他多年来的脸面了。
况且真要说起这院中的歹人,那除了他梁疏璟,更无旁人了。
22.晨钟
清晨几枝小雀在院中叽叽喳喳捡着吃食,杳杳钟声从山头传来,唤醒了寺中熟睡的众人。
而江愿安也睡眼惺忪抬起头寻着昨夜那处身影,果不其然,梁疏璟已经先行离开了。她安心的躺下,脑海里满是昨夜梁疏璟在月下的身影,果真如她料想的那般,在月下矜贵出尘得很。
知秋小心翼翼探进头,见自家小姐醒着,便顺势溜了进来。
“小姐也是被寺中的钟声唤醒的么?”
知秋取来一旁的衣裳,仔仔细细替她穿好。江愿安点了点头,心思全然不在与知秋的对话上,而是朝着院中发呆。
“小姐...小姐?昨夜山中还下雨了,未惊扰到您吧?”
院子里潮气重的很,瓦檐、草尖上还沾着不知是昨夜遗留的雨水还是露水。
江愿安摇了摇头,
“没有。”
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知秋还以为她心中徘徊着那日与璟王在花朝宴回来的不悦,可瞧她眉目间又无一丝阴霾,倒像是在想些别的事情。
“小姐,马车已在外头备好了,夫人同二小姐都等着呢,我们快早些上车吧。”
江愿安这才忽地回过神来,冲知秋认真点了点头,口中连连道好。
正当二人准备出门,知秋却眼尖的发现了房中案上多出的一根梅花嵌玉簪。小姐的梅花簪一向是冬日佩戴,如今正值初春,她记得小姐分明没佩这支簪出来。
“小姐...这案上怎么落了支簪?”
江愿安这才注意到那支簪,心里立马猜到是谁干的好事,不由分说便一把夺过来,嘴上笑着应付知秋:
“是我忘的,替我簪上吧。”
知秋见状也没多想,替她将这支梅花簪佩好。不过这支梅花簪与小姐那支倒有些不同,又是锤揲、镶嵌的好手艺,金叶托上白玉作瓣,若是落在寺里可就不好了。
如今五更头露水重的很,江愿安刚出门便觉寺中寒冷渗人,知秋急忙替她将早已备好的云锦披风披上。恍惚间不知是江愿安的错觉还是什么,那披风上还沾着本不属她的,若有若无的鸢尾香。
江愿知清早被许寒枝从床上拖起来困得不行,正趴在她怀中继续睡着。
“璇玑可说璟王什么时候回来么?”许寒枝问道。
兀然从母亲口中听到那人的名号,江愿安总觉有些心虚的不大自在。
“没...没说...”
许寒枝见她眼神躲闪的那般明显,口中又犹豫得很,总觉有哪里不对劲,可她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
“怎么了?昨夜没休息好?”
她还以为是江愿安认床,换了地方睡得不踏实。
“没有...休息的很好。”
江愿安仍旧低着头,心里又浮现起昨夜的场景。
“那就好。”
许寒枝嘴上说着放下心来,实际上还是在悄悄观察着江愿安的一举一动,一眼便瞧到了她头上那根多出的梅花簪。
江愿安平日不喜穿金戴银,诸多首饰加在一起都凑不出几两黄金,反倒是素净的玉石翡翠多些。这跟梅花簪做工如此不凡,按她平日的性格,定是不喜戴的。
她未声张,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继续悄悄观察着。
前几日与璟王在花朝宴上的阴霾此刻像是全部一挥而空,一双圆圆的杏眼四处转悠,好一副闲情雅致的模样。
“再不久便是老夫人寿辰了,到时府上怕不是又要大办一场,你可想好送什么贺礼给祖母了么?”
许寒枝开口问道。
每年逢上老夫人寿辰,府上总要闹上些紧张的气氛出来。江永望一向不喜铺张浪费,而老夫人却觉自己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寿辰办的排场大些又如何。更何况她又听不得江永望唠叨一句,否则便又要觉得自己在府上吃了多少苦,要四处扬言生了个不孝顺的儿子。
江愿安并不想在贺礼上下什么心思,对祖母这种尤其狡猾的老人,不挑好的,只挑贵的便足够了。
“挑些盆景燕窝,再塞些银子,便够了吧。”
许寒枝点了点头,如今江愿明一天天闲在家中,老夫人怕不是要趁着寿辰,势必要逼江永望给她好孙儿谋个官职。
“对了,待过几日璟王回来后,你勿要多嘴,不要问东问西,知道吗?”
听到娘亲这么讲,她心中本想某人都早已回来了,哪里还需要等,谁料听到后面才发觉不对劲,梁疏璟去办了什么事,听娘亲这口气,是不能让她知道吗?
“啊...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人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许寒枝的嘴一向紧的很,看来她是问不出来了。
江愿安无奈不情愿点了点头,便将头撇到一边,心中闷闷。昨夜她一时激动,都忘了梁疏璟离开京川是去做什么,如今倒好,严严实实被娘亲堵上了嘴。
不过梁疏璟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确实像去办了要紧事。
江愿安脑子里几桩糊涂事越搅越乱,最后还是昏昏沉沉睡倒在江夫人身旁。
待到将近日中,马车才驶至江府门前停下。门前的家仆见是夫人回来,即刻打开大门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东院除了几个在院中扫尘的婢子,倒是安静得很。
江永望最近公务越发繁忙起来,毕竟身为京川知府,她先前也见过江永望每日要处理的公文,不论地方征税、官吏考核亦或地方案件诉讼、宣布中央政令,都要他经手。如今已是二月中旬,待到下旬便有一批新举人来京川参与省试,他这几日怕不是正忙着处理这些。
陈茵茵听到东院这头的动静,急忙带着婢子哭哭啼啼跑来,哭天撼地的动静惹得众人一惊。
“哎哟,大嫂啊,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这两日染了风寒,都在房中养了几日身子了,你们快去瞧瞧吧。”
言罢,便急匆匆领着众人去瞧老夫人。
许寒枝领着两个丫头进门一看,果真是染了极重的风寒,见她们进来更是连连咳嗽不止。
“病了几日了?喊大夫来瞧过吗?”
陈茵茵不停用手中帕子拭着眼角,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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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吐吐开口:
“喊了...大夫说老夫人这是心病,光是用药怕是难好...”
心病?许寒枝皱起眉头,她整日吃穿不愁,身前身后多少婢子伺候,能有什么心病?
“大嫂...您不如快些让永望来夫人跟前瞧瞧,毕竟都是老夫人的亲身骨肉,心中怕是想得很呢...”
许寒枝听到这番话,心中顿时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人是演了一出苦肉计来逼江永望为江愿明讨个说法呢。
她苦笑两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只是永望这几日公事冗杂,待他一回府上,我便让他来。”
语落,便带着两个丫头离开了。
江愿安心中猜到了些许,但毕竟这是祖母与父亲之间的事情,她想插手,怕是难得很。
许寒枝一路无言,默默带着二人回到东院,自己则闷进了房中。
江愿知见状,满脸不解的问,“娘这是怎么了?不用午膳了吗?”
