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我的baby看上我》
1. 第 1 章
小巴车跑向山路,路程崎岖颠簸,李红砂坐在靠窗的位置,被颠得睁不开眼。
回来路上没功夫垫点儿吃的,她现在胃里很空,闻到老车座垫上的汽油腥臭味,开始反酸。
车在包头村村口停下,李红砂隔一张纸拉开小巴车的箱门,提了行李箱出来。
捻了捻手指上的灰,她拉着行李箱到路边垃圾桶旁干呕。
呕半天呕不出个什么,喉咙又干又涩,更难受了。
起身用手背擦了擦嘴,李红砂闻到空气里飘来阵香气,像清蒸鱼的味道。
肚子配合地叫了声,她寻着香味过去,拉着行李箱拉杆,停在一家农家乐门口。
名儿还挺应景,就叫“蛮香农家乐”。
院坝里摆的桌椅坐满了人,门口停了不少车,应该是来这里旅游的。
包头村从村到镇,市里派下来的干部都靠这里的青山绿水搞旅游业。这里的经济作物是茶树,但也有人种庄稼,交错的田埂是一道城里少见的风景线。
李红砂没想到回老家了,也能看见这么多人。
一时饥饿又能忍了。
她拉着行李箱转身,准备直接回家。
“几位?”身后传来道声音。
李红砂没回头,不知这声儿是问自己的,只顾着拖行李箱往前走。
一股大力拉住拉杆,把她的行李箱扯了过去。
她回头,男人站在烈日下,抹了把额头上热出来的汗:“几位?里面还有位置。”
李红砂在开了空调的角落里坐下,喝了杯解暑的麦茶,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拐进来的。
也许是她太饿了,也许是男人太强硬,汗衫下勃发的肌肉看起来太唬人,她一个没考虑的愣神就回应了:“一位。”
男人领她进来,找了最凉快的位置,先给她上了免费的麦茶。
甜却不腻,入嗓润得很。
搞旅游业的村里不缺农家乐,偏偏一路过来,就这家生意最好,不知道是营销还是菜好吃。
或者,刚才那个男人用拦她的方式,强硬地拉来了所有客人。
正是忙不过来的时候,她这里的菜却很快上了。
巧的是每次端菜来的,都是把她唬进来的那个男人。
李红砂没仔细看他的样子,只觉得他浑身是汗的身体靠近太热,每次上菜她都往空调的方向躲开了。
她就点了一份清蒸鱼、一道红烧茄子、一碗紫菜蛋汤。
没点太多,她一个人,多了吃不完。
农家乐一道菜的分量也大,剩下可以打包回家吃。
老家的房子很久没人住了,收拾大半天,她晚上泡面的心思都不会有。
李红砂尝了块清蒸鱼的白肉,蘸了汤汁放嘴里,一点腥味没有,汁水酸甜,好吃得叫她瞪大了眼。
怪不得这么多人呢。
菜果然没吃完,叫了拖地的大娘拿盒子过来打包,结果送盒子和口袋来的,又是那个唬人的男人。
李红砂伸手要接他手里的东西,被他躲开。
男人动作很快,利索地给她把饭菜装好,用纸巾擦掉边缘的油渍再用盖子盖紧,口袋打了个漂亮的结,他拎着递过来问:“好吃吗?”
大概是开餐馆的例行询问。
李红砂接过低着头:“好吃的。”
她要去拉行李,更靠近过道的男人却先一步伸手帮她提了出来,动作自然得像他自己的行李箱,服务周到地把她送到门口。
李红砂不得不抬头道谢,不然不礼貌。
她回乡之前一直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对着空白的稿页发呆,倒也没忘了与人交流的基本礼仪。
乡下几步就会遇到认识的人,她可不想被人嚼舌根。
抬头说谢谢,这才看清男人的眉眼。
是城里男人不会有的那种。眉浓唇厚,骨相俊秀,古铜色的皮肉贴在这副好骨相上,却偏山野的奔放粗犷。
个子又高又大,往那儿一站像一棵枝干横生的大树。
李红砂瞧一眼,谢谢出口就不敢再说话了。
男人浑不在意,摆了摆手回店里了。
李红砂这才看见他手上有道口子,泛出红肉,没有血,但皮开肉绽总是吓人的。
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所伤。
她抢过行李箱快步离开。
一到老房子,李红砂没急着擦拭落灰的家具,先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上面敲敲打打。
列一个标题:《黄昏有白骨》。
再写一个纲要:一家开在山里的农家乐,有一位沉默寡言的老板,他收留每一个在山里迷路的人。收一点小钱,做一桌好菜。做好事不留名,只需要顾客们藏好他的秘密——每天清早,老板都会踩着山路往深山里送骨头。
森森白骨埋藏于青山之下。
发现之人死于黄昏。
敲完最后一个字,李红砂呼一口浊气。
灵感的缪斯来的时间总是莫名其妙,好歹下个月的稿件方向有了。
李红砂再抬头,落日在山头,绿水青山,金山银山。
真好。
她终于落得清静。
老房子是奶奶留下的青砖瓦房,年前翻修过,翻修后奶奶就被她爸妈接去城里住了,一直没回来。
房子在原有的基础上翻修,不破只旧,落了好些灰尘。
李红砂给家里人打去电话报平安,又问老房子那些没用的旧布放哪儿了。
依着奶奶的话在二楼的衣柜里找到几块孝布,把它们撕成几条,当抹布。
吃席送的那些毛巾,奶奶是不让用来当抹布的,老人家舍不得。
叫李红砂晚上洗澡的时候,可以选根好看的用。
但李红砂也用不惯席上送的毛巾,她皮肤嫩,那些毛巾不是太糙,就是假滑。
老家的燃气费、水电费,爸妈每个月在手机上交着走的,浴室热水器打开烧一会儿就有热水。
李红砂先把一楼的卧室收了出来,光一间屋子就擦黑了好几块孝布。
她搓不干净,干脆洗得拧不出污水,就几张叠一起用。
收拾干净一楼,李红砂浑身是汗。
抹了下额头,刘海往上飞了起来,她锤着酸疼的腰起身,满意地环顾干净整洁的堂屋。
也没什么难的。
家里人不大乐意放她回老家,说她适应不了。
那是有山的地方,好容易一家人拼搏努力,在城里买了房,她又考上京北市最好的大学,哪有再走回山里的。
奶奶劳作几十年,也跟爸妈一个意思。
李红砂走前,奶奶不放心地拉着她的手说,包头村的山不高,但让包头村的孩子翻出去,也不容易,别回去吃苦。
她抽了手。
又不是回村里种地,她能吃什么苦?
李红砂大学读的汉语言文学。当初京北和京华两所大学想要她,可当她真选了京北大学,进去一读,又没那么轻松。
文学素养比她好的同学比比皆是。
室友有个跟她一样爱看小说的,人早签了她一直想签,却签不上的网站,毕业后又加入京北的作协。
李红砂却只能守着一个小出版社过活。
这家出版社主打悬疑作品。
把她的悬疑小说当作救命稻草供着,还专门安排了一个助理跟她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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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救命稻草,李红砂不清楚,但她从宿舍写到社会,悬疑小说快成了压死李红砂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说她轻度抑郁和被害妄想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不出门,看谁都像杀人犯这两件事,是有毛病的。
她看着诊断单,只问了医生一句话。
“你可以靠催眠吓死一些精神岌岌可危的病人吗?”
这话除了她自己,谁听了都觉得她有毛病。
于是父母和奶奶都放她回老家了。
医生说不要强求病人去社交,要等她自己出来。
治病是一个漫长的自愈过程。
李红砂躺倒在卧室的床上发呆,累了一天,路程颠簸,头还疼,按理说她该沾上枕头就睡的。
可她偏偏睡不着,很精神。
外面日头正好,越过墙头攀爬上卧室的窗,视线落到的地方,有一个高耸的黑影。
那黑影像一碗流动的墨,在白墙上游走,将不大的卧室包裹了大半。
黑影头部凝聚出一把弯刀,犹如夺命的死神,朝她刺来。
李红砂醒了。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还做了个噩梦,把手伸进衣服里一摸,满背的冷汗。
她停药有段时间了,状况在变好,也不想再去碰带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
外面的景暗了,耀眼的太阳落了坡,屋子里也难见点儿霞光。
李红砂缩到床边去开灯。
开关按了几次,没反应,应该是炪了。
院落的大门被人敲了敲,李红砂狐疑,她刚回来,能有什么认识的人来拜访。
她稳坐床边,没立刻去开门。
门又被敲了两下,传来个大娘的声音,爽朗热情:“方菊在吗?我给你送了点儿菜过来,你开开门!”
方菊是她奶奶的名字。
李红砂穿上拖鞋,边应着,边过去开院落的大门:“我奶奶没回来。”
门一开,不只大娘一个人,她后面还站着个健硕的男人。
白天那个。
真巧,李红砂不作声了,视线落在他手上。
大娘站的位置刚好掩住那道口子。
“红砂啊,你奶奶没跟着回来?”大娘把饭盒塞她怀里,显然是熟悉她的。
李红砂抱住饭盒,眯眼认眼前的妇人,没多少印象:“没,我一个人回来的。”
大娘哎哟一声:“你一个姑娘在老家多不容易,有事就来隔壁敲门。”
“你怕是忘了,我是你刘姨,跟你爸爸一辈儿的,和你奶奶关系好得很。你小时候在这边过年,我还给你喂过饭。”
大概全世界的阿姨套近乎都是这样。
李红砂想不起那些记忆,站门口有些无措。
秉着上一辈人的关系,女人关切地问她:“家里有没有缺的?我这边给你拿过来。”
李红砂摇摇头。
她又问:“是不是灯坏了?我过来听你按开关好几次。”
这回李红砂点头了,她不知道卧室里的灯泡是卡口还是螺口的,回来下车看见的五金店没开门,也不清楚村里还有没有别家的五金店还开着。
而且她刚睡醒,身子骨都是软的,不想做换灯泡的事,灯泡上的灰也没擦。
但是晚上没灯又不行。
刘姨推了儿子出来:“这是我儿子夏达海,修东西厉害得很,让他去帮你看看。”
李红砂犹豫了下,换个灯泡而已,倒也用不着厉害的儿子。
男人被推出来,停在她面前也没动。
黑沉的一双眼压在她头顶,李红砂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就麻烦了。”
2. 第 2 章
“进去啊。”刘姨往儿子背上给了一巴掌。
她看不惯儿子在女孩儿面前闷不做声的傻样儿。
呆头呆脑,不热情,没礼貌。
李红砂被那一巴掌震了下,身子一抖,让出个位置来,方便母子二人进门。
刘姨进来后就在堂屋的木椅上坐下了,李红砂领着男人进屋,又出门搬了张椅子进来。
发现多此一举。
男人个高,贴墙边踮脚抬手就能看清灯泡的规格。
李红砂端着椅子,用鞋磨了磨地:“要哪种灯泡?我现在去买。”
“不用。”夏达海拍拍手上的灰,“我们家里有,一会儿给你拿过来,你先吃饭。”
现在跟李红砂在一个房间,当她面儿说话,男人没有在门外时的沉默寡言。
李红砂听不出来男人话里的关切,视线停在他手背的刀口上。
到底被什么划的。
她抿唇轻轻点头:“麻烦了。”
夏达海出来跟他妈说了下,刘姨给李红砂打声招呼,和儿子一起回家,帮李红砂找合适的灯泡。
李红砂送走人,看向堂屋圆桌上的饭盒。
这是个老式的铝制饭盒,手摸上去发烫,找一个铁勺撬开盖子,迎面接一捧热气。
是扁豆炒腊肉,还有番茄炒蛋,跟大米饭霍在一起压实了,分量比沿街叫卖的盒饭还足。
舀一口放嘴里,油脂润了唇舌。
很香。
李红砂餍足地眯了眼。
夏达海进来瞧见的就是这幕。
小姑娘捧着饭盒,拿一个比嘴大的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吃得太急,嘴里的都没嚼干净,就又往里塞一口。
看样子很合她口味。
夏达海摸了摸肚子,关了农家乐的门回家,他连口水都没喝,就被刘女士拉过来拜访了。
说隔壁的房子空了这么久,老人家刚回来,肯定哪儿哪儿不方便。
得来帮忙。
他进来动作不轻,脚上的重量压碎几颗石子,惊动认真干饭的人。
李红砂看见堂屋门口的人影,心乱跳了一瞬,手心手背朝嘴上胡乱抹一通。
她站起身,抱起身下的木椅,又要往男人那边送。
夏达海看见了叫住她:“用不着椅子。”那灯装墙上的位置没多高。
她又多此一举了,都是跟人相处少了的毛病。
李红砂胃口不大,要不是夏达海来了,她还会硬撑。这会儿她不吃饭了,蹲卧室门口看男人换灯。
村里的农家乐一天开多长时间,她心里没数,男人大概是才关门就被刘姨拉了过来。
乡下跟城里不大一样,李红砂好几年没体会过这么热心的帮助。
有点儿无所适从,还有点儿不识好歹的防备。
刘姨这回没跟来,隔壁院子飘了些烟过来,可能还有菜没炒好。
她舔了舔唇,脸红了点儿,羞的。
人刚做了几道菜就给她送来了,她一开始还不马上去开门。
再去看拧灯泡的男人,心思又变了变。
他脚边有个敞开的行李箱,不知道看见没,李红砂回来里里外外收拾一通,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拿出来,整理到衣柜里。
随便放男人进卧室还是不太合适。
但他是来修灯泡的,又是奶奶朋友的儿子。
李红砂不自在地乱想。
视线闯入一只棕色的手臂,把她缠作一团、乱七糟八的想法压住。
男人换了灯泡过来,按开关试试亮度。
“会觉得刺眼吗?”
李红砂听着头顶低哑的声音,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她看清了男人手背上的刀口。
是菜刀吗?开农家乐的话,应该是被菜刀划伤的。
但如果是菜刀,就有点儿没意思。
李红砂撑腿站起来,腿蹲久了发麻,她扶着一边门框看灯:“不会,刚合适。”
“那就好。”夏达海收走了床头边矮桌上的灯泡包装盒,又环视桌边,看有没有落下垃圾。
“我先回去了,有事需要帮忙,就来叫我们。”
街坊邻里,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完夏达海就准备走,身后微弱的声音叫住他:“等一下。”
他转身,李红砂蹲在行李箱前,背对着他,在里面摩挲什么。
好一会儿,她递了包糖过来。
“刚才麻烦你了。”李红砂不适应邻里邻外不图回报的帮忙。
总要给点儿什么,李红砂笃定。
夏达海低头看着她手里这包糖,绿色的边缘封口,封面印着像英文又不是英文的字。
他上学成绩不好,看不出来这是哪国的糖,但乡下应该买不到。
他接到手,试着笑了下:“不碍事。”
堂屋没开灯,屋里刚换的白炽灯充满活力,得劲儿地亮着。
男人背后是阴影,身体一半没入黑暗,一半被白炽灯照亮,勾起的笑露出尖利的犬齿,把好看的皮肉拉开。
他接糖的手背上有刀口。
李红砂拿糖的手微颤,猛地松开:“天,天晚了,你快回去吃饭吧。”
她结巴得厉害,男人似乎蹙了下眉,侧目看窗外的天。
暗了有一会儿了。
乡下的夏季天不会黑太早,但他们找灯耽搁太久,赶不上落日的速度。
夏达海沉沉应了声,转身离开。
不多时,院落传来木门阖上的声响,李红砂松了口气,小跑过去,给木门落下铁栓。
接着她跑回堂屋,把屋里的灯全亮起来,坐回卧室的床上,在电脑上敲字。
这个老板不会笑,一笑就像牙勾起皮肉,皮肉黏着血沫,客人看见了会尖叫逃走,白骨就会少一批。
笑不来的夏达海修好灯泡回家,停在两家人必经之处。
隔着院墙,李红砂房里的小白炽灯亮着明耀的光。
小姑娘的人影打在青窗上有圈猩红,像他白日里瞧见的那颗朱砂痣。
刚才她蹲那儿又看见了,不是错觉,小小的一张脸上长了颗小小的痣。
就坠在她右眼眼尾。
有点难忘。
夏达海搓搓后颈,想起中午忙累了,他站在院门口里侧抽烟,靠阴影里瞥见李红砂从光下走出来那会儿,仿佛骤然停止的心跳。
包头村没有春秋,夏季使所有人狼狈。
可他就是呼吸一滞,而后上前,看见了她的小痣。
那是颗不怎么圆润的痣,刺眼的太阳下,朱砂痣的边缘扭曲着。
像他农家乐里包的松花皮蛋上的松花。
胃紧缩泛酸,他莫名其妙地升起股难以遏制的食欲,想舔一口。
那颗红痣肯定不是皮蛋的臭腥味,夏达海不灵光的脑子替他弥补了舌尖上的匮乏,涌现出麦芽糖的甜味。
黏掉牙的麦芽糖,甜腻腻的。
这种见到小姑娘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用城里好听点儿的话说,是春心萌动。
用夏达海的话讲,那就是发/春了。
进厨房给不认识的姑娘做她点的菜,起锅烧油,夏达海给了没出息的自己一巴掌。
好好的搞什么一见钟情。
这不是非让人姑娘觉得他肤浅。
回了家,夏达海一口气吃了三碗饭,被刘女士拿筷子敲着手放下的碗。
夜里风从田间吹来,一阵清爽,夏达海不满足地躺在床上,浑身燥热,额间淌了汗。
汗液顺着高耸的鼻翼滑落嘴角,他舔了口,脑海闪过白天上菜的时候,李红砂向旁躲开的动作。
夏达海紧皱眉目,抬手嗅了嗅,身上的汗味才多久,就有了酸味。
难怪。
他起夜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又回房把刘女士不让开的空调打开。
也不急着回房,他洗完就去院子里,坐石凳上,望着一堵墙发呆。
从前也没觉着自己是这么个肤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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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人家长得好看,一下就上了心。
夏达海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了支软烟。
话又说回来,农家乐来往游客那么多,好看的人形形色色,他单就对刚回村的李红砂上了心。
不就是命中注定?
罢了,他文化一般般,肤浅就肤浅。
夏家的院子与李家的院子隔很近,夏家洗澡的浴室,又靠近李红砂睡觉的卧室。
李红砂下午睡了,晚上不是很困,对着电脑上的纲要和人物设定发呆,下不去手。
听见对面传来的水声,她看了眼显示屏底下的时间。
这么晚了,刘姨他们居然还没睡。
过了没多久,她抠头发的时候,又听见趿拉拖鞋的声音。
啪嗒啪嗒,声音在院子里止住。
人越是忙的时候,越静不下心,除了正事儿,别的什么都干。
李红砂码不进字,就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不仅听,她还嫌吵,动动嘴嘟囔院里的人看不见时间,多晚了,还这么吵。
咔嗒,一个轻巧的点火声。
之后的响动就小了,李红砂捕捉不到,却幻听出一声喟叹。
像那种男人事后神情涣散,周身透着爽利的畅快。
回神被电脑的白光一闪。
她抬手,在电脑上敲打出开头:不是所有的痕迹都会被烈火焚烧。
火势过去会留下白骨,冒青烟的骨头,他最是喜欢。
洋洋洒洒万字三章,结束天已经泛青。
李红砂往后倒去,落在枕头上闭眼,想着隔壁的动静怎么没了。
夏达海凌晨五点起床,打开院落的门往农家乐去的路上,路过李红砂的家门。
他不用踮脚,只稍稍抬头,就能透过矮墙看见李红砂卧室的窗。
青色的玻璃背后,他亲手换上的白炽灯还亮着。
不知道一小姑娘为什么要独自回乡,但一个人在乡下住的第一晚,肯定是怕的。
夏达海一路走,一路想。
她害怕该怎么办呢?总不能每晚都亮着灯。
对睡眠不好,一个月下来,电费也不便宜。
总得想个法子。
开了农家乐的门,夏达海擦拭桌椅,准备有预定客人点的菜。
忙一会儿,他就朝院外看。
蛮香农家乐开的位置在村里的黄金地段,斜对面是小巴车必停的站点,前面三岔路往左是集市,往右是村民的住宅区。
小姑娘睡醒买菜,肯定会经过他这里。
夏达海没别的想法,他找不到说话的理由,连搭讪都不敢,只想在李红砂走过的时候,看上一眼。
看一看就满足了。
至少不会像昨晚那么饿。
但他从太阳出来,等到客人的影子遮住太阳的光,都没瞧见李红砂走过这里。
按理说,刚回乡下,家里冰箱什么都缺才是。
李红砂奶奶搬去城里前,狠狠心,把能用的调味、冻肉,全部清理了干净。
冰箱只有急冻室里,有几包不知道冻了多少年,一捏还掉冰碴的胡豆。
的确什么都缺。
但李红砂物欲极低,什么都不需要。
回乡前她买了几箱泡面拖回乡下,可以两三个星期不出门,靠泡面过活。
蛮香农家乐人声鼎沸这会儿,李红砂刚醒,枕边放着开了振动的手机,一亮一振。
她坐起看了看窗外,眼睛里蒙了层雾,被阳光和白炽灯一齐恍了下。
意识朦胧地看不断亮屏又黑屏的手机,反应好几秒,才在又一个微信电话进来的时候接起。
“喂。”
她只说了一个字,那边讨好的声音就一连问出好几句话:“老师,下个月的内容你有想法了吗?”
“大纲写了吗?前三章有吗?可不可以今天发给我?我去跟主编报备。”
李红砂把手机拿远了些,远离聒噪的声音,把电话挂掉。
3. 第 3 章
李红砂一句话没接,她其实挺不适应出版社给她安排的助理,聒噪跳脱的性子,但又做不到狠心拒绝。
出版社在这个网文兴盛的年代,仍然维持着部分古早的经营模式。
从社长、总编到主编、助理,个个都有捧着作者的习惯,李红砂又是其中最赚钱的一个,自然给她事事安排周全。
烦是烦,但她不是为难人的那类作者,挂了电话就立马把昨天写好的内容全部发给了助理。
只要审核通过,她就会有一个很长的交稿期限。
李红砂打算把自己关在老房子里,慢慢磨新书剧情。
熬了个大夜,睡过后头还疼着,李红砂下床吃了颗布洛芬,倒回床上裹紧空调被继续睡。
开了点儿窗缝透气,热意和冷气交织着,回笼觉到晚饭时间,都还没醒。
夏达海已经关了农家乐的门,提着今天卖剩的鱼肉回家。
他开农家乐不像村里其他店,开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关门。生意差有生意差的活法,生意好有生意好的过法。
一直热闹到半夜,会惹得村里其他同业者眼红。
去年过年那阵,他出了趟远门,考察隔壁市区说的一种猪崽。听说好养活,长大后产肉率高,店就让他爸妈管了阵儿。
上一辈人习惯工作,每次按他说的关店时间又来客人了,他们也会接。
尤其过年旅客最多,还有回乡的亲朋好友,凌晨一两点都没关店是常有的事。
等夏达海回家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在山上圈出来养鸡鸭的地方,已经被药死了几十只。
这事儿在乡下找不到说处。
报警的话,万一下手的人跟自家沾亲带故,他又是能大义灭亲那种人,他爸妈在村里就过不下去了。
镇上警察局里,也有同乡的孩子在里面工作。
谁能保证会管呢。
夏达海没把死了鸡鸭的事告诉爸妈,长了教训后,就在山上的圈里换了个可转动的监控摄像。
随时监视山上的情况,一有不对劲,还能用监控说话,震慑不轨之人。
这种做法大大减少了这类事的发生,但有利有弊,村里不乏有年长的人笑话他,说他养的畜牲金贵,要用监控看着。
夏达海照旧只开餐饮,不做民宿,把营业时间调回原来的模式,这些话才渐渐少了。
他下班的时间固定在下午六点,收拾农家乐的事交给聘请的服务员。除非今天的账不好理,他最多待到晚上八点,期间不接待任何旅客。
人在乡下,店铺没有房租费,一个月成本最多折在水电气,还有饲料、兽药上,又没多少花销,赚多赚少,钱攒着攒着就有了。
这几天不是假期,来的客人都是熟客,夏达海下班时间更早了。
回去路上明日高悬,他脑海盘算着账目,经过李红砂家门。
瞬间头脚分离,脚自有想法地在人家院门外停下了,夏达海咽了口唾沫,目不斜视地朝里看,只看那扇青窗。
灯还亮着。
眉目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总不会一天都没出门。
他把鱼肉拎回家,刘女士还在打牌没回来,夏父多半跟老友钓鱼去了。
家里没人,只能夏达海亲自做饭。
夏达海做饭喜欢用家里搭的老灶,用柴火焖煮过的米饭才好吃,入口有股甘甜味。
引火的针叶把几根干柴烧得火旺,寥寥青烟穿过烟囱往天上飘去。
被夏风这么一吹,顺着一扇青窗的小缝,闯进别人家的屋子。
李红砂鼻头被青烟搔了下,缓缓睁开眼,砸吧砸吧嘴,一天没吃没喝,嘴里能润唇的口水都没有。
她坐在床上,毛躁的长发胡乱张扬着,看着分不清早晚的天色,脑门一阵眩晕。
这是睡过头了,后知后觉地饿。
李红砂终于有了起床的想法,下床穿了拖鞋直奔冰箱,找到昨天中午从农家乐打包回来的饭菜。
少一天吃泡面的日子,就能慢一些吃腻。
李红砂把冷菜冷饭一起倒进锅里,她不会烧柴,用的是奶奶花钱搭了气后,买个一个单炉灶。
锅是一柄铁锅,比不得农村常见的黑铁锅,容易生锅巴。
李红砂在京北市独居的时候,助理偶尔会请保姆上门给她做饭,其余时间她大都点外卖吃。
会做点小菜,但对做饭的常识很少,热进了冰箱的饭菜前,不知道要往锅里先加一点水,烧开了再把饭菜倒进去。
晚餐热好之后拿锅铲舀出来,锅底结结实实地生了一团米锅巴,还不是能铲下来当零嘴吃的那种,棕褐色,要掺水泡一会儿,才能把锅洗干净。
李红砂倒水进锅里,腹诽这口锅不好,饭菜一下就热糊了。
她坐在堂屋的圆桌边,往嘴里刨没有变味的拌饭,鼻子偷闻隔壁还未做好的菜香。
有青花椒的味道,接着是去过腥味的鱼肉香,跟自己碗里这份,和红烧茄子霍一起的清蒸鱼是截然不同的香味。
要做青花椒酸菜鱼,必然要用到没熟透没晒过的花椒,等酸菜和泡竹笋把鱼肉焖入味了,再撒上去。
一青一黄,色彩搭配好看,喝一口鱼汤,青花椒中和了油脂,入喉是爽口的酸辣。
李红砂嚼一口剩饭剩菜,就忍不住吸一下鼻子。
等隔壁院子发出爆油的声音,下另一道菜的时候,她今天的第一顿饭差不多吃完了。
李红砂回灶房收拾碗筷,看见案台角落的铝制饭盒,拍了下脑门。
要给人家洗干净了还回去才行。
李红砂在这边费力地铲扒锅底的锅巴,夏达海在灶台前打电话,催玩得找不着家的父母回家吃饭。
刘女士在门口跟老公撞上,看见他扛着鱼竿也没生气,走过去撞他肩膀,问他今天钓到鱼没。
夏父苦闷地勾勾唇,提起空桶给她看。
又是空军。
越爱钓鱼的人,越钓不到鱼。
刘女士习惯了,反正儿子有鱼塘,她用夏父的短衫给他擦后背的汗,告诉他享受个过程就行,大不了去儿子的鱼塘里捞个过瘾。
推开门对上儿子谴责的视线,刘女士嘿嘿一笑:“今天下午赢了五十呢!”
“五十也是赌博,叫你少打。”夏达海进屋摆碗筷。
夏父帮妻子说话:“小牌,别跟你妈计较。”
老父亲一出声,夏达海就不说了,抬手擦过有层薄汗的短寸。
这个夏天蝉都把自己叫死了,他爸妈这么腻歪也不嫌热。
李红砂在屋里听见刘女士和夏父回来的声音了,她拿着洗干净的饭盒,怀里还抱一包茉莉花茶,往院门那边走。
她刚打扫完灶台,不确定什么时候送回去合适,就打算先泡一壶花茶喝。
干茶包放杯里才记起来,她刚搬回来,家里的饮水机还没有装饮用水。
院落后边儿倒是有个水井,但空旷太久了,捞上来的木桶生了霉,往井里看有几根枯枝落叶飘在水面上。
这水就是烧开了,她也不想喝的。
人就是怪,有水的时候,一天不喝水也不见得渴,但没水了,就非要喝水。
特别是晚上码字,李红砂没有水喝,脑子会不清醒。
她盘算着,把碗送回去的时候,拿花茶当谢礼,顺便问问刘姨能不能给她点儿水喝。
李红砂敲门这会儿手里没有水杯,她怕目的太明显了,惹人不快。
门环撞了两下木门,里面的人应她:“来了!”
声音像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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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着砂砾发出来的,浑厚轻哑,不难听,让人莫名耳热。
李红砂抬手搓搓耳朵,门从里面打开了。
看见开门的人,视线从他平静的脸移向更平静的胸膛和腹肌,呼吸带起的浅浅起伏让紧致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更加柔和。
一个男人的身体,粗野和柔美两种感觉交杂在一起,旁人见了是招架不住的。
李红砂搓耳朵的手差点儿放不下来。
城里有城管管制着,不让喝酒的男人影响市容市貌,李红砂在京北根本看不见男人袒露上身。
情绪慌乱了瞬,李红砂忙把目光抬起来,落在夏达海的脸上。
可他笑不笑的脸,唇成一条直线,也有点吓人,让人紧张。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人怎么在家不穿衣服啊……
夏达海在李红砂视线飘移那刻,捂住半张脸,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我怎么不穿衣服啊!
对了,他刚才烧过柴火,身上淌着热汗,堂屋的空调不像卧室里的,刘女士的决定权大过所有人,他没开。
再者,人日常发发汗也是好的。
夏达海就把上衣脱了,扔进浴室的水盆里,晚上洗了澡再把它们洗了。
家里只有父母和他,都是一家人,他不穿个上衣,也没人说什么。
夏达海就一时忘了。
小姑娘的视线再落回他脸上,夏达海把手放下:“有什么事吗?”
李红砂将饭盒和花茶一并递出去,他顺势抱进怀里,企图挡住自己裸/露出来的部分身体。
但干活一把好手的人,周身养出来的肌肉哪儿是这么好遮挡的。
也就遮住中间一块小地方。
好比那些拍杂志的男模,若隐若现的穿衣风格,更容易引人遐想。
李红砂已经想入非非了。
不过不是“人心黄黄”的方面,她脑中浮现一副画面,一个健壮的男人,脱去上衣拿一柄长斧。
起身后仰,弯腰重重落下。
身侧是一轮停在山头上的落日,橙黄火红,将他身上一半的血照出昏暗的光。
他在劈一匹白骨。
“昨天,”李红砂动动干涩的唇舌,小心翼翼地说,“昨天谢谢你和刘姨了,这个花茶,茉莉花茶是给刘……你们的,很好喝。”
夏达海听她磕磕绊绊地说话,心里一阵懊悔。
以后说什么,都要把上衣焊死在身上。
夏达海滚了滚喉结,目光移不开她干到起皮的红唇:“不用谢,应该的。”他匆忙背过身,“要进来喝口水吗?”
男人背过去,那股逼人的气势才少了几分。
李红砂恢复些许理智。
她刚才到底没敢说喝水的事,但夏达海亲口提了,错过了机会,她晚上恐怕不敢来打扰人家。
思虑再三,李红砂上前踏入夏达海给她留的空位,又说了声谢谢。
相邻两家瓦房的格局相差不会太大,进院先看见的大都是堂屋,有些家灶房和主屋是分开的。
夏家把它们都修在了一起,堂屋隔壁就是灶房,夏父从里面端了碗汤出来,看见跟在儿子后面的小姑娘,笑出满脸褶子:“红砂啊,快进来,今天晚上我们做了青花椒酸菜鱼,叔给你拿副碗筷,你来吃点儿。”
“不用了,谢谢叔。”李红砂感觉这里谁都认识她,但她对谁都没印象,“我在家里吃过了。”
刘女士给她搬椅子,用帕子擦掉木凳上的灰:“多双筷子的事儿,再吃点儿。”
李红砂难以拒绝别人的好意,人刚进堂屋,就被刘女士按在椅子上坐下。
夫妻搭配默契,她被刘女士按住,夏父就送来了干净的碗筷。
李红砂又吃了顿饭。
4. 第 4 章
夏达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厨房,出来后衣服穿好了,手里拿了个农村常见的搪瓷杯。
特别大一个,里面装满了凉白开。
水井里的水就算烧开了,也有股石青味,夏达海想着李红砂刚从城里回来,多半喝不惯这种。
给她接的水就是饮水机里面烧过,又放凉的纯净水。
夏达海一只手就能端来的杯子,李红砂要边端边捧,两只手都用上,才不会洒了水。
她道谢后迫不及待地捧住搪瓷杯,大口大口地灌。
一杯水喝了一半多,她才满足地放下搪瓷杯擦嘴。再抬头,三个人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笑在看她。
刘女士拍儿子的肩膀,发话道:“一会儿把咱家的水上红砂家里去。”
李红砂没放下的手胡乱擦拭,既擦嘴上的水,又蹭有点泛红的脸:“不用的,刘姨,不用麻烦。”
她竭力拒绝,说自己明天就会去村上找送水站送桶水来,一会儿来这里接一杯水带回去晚上喝就够了。
但抵不过刘女士的热心肠:“一桶水而已,你去叫还不一定找到路。我们家的水还剩大半桶呢,你搬回去先喝着。我们这儿接了山上的水,平常叫纯净水喝也就图大海买的饮水机有自动制冷,不用等冰箱冰,还干净。”
李红砂推拒不成,几句话的功夫,低头碗里已经被刘姨夹满了菜。
她胃口不大,刚才在家里吃过剩饭剩菜,现在吃不下多少。
不想再硬撑的话,就得马上埋头苦干。
乡下吃饭就是打游击战,一不留神,碗里就被长辈添了饭菜。
李红砂最后是掩着肚子出门的,所幸今天穿的是件包臀的宽松T恤,裤子也是居家型的休闲裤,不勒肚子。
她身边跟着刚放了碗筷,就被赶出来送水的夏达海。
老麻烦人家,怪不好意思。
李红砂张张嘴,想道谢,但今天道谢的次数太多了,光说有什么用,她听着都没诚意。
夏达海走她身侧,目光不带一点偏移,却像长了第二双眼睛。
“不用说谢谢。”他把饮水机圆口的灰擦了擦,利落稳健地将水桶倒扣上去,“我妈就是爱帮忙的性子,能帮到人她就觉得高兴。”
用现在人的话来说,就是讨好型人格,但他妈也不是谁都讨好的。
他这样说,李红砂更想不出来自己该不该道谢了。
她暗自踮了踮脚,心里紧张着急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做这个动作。
外面的天渐黑,夜幕到来前,闯进屋子的是昏黄灼热的夕阳。
夕阳往下掉落的速度很快,近欲眨眼即黑,夏达海新换的汗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不太敢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跟猪八戒进盘丝洞没半点儿区别。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保不齐会对李红砂做点什么。要是天色一沉,他心一野,嘴一秃噜,就冒犯地跟人姑娘说,我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多半完蛋。
夏达海的心脏变成他鱼塘里鲜活的草鱼、鲫鱼、鲈鱼……张牙舞爪,活蹦乱跳,不如死了。
李红砂明摆着有话讲,但半天没想好,他也不好直接走。
等了几分钟,天真的黑了,出门要照灯那种,李红砂心一横,直说道:“我是想向你道谢,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达海没料到她犹豫这么久,只为这件小事。
那么正经的一句话,还是为答谢他,一下就把夏达海旖旎的心思,像拍蚊子那样,摁死在原地。
古铜的脸被殷红取而代之,心情复杂得很,手也痒,想扇点儿什么。
比如他这张厚脸。
夏达海转头去看堂屋外暗沉的天,润润干涩的唇再说:“谢我做什么……”说完觉得生硬,又补充道:“我闲着也是闲着,搭把手的事儿。”
李红砂却摇摇头:“昨天给你的薄荷糖好吃吗?我可以再给你点儿。”
除了这个,她想不出送什么东西答谢人家。
夏达海卷卷舌,好不好吃他还真不知道,拿到手就放卧室里藏起来了。
睡到半夜觉得热,洗冷水澡的时候,想起这包糖来,他又挪了个位置,把糖放进冰箱里侧。
既能保存下来,又不容易被他爸妈发现,随便吃了。
要是以后能追到李红砂,薄荷糖多少算个定情信物。
“好吃……”让他拒绝平白得来的接触机会,也不可能。
李红砂心情放松了些,仰面牵起唇角,露出抹笑来:“那我现在给你拿。”
“等等。”夏达海叫住她,李红砂站门口面带疑惑地转头,他轻咳一声,“不急,这包我还没吃完。”
一次性送完了,他上哪儿去找借口接触。
李红砂想了想,确实不用给这么早:“那你吃完记得来找我要。”
夏达海带着保证一样点头。
现在是走的时候,夏达海却不急了,拿出手机说:“我给你报一下送水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
李红砂没防备地回:“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你直接把他电话发我。”
她平常用各类社交软件和出版社对接多了,也经常在上面联系旧友,习惯用这种方式与人打交道。
殊不知夏达海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加上微信,他出门的步子落不准力般,飘着走。
回家推开院门,脸上的笑还没收回去,就被守在门口,突然冒出的漆黑人影吓得僵硬在脸上。
刘女士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回来了?”
夏达海故作镇定:“回来了。”
以为刘女士要出门打麻将,夏达海绕过人就要进去,却听背后响起刘女士不咸不淡的质问:“你多久看上人姑娘的?”
夏达海捏住兜里的手机,没回头:“瞎说什么。”
刘女士冷笑,他撅个屁股,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跟她打马虎眼儿:“我还不知道你?巴巴地给人送水,老娘看你给客人上菜都没这么殷勤过。”
就稍微复盘一下夏达海今天的表现。
李红砂进门,他一声不吭地回卧室找新衣服换上,她刚晒干给他放回衣柜里,衣服洗衣粉的味道都没散完。
换完又摸进厨房给人倒水,生怕小姑娘渴坏了,倒一大杯,还不是饮水机制冷过那种。
细心贴心地接的凉白开。
平日里他身边母的都是他养的那些畜牲,叫他去相个亲推三阻四,对刚见面不久的女孩儿处处照顾周到,不是看上了是什么?
男人都一个德性,无利不起早。
回想以前帮夏达海安排相亲,刘女士捶胸顿足,终究错付了。
第一次他说脸配不上,第二次说家庭配不上,第三次说思想配不上。
让他拒绝出花来,同乡跟他一样大的,孩子都两三个了。
刘女士彻底放弃儿子,年前一场相亲都没给夏达海安排,谁知就这一年没安排,他就自己看上了。
还是他以前拿“三不配”拒绝过的,真正的“三不配”。
论脸,她儿子上大学那会儿,就糙得跟村野匹夫似的,如今回乡开农家乐真把它坐实了,跟刚从城里回来,浑身上下白白净净,又乖又漂亮的李红砂完全不配。
论家庭,李家今时不同往日,在城里做了生意发财,独生女又考上最好的大学,他们家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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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
两人要有可能,夏达海都不叫娶媳妇儿,叫入赘。
论思想,她昨晚可给老朋友打电话了,听说李红砂上学写书,毕业出书,他儿子上学就想养猪,毕业回来不止养猪。
养猪和读书,更不匹配。
刘女士单以为她儿子开窍晚,结果不是没开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夏达海背冲着她,被她一通分析后,闷不吭声。
刘女士就烦他这死犟的样子,她都没数落,叫他别想了,他就一身死气沉沉给她摆脸色。
见过挑的,没见过这么会挑的,一下就选中高门高户家的高知女儿。
那是他靠犟就能犟回家的吗。
夏达海等了会儿,没等到刘女士的后话,抬脚往里走:“你别管了,打牌去吧。”
“真不要我管?”刘女士把人打击一番后,拐个弯在院落里的石凳上坐下,拖长了声音。
“我好歹认识她奶奶。”
不干农活后,被丈夫滋养得干净柔软的一只手搭在石桌上,慢悠悠地敲了敲。
夏达海继续往堂屋里走,不过话却变了:“我进去给你泡壶花茶。”
出来的态度低眉顺眼了许多,殷勤地给刘女士倒好茶,放在风口纳凉。
刘女士装模作样地端起来喝了口,花茶是李红砂送来的,她挑不出不好来。
“你这个事儿也不是不好办。”
她咂嘴,刚摆出一副村官的姿态,她儿子就背身走了。
忘了,开农家乐办手续的时候,夏达海被一些村官为难过,花钱请了不少次酒才办下来,他最烦这种办事态度。
但她是他妈。
刘女士眉毛一横,厉声喝道:“站住!又不是不给你出主意,跑什么。”
夏达海见风使舵:“我进去给你拿瓜子。”
磕上白味瓜子,喝口花茶,刘女士开始把儿子的爱情当回事儿想了。
琢磨夏达海能拿得出手的地方,想着想着,还真想出个馊主意来。
“你也就这身板能拿得出手。”夏达海眼皮子跳,转眼刘女士就说出他预想的话来,“你干脆脱了衣服到人眼前逛,小姑娘看上头说不定就同意了。”
收拾了渔具出来的夏父正巧听见妻子这句话,不赞同地皱眉:“你这不是撺掇儿子耍流氓嘛。”
夏达海拍拍裤腿从石凳上起身,他错了,一开始就不该指望他妈。
走了没几步,刘女士不紧不慢地讲:“我这都是有依据的。前几天电视剧都演了,上面那有钱的老女人就包养了个看起来身材不错的司机,我看大海身材比那司机的演员好多了。”
“你听妈一句劝,脸好不如……”跟丈夫浑话讲多了,刘女士在儿子面前差点儿没收住,“咳,你信妈,女孩儿就小时候喜欢细皮嫩肉的,长大都爱壮的,能干的。”
夏父在一旁坐着套筒靴,老脸通红没眼看妻子胡编乱造,他地位低,没资格指正妻子的话。
身边没别的能出主意的人,至少这是自己妈,总不能坑自己。
夏达海借由刘女士的话,回忆李红砂看见他不穿上衣时的反应,微红的唇……不对,微红的脸颊,到底是羞的,还是兴奋来的?
他搓搓板寸,想不出答案。
但眼下除了这个法子,也没别的。
方法可行,得从长计议。
刘女士出完主意,兴致过了,撑着石桌起身,要出门搓麻将,随口拿自己感受滥竽充数:“还有啊,洗澡勤一点儿,城里姑娘都喜欢干净男人,把汗夹紧咯!”
不让人随便开空调,又不让人随便出汗,当妈的都爱为难人。
夏达海听进去了。
5. 第 5 章
小出版社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高。
李红砂中午把内容发给助理,交给出版社报备,晚上就收到通过的回复。
她的书少有不通过的时候。
只要不沾灵异,悬疑情感类的小说发行到市面上的过程,还算畅通无阻。
李红砂这几天要正式梳理正文剧情,不像只想个开头那么简单,甚至过审后,开头可能还要重写。
她现在处于分不清写作是爱好还是工作的状态,沾上文字就会变一个脾气。
就跟动画里摘个眼镜就两种性格的角色一样。
隔壁院子里,夏家的人聊了哪些话,她一概不知,就抓着头发盯电脑发呆。
几个小时过去了,光标还卡在顶端位置。
电脑显示屏映出李红砂略显倦怠的脸。
顺手抓起床头边的保温杯喝水,对面院子里,应景地响起哗哗的水声。
很吵。
李红砂戴上耳机,有线耳机连接手机,却没有播放音乐。
只起了一点儿隔音作用,并未完全阻挡外界闯入的噪音。
人在安静的环境下愈急躁,任何音量的声音都只会愈喧嚣。
李红砂抿着唇里的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突兀几分暴躁的情绪。她现在半点儿想不起来,不久前想对夏达海表达的感谢,神情不耐地碎碎念:“好吵,他怎么总是半夜洗澡?”
