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天之骄子进行时》 第1章 兄长 众人围着的那人一身白衣皎洁如月,领口绣着靛青色的云纹,宽大的长袖垂落在身侧,腰间系着一枚玉佩,身如玉树,站在那,堪比清风明月。 墨发被白玉冠拢起,露出修长的颈脖,以及半截被衣领遮住的锁骨,如果不是他眼花,那里似乎有一颗浅淡的痣。 丹凤眼半阖着,神色很淡,眉眼如画,玉雕似的容貌,唇色绯然,看上去秀雅又矜贵,还有些不近人情的冷疏。 自从这人出现,苏遮的眼就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人看,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物。 他看出了神,突然被人狠狠一撞,没站稳摔坐在地上,吃痛抬起头,只见面前的人居高临下、神色倨傲地看他。 “没长眼吗?” 苏遮垂下眼睛,他不想惹是生非,只想着希望这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 可这位少爷铁了心要为难他,上来就给了他腿上一脚,靴尖踢得大腿钻了心的疼,额头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苏遮用力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哼出来。 “哑巴吗?跟你说话没听见?” 不远处的那些嫡系子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那位清风朗月似的人物也看了过来,他突然觉得羞耻难堪极了,拼命把头往下低,只希望对方不要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二少爷,别因为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坏了雅致。”一旁的人劝道,“您不是要去找裴大人么,他就在那儿。” 苏遮很想反驳,他娘亲明明养了他七年,他才不是没娘养。 可他知道,这样换不来任何尊重,只会让对方抓着这件事变本加厉地羞辱他。 儿时每当别人诋毁他娘亲时,他都会冲上去打为首的人,可他们大多都是成群结队,年龄力气都比他大,因而最后都是他被踩着头摁在地上,有人骑着他,有人拽着他的头发,骂他是个野种,骂他娘是个破鞋。 他若是挣扎反抗着大喊“我娘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就会被打得更厉害。 他不怕疼,于是总是鼻青脸肿、满身伤痕地回家,可他娘的贴身嬷嬷在数次给他上药后终是老泪纵横,哭着哀求他“小公子你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别再和他们对着干了,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体都要垮了,我如何和秀娘交代啊”。 ……秀娘是他娘亲的名字。 幼时的他被针对、被殴打的时候从没流过一滴泪,可听到嬷嬷的话后,他第一次在娘亲逝去后流下了眼泪。 所以他渐渐明白,在地位低下的时候,没有人会听你说话。 据理力争换不来他要的公正与尊重,那不如忍让些、避开些,不把矛盾激化了,说不定能好好的活着。 方才踹了苏遮好几下他都没反应,贾和眴也觉得没意思,闻言嗯了声就拂袖而去。 苏遮坐在地上,好久没舍得拿出来穿的青袍脏了,他用力攥着一角,混着灰尘和石子的手心发疼,只觉得自己现在真是可怜又可笑。 明明早就习以为常的事情,为什么却觉得羞耻,觉得不堪入目…… 苏遮别过脸,脑海中浮现那位被众人簇拥的郎君,于是难堪地抿了抿唇。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自惭形秽,何为无地自容。 没人扶他。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只不过是裴家旁支的庶子,娘在他七岁那年就已撒手人寰,父亲估计也压根不记得他这么个儿子,这次要不是苏陵病了,根本轮不到他来裴家主宅参加裴家嫡长子的生辰。 可一个身份卑贱又不受宠爱的庶子却能和他们一同来参加裴少傅的弱冠之礼,实属让这些高门子弟有些不悦和晦气。 只不过大多数都不愿意分他一个眼神,顶多不理睬他,但一向仗着父兄在外杀敌树功、骄横惯了的贾和眴自然要拿他开涮,更别说贾和眴家中是侧室得宠,没少在其父面前吹枕边风,以至于贾大人看自己这个从小不在身边的小儿子横竖不顺眼,因而这位贾府的少爷对这些妾室生养的东西厌恶至极,觉得他们身上都流着狐媚货色的血,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边想着边撑着站了起来,瞧见方才对他盛气凌人的贾和眴在那人面前拘谨又恭敬,生怕哪个字惹了对方不高兴。 而那人始终神色很淡,只是听着,似乎并不想给他好态度。 看着看着,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似的,偏过头看了过来,他猝不及防地和对方对视了,他心下狠狠一跳,连忙把脸转过去。 ……不知道有没有看见。 他有些懊恼,想着今天来本是想使劲浑身解数与对方亲近,现如今却当着对方的面,被人欺辱丝毫不反抗,又偷看他被当场抓包。 苏遮闭了闭眼,心想着今天就算是丢净了脸也要和裴璟说上话。 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看了看不远处被人簇拥包围着的那位。 那些人恨不得全凑在那位的跟前,混个眼熟,再借此机会攀一攀裴家的关系,倘若还能与这位当今圣上最为器重的少年才俊,被仲陵裴家视作门楣之光的裴家嫡长子结为姻亲那简直是喜不胜收了。 想必贾和眴也是动了这个念头。 苏遮眨了眨眼睛,越发坚定了要和这位素未蒙面的嫡系兄长搞好关系的决心。 他眼巴巴地瞧着,看着众人拥着那人进了里堂,身姿颀长,衣袂纷飞,一抹白从视线中滑过,然后就被更多的青、蓝、黑给覆盖淹没了。 里堂是达官显贵和与裴家交好的高门子弟才能进去的地方,他这种旁支庶子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外边盼着等着那位今日过生辰的少傅大人能够再次出来。 方才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觉这府邸雅致又漂亮,楼宇屋檐错落有致,雕栏玉砌,碧瓦朱甍,静谧又沉淀着大家之风。 庭院中花草陆离斑驳,湖中除却大片大片连接在一起相映衬的荷花荷叶,还坐落着几处湖心亭,都是精雕细琢出来的,每一个都异常漂亮,几乎与满园的草木镶嵌在一起。 年轻的姑娘们戴着面纱三三两两坐在亭中,或闲聊嬉笑,或吃着精致的糕点,或捻起碟中的鱼食扔进湖中引得金鱼来抢食。 不少郎君都频频驻足,视线流连在那群粉衣碧裙、娉婷袅娜中。 嬉戏游玩的都是些中下品官员的千金小姐,而真正的名门贵女却由屏风遮住了身姿,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模糊的影子。 苏遮听见一旁的人说,“看见那些屏风了吗?那里都是些平日里见也见不着,只会出席宫宴的贵女,今日竟全来了。” “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生辰宴?”另一个人接他的话。 “也是也是。”说话的那人笑了,“裴璟在,即便就是个赏花诗会,也是门庭若市的。” “那位太师府的千金也来了,只闻她美若天仙,是位才气过人的美人,但却从未见过她的样貌,也不知道这传闻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就别想了,人心可在裴少傅那儿呢。” “哎呦,我哪敢宵想太师府千金啊,你可折煞我了。” 苏遮掖了掖自己的衣摆,听着这段话忍不住想问问他这位兄长与那美人可有什么佳话,会不会郎情妾意,一往情深? 他不过是往他们那看了几眼,那两人就神色嫌恶地瞪他,像是在看什么晦气的东西。 “看什么看!滚一边去!” 苏遮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身就走了。 这些人都心高气傲,最为看不起出生低贱的庶子,不仅是对苏遮一人这样,对家中的庶妹庶弟亦是如此。 而宾客会集在诺大的庭院里,只有尊贵的客人才会被主人邀请进里堂,亲自为裴璟送上贺礼,再与其攀谈。 来来往往的宾客进进出出,到了晌午,裴璟才重新出现在庭院里。 那人长身玉立于高台之上,单手持杯,冷白修长的手指叩着白玉酒盏,向底下的宾客颔了颔首,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 “承蒙各位今日莅临在下的生辰,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他说完便又有不少人纷纷上前为他贺礼,敬酒敬了一杯又一杯,苏遮怎么也找不到接近他的机会。 直到宴会进行了一半,裴璟兴许是乏了,苏遮见他向身边的人告辞后就转身去了偏厅。 苏遮眨眨眼睛心想机会来了,于是趁着人多眼杂,悄悄跟了上去。 攻受都喜欢对方的脸,只喜欢这一款的那种[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兄长 第2章 相思之意 苏遮躲在墙后面偷偷看前面的境况,只见他那位表兄进了最里面的屋子,其中一个侍从跟着他一同进去了,而剩下的两个侍卫守在门外。 他见状有些失落,心想若是贸然上前一定会被赶走。 但没一会却见那扇门从里推开,模样清秀的侍从小声与门口的侍卫说了句什么,那两个侍卫就走了。 苏遮眼睛一亮,真是天助他也。 看着人都走远了,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张望了下里面,发现院里并没有人,但里屋却传来了人声。 “瑀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人笑着说,“行了,今日你生辰好不容易歇息下来,我就不扰你清静了。” 苏遮听着他们像是要出来了,赶紧躲进另一间屋子里。 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近,他心跳得越来越快,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紧张又忐忑地捏住手指,屏着气儿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等门被关上,外边也恢复了安静,苏遮才舒了一口气,后怕地瘫软靠在墙上。 他拍了拍脸颊,重新打起精神,先趴在窗边看了眼外边,确认院里没人才出去了。 苏遮按照先前他们谈论时声音的来源,寻着找了过去,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叩了叩门。 没一会门就开了,入眼的就是先前的那个侍从,现在看见苏遮站在门外,愣了一下发问:“你是?” “我是苏家的苏遮。”苏遮有点紧张地开口,他担心会被拒之门外。 侍从像是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一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是谁,于是又问道:“找我们公子有什么事吗?” “我……”苏遮张了张嘴,总不能说他是来攀关系的吧。 “让他进来吧。” 里面传来一道冷冽好听的声音。 苏遮眼睫轻轻颤了下,下意识捏住自己的手心。 侍从闻言往旁边侧了侧,低眉顺眼地等他进来,于是他跟着迈了进去。 苏遮跟在侍从身后,被带到了里面,入眼就是一抹皎白的衣角,靛青的云纹从下至上地镌刻,简洁明朗又透着清贵,他稍稍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漂亮清冷的眼睛,却望不见底。 他有点局促不安,瑟缩着把头又低了下来,然后提着衣角乖巧地跪坐在质地柔软的青色地毯上,双手交叠行了一个礼。 “见过裴璟哥哥。” 嗓音软绵绵的,又很温吞。 青年掀起长睫,注视着面前瘦弱的少年,看上去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模样。 “裴璟哥哥。” 苏遮小声地喊着 ,有些不确定,也有点试探的语气。 “你还记得我么?” 坐在上位的人垂眼看向他,音色疏冷,“你是?” “我们小时候在一块玩过。”苏遮脸不红心不跳的编着谎话,偷偷拿眼瞧着他,见他不似先前对待贾和煦那样冷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一边语气小心翼翼又期冀地问他,“你不记得我了吗?” 面前的少年唇红齿白,左边的眼睛下方有一颗浅褐色的泪痣,与瓷白的肤色相衬,宛如棠梨。 此刻正跪坐在地上,如云的墨发披散在身后,戚戚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仰着头时眼睛里温吞极了,很像小动物的幼崽。 裴璟眼眸微动,嗯了声。 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一句,是“一起玩过”,还是“不记得了”。 “我就知道你没忘记我。”