江愿安摇了摇头,
“你先去用吧,我盛些饭端到房中去。”
江愿知只罢一个人灰溜溜跑走了,剩下江愿安一人还站在原地。
她站在许寒枝房外犹豫了许久,还是轻轻敲了敲门。许寒枝并未出声,只是将门推开些许,将江愿安放了进来。
青瓷莲花炉依旧静静熏着甘松香,原先影青刻花经瓶中的芍药也被换成了几枝郁郁葱葱的连翘。
屏风后有一间单独替父亲备出来的书房,桃木多宝阁上存放了诸多江永望这些年来的书卷,将柜子堆得满满。许寒枝怕他夜间处理公务辛苦,又特意在案前备了珊瑚桌灯。
“娘...”
江愿安欲言又止,总觉不管什么话,讲出来都无济于事。
娘亲自幼在宫中长大,幸得父母都陪在身边,但深宫之中又怎会容忍这般美满的一家人,待到许寒枝出嫁不久,外祖父本意想带着外祖母回到祖籍江南一带隐居,谁知回程的路上马车不幸侧翻,夫妻二人皆因此而亡,二老连孙女出生都没能等来,便弃下许寒枝而去了。
她心中清楚这么多年来家中一直要倚仗父亲的俸禄来维持这等奢靡的日子,却未曾想母亲心中会感到自责。再者,娘亲与祖母的关系,并非是娘亲不讨喜,若不是二姨娘总从中作梗,也不会差到如此地步。
以前总能听到母亲和一些姨娘倾诉生活上的不意,可是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娘亲便一句也不愿开口?
连她自己,都开不了这样的口。
明明是至亲之人,却连这些琐碎都不能开口共济。
她又抬头看了眼许寒枝,似乎自从云清寺回来,她的鬓角都要白了些许。又或说,娘亲日日操劳府上大小事务,鬓角早该白了,是她自己没有在意。
江愿安终究还是低下了眸子,只字未言。
“罢了,愿安,去用膳吧。”
许寒枝将眼底的苦涩尽然收回,只是站起身来以细微动作拂了拂眼角,牵起江愿安的手,如同她幼时那般,带着她去用膳。
23.省试·一
江永望得知老夫人病倒后,难得傍晚早早回了府。只是他初回府上便见许寒枝一副心中不愉的神情,隐隐猜到了老夫人要见他的用意在何。
“老夫人是不是同你讲了什么?”
他解下身上的外衣,眼中全然是对许寒枝的关心。
“没,只关照我让你早些过去瞧瞧她。”
许寒枝语气漠漠接过他手中的外衣,挂至屏风旁的红木衣架上。
“不要在意西院那些人的话,如今这一家之主是我,她们再怎样也只是威风一时罢了。”
江永望握起她的手,将许寒枝轻轻揽进了怀中。他刚从外边回来,肩头都还带着那股料峭春寒,同许寒枝来讲,总有些陌生。
“好了,早些去瞧瞧老夫人吧,都等着你呢。”
许寒枝在他肩头闷闷道了几句话,便被牵起手随他身后一同去了西院。
二人脚步利落的很,见是江永望进来,原本坐在老夫人塌边的陈茵茵急忙起身,又扯出帕子装成泪人,口中哭哭啼啼道:
“可算是盼着大哥回来了,大夫说了,老夫人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们老夫人心中可不是最惦记大哥了么。”
江永望蹙了蹙眉,将视线落至榻上的老夫人身上。老夫人脸色确是惨白的很,瞧起来精神真不如从前那般硬朗,见江永望终于到了跟前,颤颤巍巍坐起身来,抬手示意众人都出去。
“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要交代永望。”
陈茵茵本还想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来,见许寒枝同房中婢子都出了门,才罢捂紧帕子一同跟了出去。
江永望抬头见房中只剩下二人,眼中浑然失望,坐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娘,如今房中只余你我二人,有些话便直说吧。”
老夫人自然了解他的心性,上来便同他开门见山是最要不得的,须要不断地磨他耳根,才能将他那心肠磨软。
“永望啊,这说的是什么话,母亲许久未好好瞧过你了,你又总是忙于公务,哪里知道来西院瞧瞧我。”
“娘总是对寒枝处处不满,孩儿便不想再带着寒枝来西院叨扰娘的雅兴,再者,我瞧二姨娘与西院诸多婢子将您服饰的很好,总无需我再忧心了。”
老夫人就知道江永望今日要拿她与许寒枝来说事,便假意偏过头剧烈咳嗽起来,以为这样便能让江永望忘了她与许寒枝那几桩陈年旧事。
“罢了罢了,从前都是娘不好,你与寒枝将来的日子还长,勿要因我失了和气。”
“娘若能这么想,孩儿定是喜不自胜。”
见江永望的语气终于软下来,老夫人才开始直抒胸臆,
“唉,永望啊,你也知道,娘如今总共就这几个好孙儿,眼下愿安算是长大成人了,愿知年纪尚小,唯独愿明...”
唯独江愿明整日无所事事?坐吃山空么?
江永望的眸子顿时锐利起来,似乎眼间容不得半点脏污。
“愿明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大器晚成了些。”他语气漠漠,听起来并不愿过问西院的事情。
待他话落,老夫人的口气顿时焦灼起来,再如何大器晚成,也不该沦落至如此晚!
“啊...这倒没错,况且愿明的聪睿你都看在眼里,你这个...”
江愿明的眉头蹙的愈发紧了些,他这个做亲伯伯的,不该坐视不管是不是?
“娘,您到底想说什么?”江永望实在忍无可忍,只觉得老夫人事到如今还在惺惺作态,让他心中无比厌恶。
老夫人看出了他的心急,又想开口抚慰他,又一心替自家孙儿打着算盘。
“永望啊...你真要任由愿明日日如此,不管不问了吗?再怎么样,他都是我们江氏的血脉啊!”
“娘,一来,孩儿感激您这么多年来的辛勤栽培,让孩儿得以戴上京川知府这顶高帽,这份恩情,孩儿如今也已相报;二来,您心中难道不清楚么,愿明这个孩子,在京川是出了名的衣架饭囊,并非我这个做伯伯的不提拔、不看重他,而是他自身不求上进、苟且偷安!实在,实在是尘垢秕糠!”
“江永望!”
听到自家儿子丝毫没有再同她商量下去的余地,老夫人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怒意,恨不得立刻起身捡起鸠杖就打上去,无奈风寒加身,只能急得她连连咳嗽,面色泛红不止。
“好,今日我将话放在这里,你若是一日看着愿明这般堕落下去,我便一日绝食,以死相逼!”
听到她说出这番话,江永望一时只觉脑子气的发热,一股气硬是憋在胸口处上不来,内心翻腾无比,连指尖的关节都被捏的连连作响。
老夫人见他如此怒火中烧,又开始装起可怜来,
“永望,愿明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可我是你的亲娘啊!”