她在夏家堂屋里吃了饭,知道夏父今晚会去夜钓,刘姨要和老姐妹一起搓麻将到深夜。
这个点儿除了夏达海,也没别人。
李红砂嘴上不满,手却像被一条线牵引着,开始在键盘上流畅自如地动作。
没过多久,她就把前半夜卡了很久的剧情完整地写了出来。
写完恢复清醒,一看右下角的时间,比她写前三章的速度还要快,没到凌晨,她就写了万字。
真是见鬼了。
李红砂合上电脑,视线落在衣柜背面的白墙上,陷入诡异地思考。
总不会夏达海一洗澡,她就不卡文。
隔天醒来又是正午,李红砂刚从一场噩梦中脱身,身上的睡裙又被冷汗湿透。
开空调也没用,这是心理上的因素。
但李红砂对身体的现状满不在乎,起床换套衣服,关了空调,转风扇,调节一下室内温度。
洗过澡,她坐回床上,再度打开电脑,回顾昨晚的梦境。
大多数人讨厌的,会导致休息不好的噩梦,在李红砂这里,算一个另类的灵感来源。
她昨晚做了一个跨时空的噩梦,梦里一个脸很熟悉的男人,先是绑架了她梦里的母亲,又在她和梦中父亲长达十年地寻找下,再度现身在一栋她要买的楼房里。
她与凶手相隔一面玻璃。
粗大的指节敲了敲玻璃门,男人勾唇在玻璃上呼出一面雾痕,带血的赭肤指腹在雾痕上游走。
他写。
找到我。
很适合用在她小说的后半部分情节。
李红砂专写田园悬疑小说,故事中的凶手大都住在某个深山,或某个乡下,等到他们要逃亡的时候,画面才会转回城市。
她的医生给她做完侧写说,这样的设计恰好反应了她对人群的厌恶和排斥。
但李红砂写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她单觉着布满天罗地网的城市,很危险,却也很安全,适合她笔下那些反社会主角四处流窜,谋求生路,更好想剧情。
所有设计都为剧情服务。
床头矮桌上搁置水杯的位置,被一桶红烧牛肉面替代。
隔壁院落这会儿没有飘来香气,想来中午的时候,刘姨和夏父大都在夏达海的农家乐里吃饭,只有晚上才回来。
没有对比,手里托的泡面味道也好上几分。
李红砂今天打定主意不出门。
蛮香农家乐这边,夏达海忙完最后一桌客人的饭菜,照例靠在院门侧边的阴影处,抽烟休息。
他前天就是以这种方式,发现刚回乡的李红砂。
本来以为是昨天干等的方式不对,没成想今天换成初见的偶然,还是没能等来李红砂。
她大概是又没出门。
连着两天。
这样别说脱了衣服在她面前逛了,就是村里到处传他裸/奔,她都不见得知道。
城里姑娘都爱宅在家里吗?
他妈出的主意对上李红砂,也没办法行得通了。
夏达海难免泄气。
一支烟抽到只剩烟嘴,他扔地上用鞋碾熄,随着用力发泄的动作,方才漏掉的气,又鼓鼓地胀回来。
算了,大不了他去把她的门敲开。
下午没多少客人,农家乐水箱里养的活鱼也没剩多少了,得进货。
夏达海去了趟他在自家田地里挖出来的鱼塘。农家乐的鱼他都用草料喂养,不喂饲料,鱼肉吃起来不腥不柴,卖得很好。
他捞鱼的时候,存了点心眼儿,不像以往随便捞一通。
这回是细心地在渔网里挑选了一番。
夏达海打算选一条最肥最大的,提回去送给李红砂。
没时间出门买菜,家里肯定缺吃的。他昨晚看了,李红砂喜欢吃鱼,用这个当借口敲门正好。
捞鱼嘛,衣服打湿了多正常。
捞鱼这个时段,不早不晚,天气没那么热,也不会太暗看不清周边的情况,碰上蛇之类的爬虫。
李红砂出了家门,沿田埂一路往里走。
边走边叹气。
她发誓今天不出门,好好写剧情来着,但脑子实在转不动。
下午对着电脑没多久,吃过泡面涌上来的慵懒就把她催眠了。
李红砂咬牙硬撑着没睡,成效却也不大,只有几千字,完全比不上昨晚的速度。
她干脆出门来找灵感。
坐一天了,腰也疼。
锤着腰走到一处宽阔的地方,她活动活动,呼吸新鲜空气,视线随便一瞟。
看见了在鱼塘里捞鱼的夏达海。
他好好穿衣服了,但无济于事。
渔网里不甘愿成为人类佳肴的各类鱼,拼命挣扎着,翻滚跳跃,溅出一大片水花,把男人卷了袖子,露出胳膊的白色薄衫湿了个透彻。
紧密地贴在饱满的胸膛上,一白一棕,对比鲜明。
夏达海一个人借助岸边立着的木桩,就能拉动一整张布满鱼的网。
他把渔网打了个结,熟练地淌水过去选鱼。
要个大的,没下籽的,看中一个就头也不抬,精准地扔进岸上的蓝色鱼桶里。
鱼撞进桶里,扑通一声,甩两下鱼尾就不动弹了。
岸边李红砂的心脏,扑通两声,越跳越起劲儿。
男人卷起的袖子,露出两条有力的臂膀,在他抓握抛甩的动作中,肌肉紧绷一瞬,又很快舒展开。
李红砂看着,不知不觉地抬了手,轻轻搁置在胸口上。
脑中有文字在流动。
“筒靴在湖里淌出水花,近了听像是宽阔嘹亮的浪涛,却是湖底躲藏之人的催命符。”
老板探手在湖里摩挲一会儿,抓住一只手臂,单手拉出一个人来。
在湖底藏匿许久,呼吸不匀的男人咳嗽着,哀嚎着,痛哭着……他求老板放过他,回应他的是一声轻嗤,一条生命在一只骨节圆润漂亮的手上消失。
不知怎么,李红砂转眼想到“养眼”这个词。
她前两日不敢直视的凶相,在湖水柔和地描摹下,让它平添几抹精致。
不是贬义,不带低俗,李红砂现在才发现,生在乡下的夏达海原来也是个标致的男人。
跟她笔下的老板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年最流行的斯文败类。
李红砂在目光投放到这儿的前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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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可以说更早,早到李红砂踩烂野草的声响传来之前,夏达海就注意到她了。
他故意没往那边看,只用力收了收渔网,静待鱼挣扎得更厉害,水花溅得更响。
他的衣裳如愿湿透了。
余光瞥见李红砂停住脚,夏达海屏住呼吸,腹部的肌肉绷得死死的,她却盯着他的手臂发呆。
落日的余晖将她的脸颊照出赧红。
女人的这种反应,可以将其归之为喜欢吗?
李红砂喜欢他的身体吧。
夏达海上岸弯腰端起鱼桶转身,像是才看见李红砂那般,扬起笑来:“出来散步吗?”
李红砂看见他的笑,又不敢看他的脸了。
仓皇躲避又不大尊重人,她目光到处流转,最后落在他湿成透明色的衣衫上:“在家坐久了,出来转转……你的,你的衣服都湿了。”
“不碍事。”是真不碍事。
他端着鱼桶走她前面:“现在回去吗?晚上田间不安全,容易遇到蛇。”
李红砂怕蛇,夏达海问完这句,她就迫不及待地应了:“我不逛了,跟你一块儿回去。”
她小时候被乌梢蛇咬过,奶奶说全家人一起帮她把蛇打死了,她也好不起来,一直哭。
乌梢蛇没毒,奈何它下嘴狠。
李红砂左脚脚踝上,到现在都有两个小小、圆圆的红色疤痕。
就像她右眼眼尾的朱砂痣。
两人结伴前行,一路无话。先到了李红砂家门口,李红砂掏钥匙开门,夏达海把鱼桶放了下来,蹲在一边拿绳子套鱼嘴。
套好后,把晕死的鱼递给李红砂。
李红砂钥匙还没拔出来:“怎么给我一条鱼?”
胸前湿了一大片的男人就这么直直地伸着手:“我看你没怎么去菜市场,家里应该没准备吃的,这条鱼你拿去,也能做道菜了。”
不出门对李红砂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她不好意思跟人讲,自己在家都吃泡面。
泡面什么时候没有,她什么时候去菜市场。
刘姨一家不像嚼舌根子那种人,村里应该不会传她懒散的闲话,但李红砂怕奶奶跟刘姨打电话,了解到她的实际情况,大老远地坐车回来骂她,给她做饭。
李红砂拔下钥匙挠了挠脸:“我这两天有点忙,嗯……家里,还有我的工作……”
“没关系,拿着吧。”夏达海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我开农家乐的,你忙不过来,就来找我,我给你打折。”不会是帮厨阿姨,我给你做饭吃。
“谢谢。”李红砂看着鱼伸出手,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可是……我不会杀鱼。”
其实也不会做鱼。
夏达海懊恼一瞬,斥责自己考虑不周,把鱼扔回桶里:“我一会儿杀了给你送来。”
他端了鱼桶走得很快,李红砂没来得及想别的话拒绝他。
夏达海搬鱼桶到家就进厨房拿菜刀出来杀鱼,刮鱼鳞、剥内脏宛如庖丁解牛,他闭着眼就会做。
夏父今日收竿早,推门进来见儿子在杀鱼,纳闷道:“昨天鱼不是没吃完,怎么又杀一条?”
“给红砂的。”夏达海神色如常。
反正那点底裤昨晚已经被他妈扒了个干净。
夏父放了渔具过来看桶里的鱼。放了水进去,昏过去的鱼恢复鲜活的模样,生龙活虎地张嘴大口吸水,看见夏父过来,有几个还跳起来,拍他一脸腥水。
夏父满眼艳羡:“这鱼真好。”
“不比您钓回来的。”夏达海敷衍地安慰又空军的老父亲。
夏父瞥他一眼,话锋突转:“真就只看上这个小姑娘?”
听他问话的语气,像是他看上人家是件多不好的事,或者其中另有隐情。
不知道李红砂拿到鱼会蒸、烤,还是煮汤,夏达海没片鱼,刀一落立在菜板上:“爸,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6. 第 6 章
夏父看他一眼,又转头看鱼,盯着几条活蹦乱跳的活鱼叹了几口气,摆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仿佛下一秒,他就能说出“李红砂实则跟他沾亲带故”这种骇人的话。
这事儿放乡下不稀罕,村尾有家不常出来见人的夫妻,就是表哥娶了表妹。
他妈跟方奶奶关系那么好……
夏达海不敢想,被夏父叹得紧了头皮:“你要没别的事,就帮我把火烧起来,我去给红砂送鱼。”
拎着鱼走了没几步,夏父在他身后幽幽掀唇:“当年啊……”
成功让夏达海住了脚,眉头一跳,转头问:“当年怎么了?”
夏父在他看过来这一瞬,神情恢复正经:“当年你脐带绕颈,还是红砂她奶奶救下的。”
别看夏达海现在生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他以前居然是个不足五斤的早产儿。
夏家那会儿钱不多,刘女士怀孕没吃过多少好的,夏达海就在刘女士肚子里孱弱地活。
那年村上有人养羊,为了给妻子补身体,夏父拿了几个鸡蛋带刘女士上门去讨羊奶喝。
不成想等人挤奶的时候,刘女士被一只小羊冲撞,动了胎气。
送去村上卫生所,医生说婴儿脐带绕颈,这里接生不了。
脐带绕颈的婴儿接生时间拖长了,要么婴儿侥幸活下来成一个傻子,要么直接缺氧死在妈妈肚子里。
如今的包头村虽然到晚上依然没有通行的交通工具,但至少能想办法在手机上打车。
那个年代,到了晚上,找不到车就真没法子。
夏父焦急地打电话到处求人,看有没有人能搞到车送他妻子去镇上的医院。
但那会儿哪那么多有车的人,有自行车的人家都算富裕的了。
是红砂的奶奶方菊来送红鸡蛋的路上,听说他的麻烦,自作主张地抢了村长家的三轮车,一脚一蹬地给他们送过去的。
半夜蹬车的途中,碰上换岗回家的警察,然后才坐上带四个轮子的警车,被人及时送到镇上的医院。
值班的老医生恰好是从市区大医院退下来的,有过这类情况的接生经验。
夏达海这才捡回一条命。
当年的路可不好走,方菊咬牙硬蹬,再蹬个几里路都不用警察送,她自己就把他们送到医院了。
“所以你要只图红砂长得好看,”夏父讲完过去,对他警告道:“我劝你别去打扰人家,咱不能恩将仇报。”
夏达海从来没听父母提起过当年的事。刘女士对李家的人热情,他一直以为他妈就是这么个性子,方奶奶又是个好人。
但为此把他想追李红砂的心,说成光看脸未免太决断,可硬要他讲个跟外貌无关的理由,他也找不出来。
夏达海上学成绩不好,读了书也文化低下,说不出高雅的话来美好他的心动。
“不会的。”他的手慢慢摸向心脏的位置,“我一看见她,一想到她,就这里酸。”
又酸又疼,他怎么舍得。
好比莎士比亚,还是那谁,反正是个白鬼写的叫《圣经》的玩意儿里面,说的夏娃和亚当。
李红砂就是他的夏娃,一见到就骨头疼。
不比刘女士一直想让夏达海给李家当上门女婿的想法,今天夏父才算真正同意了儿子去追李红砂。
当初夏达海安稳出生,他是想让夏达海认方菊做干妈来着。
要是成了,夏达海今天就是李红砂的叔叔了。
但这话说出来,他儿子怕是要炸。
夏父听他扮矫情的话,笑话他:“你就不是搞文艺的料,讲那话。”
“我怀疑就是你小时候缺氧久了,长大才没读书的脑子。”
数落起儿子,夏父跟刘女士一样不留情面。
数落完又叹口气,不知道是叹给谁的。
“不过傻人有傻福,你小时候就相中了好媳妇,长大眼光也没变。”
夏达海攥紧套鱼嘴的粗绳:“怎么说?”
夏父在地上捡了根野草戳水桶里的鱼:“小时候带你去李家拜年,还没给人磕头呢,刚进院儿里,你一眼就瞧中站槐树下看窗花的红砂。”
“把老子手一挣,上去就咬住红砂的脸蛋儿。还挺会挑,专咬人长了痣的地方,留豁大一圈牙印。”
夏达海面生赧意:“红砂呢?她是不是讨厌我了?”
“那倒没有。”夏父扔了野草站起身,仰天回顾过去,“红砂一个劲儿地哭。她小时候爱哭得很,你不安慰就罢了,还偏要像个地痞土匪,拉住她胳膊不让她跑。”
“说什么……咬过一口,就是你的了。”
那是刘女士偷吃夏达海零嘴时常唬他的话,没想到会被这小子用到这上面来。
“红砂被奶奶抱去哄。哭过后以为只是你当下饿红了眼,听了你道歉,就原谅你了,还拿自己的糖给你吃。”
夏父讲完过去,想转头看儿子的反应。
偏头过去,院里哪还有人。
夏达海早跑了。
拎着鱼敲李红砂家的院门,夏达海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铁栓发出生锈的摩擦声,门拉开,他把鱼递出去:“给,杀好了的。”
李红砂不敢碰滑溜溜的鱼身,擦过他粗大的手指,扣住绳圈接过:“谢谢,麻烦你了。”
夏达海把手垂回身侧,蹭了蹭裤腿。
李红砂盯住死鱼的眼睛,眼青眼白,了无生气,泛着腥味,忒吓人。
看一眼就不想看了,目光往前移,落在夏达海身上。
他似乎是一到家,就去给她杀鱼了,衣衫没换,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
往上,两胸之间沾了一点儿粉红的血渍。
李红砂眨眨眼,说不清自己的想法,想问就问了:“除了鱼,你还会杀别的东西吗?”
夏达海正望着她眼尾下的小痣出神,听见她说话,先愣了下,脑子再过一遍,他下意识撒谎:“只会杀鱼,农家乐里有专门处理这些的帮厨大哥。”
夏达海不愿李红砂因为杀鱼的事,害怕起他来。
他们小的时候,他咬过她一口,估计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凶残的莽汉。
事实上李红砂根本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她那会儿才多大,还不是记事的年纪。
夏达海对她来说,就是同乡的陌生人,因为上一辈的关系,这几天才相知相熟。
李红砂听了他的回答,心里涌起股微不可察的失望。
她也说不上来这点失望源自哪里。
一直观察她脸色的夏达海注意到了,红唇微掀,亮出一颗犬齿,舌尖紧张地扫过齿尖,润过干涩起皮的唇:“我,我以后可能会学。”
他不敢太笃定,万一她不是因为他不会杀鱼以外的东西失望呢。
李红砂怔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你快回去把衣服换了吧,虽然是夏天,但一冷一热容易感冒。”
牙齿咬住唇内的红肉,下了点儿劲才把高兴到冒泡的心情压了下去。
真好,她在关心我。
“我也要回去把鱼放冰箱里。”
夏达海自动忽略了这句:“好,你快进去吧,外面热。”
关门那刻,李红砂想起件事儿,把只剩道门缝的木门猛地拉开。
夏达海还没走。
李红砂顿顿,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很没道理,就用鞋尖踹了踹木门的门槛,把决心踹出来:“你……”
夏达海的唇角被一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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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慢慢牵起。
“今天晚上会洗澡吗?”
笑容僵在脸上,神经质地抽了抽。
夏达海回到家,一如往常地生火做饭,吃饭洗碗。
刘女士和夏父都感觉出他的不对劲,但知道他下午去了红砂那儿一趟,不对劲多半跟红砂有关,他们就没管。
到了今天洗第一次澡的时候,夏达海蹲在浴室里,看了圈家里的洗浴用品,琢磨李红砂问的话。
你今天晚上会洗澡吗?
他抬起手,朝身下嗅了嗅,没什么味儿。
但听说养狗的人闻不出来狗味,是不是养鸡鸭鱼猪的人也闻不出来鸡鸭鱼猪的味道?
夏达海不洗了。
他换了件衣服,去菜市场的几家超市里转悠。
到办过会员卡的那家超市,员工向他推荐了一款刚进货来的沐浴露,说很适合他这类人。
“十六合一呢,不只能洗头洗澡,还能刷牙、洗碗、洗衣服……”
夏达海不管这些,他不耐烦地打断推销:“好闻吗?”
他就这一个问题。
员工打开了瓶盖:“你闻闻。”
夏达海买了这瓶十六合一回去,他闻过了,味道很清新,是淡淡的薄荷味,但又没薄荷那么辛辣。
就像红砂送给他的薄荷糖。
这个瓶子背面,也写着他看不懂的外国字。
李红砂晚上还是吃的泡面。
她能做点儿小菜,但根本没做过鱼。
况且那么肥美的一条鱼,恐怕有三四斤重,就算她会做,一个人也吃不了。
农村的人可能会把菜放冰箱端个几天,直到吃完。
李红砂最多冻两天就不想吃了。
不仅会腻,还容易闹肚子。
隔壁飘来菜香的时候,她甚至不耻地想,要是每到饭点,她就是刘姨的女儿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随便吃别人家的菜。
李红砂虚弱地趴在床上,高估了自己对泡面的忍受力。
挺香的泡面,她竟然吃两顿就腻味了!
倒是一点儿没想起,搬家前在城里,她借口忙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泡面。
电脑的光就在脑后亮着,她一点儿“上班”的想法都没有。
闭目养神好一会儿,对面的水声穿透白墙落进她耳朵里。
哗——哗——
像风吹过一片薄荷田,叶子相撞奏出世上最和谐的音调。
李红砂的动力在这点儿声音里渐渐恢复。
她转过头,侧脸枕在手臂上,用一只手慢悠悠地敲字。
他将杀戮看作朝圣,尊重又虔诚。
动手前,农家乐会被一股淡薄的熏香萦绕,那是木质香,是森林的芬芳。
靠坐在浴桶里,掬一捧清水,他看着晃荡的水,像是饮下了一只动荡的灵魂。
夏达海洗澡头回用上了女人爱用的玩意儿,据卖东西的人说,这个叫浴球,搓澡用的。
打上沐浴露后,用这个从头搓到尾,能把缝里的泥都搓干净。
夏达海不信这玩意儿能有这么厉害。
但他还是买了。
也许红砂洗澡也会用它。
搓了一遍淋水,身上不滑,但头一次用沐浴露,夏达海总感觉没香皂洗得干净。
抬手闻了闻周身的气味,十六合一的薄荷香还没留在他身上。
夏达海拧开水龙头,往沐浴球上倒十六合一,洗第三遍澡。
他在浴室里快待一个多小时了,门外刘女士在心疼地拍门。
“你洗什么东西洗这么久!水不要钱啊!”
夏达海充耳不闻。
他只想洗干净,洗得没有汗,洗得香喷喷。
7. 第 7 章
李红砂今早接到奶奶打来的查岗电话。
也不管昨晚睡得多晚,她坐起身靠床头上用力咳嗽,把嗓子里的倦意都咳没。
“喂,奶奶。”
只听一声,方奶奶就立马拆穿了她:“别装了,昨晚又熬夜了?”
李红砂不认只笑。
方奶奶人在京鸡市里,太远了,管不到她这边来。
就是想管也没用,李红砂就爱干这个,干出病了也干,谁管得了。
方奶奶想着最近和大海妈妈打的几通电话问:“大海给你换的灯泡钱,你给没有?”
李红砂如实说:“我给了,他们没要。”去还铝饭盒的时候给的,夹在花茶包里,被看了出来。
后面钱不仅没给出去,还在那儿吃了顿饭。
她实在不擅长周旋人情方面的事。
方奶奶又问:“大海是不是给你送了东西?”
李红砂诧异地瞪眼:“送了,送了条鱼,奶奶你怎么知道的呀?”
送东西的人肯定不会亲自说这件事。
奶奶不告诉她:“这你别管,我有我的耳目。”
“是是是……”李红砂被子一掀,倒回床上。
方奶奶打电话来,不光是查岗,还要下命令,她教这个在城里待久了,不懂乡下规矩的孙女儿:“你今天把鱼拿出来做了,再弄些小菜,请你刘姨他们过来吃饭。”
李红砂有想过,但请人吃饭哪有那么简单,她扣扣被角:“我做不来鱼。”
奶奶不听她的借口:“让大海教你。”这小子乐意得很。
说罢,不等她推脱,立马挂了电话。
“哪有请人吃饭,还让人教做饭的……”李红砂不高兴地念念。
没多久,手机上传来奶奶发的短信,短信内容是要她买回家的菜。
“金针菇、莴笋、豆腐、豆皮……”李红砂挨个数过去,脸越数越苦。
她不排斥请夏达海一家过来吃饭,这是在奶奶说之前就有过的想法。
夏家的人在她回来这几天里,帮了她好多忙,请客吃饭疏通疏通关系是应该的。
李红砂有想法没实施,苦恼的是厨艺。
她做饭不算特别好吃,像夏达海能开农家乐的水平,也不会特别难吃,是能入口的程度。
奶奶发来的菜里,让她拿去做凉菜、小炒,她能做一桌出来。
但远远不到能请客吃饭的地步。
请人来家里做客,必须要有主菜。
做主菜就要用到夏达海送来的鱼。
李红砂能切肉,但就是不敢切鱼。
鱼放在案板上,就一定会看见它侧边的眼睛,直视过去很恶心,令人胆寒的地步。
比起切鱼做鱼,李红砂更喜欢做一个吃鱼的人。
她躺在枕头上拍了拍脸颊,奶奶的话不能不听,她就再睡五分钟,五分钟后就去菜市场买菜。
李红砂昨晚就着夏达海洗澡水的声音,行云流水地写了好多字,睡觉时间比以往早很多,今天白天不用特地补觉。
但老年人觉少,奶奶这通电话六点半打来的,这对李红砂来说,只睡了五个小时。
远远不够她需要的睡眠量。
李红砂趴在枕头上,眼睛眨了眨,缓缓闭上。
旋即隔壁咯吱两声,开了院门,夏达海从家里出来,这个点相对平常晚了一个小时。
他昨晚做了个很香的梦,早上闹钟响了,不由自主地在床上多眠了会儿。
然后第二个闹钟、第三个闹钟、第四个闹钟……每隔一段时间响一个,彻底把他叫醒。
自营店看着比朝九晚六上班的人赚得多,说出去还是个老板,但不比日常上班轻松。
这年头不像后面几年,暂时没有单休、大小周的说法,城里人上班周末是属于自己的,而夏达海只有晚上属于自己。
他得起很早采购新鲜蔬菜,农家乐开垦出来的田地能种的菜有限。
还得去店里打扫卫生,腌制准备客人预定的肉。
走到李红砂院门口,天蒙蒙亮,山村盖一层云雾作被,同屋里那个姑娘一块儿睡着。
夏达海就在木门前停了会儿,笔直地站着,活像李红砂第一次见到他那会儿,幻视出来的枝干横生的大树。
不像前两天,今早他精神饱满的一双眼,半点儿没偏向李红砂睡着的那间屋子的青窗。
夏达海盯住他要走的那条路,像只迷路的游魂,悬在此处,从旁的角度看判断不出他此刻是个什么心境。
只在他再度抬脚那瞬,能从后边儿,瞧见他微红的耳廓。
约莫九点左右,早市快结束,李红砂堪堪转醒,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蹭了蹭,手伸长了在床上胡乱摸着。
摸到她的手机,拿到枕头前,摁亮,抬头,屏幕的荧光照在她脸上。
睡眠不好的人起来,眼睛容易干,李红砂用手揉揉眼睛,才看清屏幕上的时间。
瞬间一激灵,顶着空调被从床上立起来。
说“完蛋了”的时间都没有,李红砂手忙脚乱地套好拖鞋去洗漱,然后拿上钱包和手提袋,匆匆跑出家门。
奶奶发来的短信末尾,说了今天是包头村的赶集日。
平常时间随便哪个时候出去买菜,总有买得到新鲜菜的地方。但赶集日不同,稍微去晚一会儿,就被爱赶集的老头老太太们买走了。
李红砂紧赶慢赶,抵达菜市场入口时,有些人已经背着背篓往回家的路上走了。
她一路跑下斜坡,几个人驻足打量她,似是觉着眼熟,却又没认出这个生面孔来。
李红砂上初中后就没怎么回过老家了,村里的人听说方老太太的孙女回乡,但都没跟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儿对上号。
还是卖菜的阿姨把她认了出来,扯下塑料袋双手一拍,惊喜地笑了声:“这不是红砂嘛!”
李红砂拿着一根莴笋愣了几秒,冲不认识的阿姨笑了笑。
“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奶奶不是说你在京鸡市的出版社工作吗?”阿姨给她称了重量,抹掉了价钱的零头。
李红砂难以招架热情,把刚选好的菜和她手里称了重的做交换:“我,我要写一本书,所以回乡下看看。”
“我懂我懂。”阿姨随手抓了两颗西红柿给她放里面,“写书的人都要找感觉。这西红柿今天刚摘下来的,新鲜得很,拿两个给你回去尝尝。”
李红砂接过后道谢,数了几张钱递出去,阿姨补回来几张整钱。
买了东西往回走,有些经过她身边的人,听了卖菜阿姨的话和她打招呼。
问她现在毕业还是工作了,在哪儿工作,她奶奶在城里住得怎样……乡下的人好热情,李红砂挤出人群后,身上竟出了层薄汗。
同样是拥挤的人群,放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之下,反而没那么不容易叫人接受。
李红砂带来的手提袋不够大,去奶奶的老熟人那里买菜,总有人认出她来,送她点新鲜玩意儿。
甚至去超市买调味品,收银的姐姐绕进里面给她拎了壶酱油出来,说是他们自己做的,奶奶在乡下住的时候,经常来他们这里打酱油。
这回不收她钱,让她带回去尝尝。
到手的东西比清单上的多。
除了手提袋,李红砂手里还提了几个塑料袋,变形的袋子将她的手指勒出红痕。
爬了斜坡上去,出了菜市场,到一个三岔路口。
李红砂看见一辆小巴车停在路边,突然想起夏达海开的农家乐离停车的地方不远。
她颠了颠手里的口袋把菜拎稳,调了个方向朝蛮香农家乐走。
请客这事儿在手机上说也行,但她都出来买菜了,必定会路过人家工作的地方,不亲自去问不合适。
农家乐喷了红漆的木门大敞开着,还没到中午,院坝里就坐了几桌人。
他们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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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而是坐一边,看几个汉子追着一只黑毛猪跑。
城里来的客人不常见到这副画面,拿了手机出来拍。
有还没到的客人,预订了需要用到黑毛猪猪肉做的菜。
店里的猪肉用完了就得现杀。
夏达海亲自选出来的这头黑毛猪是他圈里最野的一只。
看不上圈里配种的母猪,撞破他的猪圈好几次,奔向山野寻找自由恋爱。
有些猪见了它特立独行的作风,纷纷效仿,借它开出来的洞逃避被吃的命运。
夏达海时隔几天修一次猪圈,找一次走丢的猪,早就烦了。反正留了种,趁这个机会把这个麻烦噶掉。
李红砂看那头黑毛猪圈着绳圈拉几个汉子到处跑,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去。
视线在几个脱了上衣的男人脸上转了几圈,她寻摸夏达海的身影。
没找到。
正要离开,就见店门阴影下走出一个叼烟的男人。
他信步到一个汉子面前伸手,大叔喊了声老板,把手里的杀猪刀放他掌心。
夏达海攥了刀往前走几步,走到凭一己之力制衡两三个汉子的黑毛猪前面站定。
他比用绳子拉扯黑毛猪的几个员工都要年轻,但脚步沉沉地走过去,气势比哪个汉子都足。
咬着烟的嘴角上扬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话他手底下的人连头猪都对付不了。
笑意染上眸子,阳光让黑眸一闪,就见方才还死命挣扎,妄图逃脱桎梏的黑毛猪一瞬不动了。
像是吓懵了一般,又或是在觑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但就这一瞬的呆滞,夏达海手起刀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黑毛猪被放了血,凄厉地哼叫一声,轰然倒在地上。
夏达海把刀给了旁边的人,眼睛将这头黑毛猪从头扫到尾,盘算这送哪个部位的猪肉给李红砂。
刚杀的猪肉最新鲜,黑毛猪又是猪里面最好的一种,给不爱出门,晒不到太阳,把自己在家里闷得娇娇弱弱的李红砂补身体,最合适不过。
昨天送了白鲢鱼过去,夏达海其实心里也没底,不确定小姑娘会不会收。
但李红砂不好意思收,他就不好意思见她,带着愧疚的不好意思。
这都要归咎于昨晚做的那个梦。
夏达海匮乏的知识储备,找不到恰当的词去形容那个梦。
对他来说很美,美得今天杀猪都很有力气。
可要是哪天被小姑娘听去了,估摸要大发雷霆,扇他巴掌骂他下流,不要脸。
虽然想想被李红砂扇巴掌的画面,是挺爽的。
夏达海觉得,归根结底还要怪他爸没事跟他说什么小时候的事,说他咬过李红砂脸上的红痣。
爹的,小孩子家家吃真好!
包头村有照证件照的地方,但不是正儿八经的照相馆,照相不好看。
包头村的人都不爱照相,时间跑着跑着就过了,没有给岁月留痕的想法,也就没人把李红砂和夏达海之间的乐事拍下来。
夏达海被夏父勾出瘾,到了晚上,难免情不自禁地想象。
想象当初那个牙印是个什么样子。
他想象力不好,远不如写小说的李红砂,脑子里琢磨半天,模拟出来的还是李红砂现在的脸。
瘦瘦的瓜子脸,却长了点城里人说的那种苹果肌,上面软软一层肉,坠一颗红红的朱砂痣。
像寿席上老人家吃的寿包,红尖尖儿上凸一颗豆沙出来。
引人去舔,去咬。
想着想着,夏达海睡着了。
梦里他的一圈牙印包围那颗小痣,那块肉更像苹果肉了。
水淋淋,红彤彤的,往上,那双水汪汪的含情目谴责地看着他,她嗔怪。
“轻点儿。”
哪儿轻点儿?
夏达海的心脏受不住,把他跳醒了。
醒来一低头,事不好了。
8. 第 8 章
李红砂无瑕去想夏达海跟她说过的话。
无意间撞见他神情平静地手起刀落,杀死一只猪的画面,李红砂从那柄滴血的刀看向他右手手背上还未好全的疤痕。
一点血液喷洒在上面,那疤痕活了,仿佛在她眼底撕开,成一个全新的刀口。
靠近正午的阳光把人的影子缩得很短。
迷途的羔羊走进农庄,听不见其中磨刀的声响。
他敲了门。
磨刀的手顿住。
羔羊开口询问。
屋里的人在黑暗中举刀,刀背翻转发亮。
映照老板沉静的眉眼。
李红砂无端兴奋,她自己也搞不懂,看一个男人野蛮地杀猪,血流如注,腥气扑鼻,有什么好兴奋的。
但她的心脏就是猛烈地狂跳起来,体内的肾上腺素四处游走作用。
一时分不清是怕多一点儿,还是兴奋多一点儿。
李红砂眼睛不眨,专注地注视着夏达海的一举一动。
她看男人抬手取下了唇间的半支香烟,不知道他抽的哪一种,烟身细长,带一点花纹的反光。
李红砂回顾前几次与夏达海接触,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烟味。
要么抽得不多,要么这烟的款式就是味道不浓的那种。
在她凝视的目光里,夏达海动了握过杀猪刀的那只手,他似乎并未注意到手背刀口上的血液,毫无所觉地用带血的手背蹭了蹭脸颊落汗的地方。
宽大的手落下,再度出现的脸颊晕开鲜红。
李红砂有一瞬以为自己失聪,只能听见耳里的鼓膜在轰隆作响,咚咚——
擦过汗,夏达海突然转了头,视线猝不及防地,与门口拎着好几个袋子的李红砂撞上。
嗵嗵——
他睁圆了眼,仿佛出现了幻觉般讶异。
有员工给他递来了湿毛巾,夏达海被毛巾短暂地转移了注意力:“给我湿毛巾做什么?”
员工的笑带着点儿讨好和打趣,他不言语,只用手指了指脸颊的位置。
夏达海纳闷地抓起毛巾擦他指的地方,擦完放下毛巾一看,红的。
他慌了,忙扭头去看大门口的李红砂,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似是吓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眨眼不说话,也不动弹。
夏达海咽了口唾沫润嗓,喉结紧张地滚了滚,而后抬脚朝李红砂走去。
他也没料到刚撒的谎,今天就被拆穿了。
还是在脸上沾着猪血的时候,被李红砂瞧见。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多少。
夏达海惴惴不安地走到李红砂面前时,小姑娘依旧没有主动开口,他便伸手,自作主张地把她手里的一堆东西接到自己手上。
然后轻轻地说话:“今天出来赶集了?”
李红砂半张着唇:“……嗯。”没立马发觉手里的菜没了。
夏达海不动神色地扫一眼她的指尖,果然被这些绷紧的塑料袋勒红了,指头充血似地肿胀。
他轻柔着嗓音问:“要不要进来坐会儿?天太热,进来喝口水。”
被路过的帮厨听见,走过几步都要停住脚,回头看看他老板抽的什么疯。
夏达海这个人有很多面,在父母面前呆愣刻板,说不来好话地用行动尽孝;在员工面前,就是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吐刀子的凶悍老板。
蛮香农家乐上上下下,就连种菜的都被他骂过。
不过骂的也都是他们没做好的地方。餐饮业开在乡下,聘请的员工就多是乡下人,不太注意细节,平日在家里怎么做饭,在农家乐就怎么做。
被夏达海骂了几回,才改过来,倒是从来没扣过他们的钱。
他虽年轻,老板的威望却早已深入人心。除开骂人的时候,夏达海通常很沉默寡言,不常有人敢上去搭话。
接待一些健谈的客人,也都让他们这群员工里最会说话的小伙子去。
他只管闷头干事。
这般柔柔弱弱,冲小姑娘卖乖的声调,帮厨是头一回听。
听了逃一般地往店里跑,问择菜的大娘,老板对面的人是谁。
择菜大娘朝外抬眼:“哦,方菊家的孙女儿。”
“他俩好上了?”
“怎么可能,人孙女在大城市工作呢,怎么看得上咱老板这种粗汉子。”
帮厨戴上厨师帽把汗湿的碎发掩住,他看未必。
夏达海焦灼地等待李红砂的回应,如同被人剜了心脏放在锅上煎,他想挽救自己的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人烹炸煎煮。
骂他骗子也好,打他一巴掌也好,别不说话呀。
李红砂被流转的太阳光刺了眼,眼睫垂下,这才回了神。
她倒不是因为夏达海骗她,除了杀鱼别的都不会杀而生气,才不开口说话。
李红砂生活里记性不好,好似被她书里的剧情占据了大部分脑容量,没多余的空间留给现实。
她半点儿没想起夏达海撒的谎。
她只是在失神,夏达海杀猪那会儿,要是跟其他汉子一样,脱了上衣就好了。
血说不定不只在脸上。
听见夏达海问她要不要进去喝水,李红砂想回句不用,动动舌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喉间的干涩,她轻咳一声:“不用了,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带刘姨和夏叔,晚上来我家吃饭。”
夏达海一愣:“吃饭?”
“嗯。”说话间,李红砂弯腰要把他手里的袋子拿回来,“你们是我奶奶的朋友,这些天我又承了你们太多恩惠,招待你们是应该的。”
“就是我做饭水平一般,你们多担待。”
夏达海何止担待,现在就是让他直接吃生的,他都愿意。
红砂不仅没怪他撒谎,还要请他吃饭。
夏达海心花怒放,高兴得嘴角在李红砂弯腰说话的时候,抽搐抖动了两下。
在李红砂手要碰上袋子的一刻,夏达海倏地后撤了下,看着李红砂往耳后顺了下头发,困惑地抬首看他,他攥紧手:“袋子重,我送你回去。”
不带客气商量,不容置喙。
李红砂直起身子,盯着夏达海面无表情的脸。他好像大半时间都很木讷,即便是在帮人忙做好事,说话的语气也硬硬的。
她没听出来夏达海方才询问时故作柔软的腔调。
也许带着些无法说出口的滤镜,夏达海在她眼里是个比较冷硬的男人。
尽管他的骨相并非如此,他粗糙地活法完全中和了这点,整个人走在外面,让人不好接近。
李红砂有时会对他蓦地生出害怕的情绪,同时又因为这点儿害怕,不知不觉地被他吸引。
“不会麻烦到你吗?”李红砂问,“我看你刚才在忙。”
夏达海沉浸在杀猪的画面果然被她看见的懊悔中,闷不做声地摇摇头。
李红砂兀的有些愧疚。
在这些复杂的情绪之外,夏达海其实是个好人。
很好很好的人。
她不该不分小说和现实地戴有色眼镜去看他。
这个好人不由分说地把李红砂手里所有东西接走了,接着放慢步子走在李红砂身侧。
夏达海已经知错,撒谎是男人的劣根不该有,李红砂没提,他也该主动道歉。
于是走出去没多久,他没点儿预警地直接说:“对不起。”
李红砂稍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为什么道歉?”
“我骗了你。”他把她压根没记下来的话,当做正经事看,“我说我除了杀鱼别的都不会杀是骗你的。”
“我不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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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鱼,还会杀猪、杀鸡、杀鸭……好多我都会。”
李红砂把他的话细想了下,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到那天的对话,不清楚自己这会儿该夸他好厉害,还是说没关系。
她稍作侧首,想根据他的表情来判断接下来该回应的话。
不过可惜,夏达海脸上依旧没多余的情绪反馈,他像是除了不擅长笑以外,任何情绪上的起伏都不会正常表现。
李红砂能捕捉到的,只有他微微拉平的嘴角。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得更慢,夏达海为了迎合她,不让她追着他的步子走,减小了步幅的大小。
这也让他不外露的想法在李红砂眼里变得清晰可见。
为了印证猜测,李红砂试探性地抓住他撒谎这点不放:“为什么骗我?”
她一副记得他说这话的模样。
落进夏达海耳朵里,就是李红砂不愿翻篇在生气,在难过,他只好实话实说:“我担心你害怕我。”
他果然是在紧张。
很反差。
不知怎的,李红砂心里那块不知名的地方,被夏达海此时的表现戳了下。
李红砂隐去愧疚,决定把这个特征写进小说:“没关系,会做这些事很厉害,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害怕你。”
夏达海提着一堆菜,脚步差点儿因为她这句不走心的夸赞加快,他暗自压住,在李红砂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快咧到了天灵盖。
她说不会害怕他。
只要李红砂再次抬头,刚才被夏达海戳软的地方,又会噌噌噌地硬回去。
沿着马路下去,走过几处田埂就到村民住的地方。李红砂找钥匙开门,夏达海就在看自家上了锁的院门。
在李红砂打开院门那刻,他也倏然想起:“我爸妈好像出去了。”
李红砂走进院里,接了部分塑料袋,领他进堂屋把菜放吃饭的圆桌上:“是吗?什么时候回来?”
刘姨和夏父,一个爱玩麻将,一个爱钓鱼,都是费时间的玩乐。
但吃饭应该还是要回家的。
她给夏达海倒了杯水过来。
夏达海却端着水杯,搓搓指节:“我也不清楚。我才想起来,今天我们家有个亲戚过寿,他们去城里吃席了。”
他偷窥李红砂的脸,懊恼吃席这么小一件事,他怎么就不留一个人在家里。
比起刘女士和夏父,李红砂跟他单独待一起吃饭,肯定更不自在。
夏达海对李红砂单独留他吃饭这事儿不抱期望。
“要不下次吧……”
“没事啊。”李红砂跟他同时开口,“你和我一起吃饭也是一样的,吃完还可以打包一些回去。”
她指着桌上的菜:“这么多菜我吃不完,夏天的菜有冰箱也不能一直放。”
除开今天,李红砂找不到别的时间请夏家的人来吃饭,不说稿子的事拖一天就少一天灵感,就是单独请人吃饭的勇气,错过时机也不会再有了。
夏达海在她说话期间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看她的眉毛,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当然还有那颗特别的小痣。
看眼前的人是不是跟他梦里的人重合了。
周边有没有重影,他是不是还在做梦。
似乎只有痛觉才能让他清醒。
夏达海掐着大腿,神色自如地喝光杯里的水,把杯子还回去:“好,我会提早过来。”
出了门他给刘女士和夏父发消息,让他们这次吃了晚饭回来,他晚点帮他们叫辆车。
以往刘女士和夏父进城里吃席,都不会吃晚上那顿,过了下午四点半,不好坐回来的车。
夏达海平时在农家乐忙,他们也尽量不麻烦他。
这次收到他的消息,联系李红砂这边一琢磨,二人前后回复。
准了。
9. 第 9 章
下午要准备晚上的大餐,匆匆买了菜回来,简单清洗一顿忙活,李红砂没力气做简餐吃。
蹲在冰箱边的墙角找合口味的方便面,她选了麻辣排骨的口味出来,站垃圾桶旁边撕了包装,拿去接热水泡。
家里有条件,她也不想换成口感更好的煮泡面。
老家没有她在城里买的那种泡面锅,用铁锅煮了不能端着锅吃,事后还要清洗,很麻烦。
泡面就只需要洗一个碗和一双筷子,也不用开火,轻松得多。
在李红砂吃泡面这段时间里,夏达海在蛮香农家乐,给午休的员工们做了道正儿八经的麻辣排骨。
这是要端上桌的最后一道菜。
今天排班的员工们围坐一张大圆桌,上面摆了紫菜蛤蜊汤、番茄葱花炒蛋、糖醋酥肉,最后的麻辣排骨上桌,帮厨的鑫成更是笃定了自己上午的猜测。
老板绝对跟方菊家的孙女有点儿什么,就算没有,老板也是想跟人家有点儿什么。
不然不会做一桌子好菜出来。
蛮香农家乐的福利待遇,是包头村的农家乐里面最好的。
工资按排班日结,员工都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虽然不包住,但包吃,一天三顿都包。
而且乡下的人在附近都有自己的房子,大都不需要住处,吃也只吃早上和中午的两顿。
员工餐和来农家乐玩的游客们点的菜差不多,没有高低之分。不过大家挺关心夏达海这个大学毕业自己创业的小老板,做员工餐的饭菜都是游客们用剩的,干净的。
通常是帮厨小哥和大娘做饭,老板不常给员工下厨。
只有碰上高兴日子,夏达海才会进厨房抡勺。
过了农家乐最艰难的日子,游客们想吃老板做的菜,都得提前预定。
今中午夏达海亲自下厨了,鑫成有眼色,开了瓶冰饮料倒杯子里,放夏达海手边。
夏达海见不是啤酒,便受了他的好意,把雪碧喝了干净。
下午要去见红砂,不能满身酒气去见。他今天一个上午,再累也没抽一支烟。
鑫成愈发觉得这就是认了的意思。
今天高兴。
高兴在哪?
