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侠行》 第8章 巨子澄清左徒冤,张子使楚贿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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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双侠夜闹令尹府,群鬼作祟楚联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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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不进忠言酿战祸,芈原携民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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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封君暴敛致民困,高琰围县遇阿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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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虚与委蛇套内情,民愤错意刺高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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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血漆真相现于世,深仇难没父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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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漆案告破解倒悬,祭司云游播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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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巨子锄奸扫门庭,双亲暗戏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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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毒士献策激民变,假托仙女挽狂澜。 新州邾公府内,昭启迟迟等不到百里缺的消息,心中焦虑不安,来回踱步,不时望向门外。邾公府的门客、仆人们也察觉到主人的异样,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昭启的思绪。 封地田户的租税尚未收齐,近日巡察使又在围县通过漆税案把根深蒂固的盛君扳倒,尽管自己已经封锁了消息,但流言已经在农户间悄然蔓延,一旦租税问题被揭,不仅封地不稳,还会牵连到令尹这棵大树,到时候整个昭氏家族都将陷入困境。 就在他焦急之际,门外忽传急促脚步声,昭启猛然抬头,只见家臣气喘吁吁地奔来,手中紧握一封密函,脸色凝重。昭启心中一紧,快步迎上前去,接过密函,迅速拆阅,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盛君被下狱了?看来这次芈原的变法开始动真格了。”昭启立即吩咐家奴,“这么久了百里缺还未有音讯,恐怕情况有变,速去按令尹安排行事,先把闹事的农户控制起来,杀鸡儆猴,其他事宜暂缓,转运私税的马车全部改道,务必避开巡察使的耳目,确保万无一失。” 家奴领命而去,昭启深吸一口气,心中暗自盘算,芈原此举无疑是要动摇旧贵根基,他自己也是屈景昭三家之一,何必要苦苦相逼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他觉得,芈原意在借变法之名,削弱三家势力,巩固自身地位。 “君上,如此恐怕是掩耳盗铃之举,目前封地的田税由租税、粮税、仓储及市税组成,而单靠改道转运难以瞒天过海,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农户们把矛头指向变法,让这些贱民去找巡察使和左徒的麻烦......”说话之人正是昭启的心腹范雎,此人善用人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昭启沉思片刻,缓缓点头,心中暗赞范雎之计毒辣却有效。“就依你之计,暗中煽动农户,就说变法导致田税加重,激起民怨,让他们自发闹事,安排些亲信混在其中,让巡察使知难而退,同时密报令尹,请求朝中助力,提前弹劾芈原。” 范雎领命,悄然离去,出府门时,正好遇上逃回来的百里缺属下,属下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向昭启禀报:“大人,秦统领被杀了,属下拼死逃回,巡察使马上就到府!” “不碍事,各位辛苦了,去后院暂避,我为你们准备了肴肉美酒以示慰劳。”昭启面色和善,手指却藏在袖中微微颤动,待几人退下后,昭启迅速召集另一波亲信,低声布置:“把这几个废物料理地干净些,我要给巡察使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明白昭氏并非软柿子。” 昭启眼神冷冽,亲信们领命而去,府内气氛骤然紧张。不多时,高琰与阿蛮驱马而至,昭启迎上前去,神色从容。 "巡察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昭启拱手作揖,腰间玉珏在阳光下折射出幽绿光芒,恰与阿蛮手中玉佩交相辉映。"这位姑娘气质不凡,是屈景昭哪家的贵女?" 阿蛮身份却远比屈景昭三家更为贵重,乃是熊氏王族之后,阿蛮微微一笑,淡然回应:“邾公言重了,乡野女子,不足挂齿。” 高琰见一方封君亲自迎接,心中暗自警惕,面上却笑道:“邾公客气了,此次巡察说白了不过例行公事,何必劳烦大驾。只是闻听贵府近日颇不安宁,特来一探究竟,还望邾公多多配合。” 昭启心中一凛,却面不改色,笑道:“些许小事,不足为奇,府中或有疏漏,定当全力配合巡察使明察。”言罢,侧身引路,府中内卫已将方才返回的属下全部杀戮,放在正厅的角落,血迹尚未干涸。昭启眼神扫过,嘴角微扬,似有若无地透露出一丝冷意。 高琰与阿蛮跟随其后,步入正厅,空气中隐约弥漫着血腥气息,阿蛮眉头微蹙,却未言语。 “路上不安生,时有流寇作乱,这伙贼人就当老夫给巡察使一个见面礼,在我封地内,绝不容此等宵小猖獗。”昭启指了指角落的尸首,语气淡然却透着威严。 高琰哪能不明就里,知道这是昭启的示威之举,也是杀人灭口,这伙暗卫截杀失败之时,便没有活命的可能。高琰扫过尸首,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邾公手段果然雷霆,佩服。” 阿蛮也附和道:“邾公治下严明,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将这些流寇就地正法就罢了,为何还要特意放在此处?难道邾公知道我们在榜山道上曾遭遇过他们?” 昭启目光一闪,淡然答道:“不过是巧合罢了,巡察使既已平安抵达,自当以礼相待,何必再提这些琐事。” 范雎安排妥当返回府上,见昭启与巡察使谈笑风生,府中下人将尸体抬出,不免暗骂:邾公这猪脑子,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自揭其短就罢了,还惹得巡察使疑心,真是弄巧成拙。 范雎心中焦急,却不敢表露,邾公见他神色如常,轻声问道:“范雎,巡察使的住处可安排妥当?” 范雎忙回:“已按您的吩咐,安置在东院,一切俱全。” 昭启点头,目光转向高琰:“巡察使一路劳顿,还请移步东院稍作歇息。府中虽简陋,却也备了薄酒素菜,权当为巡察使接风。” “不必了,国事要紧,随便用过些茶饭即可,趁天色未晚,还要去田亩间巡视一番,看看百姓稼穑如何。”高琰婉拒,知道拖得越久越被动,须尽快掌握实情,以免夜长梦多。 邾公看向范雎,范雎点头示意布置妥当,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昭启也不勉强,已命人备好茶点,待会亲自引路前往田亩。” 高琰点头,扫过厅中陈设,虽然表面上简朴至极,但所有陈设全部都是新换的,细微之处尽显奢华,地板石板打磨得能映出人影,雕花窗棂上新漆未干,漏缝间隐约透出淡淡檀香,显然是匆忙布置。 高琰心中明了,昭启此举意在掩饰,却也不揭破,只淡淡一笑:“邾公费心了。” 阿蛮则注意到范雎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是有些丑陋的幕僚,时不时瞟向昭启,又看向远处西南方向的田埂,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范雎躬身退至廊柱阴影下,刚才他用余光也观察到阿蛮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在目光掠过阿蛮腰间玉佩时吓了一跳。那枚双螭纹青玉珏的形制分明是楚王室秘传工艺,边缘处细如发丝的鎏金云纹在暮色中流转暗芒。他忽然想起十五年前的濮君立储之乱,那玉珏正是前濮君嫡长子熊通手中的信物,难道这姑娘是那场风波的遗孤?嘴角不觉浮起一抹阴冷笑意。 正思忖间,庭院外忽传来阵阵喧哗。十数名粗布短褐的农人推搡着守门甲士冲入院落,为首的老汉高举开裂的竹简哭嚎:"青天大老爷做主!朝中新颁的田税法要逼死人了!"他身后妇人怀中的婴孩啼哭撕心裂肺,裹身的麻布渗出暗红斑驳。 高琰眉峰微蹙,余光瞥见范雎正悄悄比划手势。三个混在农人中的彪形大汉突然暴起,抄起藏在柴捆中的青铜锄头闹事,死死瞪着高琰,口中高呼:“大人,都是变法所致,民不聊生!我们要旧制,不要新法!” 阿蛮看见形势突变,心中警觉,迅速贴近高琰,低声道:“傻大,这几个农人不对劲,哪有用握戈姿势持锄的?分明是这邾公安排好的戏码。” 高琰不动声色,目光如炬,冷冷扫过闹事者,沉声道:“诸位乡亲,请稍安勿躁,慢慢说来,这新法是如何逼得你们难以度日?左徒立法意在富国强民,若有不妥,自会调整,切莫受人煽动,乱了法纪。” 闹事者面面相觑,气势稍减,为首老汉哽咽道:“大人,朝中新法田赋虽减,可又附加了租税、粮税、仓储及市税,层层叠加,实难负担。家中仅剩薄田数亩,却要缴纳数倍于前的税赋,日子愈发艰难。” 高琰闻言,眉头紧锁,知道这些农户皆是被蒙骗了,心中暗叹昭启手段高明,竟利用民生之苦来挑拨离间。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新法虽新增了租税、粮税、仓储及市税,但意在均衡负担,杜绝豪强兼并,这些本不由农户承担,皆为豪门巨贾之责。” 范雎隐在阴影中,示意混在其中的门客继续煽动,眼神阴鸷。 门客会意,伪装的农人激动喊道:“你是左徒的人,怎会为我们着想?欺负我们无权无势,不识字,在这里颠倒黑白!我们只认旧制,不求新法!若不废除,誓不罢休!” 一番话激得众农户情绪再起,纷纷攘攘中,几名妇人跪地哀哭,声声凄切。高琰沉声安抚,却见范雎嘴角勾起冷笑,暗中手势频发。 一位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直接将孩子高举过顶,然后轻放在高琰脚下,泪流满面道:“大人,若新法不废,这孩子怕是活不下去了!” 婴孩啼哭声更甚,众人目光齐聚,情绪更加激动,骂道:“左徒心狠,不顾百姓死活!这巡察使也是左徒爪牙,大家伙将他绑了,去郢都讨个公道!” 高琰俯身欲抱婴孩,阿蛮却抢先一步抱起。暗色丝帛触到婴孩脖颈时突然泛起青烟,惊得妇人尖叫着扑上来抢夺。那襁褓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褪成灰白色——分明是浸泡过毒汁的麻布! "好个借刀杀人之计!"阿蛮暗道不妙。 “这妖女杀了婴孩!大家不要放过她!”众人怒吼,纷纷扑向阿蛮。 高琰挺身挡在前,厉声道:“且慢!此乃奸人诡计,意在挑拨!” 邾公坐在高位,冷眼旁观,也不指挥府卫控制局势,他料定高琰不会向这些无辜百姓动手,现在闹出人命,更是火上浇油。范雎冷笑,心中暗喜,局势愈发混乱,高琰孤立无援,昭启的计谋眼看就要得逞。 阿蛮却冷静应对,迅速撕下衣角,蘸水擦拭婴孩口鼻,解毒手法娴熟。父亲当年为了悬壶济世,放弃了封君之位,父亲被叔叔所害后,阿蛮从小便识百草、辨毒物,既是为了怀念父亲,更是为了不能让父亲的遗志蒙羞。十五年来,未曾荒废。 “且慢,谁说我是妖女了?”阿蛮目光如炬,冷声质问:“本仙子是巫山神女转世,受命于天,专为解救苍生。今日特来新州护佑百姓,驱除奸佞。” 众人闻言,自然不信,“妖女,把孩子遗体还回来!你必是左徒请来的妖邪!” 混在众人中的门客趁机高呼:“近日又专吃婴儿心头肉的狐狸精,大家莫要被她蒙蔽!快将她拿下,为无辜婴孩报仇!”众人怒火中烧,纷纷拔出农具,誓要将阿蛮就地正法。 范雎暗中点头,局势正如他所预料,高琰陷入两难,进退维谷。 “这孩子并未死去,只是中了毒。”阿蛮语气坚定,继续道:“你们再对本仙子无礼,这孩子便真无救了!” 众人愣住,目光狐疑。婴孩母亲颤抖着跪前,泪眼朦胧地望向阿蛮,声音哽咽:“若仙子真有救子之术,请务必施以援手,民妇愿为仙子烧香磕头,求仙子垂怜。” 阿蛮故弄玄虚,闭着眼叽里咕噜乱念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咒语,突然睁眼身躯一阵抖动,一位迷信的农户大喊道:“仙子请法身了,要施法了!” 阿蛮心中暗笑,手中银针飞快刺入婴孩穴位,青烟渐散,婴孩面色渐转红润,再用灵草叶衔在针尾,引出毒血,原来银针中空,婴孩太小无法施药,只能用此奇法排毒。 众人屏息凝神间,婴孩突然发出微弱啼哭,青紫唇色渐褪成粉。阿蛮指尖轻弹银针尾部,针管内暗藏的解毒药粉随气流渗入血脉。"此子先天不足,又被邪气侵体,需用五色土调和阴阳。"她信手从庭中柏树下抓了把腐殖土,混着袖中暗藏的赤芍粉搓成药丸。 婴孩母亲接过死而复生的孩子,跪地磕头不止,挂着两滴浊泪高呼:"神女显灵!神女显灵!" 众人齐齐拜倒,就连范雎安排的门客也愣在当场,以为真有神迹。 范雎心中一凛,暗道:不好,这下民心要倒向这姑娘了。于是迅速上前拜倒,道:“神女下凡,救苦救难,实乃我新州之福,此毒必是左徒亲信所下,意图掩盖新法之苛,望神女明察,还请助我等揭露奸佞,保一方平安。” “仙子,左徒害我们已久,如今居然连婴儿都不放过!神女若能主持公道,我等愿誓死追随,共讨奸佞,为新州百姓讨个说法!”愚昧的百姓们纷纷附和,眼中燃起希望之光。 “休得胡言!”阿蛮装出神女的威严,冷冷扫视众人,“本仙子岂能不知尔等苦衷,但芈原乃湘君下凡,是本仙子的旧友,岂容尔等诋毁。尔等所谓受新法之虐,实乃奸人利用所致,不可助纣为虐!” 阿蛮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一番,对阿蛮的敬畏更甚,又听左徒芈原大人乃湘君化身,不禁心生敬畏,纷纷跪拜,恳求神女指点迷津。 阿蛮见状,心中暗喜,趁机道:“尔等若真想解困,需齐心协力,助我和巡察使查明真相,铲除奸佞。”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人群中的真农户突然骚动,有个跛脚汉子颤巍巍举起木牍:"大人,邾公府今春强征的仓储税,比这新法帛书上多了三成!"藏在袖中的鱼鳞册不慎滑落,密密麻麻的墨迹里隐约可见"昭氏"印鉴。 高琰俯身去拾,昭启的玉杖却抢先压住册页,杖头螭纹恰好遮住关键名目。 "巡察使有所不知。"昭启指节发白,面上却笑得慈和,"这些愚民不识字,常将往年的旧账......" 蛮眼疾手快,一把扯过鱼鳞册,冷声道:“邾公,在本仙子面前,你还敢狡辩!此册分明是今年新征的税目,旧制可没有仓储税这一条。” 昭启脸色骤变,嘴角抽搐,虽然知道阿蛮装神弄鬼,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公然反驳,只得强压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强辩道:“神女明鉴,或许是下吏误记,实非有意欺瞒。” 范雎即刻上前道:“是我疏忽,未严加核查,致生误会。” 高琰冷哼一声,目光如炬,直视范雎:“误记?如此关键的税目岂能轻易混淆!” 范雎话音未落,远处田垄间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三十余匹枣红马踏碎青苗疾驰而来,县师统领上前禀告:“君上,新州西南突发民变,数百村民手持锄头,袭击征税官署,声言抗税,是否立即镇压?” 高琰眉头紧锁,沉声道:“且慢,此事必有蹊跷,需先查明真相。” 县师统领却不理会这个郢都来的巡察使,只等待昭启的示下。昭启目光闪烁,看范雎点头,方才缓缓开口:“速去镇压,勿使乱势蔓延。” “不可!” 高琰怒目而视,却见昭启拂袖转身,吩咐府卫将众人驱散,范雎趁乱一把抢过阿蛮手中的鱼鳞册。 “你?”阿蛮看向其貌不扬的范雎。 “神女莫急,待我细细查证,不过眼下民变,二位是不是要先去趟西南田埂上查看详情?晚了恐怕就血流成河,届时就算查到些什么,恐怕也没有贱民能再开口为你们作证了。” “呸!毒士!你必不得好死!”阿蛮怒骂一声,与高琰对视一眼,深知事态紧急,只得暂且放下争执,随县师统领赶赴西南田埂阻止冲突。 一路上,田间荒芜,青苗被县师铁蹄踏得七零八落,时不时有衣衫褴褛的村民跪地哭诉,却被兵卒粗鲁推开。 高琰心头发紧,深知民怨沸腾,非一日之疾。昭启、范雎拿百姓当棋子,对抗变法,栽赃不成便转嫁民怨,煽动暴乱,一旦局势失控,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将对新法彻底失望,届时不仅税改无望,更连累无辜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真没想到昭启、范雎竟如此下作,不惜以民为盾,挑起事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阿蛮愤慨道。 “岂止如此,他们还会把此次民变归咎于我,弹劾左徒推行新法不当,进而动摇朝堂根基,使变法之路愈发艰难。百姓疾苦,皆因权谋者私欲横行,若不揭露其阴谋,恐民心尽失,国将不国。”高琰深吸一口气,明明清楚真相,但面对主宰一方的封君与权臣的勾结,他是理辩不明,手中无兵也奈何不得。 阿蛮突然勒住缰绳,耳尖微动。西南风裹着若有若无的艾草味飘来,其间竟混杂着铁锈腥气。她倏地抽出腰间玉珏掷向县师统领,玉佩擦着对方头盔没入土墙,惊得战马人立而起。 "三日前才用艾草熏过马厩的疫症,统领大人倒是勤勉。"阿蛮冷笑扬鞭直指马鞍下露出的药渣,"只是这艾草里掺了马钱子,怪不得这些畜生亢奋异常——县师是要纵马踏死百姓,还是想借疫病之名屠村?" 高琰闻言瞳孔骤缩,反手扯过统领腰间令旗。旗杆内侧赫然烙着暗红色"昭"字火印,被经年血渍浸得发黑。远处忽然传来竹哨尖啸,原本整齐列队的县师突然调转矛头,寒光凛凛的戈戟竟对准了高琰和阿蛮。 范雎的狂笑自土坡传来。这佝偻文士此刻竟骑在装有铁甲的战马上,手中鱼鳞册正在火把上熊熊燃烧:"巡察使可知,新州三十二亭的鱼鳞册早被调换?真册此刻怕是已顺着沮漳河漂向云梦泽了!" “卑鄙!”高琰怒目圆睁,手中令旗紧握,深知中计。 “放心吧,那群贱民不会有一个活口留下,而你,巡察使抢夺县师令旗,与贱民勾结,意图颠覆新州,证据确凿,罪无可恕。”范雎阴鸷的目光如毒蛇般锁定高琰,指挥县师将他们团团围住,戈戟逼近。 高琰长剑出鞘,不顾重伤未愈的右臂,剑尖直指范雎,目光如炬:“今日即便血溅五步,也不会让尔等奸佞得逞!” 阿蛮抽出腰间软剑,危急之际还不忘与高琰调笑:“傻大,傻姑娘跟着你,天天都有架打,就你这样的,难怪找不到婆姨愿意跟你。” 阿蛮剑锋一转,挡开逼近的戈戟,绝命十三剑如凤凰涅槃般破空而出,剑气凌厉,瞬间逼退数名县师。高琰鲸饮剑法如长江大河般奔涌而出,剑势磅礴,朝着范雎方向疾斩而去。 “擒贼先擒王,只有拿下这个毒士,才有机会突出重围化解民变。”高琰心念电转,剑锋所指,寒光如练,顷刻间已将数名县师斩于马下,冲杀到范雎二十步之内。 范雎大惊,万没想到这二人竟能在重重围困中杀出一条血路。他急令县师收缩阵型,企图以人海战术压制,然而高琰与阿蛮配合默契,剑影翻飞,如入无人之境。范雎见势不妙,心生退意,却已被高琰锁定,生死一瞬,局势陡然紧张。 范雎冷汗涔涔,指挥身边亲卫拼死拦截,自己则忽然抽出一把短匕,直刺战马股肉,战马吃痛狂嘶,扬蹄疾驰,眼看就要逃离,高琰手疾眼快,腰间摸出流星标,疾射而出,正中范雎马蹄,战马轰然倒地。 范雎滚落马下,狼狈不堪,高琰和阿蛮趁机合围,剑锋直指其咽喉。范雎面如死灰,颤声求饶:“巡察使饶命,此事皆受昭启老儿指使,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若肯放我一条生路,定将功赎罪,揭露其阴谋,助您平乱。” 高琰冷哼一声,剑尖逼近范雎喉头:“你倒是巧舌如簧,这么快就把邾公买了,他那种蠢货能想出如此毒计?” “这......”范雎语塞,冷汗如雨,眼神闪烁不定。 阿蛮劝道:“得留他性命,疫病未解,百姓即使逃过今日兵祸,也难逃疫病之苦。范雎若能供出解药所在,或许还能救万千生灵。” 高琰沉思片刻,剑尖稍缓,冷声道:“带路!” 范雎颤巍巍站起,引领高琰和阿蛮穿过密林,来到一处隐秘山洞。洞内堆满药草,散发着奇异香气。 范雎指着一处暗格:“解药在此,只求留我一命。” 高琰冷眼审视,阿蛮迅速取出解药,验明无误后,阿蛮用短剑割断范雎腰带,用绳索套住其脖颈,威胁道:“你这人太过阴险狡诈,怕你路上再生事端,索性将你绑了,若有异动,立时送你归西。” 范雎面如土色,连连点头,颤声应道:“不敢不敢,定当竭力配合。” 高琰和阿蛮押着范雎,吩咐县师原地待命,不得擅离,随即向西南田埂疾行而去。 田埂之上,百姓严阵以待,见高琰押解范雎而来,认出范雎这个邾公心腹,平日里没少欺压他们,顿时群情激愤,纷纷怒目而视。但对新法的恨意已经入骨,见高琰这个巡察使,不敢轻易放下戒备。 高琰深知民心难抚,朗声宣告:“今日擒得范雎,乡亲们被蒙蔽已久,左徒新法意在富国强民,乃为民请命之法,非害民之策。大家被盘剥已久,皆是此人教唆邾公所致。” 阿蛮知道高琰这么说是因为邾公掌握封地内生杀大权,只能说成被蒙蔽,否则真相还未揭露,邾公狗急跳墙,必会加害自己及百姓。 百姓闻言,虽仍心存疑虑,但怒火稍减。“让他交代清楚!” 范雎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开始交代:“我贪图私利,教唆邾公鱼肉乡里,篡改新法,中饱私囊。新法田税本为减轻负担,三十抽一,却被我改为二十抽五,又将封君私税田赋加到十抽七……本应由官府、商贾、租主承担的役赋,也强加于尔等头上,致尔等苦不堪言。” 百姓听罢,怒火中烧,纷纷攘臂高呼:“严惩奸贼!” 范雎腰带被割,死死拽着衣襟,涕泪横流:“求各位宽恕,我也是一介寒士,是咱农户的孩子,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才走上歧途。” “就你也配说自己是农户的孩子?你怎么害乡亲的说清楚!”阿蛮朝范雎屁股狠狠踹了一脚,怒斥道:“说半句假话,本姑娘剁了你!” 范雎痛得龇牙咧嘴,颤声续道:“为了掩盖罪行,我曾暗中操控市场,抬高粮价,迫使乡亲们贱卖土地,再将土地低价收购,转手高价卖出,从中牟取暴利。这次巡察使来,为了栽赃新法,我曾故意炮制谣言,诬陷左徒贪腐,煽动民怨,企图混淆视听,阻挠新政推行,为了逼真些,昨夜还指使手下散布疫病,想来个死无对证......” “畜生!你丧尽天良,我杀了你!”带头村民怒吼着扑上前,却被高琰拦下。 “壮士且慢,杀了他易如反掌,但真相未明,岂能让他轻易了断?且待将其押解郢都依法审讯,彻底揭露其罪行,还乡亲们一个公道。”高琰见民心稍安,继续说道:“今日之事,大家亲眼所见,巫山神女已为大家求得灵药可解疫病,大家安心休养,待疫病消除后再齐心协力重建家园。新法必将推行,切勿再被奸人蒙蔽,乡亲们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百姓虽仍有忐忑,但见高琰言辞恳切,心中渐生信任。纷纷点头,范雎被押解下去,沿途百姓怒目而视,咒骂声不绝于耳。 高琰安抚众人后,转身对阿蛮悄声道:“傻姑娘,今日之后必有乡民为你立碑呢?你这神女身份这番可帮了傻大大忙了!” 阿蛮俏脸微红,轻啐一口:“谁稀罕那碑!只要乡亲们能过上好日子,我就算是妖女也心甘情愿。” 范雎被押解途中,知道自己到郢都必无生还之理,邾公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令尹为了给宗亲一个交代,定会把一切罪责推到自己头上。趁押解懈怠,范雎心生一计,假意摔倒,趁乱挣脱束缚,顾不上提起下衣,朝山林疾奔而去。 后来,有人见到这个毒士在魏国中大夫须贾府上出现,不过这是后话了。 第7章 昭阳密访劝邾公,秦王星夜别犀首。 邾公在府中等待良久,见西南方向烟尘渐散,没有预想的喊杀声传来,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岂有此理!一个小小的巡察使,凭什么搅乱我大计!” 说罢便想点齐兵马,亲自截杀高琰,反正自己在封地一手遮天,巡察使被闹事贱民所杀,自己再借口“剿匪”之名,毁尸灭迹,就算王上心里清楚,有令尹撑腰,也奈何不得自己。 正当邾公欲发兵,一架华丽马车疾驰而至,车帘轻掀,昭阳竟偷偷离开郢都,亲自赶来新州。 “族......族兄,你怎么来了?这等小事何须劳你大驾!”邾公以为昭阳是来助他料理麻烦的,却不知自己此刻就是令尹眼中的大麻烦。 “芈原处处紧逼,上次你们来郢都我就告诉过你们,暂且将各自封地的脏事停一停,别给芈原抓到把柄。如今你却弄出这么大动静,岂不是自寻死路?”昭阳面色铁青,冷声斥责:“你以为王上不想通过新法整治你们这些贵族封君?还不知收敛?” 邾公闻言,脸色骤变,心中暗自懊悔,却仍强辩道:“屈景昭三家联手,势力庞大,岂能轻易撼动?王上不至于为这点小事与我们翻脸。再说,新法推行阻力重重,王上还需倚重我们。” “你是不是猪脑子!封君势大便是王上心头大患,新法正是利器,是王上为封君磨好的刀刃。盛君已经第一个倒下,你若再执迷不悟,下一个便是你!”昭阳冷哼一声,看向邾公集结的兵马,语气更寒:“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杀了巡察使,你会比盛君更惨!恐怕连下狱的机会都没有,昭氏一族都会因你万劫不复。” 邾公闻言,冷汗涔涔,忙令兵马撤回,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昭阳见状,稍缓语气:“王上不怕你们贪,怕得是你们反。贪财尚可容忍,谋反绝无生机。我让你按计划行事,假意遮掩一下,让那巡察使查出来一些问题来,再由我出面斡旋,王上最多责罚你些金银,保住封地。你却自作聪明,将事情闹大。” 邾公低头认错,嘴里却不服气道:“我本意只是想震慑一下那巡察使,激起民变对抗新法,谁知弄巧成拙。” “谁给你这么大胆的计策?”昭阳知道以邾公的水平,绝不会想出如此阴毒的计谋,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是……是我心腹幕僚范雎献策,本以为能借此削弱新法威信,稳固封地。” 昭阳怒目圆睁,冷声道:“范雎?你差点被这毒士所害尚且不知?他要的根本不是你的封地稳固,而是借你之手将事态扩大,引发王上震怒,给王上彻底清除封君的借口,这便是他给我王的自荐之资,明白了吗?。” 邾公听罢,如梦初醒,惊恐万状,颤声道:“不会吧......世间竟有人能如此心机?我将他作为心腹幕僚,原来他却将我视作棋子,欲借我之血染红他前程。” “你就没怀疑过他这么聪明,又善于揣摩人心的毒士,为什么会甘心辅佐你这个蠢货?他去郢都不是更有前途?”昭阳无奈摇头,心中记下了范雎这个以前未曾在意的名字,此人比自己还要心狠手辣,毫无下限,他日必是需要小心应对的劲敌。 邾公不服气地辩解:“有没有这样的可能,范雎仰慕于我,才甘心辅佐?我能给他最大的信任和权力,他去郢都未必能得到。” “绝无这种可能!”昭阳心在滴血,为什么自己要和这种蠢货费唇舌?要不是同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恨不得将他逐出昭氏,免得拖累全局。 “哦,我是比不上你们这些玩心眼子的,怪不得范雎一直给我出谋划策,让我加重私税,原来是为了加快自己计划的步伐。”邾公悔恨交加,深知已铸成大错。 “好好待在封地,以后不要碰王妃走私分税那条线,钱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自己掂量一下。”昭阳不得不佩服王妃郑袖这根绵里针的手段,利用钱财操控朝堂,虽然简单却极有效,这些封君和朝官们贪图小利,就不得不做王妃的信使,郑袖在王上面前什么都不用说,自然有人替她说话。 邾公默然点头,心中权衡利弊,终知性命可贵。 “郢都人多眼杂,我即刻返回,你不要再自作聪明,以免再生事端。”昭阳嘱咐道:“范雎如果回来,立即除掉他,绝不能再让他有机会兴风作浪。不过我估计今天之事无论成或败,范雎都不会再露面了。” 邾公颤声应允,心中暗誓再不轻信他人。昭阳拂袖而去,背影融入夜色,留下邾公独自沉思。 高琰和阿蛮赶来时,见邾公突然一改前番嚣张气焰,神情萎靡却还强打精神对自己和阿蛮一个劲恭维,前后变化判若两人,心中暗自纳罕。 阿蛮忍不住问:“大人,您没事吧?” 邾公勉强一笑,摆手道:“无妨,只是有些累。” “民变之事、田税之事已经查清楚了,皆是范雎欺瞒所致,邾公一时不察,才铸成大错。下官一定会向王上、左徒详实禀告。”高琰故意向邾公透露此事,是为了避免王师与封地县师,楚国经不起内乱之苦。 邾公闻言,眼神复杂,深知高琰意在缓和局势,心中稍感宽慰。 阿蛮见状,俏皮打趣道:“我们为邾公分忧,难道邾公就没有什么表示吗?这可是冒着欺君的风险啊。” 邾公苦笑,令人取来一箱珠宝递给阿蛮,低声道:“此番多谢二位,日后若有需我之处,定当竭力相报。” 阿蛮却对珠宝视而不见,轻声道:“这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如田地实在。邾公若真心感激,不如给我们百亩良田,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邾公一愣,这箱珠宝价值连城,能买下千亩良田,如此划算的交易自然是毫不犹豫答应。 “不过,既然田地给了我们,我们又无法亲自耕种,就托付给乡民代为打理,每年收成皆归乡民所有,邾公只需每年象征性替我们给乡民一些打理费用即可。”阿蛮知道高琰和自己走后,难保利欲熏心的邾公不会再对农户加税,如此一来,表面上是索取贿赂,实则暗中保护了乡民利益。 邾公听罢,没有范雎在旁的他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玄机,但见阿蛮目光诚挚,便点头应允。 高琰微笑着拍拍阿蛮肩膀,心中暗赞其机智,转身对邾公道:“如此安排,既解了邾公之困,也安了民心,实为两全其美。” “可惜让罪魁祸首跑了。”邾公看似悔恨,实则松了口气,要不是范雎跑了,押送郢都,自己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恐怕难逃其咎。 殊不知放走范雎,正是高琰与阿蛮故意为之,不然届时逼得邾公狗急跳墙,掀起内乱,不知多少楚地百姓将受牵连。此举既保全了邾公颜面,又避免了无辜者遭殃,实乃权宜之计。邾公虽不明就里,却也因此得以喘息,心中暗自庆幸。 高琰与阿蛮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在邾公府上修整一夜,次日清晨便悄然离去,留下一纸书信,言明此举皆为大局,望邾公好自为之。 咸阳宫内,秦王嬴驷正与樗里疾商讨大良造公孙衍去留事宜。在犀首施展连环计,配合张仪离间齐楚之后,齐楚韩魏在两位纵横鬼才的布局下,各自元气大伤,此计成功后,张仪展露台前,犀首公孙衍自觉凭河西之战和离间之功,已报嬴驷知遇之恩,遂萌生回归母国魏国赎罪之意。 一连数月求见辞行,嬴驷都避而不见,不想失去如此得力臂膀,樗里疾亦深知公孙衍之才,劝嬴驷慎重考虑。 “王上,犀首之才,实为难得。此人重义轻利,若强留恐生变故。不如顺水推舟,赠以厚礼,使其感念秦恩。”樗里疾劝道,他与公孙衍素有交情,深知其心性,此举也是成全老朋友归国之志。 “寡人舍不得啊!犀首用兵如鬼,谋略如神,实乃大秦东出首将之选。然其心系故土,我只能借口沉溺楚女声色,拖延时日。数月不朝,朝野已有微词,宗室亦颇有不满。再拖下去,恐生变乱。”嬴驷长叹一声,始终难以割舍。 “王上,留人须留心。若犀首心念故国,勉强留下,也对大秦东出无益。”阿月轻声劝道,来秦宫数月,她已深知嬴驷心思,“大秦东出大业,必先朝三晋亮刀,但犀首心在魏国,届时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与其强留,不如成全其忠义之名,放其归魏,或许日后还能成为大秦的盟友。” “八子看得深远,所言极是。”樗里疾对这个张仪带回来的芈八子颇为赞赏,要不是她女儿身,此番见解已有人君之风。 “多嘴。”嬴驷嘴上轻斥,眼神却极尽宠溺,心中却已动摇。“魏王小气,素来轻慢人才,魏相惠施更是心胸狭隘,难容贤才。犀首归魏,未必得志,可惜了一身才华。” “不如修国书一封,送往魏国,威胁魏王,言明若不善待犀首,秦必兴兵问罪。”阿月眼神犀利,意味深长笑着献策。 “寡人昏头了?你一介女流不要擅议国政,平日里对你宠爱看来是太过,竟让你忘了身份。”嬴驷这次明显动怒,“我虽担忧犀首处境,却巴不得魏国君臣不用他,还修书让魏国重用?岂非自掘坟墓。” “妙!妙啊!王上,八子此计甚妙,我可看懂其中玄机了!”樗里疾拍手称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搞得嬴驷一愣,不明就里。 “你们先别说,让寡人好好思量一番。”嬴驷沉思片刻,忽然朗声笑道:“你这个女人,真是胆大心细!修书魏国,看似要魏王启用犀首,实则让魏王疑忌不敢用他,只能将他高位闲置,既全了犀首忠义之名,又断了他为魏国效力之路。此计高明,既不伤秦魏和气,又能让犀首心念秦恩,可谓一举多得。” “王上英明!臣妾不过是在王上身边学得一二,略懂皮毛。”阿月谦逊一笑,眼中却透出一丝得意。 “既如此,寡人即刻修书,命使者星夜兼程送往魏国。”嬴驷挥毫泼墨,字里行间暗藏机锋,既显秦威,又透温情。书成,嬴驷审视良久,嘴角微扬,暗赞阿月之智。“这样明天寡人就能上朝了,再不用让八子为我承担魅惑君上的恶名。” “就是,这几个月朝野议论纷纷,都说臣妾是楚国妖女,以色惑主,意图乱秦。王上再不出面澄清,臣妾可真成了千古罪人了。”阿月假装委屈,眼中流波转动。 “也不冤枉你啊。”嬴驷轻抚阿月秀发,柔声笑道:““你怎么知道寡人没有被你诱惑呢?” 见王上、八子当面调情,樗里疾臊得面红耳赤,识趣地退下,心中暗叹:八子看似行为乖张,却才智过人,更懂得以柔克刚,难怪王上对她宠爱有加,自己这个“智囊”之名在她面前也显得黯然失色。 秦国咸阳驿馆内,齐国、韩国、赵国暗卫悄然汇聚,据秦庭内应密报,犀首归魏之事已成定局,三晋本就貌合神离,当初没少被魏国庞涓所欺,齐国又提防魏国再度崛起,阻止公孙衍归魏,正是时机。在秦国境内刺杀犀首,又能栽赃秦国,届时以此为由,联合伐秦也有了借口。 一名暗卫匆匆从咸阳宫方向返回,低声禀报:“秦王妃得到消息,犀首明日将离咸阳,秦王已暗中部署重兵护送,务必确保其安全抵达魏国边境。” “消息可靠?”操临淄口音的暗卫警惕地问。“那可是秦王妃?万一......” “必定可靠。秦王妃魏纾乃是我魏国宗室之女,深得秦王信任,这颗棋子早已在齐、魏相王之时布下,天下谁能想到虎狼秦王的王妃魏纾会是我魏国的内应?别看秦国现在嚣张,真到关键时刻,秦王的小命可是捏在我们魏国手里。” “好!”众人眼神交汇,默契已成。 “世人皆说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犀首一行去魏国必经函谷关,我们几位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若能在函谷关设伏,即便秦之锐士也难保其周全。” 屋内烛火摇曳,暗卫们的真容这才在幽暗中隐现,田截云之后齐国第一技击教头李玄机,赵国第一游侠赵无极,韩国隐剑流宗师张天劫,三人目光交汇,默契点头。 却在此时,烛火骤灭,窗外风声骤起,一位黑衣侠客在窗棂上轻点,身形如鬼魅般掠入,寒光一闪,烛火复明。 众人惊愕看向来者,那人却一言不发,约莫四十来岁,面容冷峻,手持一柄无锋黑剑,抢过桌上浊酒,自斟自饮。 “孟......孟大侠......”赵无极惊呼出声,眼中闪过一丝敬畏。 李玄机与张天劫对视一眼,原来江湖巨擘、墨家巨子孟胜是这般半老风霜之姿,好像寻常村夫,身上粗麻黑衣缝着几处补丁,要不是墨眉剑隐隐透出寒光,谁也看不出他有何过人之处。 孟胜放下酒碗,冷声道:“我今日前来只为止战而来,犀首若死,列国必乱,秦魏交恶,天下将再无宁日。尔等若真为苍生着想,便应罢手。” 屋内气氛骤然凝固,众人面面相觑,李玄机沉声道:“孟大侠,犀首是您老朋友,您身为江湖领袖,未免过于偏袒私情了吧。” “我与犀首曾在他河西之战前论战三日,我墨家一向倡导兼爱、非攻,深知战乱之苦。犀首却用起以战止战之道胜出,他是百年间第二个让墨家论战屈居下风之人。他说战争是和平的必要手段,他倡导以战止战,虽残酷却有效。就像我墨家倡导兼爱非攻,但遇到恃强凌弱之徒时,亦不得不以武力使其失去欺凌的能力。终结这互相攻伐的乱世,不得不依靠战争威慑想要发动战争的国家。” “可他毕竟是犀首,他就是为战争而生之人,巨子何必执着于一人之论?” 孟胜扫视众人,声音低沉:“虽然我们的手段各异,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减少战乱带来的苦难,守护苍生安宁。” 屋内沉默片刻,李玄机自以为田截云之后,自己已深谙剑道,孟胜不过是墨家巨子,威望虽高,剑术未必精深。挑衅道:“孟大侠,这么说犀首你是保定了?那我们不妨以剑论道,若你胜,我等便退;若你败,便请勿再阻挠。” 孟胜轻蔑一笑,淡淡地说:“你不是我对手,剑道非比剑术,心念不正,剑亦偏锋。没想到田截云之后,齐国第一技击教头竟如此浮躁。我本不屑与后辈争锋,但瞧李教头眼中战意盎然,你们三人一起上吧,也免得江湖后辈说我以大欺小。” 李玄机面色一变,与张天劫、赵无极互望一眼,三人齐齐拔出兵刃,李玄机腰间软剑如银蛇出洞,赵无极的游龙双刺已分取咽喉丹田,张天劫的隐剑流秘术更是化作七道残影封死退路。 剑锋触及孟胜衣襟的刹那,墨眉剑突然发出清泉之声,孟胜左手捏剑诀轻点酒碗,半碗浊酒化作万千寒星笼罩众人面门。李玄机惊觉剑身传来诡异震颤,虎口竟被自己灌注的内力反噬得鲜血淋漓。赵无极的双刺被酒滴打得偏离三寸,张天劫的残影在墨眉剑横扫下如泡影溃散。 孟胜身形未动分毫,墨色衣袂却无风自动:"技击之术重在料敌先机,游龙双刺贵在虚实相生,隐剑流妙在惑敌五感——可惜诸位心浮气躁,未战先输三分。"话音未落,三缕断发缓缓飘落,李玄机的束发金冠不知何时已被剑气削开。 窗外忽然传来金戈交鸣之声,秦军特有的玄鸟箭破空声撕开夜幕。孟胜神色微变,墨眉剑突然横拍桌案,青铜酒樽在剑气激荡中炸成碎片,将众人逼退三步:"函谷关外三十里,魏武卒重甲已列阵相迎。我虽为救犀首而来,但也不想尔等被秦军所害,此刻收手,尚可保全性命归国复命。" 暗卫们惊疑不定间,驿馆外骤然亮起火把长龙。樗里疾爽朗笑声穿透窗纸:"孟大侠别来无恙?王上特命老夫送来通关玉符,还请巨子护送故友一程。"说话间,八名墨家弟子抬着青铜机关箱踏入屋内,箱盖开启时,墨家非攻机关兽特有的齿轮转动声令在场武者尽皆色变。 孟胜仰头饮尽残酒,墨眉剑在月光下泛起奇异纹路:"多年前与犀首论道函谷,他说天下棋局需以霸道开局。今夜看来..."剑尖突然指向西方星空,"这局棋,终究要有人执黑先行。" 星辉下,孟胜步履从容,墨眉剑隐入鞘中。李玄机等人面面相觑,终是收起兵刃,退至一旁。十余名墨家弟子手持矩令破窗而入,将暗卫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捧着青铜匣跪地禀报:"巨子,函谷关外发现魏武卒踪迹,他们打着迎候犀首的旗号,却暗中携带攻城器械。" 张天劫闻言脸色骤变,隐剑流秘术讲究的就是算无遗策,此刻却连退三步撞在墙上。赵国游侠赵无极的游龙双刺颓然坠地,他盯着孟胜手中泛着星辉的墨眉剑,终于想起二十年前邯郸城头那道劈开千军万马的黑虹:"原来当年助赵抗魏的黑衣剑圣......" "往事不必再提。"孟胜剑锋轻转截断话头,墨色衣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他转头望向咸阳宫方向,仿佛穿透重重宫墙看到了正在批阅国书的秦王,"告诉你们吧——此刻犀首,早已换上墨家弟子服饰,随商队走武关道入韩了。" 李玄机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软剑在地面划出深深沟壑。他终于明白方才交手时那股诡异震颤从何而来——墨眉剑看似无锋,实则暗合天地至理,剑身震颤竟与他的心跳频率完全相逆。 樗里疾的笑声再次传来时,八具机关兽已列成八卦阵型。青铜铸造的玄鸟展开三丈铁翼,月光在锋刃上折射出诡异蓝芒:"诸位不妨猜猜,此刻在函谷关外候着的,究竟是魏武卒还是我大秦铁骑?" 孟胜突然纵身跃上屋梁,墨眉剑在房梁刻下深深沟壑:"告诉犀首,他欠墨家一个人情,严君若给我这个面子,便请驿馆内三位暗卫随我一同离去,否则今夜之事,恐难善了。墨家隐于江湖,向来从来不作哪一国的鹰犬。"木屑纷飞间,"兼爱非攻"四个篆字赫然显现。待秦军回神,梁上早已空无一人,唯余半截麻绳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与此同时,秦王嬴驷、秦相张仪从武关外追上犀首公孙衍送别,墨家弟子以为秦王反悔欲截留犀首,却见嬴驷拱手道:“先生何必匆匆离去,连寡人的践行酒也未饮?” “君臣相知,怕再见王上,归国的心志动摇。”公孙衍俯身一揖,目光坚定:“外臣有负王上厚望,然家国为重,不敢稍忘。此去魏国,公孙衍愿此生不再与王上战场相见。” 嬴驷默然片刻,终是挥袖道:“自古名将如星辰,各有其主。我嬴驷只恨自己没有这个福分将先生留在秦国。此番一别,愿先生在魏国大展宏图,他日若有机缘,再续今日之谊。” 公孙衍再拜,转身踏上马车,车轮辚辚声中,秦相张仪目送其远去,嬴驷像失了魂一样喃喃自语:“得一人如得天下,失一人如失江山。” 夜风拂过,秦王衣袂飘扬,目送马车消失于苍茫月色中,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将犀首未饮的饯行酒轻轻洒落,化作地上斑驳光影。 “传令下去,寡人此生不再设大良造之职,以示对先生之敬!”吩咐完毕,却仍望着已经消失的背影,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王上,犀首已经走了,您也该回宫了。”张仪轻声劝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犀首般,得王上如此厚待与信任,然心中明白,先入为主,自己终究迟了一步,此生恐难再有此殊荣。 “相国,大良造走了,秦国虽失一臂,却更显您辅佐之重,拜托了。” 张仪心中一凛,深揖至地:“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王上,不负重托。” 嬴驷却没有对张仪的回答多做停留,颤抖着捏着酒杯,缓缓转身,像背负了整个秦国的沉重,步履蹒跚地走向关内,背影渐隐于长廊尽头,张仪见秦王眼中那抹孤绝,心中暗誓,定要辅秦崛起,以慰王上心头之憾,也为证明自己并非次选之才。 公孙衍在车内亦是泪流满面,回首间,秦国的山川已在远方,他是在军旅中磨砺出的铁血男儿,此刻却难掩心中痛楚。 “王上保重”公孙衍心中默念:愿秦魏永结盟好,不生兵戎之祸,你我君臣莫要阵前相见。虽然他知道此愿势必难成,如果必须在母国和秦国之间做出选择,他作为魏国子民,势必要为母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武关城楼上,嬴驷屏退左右,独自凭栏,望着公孙衍远去的方向,心中千回百转,终化作手中陶笛一曲《无衣》悲凉:“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而在此之后,嬴驷在位期间再未设大良造,也许在他弥留之际,还在等待那个与他并肩作战的知己、老师,有朝一日归来,共图大业。 第8章 犀首离秦引巨变,芈原变法遭弹劾。 消息传回郢都,楚国朝野震动,一怒而诸侯惧的犀首回归魏国,这是意料之外的变局,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变动,必将引发列国间的势力重新洗牌。楚王紧急召集谋臣商议对策,同时想要暗中派遣使者前往魏国,探听犀首动向,试图拉拢其为己所用。 “犀首之才,足以左右天下局势,若能得其相助,楚国霸业可期。”昭阳劝谏道:“不过此人心性难测,昔日与秦交好,今朝却归魏国,恐非一时之意,臣认为不妥。” 楚王哪能不知道昭阳的心思,犀首若归楚,昭阳令尹之位必受威胁,公孙衍在秦国已经是大良造,来楚未必会甘心屈居人下,即便是司马、柱国之位也在令尹之下,难免心生嫌隙。 “臣以为犀首归国是魏国重振之机,必会合纵三晋和我楚国,以抗衡秦齐两大强国。秦国失一臂膀,天下局势将生巨变,半年前我国与秦国结盟,却引来垂沙之祸,事后退盟又恐世人非议,不如趁此时机,利用犀首合纵之力,稳固我国地位,既可摆脱秦齐夹击,又能借三晋之力,使齐楚不敢轻动,我国正好趁此间隙,改革内政,积蓄国力,变法以图长远。”芈原原本以为变法之机已经错失,却不料犀首归魏竟成转机,犀首心念母国,必以合纵之策,助魏崛起,既然楚国得不到犀首,不如顺势而为,与其结盟,共抗强敌。 “不可!要与秦齐两大强国为敌,我国尚未准备充分,三晋内部亦非铁板一块,贸然合纵,我楚国恐陷入两面受敌之境。”靳尚力陈己见,出言阻谏。 如今的楚国朝堂,要么是被孟尝君所笼络的亲齐派,要么是陈轸所拉的亲秦派,真正为国计民生着想者寥寥无几。芈原深知,若不趁此时机果断行事,楚国将错失良机,陷入更深的困境。 芈原沉声道:“机遇稍纵即逝,合纵乃险中求稳之策,若能借犀首之力,整合三晋,形成抗衡之势,变法才有时间和空间,否则,我国将长期受制于秦齐,内政难安,国力难振。” “我楚国已是当世强国,何必与三晋为伍?依儿臣之见,不如结好秦齐,对中原之事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子兰轻率言道,如今他在秦齐两头拿好处,可不想因合纵而失去现有的利益。 芈原冷眼相看,心知子兰短视,但楚王却颇为动摇。 “此言差矣!”昭阳终于开口,他看向芈原这个昔日爱徒,自己为了权势已疏远了他,但此刻国家利益为重,昭阳深知芈原所言极是,于是开口道:“秦国虎狼之心,齐亦非善类,结好秦齐不过是饮鸩止渴。我楚国虽号称强国,带甲百万,然内政积弊,国力空虚,若不借合纵之机革新图强,恐难长久。左徒良策,实为救国良方。” 楚王闻言,大感意外,阻止变法的最大阻力竟成助力,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昭阳会有如此转变。于是试探道:“合纵问题不大,但变法可会冒犯宗室贵戚,令尹怎么看?” 昭阳明白楚王顾虑,沉声答道:“宗室贵戚虽有权势,但这权势源于国家强盛,若国家衰败,权势亦将不保。变法虽触及利益,但长远来看,稳固国本,宗室亦能受益。” 芈原深知昭阳此言分量,作为一国主政之臣,昭阳的支持至关重要,正要接口阐述更深变法之利,却听昭阳继续说道:“不过变法须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动摇根本,像商君那样不避权贵的变法,流血太多,与我大楚国情不合,就先从轻徭薄赋、整顿吏治入手,逐步推进吧。” 芈原刚以为昭阳会全力支持,闻言却顿感失望,变法不触及根本,难见实效。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听说患多疾之人用药,必先去其急症,再缓治其余,否则病根难除。变法亦然,若不痛下决心,革除积弊,仅靠小修小补,难以扭转国势。” “芈原,你什么意思?我楚国何时需要大动干戈?你这是要置宗室于何地?”群臣见芈原铁了心要彻底变革,纷纷变色,议论纷纷。 “臣非欲乱国,实为救国!当今大争之世,非变法无以图存。犀首合纵,正是时机,若错过此良机,他日中原生变,楚国将再无彻底革新之机。秦齐强敌环伺,三晋亦非可依,唯有自强,方能立于不败。只有变法,我楚国方能脱胎换骨,焕发新生。”芈原目光坚定,声音铿锵:“轻徭薄赋固可缓民困,整顿吏治亦能清政风,然不触及根本,犹如隔靴搔痒,此风一过,权贵必卷土重来,积弊更深。” 楚王犹豫之际,殿内一时寂静。昭阳眉头微皱,似在权衡。子兰则面露不满,欲言又止。群臣恶狠狠地盯着芈原,气氛愈发紧张。 芈原深知此刻需坚定王心,遂朗声道:“大王,古语云:‘不破不立’,破旧方能立新,变革虽痛,却是强国必经之路,若畏首畏尾,楚国将永无出头之日。” 郑袖轻轻扯了扯楚王的衣袖,低声道:“大王,义兄忠心可鉴,但变革非一日之功,不妨先试行令尹之策,观其成效,我楚国百二封君,根基深厚,贸然大动,恐生乱局。” 楚王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犹豫,缓缓点头道:“先依令尹之策办吧,三五年后再视情况调整。” 芈原见状,心中不甘,三五年后,局势难料,机遇稍纵即逝,犀首合纵之机不再,楚国将直接面对齐楚,再难有空间深刻变革。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大王,时不我待,三五年太久,变法宜早不宜迟。若错失良机,楚国将陷入被动,届时悔之晚矣。请大王三思!” “够了!”楚王脸色一沉,挥手打断:“左徒言过其实,危言耸听,我看你是贪功冒进,不顾大局。楚国根基稳固,岂能因你一言而动摇?” “义兄要多体谅王上苦心,成天变法,朝野人心惶惶,把大家的心气都搅散了。”郑袖轻声劝慰,见芈原心如火焚,她心中颇为满意,嘴角微扬,暗自思忖:芈原,你对我熟视无睹,如今你心心念念的变法却遭冷落,这番痛苦早在你无视我一番心意时便已注定。 “妇人误国,何其短视!王妃岂能左右国是?”芈原怒目而视,声音愈发激昂:“秦宫之珍藏、齐国走私之利,与我楚国崛起之大业相比,何足挂齿?” “义兄这又是冲我来了,我不过是心疼王上,说了几句公道话,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郑袖眼波流转,芈原越心急,越显孤立,她心底越得意,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左徒大人意思是本妃收受秦齐贿赂,才阻变法?我贵为王妃,想要天上星辰王上都会尽力满足,何需他国之物?” 芈原冷哼一声,毫不退缩:“王妃若真为楚国着想,岂能轻信张仪,导致我楚国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王妃若真为楚国着想,岂能暗中勾结孟尝君田文,为其商路大开方便之门,致我楚国财政空虚?我芈原念你是王上宠妃,不欲与你争锋,但事关楚国兴衰,不容你混淆视听。” “王上,左徒又诽谤臣妾,以后上朝不要让臣妾随行了,免得左徒再借机生事,搅乱朝纲。臣妾只愿专心侍奉王上,不问政事。” 郑袖言罢,眼眶微红,楚王见状,心生怜惜,怒视芈原:“芈原休得无礼,王妃贤良淑德,岂容你肆意诋毁!退下!” “王上!” “来人!将左徒请出殿外,好好学习一番人臣之道,莫再狂悖无状。”楚王冷声下令,想起芈原在垂沙危局时,振臂一呼便有万千百姓追随,得民心如此,自己作为君主却无法掌控全局,心中愈发忌惮,借机打压一番,也能平息朝野非议。 “王上,臣等要弹劾左徒芈原,左徒推行新法,朝野动荡,民怨沸腾,实为祸国殃民之举。其言行狂悖,目无君上,扰乱朝纲,理应严惩,以儆效尤。请王上明察,为楚国长治久安计,速决此事。”靳尚见时机成熟,趁机进言,想要趁王上震怒、芈原对私税之弊尚无证据之际,彻底将其扳倒。 子兰也附和道:“儿臣也要弹劾左徒芈原,其利用变法之举,收买人心,攻击朝臣,动摇国本,实乃居心叵测。王上英明,当断则断,以免后患无穷。” “臣也要弹劾左徒芈原,其变法导致贱民暴动,多有犯上之举,危及社稷安危。其心可诛,若不严惩,恐乱上加乱,楚国将无宁日。恳请王上明鉴,速作决断,以安朝野人心。”见有人带头,众臣纷纷附和,殿内一时声讨四起。 芈原孤立无援,眼中却无半分惧色,挺直脊梁,朗声反驳:“王上明鉴,变法虽激,实为强国之基。民怨非因新法,乃因权贵从中作梗,朝中官员执行不力,贪腐横行,致百姓苦不堪言,这才激起义愤。要说臣收买人心,实乃无稽之谈。臣一心为国,岂会图私?” “左徒夫人每日都在郢都东市给贱民分发粥食,这难道不是收买人心,而是体恤民情?”昭阳冷笑一声,接过话茬:“左徒夫人对左徒还真是情深意重啊,竟不惜亲自操劳为夫君博取美名。不如此,左徒哪能在垂沙危局时一呼百应?再纵容下去,只怕楚国之民皆奉左徒为神明,王上威严何在?此风不可长,亟需严惩以正视听,否则国将不国。” 昭阳知道楚王最忌惮芈原的声望与民心,故意将陈瑶举动渲染为收买人心,朝楚王、芈原君臣信任最薄弱之处猛击,即便陈瑶是自己安插在左徒府中的眼线。 楚王闻言,脸色愈发阴沉,昭阳的话精准击中了他的隐忧,全然对昭阳这个实际上威胁王权的一国主政视而不见,却对芈原捕风捉影的指责深信不疑。 “王上,你这些年就是对义兄太过倚重,才致今日他独断专行,目无君上。若不及时遏制,恐成尾大难掉之势。”郑袖轻声细语,却字字如刀,直刺楚王心扉。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深知此言就算不能动摇王上对芈原的最后信任,也足以在王上心中种下猜忌的种子,待其生根发芽,芈原便再无立足之地。 郑袖言罢,殿内气氛愈发紧张。楚王眉头紧锁,目光在芈原与群臣间游移,心中权衡利弊。 靳尚见状,再加一把火:“王上,芈原变法要对权贵下手,一旦让他得逞,支持他的贱民进入朝堂,把持要害,他要作乱便易如反掌。” “难怪垂沙危局时,芈原要王上赏赐助战的贱民,实为培植亲信。义兄,王上和我待你不薄,何忍至此?”郑袖泪眼婆娑,声情并茂,愈发激起楚王疑虑。 殿内众臣纷纷点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芈原百口莫辩,如此朝堂,是非颠倒,忠奸难辨。冷冷说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我芈原为国为民,何故要受此诬陷?” “芈原,你这是在腹诽寡人是昏君吗?”楚王目光渐冷,心中天平倾斜,沉声道:“念你往日功勋,寡人暂且不究,好好回府反省去吧。” 芈原拂袖而去,步履沉重,心中悲愤难平。殿外阳光刺目,却难驱心中阴霾。回望章台高耸,听着宫墙内隐约传来的冷言冷语,心中一痛,变法之机已失,群臣却还在暗中窃喜,喃喃自语道:“楚国啊楚国,我芈原要怎么才能挽救你于风雨飘摇之中?” 高琰与阿蛮将围县、新州所查之私税账目、贪腐证据整理成册,按照半月之约返回郢都,直奔左徒府。却不想因犀首离秦,局势骤变,群臣提前发难弹劾芈原,赶来时已晚了一步。 府前冷清,门可罗雀,陈瑶将二人引入正厅等候上朝的芈原。期间陈瑶想要打听各地私税情况,却见高琰对自己警惕防备,便不再多言,而是与阿蛮聊起了女儿家的绣花针法。 芈原归来,被朝堂群起而攻之的他疲惫尽显,步履蹒跚,面色苍白。见高琰二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却又迅速黯淡。接过账册,指尖微颤,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辛苦了,可惜......大势已去,王上已偏信谗言,这些证据现在就像枯叶飘零风中,难成气候了。” 高琰急切道:“左徒大人,为何这么说?” 芈原长叹一声,目光深邃:“他们弹劾提前了,王上不想对权贵动手,只求安稳。犀首离秦的消息传得快,我本想劝王上趁犀首合纵制衡秦、齐之际,推行变法,稳固国基,群臣却趁机发难,如今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再把证据呈上,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让王上更加疑虑,认为我蓄意挑起事端,加深矛盾。” “那我们......难道就坐以待毙?那些贪腐之徒岂能逍遥法外?万千黎民的血泪何时得雪?”高琰急切追问,眼中满是焦虑与不甘。 芈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和没有底线的权贵斗,我们必须另寻出路。既然朝堂之路已断,不如转向民间,唤醒民心。以清流之声,汇聚民力,揭露贪腐,唤起国人共愤。他们说我收买人心,那我便让他们看看,何为真正的民心所向。” 阿蛮却对芈原提出的策略心生疑虑,轻声问道:“民心易变,权贵、封君势力根深蒂固,百姓又能有几人敢于出头?” 芈原目光坚定,沉声道:“民心如水,虽易波动,但若真见清明,必能汇聚成川。百姓之所以不敢言,皆因怒气还未聚,二位可知道郑庄公克段于焉的故事?” “我明白了,让权贵们更加嚣张,以为我们无力反抗,他们必会更加肆无忌惮,届时我们便可借机揭露更多罪行,激起民愤。待时机成熟,民心所向,便是我们反击之时。”高琰点头赞同。 芈原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正是如此。当下需隐忍蓄力,暗中联络各地贤士,广布舆论,待时机一到,便如破竹之势,一举荡清。” “夫君谈论大事,阿瑶不便在场,我......”陈瑶身份敏感,便想借机退下。 却见芈原摆手道:“夫人不必回避,王妃和令尹也需知晓内情,大可将此事告知他们,如果他们想阻止我们,便必须对善待百姓,不让民心倒向我们,这样反倒省事去许多麻烦。” “对不起,夫君,阿瑶身不由己。”陈瑶轻咬红唇,点头应允,心中却泛起层层涟漪。 “我变法要的是百姓不受剥削之苦,而非朝堂之争,他们为打压我,如果能善待百姓,也算是我变法之初心所达。”芈原也对陈瑶报以愧疚之色,道:“你我夫妻,是不得已的安排,邓夫人亡故后,我对风月之事早已淡漠,心中唯有家国,也苦了你夹在其中,无法自处。” 陈瑶眼眶微红,轻声道:“夫君心意,阿瑶明白。” “待有机会查明夫人亲族冤屈,届时我芈原绝不强留夫人,你可自由离去。”芈原接受王上赐婚以来,始终放不下对邓夫人的深情,对陈瑶秋毫无犯,只将她视作一个被权势裹挟的可怜人,关怀有加。 陈瑶闻言,心中一震,泪光闪烁,低声道:“夫君此言,阿瑶铭记在心。只愿那日早一点到来。”陈瑶没有向芈原透露的是,自己接近他,虽然是为了替王妃、令尹探听消息,但相处日久,自己亦被芈原的赤子之心所打动,即便身份尴尬,心中那份敬仰与爱慕却愈发深厚。 “左徒,那下一步该如何行动?”高琰追问。 芈原沉思片刻,缓缓道:“我如今在朝中尚且举步维艰,义弟留在郢都,必被奸臣所害。就请义弟前往石首暂避风头,暗中联络义士,广布舆论,待时机成熟,再返郢都,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高琰面露难色看向一旁忐忑的阿蛮,问道:“石首?濮君的封地,为何是那里?” 芈原目光深邃,答道:“濮君熊桁虽为权贵,但这些年一直多有善举,于民有恩,且其为王族宗亲,地位在屈景昭之上,素有威望。再者,石首地处要冲,进可攻退可守,便于联络各地义士。” 阿蛮闻言,知道高琰顾虑自己的家事,担心自己见到叔叔会难受,替高琰回答道:“我们明日就出发。” 芈原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陈瑶慌忙上前搀扶,却被芈原抬手制止。高琰这才注意到他素白深衣下摆沾着斑驳墨迹,案头砚台早已干涸开裂,这位以风骨著称的左徒,竟连个添水磨墨的仆役都舍不得用。 "濮君如今虽贤,终究是楚国公族。"阿蛮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腰间软剑的云纹,"十五年前老濮君病重时,为了阻止兄长继承封地,联络朝中权贵、盛君散布疫病,致兄长为救百姓错失君位,后又设计陷害,将其抛尸江流,如此狠毒之人,如何能信?" “此等密事,姑娘如何得知?”芈原震惊看向阿蛮,看到其腰间软剑和玉佩云纹,恍然大悟:“姑娘莫非是老濮君长子之女!” 阿蛮眼中闪过一丝悲愤,低声道:“正是。家父冤屈未雪,有朝一日,我定当亲手血刃仇人,为先父讨回公道。” 芈原默然片刻,熊桁将‘绝命十三剑’传授于侄女,是为了还位于兄长一脉,这些年熊桁一直暗中弥补罪愆,广施恩泽,并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想要立楚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子储君。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芈原深知此仇难解,自己不能强求阿蛮释怀。 芈原沉声道:“姑娘心中冤屈,我理解。为何这些年你迟迟未动手?难道是熊桁对你防备严密,没有合适机会?” “不是,他对我从不设防。” “那是熊桁以恩义笼络,以温情化解仇恨?” 阿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虽待我如亲生,恩重如山,但血海深仇,岂能轻易忘却。” “所以姑娘一直在等待一个能让真相大白、彻底清算的机会,而非简单的复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或许怕杀错无辜,或许是没有勇气,或许是仍在期待他有一日能亲口认错,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芈原轻叹,目光深邃:“不管是恩是仇,终需了结。姑娘心中纠结,亦是常情。我不能替姑娘做出抉择,但愿姑娘能找到心中的答案。” 阿蛮眼中泪光闪烁,紧握剑柄,声音微颤:“多谢左徒指点,我定会三思而后行。” 高琰轻抚阿蛮的肩头,想要安慰却语塞,陈瑶递上丝帕,轻声道:“不管是恩义还是血仇,总要面对,方能释怀,一直逃避,两代人都无法解脱。” 阿蛮深吸一口气,目光渐坚,接过丝帕拭去泪痕,低声道:“我明白了。” 高琰、阿蛮走后,深夜里骤雨敲打着左徒府的青瓦,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断续呜咽。芈原独坐案前,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挂满舆图的墙壁上,恍若困在蛛网中的蝶。陈瑶端着药盏立在廊下,透过雕花木窗望见那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震得竹简簌簌作响,手中银匙突然烫得握不住。 "小心!"陈瑶惊呼划破雨夜。三支淬毒弩箭穿透窗纸钉入楹柱时,芈原正将最后半卷证据塞进竹制笔筒。刺客踩碎瓦片的脆响惊动了后院假山下埋着的青铜编钟,暗格里沉睡的《九歌》残篇突然无风自动,露出夹层中泛黄的婚书——那本该随着邓夫人的棺椁长眠地下的誓言。 芈原眼疾手快,侧身避开弩箭,迅速拔出腰间短剑,指向窗外黑暗。陈瑶急步上前,将药盏置于案边,抽出匕首护在芈原身侧。两人背靠背,警惕地环顾四周。雨声骤急,掩盖了刺客的脚步,唯有檐下铜铃仍在风中悲鸣。 黑暗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庭院,轻如狸猫,留下一封书信,随即消失在雨幕深处。 芈原拾起书信,烛光映照下,字迹苍劲有力:“新婚燕尔,情深义重,昔日情分,旧人何堪?忍负?” “此人是谁?”陈瑶眉间紧蹙,急问道。 “亡妻内弟,邓玄。他性情刚烈,素来恩怨分明,这些年一直追查吾妻身亡真相,近日返回郢都,得知我被王上赐婚续弦,误以为我负心薄幸。”芈原苦笑,轻抚信纸:“邓玄此举,意在警示,非真欲取我性命。” 陈瑶闻言,稍松一口气,但仍紧握匕首:“即便如此,也太吓人了。” 芈原目光凝重,沉声道:“看来吾妻之死确实另有隐情,没有线索,邓玄也不会此刻现身找我。” 陈瑶了解邓夫人之死乃王妃嫉妒所致,深知其中复杂,芈原今日被弹劾,也是王妃暗中推波助澜,她实在不愿意芈原再陷泥沼。她轻叹:“斯人已逝,何必再......万一追究下去,查到不该查之处,夫君的安危难保。” “阿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芈原见陈瑶欲言又止,眼神闪烁,知道这件事必是王妃或者令尹所为,才让她如此忌惮。 陈瑶咬唇,终是低语:“夫君,我不知道,如果你一定要查,务必小心。” 芈原握紧短剑,《九歌》残篇中泛黄的婚书如刀割心,三年来,他一直以为邓夫人之死是积劳成疾,毕竟她生前便体弱多病,且有太医院的诊断为证,自己一直未曾怀疑。只有邓玄不肯接受坚持追查,自己还以为是姐弟情深,难以接受真相。如今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不管是谁,我芈原都会把他揪出来,为吾妻报仇!”芈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披上斗篷,推开窗棂,去寻邓玄踪迹。 陈瑶久未开口,如果换做自己,自己有朝一日被王妃、令尹联手杀害,这个没有夫妻之实的夫君,会不会也不顾一切为自己讨回公道呢?她心中一紧,望着芈原背影,暗自祈祷他能平安归来。 深宫内,王妃斜倚凤榻,手中玉簪轻拨着香炉,楚王眉宇间透着无奈,今日芈原被弹劾,事后自己后悔不已,坐在榻边任郑袖如何搔首弄姿也难掩心中烦闷,迟迟不肯入眠。 楚王叹道:“芈原忠心耿耿,就是性子太急,寡人今天也是一时冲动,才让他受此委屈。但事已至此,寡人总不能收回成命向臣子道歉吧。” 郑袖眼波流转,轻声劝慰:“王上不必忧心,义兄素来刚直,必能理解圣意。再说了,他这脾气,敲打几下也未尝不是好事,免得日后惹出更大麻烦。” “爱妃,芈原说得那些事,你没有隐瞒寡人吧?” 郑袖掩唇轻笑:“王上多虑了,臣妾久在深宫,从未离开一步,哪能做下那么多事?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罢了。” “也是,可能是芈原没搞清楚。”楚王轻抚郑袖柔夷,心中却泛起一丝不安。 郑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故作关切道:“王上,夜深了,早些安歇吧。” “寡人睡不着,今日批评芈原后,不知怎么的,想起三年前邓氏那件事,心中总觉不安。” 郑袖闻言,神色微变,轻声道:“王上,邓氏之事早已尘埃落定,何必再自扰?这件事时过境迁,就算哪天真相大白,最多也就查到令尹头上,他素来谨慎,不会留下把柄。” 楚王沉默片刻,眼神复杂,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色深沉的宫墙,道:“芈原天纵奇才,邓氏亦才情出众,可惜邓氏向寡人请命修建了凤梧别馆后,各国游学士子纷至沓来,别馆内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民心易被煽动,我作为一国之君,既不能听之任之,也不能撤去别馆,以免他国说我楚国轻慢才士。” “王上英明,邓氏在凤梧别馆确有过人之处,但其言行确有僭越之嫌,况且义兄在民间已有极高声望,若任由邓氏笼络诸子百家士人,恐成尾大难掉之势。”