江永望再忍不住心中的怒意,一把将他与许寒枝新婚时赠给老夫人的青釉刻花玉壶春瓶从案上打翻在地,只听嘭一声,瓷片顿时散落一地,原本瓶中插着的几枝海棠宝相皆坠至江永望脚边,连他衣摆都被四溅的水浸湿了大块。
屋内二人的动静不由惊动了屋外众人,候在一旁的婢子皆是神色紧张,不敢抬头。许寒枝低垂着脑袋,脸色凝重,拧着双眉捏紧了衣袖。唯有陈茵茵悄悄掩面一笑,看来她与老夫人商量的计策对大哥果然是有奇效。
听到这番动静,老夫人当即便愣了神,见到江永望一副冷冷的神情,口中也揶揄起来,迟迟说不出话。
“五日后便是京川省试,我姑且让他作为举人的身份去参考,如若考得来奏名,那是他的本事,如若考不来,从此以后,江愿明便与我江永望再无瓜葛。”
话落,江永望便长叹一声,拂了拂衣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老夫人却仍是呆呆地愣在塌上,直至陈茵茵进门来慌慌张张扶起她。
“夫人,大哥怎么说?可能替愿明谋到官职么?”
老夫人脑中仍浮现着方才江永望将那花瓶打翻的场景,她出神望着满地碎落的瓷片,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去让愿明好生读读四书五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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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便送他去参加省试。”
省试?陈茵茵心中一惊,如若考了正奏名,那岂不是能进宫面圣了么?
“好,好,我这就去。”
屋外的天色渐渐阴暗下来,将江府笼罩在一层挥不去的阴霾之中。不论是干活的下人,还是赖在江愿安脚边的丫丫,都不敢发出一声多余的动静来。
江永望仍在气头上,回屋后一口气将盏中的茶饮尽了也未能消去方才半分火气。
“是不是又因为江愿明的事情?”
许寒枝将门带紧,点燃了窗边的烛台,烛火惺忪,伴着天边一丝微亮,将屋内熏的暖洋洋一片。
“嗯,我答应了她,送江愿明去参加五日后的省试。”
许寒枝取来茶壶替他的茶盏续上茶,闻言只是一声叹息,
“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无妨,我同礼部关照一声吧。”
许寒枝知道他嘴上虽说只需同礼部关照一声,可涉及今年京川省试的官员部门如此多,牵扯的利益又如此广,更何况是新帝登基,必然极为重视此次省试,江永望这么做,定要走漏不小的风声。
“我能做的,便只有给他一个举人的身份去参考罢了,至于结果如何,便与我无关了。还有,寒枝,这段时间我总是忙于公务,府上大小琐碎怕是让你烦了不少心,待省试结束,我便同上面申几天假,带你同愿安愿知回江南住些日子好不好?”
许寒枝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心中却从未怨过,她体贴江永望的难处,又渴求二人相伴的时间能再多一些。
就像当初新婚那日二人约定,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好。”
所有的心事都被许寒枝化作一个好字,她轻轻依在江永望肩头,心中无他,惟愿二人相伴能再久些,再久一些。
她第一次见到江永望是十四岁,那时她正值及笄,见老夫人手中只牵了江永州一人,江永望便孤零零的跟在身后。她不知道家中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感受,她与父亲自幼在宫中长大,与她最胜似手足的,是沈汀兰。
江永望是个很温文儒雅的男子,却又处处小心翼翼,时时刻刻不在看着老夫人脸色。慢慢他就越来越勾起许寒枝的好奇,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孩子,骨子里为什么老是透着自卑?
直到一回宫中设宴,江永望不知做错了什么事,遭到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教训,随后便带着江永州离开,将江永望一人独自留在原地。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江永望眼中露出那种迷茫无措,苦涩泡透了他的眼眸,似乎要将他外界永远隔绝开来。但他依旧是一人固执的站在那处,明明害怕的头都低了下去,却仍是握紧拳手,长身玉立,神色温俭。
许寒枝躲在墙后,即觉得心疼,又觉得他像块呆木头,怎么劈砍也无用。
“走,我带你去找你娘。”
许寒枝讲着最为童真的语气,义无反顾牵起他的手,将他带走了。
从那时起,江永望如死水般沉寂的心底,再做不到渺无波澜了。
24.省试·二
翌日早晨,江愿安虽不清楚昨日傍晚西院发生了什么,但心中早已隐隐猜到了些许,加上知秋在她耳边又悄悄唠了不少,为此也算是对昨日一事了解十之八九了。
只不过她与梁疏璟上次见面还是在云清寺,二人那夜都没敢多说什么话,再见面恐怕又要搪塞起来。
“璟王回来了么?急匆匆要朝璟王府赶。”
许寒枝淡淡吹着勺中的粥,对她今日精神头这么足格外出奇。
“对对对,回来了。”
“那怎么没见璇玑来府上?”许寒枝问道。
江愿安顿时被问的说不出话来,脸色窘迫,
“呃...是璇玑之前告诉我的,哎呀,不说了,时候不早了!”
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未留给许寒枝再问下去的余地,急忙爬上了去璟王府的马车。
今日元璟府倒是难得来了不少人,正是为了五日之后的京川省试。谢闻道正与梁疏璟坐在静心亭商议着省试命题的事情。往年都是谢尚书与礼部众人聚在一起商议试题,今年礼部不少官员见新帝登基,哪里敢担下这种担子,纷纷劝谢尚书还是来找璟王议题,届时在皇帝那处也好交代些。
只是梁疏璟先前也未在礼部待过,更未参加过省试殿试,具体要出些什么题,他也不清楚。
谢闻道远远便瞧见江愿安那处身影,于是起身便要同梁疏璟告别,
“既然江少卿来了,微臣便不再久留,殿下若是考虑好了,便派人来谢府传话便是。”
梁疏璟微微点了点头,抬手命璇玑下去送客。
“谢尚书慢走,省试一事,本王会好好考虑的。”
谢闻道走至江愿安身旁时,又同江愿安点了点头,便跟着璇玑离开了。
后院依旧是只剩下两处熟悉的身影,只是元璟府如今的后院却比冬日更胜一筹,几棵早樱开得正盛,替府上后院染上好一抹春意。
天气渐渐回暖,衣裳穿的也较从前单薄了不少。江愿安穿了身浅青褶裙,加之鹅黄长褙,看起来浑身都透着暖洋洋的生机。
只是见到梁疏璟那张脸,江愿安便不由自主想起那夜在寺中的场景。
还未待她开口,梁疏璟便道:“今日来的倒是早。”
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又开始四处乱晃。
“江知府最近应当也忙的很,眼看省试在即,可有替你父亲分分忧么?”
梁疏璟不提还好,一提起她父亲,她便又想到府上最近那堆烂摊子,神色也不由阴郁下来。
“没...父亲不让我过问这些。”
闻言,梁疏璟不由轻笑一声,在江府逃得了,到了璟王府却逃不了了。
“方才谢尚书来找殿下,也是为了商议省试的事情么?”
听到她口中总唤殿下,梁疏璟有股莫名的不大欢喜,却也未表露在脸上,只是浅浅嗯了声。
江愿安心中愈想愈烦闷,只能安慰自己,官场嘛,就是如此的。
“有什么心事么?”
她那点小心思,梁疏璟看一眼便一清二楚。面对梁疏璟兀然的提问,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又觉得那些事情是家事,拿来告诉梁疏璟,倒有些无病呻吟。
见她欲言又止那副模样,梁疏璟对江府上下也多少了解些,不费力便能猜出是关于谁。
“是和你那位堂弟有关么?”