苏遮默认他回答的是第一句,高兴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有梨涡,白软漂亮的小脸上笑意明媚。 裴璟没纠正他,看着这人自顾自的高兴起来,但余光还是频频落在他的身上。 他很喜欢对方将情绪都与他所挂钩的反应,无论是说谎、不安还是高兴,都会把眼睛放在他这里,时时刻刻的关注着。 一旁的近卫本想驱逐这个说胡话的旁支庶子,这明显说的谎话,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旁支,还是个庶子,怎么可能和他们从小养尊处优,自出生就被当成裴家下一任家主培养的长公子玩在一起?还说什么“我就知道你没忘记我”,简直是满嘴谎话,一派胡言!但他刚一动,就被公子用眼神制止了。 他退到后面,纳闷极了,公子明明知道这小子是在撒谎,为什么不让自己把他轰出去。 裴璟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眉眼淡然,语调听不出情绪。 “找我有什么事?” 苏遮眨了眨眼睛,双手交叠往下压给人拜了拜,嗓音温软又乖巧。 “只是惦念裴哥哥了,以表相思之意。” 近卫眼皮狠狠跳了下,什么鬼的相思之意?这小子以为自己是娇滴滴的姑娘吗!人姑娘都说不出这种话,他居然敢对着他们公子说这种胡话!真是有辱裴家门风。 但他拿余光瞅自家公子,却见对方轻轻地勾了下唇角。 近卫:“……” 公子这是笑了?! 裴璟嗯了声,见底下跪着的人墨发如云般散落在清瘦的背脊,滑落至地砖上,不合身的青袍裹着身躯,露出茸茸的头顶。 “以后常来吧。” 他道。 第3章 往来 夜里,苏遮躺在床榻上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看屋顶,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居然真的和那位嫡兄有了往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玉佩,上面笔锋凌厉地刻着一个“璟”字,墨蓝的流苏触感很柔顺,玉佩也被雕琢得很精致,月牙的色泽在窗外月光的倾洒下隐隐可见。 这是裴璟身边的那个侍从给他的,说是以后拿着这个就可以进府。 苏遮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块玉佩,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觉得今日的运气真是比他前十六年加起来都要好。 裴璟啊。 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最为年少的从一品官员,年轻才俊中的佼佼者。 自小他就听闻了这位和他同属一个宗亲世家的嫡兄,正儿八经的裴家嫡长子,母亲是圣上的嫡出长姐荣昌长公主,父亲是当朝尚书令,伯父则为骠骑大将军,又被授予荣国公的封号。 更别说裴璟天资聪慧,早早就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更是受到圣上的喜爱,常常被唤入宫中与圣上下棋,又是太子的伴读,和太子殿下从小一起长大的。 只不过他听闻归听闻,却从来也没见过他这位兄长。 他父亲家门衰落前就已经迎娶了他的嫡母,名为裴苓簌,是属裴家旁支中末流的,更别说苏家家道中落后更是无人问津,因此他们家和裴家嫡系往来很少,除了生辰一类的众大日子,平日里几乎是不怎么接触的。 他在苏家都无人在意,更别说裴家了,估计裴家上下都没人知道他这么个人。 苏遮把玉佩按在心口,指腹下是凹凸不平的纹路。 一定要想尽办法留在裴璟身边。 他闭眼想着。 次日。 苏遮胡乱地抹了两把脸,眉梢微湿,衬得他眉眼昳丽,泪痣落在眼下,又有点楚楚动人的感觉。 “公子!” 一名小厮推门而入,只见自家公子立于床前,一头乌发洒落双肩,肤如凝雪,偏头看向他,双眸似辰星。 “……”小厮虽然天天和自家公子待在一块,但还是一如既往地被眼前的美貌给怔了会儿,话说一半就截然而至了。 苏遮挑了下眉梢,“犯什么楞呢。” 莫起回过神来,嘿嘿一笑,“都怪您生得太好看了。” “哦对了。”莫起走过去给苏遮梳发,“您昨日去了裴少傅的府邸,如何呀?可气派?” 苏遮想起那位丰神俊朗的郎君,轻轻笑了下,“很好,我很喜欢。” 莫起以为他说的是府邸,立马激动了起来。 “我就知道,那可是仲陵裴家啊,肯定特别的气派!真想去亲眼看看啊。” 莫起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他很早之前就让他在他面前不用多礼,也不用说什么“小人”之类的话。 不过莫起虽然被他哄着骗着不怎么说了,但在外人面前还是会毕恭毕敬,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一定是要用“您”来称呼的,说是“公子虽然待我如亲人,允我亲近,可我还是要时刻提醒自己公子是我需要敬重的人”。 苏遮拿他没办法,就随他去了。 听了这话,苏遮撑着下巴笑盈盈地说:“以后有机会一定把你捎上,让你一饱眼福。” “哎哟我的公子,您就别给我画饼了。”莫起还以为自家公子调侃自己,压根没把这句话当真。 他把面前如云雪般的长发梳了又梳,然后为苏遮束了发。 这事本该是婢女的差事,只不过苏遮地位低,在苏家可有可无,管事的人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身边连个婢女没有,只能由莫起一直代劳了。 早膳只有一碗粥,苏遮面色如常地喝完一半,又把碗推到莫起面前。 莫起看着自家公子消瘦的背脊,下巴也尖尖的,也就只有脸蛋稍微肉乎一些了,不过那应该是还没消褪的婴儿肥,不免有些心酸。 “公子,还是您吃吧,您都瘦成这样了。” 苏遮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比我好到哪去?” “喝吧。”苏遮道,“你跟着我已经够倒霉了。” 莫起摇头,“我不后悔!对我来说,公子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有我的一份不会少了你的一份。”苏遮伸手揉了揉莫起的头,“我会好好努力的,争取让咱们俩都不再饿肚子。” 莫起也就不过十五的年纪,比苏遮还小了一岁,听到这话用力点点头,眼睛有点发红。 听说苏遮今日仍要前往裴家,莫起激动得不行,翻箱倒柜地给苏遮找出一件崭新的碧色衣袍,又找出一枚漂亮的白玉簪准备给自家公子别上。 苏遮看着铜镜里穿着新衣裳的自己,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了起来,白玉簪隐入墨发间,春碧的颜色衬得他模样清秀可人,皮肤白皙。 “公子,您穿这件可真好看。”莫起亮着眼睛盯着苏遮看,“我见过的人里,没有谁比您更好看的了。” 苏遮静静地看了自己一会,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拿我方才的衣服来。” 莫起愣了愣,“为何,公子?” “没什么。”苏遮垂下眼睫,语气很淡,“帮我拿来吧。” 莫起不敢再多问,只能把原先那件已经有些灰尘的青袍拿来,昨日送去洗时洗衣的婢女推三阻四,说什么今日身子不舒服,明日再来吧。 都是借口! 莫起愤愤地想。 苏遮换上昨日的青袍,又把头上漂亮的白玉簪取了下来。 带了点琐碎的铜钱,他绕到后院的大树旁,踩着莫起的肩从院墙上翻了出去。 出去后他没有急着去他兄长的府邸,而是跑到城南的芳斋记排了足足一个时辰买了一盒桂花糕。 把剩余的几个铜钱妥帖地放进荷包里,然后徒步了半个时辰走到了裴家府邸。 眼前的府邸很是气派,墨瓦雕刻精美细致,层层叠叠,牌匾是“明哲府”这三个龙飞凤舞的御写大字,石狮子威严而又肃静地立于大门两侧,四五层阶梯之上,朱红色的门框与砖门镶嵌在一起。 苏遮走上前敲了敲门,少顷,门从里面打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露出一个少年的脑袋,他打量着苏遮,觉着这人实在寒酸,于是语气散漫。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苏遮轻轻点了下头,“知道的。” “啧。”少年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 “我是苏家的苏遮,今日前来拜见瑀成兄长。”苏遮态度谦和,眉眼温温,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羞恼气愤。 少年抬眼瞧他,神情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鄙夷,“我家公子认得你吗?” 平日里借着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近亲关系想要攀附接近他家长公子的人数不胜数,都是些槃木朽株、樗栎庸材,来这里无非是想要借裴府的秋风好早日做官发财罢了。 这种人他见的多了去了,自然把苏遮也当做了攀炎附势之辈。 不过他猜想的也不算错。 苏遮的确是想接近裴璟,只不过他不是想升官发财,也不想荣华富贵。 他只想活下去。 官职品级部分参考历史,部分是设定的,裴璟的父亲是尚书令,设定为正一品,裴璟是太子少傅,设定为从一品。 (官场着墨不多,大家不要太纠结,不过如果有问题还是可以提出来[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往来 第4章 桂花糕 苏遮没说话,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交给了对方。 少年的脸上从刚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看清楚玉佩上刻的字后脸色骤然一变,立刻站直了身,双手呈着玉佩归还给他。 “小的口出狂言,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苏公子海涵。” 苏遮早就习惯了被轻视怠慢,因此他对于门童的态度并不觉得奇怪,只不过这一瞬的转换让他对权势和地位有了更加清晰直观的见解。 他眸光微敛,摇摇头,“无妨。” 少年连忙侧过身让他进去,一手抬起为他指引。 “苏公子,请随我来。” 苏遮跟着他进了府邸,这地方他昨日来过,倒也不算太过于陌生。 他侧目看向一旁的池塘,几条赤色的鲤鱼从大片荷叶间穿梭游过,像是红绸一样鲜艳好看,惹人注目。 池塘还修建了一个小巧的拱桥,做工细致,桥上有个粉色衣裳的小姑娘正踮着脚看鲤鱼,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婢女跟在她身旁,唤着“小姐,小心些”。 小姑娘注意到了他,眼睛亮了亮,鱼也不看了,提着裙摆哒哒哒地跑了过来,身后两个婢女也着急忙慌地跟了来。 走近了才发觉这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梳了个丱發,淡粉的花簪别在两侧发髻上,很是漂亮,乌黑的眼眸望着自己,语调软绵绵的。 “你是谁?” 苏遮垂下眼睫,温声道:“在下苏家苏遮,见过小姐。” 小姑娘点头示意了下,“我之前从未见过你,你来我家做什么?” 苏遮有些好笑,面前这个小姑娘年龄不过六七岁的模样,言谈却很是早熟聪颖,主人做派十足。 不愧是裴家的嫡女,天生就是富贵命。 他低眉垂眼,“我来找瑀成兄长。” “哥哥?”小姑娘歪了歪头,“你居然和我哥哥认识?” 苏遮点了下头,不欲多说。 “好吧。”小姑娘眨巴了下眼睛,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甩了甩袖子又小跑着走了。 苏遮慢慢吐了一口气,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跑走的那抹娇小背影。 “苏公子。”少年出声道,“刚刚那位是长公子的妹妹,裴琼小姐。” 苏遮嗯了声,把目光悉数收回。 “走吧。” 少年带他又走了片刻,进了一处门头牌匾刻着“泊舟轩”的院子,与他昨日前去的不是一个院子,这里应当是裴璟的寝院。 牌匾金字黑底,笔墨横纵、行云流水,“泊舟”二字应是出自于苏舜钦的《淮中晚泊犊头》,所谓“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可见其疏雅清厉。 又在门廊里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一间屋子外,少年上前敲了敲门,语气敬重又小心。 “长公子,苏遮苏公子求见。” 苏遮垂在一旁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趁门童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里,在衣袍下反手用力掐住掌心,痛的眼尾立马泛了点浅淡的红。 再轻轻抚了抚凹下去的掐痕,抬起头注视着面前依旧合着的木门,安静地等待着。 门很快开了,依旧是昨日那个侍从,看见苏遮便客气又有些疏离地颔了颔首。 “苏公子。” 苏遮弯唇笑了下,“我今日前来拜访裴璟哥哥。” 