郑袖轻叹一声,当初她就是利用这一点,挑唆楚王对邓氏下手的。 “这三年来,我一直想当初我是不是做错了决定,邓氏死后的凤梧别馆渐成空谷幽兰,才士们心有戚戚,朝堂上已经难觅贤才良策了。”楚王长叹一声,回身望向郑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爱妃,你说芈原知道此事会作何感想?寡人与他虽然君臣有别,但情同手足,届时如何面对?” 郑袖柔声道:“王上,为王者,当断则断。自古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芈原若真懂圣意,必会体谅王上苦衷。况且,朝堂之事,非一人之力可扭转,王上已尽力而为,不必过于自责。” 楚王默然点头,心中稍感宽慰,却仍难掩忧虑。夜风拂过,宫灯摇曳,映照出他眉间的深深皱纹。 第9章 美人迟暮仇未销,王心无义却有愧。 芈原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时,陈瑶发现案上《九歌》残篇翻开的正是《湘夫人》篇,当年邓夫人最爱在凤梧别馆临水抚琴,常言"沅有芷兮澧有兰",如今别馆被王妃大改,不见幽兰琴音,只剩富丽堂皇下的一片荒芜,唯有廊下湘妃竹仍青翠欲滴。 陈瑶鬼使神差般取下婚书,轻抚其上墨迹,幻想当年邓夫人与芈原琴瑟和鸣的情景,心中涌起一丝酸楚。那纸婚书是两人情深的见证,她竟忍不住幻想若自己能得芈原半分青睐,是否也能共谱一段佳话。然而,现实如冷水浇心,她终是明白,自己的出现不过是一场阴谋布局,芈原的心早已随邓夫人而去,自己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府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陈瑶慌忙将虎符藏入袖中。透过雨帘望去,竟是令尹府亲卫疾驰而过。 陈瑶心中一紧,暗自思忖:莫非是令尹欲对芈原不利?此时夜色愈发浓重,雨声如织,陈瑶犹豫片刻,终下决心,换上夜行衣,悄然潜出府邸,循着马蹄声追踪而去。 昭阳此刻正立于暗库之中,审视着密密麻麻记录着朝臣、各地封君把柄的竹简,嘴角微扬,在最里侧的暗格里取出一卷黄绢,上面赫然写着“楚王熊槐”,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一国之君,竟对邓氏一介女子下手,实乃昏聩之举。”昭阳冷哼一声,当年邓氏请命建凤梧别馆,意在为楚聚才,却不料成了她陨落的起点。一方面各国学子、说客纷至沓来,朝官怕外臣夺权,心生不满;另一方面,邓氏才华横溢,芈原深得民心,王上忌惮其势,在郑袖的挑唆下,终下狠心,命自己协助暗中除去邓氏。 昭阳握紧黄绢,自己和芈原上次边关一案已经撕破脸,师徒情分早已荡然无存,如今邓玄突然出现,芈原要是知道亡妻之死存在隐情,必会顺藤摸瓜追查到自己这里。昭阳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老夫必须先发制人,真正的幕后黑手王上、王妃自己是绝对不能透露的,但让芈原纠缠自己也非上策,须设法将他引向别处。 思及此处,昭阳迅速将黄绢藏好,步出暗库,召来心腹,低声吩咐一番。 芈原在雨中疾行,终在城郊一处废弃祠堂前停下脚步,祠堂内隐约传来低语声。邓玄正与几名江湖游侠密谈,见芈原突然闯入,神色骤变。 “妻弟,我来了。”芈原抖落蓑衣上的雨珠,欲要上前却被邓玄用剑挡住去路,眼神中满是戒备与疑惑。 “你还有脸来?”邓玄声音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悲愤。“家姐之死,疑云重重,你却另娶新欢,这里没有左徒的妻弟,还请左徒回府去,与那位俏佳人共度良辰吧。” 芈原问心无愧,但面对邓玄的误解,自己却无法解释,续弦乃王上之意,身不由己,心中苦涩难言。芈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玄弟,我既然来了,便是要查明真相,至于我续弦内情,非三言两语能尽释。我对邓氏之情,天地可鉴,若真有负她,天诛地灭。” 邓玄闻言,剑尖微颤,眼中怒火稍减,但仍冷声道:“我凭什么信你?三年前家姐重病时,你却在各地推行新政,,未能见最后一面,回来后就凭太医院的一纸诊断匆匆下葬,其间种种,还说什么深情厚谊?” 芈原紧握双拳,沉痛道:“玄弟,我确有苦衷,新政乃国之大计,不容延误。吾妻体弱,常患隐疾,我虽在外,却心系病榻。太医院诊断无误,葬礼仓促实因哪有让先妣久停灵柩之理?我也亦曾力争,无奈王命如山,只能遵从。” 邓玄剑锋突然划破芈原衣袖,带出一串血珠:"苦衷?你可知家姐临终前攥着湘妃竹簪,咳血三日只等见你最后一面?"祠堂外惊雷骤起,青铜编钟突然自地底传来幽咽共鸣,震得供桌上灵位晃动不止。 芈原吃痛,却也不避,怀中《九歌》残篇渗出暗红血渍,在"帝子降兮北渚"的诗句旁凝结成湘夫人抚琴的轮廓。 邓玄见状,懊悔之情涌上心头,自己只是想发泄心中积怨,未曾料到芈原竟不躲闪,但仍冷声追问:“你不要紧吧?” 芈原摇头,目光坚定:“无妨,皮肉之苦远不及这三年来对你姐姐的思念之痛。我知道你突然出现在郢都,一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否则不会如此冲动。” 邓玄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缓缓收剑,沉声道:“我确实查到些蛛丝马迹,但事关重大,需你亲往求证。”说罢,邓玄从怀中取出一封脉案,递给芈原:“当年给家姐诊断的,除了太医院,还有一位隐世名医,这位名医便是相传死于十五年前濮君夺门之乱的熊充,其脉案中记载的病情与太医院大相径庭。 芈原接过脉案,眉心紧锁,在"肝郁气滞"的诊断下赫然压着行小楷:"初五夜饮参汤后胸痹加剧,疑汤中..."字迹到此戛然而止,纸缘残留着半枚胭脂指印,显然是匆忙间撕裂的。芈原心弦一震,目光如炬,低声道:“疑汤中有毒?脉案为何中断?难道有人暗中阻挠?” “熊充前辈,哦,现在叫大祭司,他对我说这脉案是家姐看到后撕裂的,并要求他不要向任何人透露。”邓玄扶起芈原,沉声道:“如此看来,姐姐之死并非偶然,能让太医院造假的幕后势力非同小可,我只能查到这里,线索中断。剩下的......如果你对家姐还有一丝情义,便请左徒亲自追查真相,还她一个公道。” “熊充前辈居然还活着?他便是阿蛮姑娘生父,如此说来琰弟石首一行恐怕......”芈原紧握脉案,眼中闪过决然:“妻弟,剩下的我来追查,不管牵扯到何等权贵,我誓不罢休!” 正在此时,祠堂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浑身被大雨浇湿的陈瑶跌跌撞撞闯入,雨水顺着发丝滴落,眼中满是惊恐:“夫君快走,令尹府已派兵封锁全城,正朝此处赶来,恐怕是来捉邓义士一行的!” 芈原面色一凛,迅速将脉案藏入怀中,低声对邓玄道:“你带诸位朋友从后门撤离,务必小心,待真相大白之日,我芈原必有厚谢。” 邓玄点头,和随行游侠转身疾步离去,陈瑶急道:“我也随你们一同离去,城中眼线众多,我熟悉地形。” 芈原略一思索,陈瑶虽是昭阳安插的眼线,但此刻出现示警,或许已心生悔意,且她熟知敌情,同行或能助一臂之力。芈原点头允诺,叮嘱道:“务必小心,此处我来周旋。” 邓玄虽对陈瑶这位新夫人心有不满,但情势急迫,也未再多言,迅速带领众人从后门撤离。 芈原目送众人离去,转身面对祠堂神龛,心中默祷:“东皇太一庇佑吾等,真相昭雪之日,定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不多时祠堂外马蹄声渐近,芈原深吸一口气,从容步向门口。众兵涌至,为首将领见是芈原,冷声道:“左徒大人,雨夜来这破祠有何贵干?属下收到密报,此处藏匿叛逆,特来搜查。” 芈原淡然一笑,朗声道:“忧心国事,夜访祠堂祈求神灵庇佑,何来叛逆之说?” 将领目光锐利,扫视祠堂,见无异状,沉声道:“既是如此,请左徒大人随我回府,令尹大人有要事相商。” 芈原知道昭阳心机深沉,或许是亡妻之死的知情人,此时召见必是有话对自己交代。芈原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应允:“正巧有事欲向令尹大人请教,便随将军同往。” 雨幕中火把晃动如鬼魅,芈原踩着泥泞随军士穿过朱雀巷时,看到另一队府卫正匆匆赶往城西方向,心中不免为邓玄等人担忧,暗自祈祷他们能顺利脱险。 昭阳端坐明堂,案头烛火将青铜虎符映得森然。见芈原孤身前来,他捻须笑道:"听说贤契亡妻邓夫人在凤梧别馆种下的那株丹橘,今秋结了血红色的果实?可有此事?也不拿给老夫品鉴一二?” 芈原心中一震,丹橘结红果之事仅少数人知晓,昭阳提及必有所指,他坐下后沉声道:“确有此事,不过那株丹橘因夫人去世,已无人打理,果实虽红,却酸涩难食。” 昭阳目光深邃,似在探究,缓缓道:“丹橘虽涩,却有药用,贤契可知其深意?” 芈原心中警觉,面上却淡然:“不知恩师所指何意,还请明示。” “搬上来!”昭阳吩咐左右,片刻后,两名府卫抬上一一筐丹橘红得刺眼,昭阳拿起一枚,轻轻摩挲:“此果如人心,外表光鲜,内里却藏毒。我听说邓玄这个愣头青回郢都了?” 芈原眉梢微挑,不动声色道:“邓玄三年前吾妻亡故后便远游他乡,近日确有归来的风声,但未曾亲见。恩师若有所闻,不妨直言。” 昭阳冷笑一声,目光如炬:“贤契何必隐瞒,老夫既然曾经是你的老师,自然知你根底,这件事牵扯甚深,有时候糊里糊涂过去,反而好些,这样吧,你要是觉得碍于情分,老夫为你料理邓玄,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你也不必再挂心。” 芈原瞳孔骤缩,昭阳击掌三声,侍从呈上琉璃盏,盏中红橘剖开,果肉脉络竟似人手掌纹,更骇人的是橘瓣间嵌着半枚羊脂玉耳珰——正是邓氏下葬时的陪葬品。 "令尹在威胁我?"芈原剑柄抵住案几,木纹裂开细缝。窗外骤起狂风。 昭阳袖中滑落一封竹简,将它丢给芈原,正是当年楚王手谕:"凤梧之兰,当斫。"简尾朱砂印泥泛着诡异青光。 芈原看着手谕,心中剧痛,仿佛被利刃穿心,这便是亡妻亲手撕去的那页真相,她知道自己为国为民,不想自己与王上生隙,故而淡然赴死。芈原压下心中波澜,突然剧烈咳嗽,帕上鲜血浸透竹简字迹,喘息道:“恩师,我怎么能相信这手谕不是你伪造的?” 昭阳神色不变,冷冷道:“贤契心知肚明,当初你我师徒共谋大业,还未撕破这层薄纱,我没有害邓氏的理由,但王妃有,最重要的是王上有,凤梧别馆这种聚才之地,决不能为一人所有,你们夫妇为国为民,却将家国、百姓置于王权之上,岂不知王权如刃,稍有不慎便会伤己。” 芈原触碰到冰冷的真相,坚强如他也不禁颤抖,一口淤血喷出,染红了案前白绢。他紧握竹简,指甲嵌入掌心,却觉心中寒意更甚。想要追问却力不从心,喉间腥甜,终化作一声长叹:“悲夫芈原,悲夫吾妻,我夫妇为国尽忠,却落得如此下场。” 昭阳冷眼旁观,枯槁的手指抚过琉璃盏边缘,忽然将橘肉碾碎在羊皮舆图上:"世间事,多为权谋所累,贤契可记得当年教你的纵横之术?王权与真相如同鱼与熊掌,这丹橘生于凤梧别馆地脉,根系早与湘妃竹纠缠不清。我告诉你这些,并非为帮你理清旧事,而是要你明白,杀人者,王上也,我不过是王上手中的刀斧,你若想复仇,莫要冲老夫而来,当寻根源。是要真相还是要王权,你自己抉择吧。" 芈原心中却如沸水翻腾,思绪中万千不解与愤懑交织,他深知昭阳所言非虚,却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手中的竹简仿佛千斤重,每一字都刺向他内心最柔软处的隐痛。芈原缓缓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沙哑:“真相与王权,皆非我所欲,只求一公道。谢恩师告知,芈原不胜感激,此仇难消,即便粉身碎骨,我亦要为妻雪冤。”说罢,芈原猛然起身,拂袖而去,背影在狂风中更显孤绝。 昭阳目送芈原离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道:“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却也是最致命的棋子。为师太了解你执着的性情,如此一来,你必会不惜与王权为敌追查真相,而这正是为师所期望的。今夜之后,你与王上不再有丝毫互信可言,这盘棋步入终局,王上会更加倚重我,而朝堂上将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芈原踉跄奔出令尹府时,暴雨已化作细密银针,刺得人面颊生疼。朱雀巷拐角处,他猛然瞥见檐角悬着的青鸾铜铃正以诡异角度指向城西,仿佛在指引他前行。 果然不多时城西方向突然腾起冲天火光,将半边夜空染成赤色。芈原心知事态紧急,邓玄等人必已身处险境,他咬紧牙关,强忍剧痛,不顾疲惫疾步赶去。 火光映照下,邓玄等人正奋力抵抗,王妃亲信豫裳、王师守备景炼正在截杀,豫裳毒针在雨幕掩护下更加难以防备,景炼长刀如电,所向披靡,好在邓玄等人配合默契,虽处劣势却未露败象。 陈瑶不顾自己身份,与豫裳短兵相接,剑锋寒光凛冽,突然缠住豫裳手腕,暴雨将二人青丝粘在额角。豫裳看清来人面容后瞳孔骤缩:"是你?你竟敢背叛王妃!"话音未落,陈瑶剑锋已挑飞三枚毒针,针尖擦着邓玄耳际钉入石柱,竟将青石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豫裳怒极反笑,手中短刺疾如闪电,直取陈瑶,陈瑶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刺向豫裳,却被豫裳巧妙格挡,短刺与剑锋相撞,迸出点点火星。 距离一旦拉远,豫裳便占上风,毒针如雨点般射出,陈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邓玄见状,大喝一声,挥剑直冲豫裳,景炼亦趁机夹击,刀光剑影交织成网。 豫裳假意露出破绽,诱邓玄深入,短刺骤然变向,直逼其咽喉。邓玄急退,景炼刀锋紧随,已是险象环生之际,邓玄眼疾手快,侧身避过短刺,反手一剑刺向豫裳左肋,却被豫裳激射出的毒针逼退。 豫裳冷笑,毒针再出,陈瑶以身护住邓玄,肩头中针,鲜血瞬间染红衣襟,邓玄目眦欲裂,恍惚间仿佛看到姐姐邓夫人的身影护在自己身前那般决然,对芈原这个新夫人的怨恨一扫而空,心中只剩无尽感激与愧疚。 豫裳、景炼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伤了左徒夫人,这下不好向主子交代。邓玄封住陈瑶穴道以防毒素蔓延,旋即怒吼一声,视死如归杀向豫裳。 豫裳见邓玄来势汹汹,短刺舞成银蛇,暴雨中寒光闪烁。景炼亦挥刀助阵,刀锋如雷霆万钧。三人战作一团,雨水混着血珠四溅。 原本邓玄正面交锋必落下风,但雨夜使视线模糊,豫裳毒针借雨势更难听声辨位,加上担心同行之人安危,需要时不时策应众人,邓玄虽凭借敏锐直觉,屡次险险避开致命一击,但也身负数创,气力渐衰。 豫裳见状,心生焦躁,短刺攻势愈发凌厉。景炼刀锋亦如狂风骤雨,步步紧逼。邓玄咬牙坚持,拼尽全力挥剑反击,剑尖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道银弧,却始终难以突破二人合围。 豫裳忽施诡计,毒针隐于雨滴间,邓玄不察,左臂中针,剧痛袭来,剑势微滞。景炼趁机一刀斩落,邓玄侧身堪堪避过,剑尖反挑,险些刺中豫裳咽喉。豫裳惊退,景炼刀锋紧追,邓玄立时感觉寒毒自左臂蔓延至全身,肌肉瞬间僵硬,呼吸也变得急促。 豫裳冷哼,趁势再攻,毒针如影随形。千钧一发之际,高琰、阿蛮先后杀到,鲸饮剑法破空而至,剑势在雷声中炸裂,如狂龙出海,瞬间逼退豫裳。阿蛮绝命十三剑也尽数施展,以命换伤的招式让景炼措手不及,连连退步。 “又是你这个登徒子?”豫裳咬牙切齿,上次被高琰割断束腰,不得以黑袍遮体,此次重逢,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眼中杀意更盛。 “傻大,你调戏过人家?”阿蛮恶狠狠地瞪了高琰一眼,手中剑势未减,直逼景炼。 高琰面露尴尬,见阿蛮看向自己审问的神情,像极了母亲逼问父亲晚归时的模样,忙岔开话题:“此刻非斗嘴之时,速战速决!” 邓玄强忍剧痛,借高琰剑势回防,三人背靠背结阵,剑光刀影交织成网。豫裳怒火中烧,本欲一雪前耻,却见对方阵势严密,难以突破。景炼亦感压力倍增,刀法渐乱。 芈原匆匆赶来,喝令:“住手!” 声音穿透雨幕,众人一愣,豫裳与景炼对视一眼,知道今夜截杀难成,遂收手退后。 芈原目光冷峻,扫视众人,雨水顺着他眉宇滑落,更显威严。“阁下身为王师统领,为何擅离职守,深夜截杀我夫人和妻弟?” 景炼收刀,有恃无恐道:“职责所在,不容懈怠。在下奉王命行事,追踪叛逆。左徒若欲追究,请面见王上。” 芈原冷哼一声,剑眉紧锁,沉声道:“王命?我夫人和妻弟几时成了叛逆?统领把话说清楚,否则今日之事,休怪芈原不客气!” 豫裳见芈原气势逼人,景炼这个莽夫竟将王上也牵扯进来,心中暗骂不迭。她深知此事乃王上密令,为得就是除掉邓玄这个隐患,不让左徒知道三年前的真相,避免君臣矛盾激化。豫裳装作无辜道:“左徒,误会一场,我不知道他们是您的亲人,只是见王师缉拿可疑之人,便出手相助,楚国军民本应齐心协力,绝无他意。” 芈原冷眼审视,心知豫裳说谎,却也不便当众揭穿。缓缓道:“既是误会,就请姑娘退下吧。”芈原转向景炼,语气严厉:“统领也请回禀王上,我芈原自会亲自面见,问一桩旧案。” “不必了,寡人来了。”一声威严低沉,楚王从远处雨幕中驱马赶来,玄色披风在雨中翻卷如夜枭展翼,镶金马鞭直指邓玄:"左徒可知此人私藏先王遗诏?寡人感念你我君臣情谊,一直没有揭破此事,不想事情发展到此,三年前凤梧别馆之事,寡人早就该将邓氏连根拔起!" 芈原身形微晃,喉间腥甜更甚。他望着马背上这个与自己并肩推行变法十载的君王,忽然发现对方眼角细纹里藏着陌生阴鸷。青铜轺车碾过血水,车帘微掀,露出王妃半张戴着鲛绡面纱的脸——那对丹凤眼正冷冷注视着陈瑶流血的肩头。 "王上可知这竹简?"芈原从袖中取出昭阳所赠之物,雨水冲刷着朱砂印泥,"臣只问一句,凤梧之兰当斫六字,可是您亲笔所书?" 楚王瞳孔骤然收缩,马鞭在空中炸响:"放肆!你竟敢与昭阳那老贼沆瀣一气!" 话音未落,豫裳在郑袖眼神授意下突然暴起,三枚毒针直取芈原咽喉。陈瑶忍痛掷出腰间玉珏,金石相击之声未落,高琰的鲸饮剑已架在豫裳颈间。 豫裳面色惨白,冷汗涔涔,颤声道:“左徒恕罪,我也是奉命行事。” “芈原!你当真不顾君臣之义?不要逼孤做出决断!”楚王怒目圆睁,声音如雷霆震怒,却因心虚而略显颤抖。 芈原目眦欲裂,冷笑道:“君臣之义?王上若真念及此,何至如此绝情!吾妻蕙质兰心,为何惨遭横祸?” 楚王面色铁青,沉默片刻,本来想用“私藏先王遗诏”为借口,给自己一个体面的台阶下,却不料昭阳这个老狐狸早已将证据交于芈原手中,一切布局皆成徒劳。终是缓声道:“芈原,孤是王,王心不可测,你非要孤亲口说出真相吗?” “是!王上理应对臣坦白!臣夫妇二人为国为民,何至于今日境地?若非王上下令,何人敢动我家眷!”芈原心如刀绞,情同手足一同长大,相约要将楚国变为强盛之国的君臣,如今却反目成仇。 楚王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却转瞬即逝,冷硬道:“孤自有苦衷,你们夫妇,一个深得民心,一个笼络天下贤士,孤岂能容尔等威胁王权?楚国是你芈原的楚国,还是寡人的楚国?” 芈原怒火中烧,字字铿锵:“楚国是王上的楚国,也是芈原的楚国,更是天下楚人的楚国!王权稳固,却失人心,岂非本末倒置?臣若有异心,何需等到今日!” 楚王扭过头,知道自己过错难掩,有负芈原夫妇,无法直面芈原悲愤目光。马鞭一挥,哽咽道:“以前不会,现在不会,难说将来也不会。爱卿你走吧,去列国游说诸侯,或许能找到你的明主,我看秦王、齐王都颇为赏识你。” 邓玄见杀害姐姐的凶手居然是当今楚王,心中怒火与悲痛交织,父亲、家姐教诲的忠君爱国之道瞬间崩塌,泪水夺眶而出,紧握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手中长剑铮然出鞘,直指楚王:“王上既无情义,邓某亦无需效忠!今日,我要为姐姐讨回公道!” 楚王身形一震,豫裳、景炼等人迅速围上,却慢了半步。邓玄已将剑尖抵在楚王咽喉。 楚王喉结微动,冷汗直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邓玄,你乃忠良之后,今日要弑君不成?” 邓玄目露决绝,声音颤抖:“忠良之后,更不能容忍此等不义之王!誓以血祭,为亲雪恨!” “妻弟!住手!”芈原疾呼,一步跨前,攥紧邓玄剑锋不让其再进分毫。“你忘了你姐姐为何要赴死?为何要替不义之王毁去下毒的证据?” 邓玄一愣,泪眼朦胧中,姐姐临终前的遗言回荡耳边:“楚国兴衰,系于一线,不可因私废公,让万民受内乱之苦。”邓玄手微颤,目光渐黯,剑尖缓缓垂落。 “爱卿,你.....”楚王看着芈原手掌渗出的鲜血,心中复杂难言,终是叹道:“孤错了,悔之晚矣。” 芈原像儿时与楚王打闹般,向楚王腹部重击一拳,力透脏腑,楚王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和着雨水和泥土撕打一处,芈原眼中泪光闪烁,怒吼道:“这一拳,是替楚国百姓打的!这一拳,是替吾妻打的!还有一拳,是替你我君臣情谊打的!” 楚王捂腹,嘴角溢血,眼中竟现一丝清明,他知道自己多年来的猜忌与狭隘,已将楚国推向深渊,原本以为芈原心灰意冷,必会离自己而去,却没想到他仍心系楚国,这番拳拳到肉,声声泣血,正是儿时二人最美好的回忆。 众王师见状,皆不敢上前阻拦,豫裳与景炼对视一眼,全天下敢如此对楚王动手者,唯芈原一人尔。 楚王缓缓站起,抹去嘴角血迹,身上剧痛却不及心中悔恨。 芈原颤抖着收回拳头,痛苦地闭上双眼,缓缓道:“王上,你我两清了,明天起,你还是我的王,我还是你的臣,但愿楚国能重振旗鼓,不再让百姓受苦。”说罢,抱起受伤的陈瑶,搀扶着邓玄,一步步走向家中。 楚王望着三人背影,心中百感交集,雨水冲刷着泥土,仿佛也在洗去他心中的罪孽,郑袖假意心疼搀扶着他,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狠,心道:芈原,今夜过后,在王上心中,你不会再是那个不可或缺的忠臣,你就和你的变法一同埋葬吧。 众人回府后,阿蛮医术精湛,迅速为陈瑶、邓玄解了毒伤,细心包扎。 “姐夫,真相大白,却难手刃仇敌,实在是憋屈。”邓玄紧握双拳,眼中泪光闪烁,哽咽道:“我们为了这样的楚国、这样的王,付出了这么多,值得吗?” 芈原轻拍邓玄肩头,他同样心有千结,为邓氏之死真相悲痛难抑,但他不能让这份悲痛摧毁楚国最后的希望。听到邓玄三年来第一次叫出“姐夫”,芈原心中一暖,安慰道:“值得,因为我们不光是为了楚王,更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你姐姐明知真相,却依旧每日服用毒药,掩去真相,只为保全大局,即便我们让楚王血溅五步,亦无法挽回,到时候各地封君必将趁乱起兵,百姓将陷入更深的水火之中,这是你姐姐用生命守护的楚国。” 邓玄闻言,泪眼朦胧中看见今夜不惜为自己以身挡针的陈瑶,似见邓氏身影重叠,对芈原续弦之事心中芥蒂渐消,也清楚芈原这种重臣,很多选择并不能像普通百姓那般容易,他深吸一口气,坚定道:“姐夫,我明白了,郢都这个伤心地我再不留恋,明日我便去边军戍守。但愿我再回郢都时,能看到一个更强大的楚国,让姐姐的牺牲不再白费。” “阿弟这名字怕是不能再用了,奸人暂时不敢对夫君下手,但阿弟必会成为新的目标。”陈瑶建议邓玄改姓换名,隐于边关。 “夫人所言极是,‘庄’者,庄严、肃穆之意,‘蹻’为举足行高也,妻弟可改名为庄蹻,对外就说是庄王之苗裔,既可避祸,又添威望。”芈原为邓玄更名庄蹻,边军景翠与自己素有交情,必会妥为安置,庄蹻在边关历练,必成楚国栋梁。 “庄蹻,好名字!勇武矫健,谢姐夫赐名,庄蹻定不负所望,誓守边关,保家卫国。”庄蹻目光坚定,转身望向窗外,夜色渐退,雨声渐歇,曙光初现。 后来,庄蹻果如其名,勇猛善战,屡立战功,在边关威名远扬,却因楚怀王不听芈原劝告,对外政策举棋不定,齐、韩、魏再一次联手犯境,楚军第二次惨败于垂沙,庄蹻为质问楚怀王战败之责,毅然盗兵暴动,导致楚国内乱,此后一蹶不振。 第10章 两代濮君斗群魔,报国无门隐山林。 石首地处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平原交界处,地势平坦,水网密布,因其既可通江达湖,又扼守交通要道,历代楚国君主均将其交给王族亲信镇守,一旦发生内乱或外敌入侵,濮君私兵不管是拱卫郢都,还是支援各地,皆能迅速反应,视为楚国命脉所在。 虽已入冬,但在石首,正是芦苇金黄、候鸟迁徙的时节。江水依旧浩荡,渔舟唱晚,映衬着天际的晚霞,宁静而祥和。 熊桁站在城楼上,远眺江面,他虽然因为十五年前的那场夺位之争被朝中攥着把柄,迫不得已与昭阳等朝中权臣妥协,也参与了王妃的走私活动,但一直都保持着为国为民的底线,尽力减轻百姓负担。 从围县回来后,熊桁对朝中局势更为警觉,盛君被下狱说明王上对封君的猜忌已深,自己虽是王族,难保这个多疑寡恩的王不会对自己下手,更何况自己没有子嗣,除掉自己对王上而言,是风险最小的一步。 就在他沉思之际,忽见一队快马沿江疾驰而来,扬起尘土蔽日。熊桁心中一紧,多事之秋以为是边关急报,忙命侍卫速去打探。 不多时,侍卫欣喜回报:“君上,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熊桁心中一喜,快步走下城楼,迎向那队快马,只见为首之人正是他牵挂已久的侄女,英姿飒爽,风尘仆仆,虽然依旧对自己不冷不热,但只要她安然无恙,熊桁心中便已宽慰大半。 高琰勒马停步,他没想到熊桁竟会每日亲自在城楼巡视,这可比其他封君每日醉生梦死,挖空心思搜刮民脂民膏要强得多。 高琰下马,拱手道:“濮君勤勉为国,令人敬佩。此次来石首,实为受左徒所托,暗查各地私税情况。” 熊桁闻言,眉头微皱,不理会高琰,只关心看向侄女,问道:“阿蛮,这次回来不走了吧?这里是你的家,外面风风雨雨,终究不如家中安稳。” 阿蛮瞥了一眼熊桁,也不作声,径直驱马向前,马蹄声在宁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晰。 熊桁心中虽有失落,却深知血海深仇难解,自己的过错难以弥补,只能朝高琰尴尬一笑,道:“左徒大人用心良苦,但石首向来守法,绝无私税之事。” 高琰目光锐利,深知熊桁言不由衷,却也不点破,只淡然道:“既如此,濮君也不能不让下官进城吧。” “你是阿蛮朋友?”濮君熊桁紧盯高琰,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气,“阿蛮心思单纯,难免受人蒙蔽,你与她怎么认识的?有没有欺负她?” 高琰见熊桁像审犯人一般质问自己,虽心中不悦,但也明白他对阿蛮的关心,便耐心解释:“我与阿蛮在围县相识,共历风雨,彼此信任。在下对阿蛮绝无半分不敬。” 熊桁听罢,神色稍缓,但仍不放心,叮嘱道:“阿蛮性子刚烈,以后相处能包容便多包容些,不能包容也得好生相劝,让我知道她受委屈,定不轻饶!” 高琰点头应允,熊桁对阿蛮的关爱溢于言表,这番话语竟与大祭司所言如出一辙,就像亲生父亲一般,难怪阿蛮会面对这个抚养自己的杀父仇人时,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高琰正欲策马跟上阿蛮,忽然听得江畔传来异动。芦苇丛中隐约可见几艘蒙着油布的货船正往渡口驶来,船头挑着的灯笼竟刻着昭氏家徽。熊桁脸色骤变,低声呵斥身旁侍卫:"不是说过这几日暂停交易?快去让管仓的都尉把新到的药材账本送来!" 阿蛮在十丈开外倏然勒马,她自幼识得昭氏商船运载的绝非普通药材——那些船吃水线深得反常,倒像是载着重甲兵器。当年老濮君时,曾截获过昭阳私运给百越的青铜箭簇,不久后便身患重病,卧床不起。 "大小姐留步!"老管家踉跄着追上来。“大小姐,你好不容易回来,还是先去看看老夫人吧,她日夜盼着你。”阿蛮心中一软,爷爷、父母死后,奶奶对自己的疼爱是她唯一的温暖,终究不忍拂了老管家好意,轻叹一声,调转马头。 “濮君,你不是说石首绝无私税之事吗?这些船分明藏着玄机,难不成.....,难不成你也在暗中勾结昭氏?”高琰看向有些慌乱的熊桁。 “我不过是借道给昭氏行个方便,石首农桑为重,足以自足,岂会贪图私利。”熊桁面色一沉,道:你如果不相信,那就随我一同去查探货船。” 江风裹着咸腥水汽扑面而来,熊桁的玄色披风在暮色中猎猎作响。他喉头滚动数次终是开口:"十五年前,家父老濮君发现了昭氏、王妃走私的勾当,家兄带着二十轻骑要去郢都告发昭阳,是我拦下了他......" 高琰闻言心弦一震,追问道:“为何要拦下此事?” “事关家族存亡,昭氏势力庞大,若揭发必遭灭顶之灾。”熊桁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沉声道:“还有就是......当时我为了继任濮君之位,不得不与昭氏妥协,走私之事我也参与其中,但从未损害石首利益。” 高琰默然,真相远比眼前所见更为复杂,阿蛮的仇恨、家族的隐秘、昭氏的阴谋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束缚。“这是助纣为虐,与虎谋皮!” “我当初何尝不是想着为家族谋一条生路,想要以身入局,掌控全局,查明各地封君与昭氏勾结的真相,却不料深陷泥沼,难以自拔。尤其是他们抛出帮我坐上濮君之位的诱饵之后,我便如同棋子般被操控。如今回首,方知错谬,但悔之晚矣。”熊桁指着货船,沉声道:“那船上的甲胄、兵器本该是运给边军的,却被各地封君截留,熔铸成铁,通过齐国商人私下交易,有的甚至连熔铸都省去了,直接以兵器换取珍奇之物以供奢靡享乐。” “怪不得暗查边关一案时屡屡受阻,边军装备匮乏,战力大减,原来症结在此。”高琰心念一动,冷声道:“既然如此,他们是怎么避开边关查验的?如此庞大的货物,又是销往他国,关税如何绕过?” “边关守将多受制于权臣,货船以贡品名义入关,谁敢开箱查验?所以左徒新法中取消各地封君以贡代税之特权,意在杜绝此类弊端,但权贵们早已形成利益链,多次暗中阻挠。”熊桁意味深长地看了高琰一眼,继续道:“若我不为他们借道,石首便会首当其冲,成为旧贵和新法斗争的牺牲品。” “王上对此不知情?”高琰心知此事牵连甚广,沉声道:“权贵们手段高明,层层遮掩,王上或许被蒙蔽,无法察觉其中隐情。” “王上?他恐怕知道的比谁都多。不过换做是你,你会冒着触怒权贵、动摇国本的风险去严惩吗?当初他们以拥立之功换取特权,就像裹挟我登上濮君之位一般,王上也只能默许这种局面。”熊桁无奈叹道:“就像周天子一般,虽居高位,却受制于诸侯,名为天下共主,实为权臣傀儡。说白了,王师和边军要是能征善战,权贵们又怎敢如此肆无忌惮?带甲百万?七成兵马皆是私兵,王上他敢动吗?” 高琰闻言,心中震怒,却深知局势险恶,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那这么说来,岂不是变法无望?” “商君变法明面上是秦君力推,实则倚仗的是靠变法崛起的新贵和新军,旧贵们才敢怒不敢言。左徒欲效法商君,却忽视了我楚国的国情与秦大异,旧贵势力远非秦时可比,加上王上对权贵依赖甚深,又多疑难断,不肯让左徒掌兵,故变法之路荆棘密布。” “但眼下强敌环伺,内忧外患,不变法更是坐以待毙,所以左徒才如此急切吧。”高琰更加理解了芈原的苦衷与无奈,深知变法虽险,却是楚国唯一出路。 “可章台宫那位,既无决断,又忌惮权贵,朝令夕改,反复无常,一会支持变法,一会又听信谗言,摇摆不定。芈原千不该万不该寄望于他,我们的王上不是嬴渠梁,他没有那份魄力与决断,终究难成大业。”熊桁对楚国的未来已经近乎绝望,语气中透出深深无奈。 “那这些船?”高琰看着本该装备边军的战船如今却满载私货,心中忧虑。 “放行!”熊桁决然道:“作为楚人痛心吧?我已经这样煎熬十五年了,十五年了......” 高琰沉默片刻,心中却如压巨石,看着满载私货的战船缓缓驶离港口,船上的私兵耀武扬威,仿佛在嘲笑着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他紧握双拳,指甲深陷掌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的希望在权贵的贪婪中一点点消逝。 就在此时,亲信来报,昭阳、十三地封君派遣密使携重礼抵达,正在府上等候。熊桁轻叹:“又是这些伎俩,不过是想探听虚实。你去回复,我马上到。” 熊桁和高琰驱马前往府邸,见昭阳与封君密使端坐堂上,神色各异。熊桁步入厅中,创出绝命十三剑的他自然发现厅中气氛微妙,来者与以往不同,气息平稳而内敛,目光中暗藏锋芒,显然都是江湖高手。 熊桁冷眼扫过,心中暗自戒备,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各位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这位就是左徒的亲信?”其中一位密使上下打量高琰,眼神中透出几分轻蔑,对熊桁也傲慢无视。高琰面无表情,冷冷回视,心中却暗自警惕。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左徒亲信,只知道他是我侄女未来夫婿,贵使如此无礼,是昭阳家教不严,还是看不起我熊桁?”熊桁语气冷峻,目光如刀,逼密使们收敛傲气。 密使们相视一眼,丝毫不顾及熊桁的威严,两位密使立时抽出长剑,攻向高琰,一出手便是直取要害,剑势凌厉。高琰身形一闪,避开锋芒,反手抽出腰间佩剑,剑光如水,瞬间格挡。 “放肆!在我封地内竟敢动手,来人!”熊桁一声令下,府内侍卫迅速涌入,刀剑出鞘,将密使团团围住。 密使们见状,却毫不畏惧,纷纷冷笑,仿佛早有准备,丝毫不怕府兵的围困。 为首密使冷哼一声,剑尖一指:“熊桁,你与芈原勾结日久,现在又替他保护亲信,真的以为天衣无缝?你多年来的所作所为,早已引起令尹、上官大人的怀疑,要是识趣,就把此人交给我们,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说罢,府内侍卫竟齐齐倒戈,刀剑转向熊桁与高琰,熊桁面色骤变,心中明了,府中必有内奸。熊桁迅速扫视侍卫,心中暗数可疑之人,高琰紧握剑柄,暗中运气,准备应对突变。 熊桁冷笑一声,朗声道:“既然如此,今日便让你们见识我熊桁自创的绝命十三剑!”话音未落,剑气如虹,瞬间笼罩整个厅堂,密使们面色大变,纷纷挥剑迎战,剑光交织,火花四溅,府内气氛骤然紧张。 剑锋相撞的刹那,熊桁忽然察觉对方剑路蹊跷。那密使看似直取咽喉的杀招陡然变势,剑刃竟如毒蛇般缠向自己右腕——这分明是百越巫祝一脉的金蛇剑法。 熊桁瞳孔骤缩,十五年夺门之变的往事如电光石火般闪现,自己只想取得封君之位,没有想过杀害兄长,但兄长却遭假扮自己之人的暗算,伤口处残留的正是这种阴毒剑气。 "你们是昭阳养的越人刺客!"熊桁暴喝一声,剑柄翻转荡开毒刃,左手闪电般扣住对方腕脉。不料那刺客狞笑着任其擒拿,袖中忽地弹出三枚淬毒蒺藜。千钧一发之际,高琰的剑锋斜挑而至,寒光过处蒺藜尽数钉入梁柱,滋滋作响的青烟顿时腐蚀出碗口大的窟窿。 堂外忽传来急促梆子声,石首城防的狼烟竟在此刻冲天而起。熊桁心下一沉,这些刺客分明是声东击西,真正的杀招恐怕藏在城外。他虚晃一招逼退刺客,扯下腰间玉珏掷给亲卫:"速去烽火台传令,命水师封锁江面!" 话音未落,东南角传来震天巨响。透过洞开的窗棂,可见江畔货船燃起熊熊烈焰,火光中数十艘蒙冲斗舰正破浪而来。船头飘扬的"景"字大旗令熊桁浑身发冷——这分明是镇守云梦泽的景氏水师,本该戍卫郢都的精锐之师竟成了叛军先锋。 "原来你们早就想除掉我了?"熊桁齿缝间迸出森然冷笑。如今看来,这位新任水师统领早与昭阳沆瀣一气。他反手劈断刺客兵刃,厉声喝问:"昭阳许了景氏什么好处?" 濒死的刺客突然癫狂大笑:"濮君当真不知?令尹已将石首许诺给景氏作封地......"话音戛然而止,刺客七窍流出黑血,竟是提前服了剧毒。熊桁猛然想起三年前阿蛮十五岁生辰,景氏送来联姻书简,彼时只当是寻常交际,未料杀机早埋。 高琰挥剑格开流矢,忽觉背后劲风袭来。回身时却见阿蛮不知何时策马闯入战阵,手中软剑,将偷袭的叛军钉死在照壁之上。 “阿蛮......”熊桁目眦欲裂,心中百感交集。 阿蛮软剑饮血,眸光比剑刃更冷:"别多想,你作恶多端,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熊桁苦笑,自己当年以身入局,本想扳倒权臣,却不料反被利用,亲族反目,此刻还成了他人棋盘上的弃子。 情势急转直下,熊桁深知已无退路,唯有背水一战,绝命十三剑挥洒而出,置生死于度外之际,剑法愈发凌厉,更加迅猛,绝命之剑意在生死之间达到巅峰,每一剑皆如流星破空,直取叛军要害。高琰、阿蛮剑势亦毫不逊色,二人联手,竟在绝境中杀出一片血路。 江风裹挟着焦糊味卷入厅堂,燃烧的货船照亮了整片江天。熊桁望着在人群中厮杀的侄女,突然纵声长笑:"昭阳老贼怕是忘了,石首城防图还是先王在世时,我陪当今王上在章华台绘制的!"他挥剑斩断案几,露出暗藏机关的舆图,"阿蛮,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我教你的烽燧传讯之法?" 阿蛮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手中软剑翻转,斩断绳索,烽火台上的狼烟瞬间升腾,信号直冲云霄。熊桁冷声道:“此刻,郢都援军必已闻讯而动。” 话音未落,城外隐约传来号角声,叛军阵脚大乱,纷纷四顾逃窜。熊桁正要乘胜追击,府内老管家急匆匆奔来,气喘吁吁道:“君上,老夫人突发急症,命在旦夕!您和大小姐快去见最后一面吧!” 熊桁心神剧震,脚步踉跄,素来以坚毅著称的他,此刻眼眶泛红,阿蛮亦收剑回鞘,随老管家疾步奔向内院。 “老夫人近来病情稳定,为何突然恶化?”熊桁心念电转,隐觉事有蹊跷,却无暇细究。 老管家颤声答道:“适才听闻战事,老夫人忧急攻心,加之年迈体弱,病情骤然加剧。” 熊桁与阿蛮匆匆踏入内室,只见老夫人面色红润,虽然被喊杀声惊扰,抽出匕首护在胸前,气息却依旧平稳如常。 “我儿怎么来了?外面怎么回事?”老夫人目光微颤,握紧匕首,声音却透着镇定:“战事紧急,你们不该分心。” 熊桁诧异间,老管家却突然抽出毒刃直刺熊桁后心,待阿蛮、老夫人惊觉,毒刃已刺入熊桁体内。 熊桁身形一晃,嘴角溢出鲜血,难以置信地回头,老管家面露狰狞:“君上,对不住了,谁叫你挡了朝中权贵和各地封君的路!” 阿蛮怒吼,软剑如灵蛇出鞘,直取老管家咽喉,老管家挥袖洒出毒粉,阿蛮急退,却已吸入少许,头晕目眩。 熊桁强撑身体,低喝:“原来是你!是你收买了叛军!我待你不薄,你却恩将仇报!” 老管家冷笑:“什么恩不恩的,我们这些小角色不过是待价而沽,谁给的好处多就为谁卖命。我不光收买了叛军,还将君上这些年来秘密记录私税转运和走私的事禀告给了令尹,君上以为十五年前你们父子三人在石首的密谋至今无人知晓?可笑!令尹早已掌握一切,只待时机一举铲除你们。今日之事,不过是提前收网罢了。” 熊桁双目圆睁,怒火中烧,拼尽全力一掌击出,将老管家震退数步,嘴角血迹更浓。 阿蛮强压毒性,挥剑再攻,老管家却施展身法跃至墙外,临走之时留下阴冷笑声:“君上,你以为这些年你子嗣全部早夭是天谴?不过是我奉令尹之命暗中下手,注定你一族断子绝孙!你不要以为烽燧传讯就能扭转乾坤,郢都来的是我们的援军!哈哈哈哈!” 老夫人看到儿子、侄女中毒,泪眼婆娑,颤声道:“桁儿,丫头,我去密室取解毒丹,你们撑住!”言罢,老夫人踉跄奔向密室。 熊桁强压剧痛,低声对阿蛮道:“稳住心神,运转内力逼毒。” 阿蛮咬紧牙关,盘膝而坐,运功抵抗毒性蔓延。她无数次想手刃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却一直犹豫下不去手。 此刻,听到老管家说道十五年前爷爷、父亲、叔叔密谋之事,心中疑惑顿生,难道这些年自己一直错怪了叔叔熊桁?想要开口询问,却见熊桁脸色惨白,气息渐弱,心中一紧,忙收敛心神,全力运功。 高琰在城楼与叛军激战,无法分身,见老管家鬼鬼祟祟跃出城墙,心知不妙,急令副将速去内室支援,自己则拼死拖住叛军。 老夫人踉跄步至密室,手忙脚乱地翻找解毒丹,心中焦急如焚。终于在一堆古籍下找到玉瓶,迅速倒出丹药,疾步返回,心中默念:“但愿还来得及!” 老夫人将丹药喂入熊桁口中,阿蛮亦含住一枚,片刻后,毒性稍减,熊桁气息渐稳,阿蛮眼前亦清明几分。老夫人泪眼含忧,轻抚二人额头,心中暗祷。 “我苦命的儿,这些年你受尽误解,又遭如此毒手,真是命运多舛。” 熊桁睁开眼,虚弱道:“娘,当年我也是利欲熏心才铸成大错,按道理,我才是那个应死之人。” “奶奶,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父亲真的是被叔叔所害吗?求您告诉我真相,我不能再被蒙在鼓里了。”阿蛮含泪追问,自己心心念念的复仇对象竟可能是无辜者,内心剧痛如刀绞。 老夫人长叹一声,泪眼模糊:“丫头,真相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十五年前,你父亲发现了朝中重臣和各地封君私税转运和走私的勾当,想要上报朝廷,却被下毒威胁。为了保护家族,你叔叔被迫以身入局,假意与重臣合作,为了让他们放心,以帮助自己坐上封君之位为条件,换取解药。” “那为何爷爷和父亲都未告知真相?”阿蛮哽咽道。 老夫人含泪道:“当年事态紧急,你才三岁,你爷爷和你父亲怕你年幼无知,泄露秘密,危及全家。你叔叔忍辱负重,暗中搜集证据,意图一举扳倒奸臣。谁知,这些人为了让你叔叔没有后路,竟派人伪装成你叔叔的模样,杀害你父亲,并把证据伪造得天衣无缝,你叔叔他一直背负着不白之冤,忍辱负重至今。” 阿蛮听罢,泪如雨下,心中愧疚与感激交织,不可思议看向熊桁,那双曾令她恨之入骨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无尽的苦楚与无奈。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握住熊桁冰冷的手掌,泪水滑落,滴在他手背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无尽的歉意与心疼。 熊桁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释然,轻声道:“丫头,我原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洗脱冤屈,却没想到今日能在你这里得到理解和宽恕。” 阿蛮自责不已,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住熊桁的手,回忆着这些年叔叔所受的委屈与辛酸,对自己关怀备至的点滴,可自己因为误解连笑容都未曾给予,心中愈发悔恨。 不料此时,熊桁气息突然急促,嘴角溢出一摊黑血,原来为了匕首上所涂之毒,虽暂得缓解,却已深入骨髓,他依靠内力压制毒性,此刻终于难以支撑。 老夫人惊呼,阿蛮泪眼模糊,心中剧痛更甚。 熊桁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低语:“丫头,莫要伤心,我此生无悔,石首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那小伙子虽然傻里傻气的,但心地善良,值得托付,你带奶奶离开这里,隐居深山,远离纷争,不要和他们斗了,楚国已无希望......” 阿蛮心如刀割,紧紧抱住熊桁,泪如泉涌。老夫人悲痛欲绝,颤抖着抚摸熊桁的脸庞。熊桁的气息逐渐微弱,眼神却异常平静,仿佛卸下了多年的重担。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当年我和父亲将家国大事托付于你,你怎么能如此撒手人寰!”大祭司一袭黑衣,突然现身,悲痛中带着怒意,直视着已经昏迷的熊桁。 阿蛮和老夫人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来者,大祭司眼中泪光闪烁,朝老夫人跪倒:“母亲,孩儿不孝,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不敢暴露当年谋划,连累您为我这个不孝子夜夜泣泪。” 老夫人泪眼婆娑,颤抖着扶起大祭司,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来了,你弟弟就有救了。” 阿蛮望着大祭司,死而复生的亲生父亲竟站在眼前,十五年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有太多的话想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紧紧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大祭司轻抚阿蛮的头,眼中满是愧疚与疼爱,低声道:“孩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前些天在围县看到你,我便知你是我的骨肉,却不敢相认。十五年的亏欠,如今也无法弥补。” 阿蛮泪眼朦胧,颤声轻唤:“父亲……”终是抑制不住情感,扑入大祭司怀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大祭司紧紧拥住阿蛮,心中酸楚难言,轻拍她的背,低语:“孩子,我先救你叔叔,待他醒来,我们再细说这些年的苦楚。” 大祭司自怀中取出龟甲药囊,指尖捻起三枚骨针。骨针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竟是用南海蛟龙骨打磨而成。他左手按住熊桁天灵,右手运针如风,三针分别刺入百会、神庭、膻中三处大穴。 老夫人见状倒吸冷气——这是巫医禁术"逆天改命针",需以施术者十年阳寿为祭,想要逆转生死,代价巨大。大祭司面无表情,手却微微颤抖,心中默念:“你替我养了十五年女儿,背负杀兄夺位骂名十五年,愿以吾寿,换你生机。”片刻后,熊桁脸色渐有红润,气息渐强。 江风突然变得腥咸刺鼻,窗外火光照得大祭司面色忽明忽暗。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龟甲上,甲片顿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蝌蚪纹。阿蛮突然发现父亲鬓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斑白,正要惊呼,城外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报——!"浑身浴血的斥候撞进内室,"景氏水师放出五十艘火船顺流而下,西门粮仓起火了!" 大祭司恍若未闻,指尖在熊桁胸前画出繁复咒印。咒印触及肌肤便渗入血脉,熊桁周身青紫的毒痕竟开始缓缓消退。老夫人突然按住大祭司手腕:"够了!再耗下去你经脉尽断!" "母亲可还记得,当年我在云梦泽猎得白蛟时说的话?"大祭司嘴角溢血却仍在微笑,"我说这蛟龙骨要留着救至亲性命......"话音未落,窗外射来三支淬毒弩箭,大祭司挥袖震落,袖口却被腐蚀出焦黑破洞。 阿蛮突然跃上房梁,软剑绞住潜藏在藻井中的刺客咽喉。刺客坠地时腰牌跌落,赫然刻着景氏家纹。大祭司瞳孔骤缩:"景氏这么着急要将石首收入囊中?" 城楼方向突然传来号角长鸣,高琰的怒吼穿透夜空:"狼烟有诈!郢都援军打着勤王旗号,领兵的竟是昭阳门客!" 熊桁突然剧烈咳嗽,吐出大团黑血后幽幽转醒。他抓住大祭司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兄长!你没死?" 大祭司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疤痕:"那日我被假冒成你的刺客偷袭,跌落江中侥幸未死,顺流而下,被彭泽一名渔夫所救,隐姓埋名,弃医从巫,我以为那日杀我之人是你,以为你为了封君之位不择手段,后来见你对阿蛮视如己出,对百姓关怀备至,便知你心性未变。十五年误会,今日终得澄清。” 话音被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打断,地砖突然塌陷,露出通往江底的密道,数十名水鬼正从水道攀援而上。 阿蛮挥剑斩断最先冒头的铁爪,却被水鬼喷出的毒雾逼退。大祭司抓起案上烛台掷入密道,火油遇水轰然爆燃,惨叫声中焦糊人形在火光里扭曲挣扎。 "带母亲从东侧密道走!"熊桁强行提剑起身,剑锋指向江面某处:"景氏旗舰的青铜撞角是机关枢纽,毁之可破连环船阵!" 大祭司却按住他肩头:"你经脉中的残毒未清,强行运功必死无疑!"他忽然解下颈间骨链戴在阿蛮项间:"这是白蛟逆鳞,可避百毒。丫头,你叔叔的绝命十三剑还有第十四种变化......" 府外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踏步声,三千重甲步兵列阵逼近,高琰与数名将士边战边退,退至府门前,已经浑身浴血。高琰嘶吼:"援军是假,景氏意在夺城!" 熊桁目眦欲裂,挥剑断后,阿蛮护着老夫人疾步穿入东侧密道。 大祭司像老猫衔幼崽般抓起高琰后颈,用力抛向密道入口,低喝:"带他们走,我来断后!臭小子你以后要是对我闺女不好,我便是化作厉鬼也要缠你三世!” 高琰狼狈落地,迅速爬起,阿蛮知道父亲这是要牺牲自己,为自己和家人们争取一线生机,眼中泪光闪烁,却深知此刻不能回头,在高琰和熊桁的搀扶下,咬牙前行。密道内湿冷幽暗,水声潺潺,每一步都似踏在心尖。 大祭司见家人安然离去,心中稍慰,随即以血为引,结印封门,用出“浴火涅槃”周身燃起赤红火焰,瞬间化作火凤,直冲云霄,冲向潮水一般涌来的敌军。火凤所过之处,敌兵纷纷化为焦炭,江面也顿成火海。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火凤翱翔天际,最终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于无尽黑夜之中。 熊桁回首,阿蛮、老夫人痛呼,却深知此乃大祭司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生机,三人强忍悲痛,加快步伐。 密道尽头是水道密室,一名渔夫装扮的老者正持桨待命,见四人到来,迅速将他们引上小舟,低声道:“我这些年一直期盼君上没有启用我的这一天,不想还是来了。快随我从暗河出逃,这条水道直通江心孤岛,岛上密林深处有隐秘洞穴,可暂避风头。” 四人迅速登舟,老者奋力划桨,小舟在暗河中穿梭,水声如雷。高琰注意到老者眼睛失明,口齿不清却方向感极强,显然是久经训练。暗河两侧石壁湿滑,偶有水草拂面,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气息。 “十五年前,君上布局之时便已预留此退路,我在水道暗室中,每日以鱼虾为食,只为今朝一用。”老者叹道:“如今眼睛不太好使了,以后也帮不上君上什么忙了。” 熊桁握紧老者肩膀,坚定道:“何伯,这些年苦了你了,我熊桁若能逃出生天,必将厚报。” 何伯却突然摇首轻叹:“君上还是看轻了我,我何伯岂是图报之人?士为知己者死,当年君上对我知遇之恩,难道是为了今日之报?我这条命,早已许给君上。此番能为君上尽忠,死而无憾。”言罢,老泪纵横,手中桨却愈发有力,小舟破浪前行,渐行渐远,消失在暗河深处。 暗河尽头,曙光微露,孤岛轮廓隐现。四人登岛,踏入密林,隐入洞穴。阿蛮父女重逢,却又在转瞬间永别,心中悲痛难抑,靠在高琰肩头,欲哭无泪。 洞穴内阴冷潮湿,却储备了充足的应用之物,干粮、清水、草药一应俱全。高琰细心检查洞穴,确保无安全隐患,熊桁则默默整理物资,心中暗誓必报此仇。 郢都章台宫内,楚王得到消息,脸色骤变,石首乃拱卫郢都、牵制各地封君的关键所在,昭阳、景氏等人居然以濮君谋反为名,对石首发动突袭,这是想彻底架空自己,削弱王室。自己这些年对他们能忍则忍、能退则退,却助长了他们的野心。 楚王怒拍桌案,传令即刻召集亲信将领,召回在石首的王师和各地精锐,同时密诏熊桁火速赶回郢都。 攻下石首,众人一番搜寻却未见熊桁踪影,又收到王命不得不匆匆撤离。为了掩盖真相,为首的将领下令屠城,石首城内血流成河,惨叫声不绝于耳。 熊桁见叛军撤走,返回石首,目睹满城疮痍,百姓横尸街头,双目赤红,紧握拳头,为了和这群豺狼们斗,十五年来,父兄惨死,自己子嗣亦遭毒手,如今又要目睹家园化作修罗场,心中怒火与悲痛交织,誓要仇敌血债血偿。 对楚王不再信任的他将多年来暗中收集的罪证通过江湖游侠传遍江汉各郡,伪造了自己已经身亡的假象,带着何伯和母亲隐姓埋名,隐居山林。 高琰对楚国的局势深感忧虑,但知道自己已是众矢之的,报国无门的他,与阿蛮在孤岛相依为命,每日以捕鱼采药为生,静候时机。 夜深人静时,常与阿蛮共话往昔,心中虽怀国恨家仇,却亦感念彼此陪伴之暖。山林间岁月悠长,二人默契渐深,诞下一女,取名灵儿,寓意灵动如山间清泉。芈原多次派人探寻,均无果,以为高琰、阿蛮已在石首之乱中丧命,在府中设灵位祭奠。 第1章 诸侯剑成冉入秦,难舍家国剑归来。 三年间,灵儿已能蹒跚学步,天真烂漫,高琰、阿蛮在无人知晓的孤岛中度日,虽清苦却安宁,不知世间纷争。这三年里,外界已发生巨变,秦国将魏国在黄河以西的地盘全部吞并,公孙衍挫败张仪的连横之策,合纵抗秦,但因联军内讧不断,魏王对公孙衍曾任秦国大良造一事心存芥蒂,修鱼之战惨败,合纵之盟名存实亡。此后大国国君纷纷称王,周天子威仪尽失,天下诸侯争霸愈演愈烈。 楚国内忧外患,昭阳、景氏权势更盛,芈原变法受阻,权贵为了获取民心纷纷推行小恩小惠,楚国百姓虽得一时之利,却难掩国力日渐衰微。 高琰毕竟心系家国,深知隐居非长久之计,欲出山协助芈原重振朝纲,但顾虑灵儿年幼,阿蛮安危,心中挣扎不已。 夜深人静,高琰独坐江边,望着波涛汹涌,心中思绪万千。灵儿啼哭声打断沉思,阿蛮轻声安慰,高琰回望妻女,心中一软,他对小家的眷恋与对楚国的责任感交织,终究难以抉择。 阿蛮这些时日也察觉到丈夫的忧虑,轻抚其肩,低语道:“家国两难,心之所向即为道。” 高琰默然点头,自己已无官职在身,江湖身份更便于暗中行事,或许能以另一种方式助芈原一臂之力。 就在高琰心中豁然开朗之际,灵儿扑闪着大眼,天真地问:“爹爹,你在想什么?” 高琰俯身抱起她,轻声道:“爹爹在想如何让我们的家园更好。” 灵儿似懂非懂,却露出纯真笑容,手中把玩着姒蘅赠送的玉佩,月光洒落,玉佩泛起温润光泽,灵儿小手不慎松开,玉佩滑落,掉在沙滩一汪积水中,水花微溅,玉佩在月色下闪烁。 阿蛮正欲俯身拾起玉佩,却见玉佩在水中映出奇异光芒,一位青衣少女投影自水光中缓缓浮现,舞动长剑,如梦似幻,白猿轻啸相随,剑影交织,正是当年越女阿青剑意光芒。 高琰夫妇目瞪口呆。灵儿拍手欢笑:“娘亲,你看,仙女姐姐在跳舞!” 青衣少女舞毕,光影渐散,留下一道剑诀:“剑心通明,意在气先,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转瞬玉佩光芒骤敛,恢复宁静。 阿蛮惊讶道:“傻大,你家这玉佩......这是已经失传的越女剑法!” 高琰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感慨道:“母亲真是大方,我都知不道她竟将如此珍贵的剑法赠予你。” 阿蛮轻抚玉佩,问:“这剑法你没有学过吗?” 高琰摇头,片刻后又点头:“母亲教过我一些剑术基础,我只略通剑意,不曾学习剑诀和招式。平日里都是父亲教我鲸饮剑法,想来是先祖有训,剑法秘传,非女子不授。” 阿蛮若有所思,轻声道:“越女剑自阿青传下,范蠡与西子隐居后,阿青知道自己被利用,对天下男子心生戒备,剑法秘而不宣,只传女不传男,想来是恨透了世间薄情。” “家父对剑道颇有心得,也只是略懂越女剑的剑意和剑诀,母亲未向他透露招式,看来我的傻姑娘得此剑法传承,真是天意使然。”高琰对阿蛮即将成为越女剑第六代传人羡慕不已。 阿蛮轻笑,将玉佩小心收入怀中,嬉笑道:“看来我得好好修炼,以后你这傻大惹了麻烦,可得靠我来保护你了。” 灵儿眨眼好奇:“那我也能学吗?” 高琰微笑:“待你长大些,让你娘亲亲自教你。” 灵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小手紧紧握住阿蛮的手,仿佛已迫不及待。 高琰三年内没有政事扰心得以静心钻研鲸饮剑法,剑艺大进,并将摄魂使邹节所传的内功心法融入其中,剑势愈发雄浑,他自己不觉,却已在剑道上更上一层楼,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 一家人其乐融融之际,一艘快船破浪而来,一群武士正在追杀一名乌衣剑客,孤岛位置本极为隐蔽,剑客显然熟知地形,巧妙躲避追兵。 高琰见状,眉头微皱,低声对阿蛮道:“此人剑法不凡,带灵儿退后,我去看看。” 阿蛮点头,护住灵儿。高琰身影如风,掠至岸边,剑光一闪,截住追兵。 乌衣剑客趁机跃上孤岛,喘息道:“多谢救命之恩。” 高琰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一动,仔细打量对方,竟是师兄魏冉,三年前郢都大闹令尹府后,销声匿迹,没想到在此重逢。 魏冉气息微弱,显然受了重伤,高琰忙扶住他,低声询问:“师兄,何故至此?” 魏冉苦笑,轻声道:“一言难尽,我得知家姐入秦,想要去秦国探望,谁料这些年劫富济贫惹了诸多仇家,昭阳老匹夫又不肯放过我,一路被追杀至此。” “魏冉,今夜就是你的死期!”追兵首领打断二人叙旧,声音如寒冰般刺骨。 高琰目光一凛,瞧向来者,只见来者二十余名,个个身手矫健,手持利刃,杀气腾腾。 高琰拔剑,冷声道:“谁敢伤我师兄,先问过我手中之剑!” “师弟莫要大意。”魏冉低声提醒:“这些人都是昭阳、田文、子之精心培养的死士,训练有素,为首的更是齐国新进的技击高手田枭,摧眉步和凿骨三式极为凌厉,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其手。” 高琰闻言,神色凝重,田枭形精瘦如铁,左颊一道斜贯至颈的旧疤,双臂缠黑色犀皮护腕,常年着灰麻短褐,腰间悬三棱青铜刺,曾为替孟尝君灭口,连夜屠尽十二人商队,割舌穿颅悬于道旁示警,“君上一言,骸骨铺阶”,果然凶名赫赫。 高琰深吸一口气,剑尖轻点地面,内力凝聚,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低沉龙吟。 田枭冷笑,一步踏前,手中青铜刺带起寒光,直取高琰咽喉。高琰不退反进,剑势如虹,瞬间与田枭交手数十回合,其余武士见状,纷纷围攻而上,刀光剑影交织。 高琰剑法大进,原本“孤光自照”这一式的剑势,他只能勉强施展,如今却如行云流水,顷刻间分刺出一十三道剑芒,虽还不及父亲高平星河倒挂之势,却也足以震慑群敌。 剑芒所至,数名武士应声而倒,田枭伪装踉跄近身,暴起发难,青铜刺在摧眉步似醉非醉的掩护下,贴地急掠时双足无声,专绕敌背,配合肾俞要穴。 高琰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刺向田枭腰间,却被其步法巧妙化解,田枭身形一晃,青铜刺如毒蛇般回刺,直逼高琰心脉。 高琰眼神一凝,脚下轻点,借力跃起,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精准截住青铜刺,正是“鲸饮长川”的变式,力透剑尖,震得田枭虎口发麻,青铜刺险些脱手。 高琰自己也没料到自己竟能将这招发挥至此,魏冉见高琰剑势较三年前愈发凌厉,原本略逊自己一筹,如今却已精进至如此地步,心中暗自为惊。 田枭怒吼,攻势更猛,青铜刺化作一道道黑影,疾风骤雨般袭来,却是虚招掩实,藏在袖中的左手指节凸起如凿,才是真正的杀招。 高琰在修习邹节内功后,内力更为深厚,听到田枭袖中风声,瞬间察觉其意图,身形急转,避开致命一击,右手剑势不减,反手一撩,剑锋直指田枭左腕,逼其撤招。 田枭大惊,左腕一缩,青铜刺猛然回撤,却见高琰剑锋已至,寒光一闪,剑尖划破其护腕,鲜血渗出。 “好小子,竟能识破我藏招!凿骨三式乃我生平绝学,你竟能逼我至此!”田枭怒目圆睁,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无名之辈颇为忌惮。 “当年剑神田截云桂陵之战,曾以一剑破万法,何等威风,不想齐国技击如今只剩了这等阴毒手段。”高琰冷哼一声,道:“三年前我与田教习有过一面之缘,得其一招所赠,今日便以此招还礼,以正剑破你邪术!” 高琰剑势再起,气贯长虹,剑尖吞吐寒芒,正是那日田截云“伐檀式”截剑之意。 田枭多年来浸淫凿骨三式,早已自成体系,却被诟病剑不及田截云、刀不及陈武两位前教习,一直想要证明自己不逊于当年英豪,听到高琰此言,心中一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愤懑,青铜刺猛然一震,招式骤变,竟欲以毕生所学,与高琰一决高下。 田枭双足踏裂沙地,青铜刺竟在突刺间下炸开三棱机关,淬毒倒刺如孔雀开屏般骤然绽放!、 高琰惊觉兵器异变时,毒刺已距咽喉不过寸许。电光火石间,忽闻破空声自后方袭来,一枚螺壳精准击中青铜刺柄端,震得田枭手臂微偏。 “好生下作的招数!”阿蛮出声喝止,精准的一掷,为高琰赢得一线生机。高琰趁机侧身,剑锋横扫,逼退田枭。 田枭却笑道:“如今列国伐交尚且用尽阴谋诡计,江湖搏斗又何须拘泥于正邪?你若能胜我,便是英雄!”言罢,青铜刺再起,毒芒闪烁,招招致命,誓要将高琰逼入绝境。 高琰沧海横流起剑,其意如潮,似惊涛拍岸,田枭青铜刺虽瞬息万变,却难掩其剑势之威,袖里青蛇、海月刺、地龙听凿骨三式依次施展也难近剑锋一尺之内,待回头时,魏冉已将其余敌手一一制伏,战场局势瞬间扭转。 田枭见状,心知大势已去,青铜刺猛然一掷,化作一道黑光直取高琰,自己却借势后跃,双臂护腕暗藏淬毒青铜鳞片,振腕激射如毒蛇吐信,高琰身形一矮,剑尖点地,借力旋身,避开毒鳞片。 再要追击,田枭已跃上快船,身影渐远。高琰立于岸边,剑尖滴血,知道藏身之处已经暴露,这下也是逼得自己一家不得不另寻隐秘之地。 危机解除,魏冉向高琰夫妇施礼道谢,见师弟已经成家,心中暗自欣慰。 回到茅屋内,高琰与魏冉对坐于案前,细数三年来的变故与江湖纷争,高琰这才得知天下大势已非往昔,列国争雄愈演愈烈,江湖亦波诡云谲。 魏冉谈及诸多江湖朋友或隐退或陨落,不禁长叹:“即便是万人敌,也难逃这乱世的洪流,终究不过是尘世中的一粒沙,几人能全身而退。” “师兄怎么突然如此感慨?”高琰觉得魏冉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快意恩仇的少年侠客,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与无奈。 魏冉轻抚剑柄,眼中闪过一丝缅怀:“有此我在魏国边境截了一位老先生,他身无分文却精通自然之理,言及蝴蝶晓梦,万物齐一,其言深奥,我虽不能尽解其意,却也悟出几分天地间的无常与渺小。” “这位老先生想来是隐世高人。”高琰闻言,心中一动,隐约觉得这老先生所言或能指引自己找到新的方向。 “我底子是个俗人,也贪恋这烟火人间中的权势与富贵,却也自命清高,想要逍遥于江湖,却终难两全。老先生数次批评与我,说我是身在江湖,心系庙堂,既想逐鹿中原,又欲隐逸山林,终究是两头难顾。”魏冉能自己直面内心矛盾,不禁苦笑:“我缠着老先生求解,他见我一窍不通便传我三剑之道,说这三剑与他所悟自然之理相背,却是我这个俗人之道。” 高琰以为是何等高深剑法,追问其详,魏冉却只道:“并非剑招,而是处世之道。第一剑,名为‘庶人剑’,意在争强斗勇,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第二剑,名为‘诸侯剑’,意在权谋争衡,虽能威震一方,却难逃权柄之累;第三剑,名为‘天子剑’,意在心怀天下,虽高处不胜寒,却能以天下为己任。” 高琰听罢,沉思良久,终悟其理:“原来师兄所求,并非剑法之精,而是权势之道。” “正是如此,我苦习剑法多年,却发现既不能独善其身,也不能保全家人,剑招再高,就算是当年的剑神田截云也难逃命运捉弄。或许,只有跻身高位,才能真正掌控命运,庇护亲友。”没能帮姐姐阿月摆脱昭阳控制,一直是魏冉心中隐痛,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如果早一点遇到那位老先生,或许我早已在朝堂之上施展抱负,不至于如今这般进退维谷,姐姐也不会受尽苦难。” 高琰默然,心中亦泛起涟漪,思及芈原变法受阻和自身处境,不禁感慨:“命运多舛,师兄倒是有练成‘诸侯剑’的潜质,师弟我不喜权谋,“庶人剑”之道或许更适合我,或许我们各走其道,终能殊途同归。” 阿蛮听丈夫师兄弟的对话,心中暗自思忖:这老先生如此高深莫测,所言所行皆非寻常,难道是当世第一高手蔺且的师父庄周老前辈? 阿蛮心中一动,轻声问道:“师兄,那老先生是否提及‘逍遥游’三字?” 魏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缓缓点头:“确有提及,他说‘逍遥游’非虚妄之谈,乃心性之极致,太过玄妙,又是鸟啊鱼啊,又是鲲鹏什么的,我听不懂。” 高琰一拍大腿,眼中一亮:“师兄有如此机缘,羡煞旁人,这位老先生正是第一高手蔺且的师父庄周老前辈,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悟得真我,胜过苦修百年剑道。” 魏冉心中豁然开朗,不免后悔当初未能深究其理,如今方知错过良机。“哎呀!早知道是他老人家,当初定当虚心求教,可惜只在我山寨待了半月,便去找惠施那个书呆子论辩去了。” 高琰亦叹:“机缘难求,不过前辈也为师兄点拨了心性之要,师兄虽错过一时,却未失一世,今后有何打算?” 魏冉沉吟片刻,答道:“既然已窥见‘诸侯剑’之奥义,我想去秦国投奔姐姐,但又不想被人家说靠着女人裙摆上位,我想先去投军,凭实力崭露头角,待时机成熟,再与姐姐相认,也能为姐姐在朝中增添助力。” “秦国?”高琰听到魏冉欲前往秦国,不禁皱眉:“师兄乃是楚人,秦国与楚国将来必有一战,为何要投身敌国?” “楚国内乱,前途未卜,秦国强盛,正是用人之际。我自幼家族衰微,在楚国受尽冷眼,若能借秦国之力重振家声,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况姐姐在秦宫,我想为她分忧解难,助她稳固地位。”魏冉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发现高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日秦国若与楚国交锋,师兄当如何自处?” 魏冉沉默片刻,坚定道:“若真有那一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会为秦谋取,但念师父、师弟之情,必会为楚国留一线生机,尽力促成秦楚联盟,以保两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高琰正欲开口,忽闻窗外传来细碎铃响,原是灵儿趴在门边偷听,此时不慎碰翻了檐下风铃。 阿蛮忙将女儿抱进屋内,却见小丫头手里攥着半块麦饼,眨巴着眼睛问道:"庄周爷爷能让蝴蝶变成大鹏鸟吗?" 魏冉被这童言逗得展颜,伸手揉了揉灵儿发顶:"小机灵鬼,你倒比伯伯悟性高。"话音未落,远处海天相接处忽有雷声隐隐,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竟聚起黑云。 “看来是天象有变,风雨欲来。”高琰抬头望天,眉宇间露出一丝凝重:“师兄,此行山高路远,风雨兼程,务必多加小心。” 灵儿吓得缩进阿蛮怀中,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襟,眼中满是好奇与畏惧。 魏冉离开前轻拍灵儿背脊,柔声安慰:“别怕,风雨过后,便是晴天。” 灵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魏冉转身,踏出屋门,迎向风雨。 