江愿安点了点头,似乎有难言之隐在口中。
“和省试也有关?”
江愿安又点了点头,才发现她心中想隐瞒的那些事情在梁疏璟面前一览无遗。
梁疏璟细细想了想,能让江愿明与省试扯上关系的,府上别无他人,便只有江知府有这等本事了。
“今日之事,权当是我个人猜测,日后若有他人问起,你便一律回不知,知道么?”
他或许懂了江愿安心中的难言之隐是什么,只是江知府历任多年,想向礼部塞一名举人进去,并非是什么难事。真正该难的,其实是被江知府送去参考的江愿明才对。
“倘若你那位堂弟今年要去参加省试,我与你都理应避嫌,谢尚书今晨来寻我商议命题一事,恐怕也不能作数。”
语落,江愿安深思片刻才发觉不对劲,蹙了蹙眉,急忙开口,
“我与殿下如此急着避嫌,明明才更招人耳目才对。”
梁疏璟闻言终是满意一笑,看来脑子还不算笨,
“真是聪明,所以,看来命题一事,本王是义不容辞了。”
正巧二人话落,梁疏璟瞧见了璇玑回来的身影。他远远同璇玑招了招手,
“派人去关照谢尚书,命题一事我便笑纳了,姑且算他欠本王半个人情!”
璇玑点了点头,随后便又离开了。
“那万一...江愿明被查出来了,我与殿下岂不是都...”
梁疏璟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方才和你说过此事与我二人无关,怎么转眼便忘了?”
江愿安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眸中终于不再充斥忧虑,而是换成了一副极为诚恳的目光。
“那这几日便劳烦少卿去将历年的考卷寻来,以便做个参考,如何?”
她本以为只是跟在梁疏璟身后日日摸鱼便罢了,谁知自从她来了元璟府,皇帝亦或中央派下来的差事就一样都未少过,真是让人难以享受这样的摸鱼日常啊...
二人在书房忙前忙后查遍各式古籍,才是勉强凑出一张不像样的考卷来。
江愿安一想到这新帝即位第一张省试考卷,竟然要由两个连科举都未参加过的人来出,便觉得又荒唐又好笑。
“你笑什么?”
梁疏璟嘴上虽是问她笑什么,实则是见了她的笑颜,心中才放下心来。
毕竟么...确实是很久没见她笑过了。
江愿安立马便停了脸上的笑,开始认认真真同他讨论起来。
考卷共分四等题,分别为师题、赋题、论题以及策问题。前三道都极好理解,正是要考生作诗、赋、论各一篇,而策问才是最令二人废脑筋的,往年的策问总围绕吏军经农四项,今年是否要像以往那般,倒是值得深思。毕竟如今民间总流传说有哪家私塾先生能押重这策问题,即便是高价,家家户户都要抢着买。更何况,民间更流传一种说法,凡是策问四道作答为上等者,不论诗赋论作的如何,皆能破格入选,为此,更是吸引了多少考生年年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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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这策问题。
待到日暮,二人才将四道策问罗列出个大概来。
首先便是务农,“若汝为地方官,今遇三年大旱,农田荒芜,膏腴之地尽化盐碱,该施何策以复耕兴农?”
其次为吏治:“治国安民,内政是要,今吏员冗滥,另有奸佞扰政,民生疾苦,国库空虚,何以澄汰?”
再而军事:“国疆辽远,边防繁重,然内有奸贼,外有强敌,若汝为将,该如何率军以防敌寇,镇守国土?”
最后为税收:“如今税收日益繁重,民间商贾皆逃税,中央日益亏损,百姓入不敷出,何以足国用?”
只是光出好这策问题是不够的,这拟卷要先送到礼部去复检,再由几人罗列出几版答案来,命题一事才能画上句号。
江愿安看着房内满地书卷狼藉,只觉双眼疲乏得很,恨不得倒头就睡。
“看来往年礼部的人真是不容易啊...这可都是国之重策...我区区一个五品少卿罢了,实在是小材大用。”
她懒懒倒在一旁的案上,连口中说话都有气无力。
梁疏璟也累极了,单手托腮看着这遍地狼藉,还有糊满纸张的墨水,心中暗暗又在沈问策头上算上一笔。
“殿下,江姑娘,膳房将晚膳备好了。”璇玑只是在门外静静开口,并未推开书房的门。
“罢了,用膳吧。”
梁疏璟拂了拂衣袖,便懒懒走出门去,江愿安折腾半天才算是爬起来,屁颠屁颠跟在了他身后。
月见与霜浓见江愿安又难得跟着梁疏璟留下来用晚膳,脸上掩不住的笑。
“你们吃了吗?”江愿安忙着净手,便未转过头看向二人。霜浓与月见还未反应过来是问自己的,直到江愿安将头探至二人面前,两个丫头才后知后觉连连点头,
“谢谢江少卿关怀!奴婢们方才用过了!”
江愿安这才点了点头,闲闲坐至梁疏璟对面。
只是今晚的厨子像是新学了手艺,烧了一桌辛辣的菜来,诸如辣豆腐、辣煎鸡,刚落座便能闻到扑面而来的呛味,实在是余味无穷。江愿安满脸不解的看向霜浓和月见,
“你们...今晚吃的也是这个?”
两个小丫头偷偷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璇玑是见少卿今日太过辛劳,特意命厨子备了这一桌浓油赤酱的菜来。”梁疏璟淡淡拿起筷子,煎起一块最是清淡的鱼肉。
两个小丫头闻言又摇了摇头,
“启禀殿下,不是璇玑姑娘吩咐的。”
“哦?那是厨子自己别出心裁么?”梁疏璟语气有些愠恼。
霜浓与月见这才略带含糊的开口,
“是圣上吩咐的...陛下说近日觉得辣口的菜甚是爽口有味,您又总不肯应邀去宫里用膳,便派了名新厨子来...”
语落,江愿安立马得意忘形的没忍住笑出声来,见梁疏璟脸色极其阴沉,又只好将笑憋了回去。
“欺人太甚。”
梁疏璟口中漠漠道了四个字,随即又饮下一大口茶,看着满桌菜心里气得很。
有些人总要想方设法来他面前表现点什么,实际上却成了恼人的一把好手。
25.省试·三
“谢大人,这是拟卷,烦请礼部过目,真是费了本王好些时辰。”
梁疏璟将手中那卷轴纸递出,语气懒懒。
礼部灯火通明,不少官员仍在挑灯办公,谢闻道从梁疏璟手中将那份拟卷接过,同他点了点头。
“有劳殿下,我这几日便命他们出几版答案来,今年陛下大力扩招,想必进京赶考的举人定要比去年多上好些。”
谢闻道命人将那份拟卷收好,转头同梁疏璟寒暄起来。
“至时官员冗杂,恐怕非长久之计。不过,谢大人,本王倒有一事相问。”
梁疏璟难得有事要开口问他,谢闻道皱起眉梢:“殿下尽管开口便是。”
待梁疏璟沉思片刻,才忽然开口问道,
“如今后宫人烟稀少,皇上可曾说过如何处置那些先帝遗下的妃子么?”