在上午来的小姑娘。
鑫成自作主张地跟夏达海碰杯,碰了也不说话,就用一双满带揶揄的目光瞧人家。
仿佛夏达海现在就已经心想事成了。
夏达海懒得说他。
鑫成年纪小,家里情况不好,上学跟他一样成绩不行。
初中夏达海参加了中考回学校收拾东西,看见有人欺负鑫成,顺手帮了把。
然后就被他缠上,认他做大哥。
后面鑫成去读了职高,学了做饭的手艺,听说他回乡创业,非要跟他一起干,就在他店里做了帮厨。
从大哥到老板,鑫成一直很听话,对夏达海的态度恭恭敬敬的。
就有些时候,夏达海身边但凡出现个年龄跟他差不多大的女生,鑫成就会开始磕CP。
夏达海认为鑫成现在的女朋友要负一半的责任。
鑫成女朋友是画画的,在围脖上粉丝特别多,全是CP向的插画。
俗话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夏达海由着鑫成去了。
今天赶巧周末,来包头村体验采茶的游客又多了一番,蛮香农家乐忙了些。
夏达海洗碗的时候在考虑几点去李红砂家,鑫成似乎看出他的心事,带一双沾满泡沫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
鑫成自告奋勇:“老板,你下午要是有事,店就交给我看着。”他也只是猜测,上午老板和方菊孙女说的话,他只听到了前半段。
夏达海有些嫌弃地推开他,拿水槽边的肥皂洗手上的蒜味。
鑫成不泄气,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又巴巴地凑过来:“真的,我保证把店看好,不摸鱼,也不要加班费。”
夏达海不是不信任鑫成的工作水平,他在担心去太早了,李红砂还没忙完,没空招待他,事后认为自己没做好,躲家里愧疚。
他去帮忙换个灯就给他送糖,还把灯泡的钱夹花茶里送过来,小姑娘看着就像会钻这种牛角尖的人。
鑫成见老板好半晌没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大胆猜测:“下午是不是要去哪儿做客?”他机灵,故意没点明李红砂的名字:“要不老板你就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正好有时间买点水果拎上门。”
夏达海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个办法。
这样时间不早不晚,买西瓜一类的水果,还可以借口当饭后甜点,需要提前放冰箱冰,所以他就早到了。
夏达海抬手沉沉地拍了两下鑫成的肩膀。
鑫成兴高采烈,知道老板这是允了。
李红砂吃过泡面之后,打电话骚扰会午睡的奶奶,问她怎么做鱼。
方奶奶问她炸还是红烧。
她问哪个最简单。
方奶奶一听就知道没谱,心疼自己留在老家的菜籽油,直接敲定让她红烧:“你把鱼切片裹淀粉放料酒、葱姜去腥,再去坛里抓一把泡姜泡海椒出来煎锅底。”
“掺水煮开,把片好的鱼倒进去就行。”
李红砂问仔细了:“淀粉放多少?食指拇指圈起来那么大的勺子,放几勺料酒?葱姜要多少?哪个坛子是装的泡姜和泡海椒?”
方奶奶听着头疼,她还没午睡呢:“你放那儿吧,等大海来做。”
她完全不顾及祖孙情面,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李红砂双手捧着手机蹲厨房地上,觉得委屈。
怎么又叫夏达海来做。
明明是她请客来着。
李红砂有在城里学过做饭。
卡文或上一本刚结束的休息期,她就会下厨自己做饭,李女士和伍爸爸也乐意见她下厨。
女孩子什么都会点儿,好照顾自己,不容易被人骗走。
但凡事都有过渡期,偏偏李家的人在李红砂学做饭的过渡期里,没多少耐心。
不过也不能全怪家长们没耐心,只消旁观过一次李红砂学做饭,就没人会一直有耐心教她。
不说在她潜意识里留过阴影的夏达海,李红砂算个胆子很大的人,在厨房做饭,什么章法都敢有。
烧油时常常不管锅里、锅铲,或洗好的菜上有水,夸嚓就下了,然后油就四处飞溅。
她胆子大,却又怕疼,不想被油溅得肉疼,就躲老远。
躲着躲着,菜就容易糊,还有就是烫油伤及旁人。
李女士和伍爸爸跟她来了这么几次,就不想再陪她下厨了。
至于方奶奶,她都七老八十了,还是放过她吧。
李红砂现在会做的凉菜、炒菜,都是她多次旁观伍爸爸做饭,形成理论记忆,然后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她炒菜放了油,永远不敢把火开大了。
反正最后出来的东西能吃,那就是成功的。
李红砂旁观做菜多次,总是逃避性地不学伍爸爸做鱼。
伍爸爸喜欢去钓佬手里买新鲜的鱼回来自己杀,刮鱼鳞、刨内脏一手包办,李红砂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去面对这些腥臭恶心的场景。
但现在是下午五点半,该炒的菜都炒好了,凉菜也拌好了,她还做了话梅酸橘菠萝果茶。
就差鱼没做了。
李红砂取了鱼放菜板上,闭着眼睛,拿着菜刀自我洗脑。
千万别看鱼眼。
千万别看鱼眼。
大不了先把鱼头切了,夏达海就要来吃饭了。
菜刀要落下那刻,李红砂睁开眼,眼神一凌,院门被人扣响。
夏达海拎着一个大西瓜,还有一袋荔枝站门口,扯扯身上的蓝色短袖外衫衣摆。
来之前,他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确保万无一失,才带着下午刚买的水果上门。
夏达海现在一天能洗好几回澡,有时在农家乐洗,有时回家洗。
只要花洒打开,一场澡不搓个三四次,他不会关水。
夏达海身上的味道,如今已经被十六合一沐浴露的薄荷腌入味儿了。
李红砂拉开院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清爽的薄荷香。
香味窜进鼻腔,把她被鱼腥味侵染的大脑拉回清醒,整个人犹如站进一片薄荷田里。
下意识地,李红砂朝夏达海的方向前倾了点儿身子。
夏达海的注意力难得不在李红砂脸上,他空出手指一旁:“怎么拿着刀出来?”
两人的视线随他的话都往刀上挪。
这柄菜刀不是农村人常用的方形,它带尖,还未落下的太阳把尖端照得发亮,闪烁反射出危险的光芒。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出来打劫的人。
李红砂回神过来,把身体立回原地,双手捧着菜刀递到他跟前,头埋下去说来惭愧:“虽然麻烦你不太好,但是……能请你帮我做鱼吗?我不太会。”
到底还是听奶奶的,等来了夏达海。
像骑士跪地接下女王的受封,像奴隶从领主手上重获自由,夏达海宛如被李红砂委以重任,郑重其事地接走她手里的菜刀:“好,交给我。”
菜刀被拿走,李红砂就顺势接走他买的水果。
阳光下,夏达海冷峻的眉眼好比入党宣誓那么坚定可靠。
从今天起,夏达海这张笑起来粗糙可怖的脸,在李红砂眼底也没那么不忍直视了。
潜意识里不为人知的阴影尽数消散。
李红砂把人迎进厨房,调料已经备好,夏达海站在一刀未动的白鲢鱼前问:“想怎么吃?”
李红砂想到奶奶说的红烧,但她没有买火锅底料回来,也找不到奶奶说的泡姜。视线在厨房里能用的调料上转了圈,她伸手扯扯夏达海的短袖,声若蚊呐:“清蒸。”
她还是在羞愧请人吃饭,还叫客人下厨这件事,但青花椒蒸鱼真的非常好吃:“青花椒蒸鱼。”
夏达海在她说话这会儿,利落地给鱼剖成了两半,把大一点儿的鱼骨去了。
清蒸鱼做起来不麻烦,不用准备太多东西,鱼肉鲜嫩蒸起来也不耗时。
用姜片、葱白、花椒垫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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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过冰箱的鱼要抹一点料酒去腥,再抹一点盐。冷水架一层蒸格放上面蒸,水开再蒸几分钟,关火闷。
出锅后沿碟边摆葱丝红辣椒,淋一圈酱油,鱼面上放青花椒,浇入烧过的热油。
滋滋冒热气,青花椒的淡香萦萦绕绕,不禁勾人食指大动。
除了切鱼,李红砂看完了夏达海做饭的全程,他做饭不仅动作利索好看,处理材料也很干净。
才几十分钟,就把她苦恼了几个小时的鱼做成了一道菜。
切鱼的时候似乎是发现她怕鱼眼,夏达海把鱼眼和鱼头不能吃的部分挑了。
摆盘出来不好看,但她愿意看了。
夏达海端鱼出来,李红砂就给两人摆碗筷,倒果茶。
只有两个人吃,桌上的菜还是快把圆桌摆满了。
夏达海无奈地勾唇:“不用做这么多菜,吃不完会坏。”
李红砂摆摆手:“没事,剩下的,你可以带回家一点儿。”刘姨和夏叔也能尝尝她做的炒菜。
两人的椅子挨得不算近,大概还有点生疏。
李红砂尽量不去注意身边多出来的人,把心思全放在吃饭上。
夏达海观察没错,李红砂确实喜欢吃鱼,她动筷子夹的第一道菜,也是他做的蒸鱼。
鱼肉沾了酱油入口即化,鲜嫩不柴,李红砂吃着眉眼笑开了。
夏达海不会笑,但喜欢看李红砂笑,她笑起来脸颊上的软肉挺起,把红痣高高地架起来,鲜活又可人。
仿佛就着这抹笑,他能吃下三碗饭,这才开始动筷子。
李红砂第一次请客,却也见过父母和奶奶请客的样子,试着和夏达海搭话:“那天我去农家乐,也是你做的菜吗?”
入口的青花椒蒸鱼虽然和她那天点的蒸鱼不是同一种,但用料差不多,吃起来的口感一样。
夏达海放下碗:“是我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会做菜的人大概都是这个说法,不可能做得难吃,就问合不合口味。
李红砂连连点头:“很好吃,我很喜欢你做的菜。”
夏达海听了这句话,不设防被汤汁呛了嗓子,偏头捂嘴咳嗽。
李红砂好心给他递纸,他却恬不知耻地故意用指头贴人家指尖,拿纸巾捂嘴的时候,又偷闻上面有没有她的香气。
再浓的体香都浓不过相印的纸。
夏达海不管,闻着纸香心花怒放。
她喜欢我。
李红砂问夏达海还好吗,给他空了的杯子里倒果茶,夏达海灌下一大口,说好了。
但身上热着。
李红砂吃鱼的基因不知道遗传的谁,她是李家最会吃鱼的一个。
就算是刺最多的鲫鱼也是两三口的事。
更何况刺少的白鲢鱼,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用舌头卷一卷白肉,三两下就把鱼刺吐了。
她吃得畅快,把夏达海的瘾勾上来,学她的样子吃鱼。
不过夏达海没天赋,一大口鱼肉里面夹一两根小刺就把他卡住了。
离方才被汤汁呛没多久,他又被鱼刺卡住,双眼蓄泪,难受地喝水。
李红砂坐得跟他离了段距离,才把他异常的反应看了清楚。
见他喝了果茶不管用,准备用米饭硬咽,她一时心急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一只手从下颚上去捏住双颊,强硬地摁开夏达海的嘴,察看他的口腔。
还好刺卡得不深,就在靠近咽喉的内壁上。
李红砂拿了夏达海吃饭的筷子:“鱼刺不深,我用筷子帮你夹出来,你别乱动。”
这么说是怕筷子太靠近扁桃体,弄得他想吐,好让他憋着。
夏达海说不了话,就乖乖地点头。
李红砂这才把筷子伸进他嘴里。
真是奇了怪了。
靠得这般近,他反倒不敢直视李红砂的脸了。
还有那颗他喜欢到无法忽视的小痣,仿佛抬头就能吻上去,他也不敢多看一眼。
紧张得错开视线,去盯她脑后的白炽灯。
这个灯没有烧坏,但也是用了很多年,看过去不会太刺眼,看久了才会觉得眼酸。
“好了。”耳边响起小姑娘变得轻松的声音。
夏达海闭闭眼,眼里虚无的殷红又给他壮了胆子。
李红砂看出夏达海吃鱼的水平就和他堆笑一样,担心他吃鱼又被卡住,便说去厨房单独拿一双筷子出来,把这盘鱼拆了,刺都给他挑出来。
他是客人,她理应多照顾些。
夏达海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睛被白炽灯恍出猩红,他满脑子都在想。
她要帮我挑鱼刺,好幸运,她在照顾我……
厨房和堂屋之间进出,只有个门洞,没有特别安装的木门。
李红砂背着门口,在筷子篓里面找干净的长筷洗净,夏达海在堂屋的圆桌边,背对门洞,看那碟他做出来,李红砂说喜欢的蒸鱼。
他失了神智,咽咽喉结,喉里是鱼刺带来的化不开的嘶哑。
“红砂,我可以追求你吗?”
10. 第 10 章
背后传来脚步声,夏达海知道李红砂出来了,她就停在他身后。
他不敢回头。
夏达海不指望一句干瘪瘪,甚至算不得表白的话,就能让李红砂同意他的追求。
他今天带上门做客的,只是一个西瓜,一袋荔枝。他还没有买花,这里也不是需要预约的奢华酒店。
不管哪个地方的女孩儿,这样的仪式感总要给的。
这不是张扬自己的喜欢,而是出于向他人提出请求的尊重。
夏达海一样没准备好。
所以犹豫再三,又带着点儿冲动问出口的,只是一句。
我可以追求你吗?
只要得她首肯,鲜花、饭店,他立马样样准备齐全,大张旗鼓。
取了鱼刺的咽喉在隐隐作痛,夏达海不敢回头,宛如一只只会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
脚步声靠近,李红砂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拉开稍沉的椅子坐下,端来那碟让夏达海卡了鱼刺的蒸鱼。
抬手挑鱼刺那刻,她真诚又自然地询问:“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唇瓣翕动,夏达海落了轻晃的视线在李红砂的侧颜上。
“没什么。”
他拿起另一双干净的筷子,同她一起挑起鱼刺来。
挑过鱼刺,吃饭再无别的意外。
李红砂属于饭量比较大的姑娘,吃饭大口大口地吃,大口大口地嚼,幸福欢快的吃相能轻易调动旁人的食欲。
相反,夏达海的食欲就一般,至少跟他个子不太相符。可能有幼年经历过脐带绕颈的因素在里面,他的一口饭菜量少又咀嚼得慢,常让人误以为他胃口不好。
但他胃口不好也吃得比旁人多,只是大家都容易因为他的外形,对他的食量造成误解。
桌上的饭菜到最后,其实被两人吃得没剩多少。
好在李红砂在乎送去别人家的饭菜好不好看,提前预留了部分出来,拿新买的铝制饭盒装好。
现在也只有乡下的超市,这种铝制饭盒卖得还挺多。
也许是回乡第一次吃刘姨送来的饭,就是用铝饭盒装的。
李红砂私心认为,这种饭盒装过的饭菜有口味加成,到手会更好吃。
打包好要夏达海提回去的饭盒,李红砂往锅里掺水,准备烧水洗碗。
她叫夏达海去院里的躺椅上坐着,吹吹风,她泡了花茶。
夏达海应了,但单炉灶的螺扭关火一响,他就又进来,把李红砂挤到一边去。
他的动作已经是克制修饰过的轻柔。
奈何他的身躯在身高刚过一米六的李红砂面前太过庞大,只是走进来,占了李红砂的位置,就像挤人一样。
李红砂把手背到后面,不给他洗碗帕:“你是客人,不该洗碗。”
颇有种小孩儿耍赖的感觉。
夏达海忍俊不禁,被她这么一闹,刚才她听漏他请求的失落感,也渐渐消失。
他直接把手伸进水里,借泡泡水搓洗没多少油渍的碗筷:“这几个碗也用不着洗碗帕。”
对上夏达海的执拗,李红砂完全没办法。
洗碗帕落进泡泡水里溅起水花,夏达海眯眼偏头,只能看见李红砂负气去接清碗水的背影。
两人一前一后的搭配,一桌用过的碗筷几分钟就清洗干净。
李红砂去冰箱里拿了冰过的荔枝出来,一边洗手一边剥荔枝的壳,一会儿端院子里吃。
拿了荔枝,冰箱腾出个位置,可以放夏达海买来的大西瓜。
去了塑料袋在冰箱隔层里比划,不切还是放不进去,他叫来李红砂:“要不把瓜肉都切小块放碗里,再进冰箱?”
李红砂看着快跟冬瓜一样大的西瓜,指着靠顶端的一部分说:“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把这部分切给我就行,我喜欢用调羹挖着吃,剩下的你带回去。”
夏达海说行,拿了洗过后,没有蒜味的菜刀过来,精准地比着她画出来的位置就要落刀。
李红砂突然叫停。
“怎么了吗?”夏达海打量了下水洗过的西瓜,他以为是瓜上有他没洗到的地方,粘着泥。
李红砂却提了个奇怪的要求:“能不用砍的吗?”她边说话边比划,动作很可爱。
夏达海本来还在疑惑不用砍的,怎么切西瓜,李红砂还没想到说辞解释,他居然灵光一现,就诡异地跟她的想法共鸣了瞬。
好像一瞬之间,同李红砂的思维重叠了。
他换了个拿刀的姿势,刀尖抵住西瓜外壳:“这样吗?”
说话间,刀片捅进瓜瓤,发出扑哧一声,顺着他用力的方向,裂出一道圆滑的裂痕。
瓜断开了。
李红砂心满意足地拿保鲜膜给瓜瓤遮上,放进冰箱。
夏达海在厨房用洗碗帕兀自擦拭刀上的汁水。
这不叫切西瓜,叫“杀瓜”了吧。
他究竟是怎么一瞬间就想明白,李红砂要看“杀瓜”的呢。
夏达海没想通,李红砂端着碗荔枝在院里叫他出来乘凉。
刘姨和夏叔还没回家,年轻人话不是很多,少了那么点说话声,这处小院落尤为寂静。
乡下的房子不像李家和夏家,恰好的,就挨这么近了。好似某些地方的军区大院,挨家挨户挤在一起。
李红砂和夏达海的上上一辈,都住在山上,大家是一个山队的。村里给每个山队划分了土地,种经济作物,李家和夏家分到的土地挨得近,从山上搬迁下来盖新房,自然就盖得近。
李家是第一户搬下来的,夏家是第二户,两处好位置先占了,其他的就得按分得的土地往里走。
所以这处目前只有李家和夏家的房子,还有田埂往里的河岸对面,倒闭的厂房留下的员工宿舍。
是安静了些。
天沉吹来凉风,把人一身吃饭吃出来的燥热吹散,手边一盏花茶纳凉了,杯里的干茉莉舒展开轻盈的身姿。
荔枝入口甜甜的,冲淡花茶的苦味。
先苦后甜,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李红砂提前搬了两张摇椅出来,是爷爷还在的时候,专门买来跟奶奶一块坐的。
她和夏达海隔一张放茶的小桌子,各躺一边,望着院里那棵老槐树。
风一荡漾,槐树扑簌簌地落下小花。
李红砂看着小花,来了闲谈的兴致:“夏达海,你是毕业就回乡开农家乐的吗?”
冷不丁地开口,夏达海顿了下,傻傻地把当初的境况全说了出来:“也不算。在外面待了半年找工作。”
“我学历不好,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大学暑期兼职进过厂,毕业后不想找不到工作又进厂,就干脆回乡开农家乐。”
也是他运气好。刚回来第一年,就赶上京鸡市新市长上任,大力挖掘本市旅游资源,给包头村安了个“天下第一茶村”的名号,把名头打了出去。
夏达海开办不久的农家乐才不至于亏本。
看起来,他比任何创业的年轻人都要好命。
最难的那些日子,村里在他之后迅速开办起更多的农家乐,他的客源被分走大半,入账少了,也不至于给员工发不起工资。
但其中的艰辛有多少,谁都说不清。
夏达海专拣好听的说:“虽然我脑子不太行,但至少有门手艺,加一点运气,好歹没把自己饿死。”
李红砂清楚开一家店远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松。
不只是夏达海,刘姨和夏父肯定也出了不少力。
在中国的小地方,一个家里只要有一个人想开店,这家店就会成为全家人的大事。
李红砂算了算把店做成现在这样,要花几年,算了会儿算不出来就直接问:“你现在多少岁了?”
夏达海:“二十六了。”
“二十六事业有成,好厉害。”李红砂丝毫不吝啬夸赞。
毕竟如果夏达海二十二岁毕业,只花了四年时间,就把店经营成现在红红火火,进账稳定的样子,这件事不是任何年轻人都能轻易做到的。
夏达海软了耳根:“这没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他只不过恰好都占了。
夏达海原先还有些后悔把开店的缘由讲出来,他不清楚李红砂会不会讨厌他学习不行,又吃不了城里工作的苦……
也不叫吃不了进厂的苦。就是他暑期遇到的压榨人的主管,还有他室友背着老婆跟厂里女人搞一起,晚上搞出来那些动静。
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不说出来,又不坦诚,日后李红砂迟早都会知道他不太明朗的过去。
大不了……大不了他咬咬牙,再花钱读个成人硕士。
李红砂不太看重学历这些,她学历很好,但混出来的成绩,在他们学校的圈子里,也就一般般,不值得拿出去说。
她没必要把不同环境造就出来的不同标准,随便套在什么人身上。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拥有自己的事业。”这是李红砂的实话。
她出了书,但京北大学文学系出来的学长学姐,哪个出不了书。大家都奔着作协,或者影视改编成名去。
距离达成其中一件,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事业有成,李红砂认为自己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在京鸡市,偶尔陪父母出去吃席,被人问到她工作在哪儿,父母都不好直接说她在家里写书。
只说她在某某出版社工作,亲戚都以为她在那儿做主编。
只有奶奶会认真地介绍她的职业。
老一辈年轻离文字太远,泥土镶嵌十指没处沾染墨水,让她仅仅是提笔,奶奶就为她骄傲。
到处说她孙女是写书的,好像她是庙里创造生命、掌握生命的菩萨。
不是外人看来出名很难,长时间啃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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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人。
夏达海的想法有所不同,他旁听过刘女士和方奶奶的电话粥,李红砂的写作生涯不是这一两年的事。
她从小就喜欢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李红砂正在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既是她的热爱,又是她的事业。
她与它互相成就。
比任何赚钱就是为了做所爱之事的人,少走了几十年弯路。
不过他读书少,夏达海觉得他对“事业有成”的理解过于浅薄,只好不直面这句话:“事业迟早会有,它到来前,你得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
李红砂隐约感觉到夏达海下一句,可能是会让她害臊的话,端了茶盏起来喝茶,掩盖脸上的神情。
下秒,夏达海紧接着说:“我从明天起,每天给你送三餐来吧,泡面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李红砂没留神吸了朵干茉莉到嘴里,杂糅着水呛了嗓子,她轻轻咳嗽:“你怎么知道的?”
夏达海纳闷她居然不知道他会知道:“放西瓜看见的。”
那么大两个混合口味泡面箱摆在冰箱前的角落,想不注意到除非装瞎。
他也不是管李红砂的私事,他现在在李红砂的关系谱里,估计还没他妈和李红砂亲近。
夏达海倒也做不到那么厚脸皮的,八字没一撇,就把自己代入男朋友角色里。
说这样直白,有李红砂羞恼,讨厌他的风险,但事关她的身体健康。
夏达海宁愿她为此烦他:“我们两家关系好,我不收钱,你好好吃饭。”
他只是在乎她的身体健康,小脸那么白,喝多少酱油都染不上色的白。
绝不是他想趁机接触,把人骗出屋来。
他又不是大灰狼。
“我也,也就这段时间这样。”李红砂讲出口,自己心里都没底。
她做饭都看当天有没有出门买菜的心情,吃泡面的天数好像占大头。
“那我就这段时间给你送饭。”夏达海神情认真,不带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瞧瞧多好的邻居,跟她救过他命似的,上赶着珍惜她的命。
做生意的,连钱都可以不要。
多好,多善良。
李红砂完全不敢直视他真挚的脸,这只会让她更难堪,好像她是个对自己身体多不上心的人。
可夏达海做饭实在好吃。
挣扎和羞赧也只有三秒对抗,李红砂妥协道:“好……但我必须给钱。”
几顿饭钱,她稿费够花。
在她看不见的头顶,夏达海乐开了花,咧嘴笑着:“行,我给你打折。”
几句话,李红砂倏然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情,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灌茉莉花茶。
放了茶盏,夏达海就拿茶壶给她添。
手背相擦而过,两人的距离难免近了些。
见她喝了太多茶水,他呐呐:“晚上做的蒸鱼酱油放多了?”
李红砂不回应。
院门外不远处传来刹车声,有两道年长的声音,说说笑笑地走近。
靠近李红砂的院落大门,又倏地止住谈话声,悄悄摸摸地往家挪。
夏达海坐院子里,腹诽他爸妈演技拙劣。
两个人在门口故作蹑手蹑脚的声音,跟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他撑着摇椅站起身:“我爸妈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李红砂跟着起来,送他到门口。
关门前,夏达海提醒她:“我们加了联系方式,你明天要吃什么,直接发我手机上。”
李红砂慢慢点头。
送走人,关了院门,听人的脚步渐渐走远。
李红砂靠在木门上,脑子里回顾方才那些不真实的画面。
夏达海好像想追她,送饭这件事也算追求吗?
她给钱了,应该不算吧。
李红砂拍拍涨红的脸,拼命把脑中的画面拉到他“杀瓜”的时候。
鲜红的汁水顺着刀刃流向他擦刀的指节。
她一直认为夏达海的手指很漂亮,一种城里少见的健康美。
他的肤色很深,流汗后却又并非一些男人不修边幅那种脏脏的感觉。
可能是夏达海身上总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薄荷香,让他无时无刻透着清爽。哪怕是汗,也更像健美选手给身上的肌肉上过油那般,亮丽、强壮的美。
浅色的西瓜汁水到了他的指头上,完全失去了自己的颜色。
他仿佛毫无所觉她这个外人的存在,抬手用舌尖舔舐去了指节上的黏腻。
李红砂看见了她笔下的老板。
那个男人似乎正在这个院子里,如猛兽巡视地盘,一圈一圈地转悠。
他竖起手臂,舔舐臂上的血红。
一圈又一圈。
直至血红尽失,他站定于她跟前,咧嘴。
露出一个齿尖都渗着红意的笑容。
11. 第 11 章
六月。
蛮香农家乐开辟了外送服务,目的地只达李家院子。
李红砂的作息时间,因为一份使命必达的早餐,竟然逐渐变得规律起来。
她开始并未把夏达海的话听仔细。
事后回想,以为他只送午饭和晚饭,第二天点餐,她就只点了中午的麻婆豆腐。
勾芡过的嫩豆腐用来拌饭正好。
李红砂精打细算过农家乐的分量,一大盘麻婆豆腐拌完米饭还有剩。
她饭量虽大,但也不是胡吃海塞。
不过就在她早上闷头大睡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敲门的声音。
李红砂以为自己做梦,没去应门。中午醒了,洗漱完正好听见夏达海在叫门,她丢了毛巾出去。
院门拉开,递到手边的,除了夏达海伸出来的午餐,还有一份挂在门把上的包子、豆浆。
手背蹭过去都冷了。
李红砂反应过来,夏达海的送餐连早点都考虑了进去。
午时日头正好,无论怎么走路,太阳都正正对着头顶晒,热到发烫,烫得头心痒。
李红砂接走夏达海手里的塑料袋,想着吃过午饭后,一定要洗个澡,再吹空调。
“你等会儿,我昨晚重新冰了壶果茶。”李红砂叫住转身要骑车走的夏达海,“等我给你装一大杯带回农家乐喝,天太热了。”
光照好的地方,产出的茶叶才香。
一年夏天全国最热的地方,一定是东南方向的包头村。
夏达海肯定是忙完客人的出餐,立马就给她送饭来了,挺麻烦他的。
李红砂用奶奶泡枸杞的玻璃茶杯,给夏达海装了满满一大杯蜂蜜西柚茶出来,走到堂屋门口,瞧见晾衣绳上挂的毛巾。
想了想又倒进屋里,给他找了条干净的新毛巾出门。
许是赶时间,夏达海骑了辆她没见过的摩托车过来。她需要踮脚上的摩托车,在他手下就显得非常小,发动的时候抖出呛人的烟,闷闷地响。
夏达海背过身上车,她才看见他背后汗湿透的衬衫。
部分衬衣汗津津地贴在他的脊背上,白色覆盖下的古铜色肌肉被阳光衬得泛灰。
李红砂不由地想起她在京北大学交的一个老朋友,是个画画的,应该会很喜欢夏达海这种雕塑身材。
完美的肌肉在画画人眼里会被拆分成一块又一块的人体结构。
湿得仿佛能出水的衣服紧贴腰三角的位置,一些没有完全汗湿的布料,则分布不均地黏在背阔肌附近。
往上,一滴汗顺着肩胛线滑下,浸在衣衫上。
美好的事物总引人欣赏。
李红砂看见这一幕,不带任何杂念,她向车上的男人递出毛巾和杯子:“你背上的衣服都汗湿了,先拿这条毛巾擦擦汗,回店里找人帮你把衣服隔一下。”
夏达海接过毛巾搭在肩上,又拿起茶杯仰头猛灌了口:“谢谢。”
摩托车还响着,他提醒:“早饭你热一下,下午可以当点心吃。”
“你后面不吃早餐的话,可以提前一天给我发消息。”夏达海沉吟片刻,不吃早餐伤胃这话,他还是没说出口。
得慢慢来。
要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一个人的生活。
李红砂抬起手背蹭蹭汗搔过的地方:“要的,以后都要早餐。”
她有心改善自己的作息时间,昨晚比从前睡得早了一个小时。就是觉得慢慢补回来,日后就能早起了。
夏达海颔首,骑着摩托车往回开。
昨天他内里穿的一件背心,外面搭了件浅蓝色的短袖外衫,做饭出的汗无法浸透两件衣服。
错失了展现身材的良好机会。
今日夏达海改正错误,只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棉质白T。
这种布料最是吸汗。
来前夏达海还想过,要不要洗了澡过来,但来的路上必定会汗湿,澡就白洗了。
他就只用湿毛巾擦了下汗,确定没臭味才骑车来找李红砂。
在她接过午餐那会儿,再不经意地背过身去,展示自己完美的背部线条。
这些都是夏达海跟着他妈看电视剧学来的。
古早的电视剧最爱拍主角落水的镜头。要么女的跟女配起争执被推入水中,要么男的自己跳水救了女的。
镜头会聚焦在女性的狼狈,男性优越的身材上。
愤怒和欣赏,是最能带动播放量的两种情绪。
夏达海学会了第二种。
刘女士给的建议,话糙理不糙,中和夏父的话,好男人要合理地“耍流氓”。
这种看似不经意,实则处处设计的身材展示方式最为合适。
夏达海靠心跳的速度读秒,李红砂对着他的背部肌肉起码看了三秒。
今天三秒,明天就能是三分钟、三小时。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江流……海流……还是什么来着,反正成不了江海。
一进农家乐,夏达海赶忙把茶杯放进农家乐的冰柜里,望着粉嫩嫩的果茶笑。
李红砂做的果茶就那么一点儿,他要省着喝,喝到晚上下班,洗干净了杯子还给她。
还杯子的时候,他一定要夸她果茶做得好喝。
夏达海嘴笨,夸人这事儿得提前打好腹稿。
蜂蜜西柚茶刚进冰柜,柜门还没关,旁边就伸了只手过来,想拿。
被夏达海一巴掌拍下去。
力道不小,拍得人捂着手背龇牙咧嘴。
“老板,这果茶哪儿来的?你刚才去哪儿了?”
夏达海反手关上门:“少管,不是你能喝的东西。”
鑫成是个人精,立马听出来了:“我不喝,我就看看。老板放心,不仅我不喝,有我在别人也别想喝,我保证给你看好了!”
夏达海没听他说夸张话,取下肩上的毛巾放鼻尖下闻。
什么味儿没有的新毛巾,愣是被他闻出了芬芳的女人香。
嗯,红砂的味道。
李红砂在闻麻婆豆腐的香气。
她只点了一道菜,夏达海却送了两道过来,另一个打包盒里装的炸小鱼。
他还专门写了纸条,说做多了让她尝尝。
似是清楚直接跟她说的话,她会想方设法地拒绝,或多给钱,才用留字条的小孩子方式。
两条炸鱼炸得金黄酥脆,撒过一层辣椒面和孜然粉,咬下去一点儿草腥味都没有。
李红砂吃着开心,也就不去细究夏达海到底是真让她尝尝,还是故意用这种方式给她塞菜。
早上她没吃的小笼包,她上锅蒸了。
咬了第一口才知道,是灌汤的。咸香的汤汁烫了舌,她忙喝了口加了冰块的豆浆。
第二个小笼包被她放进个大勺子里,用筷子夹开,等汤汁流出来吹温凉,喝过汤汁,再吃皮肉。
李红砂啧啧赞叹,佩服夏达海的手艺。
不愧是开农家乐的,一个手工灌汤包,都能做出自己的味道。
李红砂说不上来。其他早餐店的灌汤包,肉馅的生姜味会比较浓,或者汤汁过于咸,葱味过于重。
夏达海做的灌汤包,这些都放了,用量却像是拿称精确到毫克,全部都恰到好处。
像他这个人一样。
李红砂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麻婆豆腐拌饭,没发现自己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她吃得满足,完全忘记了冰箱前的犄角旮旯里,放着的两箱泡面。
人是一定会忘本的。
李红砂只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把买泡面的钱,花在夏达海身上。
给男人花钱会变得不幸,给会做饭的男人花钱只会长胖。
李红砂不怕长胖。
有肉,有力量。
瘦瘦的女孩子能跳舞,壮壮的女孩子能保护跳舞的女孩子。
怎样都很棒。
下午工作时间,李红砂湿着头发,收到助理发来的消息。
她的第一本田园悬疑小说《星星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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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只猫》,被出版社举荐给了一位导演。
据说对方有意将其改拍成电影,正在和出版社洽谈。
李红砂没放在心上。
国内专写田园悬疑小说的作者很少,就代表它的受众群体有限,拍成电影也是冒着风险去赌它会不会爆。
这几年有好几次出版社告诉她,有导演或者影视公司看中她的小说,想要翻拍。但临了签合同环节,都打了退堂鼓。
失望多了,这种消息在李红砂这里,已经算不上好消息。
她不带期待,叉掉和助理的聊天界面,点开昨晚写到一半的文档。
双手搁在键盘上,李红砂洋洋洒洒地补了个结尾。
新建一个文档,她又下不去手接上一章写开头了。
回到上一个文档重读一遍找感觉。
李红砂发现自己没感觉,她的那些文字都是趁夏达海夜里洗澡的时候,飞速敲出来的。
李红砂不缺灵感码字,才会化身八爪鱼,一小时一万字往上。
她昨晚敲到这章的一半,夏达海就来敲院门,还餐盒来了。
刘姨和夏叔在席上没有吃饱,回家吃过她做的饭菜,现在在院里啃水凉过的西瓜。
乡下的夏夜透着青草味的凉意,夏达海来还洗过的餐盒,没有穿上衣。
也许是他没有意识到。
夏夜凉也热,风只起一点儿作用,一定会热。
夏达海靠近的身躯冒着热气,仿佛刚从浴室走出来,她就站在浴室门外。
毛巾搓一下就能擦干的短寸,滑落滴水珠,不知道是洗澡水,还是他的汗之类的……李红砂眼睁睁地看着这滴走势奇怪的水珠到处跑。
在他抬手递来饭盒那瞬,落在他手臂上。
被打断工作,李红砂心情烦躁着,忘本地想不起夏达海蒸鱼的手艺,想他什么时候还饭盒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还。
她清楚自己的毛病,克制着没有乱生气,维持着微笑接过饭盒。
夏达海这会儿注意到她盯过的那滴水珠,停在小臂上。
他蹙了蹙眉,竖起手臂,在黑夜中伸出猩红的舌,舔去了水珠。
夏达海走了。
李红砂关上门觉得很不合理。
明明他脖子上就挂着毛巾!
李红砂睡前才会洗澡,现在周身挂着汗,抱着电脑,接着刚才的一半继续往下写。
夏达海在此刻和在她的院子里走过的老板完完全全地重合了。
她擦去下颚的汗,精神诡异的兴奋。
对面的水声又响了。
这点也不合理。
但有利于她。
李红砂写完今天的部分,给明天的剧情留一个钩子,再去洗澡美美地睡去。
昨晚有多快乐,今天下午就有多糟糕。
李红砂抓住垂在侧脸边的头发,苦恼如何进行脱敏反应。
任何作者都有让自己保持手感的癖好,但她听人家洗澡水的声音,才写得下去文,已经称得上怪癖。
不改正掉这个坏习惯,以后冬天了,人家洗澡次数减少了怎么办。
时间在李红砂的烦闷中跑过。
她听见外面走过沉重的脚步声。
夏达海回来了。
他忙碌了一天,回家来要给她和他的家人做饭,之后再洗澡。
李红砂穿了拖鞋跑出去,拉开院门,夏达海要敲门的手就这么在半空中僵住。
见她出来了,他笑起来,两颗犬齿暴露在空气里,一袋小龙虾被他拎起,挡在犬齿前面:“我看你下午没找我点餐,就自作主张地捞了小龙虾回来,晚上吃麻辣小龙虾好不好?”
李红砂硬着头皮迎上他自称灿烂的笑,然后轻缓地点了点头。
夏达海的笑容又大了几分:“你下午做的果茶很好喝,可以告诉我配方吗?茶杯我一会儿洗干净,送饭过来的时候,一起给你。”
这个可怜的男人,不知道她在等着他。
她为什么等着他。
12. 第 12 章
一个多月过去,包头村正式进入夏茶的采茶末期。
李红砂撑了把遮阳伞,手背挡在眉前,朝远处的茶山眺望去。
隐约能从叫不出名字的山腰处,看见背背篓的身影。
多是些身材佝偻的老人。
这几年守着茶山种的,也只有老人了。
今早清晨出门散步晚了些,太阳已经气势汹汹,容不得她在外面多走几步路。
李红砂抬脚拐弯,走到马路上,沿马路往蛮香农家乐去。
她这一个月算是明白了。
不只是明白,还把习惯养了起来。
每天不出门的时候,电脑上的时间快要跳转到中午十点,或者下午六点、七点的数字,她就条件反射地去院坝的槐树底下等了。
晌午是摩托车扬尘的声响,傍晚是鞋底磨蹭砂砾的窸窣。
她等夏达海敲门,给她报菜名。
除开送饭开始的一两天,李红砂时常记不住要提前找夏达海点餐。
后来的一个多月,都是夏达海自己看着给她做,总是丰盛的,然后给她记账上。
夏达海说她走线上支付,每天转账跟店里的开销不容易对上,先记着,一个月算一次。
李红砂没开过店,不懂自营店的记账模式,尽量不给他添乱。
她还愧疚着,羞于启齿每天不是等他送饭来,就是等他回家后在浴室开水的响动。
既要又要,他的便宜全让她占了。
在李红砂的思想观念里,不经人同意,随便就着一个好人洗澡的声音写文,是件不可饶恕的变态行径。
她羞愧,但不改。
还隐约有“助纣为虐”的趋势。
这一本快写完了,大不了写完之后,再跟夏达海坦白一切。
他若是不高兴,她也愿意把稿费全赔给他。
只要她的文字是顺畅精彩的。
文字高于她的一切,甚至是道德。
李红砂左手手臂托着杯芭乐青柠绿茶,她抬手侧脸,用加过冰块,凉得渗出水珠的玻璃杯贴了贴发热的脸颊。
舒服到喟叹。
这是她给夏达海带的。
夏达海似乎很喜欢喝她做的果茶,这个做起来也不麻烦,她便每天抽时间出来做个一天的量,放冰箱里,第二天去蛮香农家乐吃早餐的时候拿给他。
出于不可言说的愧疚,李红砂的作息被夏达海的早餐调整过来后,她就经常在早起散步之后,自己去找夏达海拿早餐吃。
需要夏达海送餐的点,只有中午和晚上。
有时晚上也不需要,刘姨会让夏达海直接叫她上他们家吃。
李红砂抵达蛮香农家乐的时间不早不晚,但在蛮香农家乐工作的人员差不多要到完了。
只剩负责杀猪的安平叔没到。
她进了院坝先跟门口洗菜的大娘打了声招呼,再往店里走,正在啃馒头的鑫成瞧见她来了,叼着馒头用戴了袖套的袖子擦身旁的板凳。
嘴里含着块绵软的馒头含糊地喊:“红砂姐你来啦!来,坐这儿,凳子我擦过了。”
李红砂折好遮阳伞,抱着果茶朝他走去。
来了这么多次,李红砂同蛮香农家乐大半的伙计都熟悉了。
比如这个自来熟的鑫成,她做好心理准备,第一次以夏达海熟人的身份来这儿吃饭的时候,他就趁休息的空档来跟她搭话。
鑫成的嘴比夏达海会说,聊起天来并非故作熟稔地向她打听私事。
眼睛里明摆着知道夏达海对她有意,面对她却绝口不提,也不帮自己老板说好话,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地扯闲话。
把他自己的底都兜完了。
李红砂知道鑫成比她小一岁,有个在靖西市做插画博主的女朋友。
李红砂不算个健谈的人,却也不是社恐,她只是对不熟的人,表现得话少冷漠。只会在别人带着好意搭话时,给予一定回应。
鑫成靠这一套在她面前混了个脸熟。
“红砂姐你等等,我们老板去后厨霍猪草料了。”鑫成放下啃一半的馒头,给她舀了碗温豆浆来,又冲厨房喊,“老板,红砂姐来了!”
这个年轻人会来事儿得很,李红砂不知道他怎么练的,反正她学不来。
鑫成在她来了后,嘴和手脚就没停过:“红砂姐还是老样子吗?老板应该早给你做好了,我给你热了拿出来。”
“我不着急,”李红砂看他短短几秒出一脑门汗,拉住他手臂,叫他坐回来,“你先把你的早饭吃了。”
鑫成顺着她的力道坐回去:“姐,你真好,我亲妈都不关心我早餐吃没吃饱。”
这是实话,鑫成打小没见过他妈,也没见过他爸,他是奶奶带大的。
李红砂知道其中缘由,忍不住多关照他。
她去消毒柜拿了个干净杯子,给他倒了杯果茶。
鑫成喝的时候,眼睛往厨房里瞟。
李红砂来几次农家乐,感觉农家乐上上下下,也就鑫成看出来夏达海对她有那一层意思。
不过他没看出来她已经知道了,而且装作没这回事。这些观察夏达海脸色的小动作,在她这里表现得都挺明显。
果茶刚喝到底,鑫成就放了杯子站起来:“老板。”
夏达海掀了帘子出来,把一叠蒸饺放李红砂手边,冲鑫成说:“你去后面把水箱洗了,再给安平叔打个电话。”
“好。”鑫成应下,又对李红砂笑笑,“红砂姐,我先去忙了。”
李红砂不好打扰人工作,让他快去。
她视线转转,在桌上找筷子桶,夏达海递了双消毒后还在泛热的筷子来。
李红砂接了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个蒸饺放嘴里,玉米肉馅儿的蒸饺,咸甜味。
咬破皮,她两眼放光。
夏达海坐她旁边看着她吃,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说近了很多,但至少没有互相请吃饭那会儿生疏。
他伸了手想把李红砂脸边的碎发捻到耳后,抬手又觉得不合适,搓搓手指落回去:“慢点吃,蒸饺刚热过,有点儿烫。”
“没事。”李红砂不是猫舌头,吹两下就能吃下去。
夏达海不主动问,李红砂就几乎不直接夸他做饭好吃,她都表现在行动上。
夏达海有时看她吃饭,自己都怀疑他的手艺有这么好么,跟着她吃胃口是会好点儿,但口味也就那样。
他对吃食不热衷。
李红砂吃饱了跟他一起喝今天做的果茶,她看着店里来回忙碌的人问:“安平叔今天怎么没来?”