门童正打算离去,听见这句“裴璟哥哥”愣了愣,怔怔地看向站在门前的瘦弱少年,他身着不太合身的青袍,眉眼温顺,语气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与先前守礼规矩称呼“瑀成兄长”的模样大不相同,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门童愣了数十秒,脚都忘记了挪一下,眼睛微涩,眨了一下,再睁开就只剩下一抹青色在半阖起来的扇门间隐没不见了。 然后他就这么被隔绝在这扇门之外,与屋里的一切都没了半分关系。 苏遮抬腿迈了进去,屋子里的地上都铺了面料极好、镌刻着繁琐花纹的地毯,房屋陈设虽不至雍容华贵,却也尽显雅致矜贵。 譬如面前由名贵木材所打造的桌椅,随处可见精美花瓶与器物,以及六七米开外、断隔了空间与视线的丝质屏风,精雕细琢的檀木分立于屏心两侧,支撑着整个屏风,而视线的中心是精巧漂亮的刺绣,墨绿的竹叶与淡黄偏绿的兰花被绣在上面,还有几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它们或立或俯下身子,云纹在仙鹤身旁缠绕,就像是已经翱翔于天际,而祥云则伴于它们左右。 屏风很好地起到了视线阻断的作用,他完全看不清屏风之后的情形,只能模糊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长身而立。 即使看不见、摸不着,可只要对方站在那里,就让他有些没由来的喘不上气。 他的视线忍不住垂落下来,盯着自己的脚尖。 “见过裴璟哥哥。” 啪的一声,像是竹简被搁置在桌上,屏风后的身影动了动,而后响起一道疏冷的声音。 “过来吧。” 苏遮眼睫轻轻颤了下,余光中扫到那位侍从退至屏风外,然后三步两步地走出了屋子,又把门严丝合缝地给关上了。 于是屋子里重新归于安静,而且安静得让他有点心慌,有点不知从何来的想要退缩。 这么个十来平方米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自己和裴璟。 苏遮小心地咽了下口水,掐了掐手心,迈开腿走了过去。 距离屏风越近,他的心跳得越快。 他慌乱地眨眨眼睛,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了里面。 屏风后,青年立于书桌前,玉容清冷似霜,眉如远山,丹凤眼细长微翘,却并不含情,而更显冷淡之意。 感知到他的到来,凤眼微抬,直直地注视过来。 苏遮身子抖了下,担心自己的害怕太过明显,快速地低下头不去和他对视,只嗓音软软地唤了句“裴哥哥”。 裴璟看着他,嗯了声。 “这是给你带的点心。”苏遮抬起脸,把手上装点心的盒子递了过去,眼睛希翼又期待地看着他,“……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裴璟安静地注视着他,目光从面前之人沾着点灰尘、与昨日一样的青袍,再到尖尖的下巴和瘦的不过半掌宽的细小腰肢,视线滑至对方眼尾时微微顿了顿,因为那里泛着浅淡的红色,但并不明显,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最后落在了他掌心捧着的这盒点心上。 他伸出手拿过点心盒,修长手指提拉开上面的盖子,淡淡的桂花清香扑面而来,入眼是六块装点精致的桂花糕。 他眼神微微动了动。 这是他昨日在宴会上吃的糕点。 裴璟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少年,对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乌发微微垂落在耳侧,秀挺的鼻尖下,阴影落在殷红的唇珠上。 他没说话,把点心盒搁在了桌上。 第5章 投喂 苏遮出了会神,等回过神,就发现他的兄长正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于是忍不住瑟缩了下,声音轻轻的。 “裴哥哥,怎么了?” 青年垂着的手指搭在了糕点盒上,指骨分明,冷白修长。 “苏陵是你兄长?” 苏遮稍稍愣了下,然后如实回答道:“是,但我与他不是一母同胞。” “昨日他病了。”苏遮轻声说,“因而父亲就让我与他一起来参加裴哥哥你的生辰。” 裴璟嗯了声,“我和他先前同窗过,他与我谈及过你。” 苏遮的心颤了颤,又忽地一沉。 他知道苏陵曾入宫在书院念过书,其实苏家不过一个家道中落的末流门第,苏家的子女本没有资格在宫中与太子一同念书,只不过苏家就这么一个心肝,还是个男孩,于是他的嫡母特地回了裴家,求着还对她存着几分怜爱之心的裴家老夫人,把苏陵送入了宫中。 所以苏陵和太子殿下还有他这位嫡兄都是同窗,一同念过书的,自然会认识,会交往。 那苏陵说了什么?会不会让裴璟对他产生不好的印象? 想到这里,苏遮就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下意识攥紧衣角,又在下一秒骤然松开。 ……可他为什么要谈及到他? 苏陵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他把他看做了府里可有可无的一个附属,庸碌而又不起眼,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比不上庭院里的梨花树,至少它还有观赏的价值。 可在他看来,苏遮没有。 苏遮思绪发散,有些不得其解。 “你很困吗?” 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苏遮浑身一激灵,猛地抬起头,就见对方垂着眸拨弄着台面上的一株兰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不免有些懊恼,沉下心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的身上。 “…裴哥哥。”苏遮轻轻拉住裴璟雪白衣袍的一角,语气温温软软,“我兄长是怎么说我的?” 裴璟顺着他的力度看了过去,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角,指尖透着一点淡粉,他的注视让那葱白的手指轻颤了一下,但随后又收拢攥在了手心里。 哥哥。 兄长。 裴璟轻轻勾了下唇,浅淡的笑意却转瞬而逝。 他没有抽开对方的手,但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记不清了。” 苏遮微愣,看着面前清风朗月似的人物说不出话。 他张了张嘴,想说你是不是寻我开心呢? 可对方的眉眼依旧含霜,视线毫不避讳,也没有任何玩笑的表现,像是真的记不得了。 ……也是。 苏遮心里有点松动。 他这样的小人物能被记着名字已经很不错了。 他这位兄长出入官场、阅人无数,怎么可能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不记得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裴璟犯不着骗他啊,骗他又没有任何好处。 苏遮眼睛亮了亮,心情一下子疏朗起来了。 他刚准备展开笑颜,唇边就被软黏的东西给抵住了,懵懵地抬起眼睛,是他的兄长把一块桂花糕递到了他的嘴边,他眨眨眼睛张开唇咬住。 入口就是甜腻的口感和桂花的香气,绵绵的糕在他的唇齿间慢慢化开来,有一点碎屑沾在了唇角。 “真好吃。” 裴璟看他,“是吗?” “真的。”因为他的亲自投喂,苏遮很是受宠若惊,于是用力点点头,“我以前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裴璟顿了顿,“可这不是你带来的糕点吗?” 苏遮轻轻“啊”了一声,没想好怎么说,但又不想把意图展示的太直白,于是有些不知所措。 裴璟看着他戚戚然的样子,抬起手把方才的桂花糕放到他唇边,又为他沏了一杯茶。 “以后都会吃到的。” 苏遮怔怔地看向他,见那人一如初见时的冷疏清贵,却又突然多了一点别的什么……可他说不上来。 他失神片刻,都忘了张嘴。 裴璟垂眸看他几秒,捏住对方尖尖的下巴使他微微张开唇,把剩下半个桂花糕推了进去,让他含住。 糕点抵住了唇舌,苏遮只能慢慢咽下去,然后又有些噎住,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一急就被烫到了,连忙吐出舌头,眼角沁出一点泪水,因为太烫只能小口小口地喝,杯身烫红了他的指尖,让他看上去更加可怜了。 裴璟眸光微敛,却没有帮忙的意思。 在苏遮眼角的泪渍几乎消失了以后,他才伸手拿过对方手里的茶杯,温热的指尖无意中从他的手背擦过,泛起一点热浪。 裴璟将茶杯放回原处,而后按住那一处皮肉,松开后又按了几次。 临走前,那个清秀的侍从递给苏遮一个紫檀木的六角盒。 是三层分装,精致而又小巧,外侧雕琢了如意锦纹,流苏装点着提环,盖盒上则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子规,像是下一秒就就要展翅而飞了。 连装点心的盒子都这么好看。 苏遮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地盯着它看。 “苏公子,这是我家公子让厨下儿给你准备的。”侍从道。 苏遮接过点心盒抱在怀里,轻轻点头,“替我谢谢兄长。” 侍从低眉垂眼地送他出了府,临别前又告诉他明日府上有客人,委婉地让他别在明天过来。 苏遮垂下眼帘,“有劳提醒。”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裴府,瘦弱的背影片刻后消失在街巷处。 侍从盯着他的身影看了片刻,等看不见了以后,才把裴府的门给阖上。 苏遮在回苏家的路上,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点心盒。 今日他送他的点心,是不是没有那么合他心意? 是不是他赌错了。 其实裴璟昨天在生日宴上吃了桂花糕只是碰巧,而不是因为喜欢?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又捏了捏怀里的盒子,小声说。 “一定要喜欢啊。” 第6章 审问 苏遮在路上买了一块肉饼,捂在怀里生怕凉了。 回到苏府,他小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推开门略微喘着气。 “阿七,你看我带回了什么。” 话音落地,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苏遮把肉饼和点心盒放在桌上,转身准备去找莫起,可一抬头就对上了苏陵审视的目光。 他还生着病,面色苍白,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带着一丝轻视和不屑。 “做什么去了?” 苏遮抿了抿唇,唤了声“兄长”,“……上街买些吃食。” “是苏家苛刻你的吃食了,让你得到街上才能吃到东西?”苏陵很少过问他,但鲜少的几次里,言语都是刻薄如此。 苏遮低下头说,“不敢。” 苏陵扫视了他一圈,漫不经心地开口:“说说吧,昨日去裴府有什么收获。” “回兄长,小弟愚昧蠢钝,只记得府中那些个碧瓦朱甍、粉衣碧裙了。”苏遮轻声回答道。 苏陵笑了,“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苏遮没说话,只静静地立着,宛如这屋里的一副摆件。 苏陵觉得没意思的很,正准备拂袖而去,但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苏陵话音一顿,目光落在面前瘦弱的少年身上,“你没见着瑀成兄长吗?” 苏遮不慌不忙地回答,“回兄长,见着了。裴少傅气度不凡,仪表堂堂,只不过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上前叨扰裴少傅。” “哼。”苏陵冷笑,捂着唇咳嗽了一声,“算你还识趣。” “别妄想着攀高枝。”苏陵眼色微微一狠,“还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不过。”苏陵唇边勾起一抹笑,“我的担心大抵是多余的,瑀成兄长怎么看得上你这种货色?他是天上月、虚幻虹,没有谁能将他摘下来。” 苏遮神色不变,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身子侧了侧,把桌上的点心盒遮了个严严实实。 等着苏陵被人扶着离开了小院,苏遮才松了一口气,把点心盒藏进了里屋。 所幸屋里的烛火不够了,视线昏暗,苏陵并没有注意到点心盒的特别之处。 他坐在床边,纤长的手指绕着玉佩转来转去,有些出神。 天上月?虚幻虹? 他的兄长知道自己在谈及裴璟时的神情吗?知道自己说到任何人都配不上裴璟时的傲然口吻吗? 苏遮有些想笑,他兄长这些年一直拗着不肯娶妻纳妾的根……原生在这呢? 不过话说回来,苏陵要是知道他接近了裴璟,绝对会打断他的腿。 “才去了一次裴府。”苏遮轻嘲,“就把我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 “放心。”苏遮垂下眼睫,轻轻地笑了下,“不会让你失望的,兄长。” “公子?” 苏遮把玉佩折入里衣,抬起眸淡淡地看着外边。 莫起站在门边,担忧地看着公子所在的里屋,语气关切又紧张。 “您没事吧……方才我被长公子身边的人给带出去了,他们不让我来找您。” 苏遮觉得很乏,淡声说:“没事,你过来吧。” 莫起走了过来,饶过门帘来到他身边,半蹲在床跟前,仰着头看着自家的公子,声音放轻了下来。 “长公子是不是为难您了?我瞧您脸色不太好。” 