谢闻道心中更是一怔,没想到梁疏璟要向他问的事,竟然是后宫之事。只是那几位妃子如今既能安好留在宫中,都是非富即贵,各有来头,真要打算处理的话,实是一桩难题。更何况沈问策确实一向不喜过问后宫之事,正如那日花朝宴所言,以国计民生为先。何况梁疏璟一来不喜插手政事,二来又极不喜近女色,蓦然问起这种事情来,倒叫他顿时摸不着头脑。
“眼下依皇上的性子来看,育有子嗣的娘娘留在宫中继位,至于剩下的,或许待到选秀完毕便各自遣回母家了。但这也都是微臣的猜测罢了,皇上至今还未提起这桩事来,璟王殿下何故问起后宫之事呢?”
待谢闻道语落,梁疏璟蹙起眉头细细徘徊了一阵,没回答他的问题。
“多谢谢大人,我无心此事,闲来多问了一嘴,大人不必留心。”随后,便嘴角浅浅挂着笑意离开了礼部。
而江府西院自那晚风波起,从主子到下人都是难得的安稳。
陈茵茵日日都在盯着江愿明好好背那四书五经,三书六义。江愿明即便心中再不情愿,在陈茵茵和老夫人二人一同威压下,也只能忍着憋屈。江永望这两日更是忙的家都顾不上,也未再去西院过问一句,只是朝出夜归,为京川省试忙的尽心尽力。
深夜,江愿安躺在塌上辗转难眠,一双杏眼提溜着四处转,
“小姐可是想看话本了?这两日璟王府事务如此繁重,定是累着小姐了。”知秋见她迟迟不睡,凑近弯下腰问她。
“啊,那倒没有,只是我如今日理万机,不得不——唉,算了,知秋啊,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知秋仔细想了想,满是不解的开口:
“小姐,我的年纪明明是比你长些呢...难道小姐是要我倒着长吗?”
江愿安闻言,一下子坐起身来,皱起眉,一脸正经:
“哎——你看你看,你不懂了吧。我的意思就是啊,你的阅历还是太少啦,像你家小姐我,虽谈不上身经百战,决胜千里,但我好歹也是见识过江湖险恶,人心险毒!难眠夜长梦多,处心积虑,你一个深在闺中的小姑娘,怎么会懂我呢!”
知秋稀里糊涂听江愿安说了一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小姐,我觉得你说的真有道理。”
“哎,那是自然。”
江愿安得意的扬起唇笑了笑,又一下子躺下了。
“不过,知秋啊,去给我寻两本话本来。”
知秋撇了撇嘴,从书架上摸来两本前些日子她替小姐新买的,当初新话本买来的时候小姐还在西域,她满心欢喜等着小姐回来看她买的新话本,谁料小姐回来后日日公务缠身,每天绞心思的很,根本无心看话本。
江愿安躺在床上看的津津有味,嘴里时不时传来几阵笑声,还不忘夸几句知秋挑话本的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了。
直到月上梢头,江愿安才依稀睡去。
知秋打着哈欠上前替她将几本散乱的话本收好,刚替她掩实被角,后劲便忽然传来一道剧痛,随之便神志不清一头昏倒在地。
来人一袭黑人,面部除了一双眼睛其余皆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他先是从知秋手里将那几本话本拿来一一过目,发现无用后又恼羞成怒的丢在一旁,开始在房中四处翻找起来。
谁知道江愿安的书案干净的很,连砚台都要落灰了,不谈一旁琳琅满目的书架,整个房间,根本找不出他想要的东西。
见计划落空,黑衣人只好将昏迷的知秋扶至床头,又将话本零零散散放回江愿安的塌上,悄然离去了。
元璟府。
正值璇玑巡查府上,那名黑衣人又悄然摸至了书房门口。
他见府上周遭都无什么人,正欲推开书房的房门,便听身后一道冷冷的女声传来:
“我不论你今夜来府上用意为何,但我数三声,你若还不走,元璟府便留不得你全尸了。”
“三、”
“二、”
还未待璇玑数至一,黑衣人便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璇玑并未追随他的身影,叹了口气,依旧是手里提着一盏灯,徐徐巡视着府上。
待到翌日清晨,知秋后知后觉摸了摸酸痛的后颈,这才发现她昨夜竟然倚着小姐床头睡着了。见到散落一床的话本,她更是犹如天塌下来一般,
“小姐!——”
江愿安懒懒翻了个身,没有理她。
“小姐,您醒来一定不能怪我啊,我昨夜竟然靠着您床头睡着了...”知秋稀里糊涂同她解释,江愿安只觉她真是大惊小怪,嘴里嗯了一声,便接着睡了。
璇玑见梁疏璟起身时,也并未提起昨夜的事故。
“今日要去礼部商定最后的试题,你备好马车,待江少卿来了便出发吧。”梁疏璟理了理胸前的衣襟,淡淡开口。
“是。”璇玑俯首答道。
江愿安昨夜话本看的尽兴,今晨起来虽是满脸倦意,但好在心情不错,用完早膳哼着小曲便上了马车。待她到元璟府时,梁疏璟正用着早膳。
“江姑娘来了,奴婢给您添副碗筷吧?”
霜浓与月见两个丫头见她来了,一个要伺候她坐下,一个要去给她添碗筷。她连忙摆了摆手,推脱说不用不用,随即又将目光看向梁疏璟:
“怎么平日里不见你用早膳?偏偏今日让我赶上趟了。”
梁疏璟脸色沉了沉,放下手中的瓷勺正欲开口,又被江愿安笑着打断:
“哎——殿下,您慢些用膳,大早上可不能因为我坏了兴致。”
又是这般油嘴滑舌,梁疏璟冷哼一声,继续喝着碗中的粥。
待梁疏璟用完膳,二人才备上书策出发礼部。霜浓与月见看着桌上所剩无几的盘子,心中暗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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慨,殿下不爱用膳这毛病,果然是见到江姑娘就不医而治了。
那份拟卷只有礼部少数高品官员才能过目,至于策问试题,诸多学士每人只能答一道,连拟卷的全貌都不知为何。礼部贡院此刻正齐聚一堂,等着梁疏璟二人到来。
“诸位久等,不知拟卷可有不足之处?”
梁疏璟一袭玉色锦袍,头上束着白玉连冠,风骨铮铮,不急不慢进门问道。江愿安一身天缥绫罗对襟长衫,配以云白百迭裙,脸含笑意跟在他身后,一路同诸多礼部官员一一点了点头。
谢闻道率先起身,弯腰作揖,随即礼部一众官员便皆站起身来,一同俯首。
“见过璟王殿下,拟卷暂无需改进之处,再商讨一番,便可敲定。”
梁疏璟同众人点了点头,领着江愿安坐下。
一旁的小厮将拟卷与答案呈上来,等着诸多官员过目。梁疏璟将几版答案都扫了一眼,无非是“边防者,国之根本”“治国安民,农业为本”亦或“治国必先治财”“治国安民,内政是要”,无趣的很。
“不过本王对省试批卷一事还不大清楚,至时还需要本王与江少卿批卷么?此外,这几版答案,是只取一版出来,还是几版都采用?”