“不清楚。”夏达海也在等。
安平叔平日从不迟到,要是请假也会提前说一声。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怕什么来什么,鑫成从后厨出来,举着手机告诉他:“老板,安平叔骑车来的路上出事了。”
“严重吗?”他转头问。
鑫成说:“没事,就是拐弯的时候三蹦子开沟里了,人把脚扭了,现在在医院打石膏。”
夏达海没觉得这样就能松口气,人上了岁数,扭伤也不是小事:“你现在去后厨里选,拎根大骨,再买点补品去看他。”
“现在就去吗?”鑫成挠挠头,一看夏达海严肃的脸色,立马改了口,“我马上去。”
夏达海扔了串钥匙给他:“骑我的车去,买补品的钱回来我给你报销。”
鑫成出去了,李红砂才出声:“我们要去看看吗?”
她和安平叔是通过夏达海熟起来的,安平叔老实厚道,话不多,夏达海杀猪的手艺是他教的。
她来看过好几次夏达海杀猪,安平叔以为她对杀猪有兴趣,问过她要不要学。
也就老实人问得出这种话来。
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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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觉着老人家有趣。
夏达海说不用:“去的人多了,他反而会生气。”
安平叔跟夏家没有亲缘关系,也算他半个长辈,要是他不管店里的事,尽往他那里跑,免不了一顿说叨。
“就是今天不能陪你到处转转了。”这是这一个月来,夏达海培养出的习惯。
只要李红砂来农家乐了,他就会抽空闲时间,陪李红砂逛逛农家乐的后山。
夏达海没瞒着:“安平叔不在,我得做他的工作,去后山上喂猪。”
有些城里人不说瞧不上喂猪的,也有单纯嫌猪圈臭不喜欢喂猪的。
夏达海不想隐瞒这点,他开农家乐一步到位,自产自销,每天的工作就是这些。
想是这么想,说白了也都是安慰自己的话,他垂在裤缝边的手指,隔着裤缝揪住了大腿肉。
夏达海没敢看她的表情,不知道李红砂这会儿盯着她吃光蒸饺的空碟子。
李红砂好奇他怎么养的猪,猪肉才会这么好吃:“我能去看看吗?”
前几次和他逛后山,尽看风景去了。
夏达海不赞同地竖起眉:“脏,还臭。”
李红砂低头看了看今天的穿搭,浅色短袖加一条深色牛仔短裤,脚上是一双黑色运动鞋。
嗯,总之很好洗就对了。
她双手合拢成一个口罩状,虚虚地遮在鼻腔上:“我不嫌脏,臭味我可以自己挡。”她一定要知道什么品种的猪,可以这么好吃。
仿若做梦,前不久他还只能在店里往外看,巴巴地等李红砂出一趟门。
这个月他居然就能和李红砂一起上山喂猪了!
今天喂猪,以后说不定就看他喂孩子。
不对,这年头讲究进步,红砂也许丁克呢。
没事,不要孩子,他就杀猪给她吃。
夏达海拗不过李红砂,端了霍好草料的大盆,出来叫她一起从农家乐外边儿右侧走小路上山。
后厨不能让客人进去,这是农家乐的规矩。从洗手间后面上山,路又太泥泞了,不好走。
走外边儿最合适。
爬山到一半,夏达海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让她系腿上:“山上蚊子多,你用这个遮一下。”
就是关心人的话,他愣得少讲一句,喷花露水对禽类和猪不好,才没带店里的花露水给她用。
李红砂对这些事不敏感,才没多想,接了他的牛仔外套侧系在腰上。
夏达海的外套很长,不知道穿在他身上是什么效果,系在她身上,能挡住膝盖往下一些的位置。
“我这样好像西餐大厨。”李红砂因为洗澡水声的事,有意拉近和夏达海的关系。
夏达海没吃过西餐,更没见过西餐大厨穿什么衣服,不过李红砂说她像,那就一定像:“真的好像。”
这个时段喂第一回猪,已经晚了,太阳正晒脸的时候。
夏达海时不时觑一下李红砂的脸,看她脸颊通红,唇微张着喘气,后悔自己没带水来。
但他两手都抱着不锈钢盆,也没有地方能带水。
“我刚才就想问。”李红砂捏掉鼻头上的汗,“你这盆里霍的都是什么啊?”
有绿有黑的,像女巫汤。
夏达海脑子里没有多少形容词,有什么说什么。他用一只手夹住盆,另一只手指着介绍:“这是猪草,黑的是猪拱菌。”
还有一些剁碎了不好讲的:“加一些农家乐种的蔬菜。”
“猪拱菌?”
李红砂写过一本销量不是特别好的小说,主人公在作案时,将受害者的肺烹饪成了一道西餐。
肺上撒的黑松露好像就是猪拱菌代替的。
贪婪的人会把自己吃成一头猪。
他会搭配他的食物,把自己送上别人的餐桌。
这是她看过《千与千寻》后来的灵感。
13. 第 13 章
依旧是叫不出名字的山脉,青绿一片,草木葳蕤。
万绿丛中支出来一间小房子,屋顶斜往外遮一个猪圈。
李红砂亲眼见了,才知道夏达海圈出来的猪圈,是和鸡舍鸭舍挨一起的。
那味道,冲透屋顶,不是一般的臭。
夏达海也闻出来了。
往常安平叔会早到,喂草料前先来一趟把屋舍打扫了。
养牲畜的地方,一天不扫就会臭。
他在身上左右看看,没别的东西,就从口袋里摸出袋纸巾给李红砂:“臭的话就用这个遮一遮。”
李红砂没闲情考虑矫情不矫情的事,这里是真的难闻,各种粪便和牲畜毛发自带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她不在农村长大,没习惯这个味道,一时半会儿真接受不了。
李红砂堵住口鼻,蹲一块干净地方看夏达海忙活。
他放了装猪草料的盆,到一口井旁问:“这是山上的水,干净的,要不要过来洗洗汗?”
李红砂没见过这种井,跟家里那口开放式的地井不一样,它是封闭的,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子,前面装一个水龙头。
这种封闭的,看不见内部结构,李红砂更容易说服自己:“能喝吗?”
“可以的。”夏达海又补一句,“甜的,没有地井的草腥味。”
李红砂咽咽嗓,放下纸巾做的帕子,起身朝他走去。
带点儿心理作用的因素,靠近水井,立马就起了风,似乎没那么热了。
李红砂拧开水龙头,弯腰掬一捧清水,扑洒在脸上。
洗去汗意,又用同样的方式接一捧水,脸凑近,把水吸进嘴里。
真是甜的,像在竹筒里走过,自带竹子的香甜。
她一连接好几捧喝。
直起身子后,碎发和小脸儿都浸着水意。水珠从碎发上滴落,砸过乌黑的眼睫,湿润过殷红的朱砂痣,坠在下颚上,被李红砂用手背点点揩去。
她冲夏达海欢畅轻笑,夏达海愣神,仿佛听见她的哼笑紧贴他的耳根。
身子一下就软了。
他不自觉放柔声音:“还喝吗?”
李红砂抿抿水润的红唇:“不喝了。”她刚吃过早餐,现在喝水也喝饱了。
照顾好她这处,夏达海再端盆拿铁勺往猪槽子里舀猪食。
李红砂蹲回刚来的位置,看他喂猪。
猪圈里的猪,她数过,不分大小,统共十二头,多是黑毛猪。
“今早包蒸饺的馅儿也是黑毛猪产的肉吗?”李红砂闲来无事,随口问问。
夏达海分神出来,答得认真:“对,这种猪我从邻市买的种,肉质鲜艳有弹性,产肉率也高。”
李红砂又问:“成本是不是也很高?”
夏达海实话实说:“是高了些,但生意好,也有赚。”
李红砂似懂非懂地点头。
夏达海难得讲究,为了干净,一上山就围了条围裙,黑皮制的,前面沾了些陈旧的泥点子。
往猪槽子里撒了猪食,他便敛眉低目地在猪吃饭的时候,清点猪的数量。
他的皮相本就冷硬,这样一敛目,看着像独自生活在深山老林的野蛮屠夫。
李红砂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猪是不是杂食动物?”
夏达海离学校久了,对“杂食”这个词反应了会儿,才应声:“是杂食,荤素都吃。”
话音落下,猪槽子里的猪食变了个样。
赤红的肉被打成碎末连着血丝倒入槽中。
黑皮的围裙亮着暗红的光,照在篱笆内侧那群贪婪的脸上。
“那它们会吃人肉吗?”李红砂蹲在地上抱臂,下颚藏在双臂间,眸色沉沉地打量几只吃相最凶狠的猪。
这个问题换任何人来听都觉着诡异。
尤其在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阴冷的风乱窜,竹林不着声调地沙沙作响。
四下沉默一瞬,李红砂后知后觉这个问题对夏达海问出口,不太合适。
她张了嘴想补救,却一时失语,找不到话把前篇揭过去。
就像她在厨房里看李女士用绞肉机绞肉馅,对李女士说这机器绞到人骨头准坏那次一样。
李红砂没来得及收敛,李女士拿筷子敲她脑门,斥她。
“二十三的人了,说话什么时候能正常点儿。”
李红砂内心惴惴,此时说点儿什么好,才不会失去夏达海这个朋友。
夏达海听了她的问题,脑子片刻空白。
不过跟被吓到没关系,他是在用为数不多的脑细胞思考,荤素不忌的猪到底能不能吃人肉。
李红砂不是第一次向他提问题。
这一个月来,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一问一答。
有时关于做饭,有时关于农家乐,有时关于他的交友圈。
夏达海不排斥好奇心重的李红砂向他频繁提问,他偶尔还会想,李红砂什么时候能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问到他本身。
他优越的三围、干净的恋爱史……
他们的关系变得亲近,又无法更近。
想远了,夏达海的食指抠了抠拇指上的死皮,抠出血来,又想猪到底吃不吃人。
这是李红砂第一次问到他知识盲区的问题。
夏达海不敢乱答。
男人大忌就是装懂哥,不懂乱科普。他还读书的时候,室友就是老对女朋友说“我来考考你”,才被甩的。
夏达海这几分钟的思考,仿佛穿越回小学的课堂上,被老师抽问的日子。
那是小孩子最要面子,最喜欢驳别人面子的时段。
在李红砂问出不合适的问题,不愿去看夏达海脸色的时候,夏达海臊红了脸,羞愧自己的知识面太不广泛。
“我不知道。”他快哭了,人生头一回因为他不懂他养的畜牲,生出想哭的感觉,“也许,可能,猪会吃人吧……它不是荤素都能吃吗?”
“荤素都吃”像他的救命稻草,指路明灯。
夏达海死攥着不放,越攥越自信:“主人给它喂什么,它就吃什么,喂人肉的话,它也会吃人肉吧。”
他解释一大段,李红砂就听进去了“猪会吃人”。
她没指望夏达海会回答她,不把她当成奇怪的人,她就谢天谢地了。
但他居然回答了,把她骇人又无关紧要的问题当作问题,给出一个答案。
李红砂倏然感觉很热,热得头发昏,耳膜鼓胀,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眼太阳。
不到正午,烈日已经耀眼灼目。
“红砂。”
李红砂闻声垂首,夏达海递了只手在她眼前。
“起来,我们回去了。”
鸡舍和鸭舍的门被打开,各类鸡鸭跑出门,漫山遍野地撒欢。
李红砂看着他伸来的手,再看路过的公鸡尖锐的喙,眼前一闪而过初见夏达海那天,无数次吸引她的手背刀口。
夏达海的掌心也不见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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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霜,才二十六岁的人,手就糙得像四五十的老汉。
盯过太阳的眼睛,闪着蓝色的光点挡在掌心斑驳的纹路前,裂痕横梗交错,厚茧泛白。
李红砂把手搭了上去,被他握紧,果然刺剌剌的。
但是夏达海的手洗得干净,缝隙中不掺杂陈年黑泥,湿漉漉的汗被清水冲走,再擦干,他的掌心干燥凉爽。
李红砂蹲得太久,血液不流通,脑门一阵昏黑。
夏达海握住她的那只手,朝上放着,方便她使劲撑住他的手心。
意识回笼那个瞬间,李红砂清明的脑袋中冒出个念头。
夏达海的确喜欢她,她也不想失去夏达海这样一个好人朋友。
两只手交握着,力道各自收敛,到出山的拐口,两人默契分开。
回农家乐,临近正午的时间,有预定的客人早到了,正是大家忙的时候。
夏达海却叫大家忙完中午的客人,就可以下班了,他打算带他们去医院看望安平叔。
都是店里的伙计,李红砂身份模糊不清,去了不合适,容易让她和夏达海陷入口舌,就到外面的水果摊买了袋苹果,叫夏达海去的时候拎上,帮她送给安平叔。
夏达海应了,让她回家等消息,下午天热别出门。
带李红砂买的水果去,让他徒生一股荣耀感。
来自妻子嘱托的荣耀。
他也就敢想想。
送走李红砂,忙完店里的事,夏达海让伙计们都别等他,他洗了澡再去。
洗澡的时候触及李红砂牵过的左手,他特地放柔了力道。
生怕把上面的余温和香气洗掉了。
但十六合一的功能太强大,这只手只洗一次,味道便所剩无几。
夏达海把左手贴在高挺的鼻子上,深深吸气,又极缓慢地吐出来。
像是一场来自灵魂深处的深呼吸。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直拥有她的味道。
下午去医院看望安平叔,家里没农活的跟夏达海一样多坐了会儿,有农活的要忙的,放了东西打声招呼,就回去搭把手了。
最后只剩夏达海一个人坐在床边,削李红砂买来的苹果。
苹果这水果好,好吃、健康,寓意也好,平平安安。
脱了外衣的苹果被夏达海拿在手中劈成两半,一半拿给安平叔,一半自己叼在嘴里。
安平叔咬一口就问:“是红砂买的吧?”
夏达海一顿:“我什么都没说呢,您怎么知道?”
刚才人没走完,他不好说,就默默地削苹果。
安平叔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你心思多好猜。”他就没见哪个年轻人削个苹果,都高兴得跟娶了老婆似的。
夏达海啃着苹果笑。
安平叔吃完,叹息声:“你要想追人,就要提高提高自己的思想境界。”他多少算夏达海半个师父,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多打听了些。
李家丫头学历好,又写书,找对象肯定不看家境。
他们大海只有脸生的俊俏,脑子不俊,万一遭人嫌弃怎么办。
夏达海安慰他:“叔,别担心,我知道要自己进步。”他配合着上一代人的说话方式。
安平叔不放心,多问了嘴:“你怎么进步?”
夏达海把苹果肉咬出脆响:“我买本书。”
安平叔满意地点点头。
夏达海左手捻动,自信道:“研究研究猪的学问。”
14. 第 14 章
夏达海唯一跑在包头村同龄人前面的,就是他绝佳的行动力。
看望过安平叔,他马上网购了本《猪的学问》,等了几天快递后,夜夜拿在手上看。
刘女士少有一天不出门搓麻将,磕着白味瓜子,散步到儿子身边,想打听儿子追人的进度。
一到院里看见夏达海拿着本书看,眼睛弯了起来。
都说良好的伴侣带人进步,红砂果然是个好孩子,带着她家大海都会看书了。
走到跟前,就着路灯看清楚书的名字,眉眼又一横。
刘女士吐了瓜子皮气不打一处来,巴掌扇人后颈上,留好红一个掌印。
“猪猪猪,天天研究你那破猪!我看你就是头猪!”
被胡乱骂一通,夏达海摸着后颈吸气,想不通他妈在气些什么。
等他差不多把《猪的学问》研究透彻,李红砂写的《黄昏有白骨》也正式走到高/潮阶段。
最近包头村结束了夏茶的采摘,迎来雷雨季。
连续一周都是暴雨,天空从早到晚弥漫一层淡薄的灰雾蓝。大自然把包头村的人关进蒸笼里,空气闷着热。
李红砂斜躺在床边,后脑勺高绑的丸子头掉在床外边儿,身子歪七扭八地睡在床上。
青窗外飘过几片云层,相互推搡拥挤,响彻道道闷雷。
李红砂没开空调,仰面后倾的脖颈弯曲成天鹅颈,白皙的肌肤上凝结一层薄汗。
这个夏季热到只是呼吸都会流失水分的地步,她的小腹上还非要搭一层薄毯子。
真是自作孽很难活。
女孩子们都应该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李红砂就是前面一个月太放肆了,天天喝冰果茶,早上去蛮香农家乐吃早餐喝豆浆也要喝冰的,下午夏达海不是给她吃冰西瓜,就是送她绿豆冰沙之类解暑的零嘴。
都是寒性重的美食,长此以往,这个月临近月底,她的经期便如狂风骤雨般地来了。
一点儿不给她后悔惜命的机会。
先浅疼一个星期让她误以为是吃坏了肚子,然后这个噩梦惊醒的早晨,她在凉席上坐起,一低头,场面如同案发现场。
虚弱地爬进浴室洗澡,换上新衣服裤子,再回来收拾好床铺,李红砂往床上一躺,再也不想动弹了。
小腹像是插了把刀子,无形的手握住刀柄不停搅动。
脸边亮着浅蓝色的电脑光,往常不在夏达海洗澡的时间,李红砂也会逼自己写点文字出来,保持手感,等晚上灵感爆棚的时候大修。
但今天她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身上在淌汗,李红砂扯起空调毯,像蚕茧一般把自己从头到尾地包裹住。
四肢疲惫,脑袋清醒,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躺了多久。
外头淅淅沥沥的雨点砸窗声中,混杂进几道铁环叩门的声响。
李红砂没看时间,以为是幻听,没赶着去开门。
不多时,没等到她来开门的人在外面喊她名字:“红砂,我给你送饭来了!”
李红砂睁眼,费劲地侧身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居然已经十二点半了。
她拖着病体去开门,在一片雨幕中,看见一袭暗灰色的雨衣。
很大的雨衣,将男人庞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遮住,帽子前的小镜子垂下大块布料,挡住他的眉眼。
“抱歉,这么大的雨,还让你亲自送过来。”要是身体没那么不舒服,她就自己去农家乐拿外卖了。
走院里那段路,李红砂打了把伞,但身体虚弱没多少力气,握伞的力气不大,伞朝身后歪斜。她的脸颊,被毫无章法乱下的雨润透了。
映在夏达海眼底,这副模样像路边湿了毛发的小猫,颤巍巍,一抖一抖的。
最近农家乐常来的那位玳瑁客人,就如她这般,毛发拧成几股,胡乱贴在身上。
李红砂说完伸手出去,想把夏达海手里的袋子接过来,他却错开了她的手,徒然转身,将布袋挂在摩托车的车把上。
跟着农家乐吃饭的次数多了,夏达海专门给李红砂买了个的布袋子,每天用来装她的餐食。
他那会儿没选到好看的饭盒,就先用起这只正面左下角印了只黑猫的布袋。
李红砂看出他的想法,不想继续占他便宜,自己买了个大点儿的铝制饭盒交给夏达海。
每次吃完了洗干净再拿给他,等他装新的饭菜。
这年交通法没改,夏达海在摩托车前端支了把伞,布袋挂在车把上也不会被雨淋湿。
李红砂肚子痉挛,小腹紧绷,没余力思考夏达海的目的,就这么木愣愣地看他要做什么。
夏达海检查过布袋,淋不到一丁点儿雨,再一面转身,一面脱身上宽大的雨衣。
李红砂看不懂,不想他淋雨,就踮起脚帮他支伞。
不过她矮了夏达海不知道几个脑袋,费力踮脚也没用。
夏达海瞧出她不舒服,三两下脱了雨衣,避着断线珠子般的雨水,把人罩进雨衣。
能罩住夏达海的雨衣,穿在李红砂身上,直接把她视野遮了。
又是遮光的布料,李红砂看不见光线,手忙脚乱地在雨衣里动起来,要把遮眼睛的帽子掀上去。
夏达海没给她机会,左手借力,右手将她托起,单臂抱住她。
“怎,怎么了?”李红砂小学后就没被这样抱过了。
也不知道夏达海多大的力气,一只手就能托起她。
她屁股下是夏达海遒劲有力的小臂肌肉,隔了层雨衣,没有具体的肌肤接触,给人一种两人的距离还是很正常很普通的错觉。
折腾起来,李红砂没拿住手上的伞,黄色小雨伞脱手往泥水里掉。
被夏达海轻松接住。
李红砂眼前一片漆黑,只模糊地感觉到有人给她递东西,她凭直觉接了。
摸到冰凉的伞杆,虽然不清楚他要干嘛,但算了。
李红砂随遇而安地把黄色小伞罩在两人头顶。
这把伞是李红砂的同学送的生日礼物,是她最喜欢的一部动漫小孩儿撑的伞。
只对她有用。
对于夏达海来说,这伞有点小,李红砂还举得高,只能保证他最容易擦干的短寸,还有部分肩膀不被雨淋湿。
取下装饭盒的黑猫布袋,抱着人走回堂屋。
夏达海的黑衫湿了大片。
李红砂被他放回地上,忙掀了帽子起来,露出一张汗夹着雨水,湿漉漉的脸:“对不起,让你全都淋湿了。”
夏达海凝视她的脸,轻摇了头:“没有,是雨衣上的水。”多亏了她撑的伞,他才没有连脑袋都湿了,成落汤鸡。
李红砂找了毛巾出来给他,夏达海拿到手,却先把她脑袋盖住了。
对着她的头发乱擦一通。
刘海是不怎么滴水了,但奓开了。
更像爱光顾农家乐的那只玳瑁。
李红砂感觉他们的距离有点太近了,她没特意拉开,她发现夏达海现在的情绪不太对。
方才有雨衣挡着,看不清脸。目下雨衣脱了,他的脸全露出来,双眉间的褶皱也就明显了。
夏达海的唇还紧抿着,双颊上的皮肉死死绷着,看起来很像生气。
李红砂不想没眼力地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做出不恰当的举动刺激他。
夏达海给她擦脑袋的手停下,她再抓住毛巾扯下,塞他手里:“你也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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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夏达海应声的腔调,又不像在生气。
闷闷的,带点儿低哑,像是委屈。
他搬了椅子过来,让李红砂坐桌边好好吃饭,不用管他。
夏达海就在她身边坐着,注视她的侧脸。
李红砂不习惯被人看着吃饭,好奇心上来,放下筷子问他是不是农家乐出事了。
“不是。”夏达海用手撑着脑袋,“我在想你。”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李红砂的身体怎么了,脸色为什么这么白,出来开门的时候身子躬成虾米,浑身颤抖,像生了一场大病。
关心则乱。
他一担心李红砂,就想不起来这句话太直白了。
李红砂尽量保持冷静:“想我做什么?”
不敌夏达海不过脑子的冲动,他抬手,覆盖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这么冰。”他紧皱的眉目里满是难掩的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
李红砂无端想起在城里住的奶奶,粗糙的手跟夏达海的一样,一摸就知道是干农活长大的人。
这样粗糙刺剌的手,却总是温热有力。
李红砂姑且想了想,说:“不算生病。”
夏达海张嘴还想追问,不生病怎么脸色这么差,这几天饭也吃得少。
他之前以为李红砂是中暑了,做了好些解暑的饮品送过来。
要不是藿香正气液的味道不好,他就直接每餐给她加一瓶藿香正气液,让她饭后喝了。
李红砂摁住他因不安不断在她手侧搓揉的拇指:“只是我凉的喝太多了,这个月经期到了,肚子疼。”
夏达海怔愣片刻,乱动的大拇指乖乖地被她反压在手下。
经期肚子疼……那不就是他送来的那些解暑饮品导致的问题吗。
肚子没由来地痉挛了下,李红砂脸色一白,捂着小腹弯下身子。
夏达海顿时慌神,结结巴巴地问:“又,又疼了吗?对,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痛痛得李红砂心情烦躁瞬,也不知道夏达海对她道歉个什么劲儿。
夏达海没见过她这么没精神的时候。
平日里李红砂虽然宅在家里不爱出门,面对外人话也少,但脸上总会挂着浅浅的微笑。
今天什么笑都没有了,她的嘴角成了倒悬的弯钩月。
夏达海乱了音调,嗓音微颤:“怎么办?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嘶——”李红砂吸气,“喝点热水就好了。”
夏达海猛地起身拿热水壶给她烧水。
用热水壶比等饮水机要快些,倒了热水送过来,看着李红砂吹几下,小口地喝着。
他拧眉,拿手机出来,开流量搜女生经期该吃点儿什么。
搜索到红糖姜撞奶,他就问:“厨房里的东西我可以用吗?”
李红砂没力气地趴在桌上点头。
夏达海便去冰箱翻了红糖出来,再看着手机上的步骤,进厨房找生姜。
流量是个不会随时代发展而进步的东西,这两年费用依旧贵得吓死人。
夏达海对上网没兴趣,也没有买套餐。开一会儿功夫的流量,刚关上手机,就收到短信的欠费提醒。
他没管,凭食谱的记忆,在厨房剁生姜。
这些食材都是上个月李红砂为请他吃饭,买回家的,剩了好些没用完。
李红砂家里没有搅碎机,夏达海只能自己剁,一身肌肉带来的蛮力把菜板剁得咚咚响。
李红砂听着这段打击乐的小调,竟涌起点儿睡意。
她闻到生姜的辛辣,猜出夏达海要给她做红糖姜撞奶,咂了咂嘴:“肯定很好喝……”
李红砂趴在桌上睡着了。
15. 第 15 章
红糖生姜撞奶的做法很简单,加上现在网上每一步都有配图,夏达海看过一遍之后,做起来得心应手。
生姜剁碎得差不多了,夏达海找了张孝布,把生姜碎包裹住,隔着布一点一点地用力挤压。
目测姜汁基本盖住碗底,第一种材料就准备完成。
夏达海又到碗柜前找带手柄的小锅。碗柜里的锅碗瓢盆摆放整齐,就是没怎么用过,最顶上的碗里覆盖一层薄灰。
四个柜子都翻找过,没有带手柄的那种。倒是找到一个比它大一点儿,带两只耳朵,用来煮汤的小圆锅。
夏达海简单水洗了下,把它放到电磁炉上,往里倒入一整瓶纯牛奶。
这瓶纯牛奶是他在堂屋的储物柜上找到的,只有这一瓶,一样落了灰。
他擦去灰尘,看保质期离过期还有一周,才放心使用它。
煮牛奶的同时,放两块切好的红糖进去,低火搅拌至融化,就可以晾凉了。
差不多在手张开隔空放上去,冒着微微热气的时候,再端着锅把红糖牛奶从高处倒入事先挤好的姜汁中。
盖盖子焖上十几分钟打开,红糖姜撞奶就做好了。
夏达海端着温热的红糖姜撞奶出门,看见趴在桌上睡着的李红砂,无奈地笑笑。
他放下碗,弯腰把人打横抱起。
好巧不巧,躺在他怀里的人这时候醒了,睁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瞧他。
眼中的困意丝毫不减,看起来没什么防备。
明明没做坏事,夏达海却在李红砂满是信任的注视下,徒生出一股愧疚感。
“这里冷。”夏达海苍白解释,“我想抱你回房间睡。”
听见他低哑的嗓音,李红砂的脑子这才清醒些。
身下有些不舒服,清醒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怎样告诉眼前这个憨厚的男人,随便抱生理期的女人,会让她们感觉不舒服。
李红砂现在不止是肚子疼,她目前使用的卫生巾牌子沾血后,会有种跑棉的感觉。
一到生理期她就没多少安全感。
李红砂拍拍夏达海的手臂。
夏达海疑惑了瞬,对上她清明的眼睛,啊了声,后知后觉地把人放下。
李红砂低头看桌上的红糖姜撞奶,夏达海视线轻放在白炽灯上,搓搓已经风干的短寸,逼自己看得红了眼睛。
不是多么少见高档的美食,但李红砂看着这碗红褐色,没什么新意的姜撞奶,突然就来了食欲。
她坐回椅子上,拿调羹挖了块含进嘴里。
尝不见姜汁的味道,只有红糖和牛奶的甘甜,很好吃。
李红砂吃完了红糖姜撞奶,桌上其他饭菜没有动。
站起身,夏达海拉住她的手,李红砂垂眸看过去,他们今天的肢体接触够多了。
再抬头,他好像并无所觉。
“不再吃点儿别的东西吗?”他一味关心着她的身体。
李红砂家庭美满,关切是她人生中最常见的情感,按理说不会因为夏达海频繁的照顾产生动摇。
但就是像一颗石子落进池塘,她的心脏荡漾瞬,泛起层层温暖的涟漪。
李红砂抽出手:“我现在吃不下,放这儿吧。”
吃得太少了。
就是把李红砂以前的食量记得很清楚,夏达海现在才会认为她吃得太少了。
“那你要吃的时候跟我说,”夏达海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拿去厨房热一下。”
李红砂不解:“农家乐那边,今天不忙吗?”
夏达海看向堂屋外,从屋檐挂下的雨幕:“我们这行跟着老天爷吃饭。下雨,就没多少客人。”他想等李红砂状态好点了再走。
包头村的旅游业,无非采茶、游湖、垂钓之类,吸引城里人来放慢脚步,享受闲静生活的田园项目。
再不济就是爬山路上,会途经一片玫瑰田,适合拍照打卡。
这些旅游项目都得挑天晴的时候来。
小雨,山色空蒙算增添情趣,暴雨、雷雨来了便是受罪。车跑一趟都满身泥点子,别说人了。
夏达海的农家乐这两天来的,也都是附近工厂做散工的工人。
要么三五个一起点一桌好菜好酒,要么一两个来各点一份轻简的炒饭。
不需要夏达海特地在店里看着,或是帮忙,鑫成一个人就忙得过来。
他也有心锻炼鑫成。
确定夏达海今天没事,李红砂揉揉困乏的脸,侧身问:“要不要来我的房间,看我写的小说?”
夏达海端坐在床边,心境跟第一次进李红砂房间,帮她换灯泡那回大不一样。
感情这种东西,越是在眼皮子底下经常见着,压抑着,越是泛滥。
夏达海现在的心思活泛得很,激活那点匮乏的想象力,李红砂刚才邀请他进房间的语调,都变得那么媚柔,尾调仿佛挂个钩子。
把他钩成了翘嘴。
屁股落在床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应下,冒犯地进了她的闺房。
夏达海不由自主地回忆刘女士看的八点档电视剧里,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收到女孩儿的邀请都是怎么做的。
试着代入进去切身体会。
他若是位绅士,刚才在堂屋就该跟李红砂正气凌然地说:“你拿出来吧,我就在外边儿看,外边儿敞亮。”
可他的内心并不敞亮。
好男人、坏男人都不存在绝对正经的好东西,面对喜欢的女孩儿,他们必定会在某个时机,不受控制地想入非非。
要不说君子论啥不论心来着。
关键看他怎么做,对,怎么做。
夏达海拿出高中军训的态度,拼死把脊背拉得笔直,眼睛正对那扇他无数次早起凝视过的青窗,目不斜视。
女孩子的闺房自带一种芬芳,那是不需要十六合一反复搓洗,自然而然、浑然天成的气息。
萦萦绕绕,纠纠缠缠地跑进夏达海的鼻腔,勾出一些,只要说出来,就会被扇巴掌奖励的想法。
夏达海并拢双腿,把持不住也得把持住。
李红砂毫无所觉,蹲在地上在电脑上翻文档第一章,找到后弯了弯漂亮的狐狸眼。
夏达海偏头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的一眼。先正经地落在她眼睛上,后又瞥见她微敞的上衣领口。
李红砂抬头,他转头,一个激灵,把这一眼收回去。
李红砂正要把电脑放夏达海腿上,看见人后不禁一愣。
这男人不知怎么的,端端正正地坐她床边,跟受大刑一样,平常也不这样。
李红砂看出些不对,没管,把电脑放他怀里:“这是第一章,你看看,看完我给你调第二章出来。”
“好。”夏达海抱稳她的电脑。
夏达海文化不见得有多少,但好歹上过大学,见过也摸过电脑,知道点儿基础用法。
手指放在方向键盘上,力道还是下意识地落轻了。
对待易碎品般。
这是李红砂“吃饭”的物什,别给她弄坏了。
正式看的时候,目的早忘了。
夏达海没去追问李红砂,为什么叫他看她的小说,李红砂叫他看,他就看了。
就算刚才叫他写,他咬咬牙也能试着写篇小作文出来。
李红砂的小说节奏很快,看第一章就知道主人公是凶手了,还是个长得很帅,看不起人性的凶手。
看的过程有种上帝视角般的畅快。
只有身为读者的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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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是男主,小说里那些正派同男主打好几回照面都不知道。
夏达海一章一章地看,李红砂一章一章地给他翻。
看到又一次死人的地方,没了,夏达海瞥见后面还有,但红砂不给他放了,问他:“看完感觉如何?”
夏达海意犹未尽:“好看。”
李红砂要听的不是这个:“说仔细些。”
夏达海犯难,他很少看小说,上一次拿的书,是昨天晚上刚读完的《猪的学问》。
不常看,也就不知道评价别人的小说,该说哪些话。
李红砂问他感受,他的感受只有好看,想看。
别的再多挖不出来。
李红砂情绪蓦地变急,身体朝他倾斜了些,夏达海更难了。
他垂眼,抬眼,再垂眼,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满身心都是李红砂此刻被热意闷得汗涔涔的模样,压抑的空气中发酵出一丝丝香甜。
他分不清是红糖姜撞奶的味道,还是李红砂的味道。
夏达海不敢想。
真是要了命了。
“我在想——”夏达海顺着她,说仔细,“这个老板是不是喜欢那个女警察。”
李红砂合上笔记本电脑,没收力般,合得很重,啪一声,夏达海受惊,周身颤了下。
“为什么?”
夏达海没听出她略沉的声音,在他装了滤镜的耳朵里,李红砂任何声音都透着温柔甜美:“因为他只给女警察提供他的线索。”
李红砂不服气:“这不是玩弄吗?”
夏达海认真了:“玩弄不是这样的。”他不了解所有男人女人,但他身为男人,多少知道男人真正的劣根是什么样子。
包头村以前有个退休老教师,会在周末免费给村里的孩子补课。
他当时去了,跟一个小女孩儿同桌坐在队伍末尾的位置。
当时的书桌板凳都是街坊邻居捐赠的,又旧又破,那个女孩儿恰好被分到一张,桌洞前后都没有挡板的桌子。
坐她前面那个男生,经常故意扔些零食袋子进来。
老教师以为是女孩带零食来上课,一周有四天是叫她站着听课的。
夏达海想帮女孩解释,被她拦住,她说她跟这个男孩是青梅竹马,她爸妈讲过他喜欢她。
这是喜欢的表现。
他没再管,只在后来的某一天,看见男孩当着几个朋友的面,把她推进水塘里,大喊大叫:“死八婆,长那么丑,谁喜欢你啊!”
这才叫玩弄。
所有标榜喜欢的举动下,做的全是伤害她的事,就能被称作玩弄、霸凌。
夏达海在脑中过着方才看的剧情:“他每一次给女警线索,都在期望她能找到他,抓住他。”
李红砂扶住床沿站了起来,蓦然充血的脑子一阵发昏:“每次撒一点面包屑,给一个总想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到他的人,怎么可能是喜欢。”
“那为什么女警没找到他,他会哭?”
夏达海不是在执拗剧情,他想做到在李红砂每一次提问的时候,给她一个认真思考过的确切答案。
他不喜欢看书,也不讨厌看书。
李红砂的小说,他逼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去看,尽管不能全背下来,最关键的地方,他仍然能背出大概。
“雨夜,山体滑坡,城乡接壤的通道被交警封了路。”
“交通锥反射车灯,一刻的明亮仿若极昼,他清楚地找见了她。”
“一滴雨坠落,顺着他的眼角留下痕迹。”
“他在看她,她在看路。”
他背完,仰面掀开眼睑,目光落在李红砂怔愣的脸上:“我读的书不多,这个画面,你应该是借雨写他在哭吧。”
16. 第 16 章
李红砂在认识夏达海之前,老板这个角色已经初具形象。
但不可否认,夏达海的出现,令老板这个形象更加丰满、真实。
有那么一瞬,李红砂瞧见夏达海的脸庞,弥散出一道影子。
像另一张不该在人世中存在的脸。
这段文字,老板在念给她听。
窗外的雨没个消停,大风撞上青窗,势必要把窗户砸烂般,哐啷响着。
她站立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夏达海,却因一刹那的恍惚,地位翻转,宛如被他睥睨质问。
李红砂不禁打了个寒颤,夏达海立刻问:“冷吗?”
他起身脱身上的外套,心急下忘记她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床上就有能给她取暖的被子。
外衣脱到一半,斜挂在手臂上。内里的黑衫短袖露出半截精壮的手臂,流水样的肌肉线条还是那么好看。
李红砂上前几步,纤细的手指贴上他的胸膛。
她丈量一眼,大概罩不住。
夏达海不敢乱动了,外衣不着调地挂在身上,呼吸乱了语调:“红,红砂……”
这个称呼什么时候改的,熟稔亲切,她和他都没有发觉。
李红砂倏地张开手,整个手掌贴在他的胸上。
不过一层薄衫,指尖轻触的微凉不若目下温热的掌心刺激。
她近身,感受着他炽热猛烈的心跳。
他还喜欢她。
夏达海难得敏锐,察觉出李红砂此时的情绪不太对劲。他该问一嘴,但她贴在他胸上的这只手,完全占了主导。
李红砂继续往前,他便欲拒还迎地后退一步。
小小的房间在他的大跨步下,显得逼仄,夏达海快没有退路了。
他抬眼越过李红砂的头顶,看着近在咫尺的卧室门,咽了口唾沫,在她又一次逼近下。
心一横,拐了个弯。
不晓得李红砂发觉没。
夏达海的犬齿咬住内壁的肉,不想张嘴打破这段有点暧昧的氛围。
他方才的回答,肯定博得了李红砂的欢心。
她知道他认真思考过了。
他脑子笨,但他还是个好学生。
李红砂一步一步地推着他,夏达海几乎没用力反抗过,连她掌心下的那块肉,本该鼓鼓的,目下也软成一片。
直到矮筒靴跨过房门那条线。
李红砂放下手,退回卧室里。
夏达海眼前骤然浮现上次来给李红砂换灯泡时的场景。
他装上灯泡后转身,她乖巧地蹲在门口的位置,目光不知道在盯哪儿看,眼眸片刻失神。
他当时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小巧的人。
李红砂在看他的胸口,似乎要看破他的胸膛,去盯他那颗滚烫的心脏。
一个喜欢她的男人,怎么突然说话就不讨喜起来。
夏达海留恋她掌心的温度,不知所措:“怎么……”意识到自己要说登徒子的话,他赶忙住了嘴。
李红砂也在这空档开口:“你回农家乐吧,我现在好多了。”
言语之下,小腹撕裂般。
“鑫成那边应该需要你帮忙。”
她的脸色不见好转。
雨未停,夏达海从见到李红砂第一眼起,就再也学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夏达海取下挂在门边的雨衣,穿上后站进雨幕:“晚上还需要我送饭吗?”
他徒然低落的情绪被大雨掩盖,中午的饭菜李红砂没吃多少,想来傍晚不会需要他送饭来。
果然,他听见李红砂说:“不用,需要的时候,我会给你发消息。”
夏达海走了。
院门和老房子的大门一并关上,夏雨微潮,潮湿的人倒回床上抱一个枕头。
枕头抵在小腹上,不久前的生姜和红糖好像突然间起了作用,延迟性地缓解撕裂的血肉。
李红砂重新打开电脑,熟练地翻出夏达海背过的那段文字。
“极昼……雨滴……”
李红砂哼笑:“我写出矫情的文字,他就真是个矫情的人了吗。”
哼笑过又觉得不够讽刺,硬挤出个生气的表情,照在电脑屏幕上。
夏达海这个人不要太实诚,她叫他说感想,说读者的感想就好了,乱揣测什么。
李红砂蜷起身子,脸埋进枕头里,她最近都不想搭理夏达海了。
雷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周。
熹微的阳光在一个周末乍现,雨后气温上升没那么快,蛮香农家乐的生意在短暂的凉爽中回春。
生意好,意味着夏达海会给他们发红包,农家乐的一帮员工脸上都挂着笑。
唯独鑫成满脸愁绪,他发现李红砂有几天没来农家乐了。
上周的雷雨不是天天有,尽管没有像今天一样放晴,也偶有阴天出现,很适合出门散步。
李红砂往常只要出门,就会沿固定路线散步到农家乐来找他的老板。
如今非但不来了,老板厨房也不进了。
老板不抡勺说明什么?
说明情感危机啊。
中午空闲,鑫成走过院坝几张桌子,绕到农家乐门外,找到站门口抽烟的夏达海。
他说话委婉:“老板,走账好像少了笔。”
“哦。”夏达海吸了口烟,“这两天红砂没有点农家乐的餐。”
何止两天,算上前面雷雨暂停的日子,起码有四五天了。
鑫成问:“红砂姐不会做饭,不点咱们的菜,在家里吃什么啊?”
“谁说她不会做饭。”夏达海吐了烟,碾熄捡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你吃过?”
他转身语气沉沉,眸色也深了,鑫成紧张地笑:“没,红砂姐自己说的。”
夏达海走过来锤他肩膀:“她就谦虚一下。”
他吃过她做的菜,谁都别想诋毁她做饭不好吃。
夏达海不觉得是李红砂生他气了,那天的氛围在他看来,还算不错。
就算李红砂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心思,也该被他的身体吸引到了。
这点儿外人嫌弃的肉总算是有了用处。
她的手贴在他的胸上,贴了很久。
夏达海寻着记忆抬手,手掌覆盖在李红砂贴过的位置上。
不一样,跟她的手摸过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的心跳很平静,死了一般。
那天离开李红砂的家,夏达海没有回农家乐,客人不多,收尾的工作交给了鑫成。
他回到自己家,刘女士和夏父在他们的卧室看电视。
夏达海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经常做错事的学生时代。
莽撞,冲动,燥热。
他躲进他的卧室里,躺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掀开上衣,紧盯那块红晕。
衣衫遮挡的部分,晒不到阳光,颜色会比四肢稍浅些。
这团红晕那么清晰,仿佛被烙铁烫过。
红晕攀爬上夏达海的脖颈,再浸染他的脸颊。
夏达海再忍不住,低头咬住衬衫,双手解开皮带,拉开长裤的拉链。
鑫成直勾勾地看着自家老板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通红。
难道是他多想了?两人根本不是情感危机,而是情感突飞猛进?
今天忙完,夏达海提着新买的红糖和一袋子土鸡蛋回家,他打算劝红砂去医院看看,不能讳疾忌医。
他充上话费后马上去网上搜了,女人痛经不是小事,马虎不得。
这些天红砂不来找他,也不点农家乐的菜,肯定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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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痛经折腾的。
最好吃药,他还买了布洛芬放在家里,只是这些天他用吃饭的借口叫她开门,她都没应。他怕招人烦,一直没找到机会拿给她。
夏达海拎这些东西回家,被刘女士看见,她放了蒲扇过来:“红糖和土鸡蛋家里都有,你又拿些回来做什么?”
夏达海不避讳:“是要送给红砂的。”
两人看上去进展不错,刘女士眉开眼笑,笑过想起这两个的作用,担心地拉住夏达海的手:“红砂是不是痛经?”
夏达海低闷地嗯声。
刘女士教他:“你跟红砂说,水烧开了放红糖,红糖化了再卧一个鸡蛋进去,煮成荷包蛋吃,早上下午都要吃,才能慢慢养起来。”
夏达海点头:“我知道。”
刘女士帮他把东西打包好:“红砂痛经多久了?”