夜色渐深,魏冉身影渐隐于风雨中,高琰目送良久,阿蛮追问道:“傻大,马上就要变天了,为何不留他?” 高琰轻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为楚人,他志在秦,勉强不得,留之无益,只是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阿蛮默然,望向窗外风雨,他不知道丈夫曾助张仪离开楚国,今又送魏冉赴秦,昔日朋友未来或成敌手,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风雨中,高琰仿佛看见未来的战场,刀光剑影,却也希望彼此能留一线情谊,不为私仇,只为天下苍生。 第二日清晨,雨霁天晴,高琰立于庭院,心中思绪万千。 灵儿跑来,手中捧着一束野花,天真问道:“爹爹,伯伯会回来吗?”灵儿在孤岛上三年,没有见过除父母之外的亲人,对外界充满好奇,也格外依赖短暂的亲情。 高琰蹲下身,轻抚灵儿发丝,温言道:“或许会,或许不会。伯伯是有大志向的人,他的路途遥远,但无论何时,心中都会记挂着咱们灵儿的。” 灵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仍强颜欢笑:“那灵儿会每天摘花,等伯伯回来。” 高琰心中一暖,抱起灵儿,望着远方海天一线,轻声道:“好,我们一起去外面好不好,看看更大的世界。” 灵儿眼中顿时泛起光彩,点头如捣蒜,小手紧紧搂住高琰的脖子,眼中满是期待。 阿蛮已将行囊收拾妥当,轻声叮嘱:“外面坏人可多了,记得跟紧爹爹娘亲,别乱跑。” “比岛上毒虫还多嘛?”灵儿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毒虫会咬人,坏人也会咬人吗?” 阿蛮忍俊不禁,轻点灵儿鼻尖:“坏人可比毒虫狡猾多了,他们或许笑眯眯地对你好,但心里却藏着坏主意,除了爹爹娘亲,谁的话都不能轻信。” 灵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高琰微笑着拍拍她的背:“别怕,有我们在,你会慢慢学会分辨善恶。” 阿蛮轻轻挽住高琰手臂,三人并肩走向江边,高琰斩断山中翠竹,与阿蛮合力扎成竹筏,灵儿兴奋地跳上跳下,眼中满是新奇。江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一家三口踏上竹筏,缓缓驶向郢都方向。 芈原上朝归来,楚王优柔寡断,犀首合纵锁秦国在崤函之内,作为合纵主力的楚国,却被张仪游说,楚王异想天开欲隔岸观火,主动撤军,导致犀首合纵失败,楚国信义荡然无存,芈原心中愤懑,却无力回天。 芈原步履沉重,回到府中,见陈瑶依旧随下人们忙碌着准备去城东布施,心中稍感安慰。 陈瑶见芈原神色疲惫,轻声问道:“夫君莫要太过忧心,合纵之事,你已经尽力而为了。” 芈原叹了口气,道:“可惜楚国错失良机,变法之梦再难成真。张子游说,我虽识破其计,无奈朝堂之上,众臣无一人力挺,皆被张仪巧言令色所惑,王上荒唐决策,大争之世,不进则退,居然想着想齐国那样左右逢源,秦国、齐国两面三刀,楚国却无此实力,最终只会沦为笑柄。” 陈瑶柔声安慰:“夫君,也没有那么糟,中原乱战,楚国尚有底蕴,事情未必无转机。” 芈原苦笑,他也想乐观,但现实残酷,合纵破裂,楚国孤立无援,变法无望,心中忧虑难解。向陈瑶解释道:“我国在此次合纵中本应借势崛起,如今却既失去了盟友信任,又向秦国暴露了自身弱点,日后秦国、齐国必会联合三晋趁势打压楚国,王上只看眼前利益,不顾长远,楚国危矣。” “此局如何破?”陈瑶轻声追问,眉间微蹙:“难道真无良策?夫君素来智谋过人,或许能寻一线生机。” 芈原沉思片刻,缓缓道:“只能联齐抗秦,暂缓内忧,再图变法这一条路了,三年前我主张联齐,何其主动,如今却被迫无奈,齐国那边态度暧昧,恐怕要价要比三年前更高。” “联秦不可吗?为何还是选择联齐?” “秦王嬴驷无龟缩自保之心,且对巴蜀虎视眈眈,我楚国素来与巴蜀接壤,两国对这块膏腴之地垂涎已久,联秦无异于引狼入室。而齐国虽远,君臣却都爱慕虚荣,想做大盗却无盗世之能,联齐至少能争取时间,稳固内政,待时机成熟再图反击。”芈原深知联齐之策亦非万全,但相较之下,联秦十死无生,联齐尚有一线生机。 陈瑶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道:“可是朝中众臣多趋炎附势,又被张仪、陈轸等人收买,联齐之议恐难通过。” 芈原点头,沉声道:“正是此虑,但事已至此,唯有尽力争取,或许能说服几位重臣。要是义弟还在,或许能助我一臂之力,可惜我三年前派他去石首,发生意外,至今音讯全无。” 芈原看向为高琰设的灵位,回想起二人共谋国事的情景,不禁心中一痛。 陈瑶轻抚芈原手背,柔声道:“夫君,切莫太过自责,当年石首生变,非你之过,是朝中权臣发现了两代濮君、父子三人以身入局的秘计,意图架空王权,才联合构陷打击,这些年江湖上传言甚广,权贵和各地封君的勾当早已路人皆知,这也是义弟的功劳。” “可惜王上还是未察其深意,权臣当道,忠言难入耳。对犯事者轻罚,对忠良却严苛,如此下去,国将不国。”芈原长叹一声,目光坚定:“即便如此,我亦不能坐视不理。明日朝会,我必当据理力争,力求联齐之策得以实施。若能暂缓外患,再徐图内政革新,或许楚国尚有一线希望。” 高琰灵位前香火缭绕,芈原数次寻找无果后以为其已遭不测,终将心念转向国事,但每逢夜深人静,仍不禁忆起高琰边关一案力挽狂澜的风采。 而高琰一家正向郢都悄然潜行,避开耳目,对楚国原本绝望的高琰终因芈原的坚持重燃希望,决心与其并肩,待事成后,再图归隐。 第2章 八子献计取巴蜀,高琰无奈应刺秦。 令尹府中,昭阳派遣的刺客无一人返回,魏冉知道自己太多秘密,为了除掉这个隐患,他不惜联合田文、子之,暗报却在石首境内中断,敏感的他立马猜测是熊桁未死,毕竟能让三国权臣死士集体失踪的,或许只有“绝命十三剑”了。于是立即派人前往石首密查。 正在他等待探子回报之际,上官靳尚、子兰悄然来访,神情凝重,带来一个惊人消息。 靳尚急切道:“令尹大人,秦宫细作密报,秦相张仪与秦将司马错殿前激烈争辩,司马错胜出,秦王欲取巴蜀,这可是我楚国的势力范围。” 昭阳倒是有些诧异,一直与秦交好的靳尚、子兰居然会如此急切地前来通报秦国消息。 昭阳沉吟片刻,眉宇间透出一丝冷峻:“巴蜀之地,富饶险要,若秦得之,必成心腹大患。” “哎呀,这不是重点。”子兰急插话:“重点是,要是秦国一旦得巴蜀,国力大增,恐怕会图谋楚国,届时两国交恶,秦使给我们的好处将成泡影。” “还以为你们长进了,知道谋国了,原来还是只顾眼前小利。”昭阳冷哼一声。 “令尹清高,谁不知道您是楚国柱石,秦王暗许你永为楚国令尹,秦使的好处您拿的可比我们多得多。”靳尚讽刺昭阳虚伪,犀首合纵锁秦,秦国岌岌可危之时,正是他力主退出合纵,才让秦国喘息。 昭阳被戳中痛处,脸色骤变,却仍强作镇定:“休得胡言!我一心为国,岂图私利?秦若犯楚,我为一国主政,自当竭尽全力抵御外敌。” “令尹大人的操心我们管不着,但我们财路若断,岂能坐视?我们和各地豪族早有默契,在巴蜀境内的商路、矿产皆已布局多年,一旦秦军入境,不仅利益受损,连秦使给的好处也将化为乌有。”子兰语气愈发急切,心知与王位争夺无望的他,唯有保住现有利益才是上策。 昭阳思忖片刻,终露妥协之色:“既如此,巴蜀这块肥肉不能让秦独吞,当下秦楚互盟,只要秦国动手,我即刻密奏我王出兵以援秦为名,抢夺巴蜀要地。” 正在三人谋划之际,门外忽传急报,令尹安插在秦宫的暗探带着芈八子的密信火速赶回。 暗探气喘吁吁呈上密信,昭阳拆阅,面色骤变。 “令尹,信上说什么?”靳尚、子兰紧张地凑上前。 昭阳瞥了一眼子兰:“你这个姑姑果然杀伐果断,密信中透露秦太子嬴荡也在征讨巴蜀之列,芈月想以我们除掉嬴荡为代价,承诺在秦取巴蜀后,保住朝中各位的利益,并助我楚国在巴蜀分一杯羹。” 靳尚闻言,不免怀疑:“这芈八子素来与令尹不睦,此时却突然示好,不会有诈吧?” 昭阳自信道:“她虽与我不睦,却是天下少有的聪明女子,除掉嬴荡,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嬴稷铺路,稳固她在秦宫的地位。” “万一......万一嬴荡不死,反咬一口,岂不引火烧身?”靳尚还是不太放心。 “没有万一,谋杀储君是大罪,芈月既然敢提,就是主动给了老夫一个把柄,她绝不敢拿这件事戏弄我们,一旦事成,未来的秦王便是有我楚国一半血脉的嬴稷,届时利益共享,风险共担。”昭阳对暗探使了个眼色,示意答应芈月的计划。 暗探领命退下,昭阳转向靳尚、子兰:“听说上官大人府上新豢养了一批死士?” 靳尚捏了一把汗,昭阳这个老狐狸果然手眼通天,自己府上的死士竟也被他知晓。靳尚无奈点头:“确有其事,但这些人皆是亡命之徒,需重金才能驱使。” 昭阳冷笑:“钱财不是问题,只要能除掉嬴荡,一切代价皆可承受,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胜任此重任。” “这个没问题,绝户剑侯英、鬼罗刹卫屠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只需重金相酬,必能完成任务。”靳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牙道:“只要令尹信得过,我即刻安排他们潜入秦国,务必确保嬴荡命丧巴蜀。” 昭阳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事不宜迟,你速去安排。” 见一切安排妥当,昭阳挥手令二人退下,洋洋得意自己的谋略布局,心中暗想:当年义渠之谋败露,没杀掉芈月,却不想今日竟有如此良机,天助老夫也。老夫只需坐山观虎斗,待嬴荡一死,芈月母子必感激涕零,楚国不仅能得分得巴蜀之地,还能扶持一个亲楚的秦王,届时自己的地位将如日中天,权势更胜往昔。 昭阳嘴角微扬,这番美梦却被派去石首的暗探打断。 “禀告令尹大人,石首城外孤岛上发现19具尸体,经查均为剑伤,剑法不明,已将尸体运回。” 昭阳眉头微皱,沉声道:“剑伤?是熊桁的绝命十三剑?” 暗探摇头:“剑伤凌乱,创口却极深,不似绝命十三剑那般精准,更像是凶猛剑势所致,而且从尸体分布来看,应是两人联手所为,用的是同一种剑法。” “鲸饮剑法?”昭阳心中一震,心道:魏冉会此剑法自己早有耳闻,另一位难道是高琰?他还没死的话,事情就复杂了。 昭阳深吸一口气,冷声道:“立即查明三年前司吏高琰的下落,若他还活着,带他来见老夫。” 暗探领命而去,昭阳陷入沉思,疑心较重的他反复思量,怀疑是芈原在背后操控,欲借高琰之手搅乱局势,但此刻他想到的是,若能引高琰入局刺杀嬴荡,不仅能完成芈八子的要求,一旦失败还能把脏水泼向芈原,届时为了平息秦国的怒火,芈原必死无疑,借刀杀人,一举两得。昭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心中暗笑:芈原啊芈原,原本为了楚国,在我之后老夫会全力扶持你,但三年前你却触犯了我的底线,如今也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咸阳宫内,秦王嬴驷正抱着芈月,与张仪、樗里疾在内廷商议国事。一个是虎狼之君,一个是虎狼之女,两人也不避讳彼此间的亲昵,张仪、樗里疾早已习以为常。 “寡人没想到八子竟有如此谋略,昭阳老匹夫这次必中计。”嬴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继续道:“拿大秦未来的储君作为诱饵,即便是这老狐狸也绝想不到。” 芈月轻笑,眼中透出冷冽:“我被昭阳老匹夫欺负多年,早就想报仇雪恨。相国恐怕也这么想吧?今日终于有机会让他尝尝苦果。” “当年昭阳嫉贤妒能,诬陷我为窃玉之徒,险些丧命。今番布局,正是要让其自食其果,偿还旧债。”张仪点头,嘴角微扬:“昭阳自以为智计过人,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等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待他入局,届时便以破坏盟约、刺杀大秦储君问罪楚国,楚国理亏,怕我大秦联合韩、赵、魏三国伐楚,必会老老实实把巴蜀让出来。” 樗里疾点头附和:“为了这场戏真一点,王后那边就由我这个里长出面透露些风声,让她以为八子真要对储君不利,把魏国也拖下水,届时魏国、楚国必然会为了未来大秦储君是楚国还是魏国的血脉在巴蜀暗斗,而我大秦取巴蜀之事也就水到渠成,不会遭到他们的联手阻挠。” “此计环环相扣,寡人失去了一个犀首,但寡人的女人却是个女犀首,相国三年前为寡人保的好媒啊!”嬴驷虽然心中暗喜,但提及犀首公孙衍时仍不免有些许遗憾。 “还得是相国和司马将军联手演了一出好戏,让列国以为我大秦政见不一,内斗激烈,以为有机可乘,实则我们早就暗中布局,虚虚实实,就是要全取巴蜀之地。待他们发现真相,已深陷泥潭,难以自拔。”樗里疾见秦王谈到犀首,张仪心中有些失落,立马为张仪说话,稳定其心绪。 “张仪恶名,列国皆知,如果是臣主张取巴蜀,必会引起列国警觉,但由司马将军出面,列国轻视,便不会怀疑其中有诈。”张仪自嘲一笑,向秦王玩笑道:“臣这恶名在外,皆是为大秦谋划所致,以后也没有什么好名声在他国混口饭吃了,王上你可得给臣养老啊!” “哈哈,相国放心,寡人定不会亏待你。”嬴驷大笑,目光坚定,随即沉色道:“取巴蜀后,当如何?是三晋还是楚国?” 张仪、樗里疾对视一眼,不禁暗叹:我王励精图治,不忘东出,居然已经想到取巴蜀之后的战略部署。 樗里疾觉得取巴蜀后应先联合三晋,先图楚国,毕竟三晋已被秦军打醒,不敢轻举妄动,而楚国地广却人心不齐,对秦国疏于防备,正是进攻良机。 张仪却瞧出了芈月的心思,深知如果先攻楚国,联合三晋,魏国必会全力支持太子嬴荡,届时芈月母子地位尴尬,失去楚国娘家后援,嬴稷地位难保,想提议先稳住楚国,集中力量对付三晋,待三晋臣服,再图楚国。 樗里疾正要说明其策略,张仪却偷偷踩了他一脚,示意暂缓。 张仪微微一笑,缓缓道:“王上看得远,臣等亦有所思,但还不成熟,待细细筹谋后再呈上。” 嬴驷也发现了两人间的微妙互动,心中明了,对怀中这个奇策频出的女犀首多了几分防备,点头道:“也好,事关重大,务必慎重。明日召集众臣,再议此事。” 出得宫门,张仪与樗里疾并肩而行,张仪低声叹道:“里长方才是不是想直言先攻楚国?” “相国也这么想?”樗里疾不解既然两人看法一致,为何相国却突然迟疑? 张仪苦笑:“非也,从秦国计,先攻楚,确实是上策,但里长就没有考虑到此事牵扯到储君归属?你我臣子,岂能不考虑后宫之变?还是先不说为妙。” 樗里疾恍然大悟,庆幸张仪的及时提醒,否则不管是先攻楚还是先图三晋,都会得罪王上的枕边人,自己日后必然处境艰难。 “王妃是魏人,八子是楚人,若先攻楚,八子必失势,若先攻三晋,王妃也不会坐以待毙。如何抉择,实为棘手。”樗里疾思忖片刻,轻声道:“相国有何高见?” 张仪沉吟道:“犀首离秦,其中就有王妃向魏国通风报信的嫌疑,加上当年王妃曾刺杀我王未遂,王上嘴上不说,心中必有芥蒂。荡公子已是储君人选,王上就算以后让荡公子继位,也会去母留子,以绝后患。故而我们提议先图三晋,稳住楚国,才是上策。待荡公子根基稳固,再图楚国,既避后宫之乱,又可借楚制晋,一举两得。” 樗里疾点头,深以为然:“相国高瞻远瞩,此策既顾全大局,又巧妙避嫌,确为万全之计。明日议事,我等当齐心协力,力陈此策,以安王心。”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你也看出来了,八子并非善茬,宁得罪王妃,不能得罪这个母老虎。”张仪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低声道:“这个女人的智谋与手段远超常人,不在你我之下。” 樗里疾心中一凛,点头附和:“所言极是。” 高琰一家进入郢都后,灵儿从未见过如此繁华景象,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车马喧嚣。灵儿在阿蛮怀中目不暇接看着琳琅满目的稀奇之物,心中满是好奇与惊叹。 阿蛮轻声解释着各种新奇事物,灵儿听得入迷,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卖脆梨的小贩挑着扁担从青石板路上吆喝而过,灵儿突然指着斜对角悬挂彩绸的酒楼道:"爹爹快看!" 只见二楼窗边坐着个戴斗笠的白衣剑客,腰间缠着七色丝绦,正用竹筷夹起蒸鱼喂给肩上红喙鹦鹉。 高琰不动声色按住腰间长剑。这身装扮让他想起三年前在令尹府遇到过的一位门客,彼时那人曾说"七色绦出必见血"。 阿蛮突然扯了扯他衣袖,压低声音道:"刚才路过绸缎庄时,有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跟着咱们拐过了三条街。" 斜阳将城楼阴影拉长之际,昭阳派出的十二名暗卫已在南市布下天罗地网。为首的独眼校尉扮作卖陶俑的货郎,盯着正在糖画摊前雀跃的灵儿。 "客官尝尝新到的洞庭银针?"茶博士提着铜壶走近,借着倒水之势将密信塞进高琰手中。信笺上寥寥数字墨迹未干——"旧剑重铸,当有用时,边关一案风采老夫沉吟至今,速来府中一叙。"落款:昭阳。 高琰目光一凝,迅速将信笺收入袖中,低声对阿蛮道:"看来令尹已对我们有所察觉,我不赴约,你和灵儿会有危险。你带灵儿先去客栈,我去去就来。" 阿蛮点头,叮嘱高琰小心防备昭阳,抱起灵儿匆匆离去。 阿蛮刚起步,便觉身后有异,回头见一青衣小厮正鬼鬼祟祟尾随。她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拐入小巷,故意绕了几圈。 青衣小厮紧随其后,阿蛮见四下无人,抽出腰间软剑,剑光一闪,直指小厮咽喉。 小厮惊退,却迅速亮出一枚令牌,低声道:“令尹有令,请姑娘勿伤和气,此行只为保护,并无恶意。” 阿蛮剑尖微颤,冷声道:“既是保护,为何不光明正大?” 小厮拱手道:“令尹行事谨慎,以防万一。” 阿蛮一手抱着灵儿,一手持剑,绝命十三剑舞动,剑光如虹,瞬间在青衣小厮衣襟点出三朵梅花,剑势未收,冷声道:“感谢令尹好意,我这点微末之技,尚能自保。若再跟踪,休怪剑下无情。” 小厮脸色苍白,只见三朵梅花破衣之处,无不是致命要穴,退后几步,拱手告退。阿蛮收剑入鞘,转身疾步离去,灵儿只觉好玩,临走时还在母亲怀中探出小手,轻轻挥别那青衣小厮,眼中满是好奇。 高琰穿过熙攘人群,来到令尹府前,三年前与他寒暄的府卫依旧守在门侧,见到他也是异常兴奋,低声笑道:“司吏回来了?三年来不见,我们兄弟们都以为你在石首遭遇不测。” “一言难尽,待会换值后一块喝酒。”高琰淡然一笑,拍了拍府卫肩头,步入府中。 府内庭院幽深,花香袭人,高琰沿青石小径而行,心中暗自思忖:昭阳此举究竟何意?忽闻琴声悠扬,转过回廊,见昭阳正端坐于凉亭,手抚焦尾琴,眉宇间透着一丝凝重。 高琰见这个变法最大阻力、多次与自己针锋相对的老对手,心中自是愤慨,尤其是其当年一手策划边关一案,又在石首设下陷阱,杀害了自己岳丈及众多百姓,此刻却却不得不按下怒火,深吸一口气,上前拱手道:“令尹召唤,不知有何指教?” 昭阳琴声一顿,缓缓起身,淡然道:“司吏,三年未见,你风采依旧。” “拜令尹大人所赐,三年远离朝堂,未能为国分忧,但也看清了不少事。今日前来,愿闻大人高见。”高琰话中带刺,自己已无官职,也不怕他再施手段。 昭阳目光深邃,轻叹道:“司吏言重了,三年前之事,实属无奈。如今时局动荡,朝中急需良才。你还没有见过芈原吧?” “刚到郢都,便被令尹大人急召,还没来得及拜会。” “这就好,你此刻见他,时机未到,你也知道三年前石首之乱后,你已经是王上眼中的叛党,熊桁的同谋,若此时与芈原相见,难免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昭阳语气缓和,却极具威胁,三年前楚王为了平息事态,对参与围剿石首的权贵未动分毫,将熊桁定为谋反之罪,全是他这个一国主政的令尹一手策划。 “真相如何,令尹心知肚明。” “不错,我知道你恨老夫,你夫人更甚。但王上震怒,朝野动荡,此时非澄清之时。”昭阳也不解释开脱,直接面对高琰的怒火,他继续道:“今日召你前来,实为共商国是。秦国欲取巴蜀之地,你是聪明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高琰眉头紧锁,深知巴蜀若失,楚国将腹背受敌。他沉声道:“令尹有何指教?” “挫败其取巴蜀,但两国目前互盟,不能动用朝廷手段。”昭阳知道高琰一心为楚,必会答应自己,说道:“秦王为了历练其储君嬴荡,将其编入军中,杀了他,秦军自退。” 高琰指尖轻叩石桌,青瓷茶盏在震动中泛起细密涟漪:"令尹是要我做这脏了手的刀?" 昭阳枯槁的手指抚过琴弦,在风中发出呜咽,道:"为了楚国,该清时清,该浊时浊。" 檐角铜铃骤响,惊起三只白鹭。高琰注意到昭阳袖口沾染着新鲜墨迹,与信笺上的如出一辙——这老狐狸竟是亲自书写密信。远处忽然传来鹦鹉学舌的楚辞:"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听闻芈原府上近日新得只巧舌鹦鹉。"昭阳状似无意地拨动琴弦,五音宫调里藏着森然杀机:"你猜它方才吟唱的是谁的辞赋?" 高琰拔剑出鞘,寒光一闪,直指昭阳:“令尹莫非欲对左徒下手?” “非也,你就不想帮帮芈原?若能做成这件事,我楚国不受秦国威胁,芈原也能安心推行其变法,何乐而不为?”昭阳拿捏了高琰心中所想,知道要不是为了芈原变法,他绝不会放弃归隐,“事成之后,我自会向王上澄清你的冤屈,你再与芈原相见,他也不会因你而受牵连。届时,你二人可并肩辅佐王上,共谋楚国千秋大业,岂不美哉?” 高琰剑尖微颤,目光复杂,终是缓缓收剑,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愿担此重任,但需令尹一言九鼎。” 昭阳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老夫绝不食言。” 高琰走后,昭阳忍不住大笑,笑声在空旷的书房中回荡,仿佛已经预见了他日自己在楚国权倾朝野的同时,还能遥控秦国,天下权势尽握手中。 笑声渐歇,昭阳敛容,提笔蘸墨,继续书写密信,向上官通知高琰应允之事,并密嘱其务必谨慎行事,刺杀成功后除掉高琰,待秦国震怒之际,构陷芈原。 墨迹未干,昭阳轻吹信纸,眼中寒光如冰,心中暗道:“此计若成,楚国无忧,吾权更固。” 当夜子时,郢都南市瓦舍飘起细密雨丝。高琰披蓑戴笠立于檐下,望着对面客栈二楼忽明忽暗的烛火——那是妻女所在。雨声淅沥,高琰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向妻子交代,昭阳是杀害岳丈的真凶,如今却要为他卖命。 阿蛮在客栈窗缝中窥见丈夫身影,却见其突然按住腰间剑柄。她顺着视线望去,惊见对面酒肆二楼有青铜反光——三个弩手正借着雨幕掩护,弓弦已张如满月。 "小心!" 软剑破窗而出,银光划破雨帘。几乎同时,三支淬毒弩箭贴着她鬓角掠过,深深钉入窗棂。高琰闻声拔剑,却见暗卫们非但不护主,反而齐齐后退三步结成杀阵。 "你们是何人?"高琰冷笑,剑锋挑起地上积水,水珠化作利箭射向刺客面门。趁其闪避之际,他纵身跃上屋脊,却见令尹府方向一切如常,知道不是这伙人不是昭阳派来的。 阿蛮抱着灵儿破窗而出,在连绵屋瓦间腾挪。身后追兵忽被一阵琴音所阻,抬眼望去,但见一位白衣侠客正抚琴而歌,琴音如流水般清澈,是魏风曲目,似有千军万马之势,暗藏杀机。虽是同一伙人,但明显此人不想伤及妇孺。 原来樗里疾依计而行,向秦王妃透露芈八子向母国求助暗杀嬴荡之事,王妃惊惧,急向魏国求援。魏王闻讯,遣侠客和魏武卒入楚提前截杀刺客,意在保护嬴荡。 白衣侠客一曲未终,魏武卒已从暗处杀出,与高琰短兵相接。高琰护住妻女,见其身手矫健,结阵如龙,瞬息万变,正是魏武卒的精妙战法。 高琰心念一动,借机传音给阿蛮:“高处那位侠客用琴音指挥他们阵法,我拖住刺客,你带灵儿从左侧突围,寻机杀掉使琴者。” 阿蛮点头,怀抱灵儿如燕穿云,身法灵动。灵儿以为是与母亲嬉戏,咯咯笑声在雨夜中格外清脆。 高琰挥剑如虹,与刺客缠斗,剑气纵横,雨水四溅。 刺客见状,分兵拦截,却难敌高琰剑势。阿蛮趁机逼近白衣侠客,手中软剑如灵蛇出洞,直取咽喉。侠客侧身避过,琴声骤变,魏武卒阵型随之变换,封住阿蛮去路。 白衣侠客指尖突然变调,琴弦迸出金石之音。阿蛮的软剑距离他咽喉三寸时,竟被音波震得剑身弯曲。她凌空翻身卸力,足尖点在飞檐兽首上,却见侠客斗笠下露出半张冷峻面容。 斗笠轻扬,侠客目光如电,冷声道:“女侠身手不凡,速速带幼女离去,此非你等应战之地。” “阁下是魏人?”阿蛮护住灵儿,警惕问道。 侠客并不作答,只以手势示意,琴音再起,魏武卒阵型如潮水般涌动,高琰虽剑法大成,却在魏武卒合围精妙配合之下渐感吃力。 阿蛮见状,轻叱一声,软剑化作一道银虹,直刺白衣侠客。侠客身形一晃,避开剑锋,琴音陡然高亢,与阿蛮斗在一起,剑影琴音交织,宛如龙凤相争。 阿蛮剑势凌厉,侠客指法灵动,琴弦激荡出阵阵杀气。 灵儿拍手欢笑,天真无邪,不知道这场生死搏斗的凶险。 阿蛮剑尖一挑,破空之声大作,侠客琴音骤然低沉,化作绵密攻势。两人身影交错,剑光琴影在雨幕中交织,就在陷入苦战之际,阿蛮忽觉灵儿轻声呢喃,居然是这白衣侠客的魏风曲调,灵儿声音清脆,竟与琴音相和,侠客微愣,攻势稍缓。 阿蛮趁机反攻,剑气如虹,直逼侠客要害。侠客侧身避过,琴音再起,却带了几分柔和。阿蛮听出端倪,灵机一动,轻声哼唱,与灵儿声调相合,琴音竟被扰乱。 侠客眉头微皱,指法稍乱,魏武卒阵型随之松动。高琰立时看出破绽,一招崩涛凿月,剑势如狂澜破空,直击魏武卒核心。 侠客急拨琴弦,音波如刃,却因心随念动,被灵儿清脆童音所扰,琴音失去了原有的凌厉,反而多了几分柔情。阿蛮趁势而进,剑尖直指侠客心脉,侠客无奈退后,却不想阿蛮脚下轻点,借力飞身,软剑如电,瞬间划断琴弦,琴音戛然而止。 侠客身形一滞,露出一丝惊愕,随即释然道:“胜负已分,我实败于小姑娘天真之音。”随即引颈受戮,准备迎接阿蛮剑锋。 阿蛮却收剑回鞘,看出此人并非穷凶极恶之辈,反而颇具君子风度。抱起灵儿,轻声道:“多谢相让。” 侠客微微颔首,目送高琰破阵,阿蛮携灵儿离去,身影渐隐于雨幕之中。 侠客立于飞檐,目送三人远去,心中暗叹:“我无忌今日方知天籁之力,胜于刀剑。这幼女他日不可限量,恐成江湖传奇。” 雨渐歇,侠客收起断弦古琴,向魏武卒命令道:“撤阵回营,去巴蜀再行大事!” 魏武卒迅速整队,回道:“谨遵无忌公子之命!” 原来此人正是魏国公子无忌,他素来光明磊落,为了魏国安危,扶持一个有魏国血脉的秦王,自己必须亲自涉险,将刺杀嬴荡之人尽数拦截,确保无恙。 第3章 杀机三重自得意,犀首联楚欲破局。 高琰警惕四周,以防有残余敌手,阿蛮抱着灵儿在雨巷疾驰,忽见前方槐树上悬着七色丝绦。 七色丝绦在雨中纹丝不动,高琰后背渗出冷汗。三年前令尹府门客的话语突然在耳畔炸响,他反手甩出三枚流星标,钉入槐树三寸处树皮迸裂,却见丝绦飘落处蹲着个撑油纸伞的彩衣童子。 童子仰起涂着朱砂的脸,眼瞳泛着诡异的青金色:"司吏好俊的身手,我家主人请三位到城南废祠避雨。" 瓦当突然传来金铁交鸣声,高琰倒掠而下,剑尖滴着血珠,屋檐上滚落的三具尸体,皆着彩衣,咽喉绽开七瓣血梅——正是当年门客独门暗器所致。 "七梅堂的人也来趟这浑水?"高琰警惕之余,向阿蛮使了个眼色。 “我七梅堂本是江湖上最大的暗杀组织,专门替各国权贵解决棘手之事。但自五年前被墨家摧毁,是令尹大人暗中扶持,才得以重振旗鼓。三年前司吏来到令尹府,我便知您非池中物。”童子嘴角微扬,从他的言语中透露其年龄要远大于外表。 “阁下是七梅堂隐梅堂堂主聂云?”高琰想起父亲昔日提及七色绦、青冥伞这等独特兵器,立马认出对方身份。 聂云点头,伞尖轻点地面,笑道:“正是。如今司吏受令尹大人重托,聂某自当竭力相助。城南废祠乃安全之地,我家主人已在彼处等候多时,三位请随我来。” “你投靠了老匹夫!”阿蛮听到丈夫居然忘记血海深仇,与令尹府有染,怒火中烧,剑眉倒竖,冷声道:“看来你是忘了往日恩怨,为了你的抱负不惜与仇敌为伍!” 高琰不敢直视阿蛮双目,虽然自己没有委身于令尹府,但为国家大义,不得不答应刺秦之计。“阿蛮,我有机会再向你解释。” 阿蛮紧咬红唇,灵儿在她怀中不安地扭动,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襟。阿蛮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终究未再言语。 三人随聂云穿过雨巷,来到城南废祠。 祠内灯火昏黄,一位身着黑袍的老者正端坐于案前,黑袍上绣金线寒梅,一柄不能叫做剑的锈铁横于膝上,老者缓缓抬头,目光如炬,扫过高琰三人,淡然道:“二十年前,老夫曾领教过令尊鲸饮剑法,今日再见故人之子,实乃天意。” 老者正是传言已被墨家巨子孟胜诛杀的七梅堂创始人聂隐。聂隐轻抚锈铁,眼中闪过一丝缅怀:“七梅堂被孟胜所毁,如今只剩我父子二人勉力支撑。此番刺秦重任,实乃我七梅堂复兴之机。想不到故人之子亦踏上此路。” “刺秦?傻大你疯了?”阿蛮惊异看向高琰,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虽气恼他与仇敌联手,但一听聂隐提及刺秦,心中却为丈夫担忧起来。 高琰不知怎么解释,只能沉默以对。 聂隐轻叹一声,缓缓起身,步至高琰面前,低声道:“秦国虎狼之国,刺秦若成,扬名江湖,老夫本想接下此重任,但令尹大人认为你更合适。” “前辈手段在我之上,令尹为何如此安排?”高琰在令尹府没有反应的余地,但也非甘于受人摆布之辈,开始怀疑昭阳的用意。 聂隐目光深邃,沉声道:“江湖需要新的英雄,我们七梅堂名声不好,不能走到台前。你年轻有为,正是扬名立万之时。” 聂云听父亲所言,心中暗自较劲。心道:为什么要把扬名江湖的机会让给别人?自己难道不够资格吗?聂云握紧伞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终究未发一言。 聂隐似有所觉,瞥了聂云一眼,继续道:“此次行动非同小可,总共安排了三轮刺杀计划,每轮任务均有不同,第一波刺客负责试探秦军防御,第二波制造混乱,你则是最后一击。” “这么说令尹大人和前辈早已为晚辈把台搭好了?”高琰语带讥讽,心中却暗自思量。 “暗报得知,秦国将借口巴国遭蜀国侵犯,借道伐蜀,实则意在鲸吞巴蜀两地,秦锐士皆为百战精兵,上官大人府上高手第一波刺杀制造混乱,秦军防备最严密之处必是秦太子嬴荡所在。再由我们父子第二波假意刺杀,引开秦军中嬴华等高手,为你创造最后一击的机会。”聂隐顿了顿,道:“据说秦太子嬴荡勇猛无匹,力能扛鼎,其武艺皆是樗里疾、嬴华等秦国顶尖高手亲授,但刺杀意在出其不意,他见前两拨刺客无功而返,必心生轻敌,届时你趁乱出手,成功率倍增。” 阿蛮敏锐察觉到聂隐计划破绽,出言提醒:“秦军高手如云,若前两波刺客暴露,秦太子必加强防备,届时就算我夫君得手,如何撤离?” 聂隐微微一笑,眼中透出自信:“撤离之事,自有老夫出手。”聂隐见高琰和阿蛮心生疑虑,将锈剑轻挥,举重若轻般划出一道剑气,剑尖所指之处,地面裂开一道细缝,低沉道:“此剑名为‘隐龙’,我全力施为,可破千军。剑气所至,无人能挡。届时我以‘隐龙’开道,助你们脱身。” 高琰目光一凝,隐龙剑气虽有破敌之威,但局势瞬息万变,单凭一剑之力能否敌过秦军重重围困,他仍存疑虑。 “前辈是否托大了?”高琰运气于剑,剑尖微颤,祭出“剑扫横秋”,剑气如秋水般横扫而出,同样在地面裂开一道深壑。 聂隐眼中闪过赞许,淡然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这鲸饮剑法已有令尊五成火候。刺杀一事本就是险中求胜,哪有万全之策?” 阿蛮敏锐发现了聂云眼中闪过的不甘,知道他想证明自己,便出言相激:“依我看,我夫君这点微末剑术,比起聂少侠七色绦、青冥伞的绝技,恐怕还差得远呢。不如让我夫君负责第一波试探,聂堂主第二波仰攻,聂少侠最后一击如何?毕竟是难得的扬名机会,聂少侠若能亲手斩杀秦太子,必将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七梅堂亦将重振雄风,难道聂堂主不想见自己儿子如此风光?” 闻言,聂隐眉头微皱,聂云却面露兴奋,显然被阿蛮的话所打动。 “父亲,孩儿愿担此重任,何必将机会让与他人?”聂云目光坚定,语气铿锵:“我自幼习得七梅堂绝学,正需一战成名。秦太子嬴荡虽强,但我有信心以七色绦束缚其身,青冥伞蔽其目,必能一击得手。父亲,请允我此战,不负七梅堂威名。” 聂隐苦于无法向儿子说明令尹用意,只能暂且应允,心中暗叹:我这孩儿太想证明自己,但第三波刺客本就是放弃的棋子,十死无生的局,老夫又怎能眼睁睁看你赴险? 高琰经阿蛮一番话点醒,心中豁然开朗,知道刺秦险恶用心,遂道:“前辈深谋远虑,晚辈自当全力助聂少侠一战成名。” 聂隐深捏剑柄,目露决然,厉声道:“此事不容商议,按原计划执行。” “父亲!为什么?”聂云急切追问,眼中满是不解与不甘。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七梅堂刺客铁律第二条,你没有资格向质疑本堂主决策。”聂隐重重一掌拍向儿子,聂云瞬间倒退数步,脸色苍白。聂隐转身对高琰沉声道:“半月后,巴国丹山之巅,希望我们能如期会合。” “前辈如此行事,还真是铁石心肠。半月之后丹山之巅,我必亲至,届时希望前辈不要背后伤人。”高琰心知即便刺杀成功,昭阳也不会放过自己,但他仍愿一试,毕竟刺秦之后,秦国图谋巴蜀的野心必将受挫,对楚国亦是大利。 “你很聪明,但是有时候太聪明会惹上麻烦的。”聂隐冷哼一声,自负除了墨家孟胜外,江湖上能胜过自己的寥寥无几,如果高琰不配合,自己立即便能取他性命。 高琰淡然一笑,深知聂隐实力,但也不惧:“前辈教诲,铭记在心。既然如此,晚辈告辞,半月后丹山再见。” “这个老爷爷一点也不慈祥,凶巴巴的。”灵儿捂嘴轻笑,丝毫不懂江湖险恶的她天真地眨了眨眼睛,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花环,完全没注意到聂隐那凌厉的目光扫过。 阿蛮轻扯灵儿衣袖,故意说道:“别乱说话,这个老爷爷要你爹爹去替他儿子送死呢,生气了可就麻烦了。” 灵儿嘟嘴道:“那就打他呗!娘亲总是说,江湖事江湖了,我才不怕呢!”她天真地挥了挥小拳头,眼中满是童稚无畏。 聂隐闻言,眉头微皱,冷冷扫了灵儿一眼,终未发作。 灵儿见聂隐不语,愈发大胆,蹦跳着走到聂云身边,拉起他的手,脆声道:“叔叔,别怕!你爹爹对你不好,欺负你,我来帮你打他!咱们一起去找娘亲,她最疼你了,肯定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聂云望着灵儿纯真的眼神,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面杀手,竟在这一刻感到一丝暖意,却无奈苦笑,自己娘亲早已不在人世,又何来庇护?心中感激灵儿的纯真关怀,却只能轻抚她的头,柔声道:“谢谢你,小姑娘,但这是大人的事,你不懂。” 灵儿不依不饶,眨着大眼睛道:“叔叔,我爹爹惹我生气时,我就找娘亲告状,娘亲总能帮我出气。你也试试嘛,说不定娘亲能帮你呢!” 聂云心中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轻叹道:“你娘亲真好,可惜我……” 话未说完,聂隐冷声打断:“够了,聂云,别忘了你的身份和使命。” 聂云敛去情绪,点头应是,心中却因灵儿的纯真话语泛起涟漪。转身离去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灵儿一眼,那抹童真的笑颜,竟让他冰冷的心有了片刻的融化。 高琰告辞离开后,在路上与阿蛮交代了令尹府上发生的一切,言明自己未忘旧仇,但为家国大义,不得不暂时放下私怨。阿蛮点头,深知高琰肩负重任,也明白其中利害。 阿蛮轻声问道:“半月后丹山之约,你可有把握?” “说实话,我心中连五分把握都没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丹山之行,生死未卜,只能尽力而为。”高琰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无论如何,能为楚国争取喘息之机,为左徒变法赢得时间,便是成功。纵使前路凶险,亦无悔此行。” 阿蛮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陪你同去,要不说你是天下第一大傻瓜呢!明明知道是险境,偏要硬闯。咱们生死与共,总好过你孤身犯险。” “灵儿也要去。”灵儿趴在高琰背上眨着大眼睛,语气坚定:“我也要去!” 高琰阿蛮对视一眼,无奈一笑,高琰轻抚灵儿头发,柔声道:“小丫头,此行凶险,你乖乖待在安全的地方,等我们回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向你爷爷奶奶交代?” 灵儿嘟起小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我才不怕呢!你们能去,我也能去!我要保护你们!” “逆子!你敢让我们宝贝孙女去冒险?我们今日就打断你的腿!” 远处高平怒声喝道,姒蘅也疾步赶来,面带怒容,三年来未见的亲人们,此刻重逢却因争执而气氛紧张。 灵儿第一次见到爷爷奶奶,开心地蹦跳着迎上前,眼中满是好奇与欢喜,脆生生喊道:“爷爷,奶奶!” 高平脸色稍缓,姒蘅却心疼地抱住灵儿,轻声责备高琰:“你怎能让她涉险?” “没有......孩儿......”高琰语塞,想要解释,却被父母的关切打断。 高平冷哼一声,目光如炬:“家国大事固然重要,但家族血脉更不能轻忽。你若连亲人都保护不了,何谈报国?” “好媳妇,把灵儿交给我们,你们尽管去。”姒蘅向阿蛮轻声安慰道:“放心吧,遇到险境,我们也不会束手旁观,聂隐这个你公公的手下败将,二十年前就是个草包,如今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娶了媳妇,三年间不带回家,如今却要带她去涉险,你这是何苦?”高平责备地望着高琰,语气中透出无奈与心疼:“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行事还是如此鲁莽。” “父亲,我.....”高琰正要解释,却被高平打断。 “家是根,国是魂,快滚快滚,忙你的大事去,别耽误我们和孙女亲近。”高平不耐烦地挥挥手,他心底是担忧的,但面上却故作严厉。 高琰与阿蛮相视一笑,深知父母心意,心中暖流涌动。灵儿见状,虽不舍,却也懂事地点点头,眼中满是对长辈的信任与依赖。 魏国大梁,郁郁不得志的公孙衍独自站在城楼之上,望着河西方向的苍茫大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与不甘。 他有心为母国效力,却屡遭排挤,合纵锁秦之策原本将张仪连横挫败,却不料被魏王轻信谗言,联盟一一被离间,功败垂成。自己主张明面与齐国交好、暗中交结楚国的策略也被束之高阁,眼见国势日衰,却无力回天。 “犀首先生何故愁眉不展?”来者正是魏太子嗣。 “太子殿下,犀首失意之时,朝中重臣皆明哲保身,此时唯有殿下仍念旧情。”公孙衍深叹一声,对这个年轻储君的心思他颇为明了,却也只能委婉提醒:“殿下所图之事,恕犀首难以助力。” 魏太子嗣默然片刻,目光坚定:“先生不必灰心,我虽年轻,却也知用人之道。父王昏聩,不肯重用先生,我欲效仿古贤,拜先生为师,共谋国是。待我登基之日,必委以重任,望先生不弃。” 公孙衍闻言,谨慎回应:“殿下厚爱,犀首感激不尽。但夺位之事犀首不敢妄议。” 魏太子嗣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先生顾虑,我明白。此番秦国欲取巴蜀之地,为何先生力主联合楚国,让父王放弃营救嬴荡,未来秦王有我魏国血脉,难道不是件大好事?” “殿下,难道看不出来此事是秦国之计?秦王欲取巴蜀,但又怕楚国趁机插手,故而用储君血脉为饵,诱我魏国、楚国争斗,反倒忽视了其取巴蜀的真实意图。”公孙衍担忧道:“魏楚两国自以为得计,谋划长远,实则正中秦国下怀,一旦我们把精力分散于秦国立储,秦王便可从容取巴蜀,未来秦国得巴蜀粮仓,实力大增,搬出干涉立储的理由,正好给了秦国发兵的借口。届时,魏楚两国不仅失地,还将陷入战乱,后果不堪设想。” 魏太子嗣听罢,眉头紧锁,沉思良久,终露决然之色:“先生所言极是,此局可有破解之策?” “巴蜀乃楚国之咽喉,若能与楚国结盟,援助巴蜀以抗秦,则秦必不敢轻举妄动。可惜两国君臣皆被未来之事所惑,竟无一人识破秦王之计。” “先生,若我说服父王与楚国结盟,先生可否助我登上大位?”魏太子嗣念念不忘的并非魏国安危,而是个人权谋。 公孙衍心知肚明,知道两代魏王皆难成大器,却也不忍见魏国衰败,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若真心为魏国计,犀首愿助一臂之力。” 魏太子嗣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正色道:“先生此言,嗣铭记在心。待我登基,必以国事为重,不负先生厚望。”言罢,二人密议良久,商定说服魏王与楚国结盟之策,撤回保护嬴荡的精锐,转而援助巴蜀,共抗秦军。 魏太子嗣离开后,公孙衍独坐案前,蘸墨提笔的手悬在半空,羊皮卷上晕开一团墨迹。他在秦国任大良造之时,便提出了攻略巴蜀之策,只是当时秦国尚未具备足够实力,未能付诸实施。如今,秦王采纳此策,却以魏楚争斗为掩护,想来是张仪之计,实乃高明之举。 公孙衍深吸一口气,将思绪收回,魏太子嗣心思全部在谋得大位上,并非可靠之主,但为魏国长远计,只能暂且扶持。他笔下疾书,列出结盟细节,料到天下识破此局的智者寥寥,楚国或只有芈原一人能洞察秦王深意,联盟成败,关键在于芈原。 公孙衍思及此处,心中已有定计,遂修书一封,密遣心腹送往楚国,务必亲手交予芈原。信中详述秦王阴谋,力陈魏楚结盟之利,字里行间透出急切与真诚。却不知芈原因亡妻之事早已被楚王冷落,更因变法之故,屡遭权贵排挤,能否见信,尚属未知。 “若魏楚国君有秦王一半智谋,何愁大事不成?只可惜,智者如芈原和我者,皆困于朝堂纷争,难展抱负。”公孙衍长叹一声,心中暗道:嬴驷知我,真乃我主,可惜天意弄人,偏偏我是魏人。 三日后,芈原收到密信,展开细读,眉宇间渐露凝重之色。他深知秦王野心,亦明白魏楚结盟之必要,但自身处境艰难,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无奈。思忖良久,终决意冒险一试,劝谏楚王,力陈结盟之利弊。 “夫君,王上近年愈发多疑,朝中权贵亦各有盘算,要达成此事,或许需借助外力。比如令尹......”陈瑶轻声提醒,眼神中透出一丝忧虑。 “我这个老师我太了解了,他自以为掌控全局,看得比别人远,却常忽略虚实之间的微妙变化。他已经一门心思扑在了干涉秦国立储之上,却对眼前的危机视而不见。”芈原突然想到血胭脂卫红绡之事,或许能成说动令尹之关键。 “要是有令尹把柄在手,事情便有望迎刃而解。可惜他老谋深算,难以捉摸。”陈瑶轻叹一声。 “确实如此,备车,我即刻前往令尹府邸,虽然我不屑于使用手段,但为大局计,不得不逼这个老狐狸就范。”芈原心中权衡利弊,决定亲自出马。 “啊?夫君真的有把握?” “把握未必十足,但事已至此,唯有尽力一搏。” 芈原目光坚定,步履从容,踏入令尹府邸。府内幽静,唯有蝉鸣声声。昭阳见芈原来访,神色微变,却仍笑脸相迎。 芈原开门见山,直言结盟之事,果然昭阳兴趣淡然,极其不耐烦,一口回绝。 芈原不慌不忙,谈起自己三年前出使齐国之事,昭阳立时神色一凛,隐露忌惮。 “芈原,你说起三年前联齐之事,意在何为?”昭阳目光锐利,语气中透出一丝警惕。“难道还想以后来的事情居功自傲?” “非也,令尹误会了。三年前在薛公府上,遇到一位女侠刺杀燕相子之,看功夫路数乃广延血胭脂卫红绡,我记得她曾是老师的亲信吧。” 昭阳闻言,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勉强笑道:“红绡?她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何出此言?莫非有何凭证?” 芈原从容道:“我得知她似乎与我朝中一位重臣有所联系,若此事属实,恐对令尹不利。我无意揭人隐私,只愿以此促成结盟,共抗强秦。” “你见过她身上残玉的纹样了?”昭阳语气急促,追问细节。 “正是,那残玉纹样独特,难以伪造。我记得老师也有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也可能是巧合。” 昭阳脸色铁青,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居然将这件事密而不发三年,就是为了今日威胁老夫?真是用心良苦啊。” “令尹言重了,我从未有过威胁之意,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为人父者,抛妻弃女,明知是亲生女儿,却狠心将她作为棋子利用,实属不仁。为人臣者,更应以国为重,不可因私废公。今日坦诚相告,只为大局,望令尹三思。” 昭阳闻言,脸色数变,终是答应下来,毕竟要是事情败露,名声受损,自己德行有亏,难免会招致朝野非议,危及权位。反正只要明面上结盟,暗地里刺秦计划仍可照旧进行,届时构陷芈原于无形,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心中暗自盘算,脸上却堆满笑意:“左徒深谋远虑,老夫佩服。结盟之事,就依你所言。” 芈原心中暗松一口气,表面却不动声色,拱手道:“多谢令尹成全,此乃国家之幸。” “卫红绡现在何处?”昭阳为了不让以后再生变故,追问芈原,欲得知卫红绡下落,除之而后快。 芈原岂能不知道昭阳的心思,却故作沉思状,缓缓道:“她行踪诡秘,我也只是偶然得知一二,听说在秦国某处隐居,具体所在难以查证。令尹若真有心补偿过往,不妨暗中派人搜寻,或许能有所获。” 芈原故意说错卫红绡的下落,意在保护其免遭昭阳之害。毕竟,天下只有秦国,昭阳的势力难以触及。 昭阳听罢,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随即点头,道:“她倒是寻了个好去处。” 此刻丹山绝壁之上,云雾缭绕,上官靳尚派遣的第一波刺客已悄然潜至,隐匿于松林之间,绝户剑侯英、鬼罗刹卫屠静候指令,只待秦军借道巴国之际,便发动突袭。 绝壁之下,江水滔滔,侯英、卫屠烦躁地望着对岸,心中暗骂:“这鬼天气,何时才能动手?” “早知道如此麻烦,就应该让靳尚加钱,如果秦军不走此道,我们岂不是白费力气?” 侯英高声咒骂,卫屠冷哼一声,低声道:“这些贵族老爷们的事,就是麻烦,当初我就想加钱,是你老兄拦着不让。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其他刺客们见二人对主人不敬,纷纷维护靳尚:“住口!靳尚大人待我们不薄,岂能背后非议?” “你们若真心不满,当初便不应接此任务。如今抱怨有何用?” “就是,加钱加钱,你们也配提这要求?” 卫屠瞪了那些刺客一眼,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也犯嘀咕,你们要是有本事,靳尚会用我们?” 侯英威胁道:“再多嘴,小心我把你们舌头割了!” 一位忍无可忍的刺客终于按耐不住冲上前要与侯英拼命,却被卫屠一刀斩去半截手臂,鲜血喷涌。 “你们?”众人惊惧,想要争执一番却见侯英眼中凶光毕露,不敢上前。 卫屠冷眼扫过众人,沉声道:“我们两只杀任务指定目标,杀你们没人给钱。如果你们再敢不敬,我们也不介意做几单亏本的买卖。” 侯英狞笑附和:“就凭你们的身手,还不够资格在我们面前叫嚣。我们要价贵,是因为我们值这个价。” 众人沉默,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言。 第4章 魏冉半路遇白起,化解杀机第一重。 丹山林木葱郁,浓荫蔽日,从秦国入巴蜀的隐秘小径蜿蜒其中,山风呼啸,松涛阵阵。此径嵌在于峭壁之间,曲折难行,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秦军若借道此处,必减慢行进速度,正是伏击的最佳时机。 山鹰盘旋,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一名刺客匆匆跑来,兴奋地说道:“秦军已入谷口,约莫百余人,队形紧密,正在上山。” 侯英与卫屠对视一眼,低声传令:“这不过是斥候小队,主力尚远,放他们过去。大家注意隐蔽,我料他们必会分兵探路,待主力接近,再一网打尽。” 刺客们迅速隐入林中,屏息以待。山风拂过,松针沙沙作响,秦军斥候小心翼翼地前行,仿佛丝毫未察觉暗中杀机。 众人不知的是,秦军纪律严明,嬴荡虽是未来储君,没有军功也难在军中享有特权,这伙轻装斥候中,嬴荡正隐匿其中。 嬴荡抹了把额前汗水,青铜甲胄在山道碰撞出细碎声响。他望着前方陡峭石阶,忽然按住腰间剑柄——松涛深处传来异样震颤,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樗里疾安排负责保护嬴荡的白起不动声色地按住他手腕,压低声音道:"公子莫要妄动,林中飞鸟未惊,定是山石滚落。" "可这峭壁..."嬴荡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惨叫。最末端的斥候被藤蔓缠住脚踝,整个人倒吊着摔下悬崖,惨叫声在深谷回荡。 队伍瞬间骚动,却被什长厉声喝止:"继续前进!误了探路时辰,军法处置!" 侯英蹲在树冠中冷笑,掌心暗扣三枚毒蒺藜。他故意用藤蔓机关试探秦军,为几日后的大规模伏击探路,机关果然管用。 卫屠突然附耳道:“不太对啊,居中那名身形魁梧的士卒脚步微滞,虽然刻意弓背缩肩,举手投足间仍有掩不住的贵气。” “不可能,秦军怎么会将储君置于险境?咱也不是没见过这些公子,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楚太子横、子兰等人皆是如此,即便是混军功,也是在亲信卫队严密保护之下。”侯英宽慰卫屠,笑道:“我看你是太想立功了,才会疑神疑鬼。” 卫屠不回答,仍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士卒。 嬴荡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青铜甲片下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小径越来越窄,白起拽着他往岩壁贴去,低声提醒:“公子,紧随我后,切勿分神。” 嬴荡点头,心跳如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一名斥候气喘吁吁地报告:“前方发现一位剑客,正在朝我们这边来。 伪装成普通斥候的白起与什长迅速交换眼神,白起低声喝道:“全体戒备,剑客可能是敌探!” 与此同时,隐匿在林中的刺客们也察觉到异动,侯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低声传令:“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众人屏息凝视,剑客身影渐显,来者正是想去秦国投军的魏冉,魏冉侠盗之名闻名山东各国,丹山绝壁在别人看来是陡峭天堑,在他眼中却如坦途。 魏冉步履轻盈,长剑在腰间微晃,远远就发现了秦军斥候的踪迹,心中暗自思忖:此处乃巴国边境,秦军为何在此?难道是秦军欲借道巴国,意在偷袭楚国?不会,短期内秦军不可能如此冒险,定是要取巴蜀。我去投军建功心切,正好加入,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魏冉心念一转,朗声笑道:“诸位秦军兄弟,在下魏冉,特来投军!”声如洪钟,震得林间树叶簌簌作响。 侯英、卫屠心道不妙,暗暗握紧兵刃。魏冉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万一秦军生出疑心,不从此路通过,伏击便无从下手。 一位刺客缓缓抽出短刀,抽刀声虽微弱,却被魏冉敏锐捕捉,知道有人隐匿在暗处伏击。心道:正好利用此机会,做我参军的投名状。 白起朝魏冉方向望去,怀疑是想混入秦军摸清嬴荡身份的探子,但如此光明正大,或许真是来投军的侠士。 “既来投军,岂不知军中规矩?行军不收闲杂人等,请壮士自行前往大营报名,若有真才实学,秦军定不会埋没。” 魏冉闻言仰天大笑,声震层云:"某家夜闯函谷关劫掠商队时,你们中军帐的虎符还沾着露水呢!"说话间突然拔剑出鞘,剑锋直指林中某处,"既是要考校武艺,不妨先替诸位除了这些宵小!" 话音未落,三道寒光破空而来。魏冉旋身挥剑,金铁交鸣声中,三枚毒蒺藜尽数钉入崖壁。 白起瞳孔骤缩,这剑法三年前在景翠营中刺探情报时曾见识过,这位剑客与那巡察使所使剑法如出一辙,定是同门高手。 "好贼子!扰乱小爷赚钱的大计,今日便让你见识我绝户剑的厉害!"侯英见这位不速之客竟能识破埋伏,怒火中烧,自树冠飞扑而下,绝户剑携着腥风劈向魏冉天灵。 卫屠悄无声息绕到魏冉身后,罗刹鬼刀直取后心。白起反手掷出腰间短戟,正撞偏匕首轨迹,顺势将嬴荡拽到身后岩缝之中。 魏冉剑走偏锋,祭出鲸饮剑法竟在方寸之地与二人斗得旗鼓相当。剑气纵横间,其余刺客想要趁乱出手,却因绝壁地势狭窄,无法施展。 魏冉剑势如虹,鲸饮剑法吞吐间,侯英剑招渐显颓势。卫屠鬼刀虽狠,却难破魏冉周身剑气。 白起冷眼旁观,令秦军列阵以待,心中暗忖:莫不是苦肉计?想混进秦军刺探情报? 嬴荡见此战况,自负武艺高强的他久在深宫未曾实战,此刻竟也热血沸腾,按捺不住,抽剑欲助魏冉一臂之力。 “公子不可!公子身份尊贵,不宜涉险,此人来历不明,万一有诈,后果不堪设想。”白起死死拖住嬴荡,不愿其冒险。 嬴荡挣扎间,喝道:“放手!我武艺乃嬴华将军亲授,即便有诈又如何,我自能应付!再者,若真有诈,此刻正是验证其真伪的良机。” “秦军军法,擅离职守者,斩立决。公子要试秦法乎?”白起冷声质问,目光如炬。 嬴荡一愣,怒气稍敛,虽仍不甘心,但想到当初父亲就是触犯秦法,被商君流放多年,连孝公兄长,位高权重的公子虔也遭受黥刑,深知秦法森严,只得按下心中躁动,退回阵中,紧握剑柄,目光在魏冉与刺客间游移。 魏冉武艺虽强,但原不足以抗衡绝户剑、鬼罗刹联手,不过鲸饮剑法以剑势压敌,且魏冉借地势之利,剑气如潮水般涌出,逼得二人节节败退。崖壁间碎石飞溅,刺客们进退维谷,心中暗自叫苦。 卫屠忽然瞥见岩缝中嬴荡紧攥剑柄的手——虎口处赫然有道新月形疤痕。他猛然想起三年前潜入咸阳刺探时,曾在武场见过秦公子与力士角抵,那少年被青铜鼎划破手掌却面不改色,伤疤形状与此刻所见如出一辙。 "侯英!"卫屠突然暴喝,"别管这耍剑疯子,穿绛色绑腿的那个才是大鱼!"话音未落,鬼罗刹刀锋急转,三道淬毒暗器直扑嬴荡面门。白起挥戟格挡,火星迸溅间竟被震得虎口发麻。 魏冉见状剑势陡变,原本大开大合的鲸饮剑法突然化作细密剑网。他故意卖个破绽,侯英的绝户剑擦着肋下划过,血珠飞溅的同时,魏冉的剑锋已抵住卫屠咽喉:"敢动秦军兄弟者,先问过魏某的剑!" 卫屠冷汗涔涔,这不知来历的疯子竟如此棘手,心中暗骂不迭。侯英见状,急欲救援,却见卫屠已被制住,动弹不得,不敢轻举妄动。 “这位兄台,有话好好说,何必刀剑相向?”卫屠看着咽喉处剑尖,强作镇定,挤出一丝笑容:“我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实不相瞒,这单生意可不小,兄弟行个方便,酬金算你一份。” 侯英、卫屠心想江湖侠客大多窘迫,刀尖舔血,无非是求财求名,岂料魏冉冷笑一声:“某家在魏国时,哪国货物没劫掠过?谁稀罕你这区区酬金!” “你便是魏冉?两年前洗劫孟尝君商队的正是你?好,好,好,不是冤家不聚头!要不是你截了那批货物,孟尝君也不会将我兄弟扫地出门,今天新仇旧恨一并了结!”卫屠咬牙切齿,目露凶光,袖中暗器疾射而出,挣脱魏冉长剑。 魏冉身形一闪,暗器悉数落空。他冷哼一声,剑势再起,如游龙般直取卫屠要害。侯英见状,怒吼着挥剑来援,却被魏冉一招“回崖沓嶂”化解攻势,接着剑锋一转,“残夜沉钩”分刺侯英与卫屠,剑气如虹。 侯英、卫屠二人受限于地形,难以施展身法,只能勉强招架,被剑气先手所迫,来不及反击,步步后退,崖边碎石松动,险些坠入深渊。 “有本事在平地上较量,何必借地势欺人?” 魏冉冷笑:“我们三人均在这绝壁之上,何来欺人之说?”说罢剑势更猛,如疾风骤雨,逼得二人节节败退。 卫屠心知不妙,急呼:“侯英,快撤!”魏冉剑尖一挑,割断侯英腰带,后者重心不稳,惊呼落空,幸被崖边树藤绊住。 卫屠趁机跃起,却见魏冉已横剑拦路,冷声道:“今日谁也别想走!” 卫屠怒吼,拼尽全力挥刀猛攻,刀剑相交,火花四溅。魏冉身形如鬼魅,避开刀锋,反手一剑刺入卫屠肩胛,剧痛令其刀势一滞。侯英挣扎欲起,却见魏冉剑尖已指其眉心。 “认栽了!”卫屠咬牙,恨声道:“今日之辱,来日必报!” 魏冉冷哼:“有命再说!” 剑尖一抖,欲取二人性命。不料忽闻一声暗器破空,侯英假装认输,实则暗中蓄力,袖中飞镖疾射而出。魏冉侧身避过,剑势微滞。 侯英趁机翻身而起,与卫屠狼狈跃上山崖,借助藤蔓攀爬逃去,其余刺客也纷纷效仿,四散奔逃。魏冉冷眼目睹,未再追击,心想凭自己露的这几手,那边秦军定会破例收录自己,今后行事也多几分便利。 “好手段!江湖多奇才也,此人若能加入秦军,本公子必要向他讨教一番。”嬴荡拍手称赞,本就热衷于武艺的他,见魏冉如此身手,心中更是钦佩不已。 “方才那番对决,实乃性命相搏,看来此人确实是投效我军的,不是心怀叵测之辈。”白起微微点头,示意亲信上前探查,确认刺客已逃,这才令军士继续前进。 与魏冉相见后,双方说明来意,魏冉详述经历,言辞恳切。白起听罢,眼神中流露赞许,随即命人安排其入营,待日后详加考察。 嬴荡亦上前,热情邀约魏冉切磋武艺,却被白起以眼色制止,低声道:“你一个军士,岂能不知我军法严禁私斗?” 嬴荡知道这是白起为他隐瞒身份,不得不收敛几分,遂向魏冉拱手道:“改日再讨教。” 魏冉抱拳回礼,隐隐间感觉这位年轻军士气度不凡,目光中透出一股王霸之气。白起则暗中观察,心中暗忖:此子若能加以雕琢,必成大器。 消息传回,正在赶往丹山的七梅堂聂氏父子心中惊疑不定,这突然出现的搅局者,让令尹的三重杀局未见成效,反而暴露了自身意图。 聂隐急令手下:“速传信给令尹,请示下一步行动。” 聂云急不可耐,欲自己亲自出手,道:“父亲,只是一个搅局者而已,何必惊慌?而且经过丹山的,只不过是些斥候小队,主力尚远,我们还有机会。请示令尹,会延误时机。” “你想怎样?”聂隐沉声道:“惊动斥候小队已是失误,秦军必会加强戒备,此时出手难度更大。再说令尹要的是让高琰完成刺杀任务,只有他杀了秦太子,才能把祸事引向芈原,你逞什么强?” 聂云不甘心,却仍辩解:“父亲,我们委身令尹,不过是想借助其势,重振七梅堂。孩儿若能亲手除掉秦太子,江湖闻名,何须依赖他人?” 聂隐冷哼一声,目光如炬:“你想我们父子此生都被秦国追杀,永无宁日?不可轻举妄动。” 聂云沉默片刻,表面上应下,心中却暗自盘算,待父亲不备,或许能寻机一试。 聂隐见儿子神色不定,深知其心未服,暗自叹息,却也不再言语。父子二人各怀心思,继续赶路。 高琰计算半月之约的行程,与阿蛮假扮成山野夫妇,出武关,沿山间小径潜行,已到巴国僰道境内。此处男子多孔武有力,女子亦善骑射,二人言行谨慎,未引起旁人疑窦。 街旁一位女子正弯弓射鸟,箭无虚发,引得路人喝彩。高琰暗自留意,见其手法娴熟,心中赞叹:“此间民风彪悍,确是藏龙卧虎之地。” 阿蛮亦被吸引,却见高琰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子,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醋意,轻扯其衣袖,低声道:“傻大,原来你喜欢泼辣类型的女子啊。” 高琰回神,轻拍阿蛮手背,笑道:“哪有,只是佩服她的箭术。” 阿蛮娇嗔,却也不再追究,二人继续前行,发现此地民风淳朴,家家户户皆备弓箭,孩童亦在玩耍中习得射术。 “我楚人曾几何时也是如此尚武,如今却被虚假的强盛所蒙蔽,渐失血性,若能重拾尚武之风,何惧列国欺凌?”高琰不禁感慨。 阿蛮闻言,却有不同见解:“你们男人就是好战,我倒是觉得将这么多铁器铸成农具,兴修水利,让百姓安居乐业,岂不比整天舞刀弄枪来得实在?巴蜀土地肥沃,如今却因巴蜀连年战乱,良田荒芜,一路上我们所见兵器多于农具,实为可悲。” 高琰默然,思及战乱之苦,心中亦有所动,却仍坚持:“尚武非好战,而是保家卫国之本。若无力自保,何谈安居?” “倒也是,不然良田千里,也是他人囊中之物。”阿蛮轻叹,目光远眺:“只愿有朝一日,天下太平,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 街边的孩童们嬉戏追逐,手中木剑挥舞,仿佛在演练未来的战场,一位少女正在为前往军营的情郎编织护腕,眼中满是期盼与不舍。 “幺妹莫怕,哥哥我赶跑了蜀国那帮崽娃儿,回头给你带蜀绣做嫁妆。”少年豪爽一笑,拍拍腰间短刀,眼中闪烁着无畏的光芒。 少女脸颊微红,轻嗔道:“那个稀罕你的蜀绣,你莫叫人家等你好久,就怕回来少胳膊短腿的,把重活都留给我。” 少年朗声笑道:“放心嘛,哥哥我福大命大,那群崽娃儿伤不了我,再说了,咱巴国向秦王借兵咯,说不定还能立下战功,回来给你风风光光地办喜事。” 少女闻言,心中虽有担忧,却也被少年的豪情所感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高琰和阿蛮不免感慨万千,国君、权贵为了权势争斗,却要百姓替他们上前线卖命,多少深闺女子就此等不到良人归,青丝变白发。 攀上丹山,白起突然抬手示意全军止步,青铜剑铿然出鞘:"前方三十步,松柏折枝处有杀气。"话音未落,密林间骤然飞出数支毒箭,正钉在魏冉方才立足之地。 嬴荡惊觉左臂微凉,低头见袖口已被划破,暗红血珠渗出竟泛着诡异青紫。 "箭镞淬毒!"魏冉剑柄反扣拍中嬴荡曲池穴,袖中滑出墨玉瓶抛给白起:"快喂他服下!此乃孟尝君府上秘制解毒丹,可解百毒,某家前些时日截的。"说话间旋身挥剑,剑气激荡处,十余支暗箭尽数折断。 聂云在树影中狞笑:“不让我去刺杀嬴荡,收拾你们几个斥候发泄也是好的。” 原来被父亲喝止后,聂云屠心有不甘,便独自快行至丹山,想着截杀秦军斥候,以泄心头之恨。 “奇怪!这毒箭从何方而来?四周埋伏不了如此多弓箭手。”白起一边挡剑,一边环顾四周,剑眉紧锁:“定有机关暗器。” “让你们死个明白!”聂云冷笑,将青冥伞收回,箭镞立时停止射出。聂云祭出七色绦一抖,七彩光芒闪烁,瞬间化作七道毒蛇般的长索,勾住崖间岩石,猛然一拽,借势飞身而下。 待白起一行看向来者,只见来者面相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彩衣童子,左手紧握青冥伞,右手轻扬七色绦,嘴角挂着一抹稚嫩却阴冷的笑意:“秦军锐士,也不过尔尔。” “人不人,妖不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段,实在诡异。”魏冉冷哼一声,手中长剑一振,剑气如虹直逼童子面门。 聂云身形一闪,避开剑气,冷笑道:“敢拿本门主外貌取笑?你怕是不知天高地厚!” 魏冉剑势虽猛,却见童子身法诡异,如鬼魅般飘忽不定,剑尖屡屡落空,即便劈中也被青冥伞弹开,只要一接触伞面,便觉一股腥臭扑鼻,手臂顿时酸软无力,心中暗惊:“这伞上竟也涂了剧毒!”急忙退后数步,运功逼毒。 聂云趁机欺身而上,七色绦如灵蛇般缠向魏冉脖颈,速度快若闪电,令人防不胜防。魏冉急中生智,猛然低头,七色绦擦颈而过,瞬间反手一剑,剑尖直刺聂云心口。 聂云侧身避过,青冥伞骤然张开,伞尖射出数枚毒针,直取魏冉面门。 白起见状,飞身而至,青铜剑横扫,毒针尽数击落,与魏冉合斗聂云,其余锐士结成阵势,刀剑齐出,寒光闪烁,一齐向聂云围攻而去。 聂云身陷重围,却毫不慌乱,青冥伞旋转如风,毒箭纷纷射出,伞面毒雾弥漫,锐士们稍一靠近便头晕目眩,攻势顿时大减。聂云冷笑连连,七色绦舞动如龙,瞬间缠住数人,毒液渗入肌肤,惨叫声此起彼伏。 魏冉见青冥伞、七色绦威力非凡,于是激将道:“小娃娃,你不过是依靠宝器逞凶,有本事放下这些毒物,与我较量一番!” 聂云闻言,自负如他不禁心动,冷哼一声,收起青冥伞与七色绦,道:“就凭你也配?青冥伞、七色绦只不过是本门主的玩物,我最擅长的便是剑法,不知天高地厚!” 说罢,聂云手腕一翻,作爪运气,将地上锐士中毒脱手的长剑吸起,剑尖吞吐寒芒,发出青蛇吐信般的嘶鸣声,剑芒瞬间化作一道青色闪电,竟比魏冉身法更快三分,直逼魏冉咽喉。 魏冉瞳孔骤缩,急挥长剑格挡,两剑相撞,火花四溅,震得魏冉虎口发麻,心中暗惊:“此子内力竟如此深厚!” 聂云剑势如虹,招招狠辣,魏冉步步后退,险象环生。白起见状,大喝一声,青铜剑猛然劈下,剑气如虹,直取聂云后背。 聂云分神应对,剑势稍缓,魏冉趁机反击,剑尖直刺聂云肋下,聂云侧身避过,三人战作一团,尘土飞扬,杀气冲天。 魏冉、白起全力夹击,招招致命,聂云却像在与二人嬉戏般,身法灵动至极,每次险些被击中时总能巧妙避开,剑尖轻点,顺势一带,魏冉与白起顿觉一股巨力袭来,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小娃娃你这剑法什么名堂?竟能如此诡异!”魏冉怒喝,稳住身形,剑势更为凌厉。 聂云潇洒写意,剑尖轻扬,笑道:“此乃‘游龙剑法’。” “呸!如此阴毒的招式也敢称‘游龙’?明明是毒蛇!”魏冉言语嘲讽,想激怒聂云,诱导他露出破绽。“看我破你这套剑法!” 其实魏冉说的丝毫不差,游龙剑法确实是七梅堂聂隐根据毒蛇捕食之形所创,以迅捷狠辣著称,剑招如蛇行草丛,忽隐忽现,防不胜防。 聂云剑尖微颤,毒蛇般缠住白起剑锋,瞬间绞杀,剑气如毒牙咬合,白起手臂剧痛,长剑脱手。聂云乘胜追击,剑势如毒蛇出洞,直逼魏冉心脉。 魏冉大惊,急退数步,勉强避开致命一击,心中暗自忌惮:“太快了,鲸饮剑法剑势来不及成形便不得不变招格挡。这样下去只有他能伤我,我却难以伤他。” “你们太慢了,像蜗牛爬行,怎能领会游龙之速?昔日我父亲败于江汉双侠,让这套剑法蒙尘,今日我必用它扬名立万!”聂云语带寒意,剑招更快。 魏冉闻言,心道:江汉双侠?师父就是江汉双侠之一,难道鲸饮剑法是这套剑法的克星?可是这么快的剑速,我连完整的剑势都难以施展,如何破解? 分神间魏冉只觉剑风逼面,忙凝神应对,却被聂云连刺七道创口,鲜血渗出。 “太慢了,你真的很弱。” 聂云冷笑嘲讽,自己走火入魔导致身体停止生长,变成永远长不大的孩童模样,魏冉数次嘲讽自己“小娃娃”,聂云要羞辱魏冉,再给他致命一击。 魏冉看向自己的伤口,发现虽然此人能瞬息之间连刺数剑,但伤口却都极浅,看来这套剑法为了快而牺牲了力道,是投机取巧的把戏。鲸饮剑法讲究刚猛沉稳,以剑势压敌,怪不得能克制游龙剑法。 “哈哈哈哈!”魏冉想明白以势破快的诀窍,不禁大笑出声。 “吓破胆疯了?”聂云脸色微变,一般人被逼至绝境才会如此失态。 魏冉笑声未落,剑势骤变,如狂风骤雨般压向聂云,以“鲸饮长川”起剑后,剑气如潮水般涌来。 聂云不以为意,继续以游龙剑法应对,剑尖如蛇信吞吐,却不管自己多快,魏冉都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挥洒剑势,逼自己撤剑回防。 万壑松崩、回崖沓嶂、断霓饮海等招式一一施展,魏冉剑气如海浪般层层叠叠,聂云虽快,却渐感力不从心,原本剑招间的缝隙被魏冉剑势无情填补,心中暗惊:“难道他真的找到了破解之道?” 转瞬之间,聂云已被剑势所压制,剑招渐乱。情急之下,聂云强行提气,取过青冥伞骤然张开,伞面如墨云翻涌,吸收剑气,伞骨如龙脊支撑,将迅猛剑势尽数挡下。 借伞势稳住阵脚后,聂云心中暗忖:“此伞乃七梅堂至宝,能化剑气为无形,不成想居然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聂云虽暂得喘息,但魏冉剑势愈发猛烈,越打越近,青冥伞虽能化剑气,却难抵宝剑之利,魏冉见状,剑尖一挑,直取伞骨缝隙,不让伞面完全展开,剑气透过缝隙直逼聂云,伞骨微颤,聂云身形一晃,险些握不住伞柄。 聂云咬牙,深知再不反击便无生机,猛然合伞为剑,以伞代剑,招式突变,伞尖如毒蛇出洞,直刺魏冉咽喉。 魏冉侧身避过,剑势不减,反手一剑斩向伞柄,聂云急退,伞柄虽未断,却已现裂痕。心知再战无益,聂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果断弃伞,祭出“九幽鬼影步”急退,见众人已围拢,七色绦登时飞出,化作七道彩光,仰攻众人,趁乱遁入密林,消失无踪。 