“启禀殿下,批卷会另选一批官员,不过倘若殿下与江少卿愿意一试,也并无什么大碍。答案的话,按等差分好,依次是上中下三等答案可供参考,至时批卷也更有条理些。”
江愿安闻言,急忙悄悄朝梁疏璟使了个眼色,梁疏璟瞥了她一眼,点点头道:
“如此甚好,至于批卷一事,本王与江少卿就不插手了,劳烦礼部贡院再费些神。”
谢闻道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那省试试题便敲定了,至于考点,往年都选在礼部贡院,今年依旧如此,眼下离省试只余三日,自明日起,礼部贡院便做好掌卷管理,闲杂人等不得踏入半步。监试官交由监察御史提调,试时供给交由光禄寺与精膳司官,其余官员,不得与外界提起试题内容,如有违令者,一律革去官职,重罚。”
待到官员三三两两离去,厅内便只余下谢尚书与一名略带陌生的面孔。那人看起来较其他官员年轻不少,像是步入官场不久,脸上挂着一副不明深意的笑,走近梁疏璟道:
“微臣常默,任礼部郎中,见过璟王殿下,江大人。”
梁疏璟正欲带着江愿安离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照面,只是先看了眼常默,又继而看了眼谢闻道,并未作声。谢闻道见状,只罢又替人介绍了一遍:
“这位是今年初提拔上来的常大人,恐怕令殿下眼生了。”
难怪是提拔上来不久,从前在朝上也未怎么见过。
梁疏璟敷衍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带着江愿安离开了礼部,连常默的容貌是何都未曾记住。
“璟王殿下平日不喜过问政事,性格也向来如此,你日后便习惯了。”谢闻道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默默同常默说道。
“微臣谨遵大人教诲,只是璟王殿下身旁那位江大人...”
“那位是圣上钦封的璟王府少卿,江知府家名扬京川的嫡长女,江愿安。你唤江大人,是对的。”
常默点了点头,低头同谢闻道作揖,依旧嘴角挂着笑:“多谢尚书大人,那微臣便先行告退。”
26.省试·四
历年省试向来安排在二月下旬,如今到了二月二十二,离省试便只剩下最后一日。
“愿明,祖母让你背的四书五经,你背了多少了?”
老夫人在婢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拄着鸠杖走近江愿明,眼中既有对孙儿的器重,又有对孙儿的忧心。那样的眼神,从来没在江永望身上出现过。
一旁的陈茵茵见是老夫人来,急忙端上一盏茶,口中还不忘替自家孩儿说好话:
“愿明这几日用功的很,若不是我在一旁看着,怕不是连饭都要忘了吃了。”
只是待老夫人走至近旁一看,书上分别崭亮如新,哪看得出半分用功的影子。她并未揭穿母子二人,只是闲闲坐下,慢悠悠用了口茶。
“今晚待你大伯回来,会告诉你明日省试该如何做的。只是你去参加省试一事,万不可在外人面前多嘴,知道了么?”
江愿明认真点了点头,“孙儿明白。”
江永望关照礼部的熟人在会考人员的名册上多添了江愿明的名字,虽不是什么好勾当,但一来他作为京川知府,确实只是吩咐一句话的事;二来,江谢两氏乃是关系匪浅的世交,即便礼部尚书谢闻道知晓此事,也只会默许,不会追究。
“待你考完省试便是祖母的七十寿辰,祖母什么都不要,只求我家孙儿能考个奏名回来,祖母便能安心了。”
江愿明听到这话,眼神一阵闪躲,立马低头将视线落回手中的书策。陈茵茵却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来,眼珠一转,满藏算计,
“那是自然,夫人您将身子安心养好,待着我们愿明日后好好孝顺祖母。”
老夫人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将手上的新镯子取了下来,递至陈茵茵手心:
“这几日辛苦你了,这个你且先收着,待省试揭榜后,我再赐些别的好物什到你院中。”
陈茵茵低头一看,是条上好的碧玉镯,急忙笑得合不拢嘴:
“祖母说的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家人,不必如此见外。我们愿明今年啊,铁了心要考个奏名回来孝顺祖母,愿明,你说是不是?”
江愿明听见她这番话,唯唯诺诺点了点头,口中却迟迟不敢出声,手指紧紧捏着书策的纸张,汗液浸透了手掌。
待到老夫人走后,陈茵茵一把将方才那条玉镯用力置于案上,口中怒气冲冲喝道: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在祖母面前多说几句好话,你将祖母哄开心了,这日后整个江府都是你的!你偏偏不张嘴,大字不识几个,话也不会说么!”
话落,还愤愤不平的推搡了江愿明一下。
江愿明心中因为明日的省试本就紧张,再遭她这么一凶,索性往地上一摊,挤出几滴眼泪来,委屈的吼道:
“是你们非要我参加什么省试!我什么都不会,我连书上是什么字都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要我去!就为了丢大伯伯和长姐的颜面吗!”
陈茵茵听见这话,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指着江愿明骂道:
“我与祖母如此处心积虑,都是为了你好!你真是糊涂了,开始不分青红皂白了是不是?”
江愿明不再理会她,只是一个劲坐地上哭。一旁的婢子见状,急忙送来帕子将他扶起,又好言好语劝起陈茵茵,“二夫人勿要同少爷置气了,明日便是省试了,万不可在这时候伤了和气...”
陈茵茵冷哼一声,气冲冲离开了,只留下江愿明一人留在原地不停抹着眼泪。
“织月,还是你对我最好...我讨厌娘亲,讨厌祖母...”
名唤织月的婢女替江愿明仔细擦了擦眼泪,急忙冲他摇了摇头,
“二少爷,这种话以后可不能讲了,让夫人听到,织月就不能再陪着少爷了。”
江愿明抹了把眼泪,朝织月点点头,又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而梁疏璟也趁着省试在即,寻得两日空闲,难得备上马车进了宫中。
沈问策彼时还不在宣政殿,正在紫宸殿闲闲翻着下个月入宫选秀秀女的名册。远远见到梁疏璟的身影,很是意外,坐起身命下人去沏了壶新茶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
沈问策懒懒开口,眼中尽是几分玩味,将名册随手丢到案上。
“我无事来寻你做什么?我看就算不来,也少不了你惦记我,不由分说便派了名新厨子至我府上,是不是还应当多谢皇上圣恩?”
梁疏璟坐至一旁,见到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名册,本不以为意,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姓名家世才觉得好奇,捡来扫了两眼。沈问策就知道他要提起那名厨子的事,顿时笑出声来,就差笑的人仰马翻。
“不必谢恩,不必谢恩。不过我听说今年省试的试题,是由你和江少卿命的?”