夏达海不清楚,他和李红砂见面那天,她已经在痛了,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
他只能自己估摸:“六天了吧。”
六天,刘女士琢磨:“你先把红糖和鸡蛋送过去,要是过两天红砂还没出门,你就道歉去。”
“为什么?”夏达海疑惑不解,他又没惹红砂生气。
红砂是生理期不舒服,情绪不稳定,才不来找他的。网上都说了,女人生理期情绪最反复。
刘女士恨铁不成钢,捡了蒲扇扇他:“初高中生物老师没教?哪有女人生理期来个十几天的!”红砂又不是身体虚的那种,偶尔的痛经算正常。
“你去就是了!”刘女士不解释。
去了没坏处,要真是来那么多天,夏达海好带她去医院检查,要不是,道歉没跑了,管她儿子有没有错。
跟他爸一样,只要跪地上,她心情就舒坦,红砂也得舒坦。
刘女士算夏达海名义上的军师,他听军师的话把红糖和鸡蛋送过去,敲门后红砂照样没应他,他就回家等。
又等了个差不多三五天,雷雨过去,阳光明媚,田埂上的土壤晒出裂痕。
夏达海带了红砂最爱吃的鱼,站红砂门口敲门,没人应。
堆笑的表情皲裂,云层跑过遮住半边太阳,门下有层阴影。
他的脸吓跑了草丛里的□□。
这下夏达海不信也得信,他那天真在某个地方说错话,惹红砂生气了。
李红砂气性没那么大,雷阵雨那天说不想理夏达海,也有生理期情绪冲动的成分在里面。
生理期过去,她的气就消了一半。
隔天再看见门口的红糖、土鸡蛋,李红砂一点儿气都没有了。
夏达海有什么错,他说的那些话,不都被她逼着说的吗。
李红砂不仅没气,还愧疚起来,这些天茶饭不思,香辛味重的泡面也吃不下去。
小说更是没写了,气过之后,她发现夏达海的话居然没有任何问题。
老板就是喜欢那个警察。
认清这点,叫她继续写,她就写不下去了。她的小说感情线总是一塌糊涂,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分开就分开了,她没写过这么复杂的感情。
晚上夏达海照旧洗澡,李红砂听着平日能让灵感暴增的洗澡声,完全起不了手。
她满脑子都在想,她应该跟夏达海道歉,她必须向夏达海道歉。
该怎么道歉呢?
李红砂觉着夏达海恐怕都没意识到,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恼上了他。
键盘上的右手蜷了蜷,仿佛有颗心脏在上面跳。
跳得她指尖痒。
夏达海那样老实憨傻的人,大概会以为那天气氛正好,她对他起了心思。
不突兀地道歉着实为难住她。
李红砂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隔壁哗哗来的水声,希望夏达海明天会来找她。
17. 第 17 章
李红砂计划夏达海再来找她的时候,把人请进屋子,捧着电脑向他道歉。
告诉他,他的想法没错,他比她更懂她的角色。
要让作者承认这点,很难,李红砂在收下红糖和土鸡蛋后,做了两天思想工作才说服自己。
但这两天夏达海没来,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李红砂想去农家乐找他,当面儿说清楚。
一只脚迈出门了,脑中闪过鑫成的脸。这小子人精,多半比夏达海还早看出来,她闹别扭了。
去农家乐找夏达海等于自投罗网,那么多人,这不送上门去给人当谈资。
鑫成不一定聊是非,不代表农家乐那些婆婆阿姨不会。
也怪她前些天太在乎变态不变态的事,一心拉近跟夏达海的距离,没考虑过比起鑫成这种小年轻,眼睛更尖的是那些婆婆妈。
最近有几个已经发现夏达海对她的念想了,都在猜她会不会同意。
老实说,她也不清楚,恋爱这种事她从没考虑过。
李红砂退回屋内,决定还是等夏达海上门,贸然前去别给他添了麻烦。
第四天的夜晚一熬过去,晴空万里,阳光照在李红砂的黑眼圈上。
算了算了,人生没脸的次数多了去了。她被指导老师骂论文不精那次,还有好几个学弟学妹在场。
不过一些流言蜚语,她挺得住。
李红砂麻溜起床洗漱,带上夏达海喜欢喝的酸味果茶去农家乐找人。
她前脚刚走,后脚夏达海就来了。
摩托车停在门口,扬起的烟尘在裤管下飘过,他上前敲门,没人搭理。
朗朗晴天下,男人的脸上阴云密布。
李红砂去农家乐扑了个空,她在门口探脑袋张望,天气好,蛮香农家乐从里到外坐满了客人。
要不是外头是马路,院坝里挤着坐的桌椅都能摆到外面来。
她摸清了夏达海的习惯,在他惯常抽烟休息的几个墙角门口看了圈,都没人,员工不是来回忙活,就是在最里面的员工桌旁吃战斗午餐。
李红砂没去打扰,撑着伞倒了回去。
出太阳的时候,李红砂撑的遮阳伞和之前的小黄伞不一样。她有好几把遮阳伞,今天撑的这个外面是很普通的浅蓝色,伞的内部顶上却是一副吸睛的油画。
李红砂边走边转着手里的伞,去看头顶飞舞的油画。
旋转的油画神秘又神圣,她倏地迷信了下。
平常去农家乐找夏达海,随时都能见着,今天偏偏那么不凑巧。
说不定这就不是个适合道歉的日子。
无功而返的夏达海骑着摩托车,同胡思乱想的李红砂擦肩而过,谁都没认出对方。
夏达海回到农家乐,把没送出去的鱼放进保温箱里。站门口看一圈,没客人需要招呼,他就摸了烟盒出来,咬一支烟点上。
吃过午饭,鑫成擦着汗从屋里出来。
瞧见夏达海抽烟,鬼灵精地倒回去看了眼保温箱,看过再走到夏达海旁边蹲下,找他讨了根烟。
夏达海在鑫成面前抽烟的次数不多不少,但出社会混的,总要比那些被家里护着的,多几分眼力见儿。
鑫成一眼就看出老板今天点的这支烟里有愁绪。
真有愁绪的时候,就不需要他开口问了。
男人之间,一起抽支烟,该讲什么自己讲。
烟燃到一半,夏达海没说话,烟烧到烟嘴,夏达海没开口。
鑫成等不及了,吐了烟问:“老板,你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夏达海看过来,面上的疑惑不像装的:“问什么?”
当然是问我怎么哄女朋友啊!
鑫成快要破功,他这个装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的老板,在客人的招呼下走开了。
夏达海确实没有过哄女人的经验,在他妈的点醒下,知道红砂可能在生气,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补救。
他妈乱出主意,让他抱颗榴莲去人家门口跪着。
不是他怕疼不愿跪,这种道歉模式,总要等在一起之后吧。
否则街坊邻居,人来人往过路的,怎么看待红砂,不是追着给人添麻烦。
想不到主意也不至于问鑫成。
鑫成跟他女朋友常年异地,没敢轻易吵过架,偶尔有点小争执,他就几张车票跑过去,给人暖床了。
多半也没啥好主意。
夏达海定位清晰,给李红砂暖床,他还不够资格。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靠美色了。
最后一次见面,李红砂把他推出门的动作,夏达海这几天掰开了揉碎了,细嚼慢咽地翻来覆去揣摩了好几次。
自我纾解爽过后,脑子清醒不少,红砂那点儿小力道必然有气。
但她爪子上的五根指头都快嵌进他胸里了,不可能一点儿不馋。
这几年中韩各男团出没,流行小奶狗那种细皮嫩肉的女性审美风向,也没把夏达海这只快疯了的野狗的自信给打击没。
他不知打哪儿来的念头,就觉着红砂一定会喜欢他这种糙的,粗犷的。
虽然相比他妈出的主意和鑫成可能会出的主意,他的办法也不见得好,但总有点儿靠谱的地方。
夏达海思前想后,决定找个机会,光膀子出现在李红砂眼前。
等她看入迷了,就把道歉的话说出来。
看在他这副好身板的份上,红砂一定会好好跟他解释的。
天公作美。
夏达海要找的机会,今晚就来了。
上次雷雨过后,老天铆足劲地连续放晴好几日。积蓄足够的热气,蒸腾到天空形成雨云。
傍晚,天就阴了。
夏达海走到自家门口,瞥着李红砂家紧闭的院门,拿钥匙开锁推门那瞬。
倾盆大雨盖头落下。
电闪雷鸣,夏家一家人围在堂屋的饭桌边吃饭。
三个人都心不在焉的。夏父在想雨停后,水库里活蹦乱跳的鱼;刘女士觑自家儿子筷子快杵进鼻孔里的动作,想大海是不是没解决好红砂那边的事。
刘女士咳嗽一声,夏父走神没听见。
饭桌下,刘女士抬脚踹向夏父。
动静之大,惊得夏达海都回神了,他没管父母间的小动作。
刘女士冲夏父使了个眼色:你儿子的恋爱合着就跟我有关系?
夏父苦笑,儿子的恋爱不是跟咱俩都没关系嘛。
耐不住妻子的压力,夏父搁了碗筷踟蹰着,弯腰在桌下印着刘女士脚印的裤腿上拍拍:“大海,今天……”
刚起个头,夏达海放了筷子撑桌站起:“我出去一趟。”
夏父问:“去哪儿?这么大雨。”
天见不得一点儿光,全是反射白炽灯光亮的雨水。
刘女士二话不说,进屋给夏达海找伞。
再出来,桌边空了个位置,她抱着伞纳闷:“人呢?”
夏父的地位谁都管不住,只管端碗吃饭:“早走了。”
傍晚第一滴雨落下,夏达海就在关注隔壁的情况。
今天的雷雨不同寻常,来势汹汹,李家的老屋几年没住人没维修检查过,里面的电路不知道承不承受得了猛烈的闪电。
方才吃饭打了个响雷,漆黑的天骤亮一瞬,被斧状的闪电劈开一道口子。
他瞧见门外院落的光线少了一处。
夏达海站屋檐下眺望围墙另一边,红砂的家似乎停电了。
他跑进雨里,踩着泥泞的路到隔壁观察那扇青窗。
大雨顷刻湿透他的短发、衣衫,水包裹住人形,雨滴汇聚在下颚大颗大颗地坠下。
闪电,惊雷。
明亮一瞬的青窗背后没有人影,夏达海却幻听到一声惊呼。
垂在裤缝边的手握拳,一下接一下地砸向院门。
“红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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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家吗?”
“开开门!我帮你看一下电闸!”
没人答应。
好多天的没人答应,他一直不习惯,却只有今晚心慌了。
夏达海四处看看,在院门左侧的砖墙上,找到几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他靠近拍了拍砖墙,踩着凸起或凹陷的地方,稳健地往上爬。
农村的院墙不会垒太高,小孩子兴起费点儿力气也能爬上去。
就是因为不会修太高,为了安全,有些院墙顶上会用水泥嵌一些啤酒瓶子的碎片。
夏达海避不开,一手按了上去,似无痛觉般跨腿,轻松翻越这片墙。
幻觉中的轻呼喘息声愈来愈明显,像是有影子故意在他耳边发出这些害怕的腔调来。
堂屋的门虚掩住,他先靠近木门一边的窗户朝里看了眼。
又一道雷,将他高大的影子映在贴了层薄膜的窗户上,暗沉的颜色,萦绕一点猩红。
屋内,李红砂躲在木门边,高举手中的菜刀。
她本来睡着,她的睡眠一向不好,碰上雷雨天,只会更差。
停电那刻,李红砂睁开疲惫的眼,看见窗外的闪电照出个“人影”。
独居的女性在没有依靠的环境下,遇见危险,不是惊恐害怕地躲藏,就是想方设法地保护自己。
李红砂进厨房找到菜刀出门,闪电为她揭示的“人影”走进堂屋。
“人影”的轮廓带来的感觉很复杂。
熟悉中透露一丝丝陌生的虚幻。
李红砂捏紧刀柄,吸一口气屏住猛刺过去,“人影”消散,刀尖卡进木门。
她慌了神,一脚蹬在旁边的墙上,把菜刀拔了出来。
惯性使她连连后退几步,窗上显出另一道人影,他藏匿在门外。
李红砂小跑过去,蜷缩在窗户下的墙边,努力把自己藏起来,握住刀柄的双手颤抖着,她不敢乱看,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她没有注意到因为刚才拔刀的动作,堂屋木门的锁已经弹开。
夏达海推开虚掩的门。
他站在门外,越过敞开的大门朝里望去,一片空旷。
夏达海动动湿润的唇,想喊李红砂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出声那刻止住了。
徘徊片刻,他抬脚跨越门槛,迈进屋内。
一柄尖锐的刀朝他刺来,毫无偏差精准地刺入他的手臂。
夏达海下意识要挥手将伤他的人甩开,侧目看见落下的黑发,生生压制住本能的自保反应。
他抬起另一只手,将扑来的人顺势抱入怀中。
有力的手臂环住女人纤细柔软的腰背,刀插在右手上臂,女人继续用力捅进,夏达海没有一声痛呼,只用完好的那只手箍住她的身体,让她无法继续动作。
李红砂在他怀中挣扎,他就将人抱得更紧。
浓稠的血液被雨水冲淡滑入掌心,刺痛玻璃碎碴镶嵌的血肉。
外头的雷时不时响一阵儿,先是通天亮的电闪雷鸣,渐渐的,乌云裹挟着雷声远去,恶劣生寒的氛围逐渐消逝。
雨调成了助眠曲,细雨如丝,夏达海终于开口说了话。
“没事了,没事了……”
沙哑温柔,包含了太多外人听不懂的情愫,像一口来自远方的古钟,悠远沉静。
夏达海抚向那头他觊觎很久的长发,抚摸过去,冰凉顺滑的黑发手感很好,他不受控制地多摸了几下。
在怀中的人又一次不满地挣扎时,才摁住她的后脑勺,将那颗红痣压在他的肩膀上。
夏达海跌坐在门背后,双臂□□笼罩一个只看得见背影的女人。
他埋下脑袋,收缩身子,最后一点能看见的地方都被他贪婪地尽数遮去。
密不透风的怀抱让人安心。
天光降临之前,李红砂放松紧绷的神经,被男人压住强制闭上的双眼,眼睫微颤,在睡梦中绵绵不断地滑下泪来。
18. 第 18 章
夏达海大多数时候不在乎脑子好坏与否,只在某些特别的时段,奢望自己能有一个好脑子。
听见李红砂的呓语,他更是贪心地希望他的大脑能够聪明些,再聪明些。
好让他从心上人的只言片语中,猜出她做了怎样的噩梦,再钻进她的脑子里,把噩梦解决掉。
湿透的衣衫被一张温热的小脸压干小部分,又在哗哗的眼泪中,再度湿润。
他听见她小声惊呼,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别杀我,别杀我……”
夏达海轻拍李红砂的脊背,大手从长发滑到腰背,停下,轻拍,他侧脸贴在李红砂的发顶上,细细的吻磨蹭她汗湿的发。
企图她能从他的吻中,获得他的力量。
李红砂苏醒的时候,没注意到夏达海贴在她发顶上的唇。
她只觉得浑身都泛着酸疼,抱着她的人似乎很恐慌,她一动,他便紧张地收紧手臂,箍得她无法呼吸。
鼻腔浸满薄荷的气息。
李红砂试着先出声,哭了一夜的嗓子说不出的嘶哑:“夏,夏达海……”
头顶的男人迷迷糊糊地醒了,不过非但没因她的话松开,还抱得更紧了。
双手双脚一齐往回缩,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薄荷的清爽吹来铁锈的味道。
李红砂挣扎着,尝试转动脑袋,寻着铁锈的气味过去。
只一眼,她便愣在原地,再不敢乱动了。
眼睛成了决堤的大坝,关不住的眼泪不断跑出来,她呜咽几声,情绪放出便收不回来,随即化为哭嚎。
夏达海总算是彻底清醒了。
汗水、雨水糊了眼,睁开这会儿识物不清。他眨了眨,没多大用,便一手寻着李红砂的脸过去,用拇指擦拭她泪湿的眼角;一手不顾手臂上的菜刀,大幅度地动作,想去揉眼睛。
被李红砂轻柔地按住,她像是在触碰一幅名贵的画,一件精美的易碎工艺品,轻得不能再轻地压住他的手臂。
夏达海听话地不动,尽管她的力道不足以压制住他。
夏达海的左手还没松开李红砂的脸,她也没刻意挣开,贴着他的掌心仰起头来。
李红砂捏住睡衣的长袖,拿袖口帮夏达海揩拭迷蒙的眼睛。
视野恢复清晰,他看见李红砂哭红的双眼,心头一颤。
有看见漂亮女孩儿红眼后,激动兴奋的坏男人心思在里面,但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李红砂在一场噩梦中,遭了太多罪。
夏达海习惯又不熟练地安慰,抬起那只能动的手,温柔地拍拍李红砂的脑袋:“不哭,不哭,没事的……是我,别害怕……”
李红砂听着低沉沙哑的嗓音,觉着熟悉,好像在不久前的梦里也听过。
头顶这只安抚她的大手,把她从噩梦中拉了出来。
垂下的两只手抵在夏达海的胸膛上,生气的情绪上头,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攥皱他湿漉漉的衬衣。
夏达海来前费了心思,回家洗澡换的一身衣服,是他唯一一件白色衬衫。
毕业找工作那会儿买的,现在穿着有点儿紧,肌肉把扣子那处绷出上下两个菱形的洞。
李红砂一收紧手,扣子就崩掉一颗。
夏达海不愿她道歉,拍她脑袋的大掌滑到脑后:“没事,我回去找新扣子缝上就行。”
“搞什么呀……”李红砂突然沉了脸色。
她生气的声音,夏达海听来,有些娇嗔的意味。
他忍不住在心里模仿她的腔调。
搞什么呀。
学不来,就是好听。
夏达海听得耳热,想抬手抓耳朵,又舍不得掌下黑发的触感。
李红砂却是在正儿八经的生气愤怒。
搞什么?
要命了。
偏偏是这个男人!
她已经尽全力去避开那些,看起来虚假不真实的事物,怎么喜欢她,追求她的男人偏偏那么不真实!
像从她的小说中爬出来,却又完全不符合她文风的角色,虚幻到叫人分不清幻想和现实。
夏达海用稍凉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脸:“还很不舒服吗?”他根本没听懂她那句话的意思。
所有想法不得不在此刻止住。
不管梦境中追杀她的人,不管梦境中救下她的人。
李红砂的目光从夏达海特意放柔,却还是略显冷硬的眉眼,移向他手臂上插着的那把刀。
“你喜欢我对吧?”
夏达海一怔,落回她腰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朝他的方向压了压,怕人跑了:“嗯。”
一句野兽慵懒的回应。
他喜欢的人,真聪明。
李红砂红着一张脸,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她没好气地警告:“我有病。”
夏达海呆呆地盯着她认真的脸,一时哑然。
正当李红砂后悔要不要继续下去的时候,他极其自然地说:“吃药就行了。”
夏达海属实没文化,就算心上人不开玩笑地告诉他,她有病,不管多大的病,说破天去,他都要和她在一起。
那么,吃药就行了。
他心理没负担,小姑娘快被自己压力死了。
理智与情感撕扯,交织,融合,李红砂深深地吸一口气:“你不在乎吗?”
夏达海摇头,感觉意思不大对,又开口:“你生病,身体不舒服,我很在乎,但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一个生病的人。”
看,这种人,怎么让人分得清现实和虚幻。
李红砂咬牙:“好,你可以追求我了。”
她回应的是那句她装聋作哑,拼命逃离过的请求。
李红砂忍耐烦闷答应,对上夏达海压不住的嘴角,她终于跟上夏达海的思路。
他现在多半高兴疯了。
右手攥紧的衣衫下,她触摸过的心脏再度活泛起来,嗵、嗵、嗵。
夏达海被喜事砸昏了头,脑子宕机,对外界的反应慢了一拍。
复杂的想法很多。
譬如,李红砂怎么突然同意;她的回答听起来很像她请吃饭那天,她听见了他的表白……
不管了,通通不管了。
夏达海再克制不住,眉梢牵动嘴角,身心由内向外地舒展出第一个,让李红砂不是那么害怕、不习惯的笑容。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年。
眨眼。
还好,不是幻觉。
“谢谢。”夏达海低头,额间与她相抵,“太好了,谢谢你答应我——”
他这辈子,蛮香农家乐开业赚钱他都没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李红砂觉得他搞错了,该她跟他道歉,他道什么谢啊。
不过当务之急,应该先处理夏达海手臂上插着的刀。
她在夏达海身上趴着睡了一晚,他也就真实诚的,一个晚上都没动弹。
也不知道那刀插得深不深,他的手臂疼不疼,麻不麻。
李红砂两只手到处摩挲着,找一个支撑的地方,想站起来。
夏达海身躯太大了,她没法在他的怀抱里双手撑地,干脆不管不顾地按在他的大腿上。
按住那瞬,肉眼可见的,有点出事了。
李红砂人都傻了,磕磕巴巴地张嘴:“不行,不,不,不行……不能那么快……”她没准备好!
只是答应让他追求她,又不是答应跟他在一起,哪有那么兴奋!
夏达海揽住她的腰,担心她站起来腿麻摔了:“对不起,男人早上是有点儿容易兴奋。”
嘴上道歉很快,李红砂眼里忽略不了的存在,压根就没有偃旗息鼓的趋势。
“少来!”李红砂现在脸红是真羞恼了,忘记她之前已经给过他一刀,醒来不多时又接了个巴掌,“天都没亮!”
窗户外天色还暗着,分不清时间,大概在凌晨。
夏达海被扇偏脸,无奈地想解释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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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红砂等不及了,她以为她偷听人家洗澡的声音写小说,已经很变态,没想到夏达海居然是变态中的变态。
她打他,他居然!
夏达海想好怎么说了,正要开口,浑身一僵。
他看着李红砂一只手用了,又上另一只手,若非姿势不合适,她恨不得双手双脚全用上。
压住后,她还天真地问:“能,能下去吗?”
快死了,夏达海真的以为今天得死这儿,他说话跟发烧过一样的低哑:“这样下去……”
哐当。
手臂上的菜刀掉了下来。
刀扎得的确不深,夏达海皮糙肉厚,李红砂冲过来的时候,他也挡了下,她没使上劲儿。
现在刀落到地上,贴在夏达海手臂上的白色衬衫,慢慢显出血迹。
乱上加乱。
李红砂抬起手,上看下看,大脑混乱到无法思考,不知道该压哪个地方。
最后在夏达海克制情绪后的指挥下,拿了毛巾过来,帮他按住手臂上的伤口。
两人匆匆忙忙地去了街上的地区卫生所。
到了卫生所大厅才看见时间,眼下没到早上,才凌晨三点。
卫生所没有值班的医生护士,他们打了摆在办公桌上的名片电话,把医生找来。
伤口虽然不深,但刀也是结结实实地插了进去,要缝针。
医生帮夏达海缝针的时候,夏达海叫李红砂出去等,她没答应,在一旁看得肉疼也要看下去。
这是她给夏达海带来的无妄之灾,她愧疚不已。
李红砂偶尔也会把心事写在脸上,夏达海看出来,手臂上的痛觉转移到心头:“你上次问我猪会不会吃人。”
李红砂把视线移到他脸上。
夏达海表现得像主动站起来,回答老师提问的好学生,自信道:“会的,它们会吃人。”
正在仔细缝针的医生抬眸看他一眼。
李红砂的注意力被他转移,神情专注地听他讲故事。
“有条叫云桥的河流附近,当地的农户出门种地,把小孩子留在家里,回来的时候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推门一看——”
李红砂配合地问:“看见什么了?”
夏达海沉声:“家里养的猪在啃小孩子搭在床边的脚趾。”
“你从哪儿看来的?”李红砂问得仔细。
夏达海压着高兴过头的情绪:“猪的学问,我前段时间买的书。”
李红砂不再问了,倒是缝针的医生更“感兴趣”,下手缝针的力气都重了些,把没什么痛感的夏达海缝得倒吸凉气。
缝好后,医生收拾好医护用品,站起来白了夏达海一眼,告诉他们可以在这休息,也可以回自己家。
说完先他们一步离开了。
李红砂在手机上查了夏达海说的那本书。不是多正经的书,科普的内容没差错,但很少,多是些杂文轶事,可以当故事会看。
不过这点就没必要告诉夏达海了。
这个男人似乎很在意给她的回答对不对。
折腾完回家这会儿,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再过一两个小时,夏达海就得起床,去农家乐忙活。
李红砂在路上问他要不要休一天。
夏达海满不在乎:“不是多严重的伤,不耽误事儿。”
李红砂想起他之前手背上的刀口,更是没处理过,随便摆在外面。
她蹙起眉:“你多少注意点儿这些伤。”
夏达海硬拉着她跑偏:“是关心我吗?”
“是关心我对吧。”
李红砂被他问烦,咬唇埋头往前走。
地位好似翻转,她闹别扭前,还故意追问过夏达海为什么撒谎。
不过对比下来,她的脸皮更薄些,做不到夏达海这么自然。
他自然得都没察觉到自己心眼儿多坏。
夏达海几步跟上,不追问了,这些事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清楚就行。
19. 第 19 章
两人在各自家门前分开,趁天大亮之前,好好再睡一觉。
夏达海进门前想起昨晚找李红砂的目的,回头叫住她:“红砂,你睡醒后来农家乐吃饭,晚上我们一起回家,我帮你检查一下电闸。”
“好。”眼下天要亮不亮的,她还真没记起来,昨晚家里停电了。
进门换了身衣服往床上扑去,李红砂闭闭眼,很快熟睡过去。
这次睡着,很难见的,不仅没有噩梦,好梦也没有。
李红砂睡了一个完完整整,什么都不想的好觉。
她醒来吃过药,给她的主治医生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声音略显疲惫:“喂,你好。”
“是我。”李红砂精神饱满地去冰箱拿瓶牛奶倒锅里加热。
这人许久没收到过她的联系,极真诚地啊了好一会儿,似是在回忆“是我”是谁。
“红砂……是吗?”
李红砂夹住手机,被子滑落的窸窣声间,她听到一声来自女人的呓语。
“是我。”她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桌上。
有些年头的电磁炉打开,一阵嘈杂,热牛奶的电子音覆盖电话那头细微的杂音。
打火机咔嗒一声,无从探究原因,李红砂当下徒然就不合理地认为,除夏达海之外的男人,没一个生活习惯正常了的。
她从未在夏达海身上感受过任何抽烟的痕迹,除非亲眼撞见那几次。
夏达海的身体总是一股,清冽不浓郁,清淡却不容易叫人忽略的薄荷味,宛如他在身体里圈养了一片薄荷田。
随着电话那边的人吸烟走动,李红砂关了电磁炉,小心地握住两边的手柄,把锅里的牛奶倒进水杯:“打扰医生的好事了?”
听不见多余的声响,李红砂也能想象到男人烦闷又无奈地,用拿烟的手扶额搓捻的动作:“也不差这一次两次。”
“我长话短说。”李红砂刻意不去细究对话之间的熟稔,“我好像恋爱了。”
夏达海想要进一步的关系,算作“恋爱”,她同意他继续追求,没有直接在一起,姑且算“好像”。
医生不太在乎她对措辞的讲究:“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李红砂在免提的音量中,清楚地捕捉到钢笔的沙沙声。
他在记录她最近的状况。
很专业。
这是李女士和伍爸爸选择这名医生,作为李红砂主治医生的根本原因。
而李红砂选择他的原因——
“一个看见就很有安全感的人。”李红砂第一次向外人阐述她对夏达海的感受。
初见夏达海,他就像一棵枝繁叶茂,强壮的大树。
在她眼里是一副动态的景象,大树拔地而起,生根发芽,勃发的生命力。
电话另一头,记录的走笔声顿住,医生问:“他会伤害你吗?”
“不会。”李红砂给了一个此前从未有过,异常笃定的回答。
“在其中有感受过害怕、痛苦等负面情绪吗?”
“有,但不多。”
医生清嗓咳嗽:“最后一个问题,他是真人吗?”
李红砂挂掉电话,给他发去她在蛮香农家乐后山,拍摄风景照时,无意间捕捉到的夏达海的一寸衣角。
电话再度打来,医生接起:“试试吧,总比什么都不尝试的要好。”
安静片刻,李红砂侧耳靠在手机上,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红砂回到包头村之前,在京鸡市的日子不算好过。
她上学在京北,合作的出版社在京鸡市,父母买的房子也在京鸡。
查出生病那一年,李红砂两头跑,看过不少精神科的医生,赶在春节之前,选定的这位。
家人看他专业,李红砂只看他给人的感觉。
在夏达海之前,这位医生才是李红砂生病期间,唯一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外人。
倒没有多少罗曼蒂克的说法,李红砂仔细思考过,医生带来的安全感大概源自于他和他妻子的故事。
也就是电话一开始传来的那声女人的呓语。
医生和妻子,医生和病患。
他清楚李红砂在哪处得了病,用他的故事和她做了治病的交换。
据医生所言,他凭借一点点治病的手段,引导他的妻子爱上他。
完美的剧情爱情。
她很轻易地,被自身带有完美剧情感的人吸引。
喝光牛奶,李红砂还是很饿,昨晚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忙了多久,现在睡醒临近中午。
家里剩了鸡蛋可以煮来吃。
李红砂舔了下唇,拉开冰箱门看见鸡蛋那瞬,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夏达海给她做过的韭菜蛋饺。
一种南方小吃,可以蒸着吃,也可以做汤。
蛮香农家乐的菜单上本来没有这道菜。那天她去的时候,凑巧碰上个小孩哭个不停,闹着要吃外婆做的菜。
他父母哄不下去了,加钱请夏达海做孩子外婆的拿手菜蛋饺哄孩子。
说来奇怪,分明是人家加钱请他做,他却问她吃不吃。
李红砂的奶奶也会做这个,好久没吃了,机会正好,她凑了个热闹。
在农家乐她没机会进后厨,也就旁观不到夏达海做这道小吃。
鑫成看她在员工桌旁一个人坐着,怕她无聊,就跟她聊这道菜。
他说这道小吃把握不了火候的,可以用炒菜的圆勺做,但他老板技术好,一口大锅几下就能搞定。
聊起夏达海,鑫成两只眼睛都写着佩服。
“一般打四个鸡蛋就能做好几个,餐馆为了摆盘好看,大都双数摆一圈。”
夏达海开店不省客人嘴里的成本,这次做肯定二十几个摆一大盘。
馅儿是鑫成早上手工剁好的,农家乐剁肉用机子,说出去叫什么农家乐。
分一部分剩下的肉馅儿霍韭菜,韭菜在后院儿篱笆里现摘,井水洗,生嚼都香。
油不能倒太多,在锅里聚成一滩了,倒蛋液进去周边会起一圈泡。
就沿锅边到锅底抹一圈油,润了锅底后,倒一层薄薄的蛋液成型,再把韭菜猪肉馅儿放进去,蛋饼折叠捞出来。
一个蛋饺就做好了。
金灿灿的,又叫金元宝。
做了几十个还没完,这时候肉馅儿没熟,得上锅蒸,或着煮菜汤。
李红砂记得那天夏达海是给她蒸的,韭菜味很足。
他养的猪,肉质太香嫩,他的手艺太好,他学徒的嘴皮子又太厉害。
李红砂看着冰箱侧边的四颗土鸡蛋,瞬间不觉得水煮蛋好吃了。
她迫切地想吃夏达海炒的菜。
李红砂不再耽搁,拿了遮阳伞就出门。
她今天上身穿了件收腰的短衫,下身是条高腰牛仔短裤。乡下容易招蚊子,她抹了好些花露水。
进店在一帮男人的汗骚味中,突然闯入一道清香。
直接给夏达海脑门冲清醒了。
他掀了帘子朝外看,瞧见站门口收遮阳伞的李红砂。
“你今天喷了香水吗?”
李红砂听见声音偏头,夏达海高高大大的一个身子,把后面的景象挡完了。
“没有啊。”她绕过人往里走。
走几步想到夏达海在后山上圈养的那群动物,多了句补充:“我今天不去后山。”
她比夏达海记得清楚,那些小东西闻不得这些。
夏达海眼下管不了后山不后山的,他鼻头被香味勾得痒,拿手搔了几下也没用。
丢了神智,他嘴上没个把门的:“那为什么你今天闻起来这么香?”
好诚恳的发问,两个人都惊了。
鑫成端个大不锈钢盆从夏达海背后走过。
在李红砂视野里,鑫成先消失了瞬,再出现的时候,眼睛、嘴都瞪圆了。
她忙里慌张地去遮夏达海的口无遮拦。
“花露水,花露水而已!”她压低了声音。
进来没看错的话,这人是从后厨掀帘子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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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属狗的才有这么灵的狗鼻子!
夏达海被她捂住嘴,眨了下眼,看不出李红砂突然奓毛的原因。
今早分开各自回家睡回笼觉,他没睡着,精神亢奋地把家里全部枕头都翻了出来。
湿透的衣服没来得及换,闹得家里不得安生,刘女士在外面拿拖鞋拍他门板,骂他是不是要死,大清早地吵。
夏达海确实要死了。
任谁抱着心上人过一夜,都平静不下来。
心跳的速度像装了个不会停的马达。
那些不该有,该收敛的想法全在李红砂那句“好,你可以追求我了”之后尽数奔腾而出。
夏达海拿了个方形长枕抱在怀里闭闭眼,这才发现,原来昨晚的李红砂在他脑子里那么清晰。
她扎他一刀时的英勇无畏,蜷在他怀里的弱小无助。
夏达海听村里其他耍朋友的小年轻说,当男人见过一个女人极端的两面,那他爱上这个女人是必然的。
睡梦中她翕动的双唇,喷洒在胸口上灼热的呼吸。
那颗日思夜想,夜有所梦的红痣紧贴在他的肩头,给他的心脏烫出个洞。
这个洞不大不小,刚好一个李红砂的形状。
夏达海抱着枕头侧倒在床上,双臂收紧绷出青筋,在衣柜里放到发黄的旧枕头被他挤坏,弹出棉花。
不是李红砂在他怀里的感觉。
坏了换一个。
这回放轻了动作,枕头没坏,但感觉不对。
一连换了四五个。
一个新枕头,刘女士这年开春刚做的,勉强符合他的手感。
夏达海抱紧这颗枕头,埋首喟叹,没有李红砂自带的香气。
抬头露出的双眉紧皱着,视线四处寻摸阵儿,想到身上还没换掉的湿衣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捻起衣领嗅了嗅。
嗅到味一顿。
还剩点儿。
夏达海双手双腿夹住抱枕,老实地尝了会儿味。
红晕渐渐晕染双眼后,他不老实了,或者说,不想老实了,大手向下。
动的时候难免牵扯胳膊上的伤,掌心被玻璃碴刺过的地方也微微疼着。
越疼越舒服。
他只想,这些都是红砂赐给他的。
“你收敛一点儿。”
李红砂受不住。
以前没觉着夏达海是多变态的人,他很正经,导致她每一次夜里写文,敲下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对他的愧疚。
现在她同意了让他追求她,他就演都不演了。
她只是捂一下他的嘴,他脸红个泡泡茶壶!
李红砂看了眼周边的人,婆婆阿姨都在忙,客人们在吃饭,鑫城跑远了一时没敢回来。
没人注意到他们。
李红砂放下手,拿伞头敲敲夏达海的小腿:“我饿了。”
她有种昨晚被夏达海算计的感觉,语气不大好。
“这是你的伞?”夏达海却问了个不相干的。
李红砂抬头朝他脸看去,过程中避不开他手臂上的伤,瞧见马上心软。
语气柔得不能再柔:“是呀。”
她还握住伞柄打开一半给他看:“里面是幅油画,很好看。”
夏达海沉闷地嗯了声:“是好看。”
他说不出高雅的词汇来夸赞她的伞。
他只记得昨天,骑摩托车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身形跟红砂很像的女生,他没有停车。
要是他当时停车就好了。
夏达海很后悔。
说不定李红砂昨晚就不会被雷雨吓到梦魇。
李红砂边走边半开伞转给他看。
夏达海跟在她身边,痛斥自己不是个好东西。
他的后悔里,居然夹杂了几丝愉悦。
李红砂在乡下没有几个熟人,她会出门就代表,她昨天其实想来找他吧。
她没有真的生他的气。
这个发现带来的兴奋和愉悦,要靠咬破嘴唇才能忍耐下去。
20. 第 20 章
李红砂如愿吃到了她想吃的蛋饺。
不过吃的过程不算太开心。
今天雨后放晴,又是周末,蛮香农家乐客人不少,夏达海却还是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她对面望着她傻笑。
这也不是第一次,以前她故意不去管,慢慢也就习惯了。
现在不一样,夏达海坐她对面,她抬头就能看见他身上的伤。
夏达海上身这件黑色短袖,袖子不长,胳膊上缠的绷带随着他动作,时不时隐约露出一点儿。
她捅出来的伤还没好,他的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肿了。
刚到店那会儿,好像还没有。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李红砂心软,她被人惹生气,当下不论放出多少狠话,下秒别人来道歉,她立马就原谅了。
何况夏达海没气她,是她钻牛角尖,还伤了人。
那心就更硬不起来了。
一看到夏达海的脸,她就有要对他好,补偿他的想法。
见李红砂差不多吃饱了,夏达海开始着手收拾桌上的碗筷。
摊手让她把用过的筷子拿给他的时候,李红砂眼尖,看见夏达海掌心里细微的伤口。
又是嘴唇肿了,又是手臂被她扎了一刀,眼下手心里突然多出一些小口子来,李红砂不可能不去在意。
这男人是瓷娃娃吗。
不对。
他就是有了值得上心的人,半点不再关心自己了。
李红砂双手用上,抓住夏达海的一只手掌,怕他逃走,用力扯到眼前,仔仔细细地检查好一会儿。
再抬头,眼圈红了些。
看不出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怎么弄的?”她说话声音难见的生硬。
夏达海的手看着就糙,李红砂冷冷地哼了声,以后绝不会让他用他的手摸她的脸。
这样粗糙的手掌,肤色还深,跟手背没多大色差,不留心观察,说不定就错过了这些敞开的小口子。
李红砂没说,但她其实蛮喜欢夏达海的手。
夏达海收碗盘的时候,她就多瞧了几眼,见他动作古怪,刻意没让碗沿触碰到掌心。
李红砂感觉奇怪,但没问,等他把手摊在她面前,她才多看了几眼。
原来里面密密麻麻地交错一些小口子,把他疼的。
夏达海被这双清澈的眼睛怒视着,瞳孔中央隐隐浮现一个他的轮廓,心情太好。
看情况不能笑,他稍微收敛,没隐瞒:“玻璃碴扎的。”
李红砂顿时想起来家里院墙顶上嵌的那些碎玻璃。
昨晚夏达海进来就进来了,她以为是院门没关紧,没多问,现在才知道,他居然是翻墙进来的。
内疚扼制咽喉,李红砂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捏着夏达海的手,拇指从伤口上点点擦过。
刺痛袭来,夏达海一声不吭,倒不至于拿这点儿小伤在红砂面前博同情。
不太男人。
李红砂拉动夏达海的手,把他往她身边扯了扯。为了让她看得方便,夏达海拖张椅子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距离又近了些。
李红砂问他:“为什么不贴创口贴?”这种小伤口沾水最疼了。
“小伤用不着。”
夏达海自觉用不上那玩意儿,肩膀那种刀伤才能引起他重视,玻璃碴而已,拿镊子把玻璃取出来,喷过酒精就好了。
李红砂颇为头疼地蹭过他的掌心。
看着不自在,她就往他手心里小小地吹气。
夏达海被她吹得手痒,想蜷蜷手,可手掌被李红砂紧紧攥着。
他只好背过另一只手,同样带伤的手掌,在腰背处握紧。
李红砂调整情绪蛮快,内疚歉疚过了,抬头压着人手掌问:“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
不做点儿事补偿,她心亏。
夏达海想不到要她做什么,只想叫她做他对象,但真说出口,她恐怕又不乐意。
李红砂下了决心:“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件事。”
夏达海可耻的心动了,喉结滚了滚:“我暂时没想法。”
李红砂舒一口气:“那就存着,你有想法了跟我说。”
“好。”夏达海的良心短暂地占据了高地,“但是,可不可以给我立个字据?”
李红砂愣了,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在追她吧?
叫喜欢的人给他立字据,真亏这个男人想得出来。
李红砂不情不愿地在他找来的信笺纸上写了,落款两人煞有介事地盖了红手印。
夏达海护宝贝似地把这张纸贴紧胸口,端了要洗的碗盘拿进里屋,不知道藏到了哪儿。
李红砂托腮想,刚才要是夏达海趁此机会,要她做他的女朋友,她想她也是会同意的。
反正从来没谈过恋爱,第一次谈就谈一个长相身材都不错的,她也不吃亏。
下午无事可做,家里停电了,笔记本电脑正好需要充电,李红砂干脆驻扎在农家乐,在没客人的午后,躺在夏达海给她准备的躺椅上打盹。
中午吃饭那一出,农家乐的员工大都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老板在追人,他们也不能拖后腿,可以午睡的几个阿姨和叔叔,都端着蚊香,拿蒲扇去了后面的员工休息室。
把前店的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店内开了空调,风口左右摇摆,不冷不热,耳边是夏达海翻书的声音。
李红砂的困意很快就上来了。
视线没根据地虚落在夏达海手里那本书的书封上,又一本跟猪有关的书,叫《猪与科学》。往上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神情认真,学习的态度不像作假。
李红砂已经知道他为了给她确切的答案,满足她的好奇,什么都愿意做。
但也不至于为那么个她随口而出的提问,抱着搞研究的心态,专挑“猪”类的书读吧。
这次还好,聪明了些,选的书看封面是正经的科普书。
转念想想,夏达海养了十几头猪,多看点儿这方面的书籍也是好事儿。
说到书,李红砂还想起另一件事来。
瞌睡一下清醒,她偏头换了个方向,脑袋背对着夏达海叫他的名字。
有李红砂在身边,夏达海读书的专注拿不出平常的三分之二,立马合上书应声:“怎么了?是不是空调太冷了?”
他们坐在风口的位置,夏达海低垂脑袋去看李红砂露在毯子外边的手臂,上面没起鸡皮疙瘩,看样子不是因为冷。
等了会儿,李红砂小声开口:“那天的事对不起。”
“哪天?”夏达海没印象。
李红砂背对着他,攥紧身上的毯子:“我让你看我小说那天。”
夏达海没出声,似乎是在等着她说话。
李红砂破罐破摔地坐起来,转过身子面对夏达海:“那天逼你发表意见的是我,我却对你生气,下着大雨,还把你赶出我家,是我不对,对不起。”
夏达海回忆久远的事,褐色的脸上生出赧意,那天的情况在红砂的视角下,原来是这样。
他还以为红砂终于被他的身体吸引。
“没关系。”夏达海回答很快。
李红砂说:“捅你那刀并非我的本意,我当时……总之,我不是故意的,这件事也对不起。”
夏达海还是那句回应:“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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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砂满腹狐疑:“你都不生气吗?”
夏达海弯腰倾身,手肘撑在腿上朝她靠近:“没关系。”
这是不论她犯多大的错,他都能轻易原谅的意思。
李红砂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他肚里的蛔虫,好些意思,他不细说,她也猜得出来。
没骨气。
李红砂只在心里骂骂,她从不当人面说些不好的话,尤其夏达海现在虽然不是好老实的人了,但依旧是个好人。
她不会对好人说坏话。
李红砂躺回躺椅上,方才酝酿起的困意没有了,她睁着眼发呆一会儿,听见夏达海骂自己:“红砂,我可能有点蠢。”
李红砂有些听不惯他这样说他自己:“为什么?”