苏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没什么要紧的。”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苏遮把桌上的肉饼递到他手中,声音温柔,“趁热吃吧。” 莫起握住手中温热的饼,眼睛慢慢红了,用另一只手臂抱住自家公子的小腿肚,闷闷地说:“公子……” “又哭了。”苏遮笑他,“你是水做的吗?” 莫起脸微微涨红,“您又笑话我!” “对了。”苏遮推了推他,莫起爬了起来,就这么坐在床边。 苏遮拿出藏好的点心盒,边打开顶盖边说,“这还有一盒糕点,我从裴府带回来的。” 莫起眼睛都亮了,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盒子看,“好漂亮的盒子。” “您说是裴府……!”莫起睁大眼睛,“天啊,是裴府的糕点吗?” 苏遮嗯了声,好笑地看他这副模样,“怎激动成这样?” “嘿嘿。”莫起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状若桃花的糕饼,仔细地看上面的花纹,“这可是稀罕物,平日见都见不着,谁曾想我也有一日能吃上它。” 苏遮想起那位说的话,眉眼弯了下,“以后都会吃到的。” 莫起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听到日后能常吃到这么漂亮精致的糕点,就高兴开心的不得了,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糕浅浅地尝了一口,瞬间眼睛都亮了,满脸都写着“这也太好吃了吧”。 苏遮看他这样子有些忍俊不禁,点了点他的鼻尖,“馋猫。” 莫起笑嘻嘻,“公子,您还不知道我嘛,我的志向就是把全天下的美食都给吃遍。” 苏遮点点头,“好远大的志向呀。” “嗯嗯。”莫起又咬了一口肉饼,选择性忽略他家公子的调笑语气。 苏遮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突然开口:“瑀成兄长很好。” 莫起愣愣地抬起头,嘴角油亮油亮的,“哎?” 他仔细想了想瑀成是谁,几秒后眼睛微微睁大,“是裴璟、裴少傅吗?” 苏遮颔首,“是啊。” “他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苏遮轻笑了下,“很是面冷心善。” 莫起没有亲眼见过这位裴少傅,可他听闻过对方的不少事迹,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如松竹白玉,似皓月当空,凛若冰霜,让人望尘莫及,不敢接近半分。 ……面冷心善? 莫起眨眨眼睛,难不成这位大人只是看着不好相处吗? 他又忍不住看了眼自家公子,视线落在那未施粉黛却漂亮明丽的脸上,簪子被取下,乌发随意地散落在双肩,眼睛温温沉沉的,平静又幽邃。 又或许……莫起有些出神地想着,是因为他家公子生得格外好看吧。 毕竟人们总是会对好看的人多一些优待。 可他家公子从小到大没少因为这幅皮囊被欺负过。 因公子逝去生母的缘故,生得好看便成了公子的罪过,是狐媚子的象征,总是被旁人闲言碎语的欺辱,有些话难听的他甚至都不忍去回想。 无论是不是像他猜想的那样,莫起都无比希望那位郎君可以对他家公子能好一些,再好一些。 如果能让公子不再需要受那些耻辱,不再需要看别人的眼色,不需要再忍受饥寒……如果公子可以有尊严地活着,那就再好、再好不过了。 莫起默默地在心里希翼着、期盼着、哀求着,只希望司命星君能怜悯他家公子一次。 他家公子这么善良,理应活得顺遂安稳才对啊。 第7章 惩处 清晨洗漱完毕后,苏遮照常去给他的父亲和嫡母请安。 他父亲倒是没过问什么,对他的态度也始终不冷不淡,于是他行完请安礼就自觉关上门出去了。 可苏遮才刚踏入他嫡母的主院,还未曾见到他嫡母的面,他嫡母身边的崔嬷嬷就走过来拦住了他。 因为他的身份,崔嬷嬷也很少对他有好脸色,如今也语气淡淡地开口:“小公子来的正好,今日负责给夫人备水梳妆的芸香患了风寒,就劳烦小公子跑一趟了。” 苏遮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什么,去柴房领打水用的木桶。 看管柴房的人看见他就嗤笑了一声,神色懒洋洋的,还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 “小公子又来啦?今日是上山砍柴,还是下水捉鱼啊?” 苏遮没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人觉得没劲,扭头呸了一声,嘴里嘀咕着“装个什么劲,还不是被人嫌”。 这种话苏遮听得多了就习以为常了,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 毕竟这还算不上什么污言秽语,更为恶毒刻薄的话早已中伤他千百遍,那些人张口闭口就辱他娘亲,可他却不能让那些人闭上嘴,也不能让他们付出乱嚼舌根的代价,只能咬碎牙混着血往肚子里吞,在每个深夜都悔恨自己不能护住已逝娘亲的名声。 拿了木桶和水瓢,苏遮就出了府,向西一路行走,他不是第一次打水,所以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那片水源。 他蹲在岸边,挽起袖子用水瓢开始取水,取好后拎着满满一桶水的木桶原路返回。 在返回的途中,山林中突然窜出来一只兔子,跌跌撞撞地摔在草丛前,它浑身茸茸的,毛色雪白,很漂亮,皮毛像是有人精心养出来,它看见面前有人后惊慌失措,瞪大眼睛蜷缩着一团。 苏遮瞧着它不跑但很惊慌的样子,觉得奇怪,于是放下水桶走到它的身边。 对于他的靠近,兔子更加害怕了,长长的兔耳紧紧地贴在背上,恐惧地微微颤抖,深怕他把它给生吞活剥了。 苏遮觉得好笑,他应该长得没有那么穷凶极恶吧? “乖,我不会伤害你的。”苏遮蹲下来轻声说,“让我看看你怎么了。” 兔子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慢慢的也不颤抖了,但还是警惕地看着他,但苏遮注意到它的后腿一侧上有一些血迹,将白色的皮毛染上了血丝,还有些许的泥土,伤口显然脏污了。 “你受伤了。”苏遮盯着它,“如果不救你的话你可能会被野兽吃了。” “可救你会耽误时辰,回去以后一定会被罚。”苏遮摸了摸小兔子的耳朵。 小兔子可能真的有灵性,竟然用脑袋蹭了蹭苏遮的掌心,红彤彤的眼睛就这么盯着苏遮看,然后发出了类似一种轻柔的哼哼声。 他轻轻叹气,从身上取出自己的手帕,沾了点木桶里的水,给这只小兔子擦拭伤口处的脏污。 一碰到它,小兔子明显有些疼,又把身体蜷缩在一块,微微发颤,咕咕的叫了两声。 “怎么这么娇气?”苏遮好笑道,“是不是故意让我心软呢?” 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还是放轻了。 擦完伤口,他又去附近找草药,所幸没多久就发现了蒲公英,他摘了一些带回来,没有捣药的工具,他就放入口中嚼碎了再敷在兔子的后腿伤口处。 做完这些,他看着依旧不能跑起来的兔子,终究还是心软,把它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衣裳里,打算带回去慢慢给它养伤。 小兔子现在对他已经放下了警惕,甚至依赖地用头蹭他的锁骨。 苏遮单手托着小兔子避免把它摔下来,一手拎着木桶,这样并不能走得太快,走太快水会洒,只能慢慢地走回去。 因苏府没有水井,因此仆人丫鬟总是要去府外的河边溪流打水,一来一回就是一刻钟,而苏遮又因为救治那只兔子浪费了不少时间,等他再回到府里已是半柱香的时间了。 他知道免不了被罚,但如果让崔嬷嬷知道是他因为救了这么个小东西才误了时辰,那这只兔子绝对会当着他的面活活被打死。 于是他回府第一时间先把兔子交给了莫起,嘱托他把它藏好。 而后他提着木桶前去了他嫡母的主院,不出所料,崔嬷嬷站在院子里,脸有愠色,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脸更是直接沉了下来。 “小公子,怎地去了这么久?现已误了夫人的洗漱与梳妆,夫人的心情很是不舒畅。” 苏遮闻言冲着主屋作揖,拱手高举,自上而下地行礼。 “母亲,路上遇到了崴脚的老妪,不忍心看她于林中走失,因而误了时辰,但儿自知行为不当,未能按时返回,耽误了母亲的梳洗,望母亲原谅儿的过错,儿定会反躬自省。” 屋子里没人说话,但他嫡母身边的贴身丫鬟司琴出来了,走到崔嬷嬷的身边贴耳小声说了些什么,离去时扫他的那一眼里带了一丝的怜悯。 苏遮垂下眼睛,等待发落。 “知错能改是好事,不过小公子也应该知道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崔嬷嬷语气漫不经心,“既然犯了错就要罚,不然手底下那些个厮役们都会纷纷效仿小公子所为,到时候府中上下还如何管理是好啊?” 苏遮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警告之意,可他只能说,“任凭母亲惩处。” “夫人让小公子举着这桶水在祠堂跪到五更天,期间不允许进食,明日再交一封悔过书来。” 苏遮抿住唇,再作了一次揖。 “谢过母亲,儿这就去领罚。” 他回屋和莫起说了照料兔子的事宜后就准备去祠堂了,莫起拉住他的衣袖,快速地把装着用布包着的吃食塞在他的手里。 “公子,您受苦了。”莫起眼眶红红的看着他,每次他受罚莫起都会这样,好似被罚的是他自己似的。 苏遮拍了拍他的手背,“今日他们不会送吃食来,你就把那盒点心吃了,记住不要让别人看见,知道吗?” 莫起用力点点头,“公子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苏遮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好了不要哭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知道了。”莫起吸了吸鼻子,把泪水憋了回去。 苏遮去祠堂的路上,手心里的布包还带着一点余温,他的唇边微微翘了翘。 第一次被罚跪祠堂的时候,他连着两天未曾进食,等莫起来接他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晕在了祖宗牌位前。 等再次醒来,就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头昏欲涨地睁开眼,浑身都疼,尤其是膝盖以下,几乎是没有知觉了,缓了几秒后瞥见趴在自己床边眼睛红肿得不行的小孩,睡着了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嘴里念着“公子你不能有事啊”。 自那以后,莫起常常在身上备着一个馒头,若哪天他被罚了,就会塞给他,免得他几天不进食又如第一次一样晕厥。 苏遮闭了闭眼睛,心里一阵酸软。 这世上,只有他们俩相依为命了。 进了祠堂后,苏遮直直跪在祖宗牌位前,他虽瘦弱,但身板从来都是挺直的,跪着的时候仍是如此。 只不过今日与先前不同,他还须举着那桶水,盛满水的木桶并不轻,苏遮知道这是他嫡母对他的惩戒。 告诫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家中事物放在第一位,发善心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 苏家祠堂的规模并不大,只一张供桌,放着香案烛台、酒杯茶盏,供桌之上悬挂着苏家第一任家主的画像,那是他的高祖父。 他们家在他高祖父还在世的时候是书香门第,但自他高祖父和曾祖父相继去世后,少年丧父的祖父不堪家族大任,于是苏家慢慢衰落、大不如前,与裴家的往来也不如从前那样紧密。 毕竟没有利益的驱使,家族间的关系也难以维系。 人如此,家族亦如此。 小遮受难记TT摸摸小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惩处 第8章 历历在目 跪到晌午的时候,他的膝盖就已经有些发疼了,手腕也发酸得厉害,实在是撑不住了,于是他将木桶先放了下来。 苏遮左手握拳轻轻捶打自己的腿侧,不过这只是扬汤止沸,只有捶击的那一刻才稍能缓解痛意。一旦停下,就会觉得难忍的程度加倍,比之前更甚。 夏日的午后本就闷热难耐,今日又恰逢头伏,因此炎热只增不减。 不过一会儿,他的后颈、脊背都沁出了一层汗,里衣微湿与后背贴在一起,有些让人不适的粘腻。 热气如熏蒸一般,他不免有些昏沉郁热,眼皮渐渐地耷拉下来,头歪了歪,陷入了半昏半醒的状态。 恍惚间,他听见有不清晰的人声,离自己愈来愈近,还夹杂着“小公子”的呼喊声,他骤然惊醒,身子没稳住差点栽下去,勉强扶了一把桌角才没摔。 “小公子!”有人惊呼一声,冲到他跟前扶住他的手臂,声音急切又担忧,“您没伤着吧?” 苏遮缓了好几秒,才偏头看向对方,对上面前姑娘满含忧心的眼睛,他认得她,这是他娘亲生前的贴身丫鬟——敛秋。 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怎地今日又罚您了。”敛秋说着就掉了眼泪,“这些年都多少回了……还把人当人看吗?” 她其实过得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自她娘被人陷害而死后,敛秋本来也要被一并处死,但事有转机,查出并非他娘亲与人私通,而是另有他人,敛秋才免得一死。 