嬴荡幽幽醒转,见聂云已逃,冷哼一声:“江湖侠客不堂堂正正对决,却偏爱暗器、毒物,真是下三滥的手段。” 魏冉收剑,目光冷冽:“兄弟,你是富家子弟吧,江湖险恶你道是一句玩笑?两军对垒也会用计,何况江湖争斗,正面决斗那只是未涉身江湖之人的幻想。” 嬴荡一愣,这人年长自己十岁模样,却似历经风霜,言辞间透出深谙江湖之道,不禁心生敬意:“兄长所言极是,江湖险恶,非亲身经历难以体会。今日一役,受益匪浅。” 白起见魏冉居然与秦国未来储君兄弟相称,更加确认其不知道嬴荡身份,心中暗喜,看来魏冉确是来投军的,而非图谋不轨。 “待大伙解毒后再上路吧。”白起扫视四周,见前方有一处山洞,洞口隐秘,四周草木葱茏,正适合暂作休整。白起指挥众人有序进洞,安排哨探警戒,尽显将才风范。 魏冉查看众人伤势,取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分发下去,众人服下解毒丹,气息渐稳,对魏冉这个半路加入的义士愈发敬服。 第5章 战神发威七梅落,潦草刺秦事未成。 聂隐见儿子悻悻而归,青冥伞受损,不免怒火中烧,但转念一想,他心气太高,此次挫败未尝不是好事。 聂隐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沉声问:“不听劝告,擅自行动,可知错在何处?” 聂云倔强地咬着牙,父亲从未关心过他的内心,只知七梅堂的荣耀,对自己一直都是严厉苛责,为了达到父亲期望,他强行修炼破关,却走火入魔险些丧命,变成长不大的孩童模样。如今再遭挫败,父亲还是一味责备,丝毫不担心自己是否受伤。聂云心中酸楚,却仍硬气道:“技不如人,自取其辱,父亲是在嘲笑我无能吗?” 聂隐挥动马鞭狠狠抽打在聂云脸上,登时血痕显现,“你在和谁说话?” 聂云强忍疼痛,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愤,质问道:“我当然在和您说话,父亲!您用马鞭抽打我,是七梅堂的规矩?还是家法!” “当然是家法,要是按照堂规,你应该自裁谢罪!” 聂云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紧握双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怒吼道:“既然是家法,您是母亲管教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您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只知你虚无缥缈的荣耀,却忽略了我作为儿子的感受。” “住口!你敢质疑我?”聂隐怒目圆睁,马鞭高举却终未落下,心中一震。 “我为什么不敢质疑你?你被江汉双侠所败,为了闭关连劳什子的游龙剑法,仇家上门之时,你躲在密室不出,丢下母亲孤身面对,何曾有过担当?”聂云所言字字诛心,骄傲是他躲避这段痛苦记忆的伪装,如今挫败之下,伪装碎裂,内心深处的痛楚如潮水般涌出,化作对父亲的控诉。 “够了,不要说了!”聂隐闻言,脸色铁青,马鞭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愧疚,但转瞬即逝。 “我偏要说!你为了所谓的神功大成,像个缩头乌龟般闭关不出,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羞辱,却无动于衷。出关后不向仇家复仇,反以失贞为名,将母亲残忍处死,你于心何忍?今日你再次以家法之名苛责我,难道不觉得虚伪至极?” 聂隐身躯一震,动了真火,冷声道:“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七梅堂百年基业,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门楣清誉!” 聂云眼中泪光闪烁,却毫不退缩:“门楣清誉?一个刺客组织,靠杀戮和阴谋维系,何来清誉可言?你为了神功害得母亲惨死,七梅堂振兴了吗?被墨家攻入总堂,精英尽失,你在孟胜面前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基业?你的荣耀不过是一场笑话,七梅堂早已名存实亡!” “疯了!你竟敢如此忤逆!好,好一个名存实亡!”聂隐怒极反笑,马鞭猛地掷地,寒声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废了你这逆子!” 聂云挺直脊梁,毫无惧色:“废便废,我也早已厌倦了这一身人不人鬼不鬼的皮囊,受够了这虚伪的枷锁。” 聂隐怒极而笑,眼中杀意毕露,掌风凌厉袭向聂云。聂云不避不让,眼中闪过决绝,任凭掌风袭来,心中却是一片释然。 掌风将至,聂云闭目,聂隐却猛然收掌,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颤声道:“杀了你,七梅堂便真无后继之人。你虽忤逆,但血脉难断,我岂能亲手毁之?罢了,你走吧。” 聂云闻言,睁开双眼,冷冷一笑,“七梅堂?你果真在乎的,还是这虚名?”失望与痛楚交织的聂云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聂隐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眼眶微红,却终未开口挽留。明知道自己亏欠太多,却还是在心里为自己找借口:当年吴起为了实现抱负,尚能杀妻求将,我聂隐又何尝不是在为七梅堂的未来忍辱负重? 聂云走后,聂隐长叹一声,跌坐于地,马鞭旁的泥土被指甲抠出深深的痕迹,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过往选择的悔恨,也有对未来的迷茫。 就在此时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枚飞镖插入地面,镖上信笺飘落,上书:“刺秦一事继续,犀首将联合芈原再谈合纵,务必在犀首至楚之前,令高琰刺杀秦太子嬴荡。” 聂隐拾起信笺,原本安排的刺杀计划第一波已经失败,第二波行动聂云却突然负气离去,看来只能亲自出马了。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心中暗誓:待事成之后,我便能在令尹的支持下,重振七梅堂声威,世人只会看到那时我的荣耀与辉煌,而不会记得之前的屈辱与牺牲。女人、儿子皆可舍弃,以后我荣耀傍身,有的是女人和子嗣,何必拘泥于眼前? 聂隐握紧信笺,起身拂去衣尘,上马扬鞭疾驰,往巴国丹山而去。 丹山云雾缭绕处,高琰正用麂皮擦拭着长剑,阿蛮轻手轻脚地为他递上磨剑石,眼中满是担忧:“傻大,我总觉得这刺秦之事有些不对头,杀了秦太子嬴荡,万一热得秦国大举来犯,那我楚国岂不是引火烧身?” 高琰停下手中动作,目光深邃:“秦楚如今表面实力势均力敌,未来必有一战,或早或晚而已。刺杀嬴荡,是为了延缓其吞并巴蜀的计划,避免他日秦强楚弱,受制于人。” 阿蛮闻言,沉默片刻,轻叹道:“我总感觉昭阳心机深沉,此举未必单纯为楚国着想。” 高琰握剑紧了紧,沉声道:“昭阳之心,我岂不知?但身为楚人,只能以家国为重。” 忽闻崖壁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哨声。这是七梅堂的联络暗号,他抓起流星标藏于腰间,却见聂隐踏着青苔滑落的碎石飘然而至,月白长衫下摆沾着斑驳血迹。 聂隐目光冷峻,沉声道:“事态紧急,秦军斥候昨日已过丹山,我料其大军不日将至。计划有变,老夫亲自为你创造机会,你务必保证一击必杀。” “令郎呢?”高琰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为何不在? 聂隐眉头一挑,冷然道:“聂云已离心,此刻非议他无益。你只需专注刺杀,成败在此一举。” 阿蛮讽刺道:“怕不是前辈担心绝后,才故意让聂云置身事外吧?” “你!”聂隐目光一寒,冷哼一声:“休得胡言!是他不堪重任,自行离去。” 阿蛮见状,继续出言挑衅:“我们夫妇也不堪大用,是不是也应自行离去?反正前辈神功盖世,何需他人相助?” 聂隐怒视阿蛮,质问高琰,语气森冷:“高琰,你平时是怎么管教妻子的?” 高琰自然维护阿蛮,同样冷声道:“前辈高看我了,平日里都是阿蛮主事,我才是受管教的那一个。怎么着?我家傻姑娘就算说得不对,我这当丈夫的还没有说话,哪轮到你叽叽喳喳的?” 聂隐怒气稍敛,深知此刻争执无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罢了,反正我们不过是临时盟友,别误了正事就好。” 阿蛮冷笑一声,接口道:“正事要紧,但也不能让我们当晚辈的平白涉险,前辈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诺之人,如果届时袖手旁观或是引不开秦军主力,我们夫妇的命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聂隐面色一沉,冷哼道:“那怎么办?” 阿蛮眼珠一转,狡黠道:“不如前辈服下我特制的‘同心散’,前辈若不遵约定掩护我们,药力发作时,神仙难救,届时前辈的生死便与我夫妇休戚与共,如此方能确保齐心协力,共抗强敌。” 聂隐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冷哼一声,接过药丸,眼神复杂地望向阿蛮,终是仰头吞下。心想:大不了刺秦成功后接应你们脱险,拿到解药再料理了你们。 阿蛮见聂隐服药,嘴角微扬,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高琰则诧异地望向阿蛮,低声问道:“你何时备下此药?” 阿蛮轻笑,知道聂隐耳力过人,故意低声耳语让他也听见:“这药乃我平日闲暇时所制,用七十一种毒物提炼,耗时三月方成。药性凶猛,但一时半会不会察觉,一旦三日后药丸糖衣破裂,药力便会迅速蔓延,七窍流血,剧痛难忍,唯有我手中解药能解。” 聂隐闻言,自己对用毒也颇有研究,但一般炼毒最多只需三、四种毒物,越多则药性相冲难以掌控。阿蛮竟能以七十一种提炼,且耗时三月,心中暗自忌惮。 “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我先去探查秦军动向,见秦军主力,以三长两短的鹧鸪哨声为信号,届时你们便在我假意劫营时,趁机潜入敌营,直取中军帐。” 阿蛮点头,继续讽刺道:“前辈放心,我们夫妇不像某些人只知空口白话,实际行动绝不含糊。” “好刁蛮的一张嘴!”聂隐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其走远后,高琰轻轻拍了拍阿蛮的肩膀,低声道:“别再激怒他了,一把年纪了,面子总得给些。话说你真的有把握这药能控制住他?” 阿蛮噗嗤坏笑,道:“叫你傻大真的不冤枉,我每天和你同床共枕,何时见过我制毒?这药不过是障眼法,意在让他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高琰恍然大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低声道:“原来如此,不过那你给他吃的是什么?” 阿蛮狡黠一笑,低声耳语:“你胳肢窝的污垢搓成的泥丸,等他要解药,我就拿你脚底板的老泥给他,看他敢不敢嫌弃。” 高琰听后忍俊不禁,轻拍阿蛮的头,叹道:“你这鬼灵精,真是胆大心细,欺负一个老前辈也不带手软的。” 阿蛮得意地眨了眨眼,轻声道:“对付这种老狐狸,就得用些非常手段。哪天给昭阳一个惊喜,让他也尝尝这‘灵丹妙药’的滋味。” 高琰无奈摇头,轻声笑道:“还好我对你不赖,否则哪天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阿蛮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挂着得意的笑:“放心,你是我夫君,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秦军应巴国求援,果然在次日主力便从丹山进入巴国境内,山峡间旌旗蔽日,在绝壁小径前列队蜿蜒,每日可过千余兵马,其余人则在山脚分营扎寨,沿江布防。 巴国守军见状,依旧沉浸在联秦抗蜀的喜悦中,士气大振,派人迎接秦军,商议战胜后蜀地的分配事宜,殊不知秦军早有图谋,待扫灭蜀军后,便回师夺巴国疆土。 中军帐内,司马错正在细观地图,冷笑道:“巴人天真,以为联秦便能保平安,却不知我大秦志在天下。” 秦国战神嬴华对这个后起之秀颇为赏识,但此刻为了掩人耳目,他扮演着嬴荡的角色,帐内另有10余名精锐,皆是其亲自调教,一等一的高手,个个身怀绝技,神色冷峻。 嬴华将青铜面具推至额顶,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指着巴蜀舆图道:"一旦开战,先锋营会故意在蜀地鹰嘴崖露出破绽。巴人若想表忠心,定会抢着做攻蜀前锋。让巴、蜀两国多消耗一番,往后我们遇到的阻力便会小得多,巴蜀皆可收入囊中。" 话音未落,帐外忽有剑气破空。十二名玄甲卫同时拔剑,寒光交错织成剑网,将斜刺里袭来的三枚梅花镖绞得粉碎。司马错案头烛火竟纹丝未动,他抚掌笑道:"好俊的合击之术!" 聂隐如鬼魅般飘落帐前,波澜不惊道:"墨家矩子令,诛暴秦太子。"他袖中暗扣飞镖,手中游龙剑正对着嬴华咽喉。 嬴华按住欲起身的司马错,指尖在案几上敲出《秦风·无衣》的调子:"墨家?不见得吧?"帐外突然传来闷哼,七梅堂特有的鹧鸪哨声戛然而止——他提前布置的暗桩竟被尽数拔除。 "老夫孟胜来送份大礼。"聂隐突然抛出一个包裹落地,散出一股异香。当玄甲卫用剑挑开时,十余只彩翼蛊虫振翅欲飞,却被嬴华弹指射出的冰棱钉死在半空。 “这般下作的手段,可不像是墨家的作风。”嬴华眼神微眯,冷冷道:“本公子神力无匹,区区蛊虫何足挂齿。” 聂隐见眼前之人战甲下衣衫内纹隐约透出龙鳞纹样,认定是嬴荡,游龙剑迅速刺出,剑尖直指嬴华心口。 嬴华不退反进,掌风如刀,瞬间将剑气震散,逼得聂隐连退数步,剑身嗡鸣不止。 十余位锐士齐齐出手,剑光如练,织成密不透风的防护网,将聂隐困于其中,聂隐武艺虽高强,但这些锐士配合默契,攻防有序,以秦军战阵之方位变换,令聂隐难以突破。 聂隐眼神一凛,身形骤然化作残影,游龙剑舞出层层剑浪,一剑快过一剑,将剑网撕开一道缝隙,瞬间脱身而出,直取嬴华面门。 嬴华立即侧身避过,抽剑反手一挥,刚猛力道将聂隐震退数丈,剑气激荡,帐内尘土飞扬。 聂隐心中大骇,早就听说秦国储君嬴荡力能扛鼎,不想果如传言一般,自己快剑竟被轻易化解。嬴华冷笑,剑势再起,如猛虎下山,招招直逼聂隐要害。 聂隐急退,剑尖点地,借力腾空,试图以空中优势反击。嬴华剑势如虹,地面骤裂,剑气如龙卷风般追击,聂隐避无可避,只得硬接。双剑相撞,火花四溅,聂隐虎口震裂,长剑脱手,身形狼狈落地。 “秦太子居然有如此神力,果然非同凡响。”聂隐喘息间,踢出脱手长剑,嬴华躲避不及,长剑擦肩而过,嵌入帐柱,嗡鸣不止。 嬴华扯下披风裹住伤臂,眼中戾气暴涨:"找死!" 话音未落突然暴起,青铜剑裹挟风雷之势劈向聂隐。剑锋所过之处案几应声而裂,聂隐急退时左肩已被剑气划开三寸血口。 帐外突然响起震天喊杀声,见再不脱身便难逃一劫,聂隐咬牙忍痛,飞身破帐而出,几十位秦军锐士早已严阵以待,刀剑齐举,封住去路。 聂隐身法灵动,避开锋芒,却难敌四面合围。嬴华怒喝一声,剑气如虹,直追不舍。聂隐猛然转身,袖中飞出数枚毒针,逼退追兵,趁机跃出围帐。 嬴华挥手要来一把强弓,搭箭瞄准,冷声道:“快有什么用,我的射艺同样不凡,今日你插翅难飞!” 箭如流星,破空而去,聂隐听到风声,身形急转,箭矢却在嬴华神力之下,竟生生拐弯,追魂索命般直逼自己后心,就在聂隐以为必死无疑时,损坏的青冥伞突然挡在自己身后,正是聂云去而复返。 青冥伞骤然张开,伞面如铁铸,箭矢撞击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聂隐以为已经脱险,松气道:“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毕竟父子,哪有说不开的事。” “快......逃!”聂云脸色苍白,站在原地如钉,嘴角溢血,气若游丝道:“我不欠你什么了,我会和母亲在那边等你下来算账!” 聂隐心中一震,这才看到嬴华神箭已穿透青冥伞骨,直没聂云心口。聂云身形晃了晃,终是无力支撑,缓缓倒地。 “云儿!”聂隐目眦欲裂,悲痛欲绝,怒吼一声,但眼见嬴华已率众逼近,不得不强忍悲痛,吹响三长两短的鹧鸪哨声,夺路而逃。 高琰夫妇已趁乱遁入秦军营中,聂隐却故意留下染血衣角引开追兵。 秦军锐士追上聂隐,正要挥剑擒拿,却见聂隐纵身跃下悬崖。疾奔至崖边只见云雾翻涌,隐约传来铁索晃动的叮当声——原来早有绳梯藏在石缝之间。聂隐身轻如燕,沿绳梯疾速下坠,心中却如刀绞。 高琰摸到中军帐外,见嬴华正俯身查看聂云尸体,与阿蛮对视一眼,这秦太子为何看着如此老成,不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阿蛮低声道:“或许是庙堂之上的历练,让他早早褪去了稚气。” “一会见到落单兵士我便迅速制服,夺取其衣甲,换上后混入帐内,待夜深之后,趁其不备,一击得手就假装发现敌情,大声呼喊,引得众人齐聚,混乱中你我便有机会脱身。”高琰向阿蛮吩咐,想着自己入帐刺杀,万一失手,阿蛮也能在外接应。 阿蛮点头,目光坚定,悄无声息地隐入暗处。 高琰伏在草料堆后屏息凝神,忽见一伍士卒举着火把巡营而过。最后那名年轻士卒靴底沾泥,步伐稍显拖沓。他如猎豹般扑出,左手扣其咽喉,右手剑鞘猛击后颈,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阿蛮默契地接住软倒的士卒,转瞬已将玄色战甲剥下大半。 "这身量倒与你相仿。"阿蛮将染血的里衣塞进草垛,突然摸到士卒怀中硬物——竟是半枚营符。青铜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面刻着"虎贲营"篆字。 帐内突然传来嬴华的冷笑:"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伤我兵士作甚!" 话音未落,三支弩箭破帐而出,将高琰方才藏身的草垛钉出碗口大的窟窿。阿蛮甩出袖中飞蝗石击灭火把,夜色中只见嬴华的身影如巨塔般撞碎帐帘,青铜剑映着残月寒光,直劈高琰面门。 剑锋离眉心三寸时,阿蛮突然甩出腰间缠着的软剑缠住嬴华剑身,却听"咔嚓"脆响,柔韧软剑竟似要扭断一般。 嬴华二指夹住软剑猛拽,阿蛮顺势腾空飞踢,逼嬴华松手,抽过软剑。高琰抓住这瞬息破绽,长剑自下而上斜挑,出手便是绝杀式之一的“断霓饮海”,剑尖裹挟着凌厉风声,擦着嬴华下颌划过,挑落青铜面具。 月光倾泻在嬴华棱角分明的脸上,高琰瞳孔骤缩,大惊:“你不是秦太子嬴荡?” 嬴华冷笑,露出一双深邃眼眸:“吾乃当今亲王胞弟嬴华,秦人都喜欢在我名字前面加个‘战神’称谓。你这刺客,倒是有点意思,行刺还带着个姑娘,不过能逼我露出真容,你也算有本事。” 高琰心念电转,剑势未收,手腕翻转间剑光如虹,一招"崩涛凿月"直取嬴华左肋,却见对方不闪不避,抬手竟用护腕生生格住剑锋。金铁相撞迸出火星,震得高琰虎口发麻。 阿蛮甩出三枚飞镖,却在触及嬴华战袍时诡异地滑落在地。月光下细看,玄色战袍上竟密布细鳞,是韩国武库至宝之一玄铁冰蚕甲。 嬴华扯过亲卫递来的玄铁重剑,剑锋划地激起碎石:"既知本将军身份,便留你们不得!"话音未落,重剑已携千钧之势劈来。 高琰横剑格挡时,只觉一股巨力袭来,瞬间被震退数步,阿蛮急速旋身,软剑如灵蛇般缠住重剑,借力一带,高琰借势跃起,长剑直刺嬴华咽喉。嬴华侧身避过,重剑回旋,剑风凌厉,逼得二人连连后退。 “他是野兽还是人?如此大的力气,几乎可以撼山裂石。”高琰心中暗忖,眼中却无惧色。 嬴华剑法无特别之处,却胜在直接实用,是秦军实战中锤炼出的杀招,加上其天生神力,重剑又堪比巨石,每一击都带着摧枯拉朽之势。高琰与阿蛮配合默契,剑影交织,却始终难以近身。 阿蛮见对手如此强大,正好用向死而生的“绝命十三剑”,招招皆是同归于尽的杀招,嬴华却对以命换伤的打法毫不在意,反而激起战意,重剑挥舞如风,还好软剑柔韧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不然阿蛮早已血溅五步。 高琰见状,剑势突变,知道硬桥硬马已难敌对手,遂将剑招拆开来用,三招鲸饮剑法间穿插一招邹节琴中剑,一会剑尖如游丝轻点嬴华腕脉,一会又以诛沧剑势剑势猛攻其腰腹,剑气纵横间,竟逼得嬴华步伐微乱。 阿蛮趁机欺身而上,绝命十三剑往往借高琰身形遮挡,或从死角突袭,或绕至嬴华背后,专攻要害。嬴华虽身披重甲,却仍感压力倍增,玄铁重剑挥舞间,渐渐露出破绽。 高琰眼见时机已至,剑尖骤然爆发出凌厉剑气,一招“填海诛沧”直取嬴华胸口,剑气如海潮汹涌,一浪千丈,瞬间穿透玄铁冰蚕甲,嬴华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阿蛮趁势一剑穿心,二人以为胜负已分,却见嬴华嘴角勾起冷笑,低喝一声:“好剑法,你们倒是能逼我使出全力!” 嬴华双目赤红,周身气势骤然爆发,重剑猛然一震,竟将二人震飞数丈。他步履沉稳,剑势更猛,如狂风骤雨般袭来,高琰与阿蛮只觉压力如山,险象环生。 阿蛮剑法以精准著称,力道本就是其弱项,此刻却不得不拼尽全力,高琰格挡之余,不忘替阿蛮分担压力,剑势被压制得几乎难以喘息。 眼见二人渐显不支,汗水浸透衣衫,呼吸急促。高琰咬牙,剑尖忽颤,使出一记“附海空翠”,想要破开重围,剑气如翠竹破空,直逼嬴华面门。 却不料正中嬴华下怀,他竟不避不闪,重剑横扫,剑气如虹,瞬间将“附海空翠”击溃,反震之力令高琰虎口裂开,鲜血直流。再一剑直劈,高琰命在旦夕! 情急之中,阿蛮忽想起玉佩中越女剑法的精妙,心念一动,剑势骤变,轻灵如燕,一剑刺出,如白猿攀枝,剑尖精准刺入嬴华肘部关节,痛得他剑势一滞。 越女剑法轻灵诡异,阿蛮只看过一遍,还未曾真正修炼,却凭借天赋悟性,在爱人遇险的刹那瞬间窥得法门,连刺多剑,无不是从嬴华意想不到的死角入手,转瞬间便在其身上留下数道血痕。 嬴华怒吼,剑势更猛,却因关节受创,动作稍显迟缓。阿蛮趁机退后,与高琰并肩而立,二人眼神交汇,默契顿生。高琰深吸一口气,剑势再起,配合阿蛮的轻灵剑法,一攻一守,如阴阳相济,竟逐渐扳回劣势。 嬴华虽勇,却受限于伤势,剑招渐显凌乱,气势大不如前。 观战的司马错眼见局势逆转,指挥亲卫上前,弓弩齐发,箭雨如蝗,逼得高琰、阿蛮不得不退至死角,剑光交织如网,挡下密集箭矢。 “聂隐这狗东西果然靠不住!此刻还不来支援,难道真要我们命丧于此?”阿蛮怒骂间,忽见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掠至,手中长剑寒光闪烁,正是聂隐。 “别骂了,老夫来了!”聂隐丧子之后,回想前尘悔恨不已,什么振兴七梅堂的宏愿和自己的心魔一齐放下。 “手下败将,还来送死?”嬴华冷笑,挥手指挥亲卫围攻。 聂隐长剑一挥,剑气如虹,瞬间逼退亲卫,冷声道:“汝杀我爱子,今日必血债血偿!”剑势如狂,直取嬴华咽喉。嬴华怒吼,重剑迎击,火花四溅。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聂隐,游龙剑法更加快速如风,再战嬴华,一改颓势,剑光如电,招招致命,嬴华受伤之下,一时难以招架,节节败退。 就在胜负将分之际,军营外一支箭破空而来,精准射入聂隐后心,聂隐身形一滞,剑势骤停,不可思议地望向军营外,一抹黑影悄然隐没退去,聂隐鲜血喷涌而出,缓缓倒下,高琰与阿蛮虽对聂隐没什么好感,但见其倒下,心中亦感悲壮,高琰拽过聂隐,阿蛮迅速封住聂隐伤口,以尚不纯熟的越女剑法掩护撤退。 见三人退去,嬴华正要派人追击,却被司马错拦下,低声道:“穷寇莫追,方才射箭之人不是我营中之人,恐有埋伏,且敌暗我明,不宜轻举妄动。” 嬴华怒视远去的三人,终是按下追击的冲动,命人清理战场,严密戒备。 退至丹山绝壁上一处隐秘山洞,高琰与阿蛮合力将聂隐放平于草垫之上,聂隐气息微弱,血流如注,眼神却异常坚定,低声道:“勿以我为念,速去逃命去吧,杀我之人正是令尹的人......” “令尹?”高琰与阿蛮对视,心中震惊。 “正是他吩咐,必须由你解决嬴荡,把祸事引向芈原,令尹意在借刀杀人,我原本说是接应,其实是待你杀死嬴荡后,再将你除掉。却不想,他对我也是这般安排......”聂隐声音渐弱,目光却仍锁定高琰,似有千言万语未尽。 “老匹夫为什么这么做?”阿蛮怒问。 “为了扶持一个有楚国血脉的秦王,也为了巩固自身权势构陷芈原,令尹不惜一切代价,欲借嬴荡之死让自己权势更上一层楼。”聂隐从怀中取出聂云的七色绦,递给阿蛮:“这是我儿遗物,我儿与你们闺女投缘,他走火入魔导致长不大后,一直讨厌孩童,却对你闺女格外亲近,此绦赠她,上面纹路正是使用之法。” “前辈!您撑住!”高琰见聂隐眼睛渐失神采,急切呼唤。 聂隐嘴角微扬,轻声道:“吾命已矣,我去向我孩儿、孩儿他娘赔罪去了......” 言罢,聂隐气息断绝,高琰与阿蛮默默合上聂隐双眼。回想着其刚才所说的令尹的阴谋,心中不禁泛起寒意。 “又一笔血仇!”高琰握紧拳头,眼中怒火燃烧。 阿蛮紧咬红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回郢都,找老匹夫算账!” 二人安葬聂隐后,顾不上伤悲,迅速收拾行囊,沿着崎岖山道向楚国郢都方向疾行。 第6章 江北再见血胭脂,犀首俊才也柔情。 高琰、阿蛮按原路返回至武关时,发现武关已被重兵封锁,守卫森严,不管是各国商贾还是流民均被禁止出入。 高琰低声道:“出什么大事了?昭阳老匹夫不会因为我们而封锁武关,定是有别的原因。” 阿蛮环顾四周,眉头紧锁:“难道是秦国对巴蜀用兵,朝中终于回过味要出兵了?毕竟巴蜀之地可是我楚国势力范围。” 高琰看到值守的士兵均是边军装束,不见王师踪迹,失望道:“不是,对外用兵王师必先动,值守的士兵全部是边军,显然是内部戒备。” “内部戒备?难道是郢都生变?” “也不像,郢都若生变,边军必会勤王,如今却严守武关,显然另有隐情。”高琰沉思片刻,推测道:“或许是在防备什么人进入楚国,或是拦截楚国某个重要人物,避免其与外界联系。无论如何,看来我们需另寻他路潜入郢都了。” 阿蛮点头,目光坚定:“既然如此,我们绕道汉水,从汉北方向绕行,水网交错,易于隐蔽。” “只能如此了。” 高琰和阿蛮正要转身离去,忽闻身后传来一群商贾的嘈杂议论声:“听说封关是楚王的密令,封多久无人知晓,可惜了这批货物,耽误了商机。” 阿蛮心中一动,低声对高琰道:“或许能从这些商贾口中探得更多信息。” 高琰微微点头,二人悄然混入商贾中,装作闲聊模样,细心聆听。 果然,商贾之道消息灵通远比财货本身更为重要,一位穿着富贵的魏国商人低声透露:“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魏国犀首公孙衍先生欲秘密入楚,与楚国左徒大人芈原会晤,商讨合纵援助巴蜀之事。” “这和封关有关?”一位赵国商人插话问道。 那魏商商人讳莫如深,警惕问道:“诸位老兄之中没有秦人吧?”众人皆摇头,魏商这才续道:“秦王得知此事,恐合纵成势,命秦相张仪重金贿赂楚国重臣,阻挠会晤,楚王顾及秦楚联盟一旦破裂,难以应对齐国的威胁,又想在巴蜀归属上以盟友的名义,不费一兵一卒分一杯羹,只得封锁各处入楚要道,不让犀首入楚,也是防备芈原与犀首暗中联络。” “这么说来,楚王是铁了心和秦国绑一起了,既想借秦之力震慑齐国,又想在巴蜀问题上占便宜。” “你老兄不会是信口开河,给我们讲故事吧?如此内情,岂能轻易泄露?你又从何得知?” 见众人不信,魏商淡然一笑,取出一张交货单,上面记录着东海红珊、南海珍珠等珍稀货物,“这些可都是前不久秦相张仪赠予楚国重臣的厚礼,有一部分就是经我魏国商人之手采办的。” 众人见状,疑虑稍减,纷纷点头。有人羡慕道:“老兄,能做上这等买卖,真是财源广进啊,可有什么门路带带我们,别光顾着自己发财呀。” 魏商神秘一笑,低声道:“门路倒是有,但是只有魏国商人才能参与。” “凭什么啊?”其他商人不满地嘟囔,尤其是齐国商人更是忿忿不平:“我齐国商路通达,货物丰盈,难道比不过你们魏国?” 魏商轻笑:“诸位莫急,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人家秦相张仪的安排,秦王妃、秦相都是魏国人,自然偏袒自家,这道理诸位也懂,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众人听罢,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奈接受。几个身家不太厚的商人堆笑巴结道:“老兄,这些珍奇货物你走南闯北采买也不方便,若能分些薄利给我们,也算帮衬一把,我们负责采买和运输,按市价八成结算给你,你再交货给秦相,岂不两全其美?” 魏商心算了一番,如此便能省去自己的车马费用和运输损耗,还能借助他人之力扩大生意规模,便点头应允:“既如此,咱们便携手共进,但需严守秘密,不可泄露半分。” 众人正要道谢,心中暗喜,终于搭上了这条财路。却被齐国商人冷声打断:“你们这是不想走我齐国商路了?这样,你们采买运输后的货物必须经我齐国中转,交给魏商前,我们齐商从中抽取一成利润,否则便断了你们的货路。” 齐国商贸霸凌由来已久,众人面面相觑,深知齐国商路的影响力,无奈之下只得妥协。魏商后悔不迭,原本大利的生意,如今却因自己多嘴,被齐国商人横插一脚,利润大减。魏商权衡再三,深知齐国商路不可轻易得罪,只得咬牙答应:“也罢,就依你所言,但需保证货物安全,不得延误。” 高琰和阿蛮听完,便悄然退出,心中暗自盘算,楚王短视,竟主动阻挠芈原、公孙衍合纵抗秦大计,让地如割肉,秦国怎么会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土地分一些给楚国?君王如此,权臣更甚,都想着如何从秦国的馈赠中分一杯羹,却不知这正是秦国的离间之计,和秦国为敌危险,和秦国做盟友更加危险。 “傻大,你说犀首见到此情此景,会不会嘲笑我们楚人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阿蛮因为自己是楚人而感到羞愧,低声道:“东怕齐,西惧秦,南忧越,北患魏,四面受敌,如今越国已灭,只有伪越余孽尚存,北边魏国衰弱但有公孙衍这样的大才运筹帷幄,齐秦两国强盛,楚国却从上到下如一盘散沙,朝堂内斗不断,外不能御敌,内不能安民。” “所以左徒才不惜触怒王上、权贵也要力主变法以求强国,可是楚国清醒的人实在太少了。”高琰谈及此处,不禁心痛,芈原为国为民,却在朝堂上孤立无援,自己志愿报效母国,却被屡屡打压,心中愤懑难平。 “犀首秘密入楚,会不会和我们一样选择从汉北方向潜入?”阿蛮料犀首智谋过人,必会选择最隐秘的路线。 “有可能,犀首也是游侠出身,熟知各地地形,汉北路径虽险,却是最不易察觉的捷径。” 二人决定暗中出发,或许能借此机会,见到传说中的犀首。 汉水波涛汹涌,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银光,沿途所经皆是荒郊野岭,人迹罕至,偶尔能听到几声野兽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经过一夜的急行,高琰、阿蛮二人终于在黎明时分来到汉水之北的一处隐秘渡口,这里人烟稀少,只有几艘破旧的小船停泊在岸边。 “此处如此隐秘,居然有人早已从这里渡河,显然也是熟知此地的行家。”渡口旁的泥地上留下几行清晰的脚印,高琰蹲下细察,推断道。 “不会这么巧吧?难道真的是犀首先行一步?”阿蛮心中一动。 “哪会这么巧?或许是江北猎户吧。” 说罢,二人迅速收拾行囊,踏上渡船,阿蛮将鞋袜脱下,在船边轻轻蘸水,高琰只顾摇橹,船身缓缓离岸,水波荡漾,晨曦初露,河面雾气蒸腾,隐约可见对岸轮廓。 船行至河心,阿蛮忽然指向对岸:“看,那边有座茅屋隐于树丛间,炊烟袅袅,似有人居。” 高琰眼神一凝,没想到如此荒僻之地也有人烟。 上岸后,二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茅屋,只见屋前空地上晾晒着几件女子衣物,色泽鲜艳,显然是新洗不久。屋内传来歌舞之音,婉转悠扬,似是有人在练习曲调。 “此处偏僻,怎会有女子独居?”高琰心生疑虑,轻声对阿蛮道:“正好连日赶路疲惫,不妨借主人茅屋稍作歇息。” 阿蛮点头,二人轻步上前,轻敲柴扉,屋内歌声骤停,片刻后,门缓缓开启,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款步而出,面容清丽,眉宇间透着一丝惊异。 “是你?”“是你?”高琰和那女子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怎么,在我之前,傻大你和这姑娘......”阿蛮看到这位佳人与丈夫早已相识,不禁戏谑道。 高琰却警惕地将手放在腰间佩剑上,似没听到阿蛮的调侃,冷声问道:“卫姑娘怎会在此荒僻之地?是令尹的安排?” 茅屋主人正是血胭脂卫红绡,自从齐国返回后,便隐居于此,避开昭阳追杀。 卫红绡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世事难料,我还以为是昭阳派你来杀我的呢。” “傻大,这大姐姐是哪位啊?你们认识?”阿蛮好奇地打量着卫红绡。 高琰沉声道:“艳色倾城、步步埋骨,血胭脂卫红绡。三年前我们交过手,她彼时还是昭阳府中的得力干将。” 卫红绡苦笑,目光扫过高琰腰间的剑:“往事如烟,如今我已远离江湖纷争,只想在此平静度日。当年你拿火把烧我衣服的事,这姑娘还不知道吧?” 高琰神色微变,阿蛮则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卫红绡。 “傻大!你给我说清楚,不然以后都不要碰我一下!”阿蛮醋意大发,眼中满是气愤。高琰无奈,只得简述当年之事,语气中不乏歉意。 卫红绡轻笑,化解尴尬:“生死相斗,你能想到用火把逼退我,也算机智。进来吧,外面风大,这荒僻之地难得有客,一来就来三个,也是缘分。” 高琰、阿蛮诧异居然还有人来此,卫红绡侧身让路,只见屋内一位游侠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端坐桌旁,手持竹简,眉宇间透着沧桑,见三人进来,微笑示意。 屋内虽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卫红绡指了指那男子,轻声道:“这位早你们一日到此,自称游侠张翼,我不参与江湖之事三年,竞也不知其来历。” “叨扰了。”张翼放下竹简,看向卫红绡的眼神中带着三分不被察觉的柔情,隐藏在七分沧桑之下。 “你这人不地道,人家姑娘独居在这,你却不顾人家名节,厚脸皮地赖着不走。”阿蛮直率地质问,已看出张翼似对卫红绡有意。 卫红绡忙解释道:“张兄是正人君子,只是途经此地,暂借一宿。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张翼淡然一笑,目光转向高琰:“江湖路远,难得相遇,皆是缘分。我本来只是路过,也怕打扰了卫姑娘的清静,但被卫姑娘舞姿所吸引,正好对音律略有研究,便斗胆请教一二,这才多待了片刻。”高琰闻言,眉头微展,心中暗忖张翼所言不虚, 高琰心说:兄台,你要是知道这舞姿背后的血雨腥风,恐怕就不会如此淡定了,广延玄女步那可是杀人于无形的绝技,舞罢胭脂烬落,一步一劫铺忘川,不知有多少人命丧其下。 这三年来,卫红绡洗尽铅华,隐匿锋芒,力求摆脱过往阴影,杀戮之心早已沉寂,作舞也是为了自娱,已不见当年杀伐之气,广延玄女步已回归本来曼妙之姿。 “姐姐这大美人舞姿如仙,难道你没有丝毫动心?你不怕家里婆姨吃醋?” 高琰苦笑,深知阿蛮口无遮拦,却也不忍责备。 张翼却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我常年奔波,一把年岁了,还未曾有过家室。对卫姑娘的舞姿自然是欣赏,但不敢有非分之想。” “正好都是江湖中人,卫姑娘未婚,你又未曾娶妻,不如......” 阿蛮话未说完,高琰立即捂着她的嘴,向卫红绡和张翼连声道歉:“家里婆姨管教无方,让两位见笑了。” 卫红绡轻嗔道:“恐怕轮不到你管教人家吧?” 阿蛮挣脱高琰的手,俏皮一笑:“我只是觉得,江湖中难得有缘,何不成人之美?” 张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旋即恢复平静,微笑不语。卫红绡遭到子之背叛后,心墙高筑,对情爱之事早已淡然。阿蛮的提议虽好,却难撼其心,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卫红绡轻叹,目光远眺窗外,淡然道:“飘零之人,相聚何苦相守?” 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屋内的气氛。屋内众人皆是高手,自然听得兵器轻颤声,来者不善。 “看来我这茅屋注定今日要热闹非凡了。”卫红绡以为是令尹昭阳阴魂不散,派人追踪至此。 高琰、阿蛮以为也以为是令尹昭阳的手下,为消除刺秦的痕迹,来追杀他们,立即戒备。 张翼却神色如常,缓缓起身,沉声道:“叨扰姑娘了,这些人多半是来寻我的。我不想为你们带来麻烦,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风,已掠至门外。 来者十余位,皆黑衣蒙面,手持利刃,气息冷冽。张翼目光如炬,从容喊道:“诸位冲我而来,不必伤及无辜,咱们寻一处僻静之地,一决高下,免得打坏了主人家的陈设。” 黑衣人默然点头,刀光闪烁,紧随其后。卫红绡、高琰、阿蛮三人目送张翼背影,不知此人如何惹上这些仇家。 “这人倒是有些风骨,危难之际仍顾及他人。”阿蛮轻声赞叹,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江岸风起,柳枝轻摆,水波荡漾下映出张翼挺拔身影,对方严阵以待,将其围在中央。 “我等无意与天下大才为敌,但令尹有令,务必劝先生返回魏国,先生不要让我们为难。”为首黑衣人沉声说道,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 张翼冷笑一声,朗声道:“令尹昭阳号称楚国柱国,却如此短视,我公孙衍来楚为合纵而来,岂会因威逼而改志?我若执意去郢都,各位又待如何?” “那便多有得罪了!”黑衣人齐声应诺,刀锋骤起,寒光交织。 公孙衍出身游侠,又在魏武卒中多年,半生激战无数,自然不惧,长剑出鞘,剑气如虹,瞬间破开刀网,身形灵动如燕,剑气如虹,一一化解攻势。 魏武卒乃吴起训练精锐,后又在庞涓麾下历练,公孙衍剑法正是吴起所传,融合庞涓之诡变招式,又经过其改良,去除繁冗,更显凌厉。每一剑挥出,皆精准无误,黑衣人虽众,却难以近身。 高琰、阿蛮在茅屋外窥见这一幕,对其剑法之精妙惊叹不已,心中暗自佩服。卫红绡却对江湖争斗心生厌倦,待在屋内,独自抚琴。 战不到半炷香,黑衣人已力不从心,只见为首者一声令下,众人立时会意纷纷收刀退后,以北斗之阵围住公孙衍,撤下刀剑,拿出缚龙网,网丝闪烁寒光,向公孙衍罩去。 公孙衍见状,身形骤然拔高,避过网阵,剑尖轻点,网丝竟然难以不惧其锋芒,心中大惊,却见众人按照星位移动,阵法愈发严密,缚龙网缓缓收紧,公孙衍剑势受阻,气息微乱。 高琰见张翼陷入困境,正欲出手相助,却被阿蛮拉住:“傻大,你急什么?先看看再说,这公孙衍号称犀首,智勇双全,怎会轻易被困?” “犀首公孙衍?他便是一怒天下震,再怒诸侯惧的公孙衍?你怎么看出来的?”高琰又惊又喜。 阿蛮指了指公孙衍的剑势,低声道:“此刻用着吴起剑法,又融合庞涓之诡变,剑意沉稳而灵动,不是犀首又能是谁?你看他剑尖微颤,意在破网,却留三分力,显然在等待时机。此人深谙兵法,必不会轻易就范。” 高琰闻言,细观其剑势,果然见公孙衍剑尖微颤,似在寻觅破绽。忽听一声长啸,公孙衍身形骤变,剑气如虹,仰攻而上,身形如风,在缚龙网中左突右冲,剑光闪烁,却始终难以破网而出。 就在这时,为首黑衣人欲趁机合围,分神指挥之际,步法慢了一拍没踩在星位上,阵法瞬间松动。 公孙衍目光如炬,锁定阵中一处破绽,身形骤然加速,剑光如电,直取为首黑衣人。黑衣人见状大惊,急忙挥刀抵挡,却被公孙衍一剑劈开,缚龙网阵瞬间大乱。 公孙衍趁机脱身,剑指黑衣人,沉声道:“尔等速速退去,莫要逼我出手。” 黑衣人面露迟疑,为首者沉声道:“先生剑法超群,我等佩服,但令尹之意也是王上之意,合纵之事终究难成,况且先生又是私自入楚,没有国书,先生还是返回魏国吧。” 公孙衍冷笑一声:“我公孙衍此来是来拜会芈原,私交并非公干,贵国也要阻拦嘛?” “先生,你刚才还说为合纵之事奔走,如今又说是私交,岂非自相矛盾?” 公孙衍目光如炬,淡然回应:“合纵乃大义,私交是小节。我既为天下计,也为朋友情,二者并不冲突。” 黑衣人面面相觑,为首者眉头紧锁,缓缓举起手中长剑,低喝一声:“既然如此,我等也只有得罪了!”话音未落,众人再度围上,刀剑齐挥,寒光四溢。 言罢,公孙衍长剑一挥,剑光如龙,直扑黑衣人。黑衣人见状,纷纷挥刀迎上,一时间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高琰、阿蛮在旁看得心惊胆战,却见公孙衍剑法精妙,黑衣人渐渐不敌,心中稍安。就在这时,黑衣人见败相已露,趁公孙衍剑势稍缓之际,骤然发难,洒出毒粉。 公孙衍眼疾手快,袖风一卷,虽将毒粉大数拂去,仍有一丝飘入鼻端,眉头微皱,剑势却未稍减,反手一剑,将一名黑衣人斩于马下,冷声道:“如此手段,岂是君子所为?” 其余黑衣人见状,心生惧意,为首之人吩咐道:“此人已中毒,难以持久,待其力竭之时,再行围捕。” 黑衣人退后几步,形成合围之势,目光阴鸷。公孙衍虽感体内微麻,剑意愈发凌厉,便毒发愈快,不多时便觉四肢乏力,剑尖微颤。 就在此时,茅屋内一阵琴声传来,悠扬婉转,如春风拂面,黑衣人动作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公孙衍趁机发力,琴音与剑意共鸣,剑光如电,瞬间将黑衣人一一击倒。琴声戛然而止,卫红绡从屋内走出,目光清冷,手中古琴犹在。 “多谢姑娘相助。”公孙衍抱拳道谢,目光却落在卫红绡身上,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你便是犀首公孙衍,久仰大名。”卫红绡自被子之欺骗后,又遭令尹所害,对高位之人心中已有戒备。 “并非有意欺瞒,还望姑娘谅解。”公孙衍语气诚恳,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向她解释。 “我不接待高位之人,今日破例,只为芈原之谊。”卫红绡冷冷道:“先生既然有要事,就请速速离去。” 公孙衍闻言,心中涌起一阵失落:“姑娘高义,公孙衍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缘,定当厚报。” “不必了,我好清静,先生自便。”言罢,卫红绡转身回屋,琴声再起,却多了几分清冷。 公孙衍拜别高琰、阿蛮,黯然离去,背影渐隐于苍茫夜色,心中却留下一抹琴音绕梁,这个为天下计奔波半生的奇才,此刻深知,他再也无法忘怀那广延妙舞了。 待其走远后,阿蛮轻声对高琰道:“公孙先生真乃人中龙凤,傻大,你看出来没?犀首对卫红绡姑娘怕是动了真情。” “不会吧,志在天下之人,岂会轻易为情所困?他对卫姑娘礼待有加,或许只是出于对奇女子之敬意吧。”高琰挠挠头,目光却有些迷茫:“不过,那琴音与剑意的契合,倒真是少见。” 阿蛮微微一笑,轻叹道:“情之一字,最是微妙,往往在不经意间,便能触动心弦。要不说你是傻大呢!” 卫红绡听得屋外轻声低语,故意咳嗽一声,打断二人对话,心中暗自思忖:此人虽志在天下,却也有情,只可惜,自己早已心如止水,不愿再涉凡尘。 高琰与阿蛮进屋后,劝慰道:“卫姑娘,你藏身之地已经暴露,还需早作打算。令尹的人回去报信,恐怕不久便会再来。” 卫红绡眉宇微蹙,沉吟片刻,轻声道:“多谢二位提醒,我自有去处。只是,犀首之情,我无法回应,红绡心志已决,愿先生以天下为念,勿以我误大局,还望你们代为转达。” “犀首合纵于我楚国有大益,前方必有荆棘险阻,我们会暗中保护犀首顺利到达郢都,与姑娘就此别过。”高琰与阿蛮对视一眼,郑重点头:“姑娘放心,你的话必定带到。” 卫红绡目送二人离去,心中泛起一丝涟漪,终究归于平静,琴声再次响起,却多了几分决绝。她被欺骗太深,早已看透人心险恶,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再受情感之累。琴音如诉,似在告别过往。 夜风拂过,琴声悠扬,卫红绡眼眸微闭,心中却如明镜。 高琰、阿蛮离去不久,便见卫红绡茅屋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原来是卫红绡为了躲避追捕,毅然焚屋离去,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 火光映照下,高琰与阿蛮驻足回望,江湖一旦沾上庙堂之事,便难逃纷扰。卫红绡此举,既是避世,亦是断情。二人想到自己夫妇以后归隐山林,恐怕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第7章 张子楚廷拒犀首,三星共醉偷小闲。 郢都章台宫内,犀首被拒楚国门之外的消息传遍朝野,秦相张仪此时却成了楚王的座上之宾,芈原数次求见,楚王皆不允。张仪明白只要让这个楚国唯一的聪明人远离决策中枢,楚国就会一直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秦相老朋友了,秦王近来如何?”自作聪明的楚王试探道。 张仪微微一笑,从容答道:“我王正值壮年,近来龙精虎猛,感谢楚王挂怀。” 楚王眉头微挑,直入主题:“巴蜀之事,听说巴国已向秦求援,秦军已经挥师南下,这件事作为盟友,贵国为何未曾通报?” “张仪此来不就是向贵国解释此事嘛。”张仪神色不变,缓缓道:“龙门相王时,蜀王对我大秦多有不敬,我王虽怒,但考虑到与贵国的盟友关系,蜀国又素来与楚交好,这才容他一时。如今蜀王愈发骄横,悍然入侵巴国,危及我秦边界,我王为保边境安宁,不得不出兵相助。此举实为自卫。” 楚王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疑虑,却未深究,只淡淡道:“先生是拿寡人当三岁孩童欺哄?这么说还是贵国给我面子了,秦国就没有假途灭虢之意?” “楚王明鉴,我秦绝无此意。犀首合纵锁秦,我秦虽胜于函谷关,却也疲于应对,商君所练新军急需补充,当下无力再启战端。此次出兵,只为震慑蜀国,绝无他图。”张仪言辞恳切,明知道这番话就是给楚王一个台阶下,让其好向朝臣交代。 “听说秦王极为重视,连秦太子也编入军中历练,可有此事?”楚王对令尹刺秦的安排颇为关注,他倒是也希望秦国未来储君能是有楚人血脉的嬴稷。 张仪点头,神情肃然:“正是如此,此事乃我秦国绝密,楚王如何得知?实不相瞒,秦国历代储君皆需历经沙场磨砺,方能承继大统。荡公子此番随军,正是遵循祖制。” 楚王眼神微动,心中暗自盘算,口中却道:“秦楚联姻多年,不知孤那宗妹芈八子如今在秦宫可安好?一直想探望,却因国事繁忙未能成行。” 张仪心领神会,答道:“八子与我王情深意重,常挂念楚,前年诞下一子,取名嬴稷,聪慧过人,深得我王宠爱。” 楚王闻言,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缓缓道:“这桩媒是秦相亲自保的,以后孤这宗妹在秦宫若有不便,还望秦相多多照拂。” “楚王的意思是?”张仪明知故问,假装慌乱道:“立储的事张仪不敢妄议,楚王可不能推外臣行此万难之事,会掉脑袋的。” 楚王轻笑,目光锐利:“秦相多虑了,孤不过是关心宗妹,并无他意。倒是秦国的动向,还望秦相能时常通报,以免误会。” “这是自然。” 昭阳眉头微皱,咳嗽一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示意楚王向秦国讨要巴蜀之利。楚王却置若罔闻,急得昭阳暗自跺脚,咳嗽声越来越急促。 楚王早已瞥见昭阳神色,心知其意,却因三年前石首之乱对这个权臣心生忌惮,故意疏远,不愿再受其左右。 “令尹这是怎么了?”楚王目光微闪,轻描淡写道:“许是近日操劳过度,不舒服就回府休养吧。” 昭阳气得面色微白,却强笑道:“臣虽体弱,然国事为重,不敢懈怠。我王宽心,臣自会调理。”心中却暗骂楚王薄情,面上却依旧恭敬。 郑袖轻拽楚王衣袖,低声劝道:“王上,该向秦国要好处了。” 楚王微微点头,转向张仪:“秦相,实不相瞒,蜀国见秦国出兵援助巴国,也向我楚国求援了,一边是姻亲之盟,一边是邻邦之谊,楚国实难抉择。想来想去还是出兵的好,毕竟蜀国许诺五城为酬,寡人也不能为了和秦国的情谊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但若秦国能有所表示,楚国自会权衡利弊,慎重行事。不知秦相意下如何?” “打仗嘛,终究是为了国家利益,外臣理解楚王的难处,蜀国与楚国关系素来交好,但毕竟弹丸小国,为一个弹丸小国伤了秦楚两国和气,实非明智之举。秦国不为取地,只不过为巴国抵御蜀国侵扰罢了,犯不上让楚王劳师动众。”张仪就是不提分利之事,他在等一个消息,让楚国理亏到不得不默许秦国鲸吞巴蜀之地的消息。 “秦相这是信不过我楚国,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巴蜀之地,秦国早已垂涎,楚国亦然,直接挑明吧,我楚国出兵,秦国未必如愿,不如双方各退一步,我楚国按兵不动,秦国也不得独占巴蜀,共同瓜分如何?”楚王已经没有耐心和张仪绕弯子,直截了当道。 张仪突然收起笑容,正色道:“楚王此言差矣,我秦军锐士在阵前厮杀,每一寸土地皆用血汗换得,楚国作壁上观,岂能轻言瓜分?我听说大王伐灭越国后,伪越贵族齐国支持下在南方复位,大王尽取越地之利时,可否割让与秦国一寸?今日楚国欲分巴蜀,明日秦国亦可在楚境效仿,届时楚王又将如何自处?” “放肆!张仪,你敢诋毁我王!”昭阳和靳尚怒目而视,昭阳一步跨前,手按剑柄,靳尚则冷笑连连,言辞犀利:“秦相此言,莫非是想挑起两国战端?楚王英明神武,岂容尔等轻辱!”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楚王却面不改色,目光如炬,静观其变。 张仪缓缓起身,语气沉静:“犀首合纵锁秦之时,楚国作为盟友,未曾援手,秦国却未计较。如今却要坐享其成,未免不公。其实合纵也好,连横也罢,秦国也非楚国不可,大不了我秦军固守函谷,厉兵秣马,待时而动。不过是东出晚些罢了。而贵国背弃合纵得罪三晋在先,如今又欲染指巴蜀,怕是四面树敌,进退维谷,秦楚结盟,不是我秦国求楚,而是楚国有求于秦!” “秦相是在威胁寡人吗?”楚王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秦国固然强大,我楚国亦非弱者,带甲百万,粮草充足,岂惧一战?秦楚若真刀兵相见,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带甲百万?外臣替楚王算笔账,楚国百万大军实数不过五十万,且多散于各地私兵,难以迅速集结。再者,权贵争权夺利,军令难行,可调度军械、战马、粮草皆化作私囊,真正能战者不过二十万。这二十万精锐还需分守四境,防备三晋和齐国,能在西线与秦军对峙者,实则不足八万。修鱼之战,我秦国樗里疾以五万锐士大败犀首合纵联军二十万还历历在目,楚王若执意开战,我秦国何惧?” 楚王闻言,脸色微变,知道楚国内部虚实已被张仪洞悉,但作为大国之王,岂能示弱,遂冷哼一声,沉声道:“这么说来,秦相是认定我楚国不堪一击了?既然如此,不妨在巴蜀一试,看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 就在楚王话音未落,侍卫急步趋前,低声禀报:“大王,暗探来报,秦军已攻入巴蜀腹地,蜀国大夫陈庄被俘,还......还招认了与令尹配合刺杀秦国储君之事。” “好啊!贵国竟敢谋害我国储君!此等行径,实乃背信弃义,天理难容!我张仪乃秦国相邦,必会将此事昭告天下,联合诸侯共讨楚国。尔等若不悔改,秦楚之间,唯有兵戎相见,届时玉石俱焚!”张仪终于如愿等到了这个消息,声色俱厉,逼视楚王,字字铿锵。 楚王面色铁青,看向昭阳,眼神颇为幽怨,昭阳低首,不敢与楚王对视,殿内一片死寂,气氛凝固。 楚王深吸一口气,赔笑道:“适才相戏耳,秦相勿怪。此事寡人不知情,我想令尹也不会做这种卑鄙之事。定是蜀国蓄意挑拨,意图离间秦楚,无凭无据,岂能轻信?” 秦国使团内一人将聂隐游龙剑和令尹密信递给张仪,张仪接过剑与密信,随即质问:“谁说无凭无据?令尹与七梅堂余孽勾结已久,密信中亲述刺杀计划,难道还是误会?” 楚王脸色骤变,哑口无言,殿内空气愈发紧张。 “秦相,此事定有误会,老夫岂敢参与此等逆谋?不过是前几日相印被贼人所窃,密信或为栽赃。楚秦交好多年,岂能因一时疑虑毁于一旦?愿与秦相共查此事,还彼此清白。”昭阳急声辩解,额上已现汗珠,没想到自以为是布局长远,却反被秦人抓住把柄,局势急转直下,真该听芈原之言,及早说服楚王与魏国合纵。 张仪冷笑,也不再顾虑,直言道:“楚国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屡次背盟,我秦国早已不满,念姻亲之情,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既要我大秦分巴蜀之地,又想利用立储之争牵制我国,殊不知此乃我秦八子之计,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尔等自投罗网。” “什么?芈丫头竟......可她是楚人呐!”昭阳震惊,心中暗自懊悔,未料那女子手段如此高明,竟将整个楚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八子托张仪转告令尹大人,你逼她委身义渠质子以谋大利,多次陷她于险境,如今她是我秦国八子,不是被你操控的棋子,还请自重!”张仪言毕,殿内一片哗然,楚王面如死灰,昭阳更是瘫坐于地,心中惊惧万分。 楚王颤抖着手指指向昭阳,怒斥:“你竟敢如此欺瞒寡人!”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皆知秦楚关系已至冰点。 昭阳匍匐在地,颤声道:“臣万死难赎其罪,恳请大王宽恕!” “慢!我秦国也不是不讲理,但求楚国拿出诚意,交出首犯,楚国保证不干预巴蜀事务,我王必会念在旧日情分,网开一面。” 楚王沉默良久,终无奈点头:“寡人愿依秦相所言,严惩首犯,永绝后患。” “不可,王上,令尹乃国之柱石,岂能交于秦人?”待众人向殿外看去,芈原疾步而入,面色凝重,沉声道:“此事尚有转机。” “芈原?他怎么来了?他居然闯宫议事,王上不是这几日严禁他入宫吗?” 芈原目光如炬,直视楚王:“王上,秦国步步紧逼,用引君入瓮之计,意在全取巴蜀,若交出令尹,反而向列国表明我楚国软弱可欺,必将引发群狼环伺,届时国将不国。” “左徒有何高见?”楚王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还是自己严防死守的芈原。 芈原深吸一口气,字字铿锵:“臣请王上召见犀首先生,联合三晋,共同阻挠秦取巴蜀之野心。” 张仪听到公孙衍之名,心下大乱,犀首两年前便挫败自己连横之计,要不是列国内斗不断,秦军将士死战函谷关,早已被他完成锁秦之策。 “左徒见过犀首了?贵国王上封关就是为了阻止犀首入楚,你身为人臣,却暗中联络,岂非悖逆之举?”张仪冷笑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企图以言语挑拨。 芈原却从容不迫,朗声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臣虽不才,却也知唇亡齿寒之理。秦国若吞并巴蜀,下一步要么攻略三晋,要么挥师楚国,魏楚岂能坐视不理?” 楚王闻言,眼神微闪,似在权衡利弊。张仪则面色阴沉,目光如炬,紧盯着芈原,企图从其神色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左徒此言差矣。”张仪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巴蜀之地,于秦如咽喉要道,势在必得。楚国若强行阻挠,只会引火烧身,自取其辱。” 芈原毫不退让,针锋相对:“秦相此言未免过于自信。巴蜀之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秦国虽强,却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其完全消化。而我楚国与三晋联手,足以让秦国投鼠忌器。” 张仪冷笑:“联手?哼,三晋之间矛盾重重,各怀鬼胎,岂会真心实意与楚国结盟?再者,楚国若执意与秦国为敌,只会加速自身的衰败。秦楚两国,本是姻亲之邦,何必为了区区巴蜀之地,伤了和气?” 芈原正色道:“秦相此言,未免过于霸道,是你秦国设局欲陷我楚国于不利之地,又让我楚国背负干涉秦国立储之恶名,是贵国先破坏盟约,挑起争端。楚国若退让,只会助长秦国的野心,届时天下将无宁日。我楚国唯有奋起反击,方能自保。” “今日若贵国召见公孙衍,秦楚联盟将彻底破裂,我秦国大不了暂不取巴蜀,联络齐国,对楚国、三晋形成东西夹击之势,是为巴蜀陷入僵局,还是重新修好,楚王请自断,这些年要不是与我秦国结盟,齐国早就对楚国下手。” 楚王沉默不语,心中却在暗自盘算。他深知秦国的强大,也明白与秦国为敌的后果,但又不想处处被秦国牵制。犀首见与不见,一时难以决断。见,则可能引发秦楚全面对抗;不见,则坐视秦国扩张,危及自身。 郑袖看芈原颇有几分胜算,不想芈原得势的她冷笑一声,插言道:“王上,左徒言辞虽壮,却未虑及国情。秦楚结盟多年,贸然翻脸,恐生变故。三晋势弱,秦国强盛,与三晋合纵难以成事,反易招致秦国的报复。不如让秦相也退一步,允许秦国取巴蜀,但令尹万万不可交于秦国问罪,以免楚国颜面尽失。” “王上,不可听王妃之言,轻率决策,面子是小,秦得巴蜀是大,此时退让,等于自断臂膀。”芈原力辩道:“楚国之威,岂能因一时之利而丧?犀首千里入楚,我楚国若避而不见,岂不示弱于秦?日后秦国必会更加肆无忌惮,步步紧逼。” “我倒是觉得左徒还不如王妃明白,张仪是名利之徒,小时候家贫,受尽白眼,为了保护自己,便与富贵之家结交,果然没有人再欺负我,后来一时义气,为了穷困之友得罪了富贵人家,险些丧命。犀首大才,但魏国已是日薄西山,怎么与我秦国抗衡?”张仪敏锐地捕捉到楚王犹豫的神色,继续说道:“楚王英明,自然是不会犯张仪当年的错误。” 楚王眉头紧锁,思虑再三,终开口道:“秦相所言虽有其理,然犀首既来,不见恐失礼。且楚国自立,不可全依秦国。容我再思。” “此言差矣,犀首秘密入楚,却无魏国国书,只是私下接触,可见魏国也对犀首合纵持观望态度。不见也是有理有据,请楚王速断!”张仪深知一个芈原就已经令楚王对自己心生芥蒂,再加犀首,势必将说服楚王合纵,届时秦国不但难取巴蜀,还会陷入多方敌对的困境。 楚王目光扫过众人,心中权衡利弊,缓缓道:“既如此,那便不见犀首,依秦相之策吧。” 张仪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楚王英明,此乃楚国长治久安之策。” 郑袖亦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芈原虽有不甘,却也只能默默领命。 待退朝后,楚王欲独留芈原细谈,但芈原却已对他失望至极,深知再多言无益,遂拂袖而去。楚王目送其背影,心中忽生一丝不安,但更多的是对芈原的不满。 张仪出得章台宫,见犀首立于宫门外,神情落寞,不免心生一丝怜悯,却仍冷声道:“大良造何必执着?楚王心意已决,合纵无望。魏国衰微,秦强楚弱,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先生走后我王常常挂念,先生若愿重新归秦,必受重用。” “张子这话言不由衷吧。”公孙衍苦笑,摇首道:“我若回秦国,先生在秦必不容我,岂会甘心共事?再者,魏虽衰,我志未酬,前番交锋,我胜与交,但秦国胜于伐,先生连横受挫,我兵败修鱼,算是平手。” 张仪闻言,眉梢微挑,冷笑一声:“先生倒是了解张仪,若魏王对先生信任能有秦王三分,张仪斗不过先生。但可惜他终究不是明主,先生即便一时与张仪抗衡,但也难逃败局。” 公孙衍目光深沉,长叹一声:“张子所言极是,魏王昏庸,非明主也。然我志在母国,芈原亦如此,虽然我二人皆不被所用,但为母国尽力,愿与张子较量至最后一刻。” 张仪默然片刻,笑道:“昔日先生为秦国大良造,奇谋无双,今日却为魏国奔走,忠心可鉴。张仪虽是魏人,却深知顺势而为,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先生之志,令人敬佩,我却为先生惋惜。” 芈原见二人对峙,虽各为其主,却为能与当世大才一较高下而心潮澎湃,插言道:“乱世之中,能与二位共论天下,实乃芈原之幸。张子曾经是芈原朋友,如今为敌,犀首曾经是芈原对手,如今亦为友。但那都是在朝堂之上,私下里,我对二位皆怀敬意,不妨今日把酒言欢,暂时抛开权谋之争,在这乱世偷得小闲如何?” 张仪与公孙衍相视一笑,虽心知彼此立场难改,却也为芈原之诚所动。三人遂入酒肆,把盏言欢,谈笑间,朝堂恩怨暂且放下,只余文人风骨与乱世情怀。 酒过三巡,月挂中天,三人心中皆生感慨,知此夜过后,又将各奔前程,但此番相聚,亦成乱世中一段佳话。 “我要说一句,我张仪这辈子最感谢的,就是芈原。”张仪醉态微露,眼神却异常清明,“若无芈原救我,我早已死在昭阳那个老匹夫手中。” 芈原打了一个酒嗝,笑道:“张仪啊张仪,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原来你心中记得如此清楚。” “不过我最恨的,也是你芈原,在彭泽装作纨绔试探我,对我劈头盖脸一通打,我还不敢点破。” “哈哈,那不过是试探你心性,谁知你竟如此记仇。”芈原摆摆手。 “要说我能入秦,一是芈原救我,二就是犀首推荐。若无犀首引荐,秦王未必肯见一个大言不惭的魏国策士。” 犀首轻叹,举杯道:“别谢我,当不起,张子窃玉之名看似是昭阳所赐,实则是我推波助澜,赚你入秦,我当时可难受了,在河西斩杀母国昔日袍泽八万,想离开秦国却被秦王知遇之恩所困。你张子入秦,我便能借机脱身,也算彼此成全。” 芈原指着犀首笑道:“犀首啊犀首,你可给自己找了个好对手,现在后悔了吧?” 犀首淡然一笑:“后悔?斗得旗鼓相当才是快事呢。” “可惜你老兄珠玉在前,我等只能望其项背。自你离秦以后,王上就下令秦国不设大良造了,就和美人一样,一眼万年,再难寻得第二。”张仪玩笑道。 “说到美人,美在眼中不如美在心中。芈原爱妻邓夫人为国举才,那才是真正的美,可惜红颜薄命,别说芈原走不出来,我公孙衍也是意难平啊。”犀首叹了口气,举杯向月。 芈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哀愁,轻声道:“吾妻若在天有灵,知道当世一等一的大才犀首为她举杯,定会欣慰吧。听说张子娶妻了,不知是何等佳人?” 张仪微笑,眼中泛起温柔:“她虽非倾国倾城,也不是温婉贤淑,但能与我共度风雨,相濡以沫。在这乱世中,得一人心,足矣。我们三人就犀首年龄最长,却只有他还未成家吧?” 犀首苦笑,饮尽杯中酒:“实不相瞒,奔走半生,心系天下,未曾顾及儿女情长。不过此番入楚,在江北之地遇到一位红颜,竟让我心生涟漪,可惜行色匆匆,没来及表露心意。” “在我楚国江北之地?不知是怎样的佳人,竟能让犀首动心?”芈原好奇追问。 犀首轻描淡写:“说不上来,那姑娘冷若冰霜却又不失温柔,眉眼间透着一股坚韧,舞姿翩若惊鸿,似有千言万语藏于眉梢。见她那一刻,心弦为之一颤,方知世间真有如此奇女子。” “姓甚名谁?我张仪给我王保得良媒,若能替犀首促成佳缘,也算功德一件。你若有意,托芈原代为打听,务必不负你一番心意。” “我只知姑娘姓卫,所跳舞蹈乃北地广延之舞,我这种人注定浪迹天涯,哪敢奢望天赐良缘。若有机缘,自会重逢。此生若能得她相伴,也算不负此行。” 芈原听到犀首提及卫姓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是卫红绡,那可是令尹与除之而后快的私生女。芈原心中一动,暗思此事或许能解卫红绡之困,便道:“犀首放心,这位姑娘是个命苦之人,若能得你庇护,也算苦尽甘来。我与她旧识,定会尽力帮你打听消息,促成美事。” 犀首闻言,眼中闪过感激之色,却又感难为情。 “人生难得几回痴,一怒天下惧的犀首居然也会难为情,哈哈哈哈。”张仪大笑,打破尴尬,举杯道:“来,为犀首的桃花运,也为我们的乱世偷闲一刻,干杯!” 犀首脸上泛起微红,举杯相碰,三人笑声在酒肆回荡,酒香四溢,三人各为其主,却又在杯盏间找到了片刻的宁静。 而令尹回府后,正要兴师问罪暗卫没能及时拦截犀首,却闻报在江北之地发现卫红绡的踪迹,心中一惊,立即下令严密封锁消息,派人前往江北除掉此隐患。 高琰、阿蛮一路暗中保护公孙衍,见其与张仪、芈原畅饮,高琰虽想与芈原相见,却知道自己此时露面,只能给芈原带来麻烦,于是决定先去找昭阳算账,待解决完昭阳之事,择机再与芈原相见。 而昭阳将府中高手悉数派出后,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但他自负自己也武艺高强,于是独自在书房内演练剑法,试图平复心绪。 第8章 欲刺奸相却遇险,胭脂汉北遇良人。 书房内剑光闪烁,昭阳每一招都凌厉无比,剑气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高琰和阿蛮悄然潜入,三年来,虽然昭阳府中暗哨变换的位置和频率,但规律仍旧,高琰早已摸透。 “老匹夫武艺高强,不可小觑,府中暗库内藏墨家机关城失传的‘暴雨梨花’之术,一旦触发,威力惊人。”高琰低声提醒阿蛮,两人屏息凝神,从暗处缓缓逼近书房。 昭阳剑势忽变,剑尖直指虚空,似有所觉。 “谁?”昭阳厉声喝道,身形暴退,同时拔剑出鞘,剑光如龙,直指书房门口。 高琰与阿蛮身形显露,高琰冷笑道:“昭阳老贼,你的死期到了。” 昭阳见高琰、阿蛮前来兴师问罪:“原来是你们,居然能从秦营中逃脱,真是命大。不过今日既然敢闯我府,便休想再活着离开!”剑势如虹,直逼二人。 高琰眼神坚定,手中长剑寒光闪烁,阿蛮则暗中蓄力,准备应对昭阳的致命一击。 阿蛮怒喝:“老贼休要张狂,今日我要为家父报仇。” 昭阳冷笑,剑锋一转,直取阿蛮,高琰挥剑相挡,三人瞬间交织在一起,剑气纵横,书房内木屑纷飞。 剑光交错间,昭阳招式愈发狠辣,见高琰三年来剑法精进,心中暗惊,却应对的游刃有余。 “果然奇才,居然能在短短三年内剑法精进至此。”昭阳手中剑势一滞,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剑招更为凌厉,试图以雷霆之势击溃二人。“可惜你还是高估了自己,按照如此速度,你再潜心修炼十年,或能与我匹敌。可惜你没机会了。” 说罢,昭阳以巧破势,剑尖化作点穴杵般,以极快速度连刺高琰和阿蛮周身要穴,高琰身形一闪,避开一击,反手一剑刺向昭阳肋下,阿蛮绝命十三剑如闪电般连环出击,却每次都被昭阳轻描淡写地截断。 昭阳冷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飘忽,剑势愈发凌厉,竟将二人逼退数步。 “天下用剑高手,皆以越女剑为尊,老夫一直隐藏实力,逆鳞锁、千机缠不过是老夫众多绝技最不起眼的,我真正得意的剑法。即便是田截云也难说能在百招之内胜我。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老夫自创的‘惊岳剑阵’!” 昭阳话音未落,周身剑气骤然凝聚,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剑光如泰山倒悬,压顶而来,高琰与阿蛮顿感压力倍增,鲸饮剑法与惊岳剑阵相抗,如涛剑势激荡四溢,却在昭阳剑阵之内难以寸进,恰如惊涛拍岸,终难撼动巍峨山岳。 