“因为那天你明明是在生气,”夏达海如今不避讳了,“我却以为我们气氛很好。”
李红砂想说她知道,让他误以为气氛很好,也有她故意气他的成分在里面。
这话直接说出口,似乎有点伤男人的自尊,让夏达海没面子。
李红砂咽了回去。
夏达海仍保持那个姿势,她偏头就能与他平视,可那样距离太近了,她感觉会失去什么,只望着顶上的天花板。
夏达海轻柔地问:“所以,你以后生我的气了,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怕我不能很快看出来,让你越来越生气。”
好像说完觉着这个说法有些无理取闹,怎么能让生气的人主动告诉他,自己生气了。
不想李红砂误解他,夏达海便伸手,抓住她的一只手贴在他的侧脸上:“或者,你下次生气,直接打我,我就知道了。”
“就当给我个暗示,到时候我跪……”
被他按住的手下滑,遮住了他的嘴。
夏达海本来就没用多大力气,李红砂要挣脱他的手很简单。
这不是李红砂第一次捂他的嘴了,说开面对的第一天,她做这件事的动作已经堪称娴熟。
往往夏达海一个话头的起势,她就准备好了。
都说城里的人会玩,她看乡下的人才叫放得开。
夏达海要是一直像之前那样,跟她玩纯情的那套,她可能还接得住。
毕竟她装没听见,也装了好几个月。
现在又纯情又变态,那叫个什么事儿。
嘴捂了就捂了,李红砂只用了一只手,夏达海还有一双眼睛。
得不到回应,他自己会看,可怕得很。
他看见李红砂平躺的脸上红彤彤的一片,那颗小痣好漂亮。
夏达海生平第一次不扣脑袋就想出一个比喻来。
她通红的脸颊,灿烂如晚霞。
李红砂感觉到掌心里的嘴动了动,以为夏达海被她捂着不舒服,立刻收了回去。
她没看的地方,夏达海一双黑眸暗沉沉的,就着余温,嘴唇抿了又抿,就当亲吻过她的掌心。
李红砂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感情,跟不上对方的步调,就只能按自己的想法走,她现在想劝夏达海理智些,她记得他追求者的身份,别太孟浪。
张了嘴又觉着,夏达海可能不会听。
她道歉那几句他就没认真听进去。
就这样吧,李红砂看着天花板吞吞吐吐地说:“我以后生气,会……会直接告诉你的。”
夏达海眉开眼笑。
他的心上人,心底真善良,跟白雪公主似的。
“还有。”
没高兴多久,李红砂又说:“老板的确喜欢女警察。”
夏达海愣怔一瞬:“嗯。”
这句话似乎有别的含义,他听不懂。
笨学生有笨学生的学法,夏达海把这句话背了下来。
21. 第 21 章
傍晚关店门,李红砂不需要去帮忙,蹲在院坝侧边的菜地旁,看一群蚂蚁搬家。
看了会儿听到声猫叫,她仰起脑袋,瞧见一只毛色花样的玳瑁站在院墙顶上,耀武扬威地叫嚣。
气势很足,李红砂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后挪,生怕惊动这只玳瑁,跳下来给她一爪子。
奶奶说过,乡下的野猫性子烈。
玳瑁显然也没想到平常不见人的地方,今天突然蹲了个陌生人在这里。
一高一低,一猫一人,两个就这么气氛紧张地对视着,视线在空中碰撞出火花,激烈地试探暗流涌动。
“啊。”鑫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包小鱼干,“今天来这么晚?”
他在跟这只猫说话。
是熟猫。
李红砂放松些,停了后退的脚步。
“你认识它吗?”李红砂撑住双腿起身。
鑫成踩上菜地的围坎,伸手摸这只玳瑁猫:“认识,这只小母猫最近是我们店里的常客。”
“不过它经常中午那阵儿来,今天倒是稀奇。”
玳瑁亲切地蹭过鑫成递上来的手指,蹭着蹭着,毛茸茸的侧脸贴着他的指头顿住。
李红砂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鑫成!”
玳瑁奋起,仰头大怒:“喵!”
“喵。”鑫成塞了条小鱼干到它嘴里,它瞬间冷静。
“没闻到鱼干的味道,就这么生气?”玳瑁埋头嚼鱼干,鑫成趁机把它的毛发从头顺到尾。
和谐的画面中出现一双不和谐的大手,将闷头苦干的猫从院墙顶上抱下来。
夏达海抱住猫,直直伸出一双手,给李红砂看猫:“你别怕她,她一向雷声大雨点小。”
李红砂没听懂,鑫成过来解释:“老板的意思是,她每次只会干嚎,不抓人。”
李红砂眼睛亮了。
夏达海看出她的心思,抱猫凑近:“摸摸?”
“摸摸。”李红砂抚摸玳瑁猫的小脑袋。
不知道猫都怎么护理自己的毛,平常舔舔爪子擦脸她知道,但连脑袋顶上这团也保养得那么舒服,就很不合理。
李红砂羡慕极了,她写文经常掉头发,写不出来的时候,还会抓头发,她的毛就没有猫的毛舒服:“它有名字吗?”
鑫成和夏达海对视一眼:“没有,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猫。”
“你们不想收编它吗?”鱼干啃完了,玳瑁猫仰脑袋对李红砂嚎。
她以为乡下的饭店,都标配一只逮耗子的猫。
夏达海从鑫成打开的塑料袋里,拿一条新鱼干递给李红砂:“是想养它来着,但野猫总关不住。”
李红砂接过小鱼干喂猫。
它很乖,算着下嘴的距离吃鱼干,不会咬伤她。
李红砂越看越喜欢:“农村的猫不都散养?”
她是劝的意思,夏达海却不需要劝,她喜欢猫,他就会想还能再养条狗,他唯李红砂的命是从:“那叫什么名字好?”
李红砂沉吟:“我想想。”
鑫成在旁边看着,老板和红砂姐凑一起给野猫想名字,画面就像抱着孩子傻笑的一家三口。
突然有点感动怎么回事。
“要不,”李红砂看见玳瑁猫吐出来的碎渣,“叫它鱼刺吧。”
鑫成呵的一下,笑出声:“红砂姐,为什么给猫起它食谱的……”
“好。”夏达海用一根手指挠挠猫的下巴,轻轻唤它,“鱼刺,鱼刺。”
夏达海一说话,鑫成就不吭声了,他很快接受了鱼刺这个名字。
像是满足自己隐晦的心思,鑫成上前抱起鱼刺:“鱼刺,来,让叔叔抱。”
他说话间悄悄觑了夏达海几眼,没生气,那太好了,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老板的孩子叫他叔叔。
老板单身太久,好容易有个喜欢的女孩子,还没追上。不过就算追到手了,鑫成也觉得有孩子这事儿悬。
他冥冥之中有种感觉,红砂姐不像喜欢孩子那类女生。
抱猫过过瘾就够了,鑫成嘴里重复念叨鱼刺的名字。
刚被两脚兽赐名,鱼刺还不习惯,被鑫成用一只小臂架在他的小腹上听他乱叫,觉着烦,挣扎几下跳到地上。
他抱猫不方便,提前把装鱼干的塑料袋放到了地上。鱼刺落地后,咬住塑料袋的耳朵,体型还没袋子大,就硬拖着不多不少的小鱼干跑走了。
李红砂去拦,又追不上:“吃多了怎么办?”
夏达海安慰她:“放心,它明天还会来,出了什么事,鑫成会带它去检查的。”
啊,我?
鑫成在他后面疑惑,又不敢真问出口。
回去路上,夏达海带李红砂去了趟五金店买电笔。
他家里那根电笔好久没用了,估计被他爸收到犄角旮旯的地方,回去找也找不到,不如买根新的。
李红砂到家去二楼找三角梯。
老家的梯子是木质的旧款,无法伸缩,放久了,四个支点落地也不稳定。
夏达海爬上去看电闸,她就站下面扶梯子。
“看出哪儿有问题了吗?”李红砂低着头,对上面的人喊。
梯子脏兮兮的,夏达海坐在上面一举一动都会落点儿木屑下来,他叫李红砂别抬头,小心灰进了眼睛。
夏达海咬着电笔,说话含混:“保险丝烧了,换根新的就好了。”
他爬下梯子:“得再去趟五金店买保险丝回来。”
李红砂拿钱给他:“你去吧,我等你。”
这句话像妻子嘱咐办事的丈夫,昏暗中,夏达海捏了捏发烫的耳垂。
夏达海走后,李红砂收到条消息,她助理发来的。
非必要的事,她不喜欢打电话,助理通知什么事,大都在微信一类的社交软件上,给她发消息。
而且是一条消息说完全部事,不会有废话。
助理说之前来出版社洽谈那家影视公司,确定要买《星星砸死了一只猫》的影视版权,过几天会寄合同,需要她给个收件地址。
李红砂握住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不仅如此,她手上正在写的这本,他们也要买下。
一本拍成电影,一本会改编成电视剧。
该说时来运转吗?
她前段日子跟夏达海聊的事业有成,毫无征兆,预警的,马上就要成真了。
李红砂不敢轻信,蹲在地上,上下滑动屏幕,看着这条消息久久凝神。
也许是幻觉。
她看过的幻觉不少了。
前面传来点脚步声,她抬头过去,夏达海拎着个袋子走进她的院子。
夏达海很久没光明正大地直视过李红砂的脸了。
追溯回去,只有帮她换灯泡那次,直视过她吃饭的脸。
李红砂天生微笑唇,不笑不高兴,嘴角也浅浅上扬着。
他时常分不清李红砂当下的心情,究竟是平静、生气,还是心花怒放。
李红砂最幸福高兴的笑容,是吃过他做的饭菜流露出来的。
那时他没别的念头,就想给小姑娘做一辈子的饭。
现在呢?她在为什么高兴?眉间飞舞喜色,看一眼就令人心生欢喜的红痣,被堆起的笑肌抬高了几个度。
现在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
夏达海被她周身藏不住的喜悦感染,笑着走向她:“什么事这么高兴?”
李红砂举起手机,让他看屏幕上的消息:“这是真的吗?”
夏达海没有因为她的话,就不仔细读。
他数着字数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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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标点都没放过,认真查阅,细细琢磨,像读大学看不懂的文献资料,斟酌每个字的意思。
一条消息看的时间久了,李红砂也没催他,高举的手臂酸软,她就站起身。
两个人站得很近。
四五分钟过去,夏达海确定地告诉她:“是真的,恭喜,你的书要被拍成电影了。”
李红砂张大了嘴,喉间压抑了声短促的尖叫。
她情绪内敛,也只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内敛。夏达海这个人对李红砂来说,既是她的追求者,也是为她带来安全感的男人。
最狼狈的样子已经被他看过,最高兴的模样也无需掩藏。
李红砂在原地踮脚又落下,反复几次,最后兴奋地跳起来:“一会儿在我家洗澡吧!”
跳脱的思维和说话模式让夏达海一度产生耳鸣。
耳鸣之后大脑回荡这句惊世骇俗的邀请。
还是城里人开放。
他狭隘了。
夏达海本来跟李红砂一起高兴着,李红砂笑他就笑,李红砂踮脚他也学着踮了踮脚,似乎这样能感受到同等欢喜般。
直到李红砂邀请他到她家洗澡,夏达海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他面相坏在脸上的糙皮,僵硬的嘴角让这个饱受心上人感染,灿烂美好的笑容一瞬变得诡异。
李红砂看了眼,李红砂冷静,李红砂退了步。
清醒后,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对一个明摆着喜欢她的男人,说了怎样骇人的话。
但李红砂不打算收回这句话。
公司打包买的这本书的版权,卡在高/潮节点,她还没有继续写下去。
对方审稿的人,也就只看到高/潮这个位置。
买她这本书就是在赌。
她想和看中她的人一起赢。
看样子不得不继续在夏达海不知道的地方,进行这件略显变态的事。
夏达海看见李红砂后退一步,就像回来之前,看见鱼刺出现,后退一步的动作。
他猜测李红砂可能被他吓到了,把高兴、惊讶、紧张等杂糅在一起的情绪,扭曲出来的笑收回去,往木梯上爬。
李红砂会意,过去帮他扶木梯。
替换保险丝这段时间,只有蛐蛐在叫。
打开电闸,屋内一直没关的灯骤然亮起,李红砂连忙进卧室把电脑充电器插上。
出来给夏达海这个苦力倒水。
亮灯后,脸黑黑的男人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也许因为大多她欢呼雀跃的时候,他都在,李红砂心里,隐隐将夏达海与开心这个词联系上。
她现在看见夏达海,就很开心。
夏达海这个单细胞男人,脑子里却是除了洗澡什么都不想了。
“我先回家做饭,一会儿,一会儿,”男人说话都磕绊了起来,“一会儿再过来洗澡。”
李红砂被医生引导过,调整情绪很快,此刻一放空,羞涩的情绪全没了,颇为自在地给夏达海说:“我的那份米饭,可以帮我撒海苔吗?”
“好,好,好。”夏达海连着说了三个好。
再压着步子,不至于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刘女士和夏父傍晚趁儿子不在家,洗了个鸳鸯澡,正坐院里吹风。
见他进来了,先后叫他,夏达海谁都没理。
进灶房晚餐的材料都准备好了,他就开始生火。
灶门故意不关,让脸和身体被火烤出好些汗。
“大海啊。”夏父被刘女士支进来,“水烧好了,做了饭先去洗澡吧。”
夏达海照样没应声。
夏父看着不知道抽哪门子风的儿子,脸、脖子通红一片,怕是被火烤熟了。
夏父转身出门,朝院里的老婆喊:“桂兰,你儿子熟了!”
22. 第 22 章
“你吃了吗?”
夏达海一去一回的时间很短,李红砂在卧室里看手机,能听见他在隔壁做饭的响动。
没听错的话,这个男人做好饭就过来了。
李红砂看着桌上的饭盒,还是之前那个中号大小的铝制饭盒,打开后里面的饭菜塞得满满当当的。
泰国香米蒸出来的米饭上,撒了她喜欢的海苔碎。
一个饭盒不够装,夏达海带了个碗过来,塑胶碗盖下压着青红辣椒炒回锅肉。
分量多得李红砂都怀疑,刘姨和夏叔在家是不是没菜吃。
“我做好就过来了,跟之前一样。”夏达海整张被火烤过的脸,始终热热的,不过他皮肤黑,红了也看不太出来。
以往送饭,送了他就会回家吃饭,不会吃了过来。
李红砂不好意思借奶奶的关系,老去人家家里串门,刘女士也知道现在年轻人不习惯和大人打交道,也不叫夏达海喊红砂上家里吃饭。
两家之间达成一个极平衡的默契。
今天情况特殊,被红砂邀请到她家洗澡,夏达海更不会吃好了过来,他担心红砂等久就后悔了。
鑫成说女人很是善变,他的女朋友常常说想他了,叫他去靖西看她,但他每次买了票,女朋友又叫他别来了。
夏达海不觉着红砂会这样善变,但他认为他这个人,容易让红砂善变。
根源不在李红砂,夏达海只控制自己这个变数。
李红砂就猜到他没吃,进厨房多洗了双筷子,拿了个碗,招呼他坐下一起吃。
夏达海心不在焉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说不清他现在的想法。
有点饿,又不像真饿了。
饭菜跟他上次来一样,大都是被李红砂解决完的。
夏达海洗碗在想,红砂还是吃得少,身上没二两肉。
他依旧只敢想想,不敢真说了出来。
要是被李红砂听见,大概会拿他的《猪与科学》敲他脑袋,她合理怀疑夏达海用养猪的方式投喂她。
男人最准的直觉,就是对心上人可能会生气的地方的直觉。
如今挑明了,李红砂对夏达海的态度反而更自然了些。
洗碗不会跟他抢,夏达海爱做什么做什么,她对夏达海的好感,正好允许她给男人开屏的机会。
饭后半小时内不能洗澡,李红砂用上次一样的方式,招待夏达海到院里乘凉。
开了路灯,院落一片亮堂,李红砂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在了那棵槐树上。
夏季的槐树会开得很灿烂。
不说招阴不招阴那些迷信的话,光是看看,就令人身心舒畅。
看得清楚也就想得清楚。
槐树正对卧室青窗。
她梦魇那天看见的“人影”,应该就是这棵树。
李红砂幼时到成年,思维一直古怪,不常有人跟得上。
她坐在躺椅上,仰头将槐树望到顶,心里竟有多余的惭愧。
得多糟糕的精神状态,连棵树都惨遭她误会。
夏达海喝了花茶冲淡燥热,感觉身边的小姑娘兀自烦闷起来。
他不是很懂,胜在有双不瞎的眼睛,见她盯着槐花,就清清嗓说:“这棵槐树开的花总是很多。”
包头村的槐花从六月底开到七月初,最近是七月的尾巴,村里有槐树的地方,落花少了些。
只有李家这棵槐树还旺盛着。
是句和她的想法相差甚远的话,但听夏达海说话,心情就是莫名好转。
李红砂端起花茶:“它以前也开这么好吗?”
夏达海想过再点头:“对,又大又多,有些时候吹风,还会落一些到我家院子里。”
李红砂心情转晴:“这样啊。”
天色渐渐暗下,最后一点余晖被黑夜吞噬,李家亮灯的浴室响起水声。
夏达海湿着身子蹲浴房里,翻看李红砂的洗护用品。
女孩子用的东西果然多。
光是护发的,就分了护发素、发膜两种。
跟他的十六合一和那堆尝试过不习惯,就搁置的洗护用品,差别大了去了。
夏达海稀奇地拿起瓶洗发露朝手心挤了点,鼻子凑上去嗅了嗅。
洗发水和洗发露的区别,夏达海不清楚,他就觉着李红砂用的东西香。
具体什么香味儿,他形容不出来。
夏达海在浴室洗澡,李红砂抱着电脑在堂屋等。
人被她骗进家里,洗澡的水声比以前偷听到的,更加响亮清楚。
李红砂双手落在键盘上不快不慢地敲打。
“她站在休息室门口,不放过从里传来的任何声响。”
“真相的临近,没有征兆。”
夏达海给她带来的效果,一次比一次让人惊讶。
他还没洗完澡,她就已经把想写的剧情,全部捋清写了出来。
写完后无所事事,李红砂的视线在堂屋里转了圈,停在浴室的木门上发呆。
不写剧情的时候,李红砂不会在脑中想多复杂的事。
她盯着木门,只觉得夏达海这个人生中的意外,为她带来的体验很神奇。
也不怪她之前听见夏达海的表白,感觉不真实,选择了逃避。
李红砂没算夏达海洗澡的时间,看入神了,浴室的门什么时候打开的都不知道。
入眼一片腹肌凹凸有致的小腹,李红砂眨了下眼,衣摆落下,遮住了美好的景色。
“洗完了?”她不紧不慢地抬头,去看夏达海略显不自在的脸。
夏达海目下心里装着事儿,没捕捉到她在他的腹肌上停留过的那一眼。
他沉浸在他周身的气息中,紧张了瞬:“洗好了,我是不是洗了很久?”
李红砂瞥向电脑上的文字:“不久。”
刚刚好的时间,她写完了,还能独自休息会儿。
“那就好。”夏达海搬开李红砂身边的凳子坐下,又心虚地把凳子朝旁挪了点。
他送饭过来之前,去自家浴室看了圈,找去别人家洗澡需要带的东西。
夏达海看了十六合一良久,又看了搓澡帕良久,最后壮着胆子,除了换洗衣物,别的都不带。
洗澡前李红砂果然没问,直接帮他拿了新毛巾过来,还同意他用她的洗护用品。
身上腌入味的薄荷多了一丝柔和的气味。
夏达海这一天圆满了。
他心里的想法,李红砂当然不知道。
她第一次邀请暧昧对象来家里洗澡,各种程序还不熟悉,帮夏达海补齐准备不全的东西,是她的待客之道。
夏达海不论什么表情,在李红砂眼里都差不多,因为她压根没敢仔细看。
没管他心不心虚的,李红砂推了电脑过去:“我后面的剧情写好了,要看吗?”
夏达海还记得她之前给他看的内容。
精彩的剧情不容易忘记,他不常看书,也会好奇李红砂当时不给看的,后半段内容。
尽管上次说错话,惹红砂不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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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再被邀请看她的小说,夏达海也没畏首畏尾的。
从李红砂手中接过电脑,夏达海认真翻阅起来。
故事好像快结尾了,紧张刺激的叙述方式逐渐转为悲情,看到她刚写完的地方,夏达海莫名对书中离经叛道的主角产生熟悉:“老板会和女警在一起吗?”
他背下了李红砂说的“老板的确喜欢女警察”。
再过几天,这本书就要完结了,李红砂不介意提前告诉夏达海,全部故事线中,最不起眼的感情线结局:“不会。”
夏达海感觉可惜:“为什么?”
他问得太简单,单纯的眼神好像只在可惜一对情人无法在一起。
他看得不够全面,李红砂不怪他。
结局的走向是落笔前就定下的。
李红砂沉吟片刻,认真地告诉夏达海就算是小说,也不能改变的现实:“那是单方面的感情,追求正义的警察怎么可能喜欢杀人犯。”
逻辑没什么不对,剧情该怎么走,都是作者一早敲定好的。
夏达海无权干涉。
只是萦绕在心头的那一点遗憾,带来的失落,好长一段时间挥之不去。
合同寄到管辖包头村的镇上那天,李红砂家里的槐树呈一片翠绿。
已经不见零零散散的白色小花。
包头村的小巴车不在赶集的日子,不好等。
李红砂拜托夏达海送她去镇上的邮局拿快递。
夏达海“临危受命”,自得其乐。
鑫成得知老板要送红砂姐去镇上的头一天,就看见老板蹲农家乐外边儿,勤勤恳恳地洗车。
夏达海开农家乐,对不同的车有不同的需求。
员工都知道他有两辆车。
但他放着面包车不洗,专门洗这辆摩托车,就很值得人深思。
鑫成打赌,老板自己都没摸清他自己那点儿晦暗的心思。
骑摩托车多好。
路不平的地方一抖,红砂姐的手就环上去了。
夏达海还真没想这么多。
他洗摩托车,是事先问过李红砂对四轮车的感觉,她说她不习惯,只要是四个轮子的,她都容易晕车。
回村坐过的小巴车更是给她留下了极差的体验。
骑摩托车也快,这个月正是放暑假的时候,住得近的一些家长,会开车带孩子来包头村度假。
四个轮子容易堵。
李红砂认为的,夏达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闷着坏,但其实他的那点儿坏心眼,因为他不灵光的脑子,也就那么几个小地方能用。
取了合同就在邮局签了,直接返回去。
合同由出版社审核过,几年的信任关系,李红砂不需要再做确认。
骑车回去路上,李红砂抱着夏达海的腰,眼睛不经意地往旁一瞥,看见包头村的游客们时常谈论的玫瑰田。
在这么个不说多干净多漂亮,只能算合格之上的旅游村里,猝不及防地瞧见那么大一片,姹紫嫣红的玫瑰田。
李红砂眼里闪烁着惊艳的光。
雨后不闷热的阳光笼罩玫瑰,她将侧脸轻贴在夏达海的脊背上,望着金灿灿的玫瑰出神。
夏达海看着前面笔直的路,紧抿了唇,脊背绷紧。
李红砂今天才发现,写文的都靠感觉生活,这句话完全正确。
摩托车带着她朝前开,视野中的玫瑰被一座青山替代。
她想,这时候夏达海问她,要不要在一起?
她会同意的。
23. 第 23 章
夏达海最近掰着指头过日子。
李红砂这几天常驻蛮香农家乐,电脑都抱过来了。
他们早上偶尔一起出门,每天傍晚一起回家,除了睡觉洗澡不在一块儿,别的都在一起。
生活得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
夏达海惶惶不安,心落不到实处。听说只有快死的人,才会这么好运,因为生活不会让他更遭了。
夏达海把每天当最后一天过,甚至大张旗鼓地去医院做了个体检。
还好各项指标都正常。
镇上给他体检的一位医生认识他,说光看体检都看不出来,他以前是个脐带绕颈的婴儿。
刘女士和夏父把他养得很好。
夏达海放心了,继续过李红砂愿意赐给他的好日子。
就是不知道红砂的想法。
他最近在找合适吃饭的酒店,到处选购鲜花。
想提前问李红砂,可不可以准备正式表白的烛光晚餐,但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夏达海开窍在恋爱上,对心上人的事情总是敏锐。
他过好日子的这段时间,李红砂看起来不太开心。
也许和她的书有关,夏达海没去问,每个人都有独自难过的权利。
他只会在李红砂敲着键盘,突然抬头望着前院墙上,不知名藤蔓植物失神的时候。
放轻脚步,到她身边坐下。
夏达海不擅长安慰人,他嘴笨,头脑简单地想旁边有个强壮的人,消沉的情绪或许没想象中的难熬。
李红砂没察觉出这点。
她重新开始吃药有些日子了,对外界的变化愈渐顿感。
昨晚吃了药,她睡得很沉,今早没有早起和夏达海一起出门,去能让人心安的农家乐。
李红砂睡到中午才起床,昏沉的脑袋闪过清早夏达海出门的声响。
她最近隐有所感,失神、恍惚,记忆画面虚幻与现实结合,她开始出现轻度解离反应。
青窗外是明媚又刺眼的阳光。
李红砂背上电脑包出门,青石板在她踩上那刻,咔哒闷响。
她没注意背后的情况。
踏进农家乐大门,鑫成一脸惊讶地指向她身后:“红砂姐,这狗哪儿来的?”
李红砂身体酸软,脑子也不算清醒。
恍惚一会儿,慢悠悠地转头,视线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撞上。
是条比奶狗大一些的小黄狗。
见李红砂终于注意到它,跟了一路的小黄狗张开嘴:“汪!”
好大一声,它的毛都被震得蓬松一阵儿,收声了,才缩回去。
李红砂喜欢小动物,但她从来没养过。
她把自己养得很失败,不敢轻易去养别的生灵。
李红砂捏着电脑包的肩带蹲下,一人一狗面面相觑,齐齐歪了脑袋。
“我不认识它。”
鑫成那一声把夏达海问出来了。
他看见小黄狗,眉头一蹙:“它尾随你?”
再糟糕混乱的情绪,听见夏达海没头脑地说话,都会明朗几分。
李红砂秉着文学素养纠正他:“这是狗,是它跟着我过来。”
夏达海捏着小黄狗的后颈把它提溜起来。
拎猫的方式拎狗,狗肯定不会好受。
小黄狗拉长调子:“汪——”
说来真巧。
夏达海听出李红砂嘴里的希冀,收留了一只到现在都学不会老实回家的野猫,觉得还能为她再养一条狗的时候,狗就出现了。
他调转手的方向,让李红砂正面看这只狗的长相:“要不这只就叫它骨头。”
洗菜的鑫成:给它们起它们食物的名字真的好吗?
算了,反正猫狗也听不懂。
李红砂却是没想好:“你要养吗?”
她漆黑的眼底弥漫着低沉,不像见到玳瑁那天那么高兴。
夏达海确认过,李红砂的确喜欢小动物。
她在蛮香农家乐写文这几天,鱼刺来光顾,都会允许它跳上她的膝盖。
红砂会一边给猫顺毛,一边在电脑上敲几个字。
夏达海知道他的学历比不过别人,但他爱人的能力,是在刘女士和夏父的相处中,耳熏目濡学会的。
他给了李红砂一个可靠安心的眼神:“逮耗子的猫有了,养条看家的狗也不错,我出去问问这是谁家的母狗下的崽子。”
李红砂点点头,她没跟去,之前喜欢跟在夏达海后面,偷偷感受乡下的世故人情。
但近来的药物作用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夏达海虽然在外话少,没他在李红砂面前这么放得开,但人面广泛。
拎狗出去没走几步路,就被上来搭话的婶子认出来了。
说这是安平叔家的母狗下的崽子。
下了六只,养过最难活的那段时间,都送了出去,剩这只还没人要。
其他狗的毛色,白的黑的花的,比它好看。
小土狗没人喜欢。
农村人选狗也看面相,有心收狗的,捏过小黄狗的爪子,掰开嘴看牙,断言它长大吃很多,性子烈。
大家都喜欢吃得少,又乖又懂事的狗。
像上赶着往李红砂身上蹭的夏达海。
夏达海开农家乐,不怕狗吃得多,就是不喂饭,让它满屋子转,吃客人的残羹剩饭都能喂饱它。
打听到消息,夏达海把骨头抱回农家乐,李红砂已经如往常一样,在她惯爱坐的那张躺椅上,坐着对绿植遍布的红墙发呆。
夏达海进门把狗放到地上,巴掌对着狗屁股一推:“去。”
骨头颠儿颠儿地跑向李红砂。
周身气质一变,那种孤冷消散,李红砂又是之前温柔娴静的模样。
她摸着狗头,不想说话就强迫自己说:“问到是哪家的狗了吗?”
“问到了。”夏达海这会儿敢靠了过来,“安平叔家的。”
他不常去安平叔家做客,狗下崽子这种小事,自然去打听了才清楚。
“正好安平叔今天下午拆石膏后,要来趟农家乐。”
李红砂呐呐:“安平叔出院了?”
夏达海应声:“过了观察期就出院了,在家养了一段时间。”
因为夏达海,李红砂对农家乐的员工很有好感,提不起劲的心里能分辨出对安平叔的喜欢。
“我想,给安平叔买一束花。”她之前没去看望安平叔,后面忙自己的事,也没想起来。
夏达海说好。
没什么不好的,农家乐的员工,闲下来爱乱摆,却不会乱传谣言。
包头村说到底只是个村子,开农家乐的地方见不着卖花的。
要花得走好长一段路,去玫瑰田那儿买花。
这时候就体现了夏达海这辆摩托车的便利。
乡下嘛,只要不下雨,两个轮子就是比四个轮子方便。
夏茶的采茶期过去了,包头村的活动范围由山下集中到半山腰的玫瑰园这里。
夏达海带李红砂抵达的时候,车在马路上停了一溜。
包头村出行的人都沿马路走。
现在马路两边停满了车,路上的人不可能走容易掉沟的里侧,只能走靠近马路中间的位置。
然后就是堵车,夏达海减速带着李红砂穿越拥挤的人群。
玫瑰田的花不在门口外面卖,要买门票进去,到玫瑰园里面选。
一张门票没有学生证二十九块九,有学生证十九块九。
李红砂叫夏达海别跟着她进去。
倒不是说多花门票钱,她现在思考慢,但不至于不会思考,知道夏达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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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进去,一定会帮她付钱。
这事从送饭就能看得出来。
夏达海骨子里有点农村人的大男子主义,认为钱就该男人出,女人的钱自己留着。
李红砂在城里长大,追求女男平等,讲究AA制。
但月底结饭钱,夏达海恨不得把账单上的零全给她抹了,就交个几块钱。
那怎么行。
她又不是上学吃学校营养餐的学生。
威胁夏达海说,下次去他对家包餐后,他才收敛了,该多少是多少。
李红砂上去扫码买票,夏达海不乖地过来,大掌盖住她的手机。
她抬头,见夏达海冲里面的工作人员笑了下,工作人员就拿出员工卡,帮他们扫了进去。
人生第一次体验刷脸入场,还是乡村版,李红砂感觉新奇。
“你跟管理员姐姐很熟吗?”李红砂没忍住问。
夏达海说:“还好。”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为了跟她重新表白,他三天两头大清早来选花吧。
管理员也并非跟他多熟,而是他来买门票的次数多了,便宜给他的几次免费参观的次数。
说是玫瑰田,这里也不是只种玫瑰花,也有其他好养活的花种。
李红砂选来选去,买的百合。
用来送病好的人比较稳妥。
买了花往回走,路过一块栽黄玫瑰的土。
夏达海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喜不喜欢黄玫瑰?”
李红砂朝地里看去,也还好,花都好看,她不挑,便说:“喜欢。”
这之后不知怎么的,夏达海一路上心情都很好。
李红砂没告诉他,现在市面上大多玫瑰都是月季,玫瑰园科普立的牌子是一种,用来展示的又是另一种。
往后每一次收到夏达海送的花,她都不会告诉他。
安平叔下午快下班那会儿,才会来农家乐。
家里苞谷熟了,他得帮老婆把苞谷掰了再来这边收拾后山的猪圈鸡鸭舍。
李红砂坐在桌边给安平叔写贺卡。
这是玫瑰园免费送她的贺卡,不用白不用。
下笔的时候,夏达海从后厨出来,用手点了点贺卡:“安平叔全名全安平。”
他上次写信,都是在高中,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里,写的主观题。
记忆里,写信是要写收信人全称的。
李红砂脑袋被他的话敲了一闷棍。
写文久了,她都快忘记每个中国人都有自己的姓氏。
“安平叔”、“鑫成”两个称呼叫多了,她竟然没觉得哪儿不对。
李红砂写下“全安平”和一句简单的祝福语,就问:“鑫成全名叫什么?”
她看着夏达海,没瞧见鑫成正坐在门口剥胡豆。
夏达海朝鑫成的方向看了眼,咳嗽一声,鑫成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他不想自己说,但不介意老板告诉红砂姐。
夏达海斟酌了下语气用词:“鑫成姓陈,他不喜欢这个姓,我们就都叫他鑫成。”
他刻意避讳其中的缘由,李红砂听得出来,便不去过问。
鑫成剥完最后一颗胡豆,漆黑的手把盆端起来,大声说:“老板你怎么不说完。”
又转向李红砂:“红砂姐,我户口上的我爸这边,但他没管我,二婚去了国外,我是奶奶带大的,所以不想要这个姓。”
可以的话,他想跟着奶奶姓刘。
但奶奶到死都没同意。
那就这样,改名跑来跑去也麻烦。
李红砂听了说不出话来。
生活不像小说、动漫、电影,听了别人过往的遭遇,主角立马就能说出一句漂亮话来改变他的心境。
李红砂能做的,只有不说不问,不对别人的生活多置一词。
24. 第 24 章
鑫成心思细腻敏感,他能比喜欢李红砂的夏达海还要快的,感受到李红砂此刻对他的心软。
他觉得自己搞砸了气氛,用一副不着调的语气开玩笑缓和:“全安平,安平叔的名字,老板也没跟你讲清楚。”
“安平叔和叶婶是我奶奶做的媒。”鑫成把装胡豆的盆端进来放桌上,手在罩衣上揩了揩。
“当初闹猪瘟,安平叔家的猪全死了,没人愿意嫁给他,嫌他家穷。我奶奶就说他这名字吉利,迟早好起来。”
“合了八字,把叶婶忽悠给了安平叔。”
这话是鑫成听奶奶说的,不过在叶婶话里又会是另一种说法。
叶婶相中了岁数大的安平叔,不好嫁过去,又逢猪瘟,就请鑫成的奶奶帮忙上家里做媒。
叶婶的妈妈那年信了不好的教,警察来抓过好几次做思想教育,最容易被这些话骗过去。
叶婶如愿嫁给了安平叔。
当初那些名字吉利,八字好的戏言反倒成真。
安平叔和叶婶现在不说多富裕,至少吃喝不愁,把两个孩子供上好大学,生活轻松惬意。
李红砂的愁绪,被鑫成三言两语,一扫而空。
下午天气转阴,天气预报的准确率堪比算命。在楼顶和学校操场晒了谷子、胡豆的农民忙从山上赶回来,拿扫帚撮箕收。
夏达海家里早年也种这些,这是刘女士和夏父给儿子留的一条后路。
要是农家乐开不成,在家里当个农民也成。
夏达海出生脐带绕颈,刘女士连儿子会成为傻子这事都做好准备了。偏生夏达海争气,成绩虽然不好,但努努力也上了个末流的大学。
比起他们只希望他平安长大的愿景,好了不知道多少。
刘女士和夏父从来不说夏达海那个烂成绩读个大学有什么出息。
他们一分钱掰两半花,供夏达海去读书,就是为了让夏达海跟一帮同龄人一起思考,学着他们找。
找以后要做什么,过怎样的生活。
夏达海现在找到了,开了自己的店,有不嫌弃他的追随者兼朋友。以为脑子不好的传言会让他单一辈子,他还是凭自己的本事,找到喜欢的人去追求。
刘女士和夏父再也不用为夏达海的未来下地了。
只烧香拜佛,求李红砂心软,能把他们儿子收了。
李红砂一概不知。
天不见光的时候,夏达海拉卷帘门,李红砂抱着只在她怀里不动的鱼刺,站水缸旁,用手沾一点水,洒在下午买的百合上。
骨头因为她不抱它,在狗窝那儿叫唤。
它被夏达海栓着了,乡下有打狗的,不栓不行,散养的猫去处就多了。
不过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回家。
刘女士生了夏达海后,体质对猫狗过敏,家里养不了。
门口传来塑料拖鞋趿拉的声响。
李红砂听出是安平叔,抱着猫,拿着花转身。
“还没回家呢?”安平叔拿汗巾擦着汗。
李红砂叫了声人,拿着花就要过去,看见安平叔背后走出来一个人。
穿着白裙子的女人,拖一个浅绿的行李箱走入视野,她的凉鞋鞋带包住的脚踝上,有几个被蚊子咬的红包。
站稳后,立好行李箱,女人低头,右手还在左臂上拍了下,蹙眉找人:“红砂在吗?”
夏达海刚锁了门,转身被李红砂塞了捧花,还没反应情况,李红砂就几步绕到他身后。
李红砂和夏达海背贴着背,借他的身躯遮挡自己。
虽然不清楚状况,但也知道李红砂是在躲人,没理解错误的话,是在躲门口那个女人。
夏达海一个并腿,脊背挺直,像个入伍宣誓的军人,高耸的身躯把李红砂严严实实地遮住。
安平叔放了汗巾,手指了下旁边的女人:“这个小姑娘好像是红砂的朋友,刚来我们村不认路,我就给带过来了。”
年纪大的老人不懂小年轻的心思,直冲夏达海喊:“红砂,你看你认不认识她。”
夏达海捧着包装精美的百合不知所措。
他心思全在李红砂贴他身上的背。
最先感觉到的,自然是她的骨头,硌人,夏达海盘算农家乐里还剩没剩可以熬汤的大骨,能给她补身子。
接着她的轻颤传递体温,夏达海感觉自己的汗都快被蒸发了。
关店前他刚洗的澡。
现在李红砂把她的工作搬到农家乐来,他洗澡和擦汗的次数变多了。
蒸发的水汽有李红砂的味道,不知道李红砂什么时候再邀请他去她家洗澡。
门口的女人等不到回应,松了行李箱拉杆,大步朝夏达海走来。
她穿的带跟的凉鞋,搭配又是有碎花的白色连衣裙,一头长发用个银质发卡高高盘起。
分明绝对温婉的装扮,她阔步走来的步子,却气势逼人。
夏达海感觉到贴在他背上的小身板,在隐约颤抖。
他摆出凶相,张开双臂,一个欲盖弥彰的动作,来势汹汹的女人压根没管他。
包头村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被夏达海吓唬过。
编绕口令笑话夏达海傻,被夏达海吓哭,又拿绕口令骂他,循环往复。
这是第一个,扫他一眼,不怕他,反而面色嗔怒,比他还像个修罗的女人。
她闪身绕到夏达海身后,在他转身护住之前,揪住李红砂稍微有点儿肉的侧脸,二话不说地把人揪出来。
“轻点儿,嘶——”李红砂不满地抗拒,“疼。”
夏达海听见李红砂叫疼,上来抓住女人的手腕:“你放开,她说疼了。”
女人又扫他一眼,将他从头打量到尾,眼神轻蔑,语气却像李红砂平时说话一样温柔:“你是谁?”
夏达海正要自我介绍,女人下秒又问:“我的意思是,你是她的谁?”
夏达海说不出话了。
他和李红砂目前靠上一辈的关系联系着,捅破了窗户纸,没有名分,只能算朋友。
可显然,一个男性朋友的身份,在这个女人面前起不了作用。
不知道什么来头。
女人看他呆头呆脑的不说话,揪李红砂脸颊肉的动作转为轻抚,摸着她的侧脸凑近了问:“你男人?”
李红砂好久没听人说过这么直白的话,当场就想矢口否认,张了嘴却又碍于夏达海在场。
他喜欢她,她眼下的状态说不清,但四舍五入,也相当于喜欢他。
她不想一句话让夏达海对她的紧张,在老朋友面前变得难堪。
“是……”李红砂支支吾吾,“正在发展的对象。”
女人看夏达海的眼神,顿时神秘莫测。
在她出声质问之前,李红砂见缝插针地介绍她:“夏达海,这是我大学的室友,也是我朋友,袁永晴。”
夏达海深棕的脸因她前一句话,发烫地痒。
李红砂看起来不排斥这个陌生的女人,他提早担起“贤夫”的态度,朝旁一指:“既然是你的朋友,你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我去把花拿给安平叔。”
他抱着百合小跑离开,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了需要叙旧的两人。
夏达海一走,袁永晴咄咄逼人的态度就没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捧住李红砂的脸,用力一挤,把李红砂挤成嘟嘟唇。
尴尬不好看的是李红砂,袁永晴却委屈地红眼睛控诉:“你多久没联系我了?你仔细算算。”
李红砂还真就听话地掰手指数,数也数不清楚:“应该是毕业之后?”
她的表现无疑引来老朋友的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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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将她的脸颊拉成一块饼:“你还知道啊!”
相比她们这里的吵闹,夏达海和安平叔的交谈才叫和谐。
安平叔来的路上,听王家婶子说大海想拉他们家的狗,他抱着百合不自在地说:“早知道你和红砂想养狗,我就给你们留只好看的了。”
夏达海摆摆手:“不碍事,好看不如聪明。”
这只乱跑的小土狗会挑,自己给自己选了个好主人。
他说着从兜里拿了六块钱塞给安平叔,这是拉狗钱。
农村上别人家要狗,都要象征性给几块钱,也有送鸡蛋的。
狗来福,猫来财,把别人福财带走了,得礼上还回去。
安平叔没拒绝,把钱收下放进上衣兜,他捧着花不知所措:“叫红砂破费了,我这个岁数捧花不好看。”
夏达海给他递烟:“拿回去给叶婶,就当你送的,调和夫妻感情。”
安平叔老脸一红。
夏达海余光瞥向李红砂那边,见袁永晴动不动就对李红砂摸摸捏捏,心情烦闷。
不是他不见光的占有欲作祟,红砂皮肤嫩容易留红痕青紫。
雨夜那天,他看见红砂刺来的刀,拉了她一下,隔天她手腕上就留了两个指印。
好在消得快。
夏达海不想袁永晴无意间伤了李红砂。
李红砂面对袁永晴的控诉,只敢听着不敢回嘴。
她那时状态比这段时间还差,实在是提不起劲来,应付那些关心她的人。
就连家人时不时地询问,她也受不住了,趁精神好转停药,搬来乡下。
只是又开始写文,状态难免回到一点儿以前的样子。
李红砂看袁永晴说得嘴皮子都干了,忙岔开话题,让她消停会儿:“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老同学没几个知道她老家住址的。
袁永晴松开她,拿手机调出个合同页面照片:“我在你回寄公司的快递上看见的。”
“我将担任你这本书的影视编剧。”
“我们一起努力,把你的作品搬向你向往的大荧幕。”
袁永晴高昂着头,能为朋友的事业添砖加瓦,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李红砂的眼在她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看向了她背后红砖墙上的绿植。
藤蔓被注入诡谲的生命力,如游蛇般骚动起来。
它们推搡拥挤,却目标一致地朝她奔来。
绿叶轻点脚踝,绿枝缠绕收紧……
“红砂。”
李红砂回神才发现,她有一瞬短暂地忘记了呼吸,回头看向夏达海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暗自调整。
夏达海走来问:“你朋友有住的地方吗?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李红砂想起来问袁永晴住址。
被两人一前一后地问到,袁永晴才恍然大悟地拍掌:“我说我忘记什么事了,原来是定酒店!”
夏达海不太喜欢李红砂这个朋友,神经大条,上来就给人一种爱添麻烦的印象。
现在暑假旅行旺季,他一个不上网的人都在新闻上看见,有记者采访报道他们的村子。
包头村经营的几家民宿早订完了,镇上的酒店要坐车去了解。
夏达海用手机的次数少,没想起来手机上可以看酒店预订。他脾气上来,不做好人的时候,也不会想起自己能开车送李红砂的朋友去镇上。
李红砂为难着,她近段时间禁网,手机流量都没开,不太想去网上看酒店。
最后是袁永晴拍板,挽上李红砂的手臂:“我睡你家吧,大学我们出去旅行,不是经常睡一张床吗?”