但此前于审讯之时她已挨了连坐的罚,被拖下去杖责了二十大板,臀部至大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下地。 之后又被派去做了粗使丫鬟,不是日日天未明起来劈柴,就是在灶房里打下手,府中上下有什么累活脏活都会轮到她身上。 闭眼就是那夜的哭喊,喧哗,郁遏,窒闷,让人呼吸不过来,阿娘流不尽的泪,苦苦哀求却得不到一丝怜悯,眼底的绝望、崩溃都历历在目。 往事烦杂,拾起来总让他觉得发闷、心悸,这件事始终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忘不掉、撇不尽、解不开,终年累月、日复一日地缠着他。 一缕日光透过窗棂纸渗进来,正好投射在他的脸上,他神色微动,回过神来。 苏遮拍了拍敛秋的肩,轻声说:“我没事,不要哭。” 敛秋听完他这话,眸中的泪水都怔了怔,唇角的弧度往下撇了又撇。 小公子从来都是这样,被罚的明明是自己,却总是安慰身边的人,让他们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她更心疼了,但她人微言轻,不能做什么,于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到苏遮手心里。 “小公子,这是活血化瘀的软膏,您明早回屋一定记得涂,每日三次,您千万记得按时涂,要不然腿到时候落下什么毛病了就不好了。” 苏遮握住手里的瓷瓶,感激地冲她笑了笑,看了眼外头的日光,估摸着已经是申时了。 “敛秋姐,你快回去吧,快到晚膳的时间了,灶间的人看你不在会出来寻你的。” 敛秋抿唇道,“那奴婢先走了……小公子受苦了。” “好啦,一点也不苦。”苏遮弯了弯眼睛,“不许愁眉苦脸了,要不然皱纹都要长出来了。” 敛秋终于破涕为笑,“知道了。” 苏遮目视着她离开的背影,然后将软膏仔细收好了,转而将搁置一旁的木桶又举了起来。 跪到半夜的时候他已经跪得双腿没知觉了,姿势也不如一开始那么板正,歪歪斜斜地跪着,勉强支撑着上半身,一双手举得又痛又难忍,腕骨因为长时间用力过度已经发红,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隐隐凸起。 夜里祠堂基本上没人经过,他才敢把木桶再次放在地上,手基本上用不出什么力气,只能慢慢把布包里的吃食拿出来。 手指颤着解开系着的结,发现里面不只有馒头,还有几块被小心包裹起来的点心,是莫起给他装进来的。 可这几块点心和前日莫起当着他面吃的那块并不一样,这上面雕刻的花纹精美至极,图样栩栩如生,苏遮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点心,在任何一次家宴上都未曾见过。 不过那个点心盒有三层,这几块应该是下面那层的……但照理说一个厨司雕刻花纹的手法应是一致的,可那日的糕点与今天的刀法并不相同,像是出自两个人的手。 仔细辨析了点心上的印章后,他睁大了眼睛。 ……那是团龙纹。 这是宫廷点心,是当今圣上赏赐给裴璟的,是御赐之物,并不是裴府里的厨司做的。 苏遮在六岁那年曾见过团龙纹,那时他娘亲还很受宠,于是父亲也纵容他。 父亲的友人来访时,他缠着父亲不肯走,父亲拿他没办法,无奈把他抱在膝上,与友人闲谈叙旧。 父亲友人正逢立功,将御赐之物带了过来同父亲一起欣赏,那是一副画,而这幅字画的落款处就印着团龙纹。 他当时不懂,只觉得好看,于是指着那处问:“爹爹,这是什么?” 父亲吓得赶紧把他的手指按了下来,“那是圣上的御玺,不能乱指,见玺如见圣上,知道了吗?” 小时候的苏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脆生生地说:“我知道啦,爹爹。” 苏遮盯着这些点心,眼睛有些泛酸。 心尖似乎有一小缝被撬开,莫名的情绪顺着这条缝钻了进去,如潮水般涌至,让他猝不及防,又有些无措。 他伸手,拿起一块放进唇里,细细地咀嚼,甜味从唇齿间溢开,比那日的桂花糕还要好吃很多很多。 ——以后都会吃到的。 忽地,手背砸下一滴水珠,苏遮眼睫微垂,反应过来那是他的眼泪。 他抿了抿唇,抬手抹掉眼睫欲落未落的下一滴泪珠。 世上的点心好多种。 有人想让他都尝尝。 五更天。 一声清脆嘹亮的鸡鸣在寂静中响起,将处于长久疲惫状态下的苏遮惊醒,他长睫扑朔,又掀起,像振翅而飞的蝶。 意识到处罚终于告一段落,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卸力倒下去。 “公子,公子。” 莫起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紧接着他的身影也出现在祠堂的偏门,看见他倒在地上,惊呼一声跑过来。 “我没事。”苏遮和他对视,勉强地笑了下,“就是太累了,躺会。” 莫起松了一口气,蹲在他旁边,帮他揉捏肩膀和手臂,目光注意到苏遮的手腕,惊了一下。 “公子,您的手……” 苏遮抬了下眼皮,气音嗯了声。 “夫人还要让您写悔过书。”莫起气得眼睛都红了,“这怎么写!写完手都要废了!” 苏遮想摸摸他的头,可手抬不起来,只能抿唇冲他笑,说着些“没事,只是看起来严重”“休息半日就好啦”之类的话安慰他。 莫起很想哭,可他家公子现如今还笑着安慰自己,他不想辜负公子的好意,也不想总是哭哭啼啼,他要做点什么,于是把眼泪憋了回去,猛地站起来。 “公子,我去给您找冰陵。” 苏遮躺在地上眨眨眼,看着莫起又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他其实想说没关系,可莫起眼底的担忧太过明显,不让他做点什么反而会更难受,所以话到唇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莫起找到冰陵后,他也差不多能站起来了,于是被扶着回了屋。 苏遮靠在椅上,莫起为他手腕处敷好冰后,又小心翼翼地给他膝盖上涂抹敛秋给的那只软膏。 上药的期间他没发出一点声音,只额前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被莫起用汗巾擦拭掉了。 敷完药,困意袭来,苏遮长睫垂落,渐渐昏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已经是酉时了,檀红色的霞辉淌入屋子里,光线昏沉晦冥,像浮浮沉沉的华胥玄梦,不太真实,又近在眼前。 他撑着坐了起来,身上披着的氅衣随着动作微微滑落。 腕骨和膝盖仍然隐隐作痛,但他依旧要爬起来把那封悔过书一字一句地写完。 烛火曳曳,少年跪坐于书案前,秀白手指握着毫锥慢慢落笔,偶尔揉着酸胀的手颈稍缓片刻,再落笔,周而复始。 小宝宝被揉搓的这些年[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历历在目 第9章 上药 青年执着笔,垂眸看着文书,时不时落笔批阅,他在处理政务时是格外专注的。 睿泽候在一旁,只在墨不够了都时候才会上前研墨。 “啪嗒”一声,毛笔被搁置于书几上,蜿蜒微皱的玉袍随之垂落,主人长身玉立,鹤骨松姿。 “公子,苏公子来了。”睿泽轻声说。 裴璟眸光微顿,落在面前的俊秀少年身上。 “来了多久了?” 睿泽垂眼回答,“回公子,约算着有半个时辰了。” “为什么不禀报?” 微冷的声音掷落下来。 睿泽的身板几不可闻地颤了颤,而后抬眼看向那双疏冷的凤眼,语调有些不稳。 “您在处理公事,旁人…不应随意搅扰。” 说完他自知理亏,于是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裴璟。 “睿泽,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睿泽抿住唇,余光间雪袂翩飞,步履匆匆。 身后的暗卫几步向前,还算客气,“主人念你是初犯,不予以重罚,这半个月就不必来主人跟前了。” 睿泽拱手行礼,“睿泽自知逾矩越界,甘愿受罚。” 他跟随长公子已有十余年,想要攀龙附凤他家公子的人恒河沙数,可从未见过公子对谁上心过。 但苏遮的出现,却打破了他的宿识之见。 柔弱,漂亮,别有用心。 像是一枝淬着毒的金盏花。 实在称不上是什么纯良之辈,可公子却为其停留驻足,即便只有一瞬,那也足够让人膛目结舌,心惊不已……所以他是不愿他家公子与那人纠缠不清的。 如此之下,竟鬼使神差地擅自做主,犯了侍从最不该犯的错误——插手主子的事情。 裴璟踏入堂屋,一抹青色身影映进眼帘,蟾绿绦带勾勒出的腰肢比上次还要细,细白的手指端着茶杯,微微低头啜饮。 墨发被编成麻花辫垂在右胸前,更显清丽绝色,碧玉之姿。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倏地止住在一处。 ——莹白如玉的手腕上,有红痕在袖间若隐若现,刺目而又显眼。 裴璟快步向前,坐在圈椅上的少年听到声音抬头,还没反应过来,腕骨就被人握住。 力道并不重,但他的伤还没好全,因此还是很疼。 苏遮轻微地抽了下气,并拢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想抽离,却又怕对方误会,只能作罢。 主人都来了,作为客人他自然不能继续坐着,但对方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思,只眸色静静地看着自己。 于是他顺势借着面前裴璟的力,扶着郎君的臂弯,慢慢站了起来。 手腕依旧被抓着,他唇边抽了抽,眉眼温温地唤了声:“哥哥。” 裴璟没说话,转而看向一旁的几案,上面的茶水已经见底,却没人为他添上。 又垂眼看向他握着的那截手腕,如雪中腊梅,红艳灼人,触目惊心。 “以后来找我,就直接进来。”裴璟像是不经意,抚了抚那道红痕,语调听不出情绪,“我没那么忙。” 苏遮心尖颤了颤,被抚过的皮肤有些发烫,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气息微乱,“……我知道了,哥哥。” “腿怎么了?”裴璟睨着少年衣袍下发颤的腿,怕自己察觉,收拢的指尖小心地拽住自己腰腹处的衣料勉强站着,听到这句话又讶异地抬起小脸,乌黑的眸光轻轻地颤动,很可怜的样子。 裴璟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松手,又一推,少年踉跄了下,坐回了椅子上。 而后衣裾被修长指骨掀起,凉风随后袭来,苏遮无措地睁大眼睛,看着青年附身半蹲于面前,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这合乎礼节吗? 他犹疑,又不确定地偷偷瞄了眼青年的脸。 袂摆堆叠在大腿处,露出膝下的皮肤,雪白肤色之间蕴着星星点点的红痕,还有青紫的淤青。 “谁干的?” 苏遮别开脸,声音很细很小,“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裴璟嗯了声,“你展示一下。” 苏遮猛地回过头,“啊”字在对上那双墨色流转的凤眸时被他又吞了回去。 展示什么? 怎么…怎么摔得吗? 苏遮和他对视了几秒,然后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主动勾了勾郎君搭在圈椅月牙扶手上的手指,声音绵绵的,“哥哥,你就别问了,好不好?” 裴璟眸色动了动,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乖顺过分,柔弱可欺。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心腹像被搅了一下,莫名之余,流窜进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近乎于怜惜的情愫。 少年捏了捏他的指腹,乌黑漂亮的眼睛就这么注视着他,于是一贯冷峻的郎君心松动了下,不再过问了。 “你坐在这里等我。” 裴璟站起身,而后走出了堂屋。 少年坐在椅子上,眨巴下了眼睛,也不知道这堆叠的裳裾要不要放下来。 犹豫之间,裴璟就回来了。 裴璟坐在他旁边的圈椅,将一个小巧的瓷瓶推了过来。 “这个褪印很有效果。” 苏遮点了点头,说“谢谢哥哥”,然后拿过瓷瓶想涂,但又快速看了眼还盯着自己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被裴璟睨着涂双膝上的青痕有点奇怪…… 他压下心里的异样,然后用指尖很小心地捻了一点膏体,触感绵密柔软,一如它的颜色,宛若羊脂白玉,又似沧溟珍珠。 看上去就很好闻的样子。 他没忍住,嗅了嗅指尖的香味,果然很好闻,眉眼弯起时正对上裴璟的目光,耳尖霎那间红了,羞涩又仓促地垂下眼睫。 垂眼的同时,有人轻笑了下。 他顿时更觉得羞赧了,于是慌慌忙忙下手涂药时忘了收力,摁下去的一刹那,疼得轻吸了一口气。 苏遮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 少年的眼尾泛出浅淡的绯色,一如他腕骨处的红痕,瑶杏似的眼眸慢慢蓄出不清晰的泪水,竟有些似嗔非嗔、楚楚可怜的委屈。 裴璟觉得方才那股莫名的情绪又裹挟而来了,他伸手,想碰对方的眼尾,指腹快要触及到的一瞬,又偏离了几寸,落在发梢处。 而后带着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轻哄,说:“我出去等你。” 语罢,他准备起身,可一只细白的手拉住他的衣袖,绵绵的嗓音同时响起。 “哥哥,不要走。” 裴璟垂眸,对上少年湿润的眼,不点而朱的唇稍张开。 “…我想要你陪我。” 