沈问策端起下人新奉上来的茶盏,细细品了口近日新奉的袁州金片。
梁疏璟点了点头,一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
“不如顾渚紫笋。”
“袁州金片不比顾渚紫笋来的醇厚?我看你就是偏爱回甘甜润的茶罢了。”
梁疏璟又细细抿了一口,还是摇了摇头。
“今年的试题确实是我与江少卿命的,礼部一群官员怕你施压,没人敢命这新帝上任第一年的试题。”
“哦~那——真是辛苦璟王殿下。”
沈问策端着茶盏缓缓摇头,口中的腔调有意拖长。
“少打趣了,我今日来是有正事要问你。”梁疏璟眼眸一沉,淡淡开口。
沈问策闻言没作声,只是点点头,示意他开口。
“当初先帝驾崩时,后宫那些妃子都怎么处置了?如今还余下哪些人?”
沈问策皱起眉,认认真真思考起来,过了半晌才开口。
“当初父皇遣散了不少妃子回母家,如今还留在宫中的,都是育有皇嗣的母妃。如今余下的...有灵毓公主的生母淑贵妃,嘉宁公主的生母鹂婕妤,进王的生母柔妃,我记得...貌似还有一位贵妃,只是那位贵妃平日总在宫中休养,不好走动,倒没什么印象。”
“是钰贵妃么?”梁疏璟问道,
“对!是钰贵妃,但她明明未育得子嗣,不知为何尚留宫中。”
沈问策不喜过问后宫,再者宫中尚未招进秀女,便只对这几人还有些印象。只是他转而托起下巴,指尖端着茶盏,满是不解与惊奇的看向梁疏璟,
“你突然问我这些事情,难道你小子...想...”
梁疏璟不耐烦啧了一声,发现沈问策虽说对后宫之事不上心,但该有的八卦一样也不少。
“你到底在想什么?”
“哎,别急别急,你要是真想的话...朕也能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疏璟被他气的发笑,这皇位坐的他离神仙近不近还不知道,只知是离人越来越远了。
“我同你说了是正事,你的脑子里到底都是什么?”
远处的李公公见二人间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手心都不由捏了把汗。
沈问策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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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摇了摇头,不情不愿抿了口茶,
“那你也没告诉我是什么正事呢。”
“我前些日子与江少卿奉旨前往西域,倒是不巧,在解药用完的第二日中了锁心草。”
语落,沈问策口中的茶都几乎差点没忍住呛出来,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你?那...那你怎么没死?”
梁疏璟瞪大双眼,手掌不轻不重拍了下身前的案子,不可思议看向他,
“你就那么急着我死?”
“这倒没有,这倒没有,只是西域的御医并未研制出解药,你怎么活下来了?莫非是...江姑娘?”
梁疏璟点了点头,“是。”
“后来呢?”沈问策接着问道。
“后来逮到了一名东昭潜入西域下毒的婢子,同你料想那般,正是钰贵妃的人手。”
语落,二人陷入了久久一段寂静。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况且江姑娘如今日日与你一起,你在她面前,怕是藏不了多久。”
听到沈问策口中唤起江愿安,梁疏璟眼眸微微闪烁了几分,又即刻恢复往日那般冷峻。
“这是我的事情,与她无关。”
罢了,既然他觉得无关,那就无关吧。
沈问策悠悠站起身来,心中五味杂陈。他的皇位,与梁疏璟的王位,坐的从来都没那么容易。
“对了,你阿姐这些年来身子如何了?何时能接回京川?”
“前些日子惹了风寒,但我看过了,倒是不要紧。不过,我暂时还未打算将她接回来。”
沈问策懒懒将脖子晃了晃,只觉后颈一阵酸痛,累得很。
“也罢,不接回来也好。待诸事平息了,再接回来也不迟。”
还未待梁疏璟开口,一名公公便匆匆上前禀告,
“启禀陛下,太后来了。”
见状,梁疏璟只罢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同沈问策一并恭恭敬敬俯身开口:“儿臣恭请太后圣安。”
太后脸上依旧挂着慈祥的笑,见梁疏璟也在此,急忙伸出手将二人扶了起来。
“都起来,都起来,同我这老人家客气什么。哀家今日来,就是来打听打听,这选秀一事啊,皇帝打算放在什么时候?”
虽说对二人是客气至极,但后宫该催的事情,太后还是要催。沈问策闻言脸色一阵难堪,这明日便是京川省试,眼下太后却跑来打听选秀的事情,让他难办的很。
“太后怕是有所不知,明日便是京川省试,省试揭榜后便要有一批新贡士进宫面圣,皇上与我都在为此发愁商议后策呢。选秀一事,想必是还未来得及考虑。”
见梁疏璟开口,沈问策也急忙点了点头,
“璟王说得对,皇奶奶,您总要怜惜怜惜好孙儿的身体呀。再说了,您瞧这花名册,孙儿不是有在看么!”说罢,将方才被他随手弃在案上的名册递给太后。
太后见二人如此油嘴滑舌,不禁笑得合不拢嘴,扶着兰絮的手都笑颤不停。
“哀家知道了!看来哀家来的不是时候呀,扰了皇上与璟王处理公务了!罢了罢了!”
随后,还未等二人开口挽留,便颤颤巍巍由兰絮搀着离开了。沈问策瞧着老人家的背影当真离去,才瘫倒在一旁的塌上,语气怏怏:
“哎,选秀这桩事,没难着太后,倒难着我了。”
梁疏璟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阴阳:
“毕竟,你可是陛下啊。”
27.省试·五
嘉正三十八年,令月二十三,终是到了江府上下提心吊胆的日子。
陈茵茵清早便命厨子蒸了花生糕,不图别的,正是图江愿明能“高升”,吃完后便由她与老夫人将人送至礼部贡院参加考试。一路上多了不少背着行囊远赴他乡赶考的举人,陈茵茵急忙挑了两位面善的,塞了些银子后便让他们带着江愿明进了考场。
“江兄,我姓闵,单名毅,这位是范丰,与我同是方寿县人!见你这身来头,你定是京川当地富人家的公子吧!”
一旁的范丰不由跟着点点头,“是啊,江兄,就算是揭榜的名次不如意,你应当也犯不着忧心吧!”
江愿明依旧是眼神闪躲,口中吞吞吐吐:“哪里哪里...我若是考不好,我娘就要揍我了...”
听到江愿明这么大还能被娘亲揍,闵毅与范丰都笑出声来,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你娘亲一定是逗你的!瞧你这白面书生的模样,肯定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长大的才对!”
听到他们这么讲,江愿明更是如坐针毡,只觉心烦意乱,耳根也变得发烫。
正当众人谈笑风生之际,几门监临官走了出来。
“大家稍安勿躁!各位考生可以有序进场了,稍后有监试官分发试卷与稿纸。从现在起,再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者,皆不得入场参试!”
语落,原本嘈杂不堪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有序成列,由巡卫搜完身便能入场。
随着监试官一一登记好每名考生的姓名家世,这场铺垫许久的省试便也正式开始了。整场考试自巳时起,至申时结束,共是三个时辰,在这期间,考生只得待在各自的座位上,不得随意走动,也不得随意讨论试题,更不得私下打上小抄的主意。
江府。
老夫人正忧心忡忡不断捻着手上那串翡翠长串,心中默默替江愿明求着好福气。而陈茵茵却是难得的悠闲,不急不慢在一旁饮着茶。
“愿明如今正值紧要关头,你也喝的下茶。”老夫人终是没忍住,开口数落起来。
“我日日守着愿明,他有多少墨水在肚子里我都清楚,夫人您且放下心吧,等着您家孙儿的好消息便是了。”
陈茵茵悄悄掩面一笑,意味深长看了眼一旁的织月。织月被看的发怵,急忙问道:“二夫人可是要奴婢添些茶来?”