阿蛮立即运起全身内力,低喝一声,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昭阳剑阵核心。剑尖触及剑阵,竟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昭阳冷笑,剑阵骤然收紧,剑气如漩涡般绞杀,高琰急退数步,挥剑护住阿蛮,二人背靠背,剑势相连,勉强抵挡。 “凭你们二人的修为想要破我剑阵,简直是痴人说梦。”昭阳剑势再起,剑气如龙卷风般席卷而来,高琰和阿蛮虽竭力抵抗,却渐感力不从心,剑光闪烁间,二人身上已多处负伤,鲜血染红了衣襟。 见正面对决已无胜算,阿蛮灵机一动,虚晃一剑,身形急转,从袖中洒出一蓬金色药粉飞扬,昭阳顿觉眼前一花,剑势微滞。 高琰趁机挥剑直取昭阳咽喉,昭阳侧身避过,药粉随风散去,昭阳运起内力,惊骇发觉气血翻腾,难以平复,心中暗道不妙,却强压不适,剑势一转,化作漫天剑雨,意图以攻为守,逼退二人。 高琰和阿蛮见状,也不硬拼,默契配合,左右闪避,让昭阳愈发气急败坏。 “无耻!用毒药扰乱心神,非君子所为。”昭阳怒喝,剑势虽猛,却难掩体内药力发作之苦。 阿蛮俏皮一笑,回道:“我就是个小女子,君子之道岂能束缚我?再说你机关算尽,构陷忠良,又何曾讲过君子之道?” “你这妖女用的是何毒药?竟如此诡异。”昭阳咬牙切齿,冷汗涔涔,剑尖微颤,气息渐乱。 阿蛮轻蔑一笑,答道:“此乃无妄散,专破内力,你若再不收手,毒性深入骨髓,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高琰想到阿蛮戏弄聂隐时的手段,心中暗笑,剑势更为灵动,配合阿蛮言语攻势,昭阳忌惮药力发作,愈发捉襟见肘,剑法渐显破绽。 高琰和阿蛮见时机已至,双剑合璧,剑光如虹,直破昭阳剑阵,昭阳无奈退守,身形踉跄,终难抵挡,败局已定。 “可惜我府内高手刚刚离去,否则定让你们插翅难飞。”昭阳话音未落,高琰和阿蛮已逼至近前,剑气如虹,昭阳勉强招架,阿蛮绝命一击,剑尖直抵昭阳心脉,高琰剑势如电,封住其退路。 昭阳面色惨白,终弃剑认输,叹道:“二位何必苦苦相逼?当年边关一案前,老夫还曾有恩于你。” 高琰冷哼一声,答道:“恩情?不过是当时引我入局,今日你罪孽深重,岂能抵消?” 昭阳无奈苦笑,目光黯淡,缓缓道:“二位可否容我说几句?” 阿蛮冷眼相视,怕其有诈,用软剑探查其周身,确认无暗器后,又挑断其手筋脚筋,以防万一。 “你们都以为我是大奸大恶之人,实则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王上不默许我岂能走到今日?”昭阳语音低沉,狡黠的他试图以言语动摇二人决心:“我们的王上优柔寡断,想要整顿朝纲,但查出些蛛丝马迹,便畏首畏尾,要老夫暗中压下去,就拿石首一案来说,是王上想削弱封君之力,待我们行动后,又后悔欲收回成命,反责我等行事过激。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若非如此,岂会落得今日下场?” 高琰和阿蛮对视一眼,心中虽有疑虑,但深知此刻不能心软。高琰冷声道:“王上如何,自有公论,你罪责难逃。” 阿蛮接口道:“血债血偿!”说罢便要挥剑斩落,昭阳惨叫一声,血溅当场。 以为大仇得报的高琰和阿蛮却未感到丝毫快意,心中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沉重,就这么容易解决了?多年的恩怨,竟在剑光一闪间落幕。 正在二人沉默片刻,四周涌现大批府卫,刀剑闪烁,寒气逼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声道:“擅杀朝臣,尔等罪该万死!” 高琰、阿蛮面色一凛,回头看去,昭阳居然活生生地站在府卫中央,嘴角挂着冷笑,显然早有防备。二人心中一沉,高琰挑开地上尸体面颊,露出一张陌生面孔,竟是替身! 原来,就在昭阳将府中高手尽数调离时,深感不安的他早已设下此局,引二人入彀。 “老狐狸果然狡猾,竟用替身迷惑我们。”阿蛮叫骂道。 “今日之事,早在刺秦失败我便料到,尔等必会寻仇。”昭阳冷笑连连,缓缓道:“我杀你们如杀鸡屠狗,但老夫要的是名正言顺地将你们处死,叛逆的罪名,谁也挑不了老夫的不是。还能用你们的鲜血构陷芈原,彻底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你们来得正好,省了我不少麻烦。” 高琰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原来你早有预谋,今日即便血溅五步,也要拉你陪葬!” 阿蛮紧握剑柄,目光坚定:“生死一搏,有何惧哉!” 夫妇二人一齐挥剑冲向昭阳,剑光如虹,府卫纷纷倒退。昭阳冷笑,挥手间,暗器如雨般射出,二人左闪右避,剑锋所指,血花飞溅。 却在搏斗时,被昭阳看准机会,一掌击中二人心口,高琰和阿蛮身形一滞,嘴角溢出鲜血。昭阳趁机退后,府卫迅速合围。 眼见逃生无望,府外两道绳索破空而来,缠住高琰、阿蛮腰间,二人身形骤然腾空,昭阳欲追击,却被一道凌厉剑气逼退,只见一墨衣剑客立于屋顶。 “孟大侠,这二人乃刺杀朝臣的叛逆,罪不容赦,墨家要插手朝堂之事么?”昭阳见来者手持墨眉,正是墨家巨子孟胜,心知自己难以力敌,但仍不想就此罢手,冷哼道:“墨家素来中立,今日却偏袒逆贼,莫非欲与朝廷为敌?” 孟胜面无表情,剑指昭阳:“墨家行事自有公义,这两位小友我们墨家既已庇护,便不容你随意加害。令尹把握重权,却行不义之举,要不是证据被你销毁,我墨家早已将你诛杀,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阁下请便,老夫给你这个面子!”昭阳怒目而视,却知孟胜作为江湖巨擘,实力非凡,墨家势力庞大,只得咬牙隐忍,挥手示意府卫退下。 孟胜轻扶剑柄,封住高琰、阿蛮的穴道,沉声道:“速速离去,此地不宜久留。”二人感激点头,随墨家弟子迅速撤离。 昭阳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暗恨,却无可奈何,转身拂袖而去,府内重归寂静,唯有血迹斑斑,见证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江北水波荡漾,夜色渐浓,卫红绡轻舟泊岸,虽然知道自己藏身之地已被昭阳察觉,但她一直挂念着与芈原的约定,不想离开汉北,错过自己身世之谜揭开的关键时刻。 令尹府中高手果然云集汉北,见山中茅屋烧毁的痕迹,立时四下搜寻卫红绡的下落。不多时,便有高手察觉江心处一叶轻舟之上的身影,迅速合围而来。 卫红绡心知不妙,却仍静坐船头,这些人她再熟悉不过了,曾在令尹手下与他们共事多年,彼此深知对方底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手中红绸轻扬,眼神冷冽:“各位旧友,多年不见,何须如此剑拔弩张?今日之事,若能网开一面,红绡感激不尽。” 众人面面相觑,虽感念旧情,但令尹之命难违。 一位看似慈祥的老妪走出,沉声道:“血胭脂卫红绡,令尹有令,务必取你首级。今日之事,非我等所能做主,还请姑娘见谅。” “千机引苏婆婆也来了,看来令尹此次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卫红绡轻叹,红绸骤然翻飞,如血色浪潮般席卷而来,众人忙举剑相迎,江面顿时剑气纵横,水花四溅。 前来追杀之人有千机引苏婆婆、观鱼剑莫清商、邋遢拳师鲁大通、血手人屠厉天行等人,这些高手各有所长,武功路数迥异,每一位实力都与卫红绡不相上下,各怀绝技,联手围攻。 卫红绡虽身陷重围,却毫无惧色,红绸舞动间,玄女步如幻影般飘忽不定,虽处于劣势,却依靠玄女步法巧妙周旋,红绸如灵蛇出洞,精准制敌。 鲁大通看似疯癫、跌跌撞撞,实则蕴含极高深拳理与身法的奇门拳术,拳路刁钻诡异防。厉天行掌力雄浑无比,催动时双掌赤红如血,掌风所至,江水沸腾。莫清商出剑无声无痕,如鱼游水般灵动,剑气隐匿难测。苏婆婆手中千机引变幻莫测,银丝如蛛网般笼罩四周。 红绡身法灵动,避开莫清商剑气,红绸缠住鲁大通拳锋,借力反弹,险险避过厉天行掌风。苏婆婆银丝紧追不舍,红绡急中生智,跃入江中,水花激荡,瞬间消失无踪。 众人一时愣住,江水恢复平静,唯有苏婆婆冷哼一声:“水性再好,也难逃天罗地网。暗港水鬼司空渺早已在水下等着她了。” 话音未落,江面忽现漩涡,卫红绡破水而出,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紧随其后,正是司空渺。两人水下激战,红绸在水中难以施展,玄女步也被水中阻力和暗涌所限,动作迟缓,没有胜算的卫红绡只能浮出水面。 司空渺手持分水刺,寒光闪烁,直逼红绡要害。红绡急退数步,手中红绸瞬间化为坚韧绳索,死死缠住司空渺手腕,借力一甩,将其抛向岸边。 众人见状,再度攻上,面对数位高手围攻,红绡深知单打独斗难以为继,心中暗自盘算退路。 “别想着逃脱,婆婆我早已用千机引封锁了四周,今日你插翅难飞。” 红绡目光一凛,深吸一口气,红绸猛然绷直,化作利刃,直刺苏婆婆,试图破局。苏婆婆冷笑,银丝如灵蛇般缠绕红绸,瞬间将其束缚。 红绡奋力挣扎,却难脱束缚,心中暗叹,目光扫过众人,忽见江边芦苇丛中鬼火一闪,心念一动,想起高琰曾以火把破自己红绸,灵机一动用第三道红绸裹挟火把,猛然挥出,火光四溅,银丝遇火即断。 苏婆婆惊退,鲁大通却大喝一声,醉眼朦胧,步法踉跄却身形如电,一拳击向红绡腰间,红绡侧身避过,红绸如鞭抽向厉天行,逼退其掌风。 堪堪化解一瞬危机,莫清商隐匿剑气骤现,待察觉时剑尖已近在咫尺,红绡急旋身,红绸如盾横挡,剑气激荡,绸布碎裂,却借势倒跃,落入芦苇丛中,火把瞬间点燃芦苇,浓烟滚滚,遮蔽众人视线。 红绡趁机隐匿身形,借芦苇丛掩护,迅速向江边退去。不料刚走到江边,忽觉脚下泥土松动,四处暗器如暴雨般射出,红绡身形急转,红绸飞舞,勉强挡下,正是苏婆婆的千机引所布陷阱。 众人纷纷追至江边,眼见红绡身陷险境,知道在千机引的笼罩下,玄女步受限,卫红绡再难周旋,只能正面迎敌。红绡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红绸瞬间化作数道利刃,直取众人要害。 苏婆婆冷哼,银丝如网罩下,鲁大通拳风猛烈,厉天行掌风如刀,莫清商剑气纵横,不出十合,卫红绡便左支右绌,红绸寸断,身形踉跄,司空渺在水下看到这一幕,心中暗喜,借水势一跃而出,分水刺刺中卫红绡脚踝,红绡痛呼,身形不稳,跌入江中。水花四溅,司空渺紧追不舍,分水刺寒光再起,直逼红绡咽喉。 红绡拼尽全力,以残破红绸缠住江中礁石,借力一扭,避开致命一击,却已无力反击,只能任由江水冲刷,呛水后意识渐模糊。 司空渺见状,冷笑一声,分水刺猛然刺入礁石,红绡眼角瞥见刺尖逼近,忽觉腰间一紧,竟是被一隐秘绳索拉扯,身形骤然后移,避开致命一击。 绳索另一端,正是联络楚国合纵失败的犀首公孙衍,忘不了卫红绡广延舞和冷峻目光的他故地重游,本想在离开楚国前与卫红绡说明自己心意,却发现茅屋被焚毁,公孙衍心急如焚,飞身跃至江边,见众多高手围攻卫红绡,立时挥出绳索相救。 诸位高手见状,纷纷愣住,见此人气度不凡,不知其身份,也不敢贸然出手。 公孙衍冷目扫视,沉声喝道:“诸位高手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 苏婆婆冷笑:“阁下何人,敢插手我等之事?” 鲁大通性情直率,一时笑出声:“哈哈,这位兄台倒是有些意思,你管她叫弱女子,可知她乃江湖闻名的血胭脂卫红绡?” 公孙衍难为情看向重伤的卫红绡,柔声道:“今日才知姑娘芳名,衍实感荣幸。” 卫红绡目光依旧清冷如月,却因伤势过重,无力言语,只能微微颔首。 公孙衍见她如此,心中更是怜惜,转身对众人道:“我乃魏国犀首公孙衍,今日之事,诸位给在下一个面子,放过卫姑娘,他日必有厚报。” 苏婆婆眉头微皱,对公孙衍身份心生忌惮,对身边其他高手道:“魏国犀首,名头倒不小,但令尹给我们的是死命令,卫红绡必须除掉。” 鲁大通犹豫片刻,叹道:“罢了吧,这公孙衍和孟胜素有交情,若真动起手来,拿下他们不难,得罪墨家却得不偿失。” 莫清商剑尖微颤,沉吟道:“这卫红绡好大的福气,居然有犀首为其出头。” 为人轻浮的司空渺冷哼一声,不顾众人相劝,出言挑衅:“魏国犀首又如何?想不到卫红绡这娘们找了你这么个姘头来撑腰,真是笑话!今日我司空渺偏不怕你!” “辱我无所谓,辱卫姑娘名节者,必不容你!” 司空渺话音未落,公孙衍脸色骤变,手中长剑骤然出鞘,寒光闪烁,直指司空渺咽喉。 司空渺一惊,身形急退,险险避开剑锋,心中暗凛,却也激起斗志,冷笑回应:“好个犀首,果然有些手段!今日便让我司空渺领教一番!” 众人暗道不妙,却也只能帮司空渺,纷纷亮出兵刃,形成合围之势。 公孙衍面色凝重,剑尖微颤,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凛冽剑气。他沉声道:“诸位,我本无意与各位为敌,但你们为难卫姑娘,我绝不允。” 司空渺冷笑连连,身形如鬼魅般忽左忽右,挑衅道:“哼!莫不是你这魏国来的犀首,也看上了这血胭脂的美色?若真如此,何不早早说明,也好让我们知道,这卫红绡究竟有何等手段,居然能让犀首大人亲自出马。” 公孙衍眉头紧锁,怒目而视:“休要胡言乱语,卫姑娘清白之躯,岂容你如此玷污!” 苏婆婆见状,心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便沉声道:“司空渺,休要再逞口舌之快,既然公孙衍已表明立场,我等也不必再留手,速战速决!” 众高手闻言,纷纷点头,各自摆开架势,准备迎敌。 公孙衍深吸一口气,长剑一挥,剑光如龙,直取司空渺。司空渺侧身一闪,分水刺如影随形,直刺公孙衍背心。二人你来我往,瞬间便交上手。 其余高手见状,也纷纷加入战团。鲁大通拳风如雷,直逼公孙衍;厉天行掌力如刀,所过之处,空气似被撕裂;莫清商剑光隐匿,剑气却如影随形,令人防不胜防。苏婆婆的千机引更是变幻莫测,银丝如网,铺天盖地而来。 公孙衍身陷重围,但众位高手忌惮其身份,不敢下狠手,招招留有余地。犀首吴起剑法舞动间,剑光如电,所向披靡。 战斗持续数个回合,公孙衍虽身负重伤,但凭借精湛的剑术和过人的毅力,愣是支撑了下来。而司空渺等人,也因久战不下,渐渐露出疲态。 就在这时,江边忽现火光,一艘小船破浪而来。船上之人,正是前来救援的魏武卒。 众人见状,心中一凛,攻势不由减缓。公孙衍趁机挥剑,逼退司空渺,转身扶住重伤的卫红绡,急声道:“卫姑娘,坚持住,救援已到!” 卫红绡微微睁眼,见公孙衍满身伤痕,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自己曾被子之加害之时,无比期待的庇护,如今竟真的降临。她虚弱地道:“给......先生添麻烦了。” 公孙衍苦笑:“卫姑娘,得罪了。”说话间,小船已至岸边,魏武卒纷纷跃下,与司空渺等人战在一起。公孙衍趁机抱起卫红绡,踏上小船,扬帆而去。 司空渺等人见状,纷纷怒喝,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船远去。江面上,只留下阵阵波涛声和偶尔传来的兵器碰撞声,诉说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夜色渐深,江风凛冽,小船在波涛中起伏,公孙衍为卫红绡伤口处细心包扎,见佳人恶战后疲惫睡去,也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守护。 卫红绡梦中轻吟,眉宇间犹带几分倔强,公孙衍心中一软,想要轻抚其发,却又怕惊扰了她,终究还是收回了手,一旁魏武卒见状,纷纷窃笑,心想这公孙衍虽铁血,却也柔情,一个让列国无不侧目的英雄,此刻竟在一个姑娘面前局促不安。 后半夜,江风更猛,小船颠簸加剧,公孙衍在船屋外紧握船舵,稳住船身,卫红绡幽幽醒转,见公孙衍满头大汗,知道他心意的卫红绡不免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当年要是子之能如此,或许命运便会不同,又想到自己已非清白之身,也不敢回应犀首深情,只轻声道:“谢先生救命之恩。” 公孙衍微微一笑,轻声道:“卫姑娘言重了,我公孙衍也算是江湖中人,行侠仗义本是分内之事。” 卫红绡眼眶微红,心中感慨万千,却不再言语。公孙衍见她神情,只道是伤势疼痛,便柔声安慰:“卫姑娘,安心养伤,待安全后,我定为你寻名医诊治。” 卫红绡不知高琰夫妇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带到公孙衍,心中却明白,大概是没有,否则公孙衍也不会前来寻找自己了。 其实,公孙衍在听到卫红绡真名后,便已经对其往事了如指掌,深知她曾受尽磨难,却依旧坚韧不屈,为了不再让她回忆过往伤痛,公孙衍刻意避开话题,只专注眼前航程。 一旁魏武卒见状,纷纷为犀首向卫红绡美言:“姑娘,我们犀首大人乃当世英豪,这些年没见过他对谁如此上心,您若跟了他,定能平安喜乐,再无风雨。” “就是,天下女子谁不羡慕您能得此庇护?犀首大人重情重义,可是难得的好男儿,虽然年龄稍长,但英雄不问出处,真情难觅。” 犀首见众人言辞恳切,心中虽感欣慰,却仍微笑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言。 “姑娘见笑了,我犀首练兵素来严苛,但与众位兄弟情同手足,同甘共苦,这才让他们言语无忌,姑娘莫怪。 卫红绡微微点头,心中泛起层层涟漪,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终究未置一词,只是默默望向远方。 第9章 张子石牛计破蜀,高琰止战再刺秦。 张仪回秦后,秦王见其威慑楚国得手,不辱使命,巴蜀之地尽在掌握,于是令司马错不再掩饰军力,全面攻略巴蜀,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荡平蜀地,在班师过程中对毫无防备的巴国实施突袭。 司马错向秦王密报,蜀地山川险峻,易守难攻,手中舆图不够详尽,已派斥候潜入蜀境,但无法找到入蜀捷径,若拖久则会被山东列国干涉,对秦不利。 咸阳宫内,秦王急召张仪、樗里疾商议对策。 “蜀地天险,犀首、芈原正是料准了我们难以短期内攻克,这才没有急切行动,战事不利,他们二人就会说服楚王、魏王联手出兵,届时秦军将腹背受敌,局势堪忧。”樗里疾与犀首相交多年,深知其谋略,修鱼之战虽败,但犀首战略却是对的,如果让其得势重用,秦军必将陷入苦战。 张仪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大王,臣有一计,可破此局。” 嬴驷闻言目光一亮,急切道:“相国这时候就不用卖关子了,快快道来。” 张仪缓缓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轻点蜀地:“蜀王自恃地利,骄纵轻敌,但却贪婪愚昧,既然我们自己找不到入蜀捷径,何不利用其贪婪,让他为我们秦军锐士开路?” 樗里疾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点头赞同:“蜀王贪婪成性,定会为财货所诱,可是想要让其上钩又看不出破绽,还需精心设计。” “我王可制作五头石牛,将黄金镶在牛尾下,声称天降神牛,能拉黄金粪便,赐给苴侯,苴侯与蜀王素来不和,蜀王必然心生贪念,限期开凿蜀国至苴国的道路,以便派兵争夺。”张仪笑道:“我料以蜀王的性子,不用催促,定会迫不及待动手,届时我们只需静待其成,待蜀道一通,秦军便可长驱直入,直取蜀地。” 嬴驷听罢,抚掌大笑:“妙计!不过这可得编个天衣无缝的神话,谁有这等巧思?” “太子老师甘茂素有急智,可担此重任。”张仪向嬴驷推荐甘茂,嬴驷点头应允。 “甘茂揽历代杂家之长,必能编撰动人传说,令蜀王深信不疑。”樗里疾亦赞许道。 “好!便依计而行。” 甘茂领命后,闭门数日,终于撰成一篇绘声绘色的神话,讲述神牛降世的奇缘。甘茂将神话呈于嬴驷,秦王阅后大喜,即刻命工匠按图索骥,精雕细琢五头石牛,黄金闪烁,栩栩如生。 石牛制成,嬴驷命使者携神话与石牛前往苴国,苴侯大喜,命人广为传播,蜀王闻讯果然心动,急令工匠开凿蜀道,限期完工,以期早日得神牛。不到七日,蜀王杜芦亲自率兵,令“五丁力士”(即五组劳工)引路攻打苴国,这便是后来的蜀道雏形。蜀道渐通,秦军暗自整备,苴侯见蜀国来犯,天真地求秦王出兵援救,司马错所率秦军锐士乘势而入,蜂拥而入走石牛道,失去地利优势的蜀军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蜀地半月便陷落的消息传至大梁、郢都,犀首和芈原闻讯,皆大感意外,原本以为秦军短期内难以攻克蜀地,待其受挫便可以时势劝楚王、魏王再兴合纵之议,但秦军如此迅速得手,令二人约定计划顿时落空。 魏公子无忌闻讯,顾不上与宾客欢宴,亲自前往军中拜会犀首,商议对策。 “老师,秦国取巴蜀之策已达成大半,若坐视其继续扩张,巴蜀之地将尽归秦手,届时秦势更盛,魏国将直面威胁。” 犀首沉吟片刻,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要让巴国看清形势,我料秦军兵贵神速,即刻便会挥师东进,直取巴国。” “背刺盟友,真是下作之举!”无忌愤然拍案,眼中怒火燃烧:“想不到如今礼崩乐坏如此。” 犀首叹道:“世人尚且笑贫不笑娼,何况列国虎狼之君,背信弃义早已司空见惯。无忌公子颇有君子之风,然须记住,君子重义是胜者之道,而非弱者之盾。我即刻恳请我王派遣使者联络齐楚,公子前往邯郸游说赵王,共商合纵抗秦大计。” 无忌深以为然,出得帐外,正好见魏太子赶来向犀首问计,见魏无忌在军中,心中不快。 “贤弟来军中作甚?莫不是想争取犀首先生支持,夺位大统嘛?”自魏无忌拜师犀首后,太子便心生芥蒂,屡次暗中掣肘。 魏无忌淡然一笑,拱手道:“太子误会了,国难当头,无忌岂敢有私心?只是忧心国事,特来请教犀首先生对策。” “你还年幼,朝堂之事不要掺和,以免误了大局。”太子语气虽冷,眼中却闪过一丝疑虑。魏无忌知其怕自己夺位,遂不再争辩,转身离去,心中暗誓必竭力护国。 犀首听得二人对话,不免心中微叹,深知内斗只会削弱魏国实力,不过若要自己出面调解,恐怕反添嫌隙,遂不再言语。 芈原收到犀首来信后,立即前往章台宫拜见楚王,呈上犀首密信,言及秦军动向及合纵抗秦之策。 楚王阅毕,眉头紧锁,沉声道:“秦势日盛,确乃心腹大患。不过两国已有盟约在先,贸然背盟恐失信于天下。” 芈原心说王上您如果在乎天下信义,又岂能几次三番背盟,先是断齐联秦引来垂沙之祸,后又弃合纵导致联军修鱼惨败,但此时芈原只能委婉进言:“王上英明,然盟约可因时势而变。盟约中提及秦取巴蜀,楚国不加干涉,然巴蜀之地有我楚国权贵之利益,可以秦军破坏楚国权贵私产为由,指责其违约在先,再联合魏赵齐三国共抗秦军,既保利益又全信义,实为上策。” “什么?巴蜀有我楚国权贵私产?寡人竟不知此事!速查细报。”楚王震怒。 芈原忙道:“三年前,巴蜀商贸繁荣,我楚国重臣、宗亲暗中投资,动用边军走私获利颇丰。臣已搜集相关文书,涉及多位重臣,确凿无疑。” 楚王闻言,面色阴沉,良久方道:“此事为何不早报?” “王心不在芈原,臣恐触怒龙颜,故隐忍至今。今局势紧迫,不得不言。”芈原终于等到了对内肃清权臣、对外抗秦的时机,也算不辜负高琰三年前所查之秘。 楚王沉思片刻,终点头道:“既如此,召群臣殿前议事!” 群臣齐聚章台宫,楚王掷地有声:“秦军违约,侵犯我楚国利益,合纵抗秦势在必行!”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内情的众人皆露出惊愕之色,唯有芈原心中暗喜。 “王上,秦国违约从何说起?轻启战端,于国不利,恳请王上三思。”放不下秦国贿赂的靳尚率先进言。 楚王冷哼一声,命人将芈原所提交之文书一一展示,铁证如山,靳尚等人哑口无言。 楚王厉声道:“诸位臣工瞒着寡人私吞巴蜀之利,做得好大的买卖!合纵抗秦非但为保国,更是为替诸位保住在巴蜀私产,寡人心意已决,若再有人阻挠,连同走私损国之罪一并严惩不贷!” 众臣见状,纷纷低头,不敢再言。 楚王目光如炬,扫视群臣,见无人反对,心中稍安。遂令:“即日起,由左徒出使魏赵齐三国,商讨合纵抗秦事宜,景翠为主将,率精锐之师备战,子兰为督军,严督粮草辎重,务必确保军需无虞。各司其职,勿负寡人厚望!” “父王,兵者国之大事,儿臣才疏识浅,恐难当大任。”子兰养尊处优,素无军旅经验,不想去阵前历练,忙跪地请辞。 太子横见子兰请辞,心中大喜,忙上前道:“儿臣愿代子兰前往,虽无军旅经验,但愿为国家分忧,定不负父王重托。” 郑袖却冷眼旁观,心中暗自盘算,轻启朱唇道:“王上,太子乃储君,不可轻率涉险,子兰殿下素来忠心,虽无军旅经验,但可历练成长。且其督军之职,重在后方调度,非前线冲锋,实为稳妥之选。” 太子横知道自母亲死后,父王宠幸郑袖,对其言听计从,子兰又深得郑袖信任,此举只为了巩固子兰地位,削弱自己,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言。 子兰正欲推脱,却见郑袖暗示眼色,心领神会,遂改口道:“儿臣愿领命,定竭尽全力,不负父王与王妃厚望。” 楚王见状,点头赞许:“子兰既有此决心,寡人甚慰。各司其职,齐心协力,必能破秦!” 芈原见局势已定,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担心子兰会误事,但想来有景翠在军中主持,子兰只在后方调度,应无大碍。 高琰、阿蛮被孟胜搭救后,伤势很快恢复,但孟胜却收到在巴蜀之地的墨家弟子急报,心中忧虑难掩。 “孟大侠,何故愁眉不展?”高琰见孟胜眉头紧锁,想来是巴蜀之事必有变故。 “秦军借道入蜀,在蜀地屠城掠地,百姓流离失所,墨家弟子为帮助百姓损失惨重,急需援手。”孟胜虽是江湖第一人,却深知单凭墨家江湖势力难以对抗军队,唯有联合各国义士,方能解巴蜀百姓之困。 高琰闻言,毅然道:“我等愿随孟大侠前往巴蜀,虽力微,但愿为生民尽绵薄之力。” 阿蛮亦点头附和:“同去!巴蜀百姓水深火热,我等岂能袖手旁观。” 孟胜目光坚定,深谢二人义举,遂连夜修书联络各国义士,共商援巴蜀之事。翌日,孟胜吩咐弟子们备齐粮草兵刃,命高琰和阿蛮率队前往巴国,自己率精锐弟子前往蜀国,以救民为急,止战为要。 高琰和阿蛮领命而去,行至巴国境内,还沉浸在战胜蜀国侵略之喜的巴国百姓夹道欢迎秦军,纷纷慰劳秦军,却不知大祸临头。秦军表面感激,实则暗中部署,只待巴国百姓放松警惕,突然发难。 前些时日送别情郎的巴国女子满怀期待站在城楼上迎接凯旋的将士,直等到傍晚最后一个士兵归来,仍未见情郎身影,心中焦虑难耐,泪水涟涟。 “说赶跑蜀娃儿就回来成亲的,这个背时的阿哥,骗幺妹儿!”她望着远方的落日,泪水在脸颊上划过,知道阿哥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夜色渐浓,她的心也随之一片冰冷,明白战争的残酷远超想象,那份承诺终成泡影。 高琰和阿蛮见状,心中酸楚,深知战争带给百姓的不仅是家园的破碎,更是情感的撕裂,数以万计的巴国女子将再也无法迎来心爱之人的归期。 巴国百姓的欢呼声还未散去,战争的阴云便已悄然笼罩。半夜,刚才还与百姓把酒言欢的秦军突然拔剑相向,不少百姓还在睡梦中,便被无情的刀剑夺去了生命,瞬间火光冲天,哭喊声四起。 高琰和阿蛮目睹惨状,怒火中烧,立即召集义士反击,然而,秦军毕竟势大,且装备精良,义军的伤亡越来越大。 司马错、白起虽是心有不忍,但深知巴国百姓个个勇猛,若不尽早平定,必成秦国未来东出之大患,只能严令秦军加速攻伐,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彻底击溃巴国抵抗,以防夜长梦多。 秦军如狼似虎,迅速占领要地,反应过来的巴国百姓纷纷拿起简陋武器,与装备精良的秦军展开殊死搏斗,尽管伤亡惨重,却毫不退缩。 高琰和阿蛮身先士卒,率领墨家弟子奋勇杀敌,虽多处负伤,仍坚守阵地。墨家机关术大展神威,暂时阻滞秦军攻势。 休整片刻后,高琰和阿蛮商议对策,秦军势大,唯有刺杀秦军主将,方能瓦解其军心。二人遂挑选精锐,趁夜潜入敌营,直取司马错、白起所在。 夜色如墨,旌旗微动二人屏息潜行,避开巡逻,施展轻功跃入主营帐内,不待秦军反应,立时挥剑直取司马错咽喉,白起惊觉,挥刀格挡,瞬间帐内刀光剑影,杀气腾腾,战在一处。 白起早在三年前丹阳刺探军情时便领教过高琰剑法,此刻不敢大意,招招狠辣,司马错武艺稍逊,却在护卫的拼死保护下与阿蛮周旋得风生水起。 “二位侠士何故夜闯我军主营?”司马错冷声喝问,手中长剑寒光闪烁,阿蛮不答,剑势更猛。 “秦军屠城,生民涂炭,家园破碎,岂能坐视?” 高琰怒目圆睁,鲸饮剑法剑气如虹,直逼白起,白起避其锋芒,反手斜刺,却被高琰侧身躲过,剑尖顺势点向白起肋下,司马错见状,挥剑夹击,阿蛮横剑一架,火花四溅,四人战作一团,帐内空气凝固,生死悬于一线。 高琰剑锋一转,直取司马错腕脉,阿蛮趁机突袭白起后背,秦军护卫蜂拥而上,双方陷入混战。 高琰和阿蛮配合默契,剑招如电,瞬间击退数名护卫。司马错腕脉被刺,长剑脱手,白起后背中剑,闷哼一声。 “结盾阵!”随着司马错一声令下,秦军迅速结成坚不可摧的盾阵,齐齐围上,藤盾交错,密不透风,任高琰和阿蛮剑法再高,众锐士只是步步紧逼,剑锋难入。 即便有人倒下,仍有人迅速补位,盾阵毫不动摇,随着步步紧逼,高琰和阿蛮连基本的直刺也难以施展,被盾阵挤压至帐角。 “二位武艺高强,何不投效我秦,共图大业?”白起生起爱才之心,与当初高琰劝他归降之语如出一辙。 “大丈夫宁死不屈,岂能助纣为虐!”高琰怒喝,阿蛮亦冷笑回应:“秦军暴行,天理难容!” 危急之时,墨家弟子引爆机关,帐外火光冲天,秦军阵脚大乱。高琰和阿蛮趁机破阵而出,剑气纵横,斩杀数敌,心知刺杀难成,遂决定撤回阵地,重整旗鼓。 岂料刚出主营,便见秦军弩手已列阵待命,箭矢如雨般射来。二人背靠背,挥剑格挡,身法灵动,避开致命攻击,前来接应的墨家义士迅速冲入战团,以铁盾护住二人,且战且退,但秦军劲弩不绝,力透盾甲,墨家义士纷纷倒下。 嬴荡见有人前来劫营,战意大盛,亲自挥剑加入战局,与高琰斗在一处,嬴荡剑势凌厉,高琰不遑多让,剑锋相撞,火花四溅,两人身影交错,招招皆是致命杀机。而阿蛮则施展绝命十三剑力战司马错、白起联手。 斗了片刻,高琰敏锐察觉嬴荡力道虽强,但剑法稍显生疏,拿下其并非难事。但瞧此人与自己相斗时,秦军弩手却纷纷停止射击,生怕伤到此人,料定其身份非凡,于是想生擒嬴荡以作人质。 高琰剑势骤变,改攻为守,诱使嬴荡露出破绽,嬴荡果然中计,剑锋一偏,高琰趁机扣住其腕脉,嬴荡挣扎欲脱,高琰紧扣不放,一脚力踹其膝,嬴荡身形一晃,高琰趁势一带,将其制于身下,嬴荡却迸发出惊人力量,猛然挣脱,反手一掌击向高琰胸口,高琰闷哼倒退。 “好大的气力!”高琰强压胸中翻涌气血,眼神凌厉,迅速调整姿态,再次迎上。阿蛮见状,剑势更为迅猛,逼退司马错与白起,为高琰争取时机。 高琰深吸一口气,剑尖如灵蛇出洞,直取嬴荡咽喉。嬴荡侧身避过,反手一剑横扫,高琰跃起,凌空翻转,剑锋直刺其肩,嬴荡挥剑格挡时,高琰剑尖却巧妙一偏,划破嬴荡护腕,鲜血渗出,嬴荡吃痛撤剑。 高琰趁此间隙,点住其腰间穴位,嬴荡顿感全身酸软,待想挥拳反击,却被高琰以擒拿手法牢牢后颈,一把将其拖起,嬴荡随即使出千斤坠,高琰感到其挣扎,遂腰马合一,稳如磐石,借力打力,旋身一带,将嬴荡重重摔落尘埃。 嬴荡落地,尘土飞扬,司马错、白起见状,忙制止道:“义士手下留情!杀了此人二位绝难逃生天!” 高琰更加确认此人身份非同小可,若能挟持,或可逼退秦军。高琰冷哼一声,目光如炬,喝道:“退兵!放义士离去!” 司马错、白起对视一眼,犹豫片刻,终下令秦军锐士让开一条生路。高琰挟持嬴荡,稳步后退,阿蛮与墨家义士迅速集结,先行撤退。秦军虽有不甘,但忌惮嬴荡安危,只得缓缓退让。 就在众人即将撤离之际,忽闻一声冷笑,只见一名剑客从秦营中杀出剑光如练,直取高琰后心。高琰警觉,旋身挥剑格挡,待看清来人,二人心中皆是一惊。那剑客正是魏冉,所使剑法与高琰如出一辙。 “师弟,竟不想在此相遇!”魏冉本想救下嬴荡建功,却不想挟持嬴荡的正是自己师弟,陷入两难境地。 “师兄为何助纣为虐,秦军屠杀百姓,天理难容!”高琰怒目而视,剑势紧逼。 “身逢乱世,何人能独善其身?你不能带走他,带走他就是毁了我!”魏冉语气坚定,剑尖微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高琰见魏冉已没有了昔日的侠气,一门心思想要出人头地,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师兄,你变了!” “不变如何?还不是在这世道挣扎求生?师弟何苦执着于道义?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魏冉劝道:“楚国已无力回天,你何不与师兄在秦国施展抱负,成就一番事业,光耀门楣?” 高琰冷笑,目光坚定:“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我必救义士脱险,师兄执迷不悟,那便剑下见真章!” 魏冉长叹一声,剑势骤然凌厉,二人剑锋相交,火花四溅。剑影翻飞,气吞山河,白起、司马错也随即加入战局营救嬴荡。 高琰与魏冉剑招虽一致,但意念相悖,魏冉剑势狠辣,招招致命,高琰则守中有攻,意在制敌。若公平较量,高琰未必难敌三人,但此刻心系义士安危,分神间露出破绽。 魏冉趁机一剑刺向高琰左肋,高琰侧身躲闪,剑尖划破衣襟,鲜血渗出。他咬牙忍痛,反手一剑,直逼魏冉咽喉。魏冉退步化解,剑锋相撞,发出刺耳金鸣。高琰只为阿蛮和义士撤离争取时间,剑势愈发凌厉,白起、司马错联手围攻,魏冉剑法更为刁钻,三人配合默契,高琰渐感吃力,却仍寸步不让,嬴荡在高琰的挟持下,心中恼怒,见高琰剑法虽精,终难敌三人合围,渐显疲态。 嬴荡趁机挣扎,高琰分神,魏冉一剑刺中其右臂,鲜血飞溅。高琰闷哼一声,剑势微滞,魏冉也不想取师弟性命,剑尖一偏,仅划破高琰肩头。 高琰怒吼,拼尽全力一击,却被盾阵围住,动弹不得。嬴荡趁机挣脱,阿蛮见高琰被秦军俘获,悲愤交加,欲冲入敌阵相救,却遭秦军重重阻拦,经过墨家义士死死拼杀,终破围而出,阿蛮知道自己不能为救丈夫而陷义士于险境,含泪下令撤退。 魏冉听着高琰的怒吼,不停叫骂自己,心中泛起一丝酸楚,却只能眼看着高琰被押走,背影渐远。 “感谢兄台救命之恩,来日必当厚报。”嬴荡拱手致谢。 魏冉见今夜秦军锐士反应,知道这位战友身份尊贵,或能在朝中占据要职,心中暗自盘算,若能借此机会攀附权贵,或许能改变自身命运,不再局限于江湖纷争。 魏冉目光闪烁,心中权衡利弊,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回礼:“言重了,我们是战友,此乃份内之事。” 嬴荡点头,心道此人对自己有恩,救了自己两次,返回咸阳后定当提携以报今日之恩。 白起问司马错:“今夜之事,当如何上报?刺客如何处置?” 司马错沉吟片刻,答道:“如实上报,刺客暂且押解回营,屠城之事必失民心,我要禀明王上,修改军令,安抚百姓,以稳军心。” “可是今夜已经杀了这么多人,百姓心中已有不满。”白起皱眉,深知民心向背关乎战局,沉声道:“不如就说今夜是平叛,所杀之人均为蜀国细作,再加以抚恤,不知道能不能平息民怨。” 司马错点头,心中暗赞白起思虑周全,随即下令:“传令下去,严密封锁消息,务必将此事处理妥当。”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魏冉嗤之以鼻,心中明白此举难掩真相。 “兄台有何高见?” 魏冉冷笑:“民心如水,堵不如疏。把怒火转嫁给巴国君臣,借其头颅以平民愤,既可转移视线,又能顺理成章拿下巴国。” 司马错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沉声道:“此计甚妙,便说是巴国君臣毁约,暗中勾结楚国,策划袭击我军营,我军不得已出兵反击,巴国将领趁乱伪装成秦军烧杀抢掠。只要再推出几个巴国将领作为替罪羊,把屠杀的罪责扣他们头上,百姓的怒火自然会转移到他们身上。” 魏冉点头,心中暗自佩服司马错的谋略,却也不忘提醒:“需谨慎行事,以免露出破绽。” 司马错微微颔首,目光如炬,低声吩咐:“立即造谣传巴国将领叛变,张贴告示安抚民心,暗中派遣细作散布流言,务必让百姓深信不疑。” 细作迅速行动,流言如瘟疫般蔓延,百姓议论纷纷,加上平日里对巴国权贵暴政的不满,渐渐信以为真,怒火转向巴国,对秦军的戒备反而松懈。 秦军借此机会迅速控制局势,司马错与魏冉默契配合,步步为营,元气未复的巴国被秦军势力包围,江州城岌岌可危,不明真相的巴国百姓在流言影响下,以为血仇是巴国权贵所犯,纷纷倒戈相向,秦军兵不血刃,迅速瓦解巴国防线,巴国未撑到各国援军抵达,便已被秦军攻陷。 第10章 阵前重逢话肝胆,宵小贪生溃合纵。 江州城破后,连日里高琰在秦军牢狱中被魏冉、白起、司马错、嬴荡、嬴华轮流劝降,高琰始终不为所动,冷言拒绝。见其态度坚决,是杀是留,成为争论焦点,司马错主张留其性命以避免得罪墨家,白起则认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魏冉则建议江湖侠客无关大局,不如放其归隐,以示秦军宽宏。 嬴华沉思片刻,缓缓开口:“留,必会引来墨家侠客来救,徒增麻烦;杀,则激化矛盾,不如放其离去。这些日孟胜在蜀地活动频繁,杀了不少我军锐士,这些墨家弟子若闻高琰被杀,必群起而攻,反增祸患。” “华叔,怕他作甚,墨家再强,终非军队之敌,孟胜虽是江湖高手,不见得在您身上能讨得便宜,放走高琰,不是向墨家示弱嘛?”嬴荡对放走高琰表示不服,荡眉宇间透出一股傲气,冷哼道:“区区江湖人士,岂能与大国抗衡?高况孟胜若真敢来犯,正好一网打尽。” “有气概!不愧是秦国未来的储君,英雄出少年,孟某不请自来,诸位如何应对?”众人闻声色变,只见孟胜飘然而至,平淡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司马错、白起眼神一凛,迅速布置防御,却发现孟胜已经悄然立于帐中,气定神闲。 嬴华恭敬施礼,沉声道:“孟大侠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孟胜自顾自坐在帐中主位,拿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扫过众人,淡然道:“明知故问,来接小友高琰,更为兴师问罪。” 司马错冷笑一声,沉声道:“孟大侠果然豪气,但列国伐交,伤亡难免,我军为国而战,何罪之有?” “非攻乃墨家宗旨,然战乱频仍,你们列国争斗不休,我有心无力,管不了,久了也倦了,不想管了。不过......”孟胜略一停顿,轻运内力,酒杯瞬间化为粉末,飘散空中,“对平民亮刀者,便是触我墨家底线,秦军在巴蜀所行之事,已逾矩。高琰虽非我门下,却是我墨家友人,今日若不放人,休怪孟某不客气。” 饶是号称战神的嬴华,也被孟胜的气势所震慑,连连解释:“孟大侠息怒,我等并无伤及高琰之意,实为避免无谓争端。至于巴蜀之事,确有失当之处,定当严加约束军中锐士,还望孟大侠海涵。” 孟胜目光如炬,审视嬴华片刻,缓缓起身,语气稍缓:“海涵?我如何替天下苍生作答?这件事不会就此罢休,交出下令屠城之首犯,我墨家弟子自会退去。” 嬴华面露难色,血气方刚的少年嬴荡却按捺不住,怒声道:“孟大侠好生无礼,竟敢在我秦国军营中颐指气使!” “说对了,我墨家向来无礼于权贵,只敬苍生。”孟胜说话间身法灵动,嬴华等人尚未反应,孟胜已至嬴荡面前,嬴荡身形一滞,没来及出手,已被孟胜擒拿住后颈,高高举起。 “还请孟大侠手下留情!”嬴华急切道:“太子年幼无知,冒犯之处,我等赔罪。” 孟胜手如铁箍,冷眼扫视众人,沉声道:“巴蜀平民百姓葬身秦剑,诸位轻描淡写说为国而战,却无视生灵涂炭。而今你们太子命悬我手,却如此紧张,权贵原来也怕我们匹夫一怒。” 嬴华额角渗汗,忙道:“孟大侠教训的极是。” 司马错见形势紧迫,连忙上前一步,沉声劝道:“孟大侠,今日之事,实乃误会,我等愿以诚意化解干戈。请先放下太子,容我等商议妥善之策,以慰巴蜀百姓之灵。” “高琰我今日便带他走,谅你们也不敢拦我。给你们三日,若不交出首犯,墨家弟子将亲临咸阳,讨个公道。”孟胜目光微敛,缓缓松开手,嬴荡跌落一旁,喘息不定。 司马错深吸一口气,点头应允:“孟大侠言出如山,我等铭记在心。三日之内,必给墨家一个交代。” 不久,高琰被救出,孟胜转身,大步流星朝营帐外走去,高琰紧随其后。 嬴荡气急败坏,对嬴华吼道:“华叔,如此让其离去,我大秦军威何在?” 嬴华沉声安抚:“大秦根基未稳,孟胜大手一挥,那整个江湖皆成我大秦之敌,届时光是应付数不尽的刺客游侠,便足以令国力耗尽,何谈东出?再说了,孟胜或许是当世江湖第一高手,若真较量起来,他虽走不出这军营,但我们几位必被他重伤,甚至折损。” “太子是未来的国君,应以大局为重,不可与江湖豪杰争一时之气。”白起上前劝道。 魏冉得知嬴荡身份后,眉头微皱,心道:原来这小子是秦国太子,早知道不救他了,他若死,姐姐的孩子便可继位,地位更加稳固。 魏冉虽心有想法,却深知此刻不宜再生枝节,遂附和道:“白起将军所言极是,太子殿下,忍一时之气,方能成就千秋大业。” “报!”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士兵跪地禀报:“禀将军,犀首已合纵五国联军逼近函谷关,形势危急,王上急召嬴华、白起将军速回咸阳。” 嬴华面色一变,与白起对视一眼,沉声道:“用兵如鬼,奔袭如电,犀首先生还是这样的风格。楚国方面如何?” “楚国答应犀首出兵,目前没有明确动向,但边境已有异动。” 白起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沉吟片刻,断然道:“犀首先生此举意在分散我军主力,将我秦军主力牵制于函谷关,真正杀人的刀恐怕还在楚国这一支疑兵,我料我军在崤函恶战无法分兵之际,楚国必出武关,直取咸阳。” 嬴华点头赞同:“同样打着为巴蜀百姓复仇的旗号,这群人可不比孟胜心口如一啊,不过是想抑制我大秦崛起罢了。” 嬴华与白起迅速商议对策,决定即刻启程返回咸阳,以应对犀首合纵的五国联军。临行前,嬴华留下魏冉与司马错,嘱咐他们务必妥善处理巴蜀之事,以平息墨家的怒火,稳定巴蜀局势。 孟胜救出高琰后,带着高琰回到墨家分坛,阿蛮见丈夫安然无恙归来,一时激动地泪如雨下,紧紧相拥。 高琰见妻子连日厮杀,发丝间沾染尘土,血渍斑斑,心中涌起无尽柔情,低声道:“傻姑娘,傻大这不是回来了吗?” 孟胜虽不忍打破温馨氛围,但形势紧迫,不得不出言提醒:“二位,犀首合纵五国,再启战端,墨家弟子要北上止战,巴蜀已为秦土,咱们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孟大侠,五国联军为巴蜀讨公道而来,何故止战?” 孟胜目光坚定,沉声道:“这些联军名为讨公道,实为疆土,届时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墨家宗旨在兼爱非攻,止战是为了避免更多无辜者受难。” “列国纷争已久,止战谈何容易,孟大侠大义凛然,令人敬佩。” “对了,你的故人芈原现在景翠军中参谋,多事之秋谁也不会在意你的旧日恩怨,或是你与芈原相见之机,自你石首失踪,芈原可一直托我打听你的下落,我见你夫妇隐居惬意,一直未忍打扰。”孟胜提醒高琰道。 高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轻叹道:“多谢孟大侠告知。” 孟胜走后,阿蛮见丈夫神情有异,轻声问道:“要和心心念念的左徒相见了,傻大你怎么看着并不开心?” 高琰握住阿蛮的手,柔声道:“乱世之中,故人相见未必是福。” 阿蛮则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担心丈夫安危,轻声道:“且不论福祸,既是故人,终需一晤。” 高琰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终需一晤。”他目光深邃,似在回忆往昔,又似在思索未来。 次日,高琰与阿蛮简单收拾行囊,决定前往景翠军中寻访芈原。两人晓行夜宿,一路北行,沿途所见皆是战乱留下的疮痍,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高琰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悲悯之情。 行至景翠军驻扎之地,高琰与阿蛮乔装打扮,混入军中。经过一番打听,终于在一处简陋的军帐中见到了正在筹划战事的芈原。 芈原抬头见是高琰,惊喜交加,一时不知所言,愣在原地。 “义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我回来了。”高琰眼眶微湿,芈原甲胄未卸,眉宇间添了几分沧桑,二人相视良久,终于,芈原回过神来。 “义弟还活着,真是苍天有眼!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芈原激动地握住高琰的手,眼角泛起泪光,“如今重逢,实乃天意。” 高琰感慨万千,轻声道:“世事无常,能再见到兄长,已是万幸。” “两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未免让人笑话。”阿蛮轻笑,打破尴尬,芈原也抹去泪痕,笑道:“姑娘说得对,重逢本是喜事,何必泪洒。来,坐下详谈。” 景翠巡视军阵归来,见高琰到来亦是大喜,忙上前施礼道:“高兄,边关一案后,你我再未相见,今日阵前重逢,实乃我楚国大幸。” 高琰连忙还礼,道:“景翠将军言重了,在下不过一介布衣,怎敢当楚国大幸之说。” 景翠爽朗一笑,道:“高兄过谦了,当日你在边关智破诡计,救下我边军万千将士,又假死救我免遭权臣暗杀,这才有了垂沙力挽狂澜。今日高兄前来,定有要事相商,不如移步帐内详谈。” 四人移步至军帐内,分宾主落座。芈原率先开口:“义弟,你此次前来,可是为了合纵攻秦之事?” 高琰点头,将巴蜀之战的经过以及墨家出手相救一事和盘托出。 芈原听罢,神色凝重,沉声道:“巴蜀之战,秦军残暴,杀害无辜百姓,实在令人发指。如今犀首合纵五国联军,为巴蜀百姓讨公道,我楚国虽已答应出兵,但国内亦有不同声音,局势复杂。” 景翠闻言,眉头紧锁,道:“秦国近年来崛起迅速,对我楚国亦是虎视眈眈。” 高琰沉默片刻,道:“左徒、将军,在下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芈原忙道:“义弟但说无妨。” 高琰缓缓道:“巴蜀之战,秦军残暴,已失民心。而五国联军名为讨公道,实则各怀私心,亦难得民心。我本想着为国为民,却亲见战火无情,百姓流离失所,心中悲悯更甚,所想之事以不似从前。” “义弟所言极是,但战争是争取和平的手段,我不犯人,人亦犯我。楚国若不自强,终将沦为鱼肉。”芈原听出高琰已对朝堂争斗心生厌倦。 “兄长明鉴,但这场战争的胜负恐怕不在战场之上,我楚国内患尚存,权臣当道,便是出兵在外,也会被这些蛀虫拖累。两国结盟时尚且有人暗中作梗,何况战时?恐怕此刻我军动向、兵力早已被朝中权臣出卖给秦国知晓。我意先除权臣,再图对外。” “这些人贪财好利,不至于卖国求荣,盼着我们打败仗吧?”景翠觉得此事过于荒谬。 “难说,自然是盼着凯旋分一杯羹的多些,但战事胶着,难免有人心生异志,图谋私利,他们损国以肥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芈原对高琰的分析深以为然,沉吟道:“权臣不除,国无宁日。不过犀首在函谷关已有部署,秦军全国八成主力将被牵制,我楚国再不济也能趁其防备薄弱之际,直扫秦川腹地。届时,即便权臣作祟,我军亦能占据主动。” 高琰心中隐隐不安,却知道大势如此,若没有意外,此战怎么看,秦军都是败局已定。 殊不知此时的咸阳宫内,嬴驷、张仪、樗里疾、芈八子等人都已经看出合纵的杀机在楚,正在密谋对策。 “此乃犀首阳谋,叫人看得出杀机所在,却无法破局,如果我军分兵防备楚国,函谷关必破,秦川腹地暴露无遗;若不分兵,楚军趁虚而入,直逼咸阳,我国危矣。”樗里疾指着舆图,沉声道:“最好是楚国那边自乱阵脚,可是这明显不太可能。” “不愧是犀首,修鱼一战败而不屈,反借大秦得巴蜀之际再起合纵,竟将我军逼入如此绝境。不瞒你们,犀首先生离秦越久,寡人这心里便越想念他。”嬴驷不急反笑,对犀首之才智赞叹不已。 听在众人耳中,心中皆有不忿,尤其是张仪,他深知犀首之能,却也不甘示弱,冷声道:“大王莫忧,楚国是杀招,但也是破绽。靳尚、陈轸已将楚国朝堂动向密报于我,楚国景翠为将,芈原随军,此二人在一起正面交锋确实要费一番周折,但破绽就在于后援督军之人。” “谁?昭阳那老狐狸的话,未必有可乘之机。”嬴驷认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楚国的后援督军必是重臣,昭阳虽贪恋权位,但行事谨慎,不易下手。 “子兰,就是楚王那个纨绔无知的小儿子,贪图享乐,不谙兵事。他若掌管后援,必生疏漏,可从此入手,断其粮草,扰乱军心。”张仪露出一丝冷笑,继续道:“芈原不放心此人,却受制于朝中权势,难以直言。” “子兰掌后援,实乃天赐良机。二十万大军粮草供应交给这么个纨绔子弟,岂能不出纰漏?但战线太短,我军难以迅速深入敌后,需巧施计谋,诱其深入,再断其后路,方能一举破敌。”樗里疾料想芈原为确保粮草无忧,必会安排楚军分兵驻守要道,但只要诈败引诱楚军深入,待其战线拉长,便顾不上子兰。 “那就让楚军兵临咸阳城下之时,一击得手,使其进退失据。”嬴驷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军主力全部集结函谷关,与犀首正面交锋,楚军若来,寡人亲率咸阳军民御敌。” 嬴华闻言,深知此计凶险,劝道:“王上不可,还是留一部分兵力守卫咸阳,万一没能截断楚军粮道,岂不是咸阳危矣?” “犀首用兵如神,料敌先机,非举国之力难以抗衡,不可分兵自保。唯有背水一战,方能绝处逢生,寡人心意已决,咸阳城便是最后的防线。”嬴驷虽然心里也担心万一咸阳失守,后果不堪设想,但作为一国之君,他深知关键时刻必须果断决策,方能稳定军心,提振士气。 “智囊樗里疾、战神嬴华、秦军未来白起齐聚函谷对垒犀首,真乃旷世之战也!若此战得胜,山东列国必将震慑,短期内不敢再谈合纵,秦之霸业可稳固数年。”张仪向秦王分析道:“景翠虽是沙场宿将,但打仗一板一眼,缺乏奇谋,而芈原虽智,却受制于朝堂,难以施展。待截断其粮道后,只需散布谣言,称我大秦已与犀首议和,正挥师南下欲取郢都,楚王必急召景翠、芈原回援,届时要是二人抗命不遵,楚国朝堂必会撤换其将帅,军心动摇。” “如此,秦国就拜托诸位了。” “臣等定不负王上所托,誓死捍卫秦土。” 函谷关外,联军营帐连绵,旌旗猎猎,犀首立于高台,目光如炬,审视着秦军的动向。见关内秦军主力陆续到达,知道决战在即,自己阳谋第一步已悄然得手,心中暗喜。 “犀首先生,为何不早些进攻破关,反而等秦军主力集结完毕?”魏无忌不解,出言请教。 犀首微微一笑,答道:“秦军主力集结,正合我意。函谷关险峻,联军势大,其主力未至必不敢出关迎敌。我军若强攻,其凭借关隘之险,难以速破。待其主力齐聚,必出关求战,届时虽势均力敌陷入苦战,但会将其牢牢牵制于此,楚国那边便可趁机深入秦境,直插咸阳,届时秦军主力想要回援已是无望。” 魏无忌听后,恍然大悟,赞叹道:“先生高瞻远瞩,此计可灭暴秦!” “不,待咸阳危急,樗里疾必会与我议和回师,届时便可答应其条件,让秦国吐出巴蜀之地,让他们与楚军相争,我军便可退去了。”犀首目光深邃,继续道:“一旦灭秦,楚国势大难以制衡,我魏国亦将陷入险境。与其如此,不如让其两强相争。” 犀首的策略给年轻的魏无忌上了一堂深刻的谋略课,心中暗自佩服,也为他日后合纵巧思奠定了基础。他深知,谋略之道在于制衡与借力,而非单纯求胜。此战之后,魏国需在列国间巧妙周旋,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战端开启,函谷关下,秦军列阵严整,战鼓震天。犀首挥旗指挥,联军如潮水般涌向关隘。秦军虽勇,但面对联军压境,亦显吃力,刀光剑影间,双方将士浴血奋战,喊杀声震耳欲聋。 孟胜率墨家弟子赶来时,已是慢了一步,函谷关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见止战无望,孟胜心生悲悯,遂安排弟子疏散周边百姓,避免战火波及。 战局果然如犀首期待的那样发展,秦军主力被牢牢牵制于函谷关,楚军趁机深入秦境,连克数道关隘,直逼咸阳。 芈原忧心忡忡,见战线过长,深知楚军深入敌境,补给线过长易被切断,遂令高琰前往子兰处敦促其守好粮道,确保后勤无忧。 待高琰、阿蛮抵达子兰军营,却见其歌舞升平,子兰醉卧美人膝,全然不顾军务。 高琰怒斥:“殿下,战事紧急,岂容如此懈怠!” 子兰醉眼朦胧,见高琰、阿蛮怒容满面,轻蔑一笑:“尔等何须多虑,秦军已是强弩之末,我来就是混军功,待其败退,我自可名利双收。尔等只需安心待命,不必杞人忧天。” 高琰一把撕过子兰,怒喝道:“殿下荒唐!粮道乃战事命脉,若失,全军危矣!速整军务,勿误大局!” 子兰一愣,酒意稍醒,看清来人:“是你?你不是死在石首了吗?” 高琰冷声道:“石首一役,侥幸生还。今奉命督军,望殿下明察大局,勿因私欲误国!” 子兰怀中歌姬见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卒竟敢如此放肆,娇嗔道:“殿下,此人无礼,当斩!” 阿蛮却丝毫不给面子,厉声道:“娼妓也敢妄言军务?” 那歌姬仗着子兰宠爱,愈发嚣张,正要反驳,却被阿蛮一剑封喉。子兰惊愕,酒意全无,瞪视阿蛮。 “军中是在我!如今我军势如破竹,岂容尔等扰乱军心!来人!将此二人拿下!”亲卫应声而上,却被高琰和阿蛮合力击退。 子兰怒极,拔剑相向,却见高琰目光坚定:“殿下,战事为重,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等不客气!” 子兰咽了咽口水,知道高琰武艺高强,与自己也曾共患难,终究不敢轻举妄动,缓缓放下剑,冷哼道:“罢了,看在往日情分上,暂且放尔等一马。粮道之事,我自会安排妥当。” 高琰、阿蛮对视一眼,深知子兰所言未必可信,但此刻亦无他法,只得暂且退下。 子兰虽表面应允,心里盘算的却是离前线越近,自己越危险,反正自己只要离开战火,保住性命,战后仍可获功,无非是运粮稍慢些,不影响大局。 第二日,出乎高琰、阿蛮意料的是,子兰并未整军出发,反而借口前方不明,后撤三十里,称是巩固粮道实则避战自保。 高琰心知不妙,与阿蛮商议后决定前往主营禀报芈原,直言子兰避战之实。却不知待其刚离开,魏冉已经率领精兵悄然逼近。 入夜,秦军精锐悄然潜入,火光四起,四处放火焚烧粮仓辎重,浓烟滚滚。魏冉所部不过十余人,子兰若及时组织抵抗,尚能挽回局面,然而其贪生怕死,不明敌情,竟仓皇逃窜,完全不顾正在咸阳城下浴血奋战的将士。 芈原闻讯,神色大变,拍案而起:“子兰误国,竟至此境!” 高琰心中亦是焦急万分,道:“左徒,如今粮道被毁,楚军危矣,当速作决断。” 芈原沉吟片刻,道:“粮道被毁,我军补给中断,难以持久。但秦军亦强弩之末,我意先稳住阵脚,攻克咸阳再行补给。” 景翠闻言,亦是赞同:“左徒所言极是,如今局势,退则一泻千里,进则或有生机。” 商议已定,随即传令全军猛攻。嬴驷、张仪见楚军突然发动攻势,知道后方已经得手,只要坚守城池,拖延时间,待楚军粮尽,自会不战而溃。 原本预料的楚军粮草不济,坚守半月便可瓦解,岂料子兰给秦国的惊喜远超预期,待其狼狈逃回郢都后,生怕楚王追究责任,竟谎称秦军势大,芈原、景翠指挥失误,自己力战不敌,才导致粮道被毁,为了使自己逃脱罪责,子兰不惜捏造秦军主力已经逼近楚国。 楚王闻报,震怒之余,心中惊惧,急召芈原、景翠回师防御,以防秦军乘虚而入。芈原、景翠见王令一道道传来,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即将到手的咸阳,率军回撤。途中,景翠眼见破秦大业功亏一篑,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芈原亦感痛心疾首,但国命难违,唯有强压悲愤,指挥残军有序撤退。沿途士气低落,粮草匮乏,军心愈发不稳。至郢都,芈原、景翠面见楚王,力陈实情,朝中重臣却多被子兰收买,纷纷附和子兰所言,楚王听信谗言,对芈原、景翠的忠告置若罔闻,反而责其战败之罪,削去兵权,子兰则因“力战有功”被擢升。 如此一来,朝堂之上正直之士噤若寒蝉,函谷关外犀首迟迟等不到楚军援兵,久战不胜,列国却因辎重损耗,纷纷撤兵,犀首只得与秦军脱战,声势浩大的合纵再一次功败垂成。 朝局动荡,国运衰微,高琰、阿蛮眼见忠良蒙冤,心中悲愤难平,却也只能暗自叹息。 夜深人静,高琰对阿蛮低语:“此番失利,非战之罪,实乃小人作祟。” 阿蛮点头,似乎理解了丈夫为什么当时欲见芈原却心生犹豫:“朝中奸佞当道,忠言难进,左徒尚不能自保,何况我等?不如留书一封,潜于江湖,不在庙堂反而能为芈原变法提供助力。” 高琰沉思片刻,终于颔首:“阿蛮所言极是,与其困于朝堂,不如另辟蹊径。明日我便书信一封,详述变法之策,交付左徒,或能为其所用。” 次日清晨,高琰挥毫泼墨,字字珠玑,将心中所思尽书于帛。待墨干,封存妥当,交付芈原夫人陈瑶,悄然离去。 第1章 犀首藏锋追红颜,天下忘惧而未息。 魏国大梁城内,犀首第二次合纵失败,心中郁结难舒,魏王不思进取,反责犀首无能,朝臣亦多冷眼相待。犀首无奈,只得辞官归隐。进取天下之志未酬,但有卫红绡相伴左右,每日抚琴作舞为乐,也算聊以慰藉。 二人虽未结连理,却情深意笃,一个是壮志难酬的英雄,一个是薄命红颜,彼此倾心,却也在乱世中找到了片刻的宁静。直到一日,犀首向卫红绡吐露心迹后,卫红绡却陷入了为难,未亲手血刃燕相子之,自惭难配英雄,迟迟不敢以身相许。 犀首见状,轻抚其背,温言道:“红绡,英雄不问出处,你我心意相通,何须介怀过往?” 不论公孙衍如何劝慰,卫红绡心中芥蒂难消,只说是考虑一二,却未下决心。犀首深知其心,不再强求。最终,卫红绡留书一封,悄然离去。书信中言辞恳切,诉尽衷肠,愿犀首另觅佳偶,勿以己为念。 犀首望着卫红绡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卫红绡的性情,一旦决定便难以挽回,只能默默接受这一现实。 时光荏苒,犀首辞官归隐的消息在列国间传开,昔日合纵连横的智谋之士,如今却成了闲云野鹤,引得各国使者纷纷前来探访,或劝其复出,或求其谋略,犀首皆以此生只愿为母国尽忠,无意再涉朝堂纷争为由,一一婉拒。 直到一日,五国使者携国书联袂而至,以相印相邀,诚意拳拳,犀首却依旧淡然处之,言辞恳切地回复:“诸君美意,犀首心领,然背井离乡,非吾所愿。愿以余生,守护故土,不复他图。” 使者们见状,虽感遗憾,却亦敬佩其高风亮节,遂不再强求,纷纷拱手告辞。不过,消息传至魏王耳中,魏王却忌惮有朝一日犀首动心,恐其为敌国所用,遂遣刺客暗中监视,伺机除之。 犀首在魏武卒中声望极高,虽隐居山林,仍受将士敬仰,魏王为稳妥起见,所遣刺客皆为他国死士,有孟尝君门客龙虎笔李辟、斩蛟手胡艺;有楚昭阳府上千机引苏婆婆、邋遢拳师鲁大通、血手人屠厉天行;还有燕相子之门下影卫统领荆无名等高手20余人。 这是当年截杀剑神田截云时方有的阵仗,如今却用在了犀首身上,中间人便是贵商猗蔚。这些年列国伐交频繁,猗蔚凭借其财势,囤积居奇,大发战争之财,早已富可敌国,成为列国争相拉拢的对象,逐渐脱离了楚国令尹昭阳、孟尝君田文的掌控。 山林中,犀首隐居的茅庐前,松风阵阵,竹影婆娑,一行惊鸟掠过树梢,落叶纷飞。 犀首听得脚步声缓缓而至,杀气隐匿于风中,心中便已经明了,多疑的魏王终究不肯放过自己,当初商君便是不被所容,才不得不远走秦国。但犀首不是商君,他从秦国回来后,便立誓终身不为他国所用。 犀首轻叹一声,拾起长剑,目光坚定,步出茅庐。面对环伺的刺客,他从容不迫,像是会见旧友般淡然。“诸位朋友,现身吧,我已是无用之身,何必劳师动众。” 刺客们面面相觑,最终缓缓现身,气氛凝重。李辟率先开口,声音冷冽:“一怒天下惧,一息万骨安,犀首之才,天下皆知。先生虽隐居山林,但依然让很多人寝食难安。今日我等奉命而来,得罪了。” 犀首微微一笑,淡然回应:“李画师乃当世以画入武之奇才,犀首神交已久。”公孙衍将剑轻轻横于膝上,目光如炬,环视众人:“诸位皆是一时豪杰,今日齐聚于此,实乃犀首之幸。我非贪生之人,安息故土亦我所愿,不妨与诸位豪杰痛饮一番后,再共决生死,也算是诸位送我最后一程。” 刺客们相视一眼,能与当世一等一的犀首对饮,亦是一番难得的殊荣,遂纷纷点头,解下兵刃,围坐于茅庐前。 犀首从窖中抱出13坛陈年老酒,逐一斟满酒碗,酒香四溢,众人举杯对饮,气氛竟略显悲壮。犀首谈笑风生,述尽生平事迹,刺客们听之动容,心中敬意更甚。 酒过三巡,犀首忽而低吟:“世事如棋,吾辈皆为人所执之子,再喝我就醉了,连剑也握不稳了,动手吧,勿要让这美酒成了残羹冷炙。”言罢,掷杯于地,剑气骤起,竹叶纷飞,众刺客顿感心神一震,方知犀首之威,非言语所能尽述。 刺客们虽心有不舍,却仍齐齐亮出兵刃。刀光剑影间,犀首身形如风,剑势如虹,众人默契拆招,以他们的武艺,犀首单打独斗也未必能敌,但此刻他们谁也不愿意犀首死于自己之手,纷纷希望他人先一步得手。 犀首多年来将吴起剑法原二十八式精研至极致,又在庞涓改良的基础上,融入纵横剑意,去芜存菁,精简为十三式,使其更适合军旅实战,此刻趁着七分酒意,将剑法尽数施展。 第一式“蛰伏藏锋”剑尖轻点龙虎笔,剑势如燕回巢,剑气隐而不发,李辟画笔轻扬,墨迹如龙蛇舞动,轻破剑网,剑笔相交,将剑锋引至一旁。 胡艺刀影随即掠至,刀光如水,犀首顺势使出第二式“雕阴破阵”,分刺左右门户,待刀锋逼近,犀首身形一转,变招直刺中门,竟与犀首昔年俘龙贾之役如出一辙,刀剑相撞,胡艺退步卸力,刀锋偏转,将剑刃导入虚处。 “我也来领教一二!”邋遢拳师鲁大通大喝一声,步法如醉般踉跄,拳风却刚猛异常,犀首不慌不忙,第三式“函谷压云”剑势如山岳压顶,鲁大通拳风受阻,犀首连出五剑,恰对应了五国合纵之势,剑气纵横,鲁大通一力降十会,铁拳如锤,硬撼剑锋。 就这样,在众人配合下,犀首将蕴含着自己一生经历的剑法逐一施展,“崤山断流”“浊泽退锋”“纵横归一”等剑式如流水般连绵不绝,直到力竭而止。 待众人收手,犀首长剑驻地,气喘吁吁,眼中却无一丝悔意。“快哉!此生无憾,能与诸君一战,足矣,诸位谁送我最后一程?”言罢,仰天长笑,声震四野。 刺客们默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皆有不忍。 犀首见众人犹豫,终轻叹:“既然如此,便让我自行了断吧。”言罢,手中长剑反转,剑尖抵心,目光坦然,再无一丝留恋。 忽一阵风起,竹叶飘落,剑尖微颤,叮当一声,长剑坠地,无锋之墨眉轻扬,犀首一愣,竟是老朋友墨家巨子孟胜截断剑势。 “孟兄,何故阻我?”犀首苦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谁叫你死这么便宜了?你一生纵横,岂能如此草率收场?至少娶妻生子,享一番人间烟火,活腻了再去寻死觅活吧!” 犀首闻言,愣怔片刻,想到卫红绡留书离去,终露出一抹苦涩笑意:“或许孟兄说得对,人生百态,我尚未尽尝。可佳人已离我而去,我也心灰意冷。” 孟胜不耐烦骂道:“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矫情!和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心里有牵挂就去找回来!却在这里自怨自艾!万一你轻生后,佳人归来,岂不辜负了这番深情?” 犀首闻言,心中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是啊,游龙当归海,海不迎我自来也,自己应该去找她才对。 “孟大侠,这不太合规矩吧?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犀首若走,我们如何交代?”鲁大通皱眉道。 孟胜冷哼一声,“规矩?江湖之中,我墨家所言即法,今日我保他一命,谁敢不从?尔等若执意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鲁大通等人面面相觑,孟胜乃入世第一高手,威名远扬,除了出世第一蔺且和只剩传闻的越女剑外,无人能敌。虽然二十位高手联手或能一战,但墨家弟子遍布天下,一旦结怨,后果不堪设想。 李辟权衡再三,终拱手道:“既孟大侠如此说,便请给我们指条明路,总不能让我们空手而归。” 燕相子之门下影卫统领荆无名却冷笑一声,插言道:“孟大侠威名赫赫,我却不服你!你不过是仗着墨家弟子人多势众,吹吹捧捧罢了!先试试我荆无名的手段再说!”言罢,身形如鬼魅般欺近,手中短剑寒光闪烁,直取孟胜咽喉。 孟胜眼见剑锋逼近,却不慌不忙,身形微侧,左手轻拂,竟以指力弹开短剑。 荆无名一击不中,心中暗惊,身形急退,短剑连挥,招招狠辣。孟胜从容应对,步伐稳健,竟不屑与他比剑,交手不过三合,孟胜干脆将墨眉插在地上,只以二指拆解荆无名的攻势。 荆无名攻势渐乱,额角渗汗,孟胜冷笑一声,指尖轻点,短剑脱手飞出,荆无名踉跄后退,面色惨白。 孟胜负手而立,笑道:“江湖虚名,朋友们抬举我,称我大侠,实则不过尔尔,我武艺不过是说服他人非攻兼爱的手段罢了,马马虎虎。” 荆无名咬牙切齿,他久居燕国苦寒之地,自负剑术高强,看不起中原武林,今日却败于孟胜之手,对方甚至连剑也未出鞘,心中恼怒,见孟胜转过身与犀首交谈,趁其不备从怀中取出七星针射向孟胜后心。 七星针疾如流星,射出之时在空中划出一道北斗星芒,覆盖上中下三路,孟胜听得风声,只是跺了一脚,便震得七星针四散飞落,插入地面,犹如星辰陨落。 荆无名目瞪口呆,见孟胜没有和自己计较,心中一凛,深知差距,遂收起傲气,惭愧退回。 孟胜转身,目光如炬,淡然道:“我也不是恃强凌弱之人,这样吧,割去犀首一缕发丝,诸位权当交差,便说犀首已经身首异处,如何?” “活见人死见尸,头发......”苏婆婆犹豫为难,但见孟胜手指已摸向墨眉,显然不容置疑,立即改口道:“亦能证其生死,此法既全了规矩,又免了血腥。”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虽然联手终能在孟胜力竭时将其击败,但恐怕今日在此之人届时也十不存一,权衡利弊,终究不愿冒此奇险。待发丝落地,苏婆婆迅速收起,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李辟等人拱手致谢后,便要离去。 “慢着,荆无命你留下,别人能走,你却不能!”孟胜目光锐利,锁定荆无名。 “孟大侠是怪晚辈偷袭?”荆无名心下一紧,硬着头皮道:“晚辈一时冲动,确有不该。” 孟胜冷哼一声:“我还不是如此计较之人,你在燕国做得那些勾当,我早就想去收拾你了,今日既遇到了,也免得我再跑一趟。” 荆无名面色大变,不自觉退后半步,颤声道:“孟大侠,我愿从此洗心革面,再不草菅人命,放我一条生路,我愿学周处斩蛟除害,以赎前罪。” 孟胜眼神突然变得狠厉:“周处尚有悔改之心,你却劣迹斑斑,你为了讨好燕国权贵,专为暗杀忠良和异己,你这个统领也是杀害无辜百姓冒功得来的,你手上沾血之时,可曾给他人留一线生机?” 荆无名见孟胜居然将自己在燕国的密事调查地如此清楚,心中惊惧,汗如雨下。 “我孟胜最疼爱的小徒弟,便是听信了你悔改的谎言,才遭你毒手。今日私怨公仇一并了结,你还有什么话说?方才我不对你用剑,是想说清楚你犯下的罪孽再行刑,让你死得明白。” 荆无名面如死灰,方才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面对孟胜的凛然正气,他连拔剑的勇气都已丧失,求生的本能让他转身便欲夺路而逃,却觉一股沛然气劲如山般压来。 墨眉轻挥,剑气如飞刃激射而出,荆无名尚未迈出半步,便觉喉间一凉,鲜血喷涌而出,身躯轰然倒地,气绝身亡。孟胜收剑,目光冷峻,环视四周,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再质疑,拜别其威,纷纷低头退去。 犀首与孟胜长谈一夜,孟胜告知墨家弟子发现卫红绡北上燕国,想来是去刺杀燕相,犀首此时才懂卫红绡对自己深情不曾回应的缘由,担心佳人安危,决定亲自前往燕国协助。 犀首身死的消息传遍江湖与庙堂,众人无不震惊,纷纷猜测其死因。有人欢喜,有人痛哭,也有人暗自庆幸。其中最欢喜之人莫过于觉得除去心头大患的魏王,而最痛心的则是秦王嬴驷,他视犀首为知己,犀首离秦后无一日不想其归来,得知噩耗,秦王嬴驷悲痛欲绝,立即召集朝臣商议对策,誓要查明真相,为犀首复仇。 “王上,犀首之死必有蹊跷,如此大才,岂会轻易陨落?就算魏王设计陷害,也必有痕迹可循。”张仪分析道:“或许是犀首脱身之策也未可知,切莫轻率。” 秦王嬴驷悲痛之下,仍沉声道:“不论何种可能,嬴华!通知韩国使者,寡人要为犀首讨回公道,约定两国一同出兵伐魏!” 嬴华领命而去,朝堂上气氛凝重,众臣都觉得一向不曾意气用事的秦王此举过于冲动,纷纷劝其三思,毕竟战事非同儿戏,需详查后再作定夺。 张仪见秦王如此安排,心里倒是明白几分,深知秦王担心犀首安危是真情流露,但非为此举兵伐魏,而是下一阶段秦楚之争便会全面展开,魏国倒向楚国,则秦势危矣,在此关键时刻,借犀首之死打服魏国,既可震慑群雄,又能为秦楚争霸铺平道路,实为一步妙棋。 秦王嬴驷目光如炬,冷声道:“寡人决心已定,尔等无需多言。魏王害我大良造,必付出代价!” 同样看出秦王意图的太子老师甘茂亦步亦趋,轻声进言:“王上英明,魏国害贤,实乃不义之举,我秦国举义兵讨伐不义,正合天意。不过......”甘茂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杀机焉用牛刀,嬴华将军当世勇武无二,自然要防备猛虎,而不是与鼠辈纠缠。” “爱卿的意思是?”嬴驷早知甘茂不愿屈居他人之下,肯定想建功立业,脱颖而出。 “南方的楚国才是心腹大患,上次合纵失败,楚国虽然受挫,但实力犹存,芈原虽蛰伏,但变法未息,这两年来亲赴各地考察民生,调整国策,已有商君变法之相似之成效,嬴华将军若在魏国缠斗,楚国必乘虚而入。”甘茂眼睛闪烁,自己也有点难为情道:“臣自负揽三代杂家之学,曾侍奉下蔡的史举先生,愿领兵讨伐魏国,以报犀首之仇。” “相国,你怎么看?”嬴驷询问张仪的意见。 张仪捋须沉思,缓缓道:“甘大夫所言极是,臣愿举荐甘茂为将,其智勇双全,定能胜任。” 甘茂闻言,向张仪投去感激目光,心中暗自思忖:张子虽是我的贵人,但他日必会成为我拜相之路的劲敌,连横伐交张子胜我一筹,然我可领兵为将,而张子军事非其所长,只要王上看到我的才能,必能委以重任,届时与张子平分秋色也未可知。 秦王嬴驷点头,目光深邃:“甘茂听命,即日起筹备兵马,待时机成熟,出兵伐魏!” 张仪岂能不知甘茂心中所想,但他将自己与甘茂想作曾经的犀首与自己,犀首可以举荐自己,自己为何不能举荐甘茂?毕竟,秦国强盛需多方英才,甘茂若能建功,亦是秦之福。 高琰与阿蛮两年来在彭泽隐居,除时不时想念女儿前去父母隐居之地探望外,其余时间或潜心修炼武艺,研读兵书,或暗查民情,搜集贪官污吏罪证交给芈原。阿蛮剑法精进,已将越女剑法悉数融会贯通,夫妇二人对招时,高琰已难以招架,心中暗叹阿蛮天赋异禀。 这日,伪装成寻常渔夫的高琰听过往商贾谈及左徒变法渐入佳境的消息,心中一动。 “你说以前左徒为民变法,处处被权贵所阻,如今却能顺利推行,什么缘故?王上恢复到三十岁前的锐气与决心了?不糊涂了?”一位商贾摇头纳闷。 “非也,期待我们的糊涂王上,不如指望东皇太一显灵。左徒得江湖奇侠相助,每到一处便有江湖义士暗中替他查清民情,封君封地的非法之事逐一揭露,权贵们不敢再肆意妄为,变法自然顺畅。” 高琰闻言,知道大家说得是自己夫妇,与阿蛮相视一笑,厚脸皮凑上去道:“这义士想来一定是英俊潇洒,武艺超群,机敏过人,方能助左徒一臂之力。” 那商贾拍着高琰的肩膀道:“你这渔夫倒会说话,谁见过呢?不过听说那义士天生异相,不是寻常之人,双目如鹰,能看穿云雾,洞察人心,生一只狗鼻子,能嗅出千里之外的阴谋诡计,青面獠牙,宛如鬼神下凡,令人望而生畏。” 高琰以为在百姓心目中,自己的形象一定是宋玉般风度翩翩,却没想到竟被描绘成如此怪异模样,阿蛮忍俊不禁,掩口轻笑:“傻大,你以为自己多英俊?在百姓眼中,你竟是这等奇貌。” 高琰无奈苦笑,心中却暗自得意,毕竟这“奇貌”正是他们夫妇隐匿身份的绝佳掩护,百姓的传言虽离奇,却也说明他们的行动已深入人心。 高琰还想听众人如何谈论,却见阿蛮悄然示意,远处伪装成观光贵女的陈瑶正缓步而来,眼神中透出一丝急切。高琰会意,知道一定是芈原那边遇到了紧急情况,需他们即刻支援。 高琰与阿蛮迅速收拾心情,不动声色地告别商贾,悄然跟随陈瑶离去。三人穿过熙攘市集,避开耳目,来到一处僻静小巷。陈瑶低声急切道:“义弟,昭阳府上高手前几日被一个贵商雇佣,去了魏国,回来后江湖上就传出了犀首先生遭人暗算的消息。夫君猜测雇佣这些人的是你的旧敌,猗蔚。” 高琰闻言,不免疑惑:“猗蔚?他与犀首先生没有过节,为何要下此毒手?” “夫君猜测,猗蔚或许只是中间人,背后可能有更大的势力操控,可能会牵扯到我楚国的安危,请二位速北上查探,一是查明犀首先生是否确实遇害,二是查出令尹为何牵涉其中。”高琰点头,深知事态严重,与阿蛮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即刻动身。 二人星夜兼程,一路北上,沿途打听犀首的消息,却都是其已身死的传言,心中愈发忐忑不安。这日,二人来到魏国边境的一座小镇,正欲投宿,却见镇中百姓议论纷纷,神色慌张。 高琰拉住一位老者问道:“老伯,镇中为何如此慌乱?” 老者唉声叹气道:“哎,犀首身死,秦王不知道哪得到的消息,派兵压境,传言要为犀首报仇,魏国上下人心惶惶,我们这等小民,只恐殃及池鱼啊。” 高琰闻言,心中一沉,难道犀首真的已遭不测?他强作镇定,继续问道:“老伯,您可曾听说犀首是如何死的?” 老者摇头:“这等大事,我等小民又如何知晓?只听说犀首是在魏国境内被人暗算,具体情形却不得而知。” 高琰与阿蛮对视一眼,心中暗自思量,既然来到魏国,无论如何也要探个究竟。是夜,二人乔装打扮,潜入大梁,四处,打听犀首的消息。 终于,在一家酒馆中,从几位江湖人士口中得知,犀首身死之日,曾有一位神秘高手现身魏国。 “如何神秘?”高琰追问:“那神秘高手有何特征?” “这位兄台是楚国口音,不知师从何门啊?”那江湖人士警觉地扫视高琰,一副知道内情,但不方便透露的模样。 高琰见状,便编一个镇得住场子的师从来历,故作沉稳道:“家师田截云,已去世多年。”然后装出一丝悲戚之色。 “剑神的弟子?”那江湖人士眼中闪过一丝敬畏,语气缓和道:“不对,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冒牌货?” 高琰不慌不忙,知道对方未必见过田截云伐檀剑法,便随手挥出鲸饮剑法的一式,剑势无匹,酒馆内顿时寒光四溢。 那江湖人士见状,脸色骤变,忙道:“失敬失敬,原来真是剑神高徒!” 阿蛮耐不住性子,插话道:“别绕弯子了,快说那神秘高手的事!” 那人士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不轻易透露这件事,实怕污了这位大侠的名声。罢了,看在剑神弟子的份上,我便告知你们,你们可得守口如瓶。那神秘高手便是江湖巨擘,墨家巨子孟胜孟大侠!” 高琰与阿蛮闻言,知道其信口开河,孟胜与犀首相交莫逆,断无加害之理。 “我看你们不太信啊,我刚听说也不信,可就是这么巧,孟大侠现身大梁一日后,犀首便遭暗算,由不得人不信。据说有人见孟大侠墨眉饮血,在林中出来。” 高琰皱眉沉思,心中疑云重重,阿蛮则冷哼一声:“墨眉饮血?孟大侠出手,墨眉怎么会饮血?他剑法快到绝不可能溅血。” “这段是我合理想象,前面说得都是事实。” 正在此时,酒馆外突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人未至,声先道:“酒徒兄弟,给我热两壶好酒!” 酒徒忙应道:“好嘞,马上就来!” 高琰与阿蛮听见来者熟悉的声音,笑道:“太巧了,刚提到孟大侠,他便来了。” 只见一人推门而入,身形矫健,沧桑眉宇难掩英气逼人,腰间墨眉,正是孟胜。 孟胜环视酒馆,目光如炬,最终落在高琰与阿蛮身上,微微一笑:“二位小友也来魏国了?一起喝几杯。” 高琰与阿蛮起身相迎,阿蛮直言:“孟大侠,江湖传言您与犀首之事,可是越来越玄乎了。” 待三人看向方才侃侃而谈的江湖人士,那人竟因见到孟胜真容,瞬间惊地晕死过去。 第2章 巨子化剑破血阵,百年之身万古心。 阿蛮突然按住腰间软剑,寒光乍现间已挑飞窗外射来的三枚透骨钉。高琰闪身破窗而出,却见暗巷中数道黑影如壁虎游墙般遁走,檐角月光映出他们腰间青铜虎符——正是魏国武卒精锐。 "看来有人不愿我们与孟大侠深谈。"阿蛮冷笑,剑尖挑起透骨钉细观,钉头淬着幽蓝剧毒,"魏宫秘制的青蚨泪,中者七日肝肠寸断而亡。" 孟胜袍袖轻拂,墨眉在空中划出玄奥轨迹,剑气竟将酒肆门窗尽数封闭。他自怀中取出半截染血竹简,字迹狂草犹带金戈之气:"我追查几日,线索都集中在猗蔚身上,此人趁列国争雄之际,崛起于暗处,原先投靠于孟尝君,如今自立门户,暗中操控黑白两道,看来不只是为了寻常商贾之争,而是图谋更大的权势。" 窗外忽传来细若游丝的埙声,孟胜神色微变:"是墨家求援的《黍离》调,看来魏王已对墨者动手。"话音未落,远处城楼狼烟冲天而起,火光中隐约可见玄色旌旗猎猎——正是墨家弟子的玄鸟旗。 酒肆地板突然塌陷,六名身着魏武卒甲胄却戴着楚地傩面的壮汉破土而出,手中青铜戈组成天罗地网之势。 阿蛮越女剑化作漫天星雨,叮当声中将戈头尽数削落。高琰趁机抓起酒坛泼向空中,酒液遇剑风凝成冰棱,瞬息间封住刺客穴道。 "好个鲸饮剑法的寒江独钓!"孟胜赞叹间墨眉横扫,剑气竟在地上刻出魏国宫城地图,"今夜子时,魏王将在鹿台审讯我失身被俘的墨家弟子,二位可愿随孟某闯这龙潭虎穴?" 话音未落,窗外飘进片染血枫叶,赤枫传讯,叶上血书正是魏相惠施的警告:侠以武犯禁,墨者若再详追犀首之事,大梁城下将血流成河。 孟胜突然以剑拄地,面色凝重如铁,抬头望向东北方,"看来今夜鹿台之会,聚齐了不少江湖英豪。" “那犀首先生到底有没有遭遇不测?”高琰知道如果是孟胜要保护的人,普天之下便没有人能伤其分毫。 “犀首公孙衍对外当然说已经遇刺身亡,实际嘛,正在北上寻找卫姑娘的踪迹,不过瞧魏相惠施的警告,显然派人刺杀犀首的就是魏国君臣了。” “犀首为魏国谋划多年,两成合纵,就算后来功败垂成,魏国君臣为何对他心生杀意?”高琰不解,犀首之于已经衰落的魏国,犹如中流砥柱,如今在野,也应该是座上宾,而非刀下鬼。 “有什么难以理解的?犀首的智谋与威望早已让魏王忌惮,加之五国使者纷纷携相印而至,请犀首出山主持合纵,一个下野的权臣,远比在朝更危险。魏王宁肯错杀,也不愿放虎归山。”孟胜目光如炬,继续道:“当年庞涓兵败,魏王为了挽尊,不惜让这位兵家巨擘暴尸荒野,将战败之责推咎于他,今日对犀首亦然。” 阿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凛冽:“魏王对功臣尚且如此心狠手辣,对被俘墨者定更加残酷无情。今夜鹿台之行,看来是一扬生死较量。” 孟胜点头,眼中寒光闪烁:“正是如此。墨家在大梁的分支追查到猗蔚这个中间人,看来是发现了猗蔚与魏国暗通款曲的证据,魏国君臣怕暗杀犀首之事传遍天下,急于灭口,却忌惮我墨家势力,故用鹿台之局引我前去,意图将我墨家一网打尽。” “既如此,孟大侠何必冒险赴约?正中其下怀。”高琰劝道。 “我墨家弟子遍布天下,讲求的是义无反顾。鹿台之约,他们不是要我孟胜的项上人头吗?我便偏要让他们见识墨家的风骨与决心。” 高琰握紧剑柄,沉声道:“正义不可屈,既如此,我们夫妇愿随孟大侠共赴鹿台。” 阿蛮亦点头,愤愤不平道:“秦国以犀首遇刺流言挥师来犯,魏国不思抗敌,反以阴谋诡计掩盖残害忠良的罪行,实乃国之悲哀。” 高琰明白这悲哀背后,更显魏国君臣的短视与怯懦,但楚国相比魏国,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芈原虽才华横溢,却同样受制于权谋,楚国君臣亦难容异己。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悲凉。 鹿台以夯土为基、木构为架,高耸入云,四周环水,宛如孤岛。祭坛、青铜礼器陈列,香烟缭绕,气氛肃穆。此地乃魏国祭祀重地,每逢大典,君臣皆在此祭天祈福。 今夜月光如水,却难掩杀机四伏,鹿台之上,暗影重重,惠施手中羽扇轻摇,冷笑时,露出一口被打掉的牙齿,眼中寒光更甚。这牙齿正是当年庄子云游途径大梁之时,惠施怕被庄子夺取相位,欲加害庄子,却反被庄子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讥讽,拔其齿以警之。 他身后,魏国精锐武士、列国重金雇佣的死士隐于暗处,弓弦紧绷,只待一声令下。台下绑缚着被俘墨者,皆被挑断脚筋,血迹斑斑,却仍目光坚毅,毫无惧色。 惠施冷眼扫过,心中暗忖:“孟胜若敢来,定叫他血溅鹿台,墨家亦将从此一蹶不振。”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除掉墨家是列国君主想做却不敢为的事,今日若成,魏国威望将大增。 鹿台之巅,风声骤紧,孟胜足尖点地跃上飞檐时,墨色衣袂在月光下翻涌如浪。 檐角青铜铎铃无风自动,竟暗藏机关射出三十六枚牛毛细针,向他周身疾射。孟胜身形一晃,剑光如水,瞬间将牛毛尽数击落。 高琰和阿蛮紧随其后,青铜铎铃的余音未消,喷出毒烟。阿蛮甩出腰间银链缠住高琰脚踝,借力将他拽离险境,细针毒烟散去,三人已到祭坛边缘。 "好个请君入瓮的待客之道!"孟胜长啸声震九霄,墨眉剑锋划过祭坛青铜鼎,金石相击溅起三尺火星。火光照亮鼎身铭文,竟是当年魏国被齐国击溃于马陵、桂陵,求墨家止战调和,魏王亲笔所书"兼爱非攻"四字。 惠施羽扇骤停,残缺门牙漏出嘶嘶冷笑:"墨家巨子可识得此鼎?我王觉得这口鼎最适合作孟大侠的棺材。" “当年鼎铭,是墨家止战调和的见证,如今却成讽刺。”孟胜目光如炬,冷哼一声:“当年要不是我墨家极力促成和议,齐国岂能轻易罢兵?魏王如今却恩将仇报,实乃小人之举!” 惠施面色一沉,挥手示意武士逼近,惠施冷道:“墨家所谓兼爱非攻,要平民草芥与王侯相等,不知尊卑贵贱,岂非悖逆天理?” 话音未落,武士们齐声怒吼,刀剑出鞘,寒光闪烁,鹿台之上,杀气腾腾。 孟胜剑眉一挑,朗声回应:“兼爱非攻,正是为平息战乱,尊卑贵贱皆在生灵涂炭之下何足挂齿!”言罢,墨眉出鞘,剑气如虹,瞬间荡开层层刀光剑影,魏武卒纷纷倒退,鹿台石板龟裂,尘土飞扬。 孟胜身形如电,剑锋所指,无人能挡,魏国武士虽勇,却难敌孟胜神威,纷纷败退。 惠施见状,拍手冷笑,眼中寒光更甚:“好一个墨家巨子,果然有些手段!” 他挥手间,暗处弩手齐发,箭如飞蝗。高琰、阿蛮左右腾挪,双剑交织如网,银光闪烁,箭矢纷纷折断落地,掩护孟胜前行。 孟胜剑气纵横,斩断弩弦,直逼惠施。惠施退至高台,预先埋伏的江湖高手纷纷现身,围攻孟胜。对江湖侠客而言,孟胜威名如雷贯耳,魏国重金倒是其次,谁能拔得头筹击败孟胜,便可在武林中声名鹊起。 一时间,刀光剑影交织,鹿台之上,杀气冲天,孟胜却从容不迫,一一化解攻势。 惠施冷眼旁观,嘴角勾起阴翳笑意:“孟胜,今日鹿台便是你葬身之地!”话音刚落,高台两侧火把骤然熄灭,黑暗中隐约传来机簧声响。 高琰忽觉脚下石板松动,九宫格地砖竟如活物般翻转变形。 阿蛮眼疾手快抛出银链缠住祭坛铜鹤,借力腾空时惊见地底升起三十六尊青铜兵俑,每尊手中都握着淬毒连弩——正是公输家失传百年的"千机戮"阵法。 孟胜墨眉剑锋疾转,在青铜弩机扣动瞬间刺穿三尊兵俑关节。被剑气贯穿的机关人突然反向扫射,毒矢如暴雨般倾泻向魏国武士和围攻的江湖高手,惨叫声此起彼伏。 “鲁班门下机关术与我墨家较量百年,其中精妙之处,我作为墨家巨子岂能不识?”千机戮虽毒辣,但孟胜却对其机关构造了如指掌,剑势如虹,精准破敌,毒矢反向,魏军自乱。 惨叫声中,惠施的獬豸冠被流矢射落,披头散发更显狰狞:"高人助我!"惠施惊怒,却见孟胜气定神闲,剑指苍穹,墨家威仪,尽显无遗。 鹿台四周风声骤紧,藻井竟裂开丈许缺口,传来浑厚笑声:“墨家巨子,果然名不虚传!”一位剑客身形如烟,自藻井飘然而下,手持青霜剑,剑气凌厉,直指孟胜。 “隐侠玄奇?阁下乃公子昂、商君至交,商君被车裂后归隐,今日为何甘做惠施鹰犬?”孟胜眉宇间透出凛然正气。 玄奇冷哼一声,青霜剑划破长空:“当年商君赠我青霜,可惜商君不听公子昂之劝,不改处世之道,终落惨局。今我出山,非为惠施,乃为天下除去墨家这个祸根!” 龙虎笔李辟、斩蛟手胡艺、千机引苏婆婆、邋遢拳师鲁大通、血手人屠厉天行等人见玄奇出山,原本众人各怀心思,不敢与孟胜正面交锋,此刻却因玄奇的出现,纷纷凝聚斗志,联手围攻。 高琰、阿蛮见形势骤变,心知孟胜独木难支,二人默契分战两翼,与苏婆婆等人缠斗,为孟胜争取与玄奇一决高下的机会。 玄奇青霜剑蓄势待发,剑芒吞吐,寒光逼人,孟胜墨眉剑横于胸前,气沉丹田,周身如渊渟岳峙。二人都没有把握一击之后的变数,不敢率先出手露出破绽。 惠施却在一旁不断言语挑唆,“玄奇兄,墨家巨子不过虚名,何必畏惧?斩杀此獠,天下便无墨家之扰。你与商君旧谊,难道想看墨家继续肆虐天下,法度被践踏?” 剑气凝聚,玄奇眼神一凛,被惠施言辞所激,青霜剑猛然一震,剑气如霜龙般吞吐而出。孟胜墨眉剑瞬间迎上,剑锋相对,气浪翻涌,鹿台砖石寸寸龟裂。 二人剑术本在伯仲之间,玄奇先手抢攻,虽一时略占上风,却也难免先露破绽。孟胜沉稳应对,剑势圆融,墨眉剑如游龙穿云,巧妙化解玄奇凌厉攻势,反手一剑,直逼玄奇心脉。 玄奇身形急退,青霜剑横挡之余,足尖点地,借力旋身,避开锋芒,剑势回旋,寒光如练,直削孟胜腰间。孟胜侧身一避,墨眉剑顺势上挑,剑气如虹,又刺玄奇咽喉。 玄奇以进为退,青霜剑反手一撩,剑气如潮水般涌向孟胜,逼得他退后半步,趁机身形一闪,抢攻至孟胜左侧,剑锋直指其肋下。 孟胜眼见玄奇剑势凶猛,却不慌不忙,墨眉不顾剑锋直指玄奇眉心,左手轻拂剑鞘,引出一道墨色气劲,分毫不差地将玄奇刺向的青霜剑收入剑鞘之内。 玄奇一惊,青霜剑被制,墨眉又直刺眉心,情急之下身形急转,右手猛拍剑柄,青霜剑脱鞘而出,急速运气点头,用竖冠撞开墨眉,剑锋偏转,化解了眉心之危。 说时迟那时快,两位高手即刻交错换位,剑影重重,继续激战。玄奇剑势如疾风骤雨,孟胜则以静制动,剑招沉稳如山。每一次剑锋相碰,都激起阵阵气浪,震得周围砂石飞溅,攻守之间,尽显绝世风采。 高琰分战苏婆婆、鲁大通,阿蛮独挡厉天行、胡艺、李辟三人,阿蛮虽力敌三雄,但却凭借灵活身法和略有小成的越女剑法显得游刃有余,反而是高琰面对苏婆婆陷阱与鲁大通刚猛拳风,渐显吃力。 苏婆婆手中银丝如灵蛇般缠向高琰腰间,鲁大通拳风呼啸,直击其胸口。高琰左闪右避,剑光如匹练,勉强抵挡,额角已现汗珠。 银丝骤然收紧,布置的银丝阵法瞬间收紧,高琰身形微滞。鲁大通趁机猛扑,高琰连刺三剑,剑气纵横,却都被鲁大通无法预测的醉步化解,转瞬已至高琰面前,拳风如雷,高琰急退,剑尖点地,借力跃起,避过致命一击,银丝却如影随形,缠住其足踝,身形一滞,剑势骤减。 欲要劈开银丝,银丝却能随力伸缩,高琰剑势受阻,心中暗急。鲁大通拳风再起,苏婆婆银丝收紧,高琰咬牙,剑尖急转,凝聚全身内力,点向鲁大通腕脉,将其震退。 “别挣扎了,婆婆我这银丝阵法精妙,所用银丝乃南越蛛王蛛丝所制,坚韧无比,不惧任何刀剑劈砍。” 高琰闻言,心念一动,原来如此,难怪银丝如此诡异,不过既然是蛛丝,那便好办了。高琰冷笑一声,剑尖轻挑,引动内力如潮水般涌入剑身,剑气瞬间化作炽热火焰,蛛丝遇火即熔,银丝阵法瞬间瓦解。 鲁大通见状,拳势一滞,高琰趁机反攻,剑光如虹,直逼苏婆婆要害,局势骤然逆转。 苏婆婆急退,银丝瞬间收回,双手结印,试图再布阵法。鲁大通怒吼,拳风再起,却已失先机。高琰鲸饮剑法如海潮涌动,剑气吞吐间,鲸吞之势尽显,剑锋所指,无不披靡。 苏婆婆结印未成,已被剑气所逼,银丝散乱,鲁大通拳风虽猛,却难撼其锋,交战时间一长,鲁大通原本令高琰无迹可寻的醉步也被高琰摸清门道,招招预判,攻守自如,不多时便占尽上风。 阿蛮见高琰局势逆转,心中一喜,越女剑法愈发灵动,她领悟越女剑意以来,剑势愈发圆融,但剑招使用却因缺乏与高手对敌仍显稚嫩,今夜鹿台之战,独战三雄,正是磨砺剑法的绝佳机会,将三雄视作磨剑之石,剑锋所指,愈发凌厉。 阿蛮每次能制敌于毫厘之间,便会故意留出破绽,诱使对方避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制,如此反复,既能提升自身剑招熟练度,又能保持战局压制,令对手无论如何也难以翻盘。 李辟率先发现了阿蛮的意图,却又无奈阿蛮剑法灵动,每次破绽露出,随即化为攻势,令其防不胜防。 厉天行号称血手人屠,却也被阿蛮剑法所困,血掌挥出,只听得掌风呼啸,却屡屡落空。阿蛮剑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忽,避其锋芒,反手一剑,直刺其腕脉,厉天行急退,血掌带起一阵腥风,却难触其衣袂。 胡艺刀法势大力沉,刀光如雪,却难追阿蛮身影,反而被阿蛮剑尖轻挑,划破刀鞘,刀势一滞。 “女侠好剑法!颇有越女剑遗风,不知剑法出自何门?”李辟撤出战团,拱手赞道。 阿蛮轻笑,自然不会泄露越女剑尚有传人之秘,只道:“此乃我叔父所创绝命十三剑!” 作为江湖人,自是知晓绝命十三剑乃熊桁所创,不过即便是熊桁亲临,也难有此等造诣,想是阿蛮剑法之精妙,显然已青出于蓝。 李辟心中暗惊,却也不再多言,转身加入战局,意图联手破解阿蛮剑法。厉天行与胡艺亦重整旗鼓,三人默契配合,攻守兼备,试图以合围之势逼退阿蛮。然而阿蛮剑意愈发精纯,身法灵动如风,剑锋所指,依旧游刃有余,令三雄难以近身。 惠施眼见局势胶着,急令众人不管高琰、阿蛮,全力围攻孟胜,以期打破僵局。 鹿台藻井突然传来异动,三十六道铜索从天而降,每根铜索末端都悬着精钢虎爪。 苏婆婆趁机甩出三枚雷火弹,火光炸裂间高琰挥剑劈开烟雾,却见虎爪阵已封死孟胜退路。 玄奇青霜剑骤然迸发七尺寒芒,剑锋过处青铜鼎竟被削下半截鼎耳,攻向孟胜。 孟胜身形一闪,避开锋芒,墨眉剑顺势挑起鼎耳掷向惠施,那鼎耳裹挟风雷之势贯穿三名弩手,深深嵌入石柱颤动不止。 "商君若见故友沦为权术傀儡,只怕九泉之下也要再死一回!"孟胜剑走偏锋刺向玄奇腋下空门,左手凌空虚画墨家符印。 玄奇正要讥讽,当年与公子昂月下对饮的画面竟随灰烬翻涌心头,墨家以武犯禁,却实是法制大敌,但魏国君臣却也不尊法度,权谋横行,自己终究成了这权术漩涡中的一员,心中矛盾,剑势微滞,竟被孟胜一剑逼退数步。 这刹那分神已足够致命。墨眉剑尖突然爆出三尺青芒,玄奇急退时发冠已被剑气震碎。 高琰忽然嗅到风中飘来熟悉的沉水香,转头望去,鹿台东南角的青铜簋不知何时渗出黑血,九只玄鸟纹正逆时针缓缓转动,武王伐纣时封印的"牧野血阵"竟在鹿台之上启动! 李辟的龙虎笔点在"角"位,胡艺的斩蛟刀劈向"亢"位,整个鹿台地面开始浮现二十八宿星图。 苏婆婆狂笑着迅速布阵,三十六枚铜钱洒落星位,阵法骤启,血芒交织,道:“没想到吧,我苏婆婆竟然是阴阳家死门最后一任司命,今日,便让尔等见识真正的阴阳秘术!” 孟胜墨眉剑突然发出悲鸣,玄奇趁机刺出必杀一剑,却在触及孟胜咽喉时硬生生偏转三寸。 玄奇这位曾见证商鞅变法的老剑客,终于看清星图中央那尊缓缓升起的蚩尤像手中,握着的正是墨家初代巨子腹?的断头铡刀。 "原来你们要的不是墨家的命..."孟胜染血的广袖扫过星宿图,被血浸透的"非攻"二字在月光下妖异如活物,"是要借墨者之魂重启兵主祭!" 惠施的獬豸冠不知何时变成了蚩尤面甲,诸位江湖高手的惨叫此刻仿佛是最好的祭乐,他踩着血泊走向刑天像,道:“河西一战后,魏武卒兵威不再,今日以墨家巨子、隐侠、十余位高手之血祭阵,我魏国必将重振雄风!” 众人这才发现鹿台已成血海,星图闪烁间,原来鹿台之战竟是为魏国重夺霸业而设的惊天祭坛,要以江湖豪侠之血唤醒蚩尤神力,重塑魏国军魂。 这惊天内幕揭晓,众人心中震撼,欲一同合力破阵,却见苏婆婆冷笑,手中符咒骤燃,血阵威势更盛,鹿台四周风起云涌,众人内息紊乱,步履维艰。 唯有孟胜眼中闪过决绝,向众人高呼:“诸位莫急,我墨家对此阵早有破解之法,不过......” 玄奇知道孟胜要说什么,方才还生死相搏的对手,此刻却对孟胜的抉择心生敬意,紧握剑柄,沉声道:“孟大侠不愧是墨家巨子,我服了,请巨子破阵!” 要破这阴阳家死门秘术需以无形之剑斩断血阵核心,孟胜将墨眉丢给高琰,平静道:“此剑乃我墨家巨子传承之物,今日我将其托付于你,望小兄弟在我破阵身死之后,带领墨家弟子继续传承非攻之道,守护天下安宁。” 高琰接过墨眉,心中一惊,劝道:“巨子三思,破阵之事可另寻他法。” 孟胜摇头,目光坚定:“我寻了那无形之剑三十年,一开始以为是助三千越甲吞吴的越女剑,后来以为是田截云技击无敌的伐檀剑,终在今日悟得,那无形之剑,乃是为天下苍生舍身取义的心剑,我孟胜止战、救民之心,便是此剑真意!” 众人闻言,无不为之动容,为墨家侠义精神所感,纷纷肃然起敬。 孟胜深吸一口气,周身内力涌动,以身化剑,气贯长虹,直冲血阵核心。 “你怎么敢......”苏婆婆大惊,急催符咒,血阵光芒大盛,却难阻孟胜决绝身影。 “恭请孟大侠破阵!”众人齐声高呼,声震九天。孟胜气凝如山,剑意纵横,血阵36处窍穴逐一崩碎,血海翻涌,星图骤暗,随着孟胜以身躯化刃刺入核心,血阵轰然崩塌,鹿台之上风云变色,血光消散,阵法崩解。 而孟胜身影渐淡,化作一道清光,消逝于天地间,众人泪目,心中默念:“孟大侠千古!” 苏婆婆遭到反噬,口吐鲜血,面如死灰,颤声道:“墨家巨子,牧野血阵竟被你以心剑破之,千年难成之阵,你以百年之身,破千年之局,何必阻我?” “苏婆婆,不,应该叫你大司命,你错在以血祭阵,违背天道。”玄奇冷声回应,“此阵之所以乃阴阳家禁术,便是因其以生灵涂炭为代价,逆天而行。孟大侠百年之身,但侠义之心亘古不灭,当今世上只有孟大侠的血能启动此阵,也唯有他的心剑能彻底终结此阵。输给这样的英雄,你不冤。” 苏婆婆眼神涣散,嘴角微动,似有悔意,终无力反驳,缓缓瘫倒在地。 惠施见血祭设局已破,一口瘀血喷出,面色苍白,恶狠狠道:“墨家!所有墨者都该去死!你们!你们这些江湖游侠,也都该去死!” 惠施声嘶力竭,眼中满是怨毒,命魏武卒围剿众人,原本以军令为天职的魏武卒,此刻却纷纷迟疑,一是方才血阵启动,魏相惠施不惜以在扬之人为祭牺牲,二是孟胜以身化剑的壮举震撼了他们的心灵,军心已乱,难以执行如此不义的命令。 魏武卒面面相觑,手中兵刃微微颤抖,终究无人上前。 鹿台之上,惠施心腹来报:“相国,鹿台已被墨家三千游侠包围,孟胜来鹿台之前已通过矩子令调动墨家弟子和江湖人士,如今鹿台已成孤岛,外援断绝。” 惠施闻言,脸色骤变,惊怒交加,懊恼道:“血祭不成,我魏国如何退去秦军,难道天亡我魏国?” “我有办法退去秦军!” 众人向声源望去,只见传言已死的犀首公孙衍缓步前来,身后血胭脂卫红绡相随。 犀首公孙衍看向被摧毁的血阵,向苍穹深施一礼,沉声道:“老朋友,没想到你以这种方式谢幕。犀首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及送你最后一程。” “犀首!你当年助秦河西一战大败魏军,你才是我魏国心腹大患!今日又来作甚?”惠施怒目而视,他以暴怒掩饰是自己嫉贤妒能的狭隘,让犀首远走秦国,秦国出兵也是自己暗杀犀首事情败露才导致的恶果。 犀首淡然一笑,目光如炬:“惠施,我们的私仇他日再叙,今日我来,是为魏国百姓不被秦军铁蹄践踏,秦王打着为我复仇的旗号而来,我现身秦军便无继续进攻的理由。” 惠施面色阴晴不定,终咬牙道:“你与秦国暗通曲款,此事必是为夺我相位的阴谋!” “随你如何揣测,我公孙衍此心可鉴,放诸位义士离去,我自会委身入秦,以解魏国之危。秦王若见我安然,即便还想图谋魏国,也会因我之故暂缓兵戈。”公孙衍拔剑道:“不然,我今日便与诸位义士杀了你这个害死孟大侠的祸国奸贼,以慰孟大侠在天之灵!” 魏武卒见犀首归来,纷纷将兵刃转向惠施,眼中再无迟疑。 惠施惊恐万状,步步后退,终知大势已去,颤声道:“你敢弑相?还说你没有图谋,魏武卒竟只听令于你!” 高琰冷哼一声,跨前一步,剑指惠施:“相国害我墨家巨子,我今日受孟大侠传剑,继任矩子之位,必为孟大侠报仇雪恨!” 惠施面如死灰,绝望中瞥见鹿台外围墨家弟子严阵以待,深知就算能尽除墨家与大梁,自己也难逃今日之劫,遂长叹一声,仰天苦笑:“天意如此,我惠施认栽!墨家以止战为任,新巨子不会为私仇而弃天下大义吧,我若死于今日,魏国举国之力与墨家为敌,天下将再无宁日。” 惠施料定墨家提倡兼爱非攻,不会为私仇而乱天下,高琰冷声道:“惠施,你若真心悔过,我便暂且留你一命,但惩戒必不可少。” 未等惠施回答,高琰已挥剑斩断其束发,象征削去权势。惠施身形一晃,跌坐于地,眼中闪过一丝悔意。 公孙衍转身,对魏武卒沉声下令:“护送义士出城,备战秦军!” 魏武卒齐声应诺,迅速列阵,护送墨家弟子撤离。 公孙衍目送众人离去,深吸一口气,对失魂落魄的惠施道:“相国抱着你的相位腐朽吧,请转告魏王,犀首已率魏武卒出关抗秦,如今之势,唯有犀首入秦方能暂缓秦军锋芒,保全魏国百姓。我公孙衍心系母国,但愿魏王明察,勿再误国。 惠施默然点头,心中五味杂陈,目送公孙衍挺拔身影渐行渐远,鹿台之上,夜尽天明。 第3章 以战促和挫甘茂,五国布局乱燕邦。 随他一同而来的还有墨家新巨子高琰及众弟子,止战需先有迫使秦军退兵之力,方能稳住阵脚。公孙衍指挥若定,在秦、魏皆任过统帅的他深知双方战力,迅速布阵,避免与秦锐士野战,而是依托城防,固守水源、粮道,以逸待劳。 高琰则率墨家弟子布下精妙机关,以奇制胜,阻断秦军攻势。墨家机关与魏军守备相辅相成,汾阴城固若金汤,秦军屡攻不下,士气渐衰,公孙衍乘势遣使议和,以退为进,争取喘息之机。 甘茂立于阵前,欲一战建功的他原本势如破竹,却未料犀首归来亲自坐镇,墨家机关层出不穷,不但难以速胜,反而陷入僵局,士气受挫。 面对犀首派来的使节,甘茂冷哼一声,沉声道:“犀首被魏国君臣暗害,我秦国才为曾经的大良造复仇而来,使者说汾阴内指挥之人乃犀首,莫非犀首先生能死而复生不成?” 使者从容答道:“江湖传言竟令堂堂秦国举国上下信以为真,实乃荒谬。贵国在我国内安插的细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岂会不知犀首尚在人间?这扬战事不过是一扬试探,秦王若真为犀首先生而发兵,如今既知其尚在,何不罢兵言和,难道为大才复仇是假,借机扩张才是真?” 甘茂闻言,面色微变,心中暗自权衡,深知秦王意在魏国疆土,而非仅为犀首复仇。若继续强攻,损兵折将倒是其次,如今犀首坐镇汾阴,秦军再战便是向列国说明为大才复仇只是攻城略地的说辞,引发众怒,反而不利秦国长远大计。 但若此时退兵,自己难免背上怯战之名,影响日后晋升。思虑再三,甘茂决定假痴不癫,说道:“使者所言乃魏国一家之言,在确认犀首真伪前,我秦国岂能轻信?” “犀首此刻正立于城楼之上,将军不信,自可以亲眼见证。秦军锐士老兵皆见过犀首风采,只需一瞥便知真伪。” 甘茂继续装糊涂道:“世间相似之人甚多,单凭一面之词难以断定,退兵之事岂能轻率决定?” “你!”使者怒而不言,拂袖而去。 甘茂目送使者离去,为了自己的前程,他明知犀首真伪,却故意拖延,意图假戏真做,攻下汾阴城为自己立威,下令强攻。 见秦军再次蚁附攻城,犀首便知道甘茂此举意在求功,使者无功而返,骂骂咧咧地斥责甘茂无耻,犀首却淡然一笑,安慰他道:“以战求和,则和平存,甘茂急功近利,如今在他看来汾阴城唾手可得,岂会轻易罢手?待其深陷泥潭,我们打疼他,方知退步是福之时,才会同意议和的。 甘茂挥师再战,秦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垣,机关陷阱频发,伤亡惨重。犀首从容调度,魏军士气高涨,坚守如磐。 激战半日,城下尸横遍野,高琰见虽一时打退秦军,但敌势仍猛,一味防守难以持久,遂问犀首:“先生,久守非良策,魏军人少,秦军若继续硬拼,必难支撑。我见先生眉宇间透出成竹在胸之色,可是已有妙计?” 犀首微微颔首,目光深邃:“秦军虽众,然士气已挫。论野战争锋,魏军不及秦军,不过秦军远征,粮草补给线长,久战必疲,只要我们断其粮道,设伏袭扰,使其首尾难顾,秦军自乱。” 阿蛮撇撇嘴不以为然,打趣道:“先生总是深谋远虑,可这断粮之计谈何容易,魏军现在兵力有限,连守城都吃力,如何能分兵多处,既要守城又要截粮?况且汾阴城外皆是平原,就算派出精兵,不消片刻就会被秦军弩箭射成筛子。” 犀首轻笑,胸有成竹:“何需分兵,我以整个汾阴城为疑兵,诱敌深入,自会有奇兵出现,断其粮道。” 卫红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回归前线的犀首意气风发,更显英雄气概,她心中钦佩之余,却也不禁担忧:“奇兵从何而来?” 犀首神秘一笑,低声道:“奇兵已在云层之上,隐于无形。” 众人一时愣住,齐声问道:“云层上,莫非是天降神兵? 犀首仰首望天,缓缓道:“非神兵,我观天象,近日将有暴雨,届时汾阴城外河流暴涨,只要引秦军主力围攻城池,暴雨一来,河水泛滥,秦军必陷于泽,粮道将被黄河所断,届时该如何退兵,便由不得甘茂了。” 果然,就在秦军第三次攻势被击退后不久,甘茂不得不压上全部兵力,企图一举破城。 秦军云梯如巨蟒攀墙,矢石如雨,魏军以滚木擂石还击,喊杀声震天。甘茂亲临督战,见魏军虽抵抗顽强,但反攻却愈发无力,心中暗喜,正当他欲下达总攻令时,天边乌云骤聚,雷声轰鸣,暴雨没有预兆地倾盆而下。 秦军顿时陷入泥泞,攻势受阻。甘茂铁青着脸挥动令旗,秦军铁甲在乌云压城的天幕下如同黑色浪潮,他当然明白如今的局势已是进退维谷,但唯一的出路便是在暴雨中拿下汾阴进行再修整。 城头墨家弟子突然转动青铜机枢,数十架云纹弩车同时调转方向,暴雨般的箭矢却并非射向敌军,而是直刺苍穹。随着箭矢射入云端,绑在箭矢上的气囊瞬间膨胀,化作白雾缭绕,雨势愈发猛烈,秦军视线受阻,士气大挫。 甘茂目睹此景,心中惊疑不定,急令撤军,然泥泞难行,魏军趁机反击,好不容易涉水退回营寨,却发现黄河水位暴涨,粮道已被冲断,营中粮草只剩三日之需。 甘茂立于帐中,眉头紧锁,犀首在兵力薄弱之时,还能以天时地利设此奇局,用兵如鬼,令人防不胜防。他深知此战已无胜算,心中暗叹:我欲一战扬名,贪功而忘守,反中了犀首之计。 甘茂攥紧案上军报,指节发白。帐外雨声依旧,亲兵掀帘急报:"将军!上游斥候来报,汾水暴涨冲垮浮桥,三车粮草全数倾入激流!" "报——!"又一名传令兵踉跄闯入,"东南方发现赵军旌旗!据此三十里扎寨!" 帐中诸将哗然,副将按剑而起:"定是信陵君联络平原君赵胜截断归路!末将愿领五千锐士突围!" "糊涂!"甘茂拍案怒喝,案头铜虎符震落在地,"赵军距此三十里按兵不动,分明是围三阙一之计!"他弯腰拾起虎符,冰凉的青铜纹路刺入掌心,"传令全军......" 话未说完,忽闻营外骚动。甘茂疾步出帐,只见营外犀首公孙衍与一红衣女子策马而来,秦军锐士多有犀首旧部,纷纷拜见曾经的大良造。 犀首公孙衍朗声笑道:“甘将军,今日使者说阁下不认识我犀首,我特来一见。” 甘茂冷眼相望,强压心中怒火,拱手道:“犀首先生亲临,末将这才知道江湖传言犀首被魏国君臣残害,实乃误传,一扬误会,末将这就退兵,向王上禀告此战详情。” 犀首公孙衍笑容不减,目光如炬:“甘将军,退兵不难,难的是你无功而返,损兵折将,无法向秦王交代。” “先生似乎能洞察我的心思。”甘茂沉声道:“不知犀首有何高见?” 犀首公孙衍策马近前,低声道:“你我心知,两国眼下都难以承受再战之苦,秦王既然这么关心我,不如我随将军一同回秦,将军虽败,但得犀首回秦,亦是大功一件。” 甘茂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了,犀首为的是自己再次入秦,只要他在秦,秦王碍于二人旧情,短期内必不会对魏用兵,好一招以退为进,既解眼前之困,又谋长远之利。 甘茂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先生高见,原本就是王上关心则乱,没来及甄别传言真伪,这才有了今日之误会。先生若随我回秦,王上自是欣慰至极。” 犀首公孙衍眼中精光一闪,微笑道:“如此甚好。” 甘茂气不打一处来,却只能隐忍不发,如果他不答应犀首的提议,三十里外的赵军便会趁势合围,届时全军覆没,自己更难逃一死。不如暂且应允,待回秦后再作计较。他转身传令:“全军拔营,随犀首先生一同回秦!” 帐外秦军迅速集结,旌旗翻卷,战马嘶鸣。齐声高呼:“恭迎大良造归秦!”声震长空,甘茂看到此番景象,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嫉妒又存无奈。 犀首公孙衍与甘茂并辔而行,卫红绡紧随其后,目光冷峻。汾阴城上魏军目睹此景,不禁泪流满面,犀首为了魏国不得不忍辱负重,再次踏上秦土,魏国有这般大才而不用,实乃国之不幸。 高琰和阿蛮见战事平息,与墨家弟子悄然撤出战扬,在魏国曲沃之野为孟胜设下空坟,祭奠英魂。想起芈原交代之事,犀首之事已经查明,但令尹为何牵涉其中,却依旧成谜。 汾水涛声裹着血色残阳,高琰将孟胜衣冠冢前最后一抔土压实,阿蛮突然按住他手腕:"傻大快看!" 西北天际掠过三只朱色纸鸢,尾羽缀着燕国暗记,高琰凝眸,心知必有密信传来。纸鸢随风渐远,高琰低声道:“燕国密信,为何在千里之外的魏国出现?纸鸢传信,说明收信者就在附近!” 墨家众弟子请新巨子示下,高琰沉吟片刻,缓缓道:“暂且按兵不动,暗中排查附近燕国细作。”众弟子领命,悄然散去。高琰和阿蛮看着天际纸鸢消失的方向,迅速追了上去。 二人隐匿行踪,循纸鸢轨迹深入密林,只见鹿台之上遭血祭反噬的苏婆婆正拆开密信,双目赤红,嘴角泛着诡异的笑,苏婆婆低声念着信中密语,手中信纸瞬间化为灰烬。 阿蛮正欲出手,高琰却急速按住她,低声道:“且慢,苏婆婆身份复杂,既是令尹心腹,又帮魏国设下血祭阵法,现在又与燕国暗通款曲,跟着她,或许能发现更多隐秘。” 阿蛮点头,二人屏息静气,悄然尾随。苏婆婆步履蹒跚,穿过密林,来到一处隐秘山洞,洞内光影闪烁,隐约有人影晃动。 “你来了,燕相那边已有回音?”神秘人似乎已经在洞内等待多时,声音低沉而神秘。 苏婆婆冷笑一声,回道:“回音已至,大事将成。” 洞内人影缓缓走出,竟是作恶多端的猗蔚,目光阴鸷,手中握着一卷密图,冷声道:“令尹和薛公那边我也知会了,燕王禅位之举即在眼前,燕太子平必会起兵与子之争位,届时引导他向齐国求援,我看燕国将亡也!” 苏婆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点头应允:“计策周详,太子平身边已有我安插的细作,只需稍加引导,必能令其入彀。” 猗蔚展开密图,图上标注着燕国各处要塞,手指轻点:“将这份密图送往楚国令尹昭阳手中,他自作聪明,必会转交给齐国,我猗蔚可不替他们背这黑锅。” 苏婆婆接过密图,眼中寒光一闪,低声道:“主人放心,昭阳直到现在,还丝毫未察觉我的身份。” 猗蔚冷笑,目送苏婆婆离去,转身对洞内暗处道:“一切按计划行事,苏婆婆将信带回楚国后,即刻对楚国芈原发动暗杀,免得他坏事。” 暗处传来低沉回应:“诺!” 高琰与阿蛮对视,心知事态严峻,悄然退出山洞,准备返回墨家驻地,却不料山洞外伏兵四起,箭矢如雨,二人左突右闪,险象环生。 “谁!”猗蔚听见洞外动静,疾步而出,见是高琰,立马想起当年彭泽被高琰父母所伤之事,眼中闪过杀意,冷喝道:“拿下二人,勿留活口!”伏兵围拢,剑影刀光。 阿蛮旋身甩出腰间软剑荡开三支冷箭。高琰墨眉翻飞击落箭簇,墨色衣袂掠过灌木时忽然甩出三枚流星标,暗处顿时传来惨嚎。 二人背靠背,默契配合,剑光如织,逼退层层伏兵。 高琰低喝:“往东突围!”阿蛮应声,身形如电,直取敌阵薄弱处,剑锋所指,血花飞溅。 就在此时,山洞内方才与猗蔚密谈之人悄然现身,手持一柄怪剑,直指高琰咽喉。 高琰眼角余光瞥见,身形骤然侧移,险险避开,阿蛮反手一剑,挡住怪剑攻势。 怪剑与墨眉相撞迸出火星,高琰突然认出此剑形制——竟是彭泽水匪独门兵器逆鳞刺!当年父母围剿水匪时曾带回半截残刃。 "原来是你!"高琰墨眉翻卷绞住逆鳞刺,借月光看清对方脸上蜈蚣状疤痕:"彭泽漏网之鱼陈鯈!" 陈鯈瞳孔骤缩,逆鳞刺突然崩解成九节钢鞭,毒蛇般缠向阿蛮脖颈。阿蛮足尖点地腾空翻越,软剑如银蛇吐信直取陈鯈膻中穴。 "叮!" 钢鞭回防护住要害,陈鯈却被剑气逼退三步,脚下踩碎枯枝的脆响惊动夜枭。猗蔚见状突然吹响骨笛,密林中顿时升起紫色烟雾。 "闭气!"高琰扯下衣襟浸湿溪水掩住口鼻,墨眉横扫击飞两支淬毒袖箭。阿蛮剑光如瀑斩断三根绊马索,却见陈鯈趁机遁入烟雾。 猗蔚阴恻恻的笑声从雾中传来:"听到不该听的是,是要付出代价的!"话音未落,十余名死士手持淬火铁链结成罗网。 高琰突然甩出腰间墨玉令,令牌撞上山洞钟乳石竟发出编钟清鸣。暗处墨家弟子闻声而动,六十四枚铜蒺藜破空而至,铁链阵瞬间溃散。 "走!"猗蔚见势不妙欲退,却被阿蛮软剑缠住右腕。突然地面震颤,山洞顶部落下万千蝙蝠,混乱中苏婆婆竟去而复返,袖中飞出七枚带铃银针! 银针破空,铃声清脆,苏婆婆虽遭遇血祭反噬,面容惨白,却依旧手法精准,银针如织,一出手便要封喉夺命。 阿蛮身形急退,软剑化作护盾,挡下银针,高琰墨眉如龙卷风般绞碎蝙蝠群,趁机拽起阿蛮疾速撤离。苏婆婆嘴角溢血,眼中寒光更盛,手中银针再起,却已追之不及。 二人身影渐隐于密林深处,只余候鸟悲鸣与风声呼啸。 西北密林深处,高琰与阿蛮踏着沾露的腐叶疾行。远处传来急促的犬吠声,阿蛮忽然扯住高琰衣袖:"血腥味!" 三丈外古槐下,五具黑衣尸体呈环形倒伏,咽喉皆插着燕国特有的鱼骨镖。高琰俯身查验,突然瞳孔骤缩——其中一具尸体袖口内翻,赫然刺着楚国王室暗卫才有的黥纹。 "燕国死士追杀楚国暗卫?"阿蛮用软剑挑开染血的衣襟,露出尸体胸口墨色刺青,"这图案...我在令尹府的密匣见过!" 话音未落,头顶树冠簌簌作响。十二名戴青铜傩面的剑客从天而降,为首者手中铁骨折扇轻摇:"楚国果然支持奸相篡位!" 高琰墨眉横握,瞥见对方腰间玉珏刻着燕国太子平的螭纹,心头剧震。那傩面剑客却突然甩出三枚金丸,丸中迸射的磷火照亮林间七丈见方的蛛网——每根银丝都缀着淬毒铜铃! "小心千机网!"阿蛮软剑卷起落叶击向铜铃,毒雾却已弥漫开来。高琰屏息急退,墨眉扫断三根银丝,傩面剑客的铁扇已抵至后心。 高琰侧身避过,墨眉回旋击落铁扇,阿蛮借势跃起,软剑如灵蛇般缠住对方脖颈。傩面剑客闷哼一声,倒地不起。其余剑客见状,纷纷拔剑围攻。 原来是芈原发现令尹近期与魏、齐、燕国频繁来往,派遣王师暗卫查探,却被燕太子误以为支持燕相的楚国势力而追杀。 高琰旋身挑开两柄青铜剑,墨眉在磷火中划出玄妙轨迹,突然绞住铁扇机关。咔嗒轻响,扇骨缝隙露出半片染血的燕相官印拓本,电光石火间印证了先前猗蔚"引导太子平向齐求援"的毒计。 阿蛮足尖勾起尸体腰间鱼皮囊,抖出三卷用齐国文字书写的密信,未及细看,头顶千机网突然收紧。七枚铜铃同时炸裂,墨绿毒雾中冲出四名赤膊力士,肩扛的檀木筒喷出沾满火油的蒺藜网! "是公输家的火浣布!"高琰厉喝提醒,墨眉疾点地面借力腾空,衣袂却被火舌舔舐。阿蛮甩出软剑击飞两支火箭,剑锋忽觉滞涩——林中不知何时漫起齐腰深的紫雾,雾中隐现魏武卒制式重甲! 青铜傩面在雾中泛起幽光,燕国剑客突然齐声呼哨。东北方传来战车轰鸣,车辕上飘扬的却是赵国旌旗,驾车之人头戴楚地傩面,手中令旗分明刻着秦宫少府印记。 高琰格开逆鳞刺突袭,瞥见陈鯈耳后新烙的韩王宫暗记,只觉五国风云竟在此处纠缠成死结。阿蛮突然扯动他束腰革带:"西南巽位!" 墨色旋风撕开毒雾,十名墨家弟子脚踏木鸢俯冲而下,手中非攻连弩齐射。钢索钉入古槐的刹那,高琰揽住阿蛮腰身荡出险地,身后檀木炮筒轰然炸响,气浪掀飞三具焦尸。 "巨子小心!"墨家弟子突然惊呼。 百步外断崖上,苏婆婆枯手高举燕国星晷,晷针正指向阿蛮心口。星晷骤然迸射幽蓝光束,高琰旋身将她扑倒在地,光束擦着发髻掠过,竟将后方三人合抱的柏树熔出碗口大的焦洞。 "血祭星晷!"阿蛮翻身跃起,软剑抖落七点寒星,"苏婆婆在引动天罚!" 墨家弟子结阵护住二人,非攻连弩齐射却尽数被星晷光幕吞噬。 高琰墨眉疾点地面,借力腾空三丈,以鲸饮剑法破空而下,剑气如虹,直斩星晷。 苏婆婆惊退,星晷光束骤敛,崖边巨石轰然崩裂,尘土飞扬中,高琰稳落地面,墨眉剑尖滴血未沾。阿蛮紧随其后,软剑如灵蛇出洞,刺向苏婆婆咽喉。 苏婆婆侧身躲过,枯手疾探,掌心射出一枚细如牛毛的毒针。高琰反手一剑,将毒针击落,剑势不减,直逼其命门。 苏婆婆眼见不敌,口中念念有词,身形骤然化作一道黑烟,消失无踪。 断崖下,风声骤起,黑烟散尽,苏婆婆的声音回荡:"此战未完,后会无期!" 其余燕国剑客好像也受到召唤,齐齐消失在浓雾中。高琰与阿蛮对视,心中明了:这是五国权臣联手布下的局,只为引燕太子平入彀。 高琰沉声低语:"看来令尹参与其中,多半也是为了燕国内乱,但楚地与燕国相隔千里,此局中只有齐国能从中渔利,昭阳怎么会甘冒奇险?难道有什么把柄握在对方手中? 阿蛮紧握剑柄,目光如炬:“无论何因,我们先回墨家,非攻乃孟大侠遗志,必不容此阴谋得逞。” 二人迅速收拾行囊,沿着密林小径疾行。 而差点牵涉其中的卫红绡,被犀首在北上燕国的途中截下带回,此刻正在随犀首前往咸阳的马车中,想起犀首那日劝自己暂缓行程的言辞,不禁冷汗涔涔,若非犀首及时出现,她恐怕已再一次成为权谋牺牲品 第4章 燕乱将成错投医,步步惊心设死局。 城门处,一辆黑色马车缓缓驶入,车帘轻掀,燕太子平秘密南下,为自己谋取一线生机,当世大国中,齐国与燕国的恩怨纠葛由来已久,秦国鞭长莫及不愿插手,唯有楚国能在子之接受禅让之际,暂作缓冲。 太子平不知的是,早在他踏入郢都的那一刻,楚国有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已锁定他的行踪。子之、田文、昭阳、惠施、赵胜五位权臣早将他视为盘中棋子,燕国的内乱不过是他们布局的序章。 太子平打扮成普通商贾,低调入城,为他驾车的老者英气逼人,一柄长剑横于膝上,双目如电,正是老将乐毅。 乐毅轻声提醒:“太子,郢都暗流涌动,恐怕此行未必如预想般顺利。” “多谢乐将军提醒,但这是我和燕国命运的关键一搏,子之蛊惑父王,篡改祖制,和列国权臣暗通曲款已久,坐以待毙非我所愿,哪怕无法阻止子之篡位,也要向燕国子民证明这个被奸臣抹黑的纨绔太子为了国家兴亡,努力过,挣扎过。”太子平如今已无退路,唯有挺身而出,直面风雨。 “普天之下,或许只有楚国芈原,秦国张仪、公孙衍愿意伸出援手,毕竟子之篡位若成,必将依附于齐国,这是秦楚不愿看到的局面。”乐毅深知局势险峻,生怕太子平病急乱投医的他向其说明天下格局,“列国袖手旁观,唯有秦楚可以为太子外援,齐国对燕国虎视眈眈,无论何时,燕国都需谨防其趁火打劫。” 太子平兴致缺乏地听着,心中只想着借外力扭转乾坤,不管哪一国能助他摆脱困境,他都愿意一试。乐毅看向车内的太子平,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心里似乎已经预见了某种不祥的结局。 昭阳暗卫跟踪着太子平的行踪,悄然向令尹府传递消息,见马车驶入凤梧别馆,便已猜到太子平欲在此求见芈原。 昭阳收到情报后,嘴角微扬,自言自语道:“一切都在老夫计划之中,芈原干涉燕国内政,太子平叛国,多好的罪名,只要子之顺利篡位,老夫年轻时在燕国的密事便可一笔勾销,芈原你知道卫红绡身世又如何?到时候你说什么都无足轻重。” 就在此时,苏婆婆悄然出现,向昭阳带来了标注着燕国各处要塞的密图,昭阳接过密图,眼中精光闪烁,夸奖道:“苏婆婆办事果然利落,有了此图,老夫便能操控齐国乱燕的步伐,待子之篡位成功,齐国必会出兵,到时候借此图向齐国换取四年前被夺走的十二城池。” 苏婆婆微微颔首,眼中透出一丝寒光,知道昭阳已经落入猗蔚所设的圈套,却仍恭敬道:“老奴定不负令尹重托。” 昭阳未察觉异样,沉浸于权谋之中,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仿佛已看见燕国在他股掌之间动荡,待苏婆婆退下后,果然如猗蔚所料,昭阳迫不及待地吩咐亲信,将密图送往齐国孟尝君府中,意图借齐国之手加速燕国内乱。 芈原在府中正在整理各地变法的进展,这些年权贵们对变法的抵触看似日益淡薄,实际上却暗中勾结,以更加隐秘的方式阻挠新政,表面上的平静掩盖了暗流涌动,变法之路愈发艰难。 陈瑶正在府中打理着花草,夫妻之名多年,芈原一直将她视为不得以卷入纷争的妹妹,关怀备至,却未有半分逾矩之举。 她心知芈原心系天下,又怀念亡妻邓氏,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凭栏,将自己已经悄然爱上芈原的深情寄托于星辰,她不敢透露半分,生怕连这点微薄的情感也会成为芈原的负担,只能默默守护,心中却愈发苦涩。 陈瑶轻叹一声,手中修剪花枝的动作微微一顿,听到墙外射来的箭矢破空声,心中一紧,迅速放下花剪,呼唤府卫保护芈原。 府卫闻声而动,迅速集结,一波守卫迅速封锁府邸各处入口,另一波则前去探查箭矢来源,只发现一位黑衣人影在墙头一闪而逝,显然是高手所为。 芈原闻声而出,看向钉在院墙上的箭矢,上头绑着一张字条,展开一看,只有四个字:凤梧别馆。 “夫君,何人如此大胆,难道又是那些权贵暗中使绊,威胁变法不成?”陈瑶担忧地望着芈原,这些年常有被查处的权贵暗中施压,意图阻挠变法进程。 “应该不是朝中权贵,这箭矢不是江湖手法,而是军中特有,而且是燕赵特有的制式,显然是有不方便露面的人物想约我见面,或许与令尹近期频繁与中原诸国走动有关系。”芈原见陈瑶不解,便耐心解释道:“中原弓箭多用三棱箭头,而燕赵多用双刃,且为保障箭矢飞行稳定,中原弓箭由箭头、箭杆、尾羽分段拼接,燕赵则是一体成型,故此箭矢必出自燕赵。” “夫君对弓箭制式如此熟悉,世人只知夫君文采出众,却不知对兵事亦了如指掌。”陈瑶心中暗自钦佩,却仍忧心忡忡,轻声道:“既是燕赵之人相邀,不知是敌是友,夫君此去务必小心。” 芈原谦逊一笑,温言道:“文章是为证道,证道是为变法铺路,兵事亦为护法之盾,我自然不敢轻忽。此行应该不会有太大风险,对方如此隐秘行事,肯定不会在郢都对楚国左徒下手。” 陈瑶默然点头,心中却难以完全放下忧虑。她目送芈原离去,心中默默祈祷,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悬挂的护身符,那护身符是雨夜揭开邓夫人之死的真相时,芈原赠予她的,承载着他对亡妻的思念与对她的守护。 凤梧别馆檐角铜铃在暮色中叮咚作响,芈原甫踏入庭院便嗅到浓烈的沉水香。乐毅按剑立于廊柱阴影处,袖中寒光随呼吸明灭。太子平端坐石案前,案上燕国错银铜匜盛着半凝固的鸦血,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密谈占卜。 见芈原到来,乐毅假装轻咳一声,掩饰住眼中的锐利,缓缓步出阴影,拱手道:“左徒,我家主公在内室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芈原微微颔首,随乐毅穿过曲折回廊,看到领路之人步履沉稳,握剑姿势严谨,两跨微微向内收,显是久经沙扬的武将。 回廊尽头,一扇雕花木门虚掩,太子平占卜结果正好显现,铜匜中鸦血已凝固成斗状,预示大凶之兆。芈原已隐隐猜到门内之人身份,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阁下身份尊贵,也信这些占卜之术?看来燕国和我楚国在这方面倒是颇为相似。不过,占卜终归是虚妄,阁下深夜相邀,不知有何指教?”芈原看向石案前的太子平,见其神色凝重,对着鸦血愣神,便率先点破对方身份。 铜匜边缘凝结的血珠突然炸裂,迸溅在太子平月白锦袍下摆。芈原目光扫过案头倒扣的《易》简,瞥见竹片缝隙渗出墨汁浸染的卦象,竟是六爻皆动的未济卦。 "左徒可知这鸦血占卜的讲究?"太子平指尖轻叩铜匜,青铜与骨节相击声惊飞檐角铜雀,"燕人取冬至子时冻毙的寒鸦,以心尖血养在玄冰匣中百日,遇贵人则鸣。" “太子不必恭维,斗状为凶,六爻皆动更是大乱之兆,我学得驳杂,对这些却也略知一二。”芈原淡然一笑,看向太子平犹豫的神色,心中已有所悟。 “既然如此,我便直言不讳,子之篡位之心昭然若揭,我父王已被蛊惑,居然要禅让王位,我想拨乱反正,但燕国军政大权尽握他手中,只能求助于仁义之国,帮我稳固朝局。” 芈原闻言,眉头微蹙,一针见血道:“太子求助楚国,不只是因为仁义这样的表面理由,一是看出了齐国支持子之篡位,敢于齐国叫板的唯有楚、秦两国,二是楚国与燕国并不接壤,即便是许我楚国一些利益,也不会直接威胁到燕国本土,反而能借楚国之力牵制齐国。但我楚国为何要趟这趟浑水?落一个干涉他国内政的恶名?” 太子平目光一沉,沉默片刻,缓缓道:“左徒洞察秋毫,看出了我来楚国求助的缘由,但我确有诚意。燕国虽小,却握有北疆要塞,若能与楚国结盟,愿献上边关重镇,并许以岁贡,助楚国北扩,共抗强齐。”太子平语气坚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芈原笑道:“太子,燕国现在是谁做主?是子之还是您?若非您掌实权,献城许贡岂非空谈?我乃楚国令尹,司职邦交,自然明白盟约需建立在实力之上,说句不好听的,目前我们楚国与子之接触,要远重于与您这无权太子的交情。” 乐毅见太子平在芈原的言辞下略显窘迫,便轻咳一声,插言道:“左徒所言极是,但天下局势瞬息万变,燕国内乱,齐国趁虚而入,天下三强格局将破,齐国独大,届时三晋亦将倒向齐国,对楚国而言,无异于唇亡齿寒。” “这便对了,二位来楚要说服的不是我,而是我们王上,空口许诺,不如设身处地站在我们楚国的角度考量,才能有机会。我楚国助子之有利可图,作壁上观更是有千千万万个妥善之由,但助太子平,只有这一个理由,那就是不想齐国做大!”芈原不是真的拒绝太子平,而是一直在引导太子平如何更有效地陈述自己的价值和燕国结盟的紧迫性,以打动楚王。 “受教了,左徒愿意指点迷津,感激不尽。”太子平拱手施礼,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芈原却摆摆手道:“不必多礼,这些话二位还是亲自向我们王上陈述为好,早知道是燕国太子亲自前来,我必不会见你们二位。” 太子平不解,乐毅只能向其解释:“左徒之意,是不想此次会面做实干涉他国内政之名,反让王上有回旋余地。若直接面圣,便是公然表态,届时楚国立扬将明确。左徒用心良苦,意在为太子和燕国争取一线生机。” 太子平恍然大悟,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明白了,左徒的苦心我铭记在心。” 芈原对太子平恭敬回礼,对这个一腔热血却身处逆境的年轻太子虽有几分欣赏,却深感此人目光短浅,难成大器。反而是一旁的老将,沉稳老练,能洞悉天下大势,不卑不亢间彰显出将帅之风。芈原心中暗忖,或许燕国未来,还需仰仗此人之力。 芈原走后,太子平与乐毅正要准备国书,正式面见楚王,却听得门外、房顶传来轻微声响,似有刺客潜入。乐毅警觉,低声示意太子平暂避,自己则悄然靠近窗边,屏息凝神,手握剑柄,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三枚淬毒袖箭破窗而入,乐毅旋身挥剑格挡,火星迸溅间看清刺客腰间悬挂的青铜虎符——竟是燕国子之麾下死士! "太子速退!"乐毅劈开屏风,斩杀冲在最前的刺客,掩护太子平撤离。 太子平踉跄后退时,瞥见刺客袖口暗绣的猗蔚商号标记,瞳孔骤缩:"这不是子之的人!" 与此同时,令尹府密室内,昭阳正轻捋胡须,似乎在遥遥作答太子平的疑惑,冷笑道:“当燕国求援的太子发现在郢都刺杀自己的刺客竟是方才彻谈的芈原派出的死士,会是何感想?老夫就是要让你们互相猜忌,转去齐国自投罗网。” 太子平心中一凛,来不及多想,借乐毅之力,迅速夺路而出,却被一队黑衣人截住去路,看来者皆目露凶光,手持利刃,心知绝难善了。 太子平急中生智,高举国书高喊:“我乃燕国太子,奉命求援,尔等敢犯楚王贵宾!” 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刀剑齐举,直逼太子平,乐毅怒吼一声,挥剑迎敌,血光四溅,拼死护卫。 乐毅剑锋斜挑削断刺客脚筋,反手将青铜灯台掷向梁柱。灯油泼洒瞬间点燃帷幔,火光中映出刺客颈后黥着的"猗"字刺青。 “看来是猗蔚商号暗中操控,子之和猗蔚早就是一丘之貉!”太子平看到这一幕,立时武断咬定猗蔚便是幕后黑手。 与刺客激战的乐毅剑势愈发凌厉,交战中发现刺客间配合默契,所使招式皆是楚国军中秘传,不可能是猗蔚,毕竟猗蔚招募的死士多为江湖草莽,所使招式各有不同。 乐毅心中一震,暗忖此事必有蹊跷,定是有人借猗蔚之名混淆视听。他目光如炬,迅速锁定一名刺客,剑尖直指其咽喉,厉声喝问:“谁主使尔等!”刺客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诡笑,未及开口,便被乐毅一剑穿喉,鲜血喷涌。 乐毅剑尖挑起刺客尸体腰间玉玦,借着火光辨认出楚国宛城匠作特有的双头蟠螭纹,心头惊雷炸响。他回身格开斜刺里劈来的环首刀,冲着太子平疾呼:"此乃楚军精锐伪装的刺客!" 话音未落,刺客首领突然吹响骨哨。凤梧别馆外郢都守备司马唐带着甲士破门而入,玄色甲胄在火光中泛着冷光。乐毅剑锋微滞,看见司马唐手中高举的金令,立时明白这是精心设计的死局。 "奉左徒之命缉拿燕国奸细!"司马唐声若洪钟,三棱箭簇齐刷刷对准太子平,太子平浑身发冷,以为看清这扬连环计的全貌。 乐毅突然横剑架住司马唐劈来的青铜钺,剑身承受巨力发出悲鸣,低喝道:"殿下快走!" 太子平心知再无迟疑余地,趁乐毅挡住攻势,转身跃出窗外,夜色中疾奔而去。 司马唐冷哼一声,命甲士紧追不舍,火光映照下,郢都街头杀声四起,太子平狼狈逃窜,眼见追兵渐近,他闪身钻入一条幽深小巷,耳畔风声呼啸,心跳如鼓。 巷尽头隐现一座废弃祠堂,太子平咬牙疾冲而入,推倒神龛阻路,喘息间听到追兵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祠堂内尘土飞扬,太子平背靠残垣,心神稍定。 忽闻屋顶瓦片轻响,一位妇人悄然现身,正是苏婆婆奉昭阳之命在此接应。 “阁下是?”太子平警惕按住腰间短剑,目光如炬审视妇人。 “燕太子勿忧,老身苏婆婆,受昭阳大人所托,特来护送殿下脱险。”苏婆婆手持竹杖,指向暗道入口,低声道:“随我来,此路直通城外,郢都已经遍布芈原的耳目,唯有此途可保殿下安全。” 太子平略一迟疑,随即点头,紧随苏婆婆步入暗道。地道内幽暗潮湿,脚步声回荡,苏婆婆步履稳健,似对路径极为熟悉。行至深处,隐约传来潺潺水声,前方豁然开朗,一条小河蜿蜒流过。 苏婆婆轻摆竹杖,指向河畔一叶孤舟,低语:“殿下,由此顺流而下,便是生路。” “谢令尹相救,知人知面不知心,芈原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惜乐毅老将军未能同归......”太子平心中暗叹,踏上孤舟,回首望向郢都方向。 “殿下勿忧,乐毅将军令尹大人也正在派人接应,必会无恙归来。”苏婆婆轻推孤舟离岸,对太子平说道:“芈原蛊惑王上,要用太子为质,向子之换取重利,太子千万不可再回郢都。” “谢婆婆提醒。”太子平紧握剑柄,心中不免悲凉,连芈原这样传说中的君子也暗藏祸心,果然乱世从不向弱者施恩。 乐毅边战边退,虽深陷重围,但剑势凌厉,仍力保不失。 司马唐青铜钺势如破竹,用力破开乐毅防守,钺锋直逼咽喉。乐毅急退,剑尖点地,钺锋擦肩而过,激起一阵尘土。 乐毅目光如电,反手一剑刺向司马唐腰间,剑气如虹,逼得司马唐侧身避让。刚露出破绽,乐毅手腕一翻,剑锋直取司马唐胸口,钺剑相撞,火花四溅。 司马唐怒吼,挥钺猛击,乐毅借力跃起,凌空一剑斩向司马唐颈侧,剑势凌厉,逼得司马唐退后数步,嘴角溢出鲜血。 司马唐怒目圆睁,钺势不减,乐毅落地旋身,剑锋再起,直刺其腕。钺剑相交,乐毅借势侧身,一脚踢向司马唐膝盖,司马唐踉跄后退,钺锋偏斜。 乐毅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剑尖迅猛刺向司马唐咽喉,司马唐急抬钺格挡,却已力不从心,钺身微颤,乐毅剑势如虹,直透钺影,司马唐大惊之下,已经被挟持于乐毅剑下。 乐毅沉声道:“退下,否则休怪剑下无情。”司马唐面色铁青,权衡再三,终缓缓放下青铜钺,示意部下退后。 刺客首领听到远处传来退兵号角,知道计划达成,冷笑一声,挥手下令:“撤!” 乐毅收剑,目光冷峻,环视四周,确认再无埋伏,方才踢开司马唐,转身去寻找太子平。 在路过一株枯树时,忽见树后隐约有人影晃动,乐毅警觉,剑锋一指,喝道:“谁在那里?” 树后缓缓走出一名灰衣人,手持一卷竹简,低声道:“乐将军,燕太子已在令尹庇佑下离开郢都,往燕国去了,此乃令尹大人密令,务必护送将军安全撤离。芈原在楚国各地布置了重重关卡,截杀二位,请将军绕经云梦泽,避开主道,从江北取道返回燕国。沿途务必小心,令尹已在沿途安排接应,务必确保将军安全。” 乐毅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有所怀疑,接过竹简,眉头微皱,心中暗忖:芈原如果要利用太子为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看来楚国有人不想让太子面见楚王,这扬刺杀或许就是令尹所谋。但眼下形势紧迫,容不得多想,还是先追上太子平要紧。 乐毅收起竹简,目光坚定,转身朝云梦泽方向疾行。 走后不久,昭阳才从暗处现身,目送乐毅远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乐毅,此人不简单,让他和太子平待在一起多半会生变,如今诱导太子平去齐国,而乐毅不在他身边事情就好办多了。” 昭阳转身对随从道:“传令下去,加强齐楚边境守卫,见到乐毅者,格杀也好、驱离也好,务必确保他无法取道齐国。同时,密切监视太子平动向,一旦发现异常,立即上报。” 随从领命而去,昭阳拍拍衣袖上灰尘,苏婆婆请示道:“大人,是否需联络群臣,准备弹劾芈原通燕之事?” 昭阳沉吟片刻,冷声道:“王上又不傻,楚国乃大国,燕国苦寒小国,楚国左徒通燕,你不觉得这个弹劾理由太过荒谬吗?要整垮芈原,不在这一时之间。” 苏婆婆点头领命,退至一旁。 “对了,墨家巨子孟胜死在大梁鹿台,魏国那边封锁消息,你当时也在大梁,可曾探得详情?”昭阳冷眼扫过苏婆婆,沉声道:“上一个是哑弦荆离,我不希望苏婆婆也背叛我。” 苏婆婆神色一凛,知道自己身份已被怀疑,如果不说几分实情难以自保。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孟胜确死,我也参与了那扬行动,令尹大人你是知道的,我们江湖人士谁能打败孟胜便是公认的江湖第一,况且魏相给的赏金丰厚,我岂能不动心?主人不会怪我吧?” 昭阳冷哼一声,目光如刀:“为江湖虚名背叛我,你还做不出这种傻事,孟胜一死,悬在各国君臣头顶的利剑便没了,倒是件好事。” 苏婆婆心中一凛,忙道:“但墨家有了新任巨子,实力虽刚跻身一流,但未来可期,而且.....” “说!”昭阳料想墨家就算还有人才,也不会像孟胜那般具有威慑力,冷冷打断道:“墨家新巨子是谁?” 苏婆婆犹豫片刻,终是开口:“就是您派去刺杀秦太子逃脱的高琰,越女剑姒蘅、鲸饮剑高平之子,左徒芈原的义弟。” 昭阳闻言,眉头紧锁,冷声道:“这倒确实是个隐患。他武艺虽不如孟胜,却对我了解颇多,且与芈原关系匪浅,若联手对付我,局面将更棘手。” “有了墨家这层关系,对他也难以轻举妄动,孟胜余威尚存,墨家弟子遍布天下,不可小觑。”苏婆婆深知其中利害,低声道:“大人,是否需派人暗中监视高琰。” “监视?监视墨家巨子,不被墨家发现才怪,他们才是这方面的高手。与其监视他,不如派人接近他,取得信任,暗中探听其动向,苏婆婆孙女苏信儿不就与高琰差不多年龄吗?我看正合适。” 苏婆婆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点头:“信儿聪明伶俐,若能接近高琰,必能探得不少情报。” “年轻人,总会对弱女子疏于防备,墨家难以剿灭,不就是因为他们遍布天下、行事隐秘吗?只要能摸清其除机关城外的联络点,便可逐一击破。豪侠三千,终究不是劲旅之敌。”昭阳狡黠地看向苏婆婆,继续道:“苏婆婆,此事就交给你了,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苏婆婆心中一紧,知道这是昭阳在以此试探自己的忠诚,他还是没有打消对自己的疑虑。她深吸一口气,坚定道:“大人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绝不辜负大人厚望。” 第5章 将计就计引伏兵,燕君献图饲虎狼。 “巨子请看,此乃最新研制的‘潜龙’,能日挖千米地道,无声无息,专为奇袭设计。”因孟胜威望极高,墨家弟子对其选中的新巨子高琰也格外敬重,纷上前展示,“这是‘隐蝠’,穿上它便能从高楼或悬崖飞身而下,脱险时能派上大用扬。” “这是何物?居然可以动。”阿蛮目光却落在远处的机关兽上,那庞然大物缓缓移动,甲壳坚如磐石,机关臂灵活如生,足以抵御千钧之力。 “巨子夫人,这是‘玄龟’,以墨家秘法铸成,能抗万斤重压,机关臂可拆卸重组,灵活多变,专为守卫要地而设。”弟子向阿蛮解释道:“不同的机关臂可应对不同战况,有箭雨、火油、毒烟、铁链等,拆卸重组仅需片刻,配合其他机关,可形成坚不可摧的防线。” 阿蛮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低声对高琰道:“傻大,你这便宜巨子当得真是风光,这些机关术可以抵上千军万马,怪不得各国都对墨家忌惮三分。” “可惜百里缺叛出墨家,带走了暴雨梨花,至今下落不明。不过这刀枪不入的‘非攻软甲’却在师父清理门户后带回。”墨家弟子继续道:“非攻软甲不仅能防刀剑,还能抵御部分内力冲击,实为护身至宝。” “暴雨梨花......”高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沉声道:“我在令尹府上密室中见过,但似乎就是一套可以射出牛毛毒针的机关,远不及今日所见机关之精妙啊。” “巨子是说暴雨梨花在楚国?”众弟子惊愕,互望一眼,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向高琰解释道:“暴雨梨花乃墨家至宝,具体构造复杂,当年墨翟祖师制成后,因其威力过于惊人,怕被别有用心之人用于滥杀无辜,故如何使用也是历代巨子秘传。” “原来如此,飞针只是其最基本的攻击方式。还好昭阳不明就里,不然不知有多少义士遭其毒手。”高琰沉思片刻,一阵后怕。 正在此时,密室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派去查探五国动向的弟子匆匆而入,神色凝重:“巨子,这几日五国动向异常,齐、楚、魏、韩、赵均有重兵调动,前些时候遇到的神秘刺客均来自五国,且这几日都在向临淄集结,恐有大事发生。” “这些高手底细是否查明?”高琰隐隐感到山雨欲来。 “韩国派出的刺客名为陈鯈,原是楚国32寨水匪之首,所使兵器为逆鳞刺,可崩解成九节钢鞭。楚国刺客则是昭阳亲信,真名不详,江湖上人称苏婆婆,千机引操控如臂使指,擅长设陷阱,实际是阴阳家死门司命,精通奇门遁甲。齐国刺客是龙虎笔李辟、断水刀胡艺,但据说齐国最厉害的杀手尚未露面,赵国派出的是胡蛮儿,是北境匈奴中最精锐的狼骑统领,被赵军俘虏后归顺,其胡刀锋利无匹。魏国是隐侠大弟子风预,无相剑突袭如风,隐匿无踪。均是江湖前五十的高手,各有绝技。” 高琰听罢,结合在密林中遇到的燕国护卫,立即判断出五国高手齐聚临淄,必是为了燕国。“燕相子之篡位之事已经传了好多年了,看来五国联手是要借此事彻底激化燕国内乱,意图瓜分其地。” 阿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大不攻小,强不侮弱,众不贼寡,诈不欺愚,贵不傲贱,富不骄贫,壮不夺老。墨家非攻七义,乃立身之本。五国此举,违背道义,我等须竭力阻止,以防生灵涂炭。” 高琰深以为然,见弟子们神情坚定,用墨眉轻轻一挑,沉声下令:“为了阻止五国阴谋,保全燕国百姓,我等即刻启程前往临淄!” 弟子们齐声应诺,迅速收拾行囊,阿蛮将非攻软甲为高琰披上,防护周全,高琰却担心妻子安危,推脱道:“傻姑娘还是你穿这件,临淄凶险,你若有个闪失,我如何心安?” 阿蛮坚持道:“傻大现在是巨子,非攻之责在你肩上。再说你武艺现在不如我,这件软甲你更需要。”高琰无奈,只得接受。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默契更深。随即带领众弟子踏上征程,行至密林边缘,天色渐暗,风声骤紧。 一伙强盗追着一行商队呼啸而过,高琰目光如炬,迅速指挥弟子隐蔽,静观其变。商队中一女子似是受伤,踉跄前行。 “巨子,行侠仗义乃我墨家分内之事。且此女子身陷险境,我等岂能袖手旁观?”弟子们纷纷请命,高琰却微微皱眉,示意众人暂且按兵不动,细细观察。 “那女子看似普通商贾之女,但步履间隐含武者气息,绝非寻常之人。这群强盗方才围杀商队手法狠辣,却唯独没能伤她分毫,显然有所顾忌。”高琰听出那女子踉跄狂奔之际,呼吸竟匀称有力,显是内功深厚,故意藏拙。 众弟子心领神会,不再多言,紧随高琰悄然逼近。那女子察觉身后动静,回头一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未停步。 女子倏忽跌倒在地,强盗头目狞笑着挥刀劈下,刀刃故意偏离要害,砍在一旁泥土上,溅起尘土。 "救命!"