小遮:(呼吸) 裴璟:手段了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上药 第10章 香囊 “……”裴璟和少年对视,对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刚刚羞涩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遮看着裴璟又坐了下来,眉眼弯了弯,好心情地继续涂药,不过他谨记这是名贵的膏药,每一下只抹一点点。 即使他看不出它到底是什么,但无论是精雕细琢的瓶身,还是用完药后微凉的触感,以及渐渐不再那么疼了的手腕和双膝,都能表明这药的不菲。 但涂着涂着,右手又被轻摁住,指尖刮下一大摊软乎乎的药膏。 苏遮没忍住惊呼一声,手上这么多的药是抹在膝上也不好,抹回去也不好,他抬头看向罪魁祸首,对方正目不斜视地看了回来。 “怎么不涂?” 苏遮哑然,总不能实话实说这是你的东西我不方便多用吧,但终究是忍住了,小声地回答:“…太贵重了。” 裴璟静静看了他几秒,把瓷瓶往苏遮的方向又推了推,直至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是送你的。” 顿了几秒,说,“况且也不贵。” 苏遮眨巴了下眼睛,被他这句“况且也不贵”弄得有点心尖酸软。 这药当然不是真的不贵,相反,应是格外珍贵的……不过是裴璟为了照顾他的心情,骗骗他的罢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酸软劲给压了回去,告诫自己。 ——最忌讳的就是对不该有的人产生不该有的情绪。 不过人非草木。 所以他依旧感激,依旧感谢。 苏遮微微低头,语气很认真地说:“谢谢哥哥。” 这下他是没耍任何一点心眼,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地道了谢,就差把缠绵缱绻的“哥哥”二字替换成“兄长”了。 裴璟眸色一垂,方才的旖旎消了大半,情绪也随之淡了下去。 他别开眼,斟了杯茶后一饮而尽,口喉微涩。 无所事事地又饮了一杯茶,期间苏遮怕冷场了,时不时就找找话题。 裴璟虽谈不上热络,但也都句句回应了。 他兄长性子本身就偏冷,苏遮也不甚在意,只斟酌着字句,挑拣些有趣的、好玩的小事讲,那些苦大仇深的事,他一字未提。 虽说适当的卖惨确实能够博取同情,但他和裴璟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谈那些。 少顷,茶杯见底。 他瞧着今日和裴璟的关系又近了一些,话题找的也快没了,觉得要适可而止,要懂得见好就收。 毕竟见的时间短一点,才能维持新鲜感。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很对,于是站起来向裴璟告辞。 “哥哥,今日叨扰你已多时,不便再久留了。”苏遮微顿了下,抬起头注视着裴璟,“虽然说得耳朵可能都要生茧了,但还是谢谢哥哥送我的药,真的谢谢。” 裴璟不语,把“谢谢”两个字翻来覆去拆开合起咀嚼了半天,品不出半分亲近。 苏遮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人情绪不是很高,他想了想,把语气放软了一些。 “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上药的。” 裴璟倏地抬起眼,苏遮和他对视上,心下松怔,不自觉地用哄人的口吻,“我保证?” 青年再次移开了眼睛,苏遮以为他不打算说话了,于是行了行礼后转身就打算离开了。 “……知道了。” 苏遮闻言步伐顿了顿,趁裴璟看不见,唇边翘了翘,忍着笑“嗯”了一声。 然后没看裴少傅一眼,特别干脆地走了。 等人走远后,裴璟长腿交叠,垂落的手叩了叩几案。 光影交错处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他来到裴璟面前,单膝跪至地面。 “主子。” 容冠绝艳的青年微微垂着长睫,手指把玩着苏遮离开时遗留下来的香囊。 “去查查他身上的伤。” 青枞垂首,“是,主子。” - 苏遮在回府的路上手心里捏着瓷瓶,心里松快不已。 长年累月的郁遏,在和裴璟相处时却消减了不少,让他有种自己还是个鲜活生动的人。 他如此想着,忍不住转了一个圈。 双手高高举起瓷瓶,看着它在灼灼日光下闪烁、折映,眸光发亮,轻声念道: “裴璟。” 他把瓷瓶揣回怀里,很小声又很珍重地说,“谢谢。” 直到晚上梳洗的时候,莫起惊呼一声,苏遮扭头看过去,见他手里拎着自己白日里那件衣裳,柳眉微挑。 “怎么?” 莫起抬起小脸和他大眼瞪小眼,“公子,您的香囊呢?!” 苏遮轻轻“啊”了一声,走过去翻了翻那件衣裳,原本应该挂在腰间的缎绣团花纹香囊如今不见了踪影。 “那可是秀夫人绣来给公子日后的夫人的。”莫起急了,“这可怎么办,香囊还是贴身之物呢,被谁捡了去可说不清了。” 苏遮想到这只香囊的来历就有点想笑。 “娘亲~”粉雕玉逐的小苏遮小跑过来,抓着碧衣女子的衣袖,声音软软的,“捏在做什么呀?” 他那时还小,发音不怎么标准,总是把“你”说成“捏”,女子绣着香囊的手停了下来,忍俊不禁地弯腰抱起小苏遮。 “宝宝,阿娘在给你未来的娘子绣香囊呢。”女子笑着说,把绣了一半的香囊放在小苏遮的手心里。 人小手也小,半个香囊都比两只小手还要大,小苏遮小心翼翼地捧着,仰头看自己的娘亲,犹豫了一下,“娘亲,娘子是什么?” 清丽秀美的女子莞尔一笑,忍不住亲了亲小苏遮的额头。 “就是宝宝要呵护有加、从一而终的伉俪佳偶呀。” 小苏遮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女子的面容慢慢变得模糊,而后自己的手臂被推了推,莫起郁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公子我都急死了,您怎么还笑啊。” 苏遮回过神,抬手摸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嘴角微微上扬。 转头对上莫起幽幽的眼睛,苏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是想到那时我才四岁,我娘竟然就帮我绣了定情信物。” 提到以往的趣事,莫起也被牵动的忍不住笑了,笑完了以后才反应过来话题被带过去了,鼓着腮帮磨磨后牙。 “公子……!” 苏遮一边笑,一边轻车熟路地哄着:“别气了,我回想了下,路上应该是没掉的,大抵是落在瑀成兄长府里了,明天我再去一趟找找看,好不好?” 莫起慢慢哦了一声,“明日找不到,公子您可别哭鼻子。” 苏遮好笑地捏了捏他鼓着的脸蛋,“那我可得好好找,绝不能让你看见我哭鼻子了。” “公子,我刚刚是同您玩笑的。”莫起认真起来,“那对您来说很重要,我希望它能被找回来。” 苏遮心软了一下,很轻的“嗯”了一声。 几次见面后双方的印象。 小遮:长得真好看,人真好,神仙菩萨般的人物。 裴璟:他真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香囊 第11章 虹销雨霁 夜里有宵禁,亥时就不能随意外出,苏遮只能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寅时初就从苏府翻了出去。 结果在路上,他突然想起来,裴璟现在是不是已经去上朝了。 “……”苏遮被自己气笑了。 但是秉持着来都来了的传统美德,他想着主人不在,应该,也许,大抵也是可以让府里的人帮自己找找的? 敲完他兄长府邸的门,苏遮抿唇,不会真的白跑一趟吧。 不知为何,今日等的时间格外久,好一会了也没人来开门,他觉得奇怪,于是耐着性子又敲了敲。 半响后,才有了动静,苏遮下意识站直了。 府邸的门被从里向外推至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出现在视线中央,而后雪衣缓缓颤悠、迫近,苏遮抬起眼,眸光微怔。 玉面郎君垂手而立,犹似明松覆积雪。 苏遮看着面前本应该去上朝的青年,一时间有点懵头转向,这府邸的门什么时候需要主人亲自来开了…… “兄……哥哥?”苏遮倏地收住声,舌头差点打结了。 青年凤眸稍敛,静默不语。 苏遮看着对方身上只着寝衣,墨发散落下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雅清贵,似乎是方才离榻,还未曾整衣束发。 平日里他兄长总是束带矜庄、裳袂匀停,公子如玉的模样,头一次见郎君有这样的一面,一时间看得有点神摇意夺,都忘了此番前来是为的什么了。 片刻后,他自觉失礼,脸皮红了又红。 “抱歉,我是来找一个香囊的,颜色接近于青雘色,大概这么大。”苏遮站在府门前,仰着头比划了一下,“哥哥,你见过吗?” 裴璟在他说话期间,盯着面前人微微泛红的脸颊,丹唇张张合合,而后停下,安静乖巧地等他说话。 “没有。”裴璟听到自己这么说。 少年眸光一暗,显而易见的失望了,唇稍稍动了动,说了什么“打搅了”“唐突了”后转身就准备回去了。 刚转一下,手腕就被人扣住,又被迫转了回去,苏遮不明所以地和人对视。 是让他留下,给的解释很合理——府邸很大,他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但昨日他在裴府的路线几乎是两点一线,只去过堂屋呀,若是裴璟没捡到,那就只可能落在廊径里了。 就算是在廊径里,昨日他走后来来往往仆从不少,捡到了府里没见过的东西,不还是会交给主人吗? 苏遮很想说不必多此一举了,应该是不在贵府上了,可裴璟已侧身为他让路,他的话刚到嘴边又堪堪止住,再开口,只得改成了“谢谢哥哥”。 跟着对方又进了明哲府。 府门砰得一声合上,苏遮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回头的一瞬,他兄长似乎步伐稍顿。 苏遮收回视线,快步跟紧裴璟,没注意好分寸,靠的太近了,青袂和雪衣缠绕在一起,又分离……像是出现在床榻之上,纠缠不清,厮磨缱绻。 等回过神,苏遮简直羞愤欲死。 耳畔红得快要滴血,飞快地扫了一眼离自己一步之远的裴璟,所幸对方目不斜视,没有注意到他。 苏遮偷偷给自己找托辞——都怪他兄长不好好穿衣服,搞得他胡思乱想,心神不宁。 ……算了,就是他话本子看多了。 他郁闷地垂下头,跟着郎君在廊径里穿行。 他认认真真找了一路,都没见自己那只缎绣团花纹香囊,直至到了堂屋,茶都沏好了,也没见它的踪影,他只能又坐下来慢慢等。 “哥哥,你今日怎么没有上朝呀?”苏遮突然想到。 裴璟语气很淡,“今日宫里在筹办祭祀宗庙的典礼,无需上朝。” 苏遮噢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心里想着香囊,有一搭没一搭地捧着茶喝,起得早还有点犯困,长睫垂了垂,给人一种黯然神伤的错觉。 裴璟看了他一眼,微微抬手,青枞几步向前,于他面前跪下,双手呈递至上。 “主子,护院说是昨日夜里找到的。” 青枞递完东西,扫了眼旁边的青衣少年郎。 难得不用上朝的日子,主子特意起了早,起来后便于榻前自己与自己对峙下棋,视线时不时落于旁边静静躺着的那只香囊。 他心里明镜似的,嘱咐门童若是看见苏家小公子了,先别急着去把门打开,通报为先。 待他说完“苏公子来了”后,主子放下手中执着的棋子。 “让他进来吧。” 他方才应下,转身向外走了没两步,主子的声音就响起。 “不用了,我亲自去。“ 裴璟颀长手指拎起那只香囊,对上少年惊喜的眼眸。 “是这个吗?“ 苏遮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是的!” 裴璟见面前的人,一改先前若有所失、心神不定的样子,眼帘垂下,似不经意地问: “绣工精细,针脚绵密匀称,可与瑞香轩比肩,是哪家娘子绣的?” “不是娘子。”苏遮乖巧回答,隐隐还有点骄傲,“是我娘亲绣的。” 裴璟沉默了一瞬,“……给你绣的?” 苏遮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给我未来娘子绣的。” 他听见他兄长“嗯”了一声,说完了也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苏遮的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问号。 “哥哥,可以还我了吧?”苏遮眨眨眼睛。 裴璟偏头看过来,视线不偏不倚。 “我以为你是送给我的。” 他眸光一撩,语气疑惑,“不是吗?” 苏遮简直语塞:“……”送给你我不亲手给,还玩不小心掉了这一招吗? 而且若是给你的,我还用得着大费周章再来找一趟吗? 但他兄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遮又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忍痛割爱地说:“……是吧。” 他兄长好似很体贴入微,抬眼看他,“是很为难吗?那算了,还是还给你吧。” “不不,就是给你的,昨天一下子给忘了,又怕是丢了被人捡去了,没想到机缘巧合,还是到哥哥手里了。”苏遮闭了闭眼,胡乱扯了一句,“这是…缘分!” 送人总比丢了好。 送人总比丢了好。 苏遮在心底默念了几遍,古人曾说“欲取之,必先予之”,大不了等以后裴璟对他没兴趣了,两个人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了,他再想个办法把香囊拿回来。 