“蠢丫头,还知道问。”
陈茵茵将空茶盏放下,等着织月来替她添茶。
织月闻言只罢小心翼翼提起茶壶,正欲走上跟前,却被陈茵茵伸出脚来绊倒在地,连人带茶壶摔倒在老夫人脚边。
“哎呀!蠢丫头,你这是做什么!看不见老夫人正忧心么,还在这添什么乱!”
织月来不及替被烫伤的手感到隐隐作痛,慌慌张张跪在二人跟前,片刻不敢懈怠开始磕头:
“奴婢知错!是奴婢不长眼,粗心大意惊扰了老夫人!老夫人就看在织月侍奉二少爷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老夫人被惊得一把将手中珠串扯断,眼中满是将息未息的惊惧与忧虑。颗颗翡翠珠子洋洋洒洒滚落一地,噼哩哗啦引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江永州正用完膳走进门来,便瞧见这一副乱七八糟的场景。
“娘,这是怎么了?大清早弄的这出动静。”
织月将头低的更深了些,如今江愿明也不在,无人能替她撑腰。陈茵茵早就对她有不满,奈何她是江愿明的贴身婢子,即便江愿明再蠢,也知道要护短。如今难得挑了江愿明不在府上的空子,她自是要寻机好好报复一番。
“婢子不长眼,冲撞了老夫人,拖下去杖责三十,逐出常青苑,以后便作粗使丫鬟吧。”
语落,织月急忙掉下眼泪,不停朝着陈茵茵磕头,口中连连求情:
“二夫人,您就念在少爷的份上,放过织月这回吧!织月服饰少爷这么多年,看在主仆之谊上...”
还未等织月讲完,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到了织月脸上,将织月心中最后一点点希冀打的支离破碎。
“来人,还不快拖下去!”
不等织月再求情,便进来两名家仆将织月拖了下去。老夫人看着她那副泣涕涟涟的模样,终是于心不忍,赶在这紧要关头上,最是不出岔子为好。
“慢着。”
两名家仆闻声顿时便停下动作,将织月松开来。
“等愿明考完回来,再做定夺吧。”
陈茵茵正欲开口添油加醋,见老夫人那副愠恼的模样,竟让她恍惚看出几分江永望的影子,于是老老实实闭上嘴,不再多言。老夫人心中清楚织月平时总跟在江愿明身后,他若是回来见不到织月,指定要在府上大闹一场。
而正在贡院应试的江愿明提起笔一看,这师、赋、论三道——竟与母亲前几日要他背着几篇文章如出一辙!
他顿时便慌了神,将试卷翻面一看,竟连反面的策问四道,都一模一样。他吓得连笔都握不稳,只是瞪大瞳孔难以置信看着面前这份所谓的“密卷”。
一旁的监视官还以为他身子不适,走近前冷声问道:“你怎么了?”
江愿明立刻慌慌张张摇了摇头,假装镇定道:“没...没什么...”
元璟府。
两处身影正迎着暖暖春意坐在静心亭下着棋。
江愿安手上虽捏着白子,但大好春光,待在府上下棋总有些倦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殿下,待省试结束,便没我们什么事了吧?”
语落,才将白子落下,懒懒打了个哈欠。
梁疏璟以前最不喜下棋的时候与人闲聊,他眼中总是只有那一盘方寸棋局,才无心听进别人讲些什么。直到与江愿安下棋,他这个癖好算是彻彻底底被改了,小丫头聒噪得很,不论是赢棋还是输棋,嘴里都要喋喋不休,扰的他已经习惯了。
“这种事情,本王可说不准,你还是去问皇帝吧。”
江愿安口中啧一声,急忙端坐起身,嘴角弯弯:
“你可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事情怎么会说不准,一定是在逗我。”
梁疏璟冷冷抬起眸子,认真看向她那双灵动无虞的眼睛,
“自从你来了我元璟府,惹来的事情还少么?”
江愿安起初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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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听他说完,不可置信的张开嘴巴反问他:
“你以为我想啊?”
“那你以为我想?”
江愿安气的重重落下一枚白子,谁料刚落子便被梁疏璟吃了回去,心中愈想愈气,无可奈何也只能怒气冲冲盯着棋盘。
梁疏璟看出她无心下棋,便抬手唤璇玑将棋收了下去,又命人端了些果子蜜饯来。
见到一盘盘果子被端上来,江愿安才露出一副懒懒开心的神情来。
梁疏璟远远扫了眼院中的日晷,果然是快到申时了。
待一场试毕,江愿明终于是魂不守舍的走出了贡院。
远处的闵毅与范丰一路小跑追上他的脚步,冷不丁拍了拍他的肩,将江愿明吓得一愣。
“江兄,你试题答的如何?”
江愿明眼神立马躲闪开来,又不得不强装镇定,支支吾吾答道:“还...还可以...你们呢?”
闵毅闻言叹了口气,摇摇头:“那倒是恭喜江兄了,我怕是要落榜了,不如人意呀,范兄呢?”
范丰也摇摇头,“今年的策问有些深奥,我答得浅,怕是不好。”
见二人都考成如此,江愿明本还想开口安慰安慰,谁知身后兀然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愿明!”
江愿明一吓,急忙伸手同二人告别,随之慌慌张张跑走了。
闵毅与范丰见状也不好再作挽留,口中嗟惜道:“唉,我们啊,还是比不上生在京川的人。”
待江愿明上了马车后,陈茵茵藏不住心中的喜悦,急忙便问道:
“愿明啊,考的如何?”
江愿明皱起眉头,心里只觉她是明知故问,便偏过头去不想理她。陈茵茵见他还是不想理会,权当他还在生昨日的气罢了,丝毫没放在心上。
江府门前兴师动众站了不少人,都在等着江愿明落笔归来。
为首的老夫人见到自家孙儿便喜笑颜开,急忙上前去扶上孙儿的手,口中止不住的夸耀,
“哎呀,我们江家的状元回来啦!”
江愿明下车后心情倒还不错,挽过老夫人的手,在人群里却四处没寻到织月。
府上因要庆贺过两日老夫人的寿辰,四处已然打点上好些彩绳盆景。不少婢子都在忙着扫洒,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江永望见他回来,微微点了点头,“一切如何?”
江愿明见到江永望就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扭扭捏捏,好半天才开口:
“多...多谢大伯伯关怀,都很好...”
“今天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晚膳便到西院一同用了吧!”老夫人自然是最开心的那位,笑得合不拢嘴,主张一大家子好好吃一顿饭。
再来,也是为了缓和她与江愿明之间那股紧张的母子之情。
“我也觉得甚好,大哥也许久未同我把酒言欢了!今晚大家便敞开来吃喝,好好庆祝一番!”江永州也附和道。
江永望握紧了许寒枝的手,拍了拍她示意只能如此。
“好是好,只是愿安还在璟王府当差,怕是要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