李红砂拒绝不了。
夏达海看着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身子,回味不久前李红砂躲在他背后的触感。
做女人真好。
25. 第 25 章
傍晚夏达海来送饭,问李红砂需不需要多余的被子,他家的被子都晒过。
李红砂想了想袁永晴的睡姿:“不用,我们盖一床够了。”
真好。
夏达海可耻地想,他和李红砂睡一起,一床夏季的被子可能盖不了,但是他可以当李红砂的被子。
晚餐因为袁永晴来了,夏达海多做了些。
有爆炒田螺和糖醋鱼,加一个冬瓜汤。
没用饭盒装,夏达海来回几趟端进堂屋的。
田螺是夏达海自家田里养的,没跟周围的水田混在一起。
包头村不知哪年来的入侵物种,水田里偶尔能看见福寿螺,大家不敢在野外捞,夏达海就自己养。
他养的物种多,忙不过来就请人手。成本上花出去,全靠干净的野味从口味上赚回来。
外人都以为他亏,实则熬过没技巧养不活那几年,夏达海没少赚。
田螺清沙后剪掉屁股,用盐、酒浸泡去腥,加入夏父晒的干辣椒,重油大火煸炒。
李红砂爱吃魔芋,刘女士和夏父不好这口,田螺炒熟了盛出一半,夏达海单独切了点魔芋进去收汁煮。
堂屋满是红辣椒的香气,嗅觉上受到刺激,光看没什么颜色的冬瓜汤,味觉上也能品出清甜解渴的滋味。
李红砂发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夏达海的手艺。
送走夏达海,袁永晴从浴室出来,看见满桌的饭菜,讶异道:“你会做这些菜了?”
李红砂摇头,给她盛饭:“是夏达海做的。”
“这样啊……”袁永晴拉长的语气意味深长,“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把你糊弄走的?”
李红砂端碗坐下:“别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了?”袁永晴回忆农家乐刚见夏达海那会儿。
夏达海穿个浅色背心,外搭一件汗衫,妥妥老式农民的装扮,她就有点看不上。
“没别的拿得出手的,就只能从你爱吃的弱点,和他看得过去的肉/体/上拿捏勾搭你。”
开农家乐整日被炉灶闷着,哪儿用得着那个时候洗澡。
看着就刺手的头发湿着,胸上的水不知道故意还是成心的,正好湿在那个地方。
袁永晴恨恨地骂:“柰/子都看得见,我还是乱说?饮食男女,说的就是食欲和……”
李红砂着急忙慌地去遮袁永晴没吃饭的嘴。
她终于想起来,她每次捂嘴夏达海的时候,那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从哪儿来的了。
不是在夏达海身上练手练出来的,是曾经被袁永晴日渐逼出来的。
她这个室友,不但是大牌签书网站的头部作者,加入了京北的作协,跟一些写严肃文学的大佬互通联系方式;还是知名颜色书站的马甲写手。
袁永晴喜欢搞颜色。
但李红砂不太懂,夏达海的外形分明是很好的素材,袁永晴为什么对他评价这么糟糕。
袁永晴绝不会把她的想法告诉李红砂。
夏达海这种男人,她看着就直觉生厌。
之前在农家乐那句话什么意思?
“跟我们一起回去”,会不会遣词造句?
还有外人在,这话被外人听了去,谁不怀疑他和红砂住在一起?
红砂名声不要了?
李红砂本来就容易被别人的话影响。
还有那一身要擦干不擦干的水,她都不想说!
隔壁端碗吃饭的夏达海完全想不到,李红砂的朋友正在饭桌上,对他的心上人蛐蛐他的一言一行。
夏达海打了个喷嚏,回家穿的那身衣服还没换。
他并非袁永晴说的那么不堪。
水渍没有擦干,只是他下午洗澡那会儿,太急了,担心李红砂在外面久等。
这次初印象,两个人各执己见。
晚饭过后,袁永晴和李红砂一起收拾完碗筷,李红砂去浴室洗澡,她便在卧室里,自如地打开李红砂不设密码的电脑,帮李红砂审阅近几个月来的书稿。
专业人士看稿,跟读者视角大不一样,袁永晴看很快,李红砂洗好进卧室那刻,她同步说道:“你有三个星期没写了吧。”
李红砂知道袁永晴会帮她看文,但没想到这么快,她上去盖上电脑,神色躲藏:“……你怎么知道?”
袁永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文档有修改日期。”
李红砂咬唇,不愿说话了。
袁永晴太了解她,移开电脑,下颚靠上李红砂的肩膀,语气放轻诱哄:“还有三章就结局了,章纲也有,不写是没有感觉吗?”
她想引诱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吞吐的气息喷洒在李红砂的耳廓上,耳热,羞耻,她抗拒回答袁永晴的问题,将人推开:“只是最近有点累,过几天就会写了。”
袁永晴看着她别开的脑袋,只留下一个红红的耳朵,能看出她在闹情绪。
这个老朋友写作和她的写作方式天差地别。
李红砂写文靠感觉,她写文靠纲。
因此她的作品大都稳定,一成不变,最易出成绩。
而李红砂感觉好,像《星星砸死了一只猫》这本,从征文赛出圈,一路高走。
感觉没了,运气不好,就成她的后两本,差劲的口碑刺激得她险些退圈封笔。
袁永晴记得李红砂最后一次联系她说的话。
“我可能不太适合写小说。”
然后李红砂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如她的文字里,那些躲进深山中的反社会人物。
但要袁永晴这个,旁观李红砂五年写作生涯的朋友来评价,李红砂不适合走文学的道路,那就没有别的人合适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又把感觉寄托在了何种虚无缥缈的事物上,”袁永晴叹息声,“但我想你应该明白,能决定文字所现景象的那个人,只能是你自己。”
换句话说,刺激灵感的事物只在一瞬间作用,真正决定剧情走向的,是执笔的作者。
夜里闭灯,青窗开了条缝,空调与外界交感,平衡温度。
李红砂翻身看了眼袁永晴熟睡的后背,悄然起身,打开她的电脑,回顾这些天写的文字。
依赖夏达海的存在,写出来的内容,的确是这个时代需要的优质快餐。
但当她真正敲下临近结局的开端时,她却犹豫了。
隔壁响起沉闷的水声。
夏达海跟以前一样,夜里起了汗,就受不了地去浴室洗澡。
蓝光的屏幕映出李红砂的嘴角。
勾起一瞬,又迅速落下。
按照夏达海带来的灵感,准备的章纲结局,与她近来对结局的感觉倾向有所不同。
不清楚其中是否有药物的影响,李红砂不敢轻易地把结局写出来。
她曾经犯过很严重的错误,不想再用简单的文字随便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对面传来几声嘟囔,李红砂受到惊吓,合上电脑,朝前看去。
睡着的袁永晴不满飞虫的侵扰,在不耐烦地辗转。
李红砂睡觉不习惯整夜吹空调的冷风,睡前设置了时间。
眼下空调自动关闭,温度升上来,外面的小飞虫便借由青窗开的那条小缝,飞进室内。
李红砂小心翼翼地爬到床边,检查蚊香盘里的蚊香。
还燃烧着。
就是对袁永晴的体质不大管用。
她将床头柜开了条缝,摸出里面的蒲扇,对着袁永晴轻轻扇动。
小飞虫受到干扰,跑开了,李红砂去看袁永晴的状况。
空调不过只关了一会儿,气温虽升得快,也有她扇扇子,可袁永晴的侧脸上,还是起了层薄薄的汗。
李红砂无奈,只能又将空调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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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降下去,她刚躺下,袁永晴就一个翻身,贴她身上来了。
李红砂罪过地将她往外面扒拉了些。
袁永晴社交是个不懂距离的,偏偏袁永晴交的男朋友又是个占有欲强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说服的男朋友,就这么放她一个人,来了人生地不熟的乡下。
李红砂想着想着闭眼,入梦见一柄短刀悬在黑暗中。
滴答滴答……
滴着血。
她凑近,在反光的刀柄上,瞧见无数张不同又熟悉的脸。
这个梦相较以往,并不算多吓人的噩梦。
只是有点诡异。
李红砂无法被吓醒,就看着这把奇怪的刀睡了一个晚上。
隔天醒来,她和袁永晴一人挂一对黑眼圈。
袁永晴昨晚也没睡好,一直浅眠着,半夜还听到到李红砂帮她扇扇子,开空调的声音。
她起来抱住李红砂,脸颊在李红砂肩膀上蹭来蹭去:“红砂,你最好了。”
李红砂拍拍她的手臂,转头瞧见她眼底的青色,吹了一夜的冷风,头疼地说:“你在我这里睡不惯,还是早点回去吧。”
袁永晴的表情沉下,带着股执拗的意味。
李红砂叹气:“我相信你能改好我那本书,不用留下来,等我过目。”
以袁永晴的写作水平,李红砂觉得她跑这一趟的目的,多半是来质问她以前为何不辞而别。
但是,这件事就算问了,她也无法给她一个答案。
袁永晴犟着不说话,李红砂穿好鞋去浴室接洗脸水。
身后跟来哒哒哒的拖鞋声,袁永晴从卧室跟她到了浴室,等她洗完脸,又想跟她去厕所。
李红砂拦住她,把袁永晴留在门口:“我不赶你走行了吧。”
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袁永晴胜利了,她叉着腰在门口冷笑:“为什么不给你过目?我又不会写。”
她说得那么自然,李红砂以为自己要么幻听,要么做梦。
梦里上厕所可就太吓人了。
她掐了下胳膊,没收力,疼,留下个浅红的指甲印。
李红砂正色了,严肃地拉开门:“你别老不正经。”
寝室四个人里,就袁永晴总爱说些有的没的逗她。
袁永晴也认了真:“我没不正经。”
“就许你写出糟糕的屎来,不允许我跟着你学写屎?”
李红砂呆立在厕所门口,为她奔放的话感到匪夷所思。
阴云天,昨天傍晚把农民们骇得急忙收谷子的几朵乌云,从夜晚挂到了早晨。
夏达海顺应野兽的直觉,带了把伞出门,以防下雨。
是一把略小的伞,刚好能遮两个人的那种。
李红砂一般不到雨真落下的时候,她不会带伞出门。
这样正好有借口共撑一把伞。
如果他们的关系能再亲密一点儿,他还可以找一把更小的伞,把李红砂半抱起来,坐他小臂上,让她帮他们俩撑伞。
光想想,夏达海就止不住笑。
路过李红砂家门口,他打了个响指,想起昨天李红砂的朋友找她来了。
这就意味着,要么大家一起淋雨,要么伞给李红砂和她的朋友。
夏达海不想做限制爱人交友的那种男人。
但两个人之间,多了个他不存在的那段时光的朋友,总会生出些距离。
若是李红砂今天照常来农家乐,他要想办法和她独处。
以往每个早晨,走过李红砂的家门口,驻足一会儿,看一眼李红砂睡觉那间屋子的青窗,是夏达海给自己培养的习惯。
像是看一眼,就会觉着上班的日子很有盼头。
现在李红砂床边睡了个外人,夏达海不能看了。
多看一眼,他都觉得是不守男德,像出轨。
26. 第 26 章
李红砂来得比平常晚些,夏达海便提前去后厨忙活他们的早餐。
天一副要下雨的模样,乌云把整个包头村闷了一个晚上,出门大家身上都发着汗。
夏达海决定早餐做甜豆花吃。
李红砂有她自己没察觉到的起床气。
这是某次她在农家乐午睡,被鱼刺吵醒,闷不做声地背过身子,任鱼刺怎么刨她都不理猫,被他发现的。
天气闷着热,就适合吃甜品解暑。
李红砂一定会开心。
夏达海做好甜豆花盛出来,李红砂刚好带着朋友到了。
袁永晴坚持吃饭的钱分开算,李红砂没拒绝,大学她们都是AA过来的。
进门看见甜豆花,李红砂昨晚没睡好的疲惫散去些,她雀跃地上去问:“加红糖和牛奶了吗?”
“放了的。”夏达海举起手比动作,“我还加了一点白糖。”
李红砂面露喜色,彻底看不见睡不好的倦怠,端着碗搅吧搅吧就开始喝。
袁永晴盯着这碗豆花看了好久,挑刺地问:“没有辣的吗?”
她目光锐利,看得夏达海不悦。
夏达海进厨房给她打了碗新的,小料全拿出来,让她自己调。
袁永晴随心操作,把一碗白豆花弄成辣红,才满意地开喝。
太重口了,夏达海和李红砂在旁边尽量避开眼,不去看,免得影响食欲。
吃完袁永晴也意识到了,夏达海别开眼,她没意见,李红砂不看她,她就不高兴了。
袁永晴倾身竖起根手指戳李红砂的脸蛋:“什么意思?你不看我,是表示跟他是一家人口味,跟我不是吗?”
“没有。”李红砂苍白辩解,眼神却是不愿朝她嘴上的红油看去。
袁永晴叫嚣她没人性,有男人忘朋友。
李红砂默不作声,静待她“发疯”。
夏达海默默地在一旁cos“贤夫”,收拾他们吃好的碗。
多说多错,虽然不喜欢袁永晴,但他还是想尽力给袁永晴留一个好印象。
大概是源自于每个闺蜜对朋友的占有欲和珍视,袁永晴始终看不惯夏达海。
即便夏达海会做饭,身材好,脸也还算过得去。
袁永晴就是讨厌他。
讨厌她消失了一年多的朋友,身边突然出现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趁李红砂吃饱,说要带骨头出去散步,袁永晴拉住想跟去的夏达海,对李红砂意味不明地笑:“你去吧,我留在这里改剧本。”
她的手就藏在李红砂看不见的视角内,用力地攥紧夏达海衬衣的后摆。
夏达海不适应除李红砂和亲人外,任何女人的靠近。在袁永晴的手拉上来的那刻,他就挺了身,脊背远离她的手。
他神情不自在:“你去吧,我在后厨忙。”
夏达海难得没在晨间跟她一起散步,李红砂迟疑了下,但也没多问,拉着狗绳,径直离开。
李红砂一走,夏达海立刻大踏步向前,躲开袁永晴的拉扯。
袁永晴也是很嫌弃地甩甩手:“你喜欢红砂是不是?”
单刀直入的话。
夏达海没否认,用一双黑沉的眼盯住袁永晴,不多做解释。
他喜欢李红砂这件事,包头村大半相熟的人都知道了。初见,袁永晴就对他严词厉色,想来也不需要他解释。
看他默认了,袁永晴在李红砂面前的娇俏友善尽数掩去,她用不太礼貌的眼神,再次将夏达海上下打量番。
不得不承认,不顶个“追求者”的身份,夏达海这个人在她眼里会是更客观的,帅哥形象。
“我不同意你追求红砂。”
“嗯。”夏达海的态度可以称得上冷静。
让袁永晴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别以为红砂昨天那样介绍你,你就有机会,她只是习惯保护别人的自尊。”
对此,夏达海认可地点点头:“我知道,红砂一直都很好。”
坏话全说了,他还这么平静,袁永晴被他噎了瞬:“你就算夸她,我也不会同意。”
夏达海:“嗯。”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袁永晴着实被他嗯烦了,嗯嗯嗯,拉屎呢嗯!
夏达海盯着她,恣意张扬的漂亮脸蛋儿满是嚣张,好一番沉默之后,他抬起了手。
袁永晴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动手,眼疾手快地双手抱住头。
下一秒,夏达海指着她的脑袋问:“你这个头发是怎么盘的?”
“头发?”袁永晴不可置信地反手摸向脑后。
昨天傍晚,夏达海就盯上袁永晴那头,被银质发卡高高盘起的黑发了。
李红砂也有一头漂亮乌黑的长发。
虽然她写文时,总是用手抓,想不出来还会烦躁地刨耳边的碎发,嚷嚷着要剪掉它们,但她的头发仍然乌黑亮丽。
只是李红砂不常编发,也不擅长编发。
夏达海见到袁永晴那刻,想着,也许可以像袁永晴一样,买一个好看的发卡,把李红砂的头发盘起来,卡住。
这样她就不会在写不出内容的时候,被几缕碎发干扰得生自己的气。
袁永晴看不懂夏达海,这个没什么表情,说话冷硬的男人,看着不像个好人。
一举一动也不似好人行径。
哪有问心上人的女性朋友,头发怎么盘的。
袁永晴阴着一张脸问他想干嘛。
夏达海不瞒着,说他想学了给李红砂编头发。
外头落下几滴雨的时候,李红砂牵着骨头回来了。
骨头脏脏的爪子,在她白皙的小腿上,踩下几朵泥梅花。
李红砂站屋檐下捧水缸里的水出来,擦洗小腿。骨头调皮地朝她这边抬起身子,想扑过来,被她瞥见,拿脚轻轻地踢开。
抬脚那瞬,失去平衡,李红砂扶住玻璃窗,稳住身子。
偏头朝里看去,袁永晴坐在她往常坐的躺椅旁,膝上放一个电脑,在翻看。
袁永晴早上盘好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些。
李红砂笑着走进去,夏达海瞧见她,正要叫她名字,被她竖在唇边的手指噤声。
她要悄悄过去,吓唬看电脑入神的袁永晴。
李红砂小步走到袁永晴身后,她站着,正好能看见袁永晴的电脑屏幕。
李红砂本该把手搭在袁永晴肩上,然后阴恻恻地说些鬼话。
但不凑巧,屏幕上不是她们写作常用的word文档,是篇大眼的帖子,袁永晴正在翻看评论区。
帖子井号加的tag是《星星砸死了一只猫》影视改编。
评论区不同头像说的话,占据她大半的视野。
入目的文字越来越多。
悬在空中没找到机会落下的手,身不由己地开始颤抖。
心脏跳得很快,狂奔的血液冰冷四肢,李红砂骤然呼吸不畅。
很没道理的,她哭了出来,泪水湿润眼底的红痣,她的神情一瞬之间,变得绝望无助。
夏达海在不远处旁观一切。
抚住桌案的手压紧,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李红砂呼吸困难,挣扎着朝他伸出手,迈出一步的那刻。
他松开桌案,大步跑过去,抱住朝前倾倒的李红砂。
两人的动静惊扰下方的袁永晴。
她从电脑上移开视线,落在李红砂呼吸急促的脸上。
这是袁永晴从未见过的好友的模样。
分不清汗、泪,湿漉漉的碎发贴在脸侧,李红砂眼神失焦,望着虚空的某一处,听不进夏达海安抚的话,兀自仓促紊乱地呼吸。
“120……”
袁永晴陷入耳鸣,直到夏达海发怒,冲她大喊:“快打120!”
只是恐慌带来的呼吸不畅,救护车赶到,输氧过后李红砂的脸色便开始好转。
袁永晴吓坏了,蹲在病房外面,不敢进去。
夏达海给李红砂掖好被子,出来问袁永晴,李红砂在她电脑上看见了什么。
他语气不算好,甚至像凶狠的威胁质问。
袁永晴不怕他,却害怕病房里的李红砂出事,没有隐瞒:“我在看大眼上的帖子。”
她吸了口气,把哭腔咽回去:“红砂的书要翻拍成电影了,我,我想看看反响。”
因为她只来一个晚上就发现,李红砂这两天完全不看社交媒体。
李红砂的助理已经联系到她这边,说她这几天都没回复他们的消息。
袁永晴也想借此在网上找到,李红砂不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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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媒体的线索。
但她没想到,李红砂躲起来,是为了保护自己。
网上那些话不堪入目,她没忍住,跟一群骂李红砂“抄袭狗”的人吵了起来。
没注意到李红砂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听了袁永晴的话,夏达海才知道,拥有好学历,出过书的李红砂,为什么非要一个人跑回乡下。
夏达海想质问袁永晴,想说些厉害话教训她。
可是,他没有立场,即便里面躺着的心上人,是因为她的无意之举,进了医院,他也无法越过李红砂,对袁永晴说不好的话。
夏达海无比清楚,李红砂不会怪罪袁永晴。
在病房外站了会儿,夏达海稳定好情绪,推门进去。
李红砂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坐在床上,目光无神地望着窗外。
夏达海静悄悄地走过去,那副孤冷,像是将心脏沉入古井中冰冷的感觉,他不清楚该不该打扰。
声音放得再轻,一个活人走近,也是会被察觉的。
李红砂转头,看见夏达海,不由自主地牵动嘴角,露出一抹温柔娴静的笑。
她这次,终于在噩梦中,认出了那柄滴血的刀上,映照出的那些脸。
他们是她笔下的人物,来她梦中讨伐她的罪过。
李红砂从噩梦中逃出来,身子疲软,她昨晚因为袁永晴在家,没找到机会吃药。
精神类的药物,长时间的戒断没什么问题,但复药后中途断一两次,就容易出事。
他们肯定吓坏了。
李红砂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好一点,在夏达海走到身前这会儿,张开嘴。
她想说些安慰人的话,但不知怎么的,嗓子刚发出一个古怪的声调,眼睛就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夏达海眼里的李红砂,孱弱地坐在病床上,无声地哭着。
喉间一瞬干涩,他上前,倾身抱住她,满心满眼的心疼。
夏达海咽咽嗓。
他只知道心疼。
头发浸入一滴湿润,李红砂感觉到夏达海也哭了。
她贴着他发汗后,有些臭味的衬衣,再次尝试着勾起嘴角,笑话他胡乱跟着别人哭。
可勉强笑出来的那刻,头顶一道清脆的声响。
夏达海这个愚蠢古怪的男人在扇自己巴掌。
他恨他只知道心疼。
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懂李红砂的逃避,不知道李红砂的忧虑。
一个只会心疼的男人,在夏达海看来,跟废物没有区别。
爱一个人到极致,就会想成为她。
抱住李红砂的每分每秒,夏达海都在想成为她。
见她所见,听她所听,想她所想。
李红砂埋首在夏达海怀中,夏达海亦将侧脸贴上她的发梢,他们交换着各自的体温。
李红砂又一次,莫名其妙地读懂了夏达海的想法。
他一定在想,我要是能帮她哭泣就好了。
李红砂这一刻突然就被夏达海的身体吸引。
环住她的这双手臂,肌肉厚实有力,她紧靠的胸膛,宽阔柔软。
他抱紧她,融入骨血般为她传递力量。
有那么一瞬,脑中无法散去的噩梦景象,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夏达海的碎发蹭了蹭李红砂的耳廓,毛躁带着痒意,李红砂不哭了,想笑。
夏达海还哭着,他悲伤地说:“要是能成为你就好了。”
这是她一辈子都写不出来的情话。
李红砂拍拍他的背,带着安慰:“别哭了,我们在一起吧。”
“什么?”夏达海被惊得忘记了哭,抬起头,直起身子,直愣愣地望着她。
他眼眶还红着,李红砂学着奶奶曾经为她擦泪的动作,用手在夏达海的脸上乱抹一通。
既抹他的泪,又遮他的眼。
不让他瞧见自己思维大跳跃后,讲出突兀的话的羞赧。
抑郁和被害妄想的不安,要靠自己解决,不能全寄托在夏达海给人的安全感上。
但李红砂想为这一抹久违的安全感,为这个一直想为她做些什么,却总是手足无措的男人,给予她的回馈。
“我们交往,成为男女朋友,在一起。”
27. 第 27 章
这跟夏达海预想的表白场景不太一样。
他依旧想给李红砂献花。
鲜活的玫瑰,美味的餐厅……
至少不是在这种充满刺鼻消毒水的地方。
但夏达海知道李红砂一旦说出在一起的话,一定是认真思考过。
他望向李红砂的眼睛。
望进去,望进心里。
夏达海很喜欢李红砂的眼睛。
若说一见钟情的肤浅,是为那颗象征情/欲的红痣,那么日渐的深爱,便是源自一次又一次对视的交流。
他握住李红砂的肩膀,重重地点头:“好,我们在一起。”
在回忆起噩梦的悲剧这天,李红砂收获一个无论何时醒来,都会陪在她身边的男朋友。
“不过。”夏达海对自己很不满意,“我们以后的纪念日不能在今天。”
李红砂疑惑地偏头嗯了声,她没考虑到纪念日这么远的事。
夏达海前所未有的认真:“等过几天,我重新向你表白,你再答应,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就定在那一天。”
总之,不能是李红砂痛苦过的一天。
他真好。
李红砂听他说完,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
她已经答应了,他却还是记得给她一个完整的体验。
李红砂算得上比较宠惯男友的一类人,她不作他想,马上就点头应允。
她真好。
夏达海红着脸看她。
没有鲜花,没有大餐,她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
她真好。
愿意可怜他,收他做男朋友。
外面的阴云散去些,袭来清澈明朗的阳光。
夏季的雨就是这样,要么来势汹汹,要么虚张声势。
阳光出来,病房里的吊扇也没多大作用了。
李红砂后知后觉的热,她把屁股往后蹭了蹭,夏达海立马毫无所觉地追上来,又把她往怀里收收。
好热。
尤其夏达海的体型太大,出汗量高,李红砂被他抱了没多久,就跟着出了一身汗。
夏达海摸到她湿漉漉的后背,才退开些。
做了男朋友就是不一样,一些行为做起来更加名正言顺了。
他直接掀开了李红砂的衣摆,手从后面探进去,擦她晕湿的汗。
李红砂手忙脚乱地推他。
推不开,受不住地把脑袋抵在他胸膛上,咚咚咚地撞他。
这点小力气微不足道,夏达海根本感觉不出,这是李红砂在抗拒。
他神情正经,不带一点儿旖旎的心思:“我出去给你买毛巾隔一下。”
粗大的指节,手指无伤但有干燥的蜕皮,摸得李红砂不是很舒服。
但她忍了,谁叫这是她新上任的男朋友。
李红砂趁他把手抽出来,用虚弱的力气推离几分,脸上浮现不自然的红晕:“你,你去把永晴叫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听见袁永晴的名字,夏达海面色闪过不虞。
这是女朋友的吩咐。
他安抚自己,抬手把李红砂的衣摆拉下来:“好。”
又给她拍软枕头,方便她靠上去,再出去叫人。
在医院确定关系,仓皇突兀了些,两人没有温存多久。
李红砂太了解自己的老朋友。
袁永晴总是张扬不好惹的性子,但其实胆子很小,她的恐慌昏迷,必然令永晴惊慌失措。
镇上的医院是昨年刚乔迁的新址,病房不简陋,隔音也好。
李红砂坐在床上,听夏达海在外面和永晴交流了几句,永晴才小心地敲门,推门进来。
袁永晴靠在门上向后抵,关上门,站在原地不动。
李红砂等了会儿,拍拍柔软的被子:“怎么不过来?”
“呜——”她一开口,袁永晴就扑簌簌地掉眼泪,小跑着扑过来,抱住她的脖颈蹭,“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二个都爱抱她,李红砂忍着快要长出来的痱子,任由袁永晴在她衣襟上抹眼泪。
“没关系,没关系。”
李红砂轻拍袁永晴的后背,语气温柔,等她发泄完情绪。
哭够了,袁永晴吸吸鼻子:“我家里有亲戚开私人医院,我带你去京北做检查。”
想也知道。
一个心理完全健康的人,不可能看一些不好的言论,就立马昏过去。
袁永晴不知道李红砂这一年经历了什么,但她可以耗尽资源,帮李红砂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她的心意,李红砂领了,不过叫袁永晴进来,不是说这些的。
李红砂拉下袁永晴环在她肩上的手,攥在手里,时不时摩挲一下她的手背。
这是李红砂安抚别人的情绪时,惯爱做的动作。
袁永晴却觉着她在敷衍她。
但叫她把手抽出去,她又舍不得。
闹着别扭,放任李红砂摸她。
李红砂看出来,笑了:“你不是很想知道,毕业后我为什么不联系你吗?”
袁永晴压住她的手。
出着汗的人,手心手背却那么冰冷。
“我不想知道了。”
你要是不好受,我可以一辈子不去问。
李红砂无声地笑笑:“你必须知道。”
并非释然。
只是大梦一场后,她想给所有她愧对过的人,一个确切的交代。
李红砂不觉得她的一生幸运,也不认为它不幸。
在遇见袁永晴之前,她只是个爱做梦的普通人。
李红砂曾有过一个幻想的朋友。
这位朋友幼年是会说话的云,少年是爱笑的猫,青年就变成一个像她一样普通的人。
荷尔蒙、多巴胺的褪去,幻想的朋友消失了。
李红砂提笔,在封壳梦幻的空白纸张上,记录下和这位朋友的故事。
考入京北大学的中文系,仅仅是正常发挥她学习上的天分。
真正帮助她利用天分,寻找到理想的人,是后来遇见的袁永晴。
大二市区有场全国参与的“给青少年创造悬疑世界吧”小说征文比赛。
袁永晴看了她记录的故事,眼里闪着光,说:“这么好的故事,一定要让所有人看见。”
然后她获奖,成名,签入出版社。
一切看似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李红砂比谁都清楚,她作为一个靠感觉写作的人,想要写出超越出道作的书,很难。
她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追寻袁永晴的身影。
作为京北的才女,李红砂处处学习、模仿她的写作模式。
网上那些骂她“抄袭狗”的人,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尽管故事梗概、情节设定全然不同,但字里行间,能看出袁永晴的影子。
就像两幅不一样的画,一幅人,一幅物,走线、构图不尽相同,但外行人只看着色,就会误认为两幅画出自同一人之手。
李红砂的第二本书,以极糟糕的故事,极相似的文风,受尽了批判。
她不在乎网上抄袭与否的负面评价,毕竟她能对文章内容的原创性做到问心无愧。
让她有愧的是她笔下的人物。
李红砂被骂之后,抛弃原有的学习方法,重写故事。
在写第三本的结局章那段时间,李红砂经常流鼻血。豆大的血滴在手上,纸张上,键盘上,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害怕。
从那天以后,李红砂就开始做噩梦了。
噩梦蔓延到生活,她分不清幻觉和现实,几次误伤自己。
李红砂在家人的带领下,认识医生,试着吃药,尝试将自我放置于现实中。
但药物让文字展现的内容更加混乱。
那段时间,不明所以的袁永晴常和她说笑,喜欢小说的人,话题总离不开小说。
李红砂知道袁永晴是无意的,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在将尝试靠药物好转的她重新拉入深渊。
毕业最近的一次噩梦。
梦里她站在一张巨大的纸上,一支钢笔追着她书写。
上空不断坠下几句几乎能压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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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
“你确定你是写书的人?”
“你能用笔随意糟践我,我也能。”
袁永晴又来找她说话了。
她加入的作协里,有老师帮她安排了实习工作,她成功挤入、并立足于文字的行列中,让全世界的人,都有机会看见她的文字。
那天,李红砂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顿感的人。
可是,顿感的人写不出直击心灵的故事。
但她又过于敏感,文字成一组乱码,破坏了两本书的人生。
“为什么你就不会写不出糟糕的东西来呢?”
脑子里冒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红砂愕然地看着袁永晴说不出话来。
所以,毕业后她仓皇地逃走了。
李红砂与膝上这只温柔有力的手交握,时隔许久,她终于能笑着对袁永晴说:“我嫉妒你啊。”
“我怎么能嫉妒你呢?”
“你那么好……”
带我找到方向,让我见识小说的世界多么广阔。
迷失之后,我竟会先怪罪起你来。
多可恶啊。
李红砂不能与自己和解,她很坏,无法超越袁永晴,就去嫉妒那么好的一个人。
友情的惩罚,角色的怨怼,她患病、焦虑,时常窒息、心跳紊乱,四肢发凉颤抖。
李红砂又一次拥有久违的感觉那天。
她带着《黄昏有白骨》的老板,回到了和曾经的朋友,一起走出的乡下。
说完她的经历和想法,再看过去,对坐的袁永晴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身为朋友,她居然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些无心之举,会给李红砂带去那么多的伤害。
袁永晴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再次诚恳地道歉。
被李红砂看出意图,反手捂住她的嘴。
要道歉,也该是她道歉。
但是道歉多了,又不像朋友之间的相处。
这件事本身就是无解的。
遇到同好,想要和好朋友聊喜欢的话题,分享她的幸运,袁永晴没有错;过于敏感,为了写出更好的故事,并肩站在朋友身边,李红砂也没错。
她们只是那时候太年轻,不知道如何处理好这些复杂的情绪。
好在她们又相遇了。
本就不是平行的两条线,就该乱麻一般,纠纠缠缠地混在一起。
这是袁永晴和李红砂都不会放弃的一段友谊。
病房的门被敲响,李红砂和袁永晴一齐看过去,夏达海拿一条软毛巾,堂而皇之地走进房间。
他绕过袁永晴到李红砂身边,弯腰极其自然地掀起李红砂的后衣,把毛巾塞进去,拉抻。
“你们继续。”
他有礼貌地打扰,有教养地退出去。
做足了正宫的姿态。
袁永晴没空伤心了,她不爽:“一定要他吗?”
她可以给李红砂介绍更好的男人。
有房有车、无父无母,存款充盈,如果李红砂的条件苛刻到丁克,她咬咬牙,也能给她寻到这样好的男人。
李红砂哼笑了声,笑声轻快:“你为什么看不惯他?夏达海人很好呀。”
不止对她好,对他的员工,认识的人都很好。
她记得在蛮香农家乐工作的阿姨们,偶尔闲聊说,夏达海适合骗回家做女婿。
至于为什么是骗,大家都说夏达海看态度眼光高。
眼光是高。
不然怎么可着她一个人追。
袁永晴捏她的脸:“那还用说,他心思不单纯。”
这男的,绝对存了勾/引的想法,否则不会一天穿得比一天骚。
还是那种不同于男模职业范的骚。
说不上来,反正越厉害的东西,外表越简单。
夏达海看着,就有让人撕他背心的冲动。
她小姐妹单纯,有道德,指定没往那方面想。
李红砂拉下她的手,玩她手指:“我也不单纯呀。”
袁永晴梗了下,不知道李红砂这句话是不是一语双关。
28. 第 28 章
李红砂没在医院待多久。
她是心理方面的问题,镇上的医院治不了。
呼吸和心率稳定之后,就准备回家。
夏达海和袁永晴陪在她身边,各走一边。
她夹在中间能清楚感觉到,袁永晴投来的每一道,打量夏达海的不善眼神。
夏达海倒是没什么反应。
他牵了她的手,思想早就不跟她们在一个层面了。
李红砂的手好小,好软。
他没有自己的手大,手糙的意识。
夏达海沉浸在飘飘然的世界中,对外界的细微变化,短暂地失去了野兽般的直觉。
李红砂在另一边悄悄伸手,扯了扯袁永晴的衣角,让她收敛一下愈发大胆的目光。
袁永晴不满地哼气声,朝旁挪一小步,躲开她的手。
李红砂挪步子跟过去。
到底是自己的好朋友,只能自己哄。
手要重新拉上去的时候,一个大力将她往左边拉了下。
李红砂又几步退回原位。
转头,抬眼。
夏达海咬了下脸颊内壁,缓和情绪后,小声地问她:“不喜欢待在我身边吗?”
像只讨主人欢心的大型狗。
李红砂心软得一塌糊涂:“没有。”她好喜欢待在夏达海的身边。
那种心脏永远老实落在实处的感觉,太容易上瘾。
得了回应,夏达海勾起唇角。
情人眼里出西施。往常会避开夏达海的生硬微笑,这次,李红砂却看了好久。
看入了迷。
夏达海是这么个好看的男人吗?
“嘁。”袁永晴感觉自己被排斥了,“丑死了,笑不来非要笑。”
夏达海收了笑。
他以后还是会对李红砂笑,但现在他不想在她朋友面前,给她丢脸。
也许,今晚可以买一本教人笑的书。
李红砂无奈地拉住袁永晴,咬牙切齿的,不知道有多少深仇大恨:“永晴。”
她低低地叫她。
袁永晴再不高兴,也给面子地牵住李红砂另一只手。
三个把日子过好的人,像小学生一样手牵手,走了好长一段路。
路过田埂,正好岔路左转再往里走几步,就到夏达海养鱼的地方。
李红砂今天昏倒了,夏达海盘算着,给她补补身子。
他是老一辈的想法。
什么毛病都爱食补。
于是夏达海牵着李红砂的手,要往左转。
但右转是回家的路。
袁永晴想带李红砂回家。
她太累了,应该先好好睡一觉。
李红砂站在中间,手被两人朝两边拉开,呈两个大于符号。
袁永晴前进感觉到阻力,利落转身:“去那边做什么?”
她姑且端一副讲和的态度。
夏达海侧身看了眼李红砂,姑且好脾气地跟她解释:“我去给红砂捞几条鲫鱼炖汤补身子。”
袁永晴不反对吃的事:“你去就行了,干嘛要红砂去?她现在该回去睡觉。”
“快四五点了,”夏达海估计时间,“红砂睡眠不好,现在回去睡了,晚上会失眠。”
袁永晴哽住,下秒不甘示弱:“我会算时间。”
夏达海根本不会信她:“我怕你也睡过头了。”
不都说女孩子做什么事都爱一起。
袁永晴说不过夏达海,她一咬牙,一跺脚,甩李红砂的手:“红砂,你看他!”
撒娇也没用。
大学几个室友争宠,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李红砂面对两边都很亲近,但不和的情况,一般选择按自身实际情况行事。
她眨眼望天,好生感受了番脑袋。
李红砂稍稍使劲,把袁永晴拽到身边:“我还不困,我们去看夏达海抓鱼吧。”
她的小说结局没有进展,看夏达海做事,总能迸发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袁永晴心中大恸:输了!
左边的田埂宽度短小,勉勉强强挤下三个人并排走。
安生没多久,前面驶来辆摩托车。
夏达海不得已,绅士地退到后面,给两位女士做护法。
袁永晴向后瞥了眼,其实,不谈夏达海那点儿毫不遮掩的不纯心思,他这个人没多大的毛病。
她也丝毫没意识到,任何出现在李红砂身边的男人,她都会不由自主地防备。
快到夏达海的鱼塘,还没看见水,先听见几声求救。
“有人吗?”
“我摔进田里了,能不能帮我一把,拉我上来!”
夏季田里新种了秧苗,不到收割干涸的季节,田里都是水霍着泥,掉下去了不容易爬上来。
李红砂循声跑过去,夏达海也跟着。
他捞过不少观光的游客,捞人这种事,他比李红砂熟练。
就袁永晴一个人没上前。
那人呼救的时候,她皮都紧了,像彼得一激灵,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没听错的话,这道声音,她应该认识。
前面李红砂递了树枝过去,夏达海摸摸她的头,说不用这个,让她在一旁等着。
夏达海迈了条腿出去。
雨后的田埂斜坡干得没那么快,看着湿滑,他这一步却稳稳地立在土里。
夏达海朝田里的人递出手,男人抓住他,在他的指挥下,踩着土地凹陷的地方,蹬松土块迈上来。
袁永晴看见半边身子、脸上都是泥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后退一小步。
确定了,是熟人。
男人上岸后,很狼狈,一身墨蓝的西装被泥土染作了黑色。
李红砂给他递了纸,也无济于事,男人挽起的袖口内侧,颜色特殊的刺绣,她认识,这身高定不便宜。
男人之前掉下去还压倒了几根秧苗,向夏达海和李红砂道谢后,他问看着更像本地人的夏达海:“请问你认识这块田是谁家的地吗?我好联系他们给予相应的赔偿。”
说话间,他的视线扫过李红砂的脸。
李红砂莫名有种他认识她的感觉。
这块田的主人家,正好是夏达海家的亲戚,他给男人报了电话号码。
男人的手机泡过泥开不了机,他记性好,默念一遍背下号码后,再次道谢。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朝袁永晴走去。
这个陌生的男人身量虽没有夏达海生得高大,但很有气质,挺拔的身姿迈出的步子干净利落。
走路间,他还不停地换李红砂递给他的纸巾,一根一根地擦干手指上的污泥。
泥渍擦去,白皙纤长的手指在阳光下,像是蒙上一层光。
不同于夏达海,且完全相反的,另一种漂亮。
他走出去的气度不凡,气势也很凌人,她那个脾气强硬的小姐妹,此时此刻面对迎面走来的男人,居然不退不躲,也不反击。
男人到袁永晴面前,二话不说地拉住她的手,把人牵到李红砂这里。
挽起的袖口,泥渍干巴,不会滴泥水下来,用纸擦干净的手指,几根落在袁永晴的后颈上。
压住,逼她弯下腰,行了个九十度标准的礼。
“我的未婚妻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李红砂想起来了。
这样漂亮的手,袁永晴找她帮忙联系过学画画的朋友,约了一张九百元的稿。
根据一张磨蹭后颈,阳光遮住两人眉眼的照片,画的一幅水彩。
她那时就觉得,袁永晴和她男朋友的这张亲密照片,不太正常。
似乎,磨蹭间,点点渗透袁永晴的生活。
事实也的确如此。
眼前这个男人,袁永晴的男朋友,对袁永晴的生活有着极高的控制欲。
她们每次聚会,袁永晴都会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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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男人打来的电话。
不催袁永晴回家,不提醒她注意安全,只在袁永晴老实地说了时间、地点后,安排一辆车等在外面。
饭后的钱自然是他付的,第二天袁永晴再来学校,会反常地穿一些长衣长裤。
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成年人心知肚明。
道歉之后,不等李红砂开口,男人带着袁永晴直起身子:“你应该是第一次见我。”
在此之前,他跟全寝室的女生,都保持了诡异的社交平衡。
李红砂也因他这句话,想起大学时经常收到他给室友送的小礼物,但他从不在她们面前露面。
结块的泥巴挡不住男人的风度:“我是杨俊熙,袁永晴的未婚夫。”
若非身上沾着泥,他这个时候已经向李红砂递出手,友好地交握了。
夏达海听过他的自我介绍,才放松紧绷的身子。
救上来的男人,突然压着女朋友的好朋友上来行大礼,袁永晴还一言不发,想想就奇怪。
不过现在放心了。
袁永晴未婚夫来了,她应该很快就要离开包头村了吧。
“我听说了小晴的过失让你昏倒的事。”杨俊熙习惯性地摸进西装兜里找支票,支票簿脏兮兮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李红砂和夏达海礼貌地移开视线。
袁永晴噗嗤地笑出声。
杨俊熙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把支票簿放回去:“你可以提出你的损失,我会给予相应的补偿。”
换旁人来看,可能觉得这个男人做尽了上位者的姿态,自作主张地插进两个女生之间的龃龉,大言不惭地要替未婚妻做出补偿。
很没分寸和边界感,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但李红砂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先看向了一旁偷笑的袁永晴。
从被硬拉过来压着道歉,到他替她做主,袁永晴除却一开始的慌乱,只剩轻快。
看似畸形的关系,两人都乐在其中,并无伤害。
那就可以了。
杨俊熙在李红砂眼里,因为袁永晴的态度,变成一个,靠谱的,惯爱给女朋友处理麻烦,当她坚实的后盾的形象。
李红砂不再防备:“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们已经说开了,而且永晴没有做错什么。”
杨俊熙深深地看着她:“我冒犯到你了?”
几句话的功夫,不光李红砂意识到了,就连夏达海都看出来,袁永晴的未婚夫在察觉距离和过失方面,过于敏锐。
“没有。”袁永晴替李红砂回答了,“红砂不是在意这些小地方的人。”
杨俊熙不赞同地蹙眉:“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替别人下决定。”他又向李红砂道歉,看出她真的不在乎,才教训起玩失踪的未婚妻:“你知道我找你多久了吗?来这里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变戏法般,从兜里拿出一瓶旅行包装的驱蚊液:“该带的东西一样不带,手上被蚊子咬多少包了?”
把袁永晴露出来的手臂和脚都喷了一遍,不顾李红砂和夏达海的目光,蹲下来帮袁永晴抹匀。
“我查了你的大眼IP,社交状态,才订了最近的机票找到这里。”说着,站起身,双手压住袁永晴的肩膀,“能不能别再让我这么担心了?”
李红砂在思考,高定的西装口袋不做摆设,而是用来装这些小玩意儿吗?
夏达海凑近她,严肃地问:“你朋友的男朋友精神状态正常吗?要不要报警?”