他余光扫到裴璟唇边轻轻扬了扬,心情很好的模样,又转眸与他对视上。 郎君笑了,疏冷如月的面容上第一次展现出笑颜,像浓重、缭绕的雪雾慢慢消散开。 云开日出,虹销雨霁。 眉眼变得潋滟、秾丽而又生动,为那玉雕似的容貌珠缀了几分摄人心魄的美。 苏遮怔怔地看痴了。 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这香囊送的不亏。 “谢谢,我很喜欢。” 郎君对他说。 苏遮呼吸乱了一瞬。 不还回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古有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今有小遮忍痛割爱献香囊[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虹销雨霁 第12章 怜惜 裴璟今日无需上朝,但翰林学士周轩谨的仆人突然登门拜访,见到堂屋有除了裴璟之外的客人,还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他的视线短暂停留于苏遮身上,而后双手抱拳,身体微微弯曲,恭敬地说: “裴大人,我家大人请您去听雨阁一叙。” 周轩谨是他的好友,邀他前去会面自然是有要事相告。 裴璟侧目看向一旁的少年,对方抬起小脸,很知趣地起身告辞。 “既然哥哥有事,那我就不便打扰了。” 他说完,自然以为会很顺利的离开,结果刚往前走两步,腰身被轻轻一扯。 苏遮没站稳踉跄两步,惊讶茫然地回过头,发现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旁,修长手指拢着他腰腹的绦带。 方才的两步白走了,现下又回到了原地。 “用完午膳再回去。” 郎君的声音似珠落玉盘,清冷悦耳。 苏遮唇微动,下意识想说“不用了”,但对方抬了抬手,吩咐下去,一旁的侍女很快取来了一坛酒,裴璟接过,又递给他。 “这是我姑母酿的梨花酿,很好喝,给你尝尝。” 姑母身子孱弱,却极为疼爱他,每一年的生辰,姑母亲手酿的梨花酿总是如期而至,从不缺席。 裴璟是很珍贵这些梨花酿的。 他姑母从前教导他,日后倘若遇到了心悦的人,若是对方对他三分好,他要还上七分好,这样才会让对方感到被珍视。 心悦与否暂且无从而知。 但无论如何,苏遮方才送了他娘亲绣的香囊,他秉着礼尚往来、你来我往的礼数风尚,自然也要送予他觉得珍贵的物件。 裴少傅知情达理,善解人意,全然忘了先前是自己“胁迫”了人才把香囊要到手的。 苏遮看着手里这坛梨花酿有些出神。 裴璟的姑母,是国公府的夫人,但自从诞下次子后身子骨便一直不怎么好,常年于府上调养。 苏遮那日是听见裴府有人通报,国公府的人前来为裴璟贺生。 面容姣好的婢女鱼贯而入,素手捧着一坛坛梨花酿,还有一些名贵的丝绸制品。 现如今,那众目睽睽下送与生辰宴主人的梨花酿,转手落入了他手中。 谁能想到,名贯京城的少傅大人,竟与他这样的人有了牵扯不清的关系? 苏遮心觉好笑,又觉得世事难料。 压下心中思绪,以及那点夹杂着的微妙情愫,也被苏遮刻意忽视掉了。 他稍稍弯唇,低眉顺眼地道了谢。 偏生让他生了烦絮的人又开了口: “用膳前要是觉得无聊,就让人带你在府里转转。” 苏遮的心弦又被拨了一下,不痛不痒,微乎其微,却足够扰乱他的冷静、从容与敛束。 他很想跟裴大人说——您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可以好,但别太好,行吗? 让我别对你有那么多的贪恋,别产生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别做一些痴心妄想的梦。 裴大人不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九曲回肠的念头,嘱咐完就随着周家仆从一同走了。 方才的侍女走到苏遮的面前,颔首低眉:“苏公子,离用膳还有些时辰,奴婢带您四处走走吧。” 苏遮看向她,点了点头,“多谢。” 裴府他总共来了四次,每一次目的都很明了——直奔着这宅子的主人去的,现如今倒是有机会能好好领略一下这座当今圣上亲赐的明哲府。 圣上宠爱裴璟,知道他祖上起于江南,赐的府邸便也是遣了江南的能工巧匠赴京专门打造的,因而亭台楼阁都蕴着水乡情调,倒也是很合衬主人的芝兰玉树、清风朗月。 苏遮随着侍女刚逛了一座湖心亭与一处庭园,恰好路过了一处别院,前几日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正趴在窗畔百无聊赖地逗着蛱蝶玩。 他们的距离不近不远,小姑娘的眼睛流连在翩翩而飞的彩蝶上,自是没注意到自己的院门口来了人。 苏遮瞧着她看了会,许是他虽神色未变,但目光软和下来,自家主人又对苏遮态度不同他人,现下又展露出一些兄长对妹妹的关切,连带着,侍女也有些同他亲近起来,于是不由自主地开了口:“公子,前些日子是当年长公主离京的日子,每逢这时,小姐难免感伤难过,就会来家主府中小住。” “我记得,长公主大致是鸿和十年自请离京的,那这么算来……”苏遮抿唇,看向小姑娘时有些不忍。 侍女垂下眼,声音很轻,“小姐那时才诞下,还未曾见过长公主一面。” 苏遮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又想起了那年……裴璟也不过才十三岁。 最为意气风发的年纪,几乎没有什么不顺遂的事情,几月前方于太学斋岁末之试拔得头筹,圣上嘉奖,京城同庚者无一不羡煞钦仰,就连他父亲也在席上让苏陵和苏翊多向裴璟看齐。 可偏偏母亲却自请离京,去了岭南的一座道观潜心修道,自此之后再未回来看过他,仿佛就像是把他和裴琼一同遗弃了。 他也曾羡慕过他这位金枝玉叶的表兄,却也在被前尘往事羁绊桎梏住脚步时,偶尔想过他兄长的身边也没有娘亲相守……会不会也和他一样觉得伤心,觉得难过,觉得冤抑憋闷? 而今又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于是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汇归成了怜惜。 生了恻隐之心,自然无法再视若无睹,他轻轻敲了敲院门,一时间彩蝶惊飞,引得枝摇花颤,松花色衣裙的小姑娘讶异地转过脸,与院门外的少年郎君对视。 “珠珠,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这次没有疏离,没有刻意的冷落,没有点到为止的客气有礼。 而是来自于一个兄长对于妹妹的温和亲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怜惜 第13章 请君入瓮 裴琼都顾不上振翅惊飞的蛱蝶了,圆眼只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年,待少年站定,她脆生生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苏遮微微弯下腰,和她对视,“你哥哥,我兄长告诉我的。” “哥哥和你说到我啦?”裴琼嘴巴微张,又惊喜又雀跃地看着苏遮,“真的嘛?” 苏遮愣了愣,不自觉应了。 “我说我家中并无姊妹,娘亲只诞下我一个,兄弟与我并不亲热,却对你哥哥觉得亲近,于是他就谈到了你,还与我讲了你小时候的事情。” 苏遮说完,看着小姑娘希冀的目光,于是顿了顿,又道:“他说到珠珠你时,神色是软和下来的,兄长定是很疼爱你。” 裴琼趴在窗畔听着,圆溜溜的眼眸氤氲出一点雾气,像是有点要哭的样子。 “我……我还以为哥哥不喜欢我。”裴琼咬着唇,泪水从眼眶里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苏遮惊讶地看着她,“珠珠,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琼抽噎着说,因为哭得厉害,还有点喘不上气:“我出生以后,娘亲就走了,我想哥哥肯定…肯定不喜欢我……呜呜因为我,娘亲,娘亲才走的。” 苏遮心都快被她搅酸了,一旁的侍女闻言也露出不忍的神色,忍不住伸手抱住她,摸着小姑娘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 “小姐不哭,家主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苏遮抚了抚她因为哭泣而汗湿的鬓发,“是啊,这又不是你的错,兄长不会怪你的,何况,他要是真的不喜欢你,怎么会应许你来府上小住呢,又怎么会让你留在他的身边呢?对不对呀?” 小姑娘掉着眼泪思考了会,终于点点头,“表哥哥你说得对。” 苏遮微微睁大眼,“珠珠你叫我什么?” 裴琼学他惊讶状,双手捂住嘴巴,一字一句道:“表哥哥。” 苏遮被她逗笑了,忍不住用指尖点她的鼻尖,“哥哥在呢。” 侍女看着这一大一小和谐亲热的样子,突然有些感概欣忭。 先前府里总是清冷肃静,人少是其一,主人的性子冷是其二,连带着府中上下都是各司其职,互不相扰,就连从前小姐来府上小住,因着兄妹二人有着隔阂,家主人冷话少,对小姐虽说也常常送些姑娘家喜欢的漂亮物件,常常记得她的喜好,可小姑娘心思细,容易想的多,以为她哥哥是因那点血缘相连才照拂她的,于是一来二去也生分了。 如今却因为苏家公子的贲临逸趣横生,无端添了些许的和乐、温情。 裴琼兴高采烈地拉着苏遮去看她的鱼塘,结果来到池边,裴琼口中名贵漂亮新品种的丹顶锦鲤此时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半响,裴琼哇得一声哭了。 “我的锦鲤————” 苏遮默默捂住了耳,等小祖宗撕心裂肺喊完了,他目光一凝,盯着池里荷叶下微微晃动的雪白光影。 “珠珠。”苏遮摇了摇旁边还在为她心心念念的锦鲤哭丧的裴琼,“你看那簇荷叶下方。” 裴琼吸了吸鼻子,闻言望过去,只见有几抹雪白色浮现在大片荷叶之下,很小很浅,几乎会被怠忽疏漏。 她张大了嘴巴,发出轻微的尖叫,“天啊!是小丹顶锦鲤!” 苏遮低声和侍女说了句什么,又来到裴琼身边,“这些小鱼倒是存活下来了,原先那只可能是因为吃食的缘故,或是不适应这池塘的水,这些需要细心养着了。” 裴琼茫茫然,“那怎么办,表哥哥?” “我原先跟着府里的鱼师学过一些皮毛,或许能有法子让它们勉强活一段时日,只不过这丹顶锦鲤本就珍贵难养,还是要找专门饲养这类品种的鱼师来精心照料。” 语罢,苏遮让侍女取来的盆缸也拿来了,弯着腰够着把那几条雪白色的浮光掠影一个个捞了上来,又为它们换了水,根据以前养名贵锦鲤的经验,又备了相应的鱼秣。 等折腾完这些个小锦鲤,苏遮已经忙出了半身汗,白皙额头沁出一点儿汗津津的湿意,稍稍用手背抹了抹,眼前就递来了一块干净的巾帕。 是裴琼给他递的,苏遮接过仔细擦拭了下,之后又亲手洗干净还给了她。 裴琼很是崇拜自己这个年纪并不大的表哥,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少年看,嘴里念着“表哥哥你可真厉害”“你怎么懂那么多”“你真是个神仙人物”此类夸奖不绝于耳。 苏遮低低地笑,“我哪儿算得上神仙,要说真正的神仙人物,还得是你哥哥。” “这我可不管。”裴琼看着那些个小锦鲤心里就开心,“等哥哥回来,我问问他,他保准说你是。” 苏遮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很想见见那场面,冷清少言的裴大人被小妹迫着问自己是不是神仙人物时,是什么样的神情,又是什么样的对答,让他很是好奇,连带着唇边又扬了扬。 “表哥哥怎么一听到我哥哥就笑?”裴琼拉着他的手,“那还真可惜,今日哥哥不能陪你用膳,只能由我来代劳啦~” 苏遮哪成想他和裴璟之间的弯弯绕绕,被裴琼给察觉了,她不同寻常年纪的小姑娘,眼慧目明极了,一语就道破他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脸皮热了热,顿时觉得生羞,语速飞快,“别乱说。” “哎呀表哥哥你别害羞呀。”裴琼小声和他咬耳朵,“哥哥要不是觉得你好,怎么会让你常来他府上呢?” 苏遮觉得这话耳熟至极,反应过来是他先前对她说的话,无奈道,“珠珠这是跟我‘请君入瓮’呢。” 裴琼偷偷地笑,“没有,没有。” 裴琼对自己亲哥的府邸自然是熟门熟路,领着苏遮去了景色最好的一处湖心亭。 他们方才落座少顷,婢女们就端着一碟又一碟的珍盘琼皿款款而来,莲步轻挪,玉臂微舒,将一道道珍馐美馔递至水榭桌上。 婢女黄鸳翠柳的嗓音报着佳肴名录——八仙盘,缠花云梦肉,槽琼枝,龙井虾仁,竹荪肝膏汤,单笼金乳酥,光明虾炙,蕃体间缕。 几乎都是苏遮在话本里才听过的菜肴,如今却真真展示在眼前。 裴琼亲自为他斟了杯清酒,小大人似地给他递上,“沾了表哥哥的光,今个倒是吃上了一桌盛馔。” 仲陵裴家的嫡女怎么可能吃不上这桌膳食,莫说这一桌,比这更难见的菜肴,都在自小参加过的宫宴上吃过数番了,现下只不过是裴琼人小鬼大特意哄着他说的话罢了。 苏遮笑着接过酒,与裴琼手中的茶杯碰了碰,嗓音温温,“珠珠折煞我了。” 但对他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是他自上次有幸赴过他兄长生辰宴后唯二吃过的佳肴了。 他细细地品尝了这一桌膳食,唇齿间溢着一丝甜,不知是出自单笼金乳酥,还是因为那个不在眼前的人。 待两个人用完膳,裴琼依依不舍站在府邸前和他告别,口中念叨着“表哥哥记得常来找我玩”。 苏遮和她再三保证不会忘记,小姑娘才舍得放开拉着他衣袂的小手,临走前又喊了一句“神仙表哥哥,真的不要忘记了,我和哥哥都会想你的”。 苏遮耳根一红,脚下不带停留地赶紧走了,就怕小姑娘嘴里又冒出哪些个惊人言语来了。 珠珠:哥,我喜欢这个嫂子。 裴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请君入瓮 第14章 失心疯 苏遮回到苏府已是未时初了。 门童对他这几日频繁出入颇为好奇,可他在苏遮手里吃过亏,早就把那副欺软怕硬的气焰给收回肚子里去了,如今想问也是不敢问的,只低低喊了句“小公子”。 他门清,知道这位小公子面上看着软和,实际上骨子里硬着呢,忍气吞声是一时的,哪天真狠起来,别回头把他也给清算进去了。 苏遮轻抬了下手,以示回应,不作停歇地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苏遮刚进院子,莫起就迎了上来,低头一看苏遮腰上空空如也,手里倒是抱了一坛酒。 “公子……”莫起有些失落,但又怕让他家公子更沮丧,于是放轻声音,“是没找着对吗?” 苏遮看他这副样子,没舍得逗他,“找着了。” 莫起到底年纪小,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犹如雨过天晴,一双眼噌得亮了。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苏遮歪了下头,“可是拿不回来了。” 莫起睁大眼睛,笑容都没了,“啊?” 苏遮实在觉得他好玩,又想逗逗他了,于是垂下眼睛,故作伤心状,“被人抢走了…呜呜。” 他说着说着,还有鼻子有眼地抹了抹眼泪,急得莫起在他身边打转。 “公子你别哭了,别哭了。”莫起拍拍他家公子的后背,“是谁抢的?他这是做什么啊,不抢金子银子倒抢起公子哥的香囊来了?” 他猜这人大抵是得了失心疯,还疯得不轻! 疑似得了失心疯的某人:“?” 苏遮有点憋不住了,于是以手捂面不让自己笑出来,不过声音还略微带着点颤意,“呜呜,是裴瑀成。” 裴璟。 字瑀成。 莫起:“……” 合着您玩我呢? 裴大人还能跟您抢香囊吗。 ……说出去谁信啊! 裴大人还就真能。 端得是清风明月,冠得是君子如兰,行径倒是和“抢香囊”大差不离了,不过用了点手段,让人亲自把香囊送到他手里,还顺带着略施了点美人计,让苏遮心甘情愿地送了。 莫起又见苏遮肩膀微微发抖,他以为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心下想着“裴大人难不成私下真是个小人?”,结果凑近了,他家公子绷不住了,放声笑了出来。 “公子!”莫起扑到苏遮身上,张牙舞爪地挠他,“耍我好玩吗!嗯?” 苏遮被他挠的痒得不行,一边笑一边求饶,“哎呀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阿七。” “好啦,其实是瑀成兄长问我是不是送给他的,我能说什么,只能说是了。”苏遮叹了口气,“不过之后他笑了,你不知道,笑得特别好看,我就觉得这香囊真是送值了。” 苏遮回想了一下当时的裴璟,又忍不住加了一句,“真的,感觉把苏府卖了送他都可以。” 莫起看着他家公子,无语道:“公子,没想到您还挺有烽火戏诸侯的潜质。” “对了还没问您,这哪来的酒呀?”莫起瞅了瞅被苏遮放在桌上的小坛子,“您在回府路上买的么。” 苏遮冲他眨眼睛,“褒姒送的。” 莫起彻底无语:“……”公子您顺杆往上爬的技能也是无人能敌的。 “瞧瞧,这脸都快绿成芭叶了。”苏遮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不逗你了。” 莫起“呵”了一声,并不相信,“您最好是。” “这是瑀成兄长的姑母亲手酿的梨花酿,是前些日子作为兄长生辰宴的贺礼。”苏遮轻声说,“情谊很重的。” 莫起倒吸一口气,“生辰宴贺礼,送您啦?” “嗯。”苏遮紧了紧握着梨花酿的手,“送我了。” “公子,您这是得了裴大人的青眼啊。”莫起很开心,更多是为他感到开心,“若与他能延绵交好,仕途应是所行皆顺了。” “仕途?”苏遮抿唇,“我没想那么多,想要的不过是被泽蒙庥,暂得喘息罢了。” 莫起顿觉心酸,“公子只当我是心窍蒙蔽、异想天开,不作数的。” 苏遮转过头望向他,“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尽力一博。” 莫起握住苏遮的手,认真地保证: “公子,仕途也好,甬道也罢,哪怕是曲径迂程,我也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苏遮反握住他的手,点头说“好”。 他到底没舍得把梨花酿喝了,便找了个阴翳干爽的地方存了起来。 等放好梨花酿,他想起了什么,直直往院子后头的灌丛走了过去,拨开木叶后,只见里面有一个枝柯编织成的笼子,雪白的一团蜷缩在里面,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长耳竖起,有些警惕地抬起脑袋,见是他之后,又放心地垂了下去。 苏遮蹲下解开笼闩,把小兔子从里面抱了出来,一下一下给它顺着毛。 “小雪,也不知道你主人还能不能找着你,等你伤好全了,还是把你放回那片林子吧。”苏遮捧起它肉肉的脸颊,“小雪”是他给它起的名,和它大眼对小眼,语气担忧,“你能不能找着回家的路呀?” 小兔子无辜地回望他,伸出舌舔了下他的手心,以示亲昵。 苏遮叹了一口气,把它重新搂回怀里,“算了,舍不得你又受伤了,还是留在我身边吧,找主人这事从长计议好了。” 小兔子乖乖缩在他怀里,惬意地半眯上红彤彤的眸子,发出轻微的咕咕声。 等再去裴璟府上,已是四天之后了,苏遮秉持着不能赤手空来,特地一空了就去街上给人画像,挣得些许细碎银两。 不过钱实在有限,他只能给裴琼买了只木制的小啄木鸟,给莫起买了他心心念念许久的《侠义传奇》,莫起拿到后乐坏了,连说了好多遍“公子真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公子”。 但是给裴璟的礼物还没选好,贵重的他暂时买不起,贴身物件香囊也送过了……如今还真是有些犯难。 不过莫起倒是提醒他了,“公子画人儿这么好,不如给裴大人画幅画好了。” 苏遮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抬头看向他,由衷赞叹,“可以哎。” 一想到要画裴璟,就想起前些日子对方未曾束发、清雅温和的郎君模样,那潋滟生动的眉眼仿佛近在眼前,苏遮顿时思如涌泉,立刻就要转身拿纸墨笔砚开始作画了。 第15章 抓包 “表哥哥!” 裴琼一见着苏遮就小跑了过来,苏遮配合地蹲了下来,于是她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我可想你了。”裴琼仰着头,脆生生地问,“你想不想我?” 苏遮轻轻笑了一下,回答“当然想”,而后从衣襟内侧拿出那只小啄木鸟,把它放在小姑娘的肩上。 裴琼睁大眼睛,“哇!小鸟!” 苏遮又摁了下啄木鸟底下的开关,它开始扇动了下木翅膀,又低下头啄了一口裴琼的肩,裴琼立马把嘴巴得大大的,一下子被这小玩意给吸引住了。 “会动的小木鸟!”裴琼小心地把小木鸟放在自己手心里,仔细看了好一会,越看越喜欢,又扭头看向苏遮,凑过去用臂弯勾住他的颈脖,“谢谢表哥哥,我太喜欢啦!” 苏遮摸摸她的发梢,“喜欢就好。” 他说完,慢慢直起身站起来,余光一瞥,一抹高挑颀长的身影就闯进他的视线里。 廊檐下,玄锦帛衣在身的青年斜靠着楹柱,双臂交叠置于胸际,神色慵倦,就这么注视着他们。 目光相撞,他不自觉呼吸微乱,莫名觉着心慌,可对方不慌不乱,淡淡睨着他。 明明是那人不知道看了他们多久,又不是他偷看人被抓包。 可最后反倒是他自个儿受不住了,仓促地移开眼,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心还不争气跟着砰砰直跳。 也不知道在紧张个什么劲。 苏遮有些郁闷,他是来勾搭人的,怎么老是被对方左右心智。 他抿唇,思来想去还是怪他兄长长得太好看了,要是换个模样稍欠出众的盯着他看,他肯定不会多想,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闹笑话了。 裴琼也注意到站在那儿的裴璟了,提着裙摆哒哒跑过去,到了他面前就喊——“哥哥!”。 看来这几日他们俩关系好了不少,裴琼都有胆子直接冲上去了。 苏遮这么想着,裴琼又冲他招手,“表哥哥,你快过来,哥哥在这呢。” 他们兄妹二人就这么站在廊下,双双望着他,等着他过去。 ……有点像是话本子里的三口之家。 苏遮胡乱想着,回过神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顿时觉得自己真是一天到晚想入非非,没得治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腿走过去。 “哥哥你瞧。”裴琼把手里的啄木鸟举起给裴璟看,“这是表哥哥送我的小鸟,可爱吧?” 裴璟眸色垂落,很淡地嗯了声。 而后又看向苏遮,没有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 苏遮眨眨眼,看他做什么? 见苏遮无动于衷,郎君系数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屋子。 苏遮慢半拍想明白了,连忙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他没收住腿,直直撞在了裴璟的后背上,疼得吸了一口气。 额头瞬间撞红了,他眼角泛出一点泪,手指试探着去摸额头撞到的地方。 还没摸到,就被掌心贴着手背挪开了手指,下巴被轻轻挑起来,修长指骨微动,将他的脸往一旁侧了侧。 “拿红花膏来。” 苏遮脱口而出:“不用。” 郎君凤眼轻轻扫了过来,苏遮还被他捏着下巴,于是有种被掌控的错觉,顿时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婢女将红花膏呈上来,苏遮想接,却被人半路截了胡。 “你看不见,我来。”裴璟说。 苏遮轻轻“啊”了一声,对方就默认他同意了,拨开膏腴盒盖,顿时清凉的膏药气味四散开来。 他晃了下神,紧接着,额头就被按揉着,指腹是微凉的,不知是裴璟的体温,还是来自于膏药。 越揉就能越感觉凉意褪去,渐渐而来的是指腹的温热、炽灼。 裴璟的掌心距离他的睫毛很近,像是覆住了他的眼,视线因为遮挡而昏暗的同时,感观也在放大,听觉也是。 “怎么这么容易发红?” 清冷悦耳的嗓音落在耳边,气息微烫,白皙耳轮一点点地染上了嫣色。 而后,耳垂被捻了捻。 “这里也红了。” 苏遮的脑子快炸了。 跟被雷劈了一道似的,把他定在了原地。 良久后,才憋出一句——“太热了。” 此时裴璟已在用巾帕擦拭手指,听到苏遮这句话,偏头看过来,语调慢而缓。 “正逢暑季,最是易于心浮气躁。” 苏遮微微睁大眼——这是说他心浮气躁吗?怎么,怎么还倒打一耙? 裴琼刚刚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现在又出现了,小木鸟立在她肩上,一人一鸟像是黏在了一块。 “表哥哥,我们去玩吧。” 她说完,又跑到裴璟面前,“哥哥,表哥哥现在可以借给我了吗?” 裴璟眸光停在她肩头的小鸟上,没说话。 苏遮尴尬地站在原地,恨不得把裴琼的嘴给捂上。 这小祖宗一天到晚语出惊人,找他玩这事和他本人说不就行了么,和她亲哥说什么。 不过她一来倒是提醒了他,方才打了个岔,他都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才想起自己追上裴璟是要做什么,便跟裴琼说了声“珠珠,等我一下”。 他从衣襟里拿出那幅昨晚才画完的小像,走到裴璟身边,把绢帛双手递了过去。 “哥哥,这是我给你画的。” 他说完收回手,乖巧等着回答,像个等待夫子评阅课业的学子。 青年接过看了好一会,一言未发。 苏遮从刚开始的期待,到有些忐忑,再到后来终于忍不住问:“是画的不好吗?” 裴璟方才回神,答:“很好。” 之后他又将视线放回了这张小像上,只是长久地注视着,其余的反应都没有了。 苏遮想他兄长应该是不喜欢,但又不好拂了自己的面子。 他在心里小声叹气,早知道不画了。 买个别的也好过画像啊。 - 夜半时分,覃濯和青枞一前一后进了裴璟的房里。 覃濯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主人,这次叶容落马竟然还牵扯出了户部的徐邈……” 他话语一顿,只见墙垣之上悬置一幅画,画里的人很是眼熟,正是他家主人。 “这不是主人吗?”覃濯凑近仔细看,“哎呦,这画的可真好。” 他又多嘴问了句,“是小苏公子画的吗?我今日瞧见他和小姐在后园里画画来着,有什么兔子,雪狐,小鹿什么的,画得可惟妙惟肖了,我就多看了几眼。” 青枞默默给覃濯点了根蜡。 言多必失,二货。 要不是苏公子画的你就倒霉了。 结果主人淡淡扫了他一眼,冷淡嗓音里居然还能听出几分悦然。 “嗯,他专门给我画的。” 结果这棒槌听完这话,转头求着苏遮也给他画了一幅,然后拿着那幅画跑到裴璟面前。 “主人,小苏公子人可真好,我问他能不能也给我画一幅,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说完还嘿嘿两声,把画递到他主人面前。 裴璟垂眼,看着那幅画。 “明日秦衡去溪州察贪腐,你跟着一起去。” 青枞在旁边差点没笑出声。 小遮宝宝是颜控来着[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