哪个正常人,女朋友只离开一天,就通过这些小渠道,一路找到这个位置。
太精准了,就算袁永晴发社交动态,也不至于这么快锁定包头村这么个小地方来吧。
袁永晴拉下杨俊熙的手,撒娇地晃晃:“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嘛。”
没半点要改的态度。
杨俊熙看着对他来说,许久未见的女朋友,气红了脸地抿唇。
真是,吃得死死的。
29. 第 29 章
雨后傍晚,天光正好。
穿透暗云的霞光像一层挂在云边的轻薄云锦。
夏达海算上杨俊熙和袁永晴的人头,捞了两条鲫鱼。
岸边三个人蹲着站着,他转身,齐刷刷地望向他,等他上岸。
夏达海忍俊不禁,把三个人幻视成常来农家乐蹲饭点的鱼刺。
杨俊熙手机泡过泥,没办法叫车去订好的酒店。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他的未婚妻。
袁永晴感受到了,往旁跨了一步,躲到李红砂身侧,把自己藏起来。
她的至理名言——男人越宠越坏。
她是不可能跟着他去镇上住酒店,然后第二天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他拐带上飞机的。
夏达海拎着两尾鱼落在队尾,似笑非笑地看着前面两个人的小动作。
有这个闹别扭的闲功夫,回去把婚结了好吗?
他身上有鱼腥味,怕熏到李红砂才没凑过去。
这两位看不懂形势的倒好。
一人一边夹着他女朋友算怎么回事?
方才压着人上来道歉的气势,夏达海还以为杨俊熙是个管事,说得上话的。
谁知道他居然是个耙耳朵。
一点用没有。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现在不仅送不走碍事的袁永晴,杨俊熙还得住他家去。
这是几个人商量后的结果。
李红砂不适应家里突然住进个陌生男人,其他房间也没有收拾。
至于夏达海,李红砂询问的眼神还没看过去,他就主动邀请杨俊熙了。
杨俊熙承了恩惠,礼貌地道谢,又去摸他那本不成型的支票簿。
捏一手泥才作罢:“你一会儿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回去后,我会给你报酬。”
真是奇了怪了。
夏达海提鱼开门,疾步走进自己家。
他居然感觉自己看见了性转版的红砂。
刚认识那会儿,红砂就是这副什么都算得很清的模样。
一阵难耐的诡异感刺激夏达海打了个激灵。
他去冰箱翻出李红砂送的薄荷糖,吃了颗缓解烦闷,再出来带杨俊熙去自家浴室,给他介绍哪些能用。
杨俊熙客气地说:“我先帮你做饭吧。”
看袁永晴轻车熟路地提醒夏达海炒菜多放辣,他就知道未婚妻指不定给夏达海添了多少麻烦。
夏达海目光下移,一路走过来,杨俊熙西装上的泥都凝固了。
不难受吗?
估计跟里面的皮肤贴在一起,凝作一团。
“你还是先去洗澡吧。”
杨俊熙却解了扣子,挽着袖口进灶房:“没关系,这样也能做饭,我手艺不错的。”
袁永晴嘴那么叼,也被他伺候得很好。
他绕过夏达海进了厨房,看见灶台呆滞几秒,掀帘子退了出来:“这个柴……”
“怎么烧?”
夏达海一阵头大,把人赶进浴室。
家里也不是没接燃气,就是当初燃气灶没装好,不太好用,夏达海用惯了烧柴的老灶。
烧柴火大,出菜很快。
两条鲫鱼,一条煮白汤,一条红烧,再随便炒几个小菜就可以往外端了。
米饭木桶里有剩,锅里加水蒸一下,飘柴火香。
李红砂闻见香味,从躺椅上起来,拿帕子擦堂屋的饭桌。
夏达海送菜过来的时候,袁永晴在浴室里洗澡。
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李红砂歇了会儿,脑子还是有点乱。
不过她记得清一件事,她和夏达海在一起了。
夏达海来回两趟把分好的菜放桌上,就杵那儿,不说走,也不说话。
大掌揉捏在院里擦过冷水后,换上的新衣服新裤子。
刚好腰上的部位,扯松放紧,李红砂低垂脑袋,两个部位的好风景都看得清楚。
想起袁永晴絮絮叨叨的话。
她也不由地怀疑起来,难道夏达海以前那些“无意间”的小动作,真在勾/引她?
不好,不能随便编排别人。
刚确定关系的两人,难免局促。
比起李红砂缩头乌龟似地偷看,夏达海的视线可称得上放肆。
他黑压压的眼睛在屋里提溜转一圈,没找到镜子,就看李红砂头顶的发旋。
这应该就是他妈常说的高颅顶,发量真好,怪不得他妈一直问他把人追回家没。
李红砂放哪儿都招人稀罕。
也不知道他特地换的以前大学穿的白T恤,招不招红砂稀罕。
杨俊熙洗了澡从他家浴室出来,一刹,夏达海就有了危机感。
这个男人比他白,身形比他瘦削些,但很像刘女士在电视上追的明星。
夏达海不怕李红砂变心。
他无比清楚,李红砂在道德方面对她自己有高要求。
而且让女人变心,那是男人没本事。
他担心受杨俊熙的影响,李红砂跟他在一起久了,日后经历那些老夫妻常说的七年之痒时,看不上他这款的怎么办?
活糙是有代价的。
那股矜贵气质轻易养不回来。
夏达海不敢想。
他下午细数了下,杨俊熙被他拉上来,擦手的时候。
以心跳的速度为基准,李红砂至少盯着杨俊熙的手看了十八秒。
换到他身上,红砂看他肌肉最长的时间,好像也没到十八秒。
夏达海使了点儿他根本不多,旁人看不上眼的小心机。
做学生穿搭,扮细嫩男大,勾漂亮女人。
但他忘了。
他压根就没有穿搭的天赋。
学生时代,要不是他那张还算嫩的脸顶住,丢工地上都不违和。
李红砂一点儿看不出这身朴素的装扮嫩在哪儿。
但她确确实实被夏达海美好的曲线给吸引住了。
挪不开半分目光。
以至于,本就混乱的脑子,都有些晕乎乎的。
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恬不知耻地抓住了夏达海的手。
过了遍清水,他的手摸起来没那么刺刺的了。
不过夏达海古铜色的大手不算太干,也不是很湿,一种假模假样,障眼法的润。
李红砂捏着夏达海的手掌,两根食指挠他掌心。
夏达海受不住痒,猛地抓住她的手。
李红砂心下一突,鬼使神差地产生出她始终唾弃,认为变态毫无人性的想法。
她想舔一口这只棕色的手背,把它的沉稳有力舔进心坎儿里。
是不是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再心慌、焦虑、害怕?
夏达海身上说不清楚的安全感。
就这样吧。
李红砂克制欲念,踮起脚,吻上夏达海的嘴角。
一扫而过的湿润。
她脚步落回去,夏达海愣怔在原地,骤缩的瞳孔在惊慌马乱中放大后,又开始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堂屋里,寻一面镜子。
有没有实质的东西,能够记录下这里程碑的时刻。
“谢谢。”李红砂看了眼他的嘴角,低下头,“谢谢你为我解决了永晴男朋友住宿的问题。”
夏达海的喉结动了动:“不客气。”
他们是你朋友,现在算我的贵人。
李红砂感情不迟钝,但总是逃避性的多,有苗头没苗头的,她都先扼杀在摇篮里。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
感觉……还不错?
她又一次抬眼往上看。
被夏达海用一双漆黑的眼抓住。
她没机会再低头了。
李红砂小声地说:“下次……”她的视线扫过他的红唇:“下次……”
她明明亲的是他的嘴角,为什么唇上也这么快的,红一大片。
跟她有毒似的。
夏达海聪明劲儿上来了,口无遮拦:“下次再亲嘴?”
浴室里,袁永晴洗澡的水声停住了。
李红砂眼疾手快地捂住夏达海的嘴。
生怕他在神志不清地秃噜出什么不合适的话,叫浴室里的袁永晴听见。
夏达海的目光不离她。
确定关系之后,放肆停留流转的视线充满爱欲,爱欲中夹杂懵懂。
他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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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被李红砂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他身材生得那么大,在她柔软的掌心下,却还是乖乖地不动。
李红砂决定奖励他,说一些她平时不会说的话。
“对,下次——下次就亲嘴。”
亲密相贴的部位,她的触觉告诉她,这个男人笑了。
她不讨厌。
袁永晴换好衣服出来,夏达海已经走了,她拿了碗筷到李红砂身边坐下,吃了几筷子,察觉不对。
冰凉的手背贴向李红砂的侧脸:“怎么这么烫?”
“太热了。”李红砂面不改色。
“那不行。”袁永晴担心地打开堂屋的吊扇,“中暑就不好了。”
李红砂把头埋低,快缩进碗里。
夏达海轻飘着步子回家。
到门口,夕阳把他的影子烙在木门上,影子左边现个大包。
这人没收敛地笑着,手指轻触唇角,弯钩似的尖端,像是被粗大的手指按出一个红痣。
夏达海咳嗽声,推门进去,一眼望到堂屋。
圆形的饭桌旁没坐一圈人。
走进去还没看钟表,他房间里倒传出几声响动。
“哎哟,这脸生得真好看!”
夏达海步子一转,进自己房间,看见他妈在霍霍客人。
刘女士拿着件深色牛仔外套往杨俊熙身上套,杨俊熙推脱不了,听话地伸手拢袖子。
刘女士又拿件衬衫在人家身上比划。
不只手上的,夏达海的床也被糟蹋了,摆满了他学生时代的衣服。
刘女士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是自己儿子就没管了,撺掇杨俊熙试穿下一套衣服。
说话不无遗憾:“当初买这些衣服,就是想让大海穿出你这个效果来,可惜——”
“他爸基因不好。”
夏父不乐意:“你搞事就搞事,骂我做什么,我还帮你拍照呢。”
他手上拿的手机是夏达海年前刚给刘女士换新的,据说是手机界拍照最好的一款。
虽然不论拍照效果多好,都被刘女士拿来拍鲜花、丝带、举手三件套了。
夏达海看见房间被糟蹋了,气得顶了顶腮帮,过去,问候他爸:“夏冬青,你这是助纣为虐。”
夏父白他一眼:“夫妻情趣,少管。”
有时候,夏达海恨不得他爸妈能吵一架,一架管三天,他能清净三天。
杨俊熙见正主来了,开始脱身上的衣服:“抱歉。”
他在堂屋等夏达海回来吃饭,家里突然来人了,他猜是夏达海的爸妈,上前打招呼。
但没说几句话,就莫名其妙地被他们拐进这个房间,来了场换装秀。
太热情的人,杨俊熙不擅长对付。
“这些衣服多少钱,我后面转给你。”
夏达海清楚刘女士的秉性,乡下大婶的说话功底,就算杨俊熙是在大城市里锻炼出来的,都招架不了。
他摆摆手,让杨俊熙别在意。
配合完刘女士的胡闹,终于吃上饭了。
杨俊熙被刘女士按在了堂屋光线最好的位置。
他不过是红砂朋友的男朋友,就受到如此好的待遇,着实温暖。
刨了几口饭,刘女士问他:“小杨啊,你怎么摔进田里的?”
杨俊熙咽下米饭:“我迷路走岔,来了辆摩托车开得很快,我避让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了。”
然后就爬不上去。
他的皮鞋灌满泥,雨后土质松软,他找不到合适的路上岸。
要是踩塌哪个地方,把人家稻田毁了,那就得不偿失。
“记得人样吗?”刘女士给他舀了碗汤。
杨俊熙懵懂地摇头:“没看清。”
“可惜了,”刘女士不咸不淡地来一句,“看清了我还能去干他。”
筷子恍神敲了下碗,杨俊熙以为自己听岔,抬头看一圈桌上的人。
夏达海和夏父两父子,面色如常,继续吃饭。
夏达海高耸的身型遮了桌上大半的光。
杨俊熙想法有失偏颇,独自纳闷,这么好的阿姨,是混的?
30. 第 30 章
夏达海做饭的手艺不像他口中的“还不错”。
是杨俊熙吃过后,两眼放光的“非常好”。
夏达海开农家乐之前,没跟师父学过,厨艺是自己研究食谱,一天天练出来的。
他做的红烧鲫鱼和鲫鱼汤各有各的鲜味,小菜是蒸茄子,还有夏父和夏达海一起腌的辣白菜。
杨俊熙久违地吃了两碗饭。
不过这种吃法也被刘女士说吃太少了,跟她这小鸟胃的儿子一样。
在大家普遍的思维里,男人好像就是该吃很多,红砂和永晴那样的女孩子,就该吃很少。
家长的眼光就更不一样了,是孩子就该塞,塞到肚子鼓起来,才叫能吃是福。
夏达海把大家吃剩的碗筷收进厨房。
从初中起,家里大部分家务都不用刘女士和夏父做了,他们只需要忙工作的事,现在只需要忙着休息。
杨俊熙看他收碗,也想帮忙。
手机开不了机,支票簿用不了,他身上没带多少现金,不好意思吃夏达海家的白饭。
一路跟到灶房。
“我帮你洗碗。”
夏达海发现这人好像闲不住,干脆给他找事做。
他挪开个位置,方便杨俊熙站进来。
杨俊熙站到案台边,往上一望,问:“洗碗机在哪儿?”
夏达海打了泡沫的碗差点儿没拿住:“你不是很擅长做家事吗?”
杨俊熙当然擅长。
他和袁永晴青梅竹马,两家父母经常出差,他小学起就和袁永晴两人相依为命,大小事都是他来做。
但是……
杨俊熙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很擅长,但是没洗碗机,我不习惯。”
毕竟在京北的家里,袁永晴是用洗碗机都会叫他去放碗,开机器的人。
夏达海被他一句话无语到说不出话。
他看不懂城里人,有洗碗机他还需要他帮忙?
好半晌,他对杨俊熙压住叹息说:“你出去吧。”
杨俊熙也认命了:“好。”不给主人家添麻烦,就是最好的客人。
八月太阳下坡晚,吃过晚饭,窗外的天也只暗下一点儿。
夏达海甩掉手上的水,拿毛巾擦手,听到两声狗叫。
村里野狗多,到处蹭百家饭养活自己。
他端了今天吃剩的骨头出去,见一只大白狗在他们家门口端坐着。
大白狗瞧见夏达海碗里的骨头,尾巴扫地,仰头大叫一声。
刘女士狗毛过敏,夏达海没让它进去,守着它在门口吃完。
狗筒嘴子埋进碗里造,像有人跟它抢似的,这急头白脸的吃相,夏达海越看越熟悉。
坏了!
夏达海拍腿起身。
他忘记喂骨头和鱼刺了。
红砂昏倒突然,几个人急急忙忙去了医院,店里的事暂时交给鑫成管着。
现在是下班时间,夏达海不好为鱼刺和骨头的事,打扰鑫成休息。
他回去拿了摩托车钥匙出门,回头关门,撞见杨俊熙跟出来了。
夏达海问:“你出来做什么?”
杨俊熙抬手指向红砂家:“我想过去,陪小晴睡。”
他和袁永晴没分开这么久过,更别提分开睡了。
袁永晴睡相不好,怕热,爱踢被子,体质又招蚊虫喜欢。
不在双臂□□夹着,他不放心,也给李红砂添麻烦。
杨俊熙来乡下还穿着正装,格格不入地走在这个小地方,就是为了给红砂道歉的时候,显得更正式庄重。
但事与愿违,他没做太好。
至少做好另一件事。
他的青梅未婚妻是一个,不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就会觉得她正在把自己养死的麻烦人。
他得去隔壁看住麻烦。
听得夏达海青筋冒了出来。
夏达海对外话是少了点儿,不至于是个脾气暴躁,性子不好的人。
饶是如此,也被杨俊熙的话气出情绪。
就你未婚妻是女人,我女朋友不是了?
两个女孩子住一块,你个男人过去算什么?
红砂又怎么办?
这些都是杨俊熙欠考虑的地方。
红砂外表表现得过于正常,外人就不常看得出来,红砂是个找不到自己位置,就会尴尬的人。
夏达海小吸口气,冷静了下:“回去。”
太阳的余晖消逝了。
傍晚,时间的流逝才称得上转瞬即逝。
不算很暗,刘女士和夏父给两个不知道在门口干嘛的孩子,开了盏路灯。
杨俊熙却在一刹,感觉眼前的男人整个没入黑暗,看不清神色。
一张阴沉的脸顷刻肃杀。
喉间干涩,他苍白开口:“好。”
夏达海戴上头盔,驱车前往农家乐。
还好,鑫成办事靠谱,从还没打扫的食物残渣来看,鱼刺和骨头都喂了的。
骨头听见响动,摇着尾巴从纸盒子里跳出来。
“汪!”
“嘘。”夏达海轻声,“别吵到其他人。”
小土狗围着他转了圈,压低嗓音:“汪。”
“你……”夏达海看出它在找人,“你的朋友明天来看你。”
他下意识地想说“妈妈”,但红砂实际上并非提出收养骨头的人,而且她和他在一起,又不是绑在一起。
第二天,去农家乐的队伍因为多了个杨俊熙,看起来壮大了些。
李红砂和袁永晴坐在小角落里,杨俊熙在夏达海的指引下,出门找手机店修手机。
经历昨天的惊吓,写不出东西来的,变成了两个人。
袁永晴倒在李红砂身上,半边身子压着她:“你说——你这个病有没有解决方法?”
李红砂透过敞开的门,看后院择菜的夏达海:“有啊。”
袁永晴坐起来:“什么?”
李红砂:“吃药。”
一听就是个心不在焉的说辞,袁永晴又倒了回去。
“诶,你看什么呢?”她视线随李红砂而去。
看清后院端盆起身的丑男人,她脸色转瞬难看。
袁永晴抬头看着李红砂,想提醒她,别满心满眼地陷进一个男人的情网里。
可入目,李红砂出神的双眼,并不夹带她以为的痴情。
李红砂只是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和目的,像是闲来无事,随处落目的注视。
她再偏头,夏达海看见李红砂了,他咧开嘴笑。
李红砂没想笑,抿着唇。
那个她讨厌的男人,便借助腰用一只手夹住盆,扬起另一只手,冲李红砂招摇。
李红砂还是只看看他。
他走了过来,没看袁永晴过分的打量,微微低头,对李红砂问:“中午想吃什么?”
李红砂回神般:“兔子肉。”
袁永晴看见,夏达海的目光在李红砂的脸颊上停留了很久:“好。”
她一个私下搞瑟瑟的女人,太懂夏达海那双眼里的妄念了。
他一定把红砂的脸颊和兔子的嫩肉做了比对,最后得出,吃兔子肉不如咬红砂脸颊的结论。
袁永晴恨男人思想总是恶俗。
不过心里,却很诚实的,不怎么厌烦夏达海的存在了。
袁永晴的后颈上,搭了只手,柔嫩的指腹在她颈肩轻轻按压:“在看什么?”
“没什么。”她转移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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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后倒在杨俊熙身上,“我在发呆,想怎么治好红砂的昏倒。”
捏在袁永晴颈上的手顿住:“我手机修好了,今天下午就可以回家。”
袁永晴恹恹地躺在他怀里:“不想回去。”
杨俊熙没办法,扶住她的身子,把人推起来:“红砂。”
“嗯?”李红砂转眸。
杨俊熙想了想:“你还记得昏倒前的身体反应吗?”
悠闲农家画风突变,李红砂还没反应过来,前面就突然坐下三个人。
各望一处,面色凝重,像是在思考什么与时俱进的国之大事。
夏达海是被袁永晴临时叫过来的,听说要思考对李红砂有好处的事情,他就来跟着想想。
但他本人其实还云里雾里的。
夏达海熬过婴孩儿的体弱期,像是上苍终于想起他这么个孩子,让夏达海在成长中,一步步成为一个身心强大的人。
他不懂心头的病有多严重。
红砂若非昏倒在他面前,他都不知道她的心里原来这样难受。
所以,红砂哭的时候,他才会脆弱地哭,红砂提出在一起,他才会感到困惑。
也许像袁永晴始终表现出来的那样,他没有真正走进红砂的世界,他配不上她。
但他又可耻的,催促自己把握住眼前的人。
李红砂在三个人的头上看到不同程度的烟。
这件事要是说给她的医生听,那个爱抽烟的男人一定会嗤笑出声:“我治你三年都没痊愈,他们还想挑战医学权威?”
其中夏达海头上的“烟”烧得最旺最明显。
李红砂想起自己第一台电脑,那年伍爸爸被实体小店坑了,花正品的钱,给她买了台重装机。
那台机子用久了,里面的小风扇就会拼了老命地转。
坏掉的那天,小风扇熄火,电脑冒出跟夏达海脑袋上一样大的“灰烟”。
本来就不聪明,别“烧”傻了。
李红砂偷偷觑了眼另外两个人,往前挪屁股,靠近夏达海,牵住他的手。
夏达海做不到一心二用,手被牵走把玩,他就想不进去了。
干嘛来着?
不管了,女朋友要玩我的手。
李红砂来回捏他几根指头,拉起放下。
抬了食指和中指,夏达海就配合地比出兔子,蜷了几根,他就作猫咪的形状。
“咳咳。”
二人循声看过去,看见袁永晴抵在唇上的拳头。
那表情,好像红砂背刺了她。
李红砂松开夏达海,讨好地对永晴笑笑。
“一切焦虑、抑郁的根源,是达不到对自我的高期待后产生的压力。”
夏达海转头看向离他隔了快一个过道的杨俊熙:“你说话就说话,站那么远做什么?”
杨俊熙没接话。
袁永晴的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提溜转了圈,旋即,瞪得更大。
不是,她男人干嘛怕夏达海啊。
杨俊熙转向李红砂:“既然你当时昏倒是因为看见网上的留言,而产生对作品的联想,那就放低期待值。”
“写得差就写得差,你是作者,怎么样都行。”
李红砂想也不想:“我拒绝。”
这未免太不负责任。
袁永晴也不太赞同他的说法,要一个作家,在意识到自己写的内容糟糕后,不改正地找借口。
那别当作家了。
换句话说,夏达海做饭难吃,还会开农家乐吗?
杨俊熙敛眉沉思:“那只剩一个办法。”
三个人屏息等待。
“面对它,丢开它。”
幻觉在压力中产生,那就解决掉压力。
31. 第 31 章
杨俊熙提出方法后,夏达海更插不上手了,李红砂被袁永晴从他手中抢走,拉到一边,问她现在有没有压力。
李红砂的敏感不在自己身上,被袁永晴掰着身子,摇晃到头晕,也说不上来具体压力。
她学历好,家庭好,事业步入新阶段,有小问题出现多正常。
写不出东西,愧对读者、角色,她焦虑,但这事没人逼她,压力要有人或者事去逼迫她,才能被称作压力吧。
“我不知道。”李红砂捂着被袁永晴晃晕的脑袋。
袁永晴更心疼了:“怎么能不知道呢……”得多大的压力,才会连压力存不存在都不知道了。
杨俊熙上来压住袁永晴双肩,把人推到一边,解救李红砂:“我听说你新文的结局一直没写出来,不如这样……”
他偏头,目光落在她敞开的电脑上:“什么时候能写了,压力就算释放了。”
说不上来压力,那就当压力一直存在,然后缓解它就好了。
李红砂错愕瞬,不太懂地点点头。
她觉得自己现在状态还可以,虽然写不出东西,但情绪在稳定,配合吃药,应该很快就能动笔了。
但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
大家齐心协力地给她想解决办法,照顾她,李红砂不想扫他们的兴。
干脆就当作团队游戏。
李红砂还是太天真。
隔天凌晨五点,被袁永晴从床上拉起来,听她说要晨跑的时候。
李红砂的压力噌噌噌地上来了。
她尝过晨跑,也就几周,后面嫌累改成了晨间散步。
为什么不直接不早起?
因为她不好意思让本就忙的夏达海,每天忙完农家乐的工作,还要掐她起床的点,来给她送早饭。
这早饭就非吃不可吗?
当然,不然每次和刘女士他们打照面,刘女士就会用一副心疼的眼神看她,像她回乡下给自己吃了多大的苦。
李红砂扎了个高马尾,长长的乌发宛如马鬃,走起来,在她脑后朝气蓬勃地甩动。
她脸上一片死相:“一定得跑吗?”
她冲着袁永晴眼底的青黑,这人昨晚熬夜改稿,睡得比她晚。
袁永晴脸上的“尸斑”不比她淡:“一定。”
她望望天,阴着,正凉快,多适合大清早的“僵尸”出门锻炼。
隔壁关门落锁,夏达海带着杨俊熙出门。
杨俊熙身上穿着夏达海的运动装。
乡下的人不分这些,但杨俊熙一句不习惯,夏达海就去把学生时代的运动装找出来了。
他现在穿不下,杨俊熙穿着倒刚好。
袁永晴死灰的双眼一下就亮了:“哪来的衣服?”
“夏达海以前的衣服。”杨俊熙不自在地扯扯衣领,估算衣服的价钱。
走后给人家带来的损失,肯定都要结清楚。
袁永晴的表情变得惊悚,难以置信地看着夏达海:“你不也有好衣服嘛。”
是什么让你走上了又土又烧的风格???
夏达海不懂她的点:“大学的衣服都是我妈帮着买的。”长大赚钱了,再让家里人买不像话。
夏达海爱去镇上一家实体小店买衣服,那家老板和他熟,总能拿出最适合他体型,又不容易磨损的衣服给他。
至于款式,运到镇上潮流必然更新迭代。
李红砂听得出好朋友嘴里的潜台词,她不懂时尚,只知道夏达海每次的穿搭都是最适合他的。
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不符合他气质的违和感。
她才能在见他的第一眼,眼眸中就长出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夏达海绕过两人,走到李红砂面前,牵起她的手摸摸。
他的进度要快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这样。
那些小动作,他做起来已经能不脸红了,全然不知在李红砂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会累吗?”夏达海心脏缩着疼,“跑一会儿,累了就不跑了。”
李红砂看看舍命陪君子的杨俊熙,要她真中途撂挑子不干了,她也不好意思:“不会的,别看我这样,我跑步还行。”
她做做样子,在夏达海面前小跑几步。
脚上的鞋带没系紧,松散开,左脚踩上,差点儿来个平地摔。
夏达海忙扶住她,李红砂站稳抬头冲他笑。
更不放心了。
夏达海蹲下身子,给她系鞋带,恨不得打个死结。
昨天具体的建议一提出来,夏达海第一个不同意。
李红砂回乡下没多久,就被他好吃好喝地养着,身体还没恢复多少,就要亏出去。
不可能。
李红砂在他眼里,就是个体虚的小姑娘。
食谱上说,虚就得补,盲目的运动会消耗阳寿。
杨俊熙和袁永晴两个现充反驳他,不运动发泄不了郁气,郁气越多越虚。
夏达海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咬牙同意。
但前提红砂得乐意。
她中途一有不想干的念头,立马就得停。
夏达海对此有自己的一套歪理。
身体的事,身体自己清楚,它不想跑了,还能强迫不成。
等夏达海起身,杨俊熙到最前面摆出起跑姿势:“好了,准备。”
夏达海骑上摩托车,戴头盔:“尽力就好。”
李红砂直冲他点头,前面领头的杨俊熙倒皮紧了些。
他知道这话夏达海说给他听的。
鬼知道昨晚夏达海来敲他门,跟他聊李红砂的事,场面有多惊悚。
不常住人的房间,灯泡不明不暗,窗帘一拉尽显阴沉。
夏达海靠在门口,门边绿植的影子贴在他手上,像一柄斧子。
不敢想。
乡间的小路,初晴,是最好走的。
两边低矮的草木,几滴露水滋润在花蕊中,扑鼻的清香。
李红砂落在队伍后面跑着,她步履不快,大有闲暇去注意路边的景象。
跑上马路,上了半坡,刚巧到太阳出来的时段。
两座青山交错的地方,一轮橙黄的圆日升空。
她放缓脚步,几步趔趄,慢慢地,在马路边停下。
两座青山将明日托举进她的眼眸。
李红砂看见一幅图画。
一副手铐,两双交握,紧密相贴的手。
晨跑过后回到农家乐,坐下的同时,夏达海给他们端来了茶水。
袁永晴靠在杨俊熙身上躺尸,李红砂打开电脑,目不转睛地盯着开机过程的画面。
袁永晴扬起眸子,光辉流转:“你有灵感了?”
“一直有。”只是她之前不敢想。
糟糕的前两部,在她不佳的精神状态下,使主角走向破灭的结局,但这一部,她拼命矫正的大团圆,似乎又不该是这种结局。
李红砂把那幅画面当作一个启示。
她笔下的人物,在对她说话。
李红砂删去原有的大纲,贴合之前的剧情,写下全新的结局纲要才放手。
许久没垂头看电脑那么久,李红砂还不适应,捏着后颈仰头转身。
杨俊熙抱着鱼刺,袁永晴抱着骨头,几双猫狗眼盯着她。
“写出来了吗?”
李红砂虽不想败兴,也不愿撒谎:“还没。”
看袁永晴的眸子落寞下去,她紧跟着:“不过大纲改好了,未来会很顺利。”
她有预感。
袁永晴和杨俊熙对视一眼,那说明,转移发泄疗法,也许有用。
他们一前一后,把鱼刺和骨头放到李红砂身上。
鱼刺两三步跳她肩上趴着,骨头坐上她膝盖,昂头狂傲地“汪——”
叫完,鱼刺奓毛地嘶它一声。
骨头委屈地埋进李红砂怀里嘤嘤嘤。
“怎么突然把它们抱给我?”李红砂拎起骨头的两条前腿。
袁永晴抬起脑袋,扬着下颚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想的主意,比我家这个把人累死的办法好太多了。”
李红砂歪歪头:“嗯?”
袁永晴说:“我在京北,心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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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去逛猫咖,小动物最能治愈人心啦,你试试。”
李红砂不太明白,但胜在听劝。
她撸毛,撸几个小时。
鱼刺和骨头从夏达海决定收养它们那天起,就带去市区里的宠物医院,做了检查,打了疫苗。
不用担心卫生问题。
但是。
夏达海从后院进来,看见鱼刺在李红砂肩上撒野,几步过来,把它拎走:“它没剪指甲,一会儿挠到你。”
有点过度保护了。
袁永晴不解:“剪了就是。”
李红砂把骨头放下,上前用两只手捧住鱼刺的小脑袋,两只拇指搓搓它的脸颊:“不能剪,剪了抓不了老鼠。”
乡下养猫不像城里,光看着就行了。
猫得有野性。
前几天,鱼刺还抓了只耗子来农家乐,摆弄给他们看。
不是短视频里说的那些,猫咪报恩,鱼刺就纯来炫耀它的战绩。
这才是猫。
放走鱼刺,还有骨头,夏达海拿了袋面包边递给李红砂:“骨头最近爱吃这个,你可以用来逗它。”
巧了,李红砂也爱吃面包边。
长长的面包边有股奶焦味,比市面上卖的还要浓郁,一吃就知道是夏达海自己做的。
李红砂舍不得全拿来逗狗了,捏一根当逗猫棒来钓狗。
骨头咬住了,下一根面包边,就进她嘴里。
袁永晴敲着电脑,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口中啧啧:“除了你,谁还能跟狗抢吃的。”
“你不懂。”李红砂满脸深沉。
凡人是不可能明白被食物占据欲/望的生活的。
夏达海在厨房里忙活午饭。
他把垫床脚的老食谱带到农家乐,上面说发酵的食品富含益生菌和维生素,可以帮助缓解压力。
中午,他打算用猪颈肉做辣白菜汤。
这是道朝鲜的美食,蛮香农家乐菜单上也没有,夏达海第一次做,不能保证配料精准,就把以前的厨房用秤拿了出来。
最近鑫成女朋友家出了点事,他请假找女朋友去了,夏达海准备好材料,只能自己去后院劈柴。
农家乐大部分吃锅气的菜,都不用搭了燃气的灶。
来这里上班的伙计必须学烧柴。
今早担心李红砂跑步不适应,夏达海出门心神不定,没带换洗的衣服来农家乐。
图换洗方便,他脱了上衣拿斧子劈。
杨俊熙被袁永晴一脚踹到后面来,赶巧看见夏达海单手旋了圈斧头,高举,一劈而下。
将一根快有他腰粗的圆木劈成两半。
昨晚的画面更加实质。
杨俊熙怀疑,且有理有据地非常怀疑,小晴就是看出他怵夏达海,才故意踢他来找夏达海闲聊。
他和夏达海能聊什么。
杨俊熙摸着脖子走过去。
越靠近,越感觉这斧子会落他脖子上。
男人看男人,就不像女人看男人,不知道哪些画面从哪个角度看更好。
杨俊熙走过去,扫一眼,移开视线:“你身材怎么练的?”
看起来能一锭子把人砸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夏达海捡柴扔一边,虽然不明白杨俊熙为什么问这个,但他还是老实诚恳地说了:“这个需要练吗?”
没有男人装时的语气,他真不懂。
杨俊熙扬起笑,这是装的。
你这样说话,我被小晴逼着办的健身房年卡算什么?
他在心里爆了个粗口。
杨俊熙能跟袁永晴睡一个被窝,自然不是像外表那样,完完全全的与人为善、彬彬有礼。
他只是把脏话都在心里说完了。
这个天被夏达海聊死。
两个男人没话讲,杨俊熙又不抽烟,夏达海也不能给他散烟。
尴尬弥散到,以杨俊熙的人情世故都快待不下去的时候。
夏达海把斧头嵌进木桩,抬手擦汗,胸前一片抹油般的古铜色,开口问他:“我想给红砂表白,但不懂餐厅布置,应不应该问她一下?”
32. 第 32 章
鑫成不在,这类事,夏达海把身边的人思来想去,只能问订婚过的杨俊熙。
餐厅他选好了,在镇上一家环境不错的酒店。
镇上村里两处玫瑰田,镇上那处建的酒店,对比风景,会比市里的高楼大厦好看。
酒店的老板听说他在村里的玫瑰田订了花,提出可以按他的要求,当天修改部分酒店装饰。
更有表白的氛围。
两处玫瑰田的老板是旧友,女士们对夏达海都很大方。
但让夏达海更犯难了。
红砂最近被心理的问题,还有小说的事缠住,分不开神。
他想借此机会,让红砂放松一下,同时又给她最好的初恋体验。
先不管夏达海怎么就笃定了自己是李红砂的初恋,单就布置场地的事,就干坏了他的CPU。
尤其袁永晴已经不遮掩,直接说他没审美了。
夏达海考虑问红砂喜欢什么样的场地,但问清楚了就没有惊喜,可不问清楚,办不好就很唐突。
有点难做。
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夏达海痛苦又快乐。
杨俊熙听完他的顾虑,久久说不出话。
回神偏头朝贯通前后院,敞开的过道门看去,李红砂坐在角落的躺椅上靠着,逗狗逗累了,抬眸,朝他们看来。
杨俊熙及时收回眼。
所以,他很不爱管闲事。
管闲事真的很累。
他一个不抽烟的人,都被折磨得生出,抽烟的想法。
但这玩意儿着实没什么好抽的。
结婚好吗?别表白了,直接求婚。
杨俊熙敢想不敢讲。
“你们都确定关系了,不如一切从简。”
话落看夏达海皱了眉,表情写着狐疑,怀疑他没仔细听他说话:“你不懂。”
他就不该问半已婚的男人。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类的男人,觉得到手了,尘埃落定了,就可以不付出成本,坐吃山空了。
话说着说着,两人原地蹲下。
夏达海盯着杨俊熙,眼神从怀疑到笃定再到鄙夷:“没看出来……”
“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杨俊熙急忙解释。
再不解释,看夏达海的表情,估计都在考虑要不要向袁永晴揭露他的“真面目”了。
杨俊熙叹口气:“我的意思是,红砂既然会在那种场合提出和你在一起,那就说明,她不是那么在乎仪式感的人,简单或许更好。”
“不会让她觉得太麻烦。”
他对李红砂的了解,全都来源于调查的资料。
李红砂从第一本书的签售会之后,就再没出席过任何大型场合。
她的状态很可能就是不想惹麻烦。
前面逻辑自洽的长难句,没说服夏达海,最后一句倒是令夏达海上心了。
确实,表白这种轻松快乐的事,一定不能麻烦。
场地或许该简单点儿。
“少听他鬼扯。”
两人转眸,袁永晴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一块绿荫下,偷听他们聊天。
袁永晴想不明白杨俊熙怕夏达海的点,踢了人过来羊入虎口,又不能真放心下。
借上厕所的机会,绕到后面听听看两个大老爷们儿能聊什么。
真让她逮到点没营养的内容。
两个人是一个敢问,一个敢教,一个敢信。
她不插手,红砂这辈子回忆起初恋的事,都不会有多快乐。
袁永晴夹住裙子,学他们蹲地上:“之前杨俊熙跟我表白,红砂亲口说过,她很羡慕。”
杨俊熙的表白,等于求婚。
他安排在一座教堂,没有两家父母,没有神父的见证。
那场表白和对他们未来规划的敲定瞬间,只属于袁永晴和他。
出了教堂,沿江边往停车的路上走去,江面驶过游轮,投影的灯光在游轮上轮放袁永晴在自己的小说里,写下的对爱情的感悟。
看似内敛的杨俊熙,一字一句,大声朗诵。
晴而通透,月光似水,晴朗的夜空绽放烟花。
袁永晴自然会把这件事分享给最好的朋友听。
李红砂永远羡慕这种纯粹的,只属于两个人的情感。
袁永晴条条有理地讲:“所以,表白它就简单不了。”
她说完见解,夏达海看杨俊熙的眼神更不对了。
呵,糊弄我。
杨俊熙:“我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读懂了夏达海的眼神,虽然他有觉得麻烦的嫌疑,但他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我只是结合实际情况考虑。”
三个人蹲一块儿想了一通。
谁都没有提出合适的方案。
夏达海也想明白了。
找这对老夫老妻问纯爱的事,为难他们,也为难自己。
他拿了毛巾擦身上的汗,准备收拾收拾,去给红砂做饭。
袁永晴按住裙摆站了起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仔细想了想……”
“想什么?”夏达海问。
“你布置得再周全,其实,最后哪怕只出个人,红砂都会很开心。”
她朝旁瞥了眼,撞上红砂投来的视线,红砂对她轻轻地笑了下。
袁永晴不相信李红砂那套安全感的理论。
归根结底,李红砂和夏达海的感情,往肤浅了说,就是俊男美女的一见钟情;深一点,也顶多是饮食男女的互相吸引。
真正的感情要抛开感觉,逃脱激素的控制,用理性去谈精神、谈付出的。
夏达海不过给红砂做了几顿饭。
而红砂未来一定会在小说界创造独属她的成就。
届时,夏达海拿什么追赶她?
抱着他的锅碗瓢盆到京北市给她做饭?
食欲、情/欲。
但愿夏达海一辈子不老不死,靠这门混淆的手艺,牢牢地抓住李红砂。
“就布置花吧。”袁永晴看着夏达海,头一次目光不带审视。
她还是看不上他,但话又说回来。
写作的人,都知道一句话。
一千个人有一千本哈姆雷特。
那么,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爱情。
袁永晴想,我不管了:“她喜欢花,只要你用心,只要她喜欢。”
李红砂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看看她不时投来的,平静如春水般的视线。
在李红砂这里,爱情是平静、安全的存在。
留一句云里雾里的话给夏达海思考,袁永晴看向杨俊熙:“小杨,订票,过几天我们就该回家了。”
她想陪伴保护的朋友,终于有了自己的爱人。
夏达海在袁永晴的点拨下,和酒店老板商量了几天,出效果图后拿给袁永晴过目。
要不说用心的男人不用教。
因为再差不会差到女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要说世界上最宽容的人,那一定是女人了。
夏达海发来的效果图,看起来带着股浑然天成的土劲儿。
但你说改一下吧。
也找不到可以改的地方。
就这么敲定了。
时间他们也一起头脑风暴好了。
最好不要太热,袁永晴那天会帮红砂化妆;也不能下雨,鞋裤沾上泥点子,那一天都白过。
夏达海决定拿他的人品,赌天气预报说的阴天周五。
还有五天的准备时间。
三个人在李红砂看不见的地方忙得如火如荼。
李红砂不傻。
能让永晴顶着大太阳和两个男人,在后院蹲下说话的事,多半跟她有关。
她猜是夏达海的表白。
现在变成大家一起给她的惊喜,她不好戳破,索性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不过给她缓解压力的事,几个人也没忘。
李红砂的伙食越来越好。
一开始是谁都没放在心上的猪颈肉辣白菜汤,后来餐桌上出现红参乌鸡、酸辣小蟹等等,不太符合包头村人口味的餐点。
李红砂才发觉夏达海为了给她食补有多拼。
她担惊受怕地吃。
胖不胖的没关系,她担心她的体重起伏太大,不健康。
但袁永晴拉着杨俊熙给她制定的运动计划,又很好地平衡了这点。
李红砂的体重既没有快速增加,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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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降。
她看着今天中午的排骨汤,想了想,趁大家都休息的时候,进她不能进的后厨,把夏达海的食谱偷了。
说是食谱,其实就是本夜市地摊上就能买到的中餐大全。
还是书论斤卖的那种摊子。
李红砂抱着书躲到树荫下,翻开,摊在腿上。
吹来阵热风,书页哗哗地翻到一处有笔记的地方。
她被吸引,看了眼。
“油用猪油好过菜油,鸡精可用味精替代。”
标准的小学生字体,最后一个字还被油渍润了墨,看起来脏脏的。
李红砂闲来无事,把夏达海的书一页一页,从头翻过去。
大多是些夏达海对食谱实验后的总结。
翻到后面,菜就熟悉起来,都是夏达海最近给她做的好吃的。
李红砂合上书,托腮望着后院平地上斑驳的树影。
夏达海有点笨。
分不清书的正盗版。
但他对书的态度又很认真,一笔一划写下他已知的见解。
就像那本《猪的学问》,还有他前不久买的《微笑的艺术》。
李红砂叹息声,远处的树木闻风而动。
“好喜欢。”
“怎么不躺椅子上休息?”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李红砂手忙脚乱地藏书。
没找到可藏的位置,一心急,弯腰把书夹在胸和两腿之间。
李红砂随处坐了个台阶,把自己团起来,显得更小了。
夏达海绕到她跟前站着,身量投下的影子将她整个盖住。
想抱抱她。
看见李红砂鬓角的汗。
算了,她很热。
夏达海蹲下,一只脚压低,近欲跪在地上,他看见李红砂怀里的食谱,笑了:“最近是不是吃腻了?”
大补容易腻歪,是他考虑不周。
李红砂埋首在影子中,不看他,闷闷说:“我怕把你吃垮了。”
她徒地想起,夏达海有好久没同她算餐费了。
这男人农村里长大,大男子主义重,肯定存了不要她钱的主意。
被奶奶知道,她要挨骂。
夏达海愈发掩不住笑,又怕笑过头,惹红砂不快,尽数压了回去,在喉间化作一声咳嗽:“我开农家乐的,怎么会被吃垮?”
“都被我吃了,你拿什么卖给客人?”李红砂被他点醒,但不知怎的,就是想闹他一闹。
夏达海耐心地答:“我山上还养了猪,鱼塘还有鱼,猪下崽,鱼下籽,你不会把客人那口吃了的。”
好朴实的作答。
李红砂热红脸,摸出书,还给他:“拿去。”
“谢谢。”夏达海接过书,又问刚才的问题,“怎么不休息?”
李红砂:“静不下来。”
夏达海:“为什么?”
她不太擅长对夏达海撒谎:“我感觉很愧疚。”
大家都在为了她能写出想要的结局,付诸努力,她却在写完大纲后始终动不了笔。
她缺一个根据大纲把细节写出来的感觉。
这是袁永晴这种好学生作家,永远理解不了的邪修写作模式。
夏达海听不懂,但他知道。
“你们一定很煎熬。”
看过李红砂的写作历程,夏达海才知道,这一行有多艰难。
李红砂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
网上也有人骂她,什么精神状态不好,什么没有感觉,都是借口。
哪一行没有困难,就你们写小说的事多。
夏达海抓住她的手,拉着她站起:“袁永晴也有写不出来的时候。”
想开的人,偶尔也会陷入从前的困境。
“她昨天差点儿把我的农家乐拆了。”他说得面无表情。
李红砂亲眼见过,就知道夏达海今天有多冷静。
昨天的袁永晴,带着鱼刺和骨头,几乎给农家乐造成灾难。
杨俊熙看着都不指望支票了,他找出钱包里能用的卡,问夏达海好几遍,赔偿能不能刷卡。
李红砂想着,笑出声。
夏达海搓搓她的手臂:“要不要出去走走?带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