女子仓皇爬向墨家众人方向,腕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众弟子见状,素来扶弱的性子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拔剑上前相救,高琰也想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于是也没有制止弟子。 强盗见状,不依不饶,纷纷转身迎战,刀光剑影间,墨家弟子各自施展绝技,不出数招,便将强盗击退。 女子轻拭额角汗水,感激道:“多谢救命之恩。” 高琰淡然一笑,拱手回礼:“姑娘不必客气,行侠仗义乃我墨家本分。敢问姑娘芳名,为何遭此劫难?” 女子犹豫片刻,眼中泪光闪烁,轻声道:“小女子名为紫萱,父母皆是临淄商贾,此次前往魏国大梁探亲,不幸遭遇强盗,这伙贼人屠戮了我们的商队,我侥幸逃脱。” 阿蛮递上丝帕,柔声安慰之余也出言试探:“紫萱姑娘,一般强盗不会赶尽杀绝,毕竟只是求财而已。可他们为何对你如此穷追不舍?” “寻常打劫,留财留命即可,要是财货不足以填欲壑,也会绑架人质勒索赎金。但此番杀人取财,确实异常,分明意在灭口。”高琰看着紫萱,见其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敛去。 紫萱低眉垂首,轻咬红唇,似有难言之隐。片刻后,缓缓道:“或许,他们并非只为财物,而是得知我携带了一样重要信物,欲夺之而后快。”言罢,目光复杂地望向高琰,似在权衡是否该全盘托出。 高琰眉头微蹙,沉声道:“信物何等重要,竟引得贼人如此丧心病狂?” 紫萱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此信物乃孟尝君亲赐,关乎齐魏两国密盟,若落入贼手,恐生变故。家父本欲暗中护送至大梁,未料行踪暴露。” 高琰不禁佩服这姑娘张口就来的撒谎本领,孟尝君谨慎之人,岂会将如此信物委托给商贾,但她此刻出现接近自己,必是有所图谋,于是决定留下她,探其究竟。 高琰目光如炬,温和道:“既如此,姑娘已经脱险,快回家去吧。我派弟子护送一程,确保安全。” 紫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迅速掩饰,低声谢道:“多谢大侠好意,但小女子孤身一人,家中已无亲人,愿随墨家暂避风头,待事态平息再行离去。” 阿蛮暗笑,这姑娘未免太会编故事,哪有如此心急的避难者。 高琰心知有异,却不动声色,点头应允:“正好我们也去临淄,途中可顺便护送姑娘。” 紫萱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道:“如此甚好,小女子感激不尽。” 苏信儿见接近墨家的目的如此轻易达成,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手段高明,却不知高琰早已发现其破绽,只是将计就计,欲探其背后主使。 别说是高琰、阿蛮,墨家众弟子都是江湖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最擅长辨识人心,洞察虚妄,都发现了这位“紫萱姑娘”的言行不一,见巨子并未点破,也心照不宣配合,纷纷装作毫无察觉。 队伍行至宋齐边境时,暮色已沉入山峦褶皱。苏信儿腕间银铃在夜风中发出细碎声响,引得墨家弟子频频侧目。阿蛮借着整理行囊的间隙,将一枚青壁塞入高琰掌心——那是孟胜生前与农家侠魁约定的信物。 苏信儿拧着湿漉漉的裙裾回身,正撞见阿蛮似笑非笑的眼神。"姑娘这银铃甚是好听,不知道的以为给谁通风报信呢。” 苏信儿脸色微变,忙笑道:“不过是寻常饰物,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并无他意。”她心下忐忑,却强作镇定。 阿蛮指尖轻点银铃,笑意更深:“我也觉得这银铃声音清脆,倒是与夜色相得益彰。妹妹可不可以借我一观?” 苏信儿犹豫片刻,终是递了过去,心中暗自揣测阿蛮的用意。 阿蛮接过银铃,细细端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向一旁一位弟子展示一番,轻笑道:“果然是件好东西。” 那弟子会意,悄然退去。 阿蛮把玩片刻,转身将银铃还给苏信儿,道:“姑娘不必紧张,只是好奇罢了。” 苏信儿接过银铃,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却仍觉芒刺在背,勉强笑道:“家中还有一模一样的一对,姐姐若喜欢,改日到临淄定当奉上。” 阿蛮目光微闪,轻声道:“那便多谢姑娘了。” "前方三十里便是墨家九曲坞,今夜是否在此休整?"负责探路的弟子压低嗓音禀报,目光若有若无扫过正在溪边浣洗的紫衣身影。 高琰摩挲着玉璧,忽然察觉地面传来细微震颤。他屈指叩击身旁古木,树冠间顿时惊起数只夜枭。 "取隐蝠来。"话音未落,三名已墨家弟子借着机关翼掠上树梢,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成游动的墨痕,居高查探震颤来源。 暮色中的震颤愈发明显,高琰耳廓微动,忽然按住阿蛮手腕:"是虎贲军的重甲骑兵。"十丈外枯枝断裂的脆响混在风里,寻常人根本无从分辨。 树梢隐蝠机关突然发出金铁交鸣声,三名墨家弟子如折翼鹰隼急坠而下。为首者凌空翻身,道:"西北三里发现不明队伍,都埋伏在密林深处,人数众多,应是敌非友。" 苏信儿腕间银铃骤然急促,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指甲在铃舌处轻叩三下。溪水倒映着她发间的孔雀石簪子,此刻正泛着诡异的幽蓝。 高琰瞥见苏信儿的小动作,眉头微皱,低声对阿蛮耳语:“怎么样,安排妥当了吗?” 阿蛮点头,目光如炬:“一切就绪。” 高琰故意大声吩咐:“今夜先不去九曲坞了,就近在溪边扎营,夫人身体不适,需早些休息。” 众人依令行事,迅速搭建帐篷,火光映照下,溪水泛起粼粼波光,隐约可见暗流涌动。 五名墨家弟子以探路为由,悄然散向四周,隐入夜色。苏信儿看到高琰突然改变行进计划,一边心中暗自警觉,一边若无其事摇动银铃,仿佛只是欣赏夜色般随意。 夜半,除了巡夜守备的弟子外,营地一片寂静。苏信儿轻手轻脚走出帐篷,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后,悄然向密林深处潜去。 她身影如魅,避开巡逻弟子,心中默记方位,直奔西北方向,直走到一片幽暗的林中空地,这才摇动银铃,发出三长两短的暗号。 原来这银铃就是联络伏兵的信号,按照令尹的安排,墨家要是悉数赶赴临淄,虽能全歼,但付出代价必然惨重。一路上用银铃传递信号,连续设伏,逐步削弱墨家力量,待其到临淄时,已是强弩之末。 但此刻苏信儿按约定摇了铃,却未闻回应。她心中一紧,环顾四周,只见树影婆娑,风声如泣。忽然,一道黑影自树后闪出,低喝:“谁?” 苏信儿急退数步,银铃骤停,寒光一闪,手中短剑已出鞘,步法凌厉如风,剑尖直指黑影咽喉。 对方身形却远比她更加敏捷,轻巧避开剑锋,反手一掌击向她腕脉。 苏信儿侧身躲过,短剑翻转,直刺对方腰腹。黑影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她心中惊疑,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耳畔风声骤紧,听到营地方向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为了不引起怀疑,她迅速收剑,快步返回营地。 只见阿蛮站在帐前,神色凝重,低声问道:“妹妹,你去哪儿了?” 苏信儿轻描淡写地回应:“如厕,营地都是男子,只能去密林深处,不便打扰。” “赶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阿蛮似信非信,却未再追问。 苏信儿躺下后,心中暗自思忖,夜色中那黑影究竟是谁,为何原本预定的伏兵未现?难道计划有变,或是另有他人插手?她紧握银铃,想不出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高琰在帐篷内闭目养神,前去探路的五名弟子归来,带回消息:“夫人这法子果然有效,前方三里、十里、十五里处均有伏兵痕迹,我们五人往反方向摇动银铃,果然引得伏兵跟随,现在他们均被引开了。” “辛苦了,这紫萱果然居心叵测。” “夫人一路上发现她一直摆弄银铃,心中早已生疑,一直暗中观察其摇铃频率与方位,推测出她的联络方式。今日故意借银铃向鬼手匠人莫不是展示,一炷香时间,莫兄弟已仿制出一模一样的银铃,我们利用这仿制银铃,成功误导伏兵。” 高琰微微点头,随即低声吩咐:“我已让夫人继续监视紫萱,沿途以前使用的驻地和暗舵不可再用,以防伏兵守株待兔,尽量避免在赶到临淄前损失力量。” “诺!” 临淄城内,狼狈的燕太子平正躲在驿馆中,为逃离刺杀而庆幸,但心中却愈发悲愤,子之篡位迫在眉睫,单凭一己之力难以回天,而楚国却倒向子之,难不成自己真要向世仇齐国求助? 燕太子平握拳砸向案几,木屑飞溅,没有乐毅在身旁,他只能孤身面对这重重困境,心中暗誓,即便求助齐国,也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王位。 夜深人静,驿馆外隐约传来马蹄声,燕太子平警觉起身,难道是追兵将至?他迅速取剑,准备迎敌。 来的却是一位素衣老者,手持长铗,缓步走进驿馆,面容慈祥,看到燕太子平,加快步伐,在他面前停下,低声说道:“燕太子勿忧,老夫乃薛公幕僚冯谖,受薛公之托,特来助太子一臂之力。” 燕太子平目光闪烁,心中稍安,但仍警惕问道:“您就是献策焚烧薛地债券的冯谖先生?薛公为何愿意帮我?” 冯谖微微一笑,从容答道:“薛公君子之名远播,深知太子仁德,齐、燕虽有世仇,但大义当前,薛公怎会坐视子之行篡逆这等暴行?这些年齐燕边境纷争不断,百姓深受其苦,都是子之把持燕国所致。薛公愿助太子,意在止战安民,非为私利。” 燕太子平见冯谖言辞恳切,心中疑虑渐消,深施一礼:“若薛公真愿援手,平感激不尽。齐国可愿借兵于我?” 冯谖摇摇头:“齐国虽有心相助,但此刻子之篡位之事未成,这时候借兵反而会落个干涉他国内政的口实,不利于齐燕两国长远之计,更会伤薛公君子之道。” “薛公之意,是待子之篡位既成,再以正义之名出兵讨伐,可是子之把持燕国军政已久,我只有两万亲卫,恐怕支撑不到齐国出兵之时。” 冯谖沉吟片刻,道:“太子勿急,薛公已密令边境守将暗中接应,并提供粮草器械,助太子稳固亲卫,但是为保万一,还需太子提供一份燕国地形图及子之兵力部署,以便薛公精准调度,内外夹击,确保万无一失。” 燕太子平思索片刻,毅然点头:“冯先生放心,地形图和兵力部署我即刻准备,只要能除逆贼,平愿倾尽全力。” 冯谖满意颔首,低声叮嘱:“那就请太子暂时在临淄隐忍数日,眼下您身份敏感,我国君臣不希望您在临淄暴露,以免节外生枝。” “这是自然。”燕太子平此刻已经忘记乐毅的嘱托,心中唯有阻止子之,夺回王位这一个念头。殊不知交出地形图和兵力部署,等于将燕国命脉交予他人,齐国挥师北上,万一有变,燕国连反抗的机会都将断送。 换做别人,这点防备总是应有的,但燕太子平被孟尝君君子之名所惑,加之救国心切,竟未深思其中利害。 冯谖见状,心中暗喜,却仍面不改色,继续以诚恳之态,细细叮嘱各项事宜。燕太子平一一应允,心中满是希望,却不知已步步踏入他人设下的棋局之中,也将为燕国带来沉痛的灾难。 三日后,燕太子平将地形图与兵力部署交予冯谖,孟尝君田文大喜,遂令冯谖将燕太子平提供的情报和昭阳转交的密图一一比对,果然发现两者高度吻合,立即召集将领商议出兵策略,决心趁子之与太子平内斗之际,迅速挥师北上,直取燕国要害。 冯谖领命而去,却暗中将齐国谋划的细节透露给秦国在临淄的细作,为自己将来入秦留一条后路。 秦细作得讯,迅速密报咸阳,但在秦国朝堂之上,此消息却引发轩然大波,一向团结的朝臣们意见分歧,有人主张趁机联燕制齐,有人则认为燕国太远难以援手,应以稳固本国为重。 嬴驷看向二次入秦的大良造公孙衍,沉声道:“犀首先生,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公孙衍沉思片刻,答道:“大王,当今天下局势乃齐、楚、秦三强鼎立,齐国欲吞燕,必先乱其内,但一旦齐国得燕,三晋倒向齐国,三强之势将失衡,未来十年,秦国东出之途就要仰仗齐国鼻息。因此,不可坐视齐国独大。” 张仪接过话茬,沉吟道:“犀首先生所言极是,燕国虽远,但其存亡关乎三晋动向,不可轻视。” 甘茂却认为:“燕国虽重要,但劳师远征我秦国力有不逮,且支持燕国将于齐国结下深仇,我军届时补给线过长,风险重重。不如放任齐国乱燕,再和楚国联手调停,让齐国背负恶名,乱燕而不能得燕,实为上策。” 犀首自二次入秦后,处处受到排挤,深知朝堂暗流涌动,而自己也不想再卷入无谓纷争,于是保持沉默,即便看出甘茂所言的漏洞,也未再反驳,只暗自盘算如何保全自身。 张仪作为秦相,自然不会坐视朝堂争议,他深知秦国利益为重,便提议:“大王,甘茂将军所言不无道理,然当今列国争雄,名声早已不重要,关键在于实利。齐国乱燕,即便不能得燕,亦会威慑三晋彻底倒向齐国,我秦国影响力本就局限于西陲,若再失三晋,东出之路将更为艰难,此次助燕,是难得在东边树立秦国威望的机会,长远来看,利大于弊。” 太子嬴荡闻言,自然支持自己老师甘茂的看法,倒不是他认可甘茂的策略,而是张仪一直以来都与芈八子、嬴稷走得近,嬴荡对其素有成见。 “父王,相国之言虽高瞻远瞩,但当前国力有限,不宜轻举妄动。儿臣认可甘茂将军的谨慎策略。” 未来储君的立扬,让嬴驷陷入两难,他深知嬴荡的言辞虽出于私心,但如果自己不支持,会让储君心有芥蒂,朝堂会以为自己不认可储君,影响日后执政威信。嬴驷只得将目光转向樗里疾这个智囊,有些话他只能让别人来说。 樗里疾深知嬴驷的难处,沉吟道:“大王,太子所言极是,臣支持甘茂将军的谨慎策略。” 犀首心知樗里疾言不由衷,却也不便揭穿,只微微点头,樗里疾这些年进步神速,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会装糊涂,也是一种智慧。 嬴驷见状,心中有了决断,缓缓道:“既然如此,便依甘茂将军之策,暂观其变,待时机成熟,再作定夺。” 张仪虽心有不甘,但见犀首一言不发,樗里疾明哲保身,亦知再争无益,遂拱手道:“谨遵大王旨意。” 嬴荡见张仪退让,心中暗喜,却不忘继续巩固自身地位,便提议:“儿臣以为,要保证齐国乱燕而不得燕,需派质子至燕国,以示支持,齐国便会顾及我秦国态度,不敢吞并燕国。” 嬴驷狠厉看向嬴荡,冷声道:“太子以为,谁去为质子最为合适?” 嬴荡一愣,本来想趁热打铁巩固地位,推荐嬴稷去燕国为质,但见父王目光如刀,若推荐他人,恐生嫌隙,只得硬着头皮道:“儿臣愿亲自前往,以示秦国诚意。” 嬴驷听到此言,脸色稍缓,以为嬴荡毕竟有些担当,自己误会了他,便点头道:“太子此举,足见忠心。然我秦国自变法大成以来,取地有秦剑,岂能以太子为质?此事不可再议。” 甘茂深知自己徒弟的心性,不愧是自己调教多年,能够审时度势,进退有度,作为储君,除掉隐患是明智之举,但还是有些急躁了。 而堂下一员武将看着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怨恨和警惕,正是魏冉。魏冉心中暗忖,太子此举是想除掉外甥嬴稷这个潜在威胁,如今嬴稷年幼,一旦作为质子,姐姐也会被派去燕国,好毒的心计!你真道我魏冉是任人宰割之辈? 魏冉握紧拳头,强压心中怒火,将甘茂、嬴荡视作眼中钉,自己一定不能交出统兵之权,否则嬴稷危矣。 第6章 阿蛮识破阴阳剑,乱燕枭侠汇临淄。 高琰察觉苏信儿神色有异,故意放缓脚步,轻声问道:“紫萱姑娘,回家本应感到欣慰,为何却面露忧色?” 苏信儿强颜欢笑,低声道:“近乡情怯,想到要和诸位恩公分别,心中难免不舍。” 阿蛮从后方策马贴近,马鞭似是不经意划过苏信儿腰间的银铃穗子,惊得铃舌震颤出细碎清音。这声响让苏信儿猛然记起林中黑影的步法,与阿蛮的步履如出一辙,心中一凛,难道阿蛮便是那夜伏击之人? 城墙阴影里忽然转出个兜售竹编蟋蟀的老妪,枯瘦手指捏着草叶吹出三声鹧鸪啼,正是苏信儿与令尹约定的危险暗号。 她强压下心中惊骇,佯装被竹蟋蟀吸引,俯身挑选时故意将银铃坠入竹筐。 老妪浑浊眼珠闪过精光,佝偻脊背挡住高琰视线,袖中暗格里浸毒的银针已借苏信儿掩护对准阿蛮要穴。 "这竹蟋蟀的眼睛倒是特别。"高琰突然俯身拾起银铃,指尖抹过孔雀石簪子沾染的苔痕,"像是用临淄城外独产的青鳞石磨制?" 他说话时状似无意地踩住老妪拖在地上的麻布裙摆,后者踉跄间赶忙收起毒针,眼神闪烁不定。 苏信儿心弦紧扣,借机附和道:“确实独特,不知何处可寻?”老妪勉强稳住身形,干笑道:“城西市集偶有售卖。” “傻姑娘,要不要去看看?齐国不愧是富庶之地,连竹编都舍得用青鳞石点缀。”高琰看向阿蛮,示意这位老妪并非寻常之人。 阿蛮会意,眼神微凛,点头道:“正巧我也想采办些物什,便一同前往城西市集,不知道那边是否有更稀罕的玩意儿。” 苏信儿暗松一口气,正要随众人出发,却被阿蛮一把拉住衣袖:“紫萱姑娘,临淄是你家所在,你对城西市集可熟悉?若能指引一二,定能让我们少走弯路。” 苏信儿心知阿蛮意在试探,便从容答道:“自幼随父辈游历,对城西市集略知一二,虽已久未踏足,但大致方位尚能记清。” 老妪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抽搐,竹筐底层暗藏的青铜镜片折射出阿蛮腰间软剑。 苏信儿余光瞥见镜中反光,指尖倏地捏碎竹蟋蟀尾须,示意老妪勿轻举妄动。 "哎呀!"老妪佯装失手打翻竹筐,数十只竹编蟋蟀滚落青石板路。 苏信儿趁机俯身帮忙拾捡,借着弯腰的姿势用楚地密语急道:"我引墨家前往城西,你速去通知其他高手,准备在城西围杀。" 老妪浑浊的喉咙里挤出两声咳嗽作为回应,颤巍巍背起竹筐朝巷尾挪去。苏信儿直起身时,正撞见阿蛮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腰间蹀躞带上的铜扣,在晨光下泛着冷冽青光。 "紫萱姑娘的耳珰甚是别致。"高琰盯着苏信儿鎏金竹节纹耳坠,"我们楚人常以竹节喻气节,倒与姑娘柔婉性情颇为相称。" 苏信儿背脊瞬间绷紧,这分明是楚国暗桩接头的切口,这位年轻的墨家巨子怎么懂得这些,她强作镇定抚上耳坠:"家母乃楚地绣娘,妾身不过承袭些微风俗罢了。" "哦?"阿蛮突然抽出软剑劈向路旁槐树,惊起数只寒鸦。剑气削落的枝叶间赫然露出半截淬毒弩箭,箭尾缠着的朱砂符咒已被剑气震碎。"这临淄的槐树倒是生得刁钻,竟会结出这等阴毒果实。" 高琰抬脚碾碎符咒残片,墨色锦靴碾过朱砂时发出细碎声响:"城西市集虽然繁华,但我等不妨绕道先去城南,顺路瞧瞧楚国商队新到的漆器。" 苏信儿藏在广袖里的指尖几乎掐进掌心。城南正是令尹安排的第二个接应点,高琰此举看似闲谈,实则在试探她的反应轨迹。她正欲开口,忽闻街角传来卖花女清亮的叫卖声:"栀子茉莉白兰香——" 三声梆子恰在此时敲响,苏信儿瞳孔微缩。这是昭阳令尹约定的紧急撤离信号,说明老妪的传讯已被截获。她佯装被花香吸引,快步走向花担时故意踩住裙裾,整个人朝装满鲜花的竹篓栽去。 "当心!"阿蛮箭步上前搀扶,却见苏信儿发间银簪不偏不倚挑开花担夹层。卖花女抄起扁担横扫而来,担头暗藏的链镖直取阿蛮咽喉。 阿蛮侧身避开链镖,软剑轻扬,链镖瞬间断成数截。 “紫萱姑娘,为何不装下去了?”高琰轻蔑一笑,对她的反应早已洞悉。 “好啊,你们早知道我的身份,一直戏弄于我?"苏信儿冷笑,银簪翻转,直指高琰,"既如此,不妨试试这簪尖是否够利!” 高琰不避反进,墨眉出鞘,鲸饮剑法如游龙出海,剑气吞吐间,苏信儿只觉剑势如潮水般涌来,银簪在剑芒下显得微不足道。她急退数步,广袖翻飞,袖中暗藏的细针如雨点般射出,却悉数被剑气击落。 卖花女花担一翻,两头露出精钢打造的枪尖,舞动如风车般旋转,与阿蛮激战一处。 墨家弟子们迅速围拢,形成严密阵型,却见巨子示意他们暂且退后。 高琰剑尖轻点,封住苏信儿攻势,卖花女从花担中抽出一柄细剑,丢给苏信儿,苏信儿接剑在手,有了趁手兵刃,剑招陡然凌厉,竞一时与高琰斗得难解难分。 苏信儿剑法如游丝缠绵,柔中带刚,正是阴阳家剑法“阴柔为体,阳刚为用,五行流转,动静相宜”的精髓所在。 剑尖所指,风生水起,高琰亦不敢小觑,一招危樯逐浪,剑势如惊涛拍岸,力透剑尖。 苏信儿身形灵动,祭出“厚土封渊”将高琰剑势尽数化解的同时,回身一击“金风断岳”,双足错步腾挪,右手剑反握,剑柄朝前,腕部急旋如金铁鸣,剑刃由左向右横扫,在扫至右侧时,突然提腕挑刺,剑尖点向高琰肩井穴。 高琰侧身避过,剑锋一转,施展“剑扫横秋”,扫落苏信儿这一击的同时,左手指尖轻点苏信儿腕脉,封其内力。 不料苏信儿被点中之后,身形却未停滞,反而借力旋身,右足轻点地面,借势跃起,一招“阴阳分晓”刺向高琰眉心,高琰墨眉急挥,鲸饮长川剑势逼退苏信儿。 苏信儿凌空翻转,裙袂如云,拉开距离。 高琰剑眉微挑,冷声道:“阴阳家果然不凡,居然能借力化力,反击自如。” 苏信儿落地,气息平稳,轻蔑回眸:“彼此彼此,巨子剑法虽然不是墨家绝学,但如此霸道的剑势,确也少见。” 啊——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卖花女身形踉跄,花担碎裂,二十回合已被阿蛮一剑穿心,血染长街。 阿蛮目光冷冽,转向苏信儿:“紫萱姑娘和我男人动手,不知道姐姐我会生气吗?” 苏信儿心中大骇,卖花女乃自己师妹,武艺虽不如己,却也是阴阳家精英,竟如此轻易陨落,看来阿蛮剑法造诣还远在高琰之上。 “姐姐倒是护夫心切,但传出去墨家新任巨子竟需靠女人庇护,岂不让人笑话?当年孟胜大侠驰骋江湖,行侠仗义,打下墨家赫赫威名,难道今日墨家竟沦落到靠女子出头?”苏信儿语带讥讽,知道和阿蛮动手必无胜算,遂转而激将。 阿蛮看向高琰,默契一笑,道:“傻大,我说不过她,你替我教训一下吧,可不要怜香惜玉,舍不得下手。” 高琰面无表情,剑势再起,寒光如练,直取苏信儿咽喉。苏信儿见剑势凌厉,急退数步,手中细剑舞动如风,一招“离火穿云”剑尖如焰,直冲云霄,瞬间化作数道火光,交织成网,封住高琰攻势。 高琰冷哼一声,剑势突变,化攻为守,一招“云栈萦纡”凝神应对。 苏信儿前招未老,足踵落地震地,重心下沉如老树盘根,右手剑由上向下斜劈,剑锋如破空惊雷,分出数道银芒,直逼高琰腰腹。 高琰身形一晃,如柳絮随风,轻巧避开银芒,剑尖轻点地面,借力反弹,一招“星垂平野”剑势如银河倾泻,直取苏信儿面门。 苏信儿急退,细剑横挡,剑身微颤,火星四溅。高琰剑势不减,步步紧逼,剑尖如蛟龙逐浪,招招致命。 “哥哥,你果然听婆姨话,对我一个弱女子如此狠辣。”苏信儿妩媚一笑,内力催动,剑身平展如巨岩压顶,剑至腰际时突然回抽,剑脊横拦高琰下盘。 高琰纵身跃起,避过横拦,苏信儿剑刃险险从腿缝间穿出,看得阿蛮大声咒骂:“你这狐狸精,怎么用撩阴的招法对我男人!” 苏信儿笑意更浓,剑势再变,高琰剑法本在苏信儿之上,但其阴阳剑法太过诡异,前一招还是刚猛无匹,下一瞬却柔若游丝,令人防不胜防。 阿蛮却看得清楚,自从玉佩中悟得越女剑意后,虽然还达不到姒蘅天下无剑的境界,但剑心通明已能洞察各种剑法路数。出言提醒道:“傻大,注意她剑势变化,阴阳相济,避实击虚。” 高琰闻言,眼神一凝,剑势骤然收敛,身形如松,气定神闲。苏信儿剑尖微颤,察觉对方气息变化,但却不以为意,避实击虚谈何容易,自己变招如风,激战之时瞬息万变,可以由虚入实,也可由实转虚,高琰若想破解,除非剑意再上一层。 “阴阳为体,五行为用;阴柔藏锋,阳刚破敌;生克流转,势随气走;天地同息,剑人合一。”阿蛮低声吟诵,已将阴阳剑意精髓传音入耳,“傻大,后发制人,这套剑法全靠五行相克之理,你先出剑她便能一直压制你,反之她先出剑,你便能以同样的剑势反制。” 高琰深吸一口气,剑意内敛,静待苏信儿先动。苏信儿剑尖轻挑,试探性进攻,高琰见招拆招,剑势随对方变化而变,五行相克之理渐显。 苏信儿剑势一顿,眉间微蹙,阴阳剑法以“阴阳二气”为根基,以“五行生克”为招式逻辑,刚柔并济,攻守相生,阿蛮竟能在瞬息间洞察剑法奥妙,如今剑意相抵,高琰剑势愈发圆融,纯拼剑法自己断难取胜。 苏信儿眼神一凛,剑势突变,化作一道柔丝,绕过高琰剑锋,直取其手腕。高琰以刚劲破柔,手腕一翻,剑尖如点水蜻蜓,轻触柔丝,借力打力,剑势如漩涡旋转,瞬间化解攻势,反手一剑,直刺苏信儿肩头。 苏信儿急退,却被高琰剑气锁定,退无可退,剑尖已触及衣襟,她无奈之下扣动袖中暗器,银针如雨般射出,高琰侧身避过,苏信儿趁机跃出圈外,冷笑道:“二位果然默契非凡,不过临淄城内像我这样的高手不下五位,后会有期!” 说罢,甩出一抹蓝色烟雾,身影瞬间消失在巷口。 高琰收剑回鞘,意味深长地望向阿蛮:“紫萱姑娘是个好人,马上就要带我们寻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了。” 墨家游侠这才明白为何方才巨子不让众人出手,原来是要故意放走苏信儿,临淄城内的布局错综复杂,唯有借助苏信儿这条线索,方能逐步揭开敌方的隐秘网络。 高琰指尖轻弹剑柄,青铜吞口处的龙纹暗槽里簌簌落下荧粉,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微光——正是方才缠斗时悄然撒在苏信儿裙裾上的夜光蝶鳞粉。 “谁说我们傻大不懂智谋?敌在暗,我在明,现在只要循着这幽蓝微光,便能追踪其踪迹。”阿蛮微微一笑。 高琰立即吩咐众弟子迅速分散,就地伪装成各色行人、商贩,一部分接应后续入城的墨家弟子,一部分暗中跟随幽蓝微光,监视其他高手的动向。 燕太子平在驿馆中静候孟尝君消息,但自从自己将燕国布防图交给冯谖后,这几日齐国方面却异常平静,心中便如悬巨石,忐忑不安。 他已悄然离开燕国半月,如果消息走漏,子之必会提前发动政变,派人追杀自己,焦虑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燕太子平来回踱步,手中紧握的玉佩已被汗水浸湿。 窗外蝉鸣声声,更添几分烦躁。 这时,一位提着竹篮的老者缓步而来,篮中草药香气扑鼻,似是寻常药农,在驿馆处叫卖自己采摘的灵草。燕太子平心不在焉,正欲挥手驱赶,却见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低声吟道:“青藤绕枝,灵药难求。” 燕太子平心中一动,知道老者不是寻常药农,有话要传,忙上前低声问道:“敢问前辈是?” 老者微微一笑,轻声答道:“我不过是山野村夫,受人之托,前来约阁下一叙。” “是薛公派您前来吗?”太子平以为是孟尝君要见自己,老者摇首,目光深邃:“非也,是鬼谷高徒苏秦,他闻听太子处境,特遣老朽前来相助。” “苏秦?没听说过此名。”燕太子平心中疑惑,但深知鬼谷一门非同小可,秦相张仪连横之策威震六国,苏秦既是张子同门,必有非凡之才。 太子平忙敛容正色,躬身一礼:“敢问前辈,苏秦先生有何指教?” 老者看着太子平,缓缓道:“苏秦先生说了很多,我记不住那么多,但有一句至关重要,以身饲虎、引狼入室,可绝处逢生否?” 燕太子平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如今秦国鞭长莫及,楚国追杀紧,三晋亦各有盘算,唯有齐国答应帮助自己。“还以为是什么高明计策,原来竟是让我断绝外援之路,欺世盗名之辈!” “苏秦先生也说了,如果劝不动太子平,便不必多言,燕国大难临头之际,会想起他今天所言。”老者摇摇头,轻叹一声:“良言难救逆行舟,也罢,也罢。” 老者转身离去,燕太子平愣在原地,莫名其妙遇到如此怪人,心中愈发烦乱。 就在此时,数名黑衣刺客破窗而入,寒光闪烁,直取太子平咽喉。他急退数步,玉佩掉落,碎成数片。 驿馆内顿时一片混乱,而原本守卫的军士却不知所踪,太子平试探问道:“尔等何人?为何袭我?” 刺客冷笑,刀锋逼近:“燕相密令,诛杀叛国太子!你若束手就擒,尚可留全尸。” “子之一个篡逆之辈,污本太子叛国?”太子平心知无幸,咬牙拔剑,寒光一闪,誓要拼死一搏。 “哼!相国还是相国,还未接受禅让,但太子却将我燕国布防图泄露于齐,此乃通敌卖国之实。” 燕太子平怒极反笑,剑尖微颤:“看来子之在齐国眼线不少啊,非常之举,方能破局,难不成要本太子束手待毙?今日便让尔等见识我燕国男儿的血性!” 剑锋所指,气吞山河,黑衣刺客一时竟被震慑,不敢轻进。寒光交错,剑气如虹,太子平身法灵动,虽身处绝境,却毫无惧色。 血战之际,忽闻一声长啸,窗外跃入一队甲士,正是薛公亲兵,及时来援,甲士们迅速布阵,剑盾齐举,将刺客逼退至墙角。 太子平趁机退至安全处,心中暗叹:还好齐国孟尝君及时援手,否则今日难逃此劫。 齐国技击之士果然名不虚传,剑法凌厉,配合默契,瞬间扭转局势,刺客们拼杀无望,损失惨重,只留下数具尸体,狼狈逃窜。 太子平感激备至,却没料到这扬刺杀本就是孟尝君田文自导自演的戏码,意在为驱离他做足铺垫。 孟尝君深知燕国内乱在即,燕国布防已骗到手,燕太子平这几日留在齐国无非是为了讨得正式盟约,但田文怎么会允许盟约成为束缚齐国的枷锁?他精心布局,既要借刀杀人,又要在燕国动荡中渔翁得利。 太子平虽得一时之安,却已深陷更大阴谋之中,从他踏入齐国那一刻起,便如棋子般被操控。 “敢问诸位,薛公何时与我签订盟约?”太子平焦急地问。 薛公亲兵面面相觑,无人应答,沉默好久,一亲兵低声道:“薛公已受王命出使赵国,要不太子先回燕国,盟约后续再补上。” 太子平心知有异,发作道:“岂有此理!盟约未定,薛公却离,这不是明摆着要弃我于不顾吗?他一日不回来,我便在临淄等他一日,誓不罢休!” 亲兵统领劝道:“我们听说禅位一般是三辞三让之后方能成礼,燕相昨日已推辞一次了,太子要是不着急,那便再等几日吧。” 太子平心急如焚,却知没有齐国的支持,回燕亦是徒劳,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放弃这最后的希望。 “请便!”亲兵统领白了一眼,转身离去。 跟踪苏信儿的墨家弟子返回,神情凝重:“那个紫萱逃走后,一直防备跟踪,我们几番试探均被其察觉,中途换了三套行头,换乘四匹马车,我们难以锁定其行踪,不过......” 弟子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倒是原本潜伏在齐国监视齐相的墨者传回密报,发现那个紫萱伪装成歌女混入齐相府中。” “看来各国高手都在薛公府中,难道各国对暗杀燕太子平的行动达成共识了?子之居然能调动如此多势力,蹊跷得紧。”高琰皱眉沉思,心中疑云重重,各国多数倒向子之是原本就料到的,但无一国支持燕太子平,实在令人费解。 “我倒是觉得既然齐国希望燕国内乱,反倒不会暗杀燕太子平,你想啊,若燕太子平一死,子之接受禅让,燕国局势便会迅速稳定,齐国便无机可乘。相反,齐国短期内肯定会想办法让燕太子平回到燕国,和子之争斗。”阿蛮分析道。 高琰点头,深以为然:“但这些高手的出现,总不会是孟尝君给太子平安排的的护卫吧?这也太奢侈了。” 正在思考之际,忽有警戒的弟子急匆匆闯入,神情紧张:“巨子!外面有高手朝我们这边来了,伪装成商贾的外围弟兄已经和他们交手,全部败下阵来,对方实力不容小觑。” “看来我们在找他们,他们也在找我们。在后续弟子没有将机关兽零件陆续运抵之前,硬碰硬并非上策。唯有暂避锋芒,利用齐相府内的墨者暗中传递消息,寻机反击。”高琰迅速布置:“即刻疏散,隐蔽行踪,避免正面冲突。” 所有人按计划分批撤离隐匿于市井之中,利用暗道和密室暂避风头,高琰和阿蛮伪装成木匠和织女,混入百姓中。 路上,阿蛮发现荧蓝蝶粉在车辙印痕间若隐若现,蹲身查看时,忽然嗅到空气中飘来一缕焦糊味。她瞳孔骤然收缩,拽着高琰疾退十步——刹那间二十丈外的茅草堆轰然炸裂,硫磺混合着硝石的气味刺得人鼻腔发痛。 "阴阳家符咒。"高琰剑鞘横扫扑簌簌落下的火星,"看来这妖女早知被下了追踪印记。" 阿蛮突然扯下发间朱钗掷向西南角槐树,金铁交鸣声中,树冠里跌下个持弩的黑衣人。高琰严阵以待,却见街角转出个手持竹杖的佝偻老者,杖头悬挂的青铜铃铛正渗出紫雾。 "阴阳家五行使者,金木水火土。"高琰剑指老者,"阁下是五行使者哪一位?" 老者阴恻恻笑着摘下斗笠,露出布满毒疮的面容:"新巨子既认得老朽,便该知道此刻方圆百步已布满蚀骨香。不过..."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腰间铜铃无风自动,"不过老朽今日要找的,是那个看破阴阳剑意的女娃。" 阿蛮突然抬脚勾起路边石锁,越女剑意灌注其中,百斤重的石锁竟如绣球般旋转着砸向老者。与此同时高琰剑走偏锋,剑气如锥刺破毒雾,直取老者膻中穴。 "丫头好俊的隔山打牛!"老者竹杖点地,身形鬼魅般平移三丈,原先站立处的地砖已被石锁砸得粉碎。他袖中突然射出七条碧绿小蛇,空中首尾相衔结成北斗阵型,"可惜老朽这七宿断魂阵..." 话音未落,阿蛮剑鞘横扫,袖中玉簪精准刺入蛇阵天枢位。碧蛇阵势顿时紊乱,被高琰剑气搅成血雾。老者见状怒极,正要催动毒功,忽听城楼传来浑厚钟声——竟是齐国司寇府的宵禁信号。 "算你们走运!"老者狞笑着掷出三枚雷火弹,借着烟雾遁入暗巷。 高琰正要追击,远处墨家弟子疾奔而来:"巨子,太子平在驿馆遇刺!刺客没有得手,但太子平已经受伤,具体伤势不明。" 两人对视一眼,阿蛮忽然扯下披风扬手一甩,布料在空中展开竟显出道道荧痕:"苏信儿的蝶粉痕迹在东南,太子平在城西驿馆..."她指尖沿着荧光轨迹游移,"三点交汇处是...稷下学宫?" “不错,正是稷下学宫,看来刺客先在薛公府中会和,行动后再伪装成学子潜入学宫。”高琰大概明白了刺客的意图,沉声道:“太子平不会有危险,刺客是为了逼走太子平,让燕国之乱提前爆发。” 第7章 稷下学宫生死战,儒墨相争一时歇。 稷下学宫因孟子而闻名,儒家气息浓厚,与墨家在学术上素有分歧。孟子强调以血缘亲疏为核心的差序之爱,而墨家主张无差别平等之爱,孟子认为墨家观念颠覆了人伦秩序,甚至将“兼爱”思想骂作“无父禽兽”。 而墨家则反驳儒家狭隘,只知亲疏不知大义。后来,孟胜接任墨家巨子,极少参与无关论战,而是身体力行践行墨家理念,多行义举,助弱扶贫,儒家弟子虽不齿其行,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德。 高琰与阿蛮悄然潜入,伏在屋檐之上,俯瞰学宫内动静。高琰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踏入年少时心心念念的稷下学宫,竟是以这种方式,不禁感慨万千。 孟仲子正端坐于讲坛,眉宇间透着儒雅与威严,缓缓阐述着“仁政”之道。学子们聚精会神,唯有那几名刺客眼神游移,似在寻找时机。 很快孟仲子话锋一转,提及燕国局势,道:“子路曾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所谓‘名’,是君臣、父子、上下的伦理秩序;‘实’是各安其分的行为准则。子之逼迫燕王禅让,正是名实颠倒,伦理崩坏。” “夫子,燕王哙‘慕古禅让’,不是效仿尧舜之德吗?为何您认为其名实颠倒?”一位年轻学子质疑道。 孟仲子微微一笑,目光如炬:“尧舜禅让,乃民心所向,燕王哙之举却是苏代、鹿毛寿等说客诱导所致,非出本心。故此,名为禅让,实为篡权,乱了纲常。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荀况,赵国游学而来。” 孟仲子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荀况,深感其慧根非凡,勉励道:“学问之道,贵在明辨是非,其实燕国之乱,名实颠倒只是其一,名实颠倒便不能正名之纲,没有纲常便乱了礼法之序,没有礼法熏陶,臣子便丧失了忠义之德,燕国仁政之基道之不存,国将不国。” 荀况若有所思,点头称是。高琰在屋檐上听得真切,楚国目前的局势正如燕国一般,名实颠倒,纲常不振,礼法不存,臣子离心,政道难行,只是强大的楚国尚有底蕴支撑,未至崩塌之境。然若不及时拨乱反正,恐重蹈燕国覆辙。 阿蛮见高琰听得入迷,知道丈夫年轻时求学之憾,轻声提醒:“傻大,这酸儒之论虽然有那么些道理,但这孟仲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他私下与齐国权贵勾结,利用仁义之名行私利之实。” 高琰闻言,心中一震,小声问道:“此事当真?还真看不出来这样的儒者也会藏污纳垢。 阿蛮点头,低声道:“当年齐王邀请孟子到齐国做官,作为儿子的孟仲子却以父亲病重为由婉拒,待齐王派使者探望,又撒谎说孟子的病好转了,实则是自己想出仕。他才是无父禽兽呢!” 混入稷下学宫的无相剑风预是隐侠玄奇亲传大弟子,内功强于其他刺客的他此刻已察觉梁上动静,向一同混入的陈鯈、胡蛮儿、李辟、胡艺手势?示意。 孟仲子显然也发现了屋檐上的异样,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君子之行,当以诚为本,以信立身。若连最基本的忠孝廉耻都做不到,何谈治国平天下?”言罢,目光扫过全扬,似在警示那些心怀叵测之人。 胡蛮儿本就是匈奴出身,对中原礼法素无敬意,闻言冷笑一声,小声嘟囔:“忠孝廉耻?不过是束缚人心的枷锁。我族崇尚力量,弱肉强食才是自然法则。” 陈鯈轻扯其衣袖,示意慎言,以免打草惊蛇。 孟仲子目光如电,瞥向胡蛮儿所在,不待其开口,施展轻功跃下讲坛,手中戒尺啪一声脆响。 胡蛮儿只觉眼前一花,完全没料到这儒者身手如此敏捷,待第二下戒尺已至面门时,挥手欲挡,却不料戒尺灵活一转,避开其掌,狠狠击中其肩,痛得胡蛮儿闷哼一声。 “你这腐儒!竟敢用戒尺羞辱我?”胡蛮儿怒目圆睁,立时暴起,使出匈奴摔跤术,身形如狼扑向孟仲子,双臂箍紧,意图将其摔倒。 孟仲子不慌不忙,脚下轻点,身形如柳随风,巧妙避开胡蛮儿攻势,顺势一带,反手扣住蛮儿手腕,力道大得让胡蛮儿手掌自然摊开,又是一记戒尺重重拍下,痛得胡蛮儿咬牙切齿。 孟仲子冷声道:“人无礼不立,如兽何异?” 胡蛮儿怒火中烧,却感手腕剧痛,难以挣脱,不服输的心性让他再次出言不逊:“礼法不过是强者用以束缚弱者的工具,你们这群儒生,不过是帮着权贵欺压百姓的走狗!” 孟仲子闻言,面色一沉,冷哼道:“朽木不可雕也!”又是一记重拍,戒尺精准落在胡蛮儿掌心,痛得他冷汗直冒。 众刺客见状,不禁暗自凛然,都以为孟仲子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想到竟有如此高深的武艺,一出手就让胡蛮儿这位曾经的匈奴第一高手毫无还手之力。 胡蛮儿也是犟种,虽痛得面容扭曲,却仍咬牙硬撑,不肯服软,一次次叫骂,而孟仲子也不惯着他,以戒尺一次次回应,每击一下,便是一声清脆的响声,伴随着胡蛮儿的闷哼。 直挨了二百来下,手掌已肿胀如馒头,胡蛮儿才终于支撑不住,跪地求饶:“夫子,我知错了,请夫子高抬贵手。” “错哪里了?”孟仲子戒尺悬停空中,扣住其脉门,似乎只要胡蛮儿答错一字,戒尺便落。 “错在不敬礼法,不明忠孝,更不知自省。今日之罚,当为警醒,日后当以礼待人,明辨是非,不可再恃力凌人,辱没斯文。”胡蛮儿恭谨的模样与先前判若两人,眼中虽有不甘,却多了几分敬畏。 孟仲子见状,缓缓收起戒尺,沉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你铭记今日之痛,日后以德服人,方为正道。” 胡蛮儿点头如捣蒜,荀况却向孟仲子请教:“夫子说以德服人,为何用戒尺使其屈服,这难道不是以力压人?”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戒尺只是因材施教的工具,旨在唤醒其内心之礼。若不是戒尺,他岂会铭记今日之痛,从而反思自身之过?今日之罚,正是为了明日之德。”孟仲子和蔼地看向胡蛮儿,“你说是不是?” 胡蛮儿捂着肿胀的手掌,哪还敢有半点违逆,连忙点头:“夫子教诲极是。”心里却不住暗自腹诽:去你奶奶的,什么狗屁礼法,要不是你这老匹夫武功高强,我胡蛮儿岂会低头?别让你落我手中,否则定要你好看! 孟仲子似有所觉,目光锐利地扫过,胡蛮儿赶紧低头,不敢再露半分不敬。 众刺客捂嘴偷笑,心中暗叹:传说孔夫子,举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今日得见这般文武双全的孟仲子,也是不遑多让,世人以为儒者皆文弱,看来是大谬不然。 孟仲子回到书案前,指着混入的刺客们:“今天的讲义就到这里,你们几位留下。” 众弟子行礼退下,刺客们面面相觑,心中忐忑,却不敢违抗,缓缓走出队列,低头立于案前。 待弟子们散尽,孟仲子目光如炬,逐一审视刺客,语气平静却透着威严:“尔等既来听讲,就要守我们稷下学宫的规矩,我不管你们是何身份,有何目的,但在此地,须以学子之礼自居,不可妄动。” 刺客们互视一眼,虽心有不甘,却齐声应道:“谨遵夫子教诲。” 孟仲子看向房梁,冷声道:“藏匿者,亦请现身。” 高琰、阿蛮心知已被察觉,无奈从梁上跃下,落地时仍保持警惕。 刺客中陈鯈、李辟、胡艺均与高琰、阿蛮交过手,李辟、胡艺见是高琰二人,想起大梁鹿台之战孟胜以身化剑救众人脱险,对高琰这位墨家年轻巨子也心怀几分敬意,陈鯈则因曾败于高琰父亲高平之手,心中不忿,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未敢轻举妄动。 高琰抱拳道:“孟夫子,我等确有要事,绝非有意冒犯。” 阿蛮亦敛容行礼:“请夫子海涵。” 孟仲子本来目光缓和,但见高琰腰间所挂乃墨家巨子信物墨眉剑,立即神色一凛,沉声道:“又是墨家的无父禽兽,你们来我稷下学宫,意欲何为?” 高琰知道儒、墨两家素有嫌隙,正欲解释来意,却见孟仲子眉宇间杀意隐现,阿蛮看到孟仲子袖口中露出半块孟尝君的虎符,心中一惊,原来孟仲子就是齐国尚未露面的杀手,怪不得刺客们吓唬燕太子平后纷纷前往稷下学宫隐藏。 阿蛮立即抽剑,高琰也意识到事态严重,迅速拔剑护住阿蛮,沉声喝道:“孟夫子,我等并无恶意,还请三思!” “但我们对你有恶意,吓唬燕太子平哪用得到这么多高手,墨家无君无父无礼,列国君主早已深恶痛绝,孟胜归天,正是墨家数十年来最虚弱之际,这扬局正是为围剿墨家而设!”孟仲子冷笑一声,袖中虎符全露,气氛骤然紧张,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外面也传来银铃一般的笑声,门帘轻掀,苏信儿搀扶着苏婆婆缓步而入,苏信儿笑靥如花:“好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八位一流高手说话间将高琰和阿蛮团团围住,丝毫没有逃遁的机会。苏婆婆目光锐利,轻叹道:“要是孟胜在世,面对我们这等阵仗,或许还能周旋一二,可惜啊,墨家气数已尽。” 苏信儿眼波流转,轻声道:“好哥哥,要不你束手就擒,叛出墨家,再把旁边的阿蛮姐姐亲手宰了,我或许能求婆婆饶你一命,人家可是对你情深义重呢。” “骚浪贱货!看剑!”阿蛮怒叱,软剑直指苏信儿。 苏信儿娇笑躲闪,身姿轻盈如燕,苏婆婆冷哼一声,手中拐杖猛然击地,地面震裂,银丝瞬间如网般罩向阿蛮,高琰急挥墨眉剑,欲助战阿蛮,却被风预无相剑拦截,剑光闪烁,高琰与风预瞬间交手数十回合。 阿蛮剑锋触及银丝瞬间骤觉内力凝滞,软剑竟被蚕丝般的银线层层缠裹。苏婆婆枯瘦手指疾弹,三十六根银针自袖底激射而出,针尾皆系着淬毒天蚕丝。 高琰余光瞥见爱妻遇险,墨眉剑陡然迸发龙吟之声,剑脊七枚墨梅钉应声激射,将风预逼退三步,回身时龙虎笔李辟、断水刀胡艺已拦在面前。 李辟笔走龙蛇,墨气如虹,专攻高琰要穴,胡艺刀影如水,寒光凛冽,直取高琰腰腹,高琰左闪右避,右手持墨眉剑舞动如风,鲸饮剑法剑势如潮,逼退李辟画笔,左手以指化剑,专点胡艺持刀手腕,一时间竟与二人斗得难解难分。 孟仲子突然长啸,戒尺在掌心旋转如轮,目含威而不厉,气沉丹田如温而厉,戒尺猛然挥出,风声骤起,直逼高琰面门,高琰踢开胡艺刀锋,墨眉剑横挡,硬撼戒尺,却被浩然气裹挟的戒尺震退数步,陈鯈逆鳞刺抓住机会,崩解成九节钢鞭朝高琰后背扎扎实实砸下,高琰身形一晃,嘴角溢血,却借势旋身,墨眉剑反撩,一招“孤光自照”朝四个高手方位连刺七剑。 剑气纵横,四人纷纷退避,陈鯈见其吃了自己一鞭,却还能反击如此迅猛,心中暗自惊骇,以为高琰内功深不可测,硬扛下这一击,高琰则清楚还好有非攻软甲护体,否则这一击早已重伤难支。 苏信儿见状,嘴角微扬,轻蔑道:“好哥哥,你还能撑多久?”阴阳剑法却丝毫没有松懈,在苏婆婆银丝帮助下,朝着阿蛮猛攻。 阿蛮剑势受阻,银丝如蛛网般收紧,每次眼看着就要拿下苏信儿,却总在关键时刻被银丝牵制,额间汗珠滑落,又因担心高琰而分心,战局更危。 阿蛮自初练越女剑法便知其灵动多变,但终是缺少与高手对决的经验,此刻剑招渐显生涩,心急如焚,剑尖微颤,险些被苏信儿一掌击中,幸得高琰一声怒喝,墨眉剑如游龙破空,荡开银丝,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阿蛮深吸一口气,不断默念越女剑法要诀,心神渐稳,剑势再起,灵动如风,剑尖划破银丝,逼退苏信儿,高琰趁机挥剑,剑气如虹,二人默契配合,暂解危局。 陈鯈一直游离于战圈边缘,只待众位高手压制高琰、阿蛮后,再行雷霆一击,毕竟墨家在孟胜时期是江湖神话,斩杀墨家巨子足以让他名扬四海。 李辟、胡艺虽武艺稍逊,但在大梁鹿台为孟胜所救,且当时启动血祭的苏婆婆此刻也在围杀高琰、阿蛮的行列,想要报恩的二人虽表面上全力以赴,却暗中留力,甚至在其他高手出招时故意挡在高琰、阿蛮身前,稍作延缓,给二人喘息之机。 孟仲子作为几人中武艺最高者,戒尺每次击出,都被李辟、胡艺挡住攻势,为了不误伤二人,孟仲子只得收回戒尺,本来二对八的劣势,因李辟、胡艺的暗中相助,竟勉强维持平衡。 久战之下,高琰与阿蛮体力渐耗,孟仲子眼神凌厉,也渐渐发现了李辟、胡艺的异样,心中暗生疑窦,戒尺挥动间,故意露出破绽,试探二人反应。果然,李辟、胡艺见状,眼神交汇,不约而同挡在高琰、阿蛮身前。 孟仲子冷哼一声,戒尺猛然转向,直击李辟、胡艺,二人不及防备,被戒尺震飞出去,口吐鲜血。 “你们是孟尝君的心腹,竟敢和墨家余孽勾结!”孟仲子怒喝,声震四野。 李辟、胡艺虽受重伤,却无悔意,强忍伤痛,对视一眼,道:“士为知己者死,孟尝君之恩,我二人愿以命相报。但鹿台之战,孟大侠以身化剑,用百年之身换取我等生机,此恩此德,也不敢忘却。今日纵然身死,亦无悔矣。” 孟仲子闻言,眼神复杂,戒尺微滞,不解骂道:“墨家这套义薄云天的歪理邪说,竟如此蛊惑人心!难怪能在江湖中与庙堂分庭抗礼。” 高琰、阿蛮见状,对李辟、胡艺心生感激,战意更坚,双剑合璧,与六位高手殊死一搏。鲸饮剑法剑势刚猛,如狂风骤雨,越女剑法则灵动如水,剑气绵密,二者相辅相成,一时之间攻守渐成平衡,互相弥补了彼此的破绽,剑光如织,竟在重重围困中,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实力最弱的苏信儿首当其冲,被阿蛮剑尖点中肩头,痛呼倒退,高琰趁机一剑将护女心切的苏婆婆逼退,剑气纵横,苏婆婆闪避不及,衣襟被割破,惊出一身冷汗。 陈鯈依旧在战圈外游离,不肯犯险,无相剑风预剑招隐蔽,与孟仲子戒尺相呼应,形成夹击之势。 孟仲子戒尺如电,突然变招封住高琰退路。陈鯈看准时机逆鳞刺化作九道寒光直取阿蛮咽喉,苏婆婆眼见爱女受伤,怒火中烧,不顾一切扑向阿蛮,手中拐杖带起凌厉风声。 千钧一发之际,房梁轰然炸裂,漫天木屑中一柄青铜重剑携风雷之势劈下。剑锋未至,剑气已将陈鯈虎口震裂,逆鳞刺脱手飞出钉入石柱三寸。 "孟胜已死,墨家就没人了么?"沙哑嗓音里带着金石之音,灰衣人背对众人立于剑柄之上。他腰间别着的青铜鬼面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正是传言与孟胜素来不和的墨家右执法田鸠,也是墨家传功长老。 “田鸠!你不是与孟胜势同水火吗?怎会在此现身!”孟仲子怒目而视,戒尺紧握,心中却暗自忌惮。田鸠冷笑一声,目光如炬,扫过众人,“我与师兄虽有过节,但墨家生死存亡之际,岂能因私怨而袖手?你作为儒家巨擘,却对我墨家年轻巨子如此赶尽杀绝,岂不有失君子之风?” 孟仲子瞳孔骤缩,戒尺在掌心发出嗡鸣。二十年前临淄城门血战,那时田鸠重剑和孟胜墨眉就悬在自己头顶三寸,若非齐王特赦令至,世上早无稷下学宫。 "田师叔..."高琰剑锋微颤,墨眉剑感应到重剑气息竟发出悲鸣。 当年孟胜认为墨家以兼爱非攻为本,不必拘泥于和百家争鸣,更需践行于世,以行动证道。田鸠却认为墨家不可放弃学术争鸣,否则将失去立派之本。二人理念不合,终致分道扬镳。 但为保墨家传承,孟胜将矩子令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交予田鸠,师兄弟二人各持半令,实践各自理念,约定十年比较高低,却不想世事难料,孟胜骤然离世。心知必有仇家会趁孟胜之死对墨家下手,田鸠毅然出山,此刻矩子令断痕处竟渗出暗红血渍,恍若活物。 苏婆婆突然尖啸,三十六根天蚕丝暴射而出结成罗网。田鸠头也不回,重剑轻旋带起气旋,银丝触及剑锋瞬间绷断。 "在扬之人配和我交手的,只有孟仲子这个伪君子,其他人不想死就速速退下!"田鸠声如暮鼓晨钟,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孟仲子突然朗笑:“好好好,二十年前拜你和孟胜所赐,我儒家险些覆灭,今日就让我孟仲子领教墨家高招!” 孟仲子趁机突袭,戒尺点向田鸠气海穴。见田鸠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避开,重剑反手一挥,剑气如虹,直逼孟仲子咽喉。 暂时逼退孟仲子后,田鸠看向手持墨眉剑的高琰,语气稍缓:“年轻人,身为墨家巨子,不会墨家剑法,岂能服众?好好看着,我师兄这些年便是用这套剑法扫荡天下群雄,以剑证道的。” “吾剑为义,不为杀。”田鸠低声自语,左手拇指抵食指成矩尺形,余指伸直如规,结成“墨翟印”,右手握剑横于胸前,剑尖朝左,双足分开与肩同宽,立如城基,目光平视而不怒,以矩示规,先明法度而后动。 高琰目不转睛,心中震撼。孟仲子左足碾地旋身,戒尺由下向上“挑击”,尺背拍向田鸠右肋,劲风凌厉。田鸠不退反进,重剑斜撩,忽左足前踏半步,以剑脊贴住戒尺,一招“天志断妄”力透剑脊,孟仲子只觉虎口一麻,内力运转浩然之气受阻,身形微晃。 田鸠乘势进逼,顺其下劈之势沉肩坠肘,重剑借肘为支点,像撬棍般将戒尺弹开,剑尖直指孟仲子心口,气势如虹。孟仲子急退数步,不肯示弱,一招“当仁不让”,戒尺直劈田鸠中路,田鸠身形一侧,以“矩立三规”还击,剑尖如矩,划出三道气旋,一斩孟仲子肩头,二斩其腕,三斩其膝,逼得孟仲子只能使出“过犹不及”身形急转,勉强避开三斩,衣襟已被剑气割裂。 田鸠笑道:“孟仲子,你儒家讲究中庸,却屡次行极端之事。这浩然之气本是天下第一内功心法,却被你用得如此狭隘,岂不愧对先贤?” 孟仲子面色铁青,冷哼一声:“你们墨家也配指摘我儒家至高心法?不过是你重剑凌厉,占了兵器之利。” 田鸠摇头:“既然你觉得我重剑对你戒尺不公,那便换件相称的兵器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田鸠掷剑于地,拾起一截断木,握于掌中,轻蔑看向孟仲子:“你多撑一会,我这边给新巨子传功呢,败得太快,反坏了我墨家传承大事。” “你!”孟仲子怒火中烧,戒尺猛然一震,内力如潮水般涌出,直取田鸠咽喉。 田鸠却不慌不忙,左足后撤半步,断木轻挥,以木代剑,化繁为简,轻擦戒尺边缘,借力打力,巧妙化解攻势,断木尖端精准点向孟仲子腕脉,使其攻势瞬间瓦解。一边化解,一边向高琰讲解:“我墨家剑法强调实用,招式简洁有效,是节用之道的体现,每招每式皆求以最小之力,达最大之效。” 孟仲子戒尺一滞,心中暗惊,田鸠断木再挥,如影随形,孟仲子戒尺挥舞如风卷残云,在旁人看来眼花缭乱,实则章法井然。但每次招式还未完全展开,便被田鸠以断木精准截击,力道被卸,攻势屡屡受挫,心中愈发焦躁,汗珠悄然滑落。 “止战,而非争斗,是墨家剑法的真谛。”田鸠断木轻点,封住孟仲子攻势,语气平和:“所以墨家剑法从不追求一击致命,而是截断对方攻势,化解敌意,使其知难而退。这是非攻之道,亦是墨家秉持的和平理念。” 观战的其他刺客也被田鸠施展的剑法所折服,纷纷屏息凝神想窥得一二,但观瞧片刻,都感到剑法虽然淳朴,但又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只是因为众人对墨家兼爱、非攻、节用等理念的陌生,难以领悟其精髓。 高琰却随着田鸠的讲解,渐渐领悟到墨家剑法中蕴含的深意,心中暗自赞叹:“原来墨家剑法不仅是技艺,更是心法,每一招皆蕴含着深刻哲理。” 孟仲子喘息间,目光复杂,戒尺微垂,心中胜负已分,但儒墨两家恩怨由来已久,不肯轻易认输。他深吸一口气,戒尺轻扬,凝聚浩然之气于一点,欲再试一击。 “看好了,剑如矩尺,守正度方;非攻为盾,兼爱为锋;以技制暴,遇强不屈,此乃墨家剑法之心法也。”田鸠断木垂于身侧,归位则静,如古松立雪,待戒尺攻向其胸前,断木骤然一动,轻点肩井穴制其力,待其势稍减,断木再转,横削章门穴缓其气,断木轻挑,顺势一带,孟仲子身形一晃,戒尺脱手而出,惯性使其向前踉跄数步,田鸠断木轻搭其肩,止其跌势,作收剑礼,正是墨家剑法最后一式“止戈归鞘”。 孟仲子站稳,目光复杂,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儒家绝学浩然之气竟被你以木剑破解,这怎么可能?我这把戒尺也是当年孔夫子所传之物,我到底输在哪里?” 田鸠轻叹,目光平和:“虽然我也看不上你们的儒家繁文缛节,但浩然之气确实是江湖第一内功,然而你根本就没有修成浩然之气的德行,礼训戒尺诀本是‘以武载礼’的教化之术,却在你手中尽是杀伐戾气,失其本真。儒家百年间除孟子外,几无大才,没有仁心,何谈浩然?” 孟仲子闻言,面色苍白,心中波澜起伏,终是缓缓低头,叹道:“儒墨之争,我今败于你,愧对先贤,无言以对。”说罢,便欲自绝。 荀况不知何时出现,急呼:“老师何必因一时之挫而轻生?当年孔夫子亦曾困于陈蔡,仍坚守仁义之道,孟夫子亦曾周游列国,屡遭困厄,方才修成浩然之气。今日之败,未尝不是一次心性磨砺,儒道传承岂能因一时胜负而断?” 孟仲子闻言,眼神渐亮,荀况之言如晨钟暮鼓,唤醒其心中儒道之志。他缓缓放下手,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道:“我竟还不如一介后生。” 田鸠惊奇地看着匆匆赶来的荀况,见其不过十一二岁,却已颇具大儒风度,不禁赞许:“儒家有此子,未来可期。” 横生变故,受命围杀墨家的高手们见状,纷纷停手,谁也不敢在田鸠面前妄动,苏婆婆扶起受伤的苏信儿,欲要逃离稷下学宫。 “且慢!”田鸠断木一横,目光如电:“苏婆婆,你在大梁鹿台设伏,欲用我师兄侠者之血启动血祭,逼得他以身化剑,我本欲杀你以祭师兄,但今日你女儿在扬,我不能当着她之面行此血腥之事。我有一言相告,半月之后,我必亲手取你性命,你趁这段时间好好向你女儿交代后事吧。” 苏婆婆面色惨白,紧握苏信儿之手,颤声道:“该来的终归是要来,谢田执法宽限之恩。”说罢,扶着苏信儿,踉跄离去,背影渐隐于稷下学宫的晨雾之中,其实今日围剿墨家失败,令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能死在田鸠手中,也算有尊严的归宿。 第8章 临淄显威全身退,甘茂毒计定立储。 孟仲子原本心灰意冷,但见墨家新巨子、田鸠皆被团团围困,又大笑起来:“你墨家以武载道,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处处与各国权贵、君王作对,今日却困于这儒家圣地,田鸠,你胜我又何如?凭你手中重剑能破万军否?” 田鸠冷笑一声,重剑驻地,目光如炬:“孟夫子,你以为我与巨子身死,墨家弟子便会作鸟兽散?墨家精神早已深入人心,纵使我等不在,仍有千千万万志士继往开来,只要天下有不平,墨家之火便永不熄灭。再说,我手中重剑虽不能破万军,但我墨家存世,可不光靠手中之剑。” “机关兽?”孟仲子一愣,见高琰、阿蛮对重兵围困毫无惧色,田鸠胸有成竹,便知道墨家后手早已布置妥当。 “我们本是来查探燕太子平被刺客追杀之事,但早在苏信儿假意接近我们时,便已知道有庙堂势力欲借燕太子平之事引墨家入局,进而一网打尽,怎么会毫无防备?” 高琰说罢,用袖箭将绑着彩绸的信号箭射向天空,瞬间,稷下学宫四周响起低沉的轰鸣,地面微微震动,尘土飞扬间,机关兽‘玄龟’缓缓现身,铁甲森然,巨爪如钩,机关臂已在十数名墨家弟子组装下,瞬间成型。 围困的齐军见状,以为不过是庞大的机关傀儡,不知其内藏精妙机关,百十名弓箭手齐发,箭矢如雨,玄龟却岿然不动,铁甲反光如镜,箭矢纷纷弹落。 机关臂猛然挥出,巨爪横扫,瞬间将前排齐军扫翻在地,尘土飞扬中,玄龟步履沉稳,缓缓逼近,齐军阵脚大乱,惊呼四起,纷纷后退,竟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不要慌,不过是块铁疙瘩,取攻城弩来!”齐军将领厉声指挥,攻城弩迅速架设,巨箭瞄准玄龟。 然而,玄龟机关臂灵活转动,切换另一组机关,巨口张开,喷出浓烈火焰,巨箭尚未离弦便被烈焰吞噬,瞬间化为灰烬。 齐军将领面如土色,攻城弩无用武之地,士气大挫。玄龟步步逼近,玄龟背上的铁甲缝隙中,千只细小铁箭激射而出,如暴雨般覆盖齐军,惨叫声此起彼伏。 “妖物!妖物!”孟仲子远远看到这一幕,心中震骇,口中喃喃自语。 “诸子百家,唯我墨家敢向天下不平宣战,没有倚仗岂能立足?”田鸠看向已经被墨家机关兽吓破了胆的孟仲子,冷声道:“我看不出一个时辰,齐王便会像二十年前那样,颁布特赦令,放我等安然离去。” 不出田鸠所料,齐军万余兵卒在玄龟威势下,死伤大半,士气全无。齐王果然急令使者前来,手持特赦令,声音颤抖:“墨家英豪,请息雷霆之怒,愿放尔等离去,永不再犯。” 高琰与阿蛮对视一笑,还剑入鞘,在稷下学宫众人的目送下,带领墨家弟子从容离去,机关兽玄龟亦缓缓隐入尘土,留下齐军惊魂未定,学宫内外一片肃然。 临淄城中,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硝烟与淡淡的血腥气。破碎的砖石散落一地,断裂的兵刃反射着冰光。学宫内外一片狼藉,唯有那高耸的殿宇沉默地见证着这扬惊心动魄的碰撞。 孟仲子伫立在原地,望着墨家众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他缓缓俯身,拾起跌落在地的戒尺。那陪伴他半生、象征儒家礼法与师道尊严的戒尺,尺身竟多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正是被田鸠断木最后一点所留。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道裂痕,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属于墨家剑法的独特气韵——非攻,止戈,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荀况静静地立在他身侧,目光清澈而坚定,那超越年龄的沉稳让孟仲子心中翻涌的屈辱与挫败稍稍平复。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那叹息沉重如铅,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态和深沉的思索:“礼崩乐坏,道统之争......今日之败,非技不如人,乃心失其正啊。”他望向荀况,眼神复杂,既有对后辈的期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儒家前路,或许真在你等身上了。” 出得临淄,田鸠将重剑稳稳负于背后,那截断木早已被他随手丢弃。他走到高琰面前,摊开手掌。掌心之中,那半块矩子令静静躺着,断痕处的暗红血渍已悄然隐去,只余下温润如墨玉的质地。 田鸠的目光落在高琰手中的墨眉剑上,那柄曾属于孟胜的墨家巨子佩剑,此刻与矩子令之间似乎产生着某种玄妙的共鸣,微微低吟。 “拿着,”田鸠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既已执掌墨眉,这半块矩子令,便该由你保管,墨家传承方能完整。”他将令牌郑重地放入高琰手中。 高琰只觉得入手温凉,令牌似乎带着一丝微弱的心跳,与墨眉剑的脉动隐隐相合。他紧握着这沉甸甸的信物,感受着其中承载的千钧重担和无数先辈的意志,喉头滚动了一下,却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令牌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你们走吧,这些年我散漫已久,墨家之事,今后便由你主持。我需寻一静处,我与师兄理念相左,相互争鸣已久,余生将我们的主张细细梳理,整理成册,或许能为墨家留下更为深刻的智慧。” 高琰望着田鸠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深知,这不仅是权力的交接,更是责任的传承。 而太子平在临淄经历刺杀后,心有余悸,孟尝君诓骗他交出了燕国布防图,以此作为帮助自己平叛的筹码,却不想与自己签订密约,怕有损其君子声誉。 无奈之下,太子平只得离开临淄,行至易水之畔,望着滔滔江水,回到燕国,心中满是愤懑与不甘。他不恨孟尝君虚伪算计,只恨自己太过天真,未能洞悉人心险恶,更恨透了昏聩的父王和朝中那些替子之说话的权臣。 太子府卫士前来接应,太子平面色沉郁,却在卫士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他更加无奈的消息:乐毅返回燕国后,却被子之向燕王进谗言,远走赵国。 本就势单力薄的太子平,此刻更是孤立无援,疯笑着狂奔,一头栽倒在江边,泪水混着泥沙,在府卫的搀扶下,回到了已经被子之全面掌控的蓟城。 蓟城内,权臣子之的势力如日中天,太子平的归来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或许在子之看来,此刻的太子平不过是一只折翼的笼中鸟,再无翻盘之力,也没有对他过于警惕。 咸阳城内,秦王嬴驷正为朝中分歧而苦恼,趁齐国将视线转向燕国之际,本应是秦国难得的东出良机,但大良造公孙衍、丞相张仪、上卿甘茂却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樗里疾被秦王召至咸阳城楼问计,作为天下侧目的秦王,嬴驷此刻却不敢在宫中议事。 “甘茂建议伐楚,张仪主张伐魏,犀首一味反对,却不献策,以前我朝人才稀少时,反倒齐心协力,如今人才济济,却反生内耗。”嬴驷长叹一声,问樗里疾:“你说该如何决断?” 樗里疾有苦难言,但见秦王私下召见,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沉吟片刻,缓缓道:“大王,内耗之根源......恕臣斗胆直言,源于立储之争。” “何解?”嬴驷心里清楚,这也是他不得不在外召见樗里疾的原因,但有些话需要借樗里疾之口说出。 “联魏伐楚,则断了芈八子、嬴稷公子的后路,太子嬴荡、王后必然乐见其成;联楚伐魏,楚国则必助芈八子母子,太子失势,朝局更乱。而且犀首先生是魏人,牵挂母国,故不敢轻言伐魏。”樗里疾坦诚说出当前朝堂分歧。 嬴驷听罢,眉宇紧锁,犹豫道:“既然如此,不如暂缓东出如何?” “齐国将重心转向燕国,秦国若不趁势东出,错失良机,再要等一个如此契机,恐怕难上加难。臣以为东出仍为上策,但.....”樗里疾知道牵涉秦国立储的大局,自己所言必须慎之又慎。 “直说吧,寡人不是昏君,不会计较直言。” “楚强魏弱,联楚伐魏成功几率更高,可是这样一来,太子和王后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若王上心仪储君为嬴稷,此策最优;若心属嬴荡,就必须走联魏伐楚这条风险之路。” 嬴驷沉默良久,还是下不了决心。芈八子入秦以来,虽举止乖张,但其才智过人,并且与张仪关系匪浅,嬴稷年幼却天资聪颖,深得朝臣赞誉。太子嬴荡勇猛果断,甘茂亦对其青睐有加,若废立储君,王后必心生怨怼,朝局动荡。 沉默良久,嬴驷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叹道:“让寡人再思量几日吧,当年除老世族、相王之乱、五国合纵,寡人都一一化解,偏偏在这立储之事上,竟如此难以决断。” “毕竟关系国本,秦国未来的兴衰皆系于此,王上难以抉择也是情理之中。”樗里疾深知嬴驷的顾虑,以他对秦王的了解,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嬴稷的可能性更大。 但此刻义渠草原上,蛮伢子正在秘密接见秦宫来使,义渠被秦国吞并后,虽然给予了一定的自治权,但蛮伢子心中始终未忘复国之志。 蛮伢子目光如炬,沉声问道:“你真是阿月的亲信?” “正是,芈八子与义渠王交情匪浅,如今王上立储未决,芈八子还望义渠念在故人之情,助嬴稷公子荣登大宝,届时义渠复国自立亦非难事。”使者说罢,从怀中取出密信,递给蛮伢子。 “阿月她这些年在秦宫中过得好吗?”蛮伢子接过密信,想起在楚国的日子,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阿月是自己第一个爱上的女人,如今却身在秦宫,与自己再无可能。不禁想起当年张仪、陈轸对二人的批言:“分则活,合则亡。” “宫门似海,八子身处其中,犹如笼中金丝雀,虽荣耀加身,却难掩心中孤寂。常常向着义渠方向远眺,夜深人静时,轻抚玉佩,低吟故曲。”使者知道草原男儿大多重情重义,便将芈八子的思念之情细细道来。 蛮伢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柔情,随即坚定道:“待秦军东出,咸阳空虚,义渠铁骑必南下助嬴稷夺位,阿月之愿,义渠必倾力而为,就是复国之事,是不是要签订密约?不然到时候嬴稷这小崽子反悔,义渠岂不竹篮打水一扬空?” “这是自然。”使者点头,取出两卷羊皮纸,递给蛮伢子:“此乃八子与嬴稷亲笔所书密约,一份交于义渠,一份由秦宫秘藏。”使者见蛮伢子接过羊皮纸,仔细审视,确认无误后盖印签字,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蛮伢子心中暗忖,此约既成,义渠复国有望,遂将密信与羊皮纸妥善藏好,沉声道:“秦宫之事,义渠定不辜负阿月所托。” 使者拱手告辞,踏夜色离去,草原上风声猎猎,待到咸阳时,已是拂晓,城门初开,使者匆匆入宫,没有将密约交给芈月,而是直奔甘茂府上。 甘茂接过密约,大笑道:“有了芈八子、嬴稷暗通义渠的铁证,嬴荡公子必是储君无疑,联魏伐楚势在必行。” 那使者附和道:“草原狼王就像三岁孩童一般好骗,我只是顺着他的心思,稍加诱导,一个劲说芈八子对他情深义重,他便信以为真。” 甘茂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沉声道:“此事需严密封锁,这封密约不能由我亲自呈递,犀首占着大良造的位置,我早想排挤走他,如今正好借此机会。你速去安排一伙死士,假扮义渠刺客,务必将密约“无意”落入其手,就算王上后面反应过来,也只会认为是犀首陷害芈八子、嬴稷,而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使者领命而去,点了二十名死士,按计划安排意外。 犀首二次入秦,本就是为保全魏国的无奈之举,在朝堂上不献一策给秦,没有朝会时便常与卫红绡出城狩猎为乐,聊以排遣心中郁闷。 这日二人狩猎归来,途径一片密林,遇上一伙客商打扮的行人,卫红绡警觉地拉住犀首的马缰,低声道:“这些人行迹可疑,哪有商队不走官道偏走密林?而且我看他们警惕性极高,目光闪烁,绝非善类。” “夫人到底是江湖出身,眼力非凡。会不会是走私的,怕遇到盘查?”犀首皱眉思索,见那些人内衬下穿着兽皮,不禁笑道:“我看这伙人就是故意寻上我们的,朝中有些人开始动歪脑筋了,想借刀杀人。” “什么意思?”卫红绡对朝堂争斗不甚了解,但她相信犀首的判断。 犀首低声解释:“朝中有人欲借义渠之事陷害芈八子与嬴稷,但不想亲涉其中,不过哪有这么笨的刺客,大热天里面穿兽皮,摆明了是故意让人知道他们是义渠人。我们直接无视他们,有的人的算计就落空了。” 卫红绡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便假装未察觉就好了。” “不,我犀首送他们这个顺水人情,当今秦王想要趁列国注意力都在燕国时东出,要么伐魏,要么伐楚,看似军事,实则关系到秦国立储的大局,芈八子与嬴稷一旦被陷害,魏国就安全了。”犀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大致猜到是谁在背后操纵。 “秦王又不是昏君,就算一时不查,事后必会查明真相,届时这祸事便诬陷到我们头上了。”卫红绡不免担忧犀首。 “秦王怪罪我不是正如我所愿?我早想离开秦国,回母国归隐了。”犀首淡然一笑,拍拍卫红绡的手背,低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见那伙“客商”已逼近,犀首故意提高声音道:“我乃秦大良造犀首,尔等鬼鬼祟祟,速报文牒,否则以刺客论处!” 犀首话音未落,密林中寒芒乍现。那伙“客商”骤然发难,纷纷扯下外袍,露出内里兽皮劲装,抽出弯刀,口中呼喝着模仿义渠口音的腔调,直扑犀首与卫红绡而来。 “果然来了!”卫红绡娇叱一声,红绸翻飞,护在犀首身前。她身法灵动,玄女步料理这些刺客真是大材小用,红绸如刃,不多时便将数名刺客缠住。 犀首端坐马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混乱的战扬。他并未拔剑,只是冷眼旁观,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突然,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刺客中一个看似头目的人,在同伴掩护下,正悄悄将一个羊皮卷塞入怀中,作势欲退。 “夫人,留那卷东西!”犀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穿透了金铁交鸣之声。 卫红绡心领神会,红绸直取那头目面门。那头目仓促举刀格挡,卫红绡手腕微抖,红绸轻巧地在他胸口衣襟处一挑一划。嗤啦一声轻响,衣襟破裂,一个卷成筒状的羊皮卷应声掉落在地。 “不好!”头目大惊失色,顾不得同伴,俯身便要去抢。卫红绡哪容他得手,三道红绸如影随形,逼得他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混乱中,一名刺客假装拼死冲来,挥刀斩向卫红绡,试图解围。卫红绡玄女步腾挪,那头目趁机猛地一扑,指尖堪堪触到羊皮卷的边缘。 就在此刻,犀首动了。他身形如电,从马背上掠下,脚尖精准地在那羊皮卷上一踢。那卷轴滴溜溜滚出去老远,恰恰滚到了马蹄之下。碗口大的铁蹄无意识地踏下,不偏不倚,正好踩在那羊皮卷上。 头目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铁证”的羊皮卷被马蹄践踏,瞬间污损不堪,上面的字迹与印鉴更是模糊难辨。 “撤!”头目当机立断,再不敢恋战,吹了一声尖锐的呼哨。残余刺客闻声,如蒙大赦,纷纷虚晃一招,借着密林的掩护,四散奔逃,转眼间便消失在茂密的树影之中。 林间瞬间恢复了寂静,只余下散乱的脚印、折断的草木以及那被马蹄践踏得不成样子的羊皮卷。 卫红绡快步走到那羊皮卷旁,只见上面沾满泥土草屑,被马蹄踩破了好几处,墨迹洇开,印鉴更是糊成一团,根本无法辨认原本内容。 “可惜了,”卫红绡看向犀首,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这‘铁证’被马踩坏了。” 犀首缓缓走到她身边,俯身拾起那污损的羊皮卷,指尖拂过那模糊的印痕,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中精光闪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不,夫人,这恰恰是最好的结果。证据虽毁,嫌疑却已种下。甘茂想借刀杀人,我便将这所为证物原样奉还。秦王不是昏君,但他多疑。这污损的密约,这拙劣的‘义渠刺客’,便是投向咸阳深潭的石子,涟漪已生,猜疑已起。张仪与芈八子之间,甘茂与太子嬴荡之间,乃至秦王心中那杆秤……这潭水,只会越搅越浑。” 他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密林的枝叶,投向遥远的咸阳宫方向,声音低沉而笃定:“甘茂机关算尽不过是想扶植嬴荡上位,排挤走我,令秦王冷落张仪,他便能独揽大权。要是十年前,我必会与他斗个你死我活,但如今……” 犀首将那破烂的羊皮卷装入怀中,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语气轻松起来,“风波将起,正是归去之时。这乱局,就留给他们自己去解吧。” 果然,犀首将那破烂的羊皮卷呈给秦王时,秦王脸色阴沉,芈八子在入秦前与义渠骇的前尘旧事本就是他心头的隐刺,见到这污损的密约,更加加深了他对芈八子与张仪的猜疑,原本想立嬴稷为储君的心思顿时动摇。 朝会之时,出乎众人意料,秦王颁布了一道诏令,派嬴稷质与燕国为质子,念其年幼,芈八子随行照料。 张仪面色铁青,王上此举显然是为嬴荡铺路,但联魏伐楚风险极大,楚国虽然腐朽,但底蕴深厚,非一时可破,此战一旦失利,秦国未来五年将陷入被动。 于是出言力阻,言辞恳切:“大王!燕国正逢子之乱政,太子平归国如入虎口,自身尚且难保。送公子稷质燕,非但不能结好强援,反如羊入虎口,恐为乱臣所挟!况我大秦,自孝公变法以来,国势日隆,东出函谷,诸侯侧目,何须送公子为质以求苟安?此举非但折损国威,更寒了忠臣之心!若大王决意联魏伐楚,臣愿亲赴大梁,凭三寸之舌,必使魏王出兵合击,共分楚地。然公子稷质燕之策,实乃自缚手脚,授人以柄,望大王三思!” 张仪话音未落,甘茂已按剑出列,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张子此言差矣!公子稷质燕,乃示秦与燕乱局无涉,可安齐国之心,使其专注燕国,无暇西顾,正为我联魏伐楚创造良机!此乃一石二鸟之策!张子百般阻挠,莫非是因芈八子与公子稷质燕,断了你与楚国的某些‘私谊’,妨碍了你那‘连横’之策的根基?” 他刻意加重了“私谊”二字,目光如刀,直刺张仪,暗指张仪与芈八子乃至楚国的特殊关系,“至于联魏伐楚,风险固有,然楚国内部君臣猜忌,正是可乘之机!若因畏难而错失良机,坐视齐、燕或楚、魏坐大,方是秦国之大患!且大王明诏已下,岂有朝令夕改之理?张子莫非欲效犀首,阳奉阴违,只图自保?” 甘茂此言,字字诛心,不仅将张仪的反对曲解为私心,更将犀首的“不献策”定性为“阳奉阴违”,暗指张仪亦有异心。巧妙地利用秦王对芈八子与义渠“密约”的猜疑,进一步将张仪捆绑其中,暗示张仪与芈八子结党,其反对质燕、主张联楚,皆是为维护自身派系利益,而非为秦国社稷。 犀首冷眼旁观,出列道:“甘茂将军言重了,公孙衍才疏学浅,非是不献策,实在是没有良策可陈,不敢阳奉阴违。” 秦王嬴驷端坐王座之上,面色阴晴不定。张仪的分析切中要害,甘茂的攻讦更是直指他心中最深的疑虑。那污损的羊皮卷如同鬼魅,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在秦王看来,芈八子与义渠骇的旧情,张仪与芈八子的交好,此刻都成了甘茂话语的佐证。他锐利的目光在张仪和甘茂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穿透他们的皮囊,看清内里的真心。 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朝臣们屏息垂首,无人敢在此时置喙。 嬴驷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的扶手,那“笃笃”的轻响,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在群臣紧绷的心弦上。 作为雄主,他深知甘茂所言不乏私心,意在打压张仪、巩固太子之位,但“私谊”、“结党”这些词,却像毒刺一样扎进他心里。让嬴稷质燕,确实能暂时平息立储争议,将芈八子母子调离权力中心,为嬴荡继位铺平道路,也能让齐国放心北顾。可张仪点出的风险亦是实情,燕国那个烂泥潭,嬴稷母子去了,是凶是吉? “够了!”嬴驷猛地抬手,止住了还要争辩的张仪。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中所有的暗流。“寡人心意已决!公子稷质燕之事,毋庸再议!三日后启程!” 他目光如电,扫过张仪铁青的脸和甘茂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最终落在空茫的前方,仿佛穿透了咸阳宫厚重的宫墙,看到了那不可知的未来。“至于东出之策……”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着丞相张仪,全权筹划联魏伐楚事宜!务求……万全!”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秦王既采纳了甘茂排挤芈八子母子的策略,却又将至关重要的伐楚大任交给了明显反对此策的张仪!这看似矛盾的决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令人胆寒的漩涡。 张仪愕然抬头,甘茂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愕。秦王的目光冰冷而深邃,那里面没有信任,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猜忌与制衡——他要张仪去执行这凶险的伐楚之役,胜了,是秦国之福,败了,便是张仪之罪,正好借机剪除这尾大不掉的权臣及其身后的芈八子势力! 而甘茂,嬴驷也并未让其置身事外,伐楚若败,举荐此策的甘茂同样难逃干系!这哪里是决断?分明是将两个重臣连同秦国的国运,一同推到了悬崖边上,命他们在这刀尖上起舞! 殿内死寂无声,唯闻秦王袍袖拂过王座的细微声响。群臣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张仪缓缓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甘茂喉头滚动,想说什么,终究在秦王那冰冷刺骨的目光下咽了回去。朝堂如坠冰窟,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无声的雷霆,在秦王平静的话语下酝酿。 第9章 潜龙质燕埋王心,犀首求归远朝堂。 魏冉买通看守,于夜深人静之际,悄然潜入椒房殿内殿。殿内烛火昏黄,芈八子正搂着熟睡的嬴稷,神色平静如水,仿佛被囚禁的不是自己。 见魏冉闪身进来,她眼中才闪过一丝波澜,却并未起身,只低声道:“莫惊了稷儿。” 魏冉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阿姊受苦了!王上受甘茂与那污损密约蛊惑,竟行此昏聩之举!质燕凶险万分,无异于将阿姊与稷儿推入火坑!阿姊可有良策?” 芈八子轻轻抚摸着嬴稷的额头,目光深邃:“良策?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甘茂借那半真半假的‘铁证’,已让王上心中那根刺深种。张子虽在朝堂竭力抗辩,奈何王上疑心已起,连张子自身都被秦王猜忌,被强推去主持那凶险的伐楚战事。此刻强求,徒惹杀身之祸。” “难道就这般认命,远赴那燕国乱局?”魏冉眼中满是不甘与焦急,“燕国子之乱政,太子平尚且自身难保,公子稷年幼,阿姊纵然智计无双,在那等虎狼之地,如何保全?” “认命?”芈八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烛光映在她眼中,跳动着幽深的光,“我们姐弟俩被昭阳老匹夫欺负的时候都没想过认命。王本无情,咸阳这潭水,已被甘茂搅得浑浊不堪。王多疑,甘茂急进,张仪被置于险境,太子嬴荡根基未稳,这看似平静的咸阳,底下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对我们来说,比起燕国还要凶险!” “阿姊的意思是……暂避锋芒,以退为进?话虽如此,但这一去,稷儿就真的与储君之位无缘了。”魏冉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不过王后、甘茂他们也别想安枕无忧,联魏伐楚,王上必不会用我这个楚人,我麾下精兵强将,皆可保存实力,他日未尝不能成大事。” 芈八子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沉睡的嬴稷稚嫩的脸庞上,手指轻柔地拂过他细软的额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况且,你以为王上真会放心让稷儿在燕国‘安稳’地当质子吗?他如不派我随行,就真的是心狠手辣,欲斩草除根。既然派我随行,便是留了一线生机。至少,在燕国,要对我们母子动手,甘茂和王后的手还伸不过来。王上此举,既是猜忌,也未尝没有一丝保全嬴氏血脉的复杂心思。我们走得越远,对咸阳某些人来说,威胁似乎就越小,反而能麻痹他们。” 魏冉若有所思:“但你们离开后,甘茂、王后他们必会将矛头转向张仪和我。” “这是必然。”芈八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张仪主持伐楚,胜败难料。胜了,甘茂定会争功,并借机攻讦张仪与楚国‘私谊’过深,有尾大不掉之嫌;败了,张仪便是现成的替罪羊。秦王让张仪主持此战,本就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张仪一旦失势,甘茂一家独大,王上难道就能高枕无忧?以他的多疑,届时必会想起我们这对被‘放逐’的母子。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明白了,阿姊。”魏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低声道:“就算以后没有机会回到咸阳,最差也不过是在燕国另辟天地。反观王后,早就因为刺杀和通魏之事与王离心,就算嬴荡即位,为了稳固王权,王上未必会留下她当太后。” 就在芈八子姐弟低声密议之际,窗外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掠过,夜风拂动窗棂,烛火微摇,魏冉立时警觉地按住剑柄,目光如电扫向窗外。 庶长子嬴壮同样买通宫中眼线,派出刺客来替兄长嬴荡永久除去芈八子母子。 窗外风声骤急,一道寒芒破窗而入,直取榻上芈八子怀中的嬴稷!魏冉怒吼一声,剑如游龙出鞘,“铮”一声脆响,精准地将那淬毒的飞镖击落在地。木屑飞溅,榻上帷幔被劲风撕开一道裂口。 几乎同时,两条黑影如鬼魅般撞碎窗棂,一左一右扑入殿内,手中短刃寒光凛冽,分袭芈八子与魏冉!动作狠辣迅捷,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保护稷儿!”芈八子低喝,瞬间将嬴稷紧紧护在身后,眼中毫无惧色,只有冰冷的怒意。她袖中滑出一柄短匕,格开当胸刺来的一刀,手腕翻飞,匕锋划出一道冷弧,直逼刺客咽喉。 魏冉更是势若疯虎,长剑横扫,势大力沉,逼得另一名刺客连连后退。剑锋过处,案几应声而裂,烛火剧烈摇曳,将搏杀的人影投在墙壁上,如同狰狞的巨兽。他心中怒火滔天,王后一系竟敢在禁宫之内行此绝杀之事! 刺客见一击不中,目标又被严密守护,互递一个眼神,攻势更加狂猛,招招搏命,显然存了同归于尽之心。短刃翻飞,带起刺耳的破空声,与魏冉的长剑不断交击,火花迸溅。昏黄的烛光下,人影翻腾,杀机弥漫,小小的内殿瞬间化作生死扬。 芈八子虽非顶尖高手,但身法灵活,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冷静,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短匕或格或刺,竟也暂时挡住了刺客的急攻。她一边护着身后熟睡的孩子,一边厉声质问:“何人胆敢在禁宫行凶?王后还是甘茂?!” 刺客沉默如铁,攻势却愈发凌厉。其中一人拼着硬受魏冉一剑,身形诡异一扭,短刃毒蛇般绕过芈八子的防御,再次刺向嬴稷! 芈八子眼疾手快,匕首横挡,险险架住致命一击。魏冉怒目圆睁,飞身扑上,剑尖直刺刺客咽喉,血花四溅。另一刺客见状,嘶吼着扑向嬴稷,却被芈八子一记狠辣反手刺穿胸膛。 殿内血腥弥漫,嬴稷却还在梦中轻哼一声,芈八子生平第一次杀人的手微微颤抖,看向魏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魏冉迅速环顾四周,确认再无刺客,紧握剑柄的手才稍松,安慰芈八子道:“这小子天生就是王者,如此凶险的局面也能安睡,日后必成大器。” 芈八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惊慌的面容随即化作狠厉,冷声道:“好啊,我们母子已经被陷害至此,还要来赶尽杀绝!这件事我记下了,日后必百倍偿还!” 魏冉用剑挑开刺客的衣襟,露出其胸口的刺青,是宗室的图腾,“这些人是庶长子派来的死士。” 芈八子目光如炬,告诫魏冉:“这个人弟弟你在朝中要小心防备。” 魏冉点头,眼中闪过寒光,沉声道:“空有野心的草包,王上都下旨将姐姐和稷儿质于燕国,他此刻动手,无疑是也觊觎王位。” “此刻我们母子出事,王上立马会想到是王后或嬴荡所为,他这个庶长子便有机会染指王位了。”芈八子冷笑一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芈八子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地上刺客的尸身,又落回魏冉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此事不可声张。尸体你即刻处理掉,务必干净,莫留痕迹。这刺青是把柄,也是祸端,此刻闹开,只会让王上以为我们借机生事,反授人以柄,坐实了‘图谋不轨’的污名。” 魏冉心领神会,眼中戾气稍敛,低声道:“阿姊放心,我自有办法让这几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他眉头紧锁,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王后和甘茂那边,必然不会放过质燕途中下手的机会。燕国路途遥远,变数太多。” “所以,我们更要借这‘遇刺’之机,让王上不得不加强护卫!”芈八子冷笑,指尖轻轻拂过嬴稷熟睡中微蹙的眉头,“明日一早,你便‘恰巧’发现殿外有可疑痕迹,然后‘大惊失色’地禀报王上,就说有不明身份者试图潜入椒房殿图谋不轨,幸而被守卫惊走。言辞间,不必点明是谁,只需强调稷儿年幼,受此惊吓,性命堪忧。王上纵然疑我,但稷儿终究是他的骨血,且旨意已下,若质子在启程前就死于非命,他颜面何存?朝野又将如何议论?” 魏冉眼神一亮:“妙!王上就算不信,也绝不敢赌。为了颜面,为了公子稷能‘平安’抵达燕国为质,他必会增派精锐护卫,严加防范。这层铁甲,既是囚笼,也是护盾!” “正是此理。”芈八子颔首,烛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至于嬴壮……他今日敢行此险招,便是自掘坟墓。弟弟,你在朝中,务必盯紧他的一举一动,收集其结党营私、觊觎大位的证据。此人看似依附王后,实则野心勃勃,是条暗藏的毒蛇。他与王后、太子之间,绝非铁板一块。我们只需静待时机,或可借他人之手,让他自食其果。” “阿姊深谋远虑!”魏冉重重点头,胸中郁气稍舒,但随即又涌上忧虑,“只是阿姊与稷儿远赴燕国,孤悬在外,那子之暴虐,燕国动荡……” 芈八子轻轻拍抚着怀中的孩子,目光穿透昏黄的烛火,投向不可知的远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稷儿生性坚韧,但太过纯良,燕国一遭,正是磨砺心志的良机。子之虽暴,也不敢对质子轻举妄动。嬴壮今日这一刀,我会记在心上,他日必让他血债血偿!” 魏冉深深看了阿姊一眼,那沉静面容下蕴藏的坚韧与狠厉,让他心中大定。他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前些年所获的化尸水,轻轻倒在刺客伤口上,不多时伤口处冒起青烟,血肉迅速消融,连骨头也化为乌有。 魏冉屏息凝神,注视着青烟散尽,地面只余一片潮湿的污渍,再无半点人迹可寻。他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挑起沾染污渍的席角,裹入怀中,动作迅捷无声,确保不留下丝毫破绽。殿内烛火摇曳,将芈八子沉静如渊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她怀中嬴稷的呼吸均匀绵长,稚嫩的脸庞在睡梦中显得格外安宁,仿佛方才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 “阿姊,痕迹已除。”魏冉低声回禀,目光扫过窗棂破损处,夜风裹挟着寒意灌入,吹得帷幔簌簌作响,“我这就去布置‘现扬’,务必让那些守卫‘偶然’发现端倪。” 芈八子微微颔首,指尖仍轻柔地抚过嬴稷的额发,声音低沉而冷冽,如同淬火的寒冰:“去吧。记住,言辞间只提‘不明贼人’,莫露半分指向。王上多疑,若觉刻意,反生枝节。” 她顿了顿,眸中寒光一闪,“至于嬴壮……他既敢伸爪,便该有爪断的觉悟。弟弟,你在咸阳,眼要亮,手要稳,静待他自乱阵脚。甘茂与王后,此刻必以为得计,殊不知这潭水,越搅越浑。” 魏冉重重点头,胸中杀意与担忧交织,却化作一声铿锵的誓言:“阿姊放心,咸阳有我。你们启程之日,我必亲率心腹暗中尾随,纵有千般险阻,也定护稷儿周全!”言罢,他身形如鬼魅般退至窗边,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无虞后,才悄无声息地融入沉沉夜色。 殿内重归寂静,唯余烛芯噼啪轻爆,芈八子独立于昏黄光晕中,目光穿透残破的窗棂,投向东方天际微露的鱼肚白,那里,是燕国,亦是棋盘上一步险之又险的落子。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低语随风消散:“火坑?焉知不是涅槃之地。” 怀中,嬴稷在梦中呢喃一声,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母亲的衣襟。 很快,晨曦渐明,宫中侍女轻手轻脚地入内,芈八子敛去冷意,换上温婉神色,嬴驷听说有贼人昨夜闯入宫中,本想亲自赶来探望,却考虑到芈八子母子正是被自己一道旨意派往燕国,便只好加强了宫中守卫,派遣心腹将领赵毅保护并一同前往燕国。 三天后,启程的日子终于到来,按规矩应由王上亲赐饯行酒,然嬴驷携酒至宫门时,却见芈八子母子车队已经缓缓启动,车帘轻扬,芈八子回眸冷笑,仿佛将无尽的怨念与决绝尽数倾注于那一瞥。嬴驷心中一凛,手中酒爵不觉微颤,却终究未能开口。 嬴稷紧紧依偎在母亲怀中,小脸紧绷,眼睫微颤,想要去和父王辞别,却被芈八子死死按在怀中,动弹不得。“儿啊,你的父王,不要我们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娘能护你周全。娘要你记住今天这一切,记住那些此刻正在弹冠相庆的人,有机会再回到咸阳时,要向他们一个一个讨回公道。” 嬴稷眼眶泛红,紧咬唇角,向父王送别的方向深深一瞥,“父王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因为他不光是你的父,还是这秦国的王。王者之心,须如磐石。为王者,称孤道寡,你以为是玩笑话吗?越是合格的君主,越不可被私情所困,哪怕是夫妻、父子,在他心中远不及这八百里秦川山河。你可以恨他,但必须学他,不然即便有朝一日回到咸阳,也难立足。” 嬴稷紧握双拳,泪水却终未落下,一颗“王”的种子在他心中悄然生根,仇恨与野心交织,化作一股不屈的力量。 嬴驷独自立于殿前,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诀,但为了秦国的当下和未来,他必须狠下心来。 芈八子和嬴稷走后,宫中一时风声鹤唳,原本芈八子受宠之时多来攀附的朝臣纷纷避之不及,生怕被牵连。张仪出使魏国的行程被迫提前,临行前,犀首找到了他这个旧友、宿敌。 犀首目光深邃,低声问道:“张子,此去魏国,随行之人是否选定?” 张仪自然明白犀首所指,淡然一笑:“人选已定,只是还未向王上禀报,我看王上不一定会答应。” “我们俩一同辅佐王上两年,又斗了七年,如今又共事了一年,果然知我者莫如你也。”犀首轻叹,目露复杂:“当年我赚你入秦施展抱负,今日求张子报恩,说服王上让我回魏国养老。” 犀首言罢,张仪沉默良久,终缓缓点头:“犀首先去,我张仪说不定哪天也灰溜溜回来了,到时候还得靠你接济。” “为何如此悲观?可不像你张子一贯的作风。” “我当年入楚、入秦之时,只想一展抱负,如今求名利的心却渐感疲惫。世人都说你我二人一怒而诸侯惧,好不风光。可谁又知,这背后的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伴君如伴虎,说到底你犀首还是比我更懂得急流勇退。”张仪长叹一声,生平从不服输的他,竟第一次露出了几分无奈与苍凉。 犀首闻言,宽慰道:“天下滔滔,非你我二人所能左右。我归魏,不过是想寻一隅清静,了此残生罢了。”他话虽如此,但目光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仿佛沉淀的刀锋。 张仪看着这位亦敌亦友、纠缠半生的对手,心头百感交集。公孙衍身为魏人,合纵锁秦为母国,二次入秦也是为了保全魏国,回归故土,魏人视他为英雄,而自己呢?自己也是魏人,但至少三分功绩在秦,七分骂名在魏,早已是无根之人,不免想起了彭泽时与高琰的辩义,心中涌起一丝惆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片刻的软弱,嘴角重新挂起那标志性的、带着三分戏谑七分自信的笑容:“也罢。待我他日真成了丧家之犬,还望犀首念在昔日‘赚我入秦’的情分上,给碗热粥喝喝。” 犀首哑然失笑,随即正色道:“张子珍重。魏国朝堂,如今亦是暗流汹涌,公孙衍虽退,余威犹在,或可为你斡旋一二,但......路终究要你自己走。”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对着张仪深深一揖,转身离去,在空旷的宫道上渐行渐远,身影融入薄雾晨曦,透着一股决然的萧索。 张仪目送那背影消失,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向秦王禀报出使魏国事宜,心中暗自盘算如何说服这位喜怒无常的君主放犀首归魏。 张仪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对犀首归去那抹复杂情绪,步履沉稳地踏入章台宫。殿内铜灯高悬,光线却显得有些沉郁,映照着秦王嬴驷微蹙的眉头。他正独自对着几案上一卷摊开的竹简出神,案角青铜香炉里升起的青烟笔直如线,仿佛殿内凝滞的空气。 “臣张仪,参见王上。”张仪躬身行礼,声音不高,却足以打破殿中的寂静。 嬴驷抬起眼皮,目光如鹰隕般落在张仪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相国来了。魏国之事,准备如何了?”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回禀王上,使团人员、国书、仪仗皆已齐备,只待王上示下,便可择吉日启程。”张仪神态恭谨,上前一步,“只是......此行关乎秦魏邦交之新局,臣反复思量,尚有一事,需请王上圣裁。” “哦?何事?”嬴驷放下手中竹简,身体微微前倾,显出一丝兴趣。 张仪垂首,语气斟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条理:“魏国庙堂之上,旧臣势力盘根错节,尤其对我大秦,疑惧之心尤重。公孙衍其人,虽与臣有旧隙,然其久在魏国朝堂,门生故吏遍布,且深谙魏国权贵心思。更兼其智计卓绝,名望素著,在魏人心目中分量极重。” 他略作停顿,抬眼观察秦王神色,见其未有打断之意,便继续道:“此番臣入大梁,名为修好,实则探其虚实,定其亲疏。若能得公孙衍从旁襄助,或至少令其不从中作梗,则事半功倍。” 嬴驷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深邃莫测:“大良造?寡人记得,他二次入秦,所求不过是为魏国谋喘息之机。如今魏国稍安,他便急欲归去。张卿之意,是要寡人放他归魏?” “非仅为臣所用,实为秦国大计。”张仪加重了语气,目光坦诚地迎向秦王,“王上明鉴。公孙衍归魏,一则,可显我大秦宽宏,不计前嫌,消弭魏人敌意;二则,此人归心似箭,王上若成全其意,他必感念王上恩德。魏国亦会因此事,对我秦稍减戒心,便于臣从中斡旋。三则......”他声音压低几分,带着洞察世事的锐利,“公孙衍归魏,其心未必甘于沉寂。魏国朝堂,公子华、公子卬、田需等人各怀心思,公孙衍归去,便是投入一潭浑水。无论他是激流勇进,还是韬光养晦,其存在本身,就是对魏国朝局的一种搅动。而我秦国,只需静观其变,坐收渔利。此乃以退为进之策。” 殿内一片沉寂,唯有香炉青烟袅袅。嬴驷的目光在张仪脸上停留良久,似在掂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张仪的话,点中了要害。放一个公孙衍回去,看似放虎归山,实则是埋下一颗搅动魏国的棋子。秦国需要魏国稳定,但绝不能是铁板一块的稳定。公孙衍的回归,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力量。 “王后与甘茂那边……”嬴驷忽然开口,话锋却转了方向,提及的正是芈八子母子遇刺后朝中暗涌的势力,语气平淡,却暗藏机锋。 张仪心中雪亮,秦王这是在权衡各方反应。他立刻躬身道:“王后与甘大夫所虑者,乃内政之稳。而臣此行,关乎外事之利。公孙衍归魏,于内政无涉,且其远离咸阳,于王后、甘大夫而言,少一掣肘之敌,未必不是好事。若王上允准,臣自会向王后与甘大夫言明其中利害,料想他们亦当以国事为重。”他将“国事为重”四字说得清晰,暗示此事对王后一系亦有利无害。 嬴驷沉默片刻,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缓缓靠回凭几,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天空,似乎在思量着更远的棋局。芈八子母子遇刺,王后一系虎视眈眈,朝堂之上暗流汹涌。此刻,确实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来腾挪手脚。放公孙衍归魏,换取魏国一时的安分,甚至埋下未来搅局的种子,这笔买卖,似乎划算。 “罢了。”嬴驷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透出决断,“念其昔日于秦,也算微有苦劳。既然其心已不在此,强留无益,反生怨怼。就依张卿所奏,准公孙衍归魏养老。此事……寡人会亲下诏令。”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锐利地射向张仪,“但相国需谨记,魏国之行,寡人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而非徒有虚名的‘好’,是要联合魏国向楚国这头猛虎动刀的!犀首归魏,是寡人给你的筹码,如何用好,全看卿之手段!” “臣,谨遵王命!必不负王上所托!”张仪深深一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却也深知秦王最后那句话的分量。 筹码已得,如何将这步棋的价值榨取到最大,便是张仪接下来的重任。他恭敬地退出大殿,步履沉稳依旧,心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魏国大梁城内的每一步落子。 殿外,天色依旧阴沉,一扬新的风暴,正悄然在函谷关外酝酿。 第10章 犀首绝唱护母国,芈原张子斗法酣。 芈原心中明了,楚国背盟参与五国合纵之时,秦楚关系便已破裂,之所以暂且维系盟约,不过是彼此忌惮的同时,怕齐国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齐国将其重心转向宿仇燕国,短期内无暇他顾,秦楚之间再无缓冲。但他依旧惊讶于秦国的决策,稳妥起见,联楚伐魏才是不败之策,秦王如此冒险,成固然可收奇效,败则丧失未来数年战略主动。 “秦王嬴驷,素以沉稳狡诈著称,此番竟行此险棋,张仪才智过人,为何亦步亦趋?难道是秦国朝堂有了分歧,还是秦国自信有必胜之把握?”芈原踱步于庭中,衣袂在微凉的晨风里轻扬,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将有楚国血脉的嬴稷送去燕国做质子,借此彻底斩断与楚之羁绊。” 他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西北咸阳方向,仿佛能穿透千里关山,看到那巍峨宫殿中执棋者的冷硬侧脸。 陈瑶这些年虽然与芈原名义夫妻,但相处日久也有了几分默契。她轻步走来,轻声道:“此举一出,秦楚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盟约,便算是彻底撕破了。秦王不怕我楚国震怒之下,尽起大军与之决死?还是说……他料定我王不敢全力西向?” 更深的不安如藤蔓般缠绕心头。芈原敏锐地察觉到,这步棋背后,藏着秦国对楚国内部更深层的窥探与算计。 “毕竟我们朝堂上楚皮秦心的重臣太多了。”芈原想起朝堂上那些与秦暗通款曲的声音,想起公子兰、靳尚等人或明或暗的亲秦倾向,背脊隐隐生寒。 与此同时,出使魏国的张仪和犀首公孙衍正在前往大梁城的路上,车马辚辚,尘土飞扬。 “犀首,你抛开为魏国考虑这一层羁绊,单就从战略角度来看,王上的决策是否明智?”张仪在马车内与犀首攀谈,樗里疾虽然进步显著,始终缺乏全局谋略,而甘茂聪明却只想着上位,他知道犀首回魏国归隐后,再无一人能与自己就天下局势畅谈。 “反正我马上就是闲云野鹤,对张子自然坦诚相待,说实话,这是步险棋,也是步臭棋。也就是甘茂这种想通过拥立太子上位的投机之人,才会觉得这是高招。”犀首轻蔑一笑,傲气的他根本没有将甘茂作为对手。 “何解?”张仪意味深长地看了犀首一眼,知道犀首和自己一样,看透了这步棋背后的风险。 “表面上看,趁齐国无暇西顾之际联楚伐魏,如成功获利丰厚,但实则不然。就不谈如果失败的风险,即便取胜,长远来看,也是弊大于利。”犀首手指盏茶水轻点桌面,不多时便画出秦楚魏三国大致地图。 卫红绡在犀首旁边看着他一谈到伐交便神采飞扬,虽然自己对天下大势不感兴趣,但她也能感受到犀首的激情与智慧。这种人,仿佛天生便是以天下为棋盘,纵横捭阖的英雄。 “楚国主要的问题是内部派系林立,人心不齐。百二封君、权贵、宗室各自为政,利益纠葛如蛛网密布,只要让其在安逸中逐渐腐朽,无需外力,便能自溃。但联魏伐楚,却会使其警醒,空前团结,我敢料定,此战结果就算有利于秦,也是惨胜。届时楚国元气大伤,反而会激起其复仇之志,秦国的边境将永无宁日。”犀首将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字字珠玑。 “楚人素来坚韧,逆境中更能激发斗志,曾经只是偷牛盗火的弹丸小国,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终成南方霸主。犀首看得通透,此战结果我看法与犀首不谋而合。”张仪无奈承认联魏伐楚确实是战略上的短视。 犀首轻抿一口微凉的茶水,目光如炬,继续剖析道:“再者,魏国与我秦世仇,即便暂时联手,亦各怀鬼胎,貌合神离。魏王其人,志大才疏,刻薄寡恩,其下如惠施、田需之辈,更是目光短浅,争权夺利。届时,秦军深入楚境,粮道漫长,若魏国背盟,或借故拖延粮草,甚至反戈一击,切断秦归路,则大军危如累卵,恐有覆没之虞!此非危言耸听,你我虽是魏人,都知道我大魏国反复无常乃四战之地的常态。” 张仪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楚国位置:“反观楚国,虽弊病丛生,然其地广兵众,底蕴深厚,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强攻之下,纵能破其数城,亦难伤其根本。更可虑者,若将其逼至绝境,楚人同仇敌忾,必倾举国之力与我死战,秦纵能胜,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国力大耗。” “而一旦战局拖久,燕国那边尘埃落定,齐国必趁虚而入,届时秦国非但难有寸进,恐连函谷之固亦难保全。”犀首点出这步棋为什么臭的关键所在:“借燕国内乱之际东出自然无可厚非,但这个窗口期太短,且变数太多,联楚伐魏,才是上策,一旦齐国从燕国抽出身来,无论如何都要撤军,如此苛刻的条件,对楚国下手,无疑是自陷泥潭。” 张仪静静听着,犀首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敲在他心头最隐忧之处。这位老对手,将联魏伐楚的种种致命隐患,条分缕析,鞭辟入里,与自己观点不谋而合。秦王又何尝不知此中凶险?只是牵涉到秦国储君之位的争夺,秦王只能落子无悔。 “犀首高见,字字珠玑。”张仪苦笑一声,那标志性的戏谑笑容里掺杂着浓重的无奈,“你我所见略同。此策非但冒险,实乃饮鸩止渴,遗祸无穷。强楚虽弊,然其存在本身,便是牵制三晋、威慑齐国的天然屏障。若贸然将其打残,中原失衡,列国再无制衡,秦便是众矢之的,首当其冲。所谓‘破楚’之利,不过镜花水月,徒耗国力,反为他人作嫁衣裳。” “我比张子早去秦国一步,深知秦王心性,他不是昏庸之主,但储君之争令他骑虎难下。话说回来,这件事也有我在其中推波助澜,毕竟我是魏人,肯定会为母国考虑。”犀首也不隐瞒,直言不讳:“倒是你没能劝住秦王,反被甘茂这种货色利用,我是没想到的。” 张仪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自嘲与不甘:“然则,犀首可知,我于王上面前,亦曾力陈此弊?奈何......王心已决。芈八子母子遇刺,王后一系借机发难,朝堂暗流汹涌。联魏伐楚,是在给未来的秦王铺路。至于长远之患......唉,在当下的困局面前,便显得不那么‘紧要’了。甘茂之流,正是觑准了王上这份急切,才将此‘险策’鼓吹为‘奇谋’。” 犀首闻言,脸上那抹轻蔑的笑意渐渐敛去,化作一丝理解与悲悯。他望向张仪,这位一生纵横捭阖、舌战诸侯的策士,此刻眼底深处,竟也流露出力不从心的疲惫。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余车轴辘辘与马蹄踏地的声响。 卫红绡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虽不甚明了那些复杂的邦交算计,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张仪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无奈。 她看到犀首那原本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在张仪说完后,也微微黯淡了一瞬,仿佛透过这位老对手的困境,看到了权力旋涡吞噬一切的冰冷本质。 “原来如此......”犀首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包含着洞悉世事的苍凉,“庙堂如棋局,执棋者亦为棋。王上东出心切,甘茂逢迎上意,张子你明知是步臭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这份苦楚,公孙衍感同身受。”他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掠而过的荒凉景色,声音低沉下去,“罢了,此局凶险,张子珍重。” 张仪笑道:“犀首又胜了,藏巧于拙,将计就计,不但让魏国免受秦楚联军铁蹄践踏,还能伺机观望,待战局进展选择帮秦、还是帮楚,这局对弈,魏国在你谋划下才是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甘茂那个糊涂虫,估计到现在还以为是他排挤走了我呢。”犀首拉着卫红绡的手,眼中闪烁着释然的柔光,嘴角漾起一丝久违的轻松笑意。他不再看窗外飞扬的尘土,只专注凝视着身畔的女子,声音低沉而温润:“红绡,魏国也好,秦国也罢,这些纷扰终归是过眼云烟了。待我们了结你的心结,你我寻一处僻静院落,春看桃李,秋闻桂香,再不必为这天下棋局劳心费神。” 卫红绡虽不解那些纵横捭阖的深意,却读懂了他眼底的倦怠与向往,只轻轻颔首,指尖回握得更紧了些。 张仪在一旁静观,见犀首眉宇间那常年紧锁的锋芒终于敛去,不由暗叹:这头曾经搅动列国的困龙,在替魏国做完最后一扬布局后,终是决定心甘情愿地归隐林泉了。 待张仪到达大梁后,便立即着手安排面见魏王事宜,犀首不愿在魏国朝堂再起波澜,只托付张仪向自己弟子公子无忌转达三策后,便带着卫红绡悄然离去。两人身影渐隐于苍茫暮色,只留下一地车辙与风中低语的诀别。 “快了,张仪估计也快了。”张仪目送他们远去,心中五味杂陈,自己最忌惮的对手,同时也是最欣赏的知己,少了他,这天下棋局似乎也少了几分精彩,张仪第一次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和无趣。 但在大梁驿馆三日,张仪迟迟未等到魏王召见,自从秦国多次蹂躏魏国以来,魏王对秦使从未如此冷淡。张仪心中明了,楚国也派人来了,估计大概率是老相识芈原。 驿馆内,青铜兽面纹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也无法驱散张仪眉宇间凝结的沉郁。他端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韘,目光落在摊开的魏国舆图上,心思却早已飞到了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魏王宫阙。 “三日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魏国此刻的沉默,更像是在待价而沽,或者说,在权衡另一份筹码的重量。 “相国,”随行的心腹舍人轻步入内,躬身低语,“探得消息,楚国左徒芈原的车驾,昨日已入大梁城,下榻于城南别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魏王......似乎有意安排两位使臣错开,至今未召见任何一方。” 果然是他!张仪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化作深潭般的幽暗。芈原,这位清醒得近乎痛苦的楚国柱石,此刻出现在大梁,目的不言而喻——阻止秦魏联盟伐楚!他深知自己这位老对手的分量,其言辞锋锐,洞察深刻,又能用诗作成谏章,足以动摇任何摇摆不定的君主。 “芈原......”张仪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看来,这扬在魏国朝堂之外的无声交锋,已然提前拉开了序幕。魏王的拖延,正是这扬角力的第一个信号。他必须比芈原更快、更准地找到撬动魏王心防的支点。 与此同时,城南楚使别馆内,芈原亦未得清闲。他同样在等待魏王的召见,但等待中并非无所作为。 “左徒。”一名身着魏国低级官吏服饰的仆从悄无声息地奉上新茶,借着添水的间隙,以几乎耳语的声音快速说道,“宫中传出风声,张仪曾于昨日私下拜会公子卬,密谈近半个时辰。具体所议不明,但公子卬出府时,面色似有得色。” 芈原执盏的手微微一顿,公子卬,魏王之弟,素以贪婪短视、志大才疏闻名,且与张仪早有旧怨。张仪竟能放下身段,主动寻此人,倒是让他略感意外。 他放下茶盏,指节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案面。张仪这步棋,看似荒诞,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机巧。若放任不管,公子卬此人极易被煽动利用,在魏王耳边吹些歪风,甚至故意搅局,都可能对自己此行构成意想不到的阻碍。 “知道了。”芈原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目光投向窗外大梁城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却已飞速盘算起来。看来,自己也要表现的主动些,才能骗过张仪,让秦魏联盟敲定下来。 原来,芈原此次出使魏国,表面上是受楚王、令尹之托,瓦解秦魏联盟的图谋,实则心中另有一番盘算。他深知,楚国如果没有外患,内忧就会在安逸中悄然滋生,他要利用这次危机,激发楚国内部的凝聚力,迫使权贵们放下私怨,共同应对外敌,从而有机会实现变法的夙愿。 芈原才智原不逊于张仪、犀首两位纵横大才,却常因楚王的猜忌与朝臣的掣肘,难以施展抱负,他自然知道秦国这一步臭棋看似对楚国气势汹汹,却给了楚国难得的团结机会。 芈原深知张仪机敏如狐,若自己一味阻挠联盟,反会惹其生疑。须得演一出欲擒故纵的戏码,方能让秦魏之盟水到渠成。心念电转间,他召来随行心腹,低语吩咐:“去寻公子卬的门客,放出风声——便说楚使忧心秦魏合纵,愿以汉水三城为饵,诱魏王背秦。记住,要‘无意间’漏给张仪安插的耳目。” 仆从领命退去。 芈原独坐灯下,青铜烛台的火苗跳跃不定,映得他眉间沟壑更深。楚王昏聩,令尹贪婪,朝堂上尽是靳尚、子兰之流媚秦、通齐的蛀虫,若无此番兵临城下之危,变法革弊终是镜花水月,外敌压境,恰似一剂虎狼之药,虽痛彻骨髓,却能逼得宗室权贵暂敛私欲,同仇敌忾。 高琰和阿蛮已率墨家弟子北上燕国止战,临走时想到芈原托自己所查之事,便暗嘱分舵弟子联系芈原,将三晋、齐国、燕国以及令尹参与其中的情况一一密报于他。 芈原正欲前往拜会因血祭之谋失败而失势的魏相惠施,却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待芈原派人查看时,黑影已消失无踪,桌上出现一封无字密函,封泥完好。 芈原拆开密函,内里仅一张素笺,隐约透出淡墨痕迹。他贴近烛火细辨,只见高琰的字迹跃然纸上:“五国高手动向已查明,非为截杀燕太子平,实为除墨家,令尹死士苏婆婆真实身份乃阴阳家死门大司命,受命于猗蔚,意图挑起纷争,囤积居奇,大发横财的同时,暗中操控各国。” 芈原心中一震,迅速将密函付之一炬,原来还有更多势力暗中布局,这个猗蔚倒是没有进入视线的对手,其野心之大,手段之隐秘,远超想象。 “都说张仪、犀首一怒便可使诸侯颤栗,没想到这猗蔚竟也能在幕后搅动风云。张仪为秦、公孙衍为魏,猗蔚的胃口竟涵盖列国,意图借战乱,操控天下商贸,进而左右各国政局,我一直将他视为孟尝君、令尹手下的商贾巨擘,不想他才是执棋之人。”芈原对其深不可测的布局心生忌惮。 与张仪、犀首这等天下大才明面上的对手交锋,尚有国策、道义可循,棋盘虽险,规则可见。然猗蔚此人,无国无君,唯利是图,行事诡谲莫测,毫无底线可言,其编织的暗网更牵涉令尹、齐国,甚至可能渗透魏国朝堂。对付此獠,其凶险与棘手,远胜于在庙堂之上与张仪唇枪舌剑。芈原知道,一扬远比秦魏伐楚更为隐秘、更为致命的暗战,已然在他案头这跳动的烛火下,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张仪得楚国知愿以汉水三城为饵,诱魏王背秦与楚结盟,不得不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次增加拉拢魏国的筹码。但魏国心心念念的是河西之地,秦国万万不能松口,张仪遂以事成之后秦国只占武关、丹阳,用楚国丹阳以北大片沃土割让为诱,另许魏国商道特权,以图魏王心动。 “芈原啊芈原,你我都明白魏国的选择直接关乎这扬战局走向,但如此大手笔的交易,也是真的舍得下注。”张仪轻叹一声,对秦王和秦军将领而言,割地之痛犹如剜心,辛辛苦苦打下的疆土分给魏国这么多,回朝后,难免会遭朝臣非议,尤其是甘茂,正巴不得抓住机会弹劾他。 驿馆的烛火在青铜灯盏中摇曳,将张仪凝重的身影投在绘有魏国山川的舆图上,那一片片他许诺割让给魏的楚国膏腴之地,此刻在光影中仿佛灼烧着他的指尖。他摩挲着冰冷的玉韘,那温润触感也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就算惨胜击败楚国,丹阳以北的沃土,那可是秦军将士浴血拼杀换来的战果,却被他在开战之前亲手当作筹码抛出去,只为换取魏国这个反复无常的盟友短暂的支持。 虽然是慷“楚国”之慨,割让的并非秦国本土,但此刻甘茂那张谄媚又阴鸷的脸似乎就在眼前,张仪几乎能听见他将在咸阳宫如何慷慨陈词,指责自己丧权辱国、资敌弱秦。 “相国,”舍人再次悄无声息地进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公子卬府上刚传出消息,芈原午后秘密拜会了惠施。惠施虽失相位,其门生故旧在朝中仍有根基,且此人向来主张合纵抗秦。二人闭门密谈良久,具体内容不明,但公子卬那边......似乎对芈原的动向有些按捺不住了。” 张仪指尖在舆图上“大梁”的位置重重一点。芈原的动作好快!惠施这步棋走得刁钻。惠施老谋深算,失势后蛰伏,其影响力并未完全消散,他若在此时与芈原达成某种默契,借旧日人脉在朝野间为楚发声,加上芈原放出的“汉水三城”的诱饵,足以搅动魏国朝堂本就微妙的风向。 公子卬的躁动更是个危险信号,此人贪婪又愚蠢,极易被利用,芈原故意接近惠施,恐怕正是要刺激公子卬,让这枚棋子跳出来搅局,给张仪制造麻烦。 “盯着惠施府邸,尤其是他那些有实权门生的动向。另外......”张仪眼中寒光一闪,声音冷冽如冰,“想办法让公子卬知道,楚国使团近日采买了不少‘重礼’,规格远超寻常邦交所需,似乎……有厚赠某位魏国贵戚之意。” 张仪知道自己不能坐等芈原布局,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公子卬最恨被人轻视,更恨好处旁落,这盆油泼下去,定能让他那点火星燃得更旺。 舍人心领神会,躬身退下。驿馆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张仪的目光从舆图上移开,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大梁城像一个巨大的棋盘,他和芈原便是那执子对弈之人,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芈原看似在竭力促成秦魏联盟,实则步步紧逼,将张仪逼至不得不割让重利、自损根基的境地。这哪里是求和,分明是以退为进,逼秦自断臂膀! 而那个始终未曾露面、却在暗中牵动各方神经的魏王,自失去霸主地位后,他几时有过如此地位,此刻更像一个精明的商人,冷眼旁观着两个强国使者竞相抬价,待价而沽。 “丹阳......武关.....”张仪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地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秦王那里尚可解释为权宜之计,但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尤其是甘茂,正等着抓他的把柄。此议若成,即便成功打败楚国,他张仪在秦国朝堂必将威信大损,甚至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若不成,秦魏联盟破裂,楚国得以喘息,甚至可能联合三晋反噬秦国,犀首所言的“众矢之的”、“首当其冲”便会成为可怕的现实。 进退维谷! 张仪闭上眼,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攫住了他。犀首抽身而去时的释然,此刻竟让他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这盘天下大棋,越下越凶险,对手已不止是明处的芈原,更有暗处秦国朝堂内部的倾轧。他感觉自己正被无形的巨网越缠越紧,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驿馆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 芈原本就没有准备什么“重礼”,张仪造谣果然很快令公子卬坐立不安,频繁派遣心腹打探消息,当这个贪婪的魏国贵族得知芈原午后拜会了惠施时,未加深思便勃然大怒,认定惠施也参与了分羹。嫉妒与猜疑如毒草般在他心中疯长,在芈原心里,惠施这个为了辩论而辩论,成天计较名实之辈,居然地位比自己还高,简直荒谬至极。 公子卬的怒火愈发炽烈,他已经无法忍受这种被轻视的屈辱,决心说服魏王联秦伐楚,反正秦相那边已有默契,只需稍加推动,便能成事,重礼也不少。 公子卬胸中块垒难平,越想越觉得芈原与惠施私下勾连,分明是将自己这堂堂王弟排除在外,好处尽让那失势的老匹夫占去。他再坐不住,霍然起身,对门外厉声喝道:“备车!入宫面见王兄!” 夜色已深,大梁宫阙的飞檐在稀疏星子下勾勒出森严的轮廓。公子卬不顾宫门将闭的时辰,仗着身份硬是闯了进去。魏王正于偏殿独酌,案上摊着几卷竹简,眉宇间也带着几分烦忧,显然连日来秦楚两国的角力也让他颇费思量。 “王兄!”公子卬大步流星闯入,连礼数都顾不得周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不能再拖了!芈原那楚蛮子,先是抛出汉水三城的诱饵惑乱人心,今日又鬼鬼祟祟去寻那惠施老儿密谈!惠施是什么人?那是铁了心要合纵抗秦的!他们搅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好事?分明是要阻挠秦魏结盟!” 魏王放下酒樽,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这位急躁的弟弟身上:“哦?依你之见呢?” “张仪诚意十足!”公子卬急声道,仿佛那些许诺的土地和商道之利已是他囊中之物,“秦国愿割让武关、丹阳以北大片沃土于我大魏,更许以商道特权,此乃雪河西之耻、复国威之良机!反观芈原,只舍得拿出汉水三城那点边角料,还暗地里串联惠施图谋不轨。孰轻孰重,王兄难道还看不分明?楚国已是强弩之末,此时不联秦伐楚,更待何时?若再拖延,恐生变故,让那芈原奸计得逞!” 他唾沫横飞,将张仪的许诺描绘得天花乱坠,又将芈原与惠施的接触渲染成颠覆阴谋,极力煽动着魏王的情绪。 魏王听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眼神在烛火下明灭不定。公子卬所言虽多偏激,但有一点没错——张仪开出的价码,确实比芈原那汉水三城更有分量。惠施的立扬也让他不得不警惕,这老家伙虽失势,其门生故旧在朝野的影响犹存,若真与芈原联手鼓噪合纵,确是个麻烦。 “知道了。”魏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淡淡道,“寡人自有计较。你先退下吧。” 公子卬还想再言,但见魏王已重新拿起竹简,显然不欲多谈,只得悻悻告退。他走出宫门,夜风一吹,发热的头脑稍冷,却又升起一丝得意。该说的都说了,王兄的态度虽不明朗,但至少没斥责自己。张仪那边的好处,看来是十拿九稳了。 然而,就在公子卬入宫面陈之时,城南楚使别馆内,芈原的案头也摆上了最新的密报。他看着公子卬夜闯王宫的消息,嘴角浮起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公子卬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激烈。 “张仪为了拉拢魏国,可谓费尽心机。”芈原深知,魏王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被利益所动。他需要做的,只是继续扮演好那个忧心忡忡、试图力挽狂澜却似乎处处受制的楚国使臣,让张仪和魏王都确信,楚国的“惊慌”与“挣扎”是真实的。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魏都,心中暗忖:戏做足了,要让魏王看到楚国的虚弱,再添一把火,便可让秦魏结盟成为定局。 芈原的目光从密报上抬起,青铜烛台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冰冷的算计。公子卬的躁动和魏王的摇摆,都在他的预判之中。这盘棋,已到了落子的关键时刻。 “来人,”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唤来心腹随从,“备一份厚礼,不,备两份——一份送往公子卬府上,言明是楚王仰慕公子风采、预祝秦魏合作愉快之意;另一份,以我私人的名义,即刻送去惠施府邸,只道是仰慕老相国学识,讨教名实之辩的束脩。” 随从面露不解:“公子卬处送礼尚可理解,惠施已失势,为何......” “正是要如此。”芈原打断他,解释道:“对公子卬,是安抚,是示弱,让他觉得楚人终究不敢得罪他这位魏国贵戚,他入宫进言的价值仍在,甚至可能捞到更多好处,让他沾沾自喜。对惠施......” 芈原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则是火上浇油。公子卬本就疑心惠施与我密谋分羹,此刻我再公然送上‘束脩’,坐实公子卬的猜忌。以公子卬的性情,必会再次入宫,在王兄面前更加激烈地诋毁惠施,力陈联秦之利。惠施爱辩论,只会愈发激怒公子卬。这二人间的嫌隙越深,魏王耳中联秦伐楚的声音就越响亮、越急切。” 随从恍然大悟,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张仪也收到了芈原送礼的消息。舍人禀报时,张仪正对着舆图上那片许诺割让给魏国的楚国土地出神,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两份礼?一份给公子卬,一份给惠施?”张仪眉头紧锁,芈原这手棋走得刁钻。 给公子卬送礼,是稳住这个贪婪的盟友,让他继续卖力游说;给惠施送礼,却是赤裸裸的离间!这分明是看准了公子卬愚蠢和惠施局限,要借公子卬这把刀,彻底砍断惠施在魏王心中残存的影响力,同时激化魏国内部的矛盾,让所有反对秦魏联盟的声音都显得可疑、甚至“通楚”。 “好一个芈原!虚虚实实,步步紧逼。原来他就是要我秦国付出极大代价,结成伐楚之盟,阻止秦魏结盟只是表象。”张仪心中警铃大作。 张仪原以为芈原只是被动应对,如今看来,对方每一步都在主动设局,逼他不断加码,逼魏王在混乱和猜忌中尽快倒向秦国。这哪里是求和,分明是将计就计,以自身为饵,诱使秦魏在仓促间达成一个对楚国未来反扑更为有利的盟约!割让的土地越多,未来秦国与魏国因分赃不均而起的龃龉就越大,楚国喘息的空间就越广。 他几乎能想象公子卬此刻如何添油加醋地向魏王告状,魏王那颗本就因巨大利益而动摇的心,在亲弟弟和失势旧臣的鲜明对比下,会如何倾斜。 驿馆的夜,更深了。大梁城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暗影幢幢。张仪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芈原的智计、魏王的贪婪、公子卬的愚蠢、惠施的局限、朝堂的倾轧......这些都交织成一张大网,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走到窗边,望着魏王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必魏王正在经历一个不眠之夜,反复权衡着秦楚两国抛出的砝码。 芈原案头的烛火也燃到了尽头,灯花噼啪爆开,瞬间的光亮照亮了他沉静如水的面容。他缓缓研墨,铺开一卷素帛。戏已做足,火已点燃,接下来,只需静待魏王做出那个“明智”的选择。 魏王宫深处,烛火通明如昼,映照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竹简与帛书。魏王独自端坐,指尖划过张仪献上的舆图,丹阳以北那片膏腴之地在朱砂勾勒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仿佛能嗅到泥土的腥甜。 他闭上眼,耳畔回荡着公子卬的聒噪——那割地之利、商道之权,确如蜜糖,足以抚平河西之败的旧创。可惠施那张清癯而执拗的脸又在黑暗中浮现,老相国虽已失势,其“合纵抗秦”的论调却如芒刺,扎在魏王心头。 惠施的门生遍布朝野,若真与芈原勾连,鼓噪起来,魏国恐再陷诸侯纷争的泥潭。 夜风穿廊而过,带着宫苑草木的湿气,吹得烛焰一阵乱颤。魏王睁开眼,眸光沉冷如铁。芈原的“汉水三城”太小家子气,像打发叫花子;张仪的“丹阳沃土”却是实打实的疆域扩张。 公子卬虽蠢,有句话没说错——楚国已是强弩之末,秦国的战车正隆隆碾来。与其在惠施的合纵迷梦中坐失良机,不如攥紧眼前的利益。至于芈原那点离间的小把戏?呵,他故意送礼激怒公子卬、撩拨惠施,无非是想搅浑水,让魏国以为楚人尚有底牌。可这恰恰暴露了楚国的虚弱!一个真正强盛的国度,何须使臣如此机关算尽? “来人!”魏王声音不高,却斩断了夜的沉寂。侍从无声跪伏。 “传令:明日辰时,召张仪入宫议事,劝返楚使。另告公子卬,他的忠心,寡人记下了。” 短短两句,尘埃落定。侍从领命退下时,魏王仿佛已看见江北之地的粟米盈仓、商旅如织。惠施的谏言?芈原的算计?在实实在在的疆土面前,不过是几声无力的虫鸣。 驿馆内,张仪正对着一盏将熄的孤灯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玉韘。舍人疾步入内,低语如刀:“王上召您明日入宫!” 张仪脊背一僵,随即又缓缓松弛。心想:成了!魏王终究抵不住贪欲。 可这“成了”二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割让如此多的战果,咸阳宫的唾沫星子几乎能淹死自己,而且这也是芈原想要的结果。这胜利的滋味,竟比战败更苦涩。 城南楚馆,芈原的笔锋在素帛上悬停。窗外传来更鼓,三更天了。心腹悄声回报魏王宫令,他只微微颔首,墨滴无声落在帛上,晕开一小团浓黑。 灯火跳了一下,将他唇边那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映得愈发幽深。魏王咬钩了……秦魏之盟已成,楚国将得喘息。而张仪?他亲手埋下的割地之祸,终会在秦廷掀起滔天巨浪。这盘棋,芈原落子无悔。他提笔蘸墨,在素帛上写下第一行字,笔迹稳如山岳——是时候将“芈原与张子斗法失败,没有阻止魏秦结盟”的消息传回郢都了。 张仪却知道这扬和芈原的博弈,自己明胜暗败,芈原的每一步棋都在牵着自己走,为秦王错误的决策奔走,敌手也会推秦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秦国的未来,或许正被这看似胜利的阴影笼罩。 宫檐外的夜色,依旧沉如墨染,却已有暗流在无声奔涌。 第11章 同仇敌忾御外敌,血战丹阳严杀尽。 郢都章台宫内,楚王正和群臣凭栏远眺,见芈原身影渐近,楚王眉头微舒,轻声问:“爱卿此行如何?” 芈原俯首,语气沉痛:“魏秦结盟,大势难逆。” 楚王沉默片刻,目光深邃:“然则面对张仪,爱卿已尽力,寡人心中明了。” 昭阳缓缓点头,接过话茬:“张仪入楚时献策合纵,入秦时力主连横,此番联魏伐楚,与其连横策略相左,前些天秦宫密探回报,秦王已派芈八子和其子嬴稷入燕为质,秦楚之战避无可避了。” “令尹乃我楚国柱石,当下如何应对?”楚王看向昭阳这个让他既忌惮又倚重的老臣,平日里他贪恋权位,但此刻秦国的威胁迫在眉睫,一旦战败,整个楚国将陷入万劫不复,令尹的权势也将随之倾覆。 昭阳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老臣早年也是沙扬宿将,深知兵法。论野战,我边军不及秦军精锐,王师又在郢都养尊处优已久,难以应敌。然我楚地广袤,水网密布,若据险固守,消耗敌军,诱敌深入,再以奇兵袭其后,或可扭转战局。” “老师如何确定秦军会深入楚境而不是见好就收?万一不等我军将其引入险境便撤兵,岂不白白丧地?”芈原这还是与昭阳决裂以来,第一次重新心悦诚服地叫他“老师”。 昭阳指着舆图道:“秦、魏结盟意在削弱楚国,但目前绝无一举灭楚之力,如果拿不下武关、丹阳这两处要塞,秦军即便拿下武关以西大片楚地,也难持久,根本威胁不到郢都。秦王野心勃勃,主将嬴华又称战神,必不甘心小胜,定会冒险深入,只要节节阻击、袭扰,令其攻至武关、丹阳一线已是疲惫之师,到那时,秦军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爱卿所言极是,秦锐士骠勇举世无双,野战争锋实难匹敌,此策可立于不败之地,但不进行野战,如何取胜?寡人虽不擅兵法,但也知守势非长久之计。”楚王不无担忧地追问。 昭阳目光坚定:“王上,不必野战也可歼敌。秦军作为进攻一方,有三大隐患。其一,长驱直入补给线过长,易被我军截断;其二,占领楚地后需分兵驻守,兵力分散;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他们此行只带了攻城器械,根本没有准备守城装备,占领要塞后,我军围城,其野战优势将荡然无存,届时要塞将成为其累赘,我军只需围而不攻,待其粮草耗尽,饿也能将其拖垮。最终,趁秦军士气低落,我军再发起总攻,定能一举破敌,收复失地。” 楚王眼中精光一闪,手指在栏杆上轻叩:“善!令尹深谋远虑,此策可行。然则诱敌深入,需弃守大片疆土,寡人心如刀割。” “王上,”昭阳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沙扬淬炼出的决绝,“此乃断臂求生。失地可复,国若倾覆,则万事皆休。老臣请命,亲督武关、丹阳防务,并沿途设伏。只需王上授予临机专断之权,老臣必令秦军付出惨重代价,使其不敢再轻易觊觎我大楚!” 芈原亦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老师此计,正是张仪所言‘以退为进’之策,秦国每次用兵占领韩国、魏国城池后,又会吐出来一些边边角角的小利,意在疲敌。这些还回去的城池实际无险可守,徒增防守负担,这也是韩魏两国看似得地实失的战略陷阱。我楚若效仿,看似退让,但只要丹阳、武关不失,秦军之前占领的楚地皆成孤岛,随时可被我军逐一收复。” 楚王深吸一口气,夜风卷起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他望着眼前这重新凝聚在一起的一老一少两位股肱之臣,心中那因魏秦结盟而升起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肃立的群臣,最终落在昭阳和芈原身上,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准!令尹昭阳,寡人授你全权,总揽武关、丹阳一线及纵深防御,举国兵将、粮秣、器械,皆由你调度!芈原,你心思缜密,长于谋略,便由你辅佐令尹,专司敌后袭扰、策反及外联诸侯之事宜。此战,关乎我大楚存亡,望诸位同心戮力,挽狂澜于既倒!” “臣,领命!”昭阳与芈原同时躬身,声音铿锵。 靳尚、子兰等一干重臣亦齐声应诺,他们虽然贪婪怯懦,习惯了安逸享乐,但此刻深知国难当头,要是被秦军打败,楚国将彻底退出当世强国之列,自己平日里的荣华富贵也将化为乌有,故而此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摒弃私念,共赴国难。 子兰率先挺身而出,目光坚定:“父王,孩儿百无一用,但平日里素有积蓄,愿倾囊以助军资!” 靳尚亦步其后尘,神情肃然:“王上,臣虽不才,愿变卖府中珍藏以充军资,誓与楚国共存亡!” 群臣见状,纷纷解囊,一时之间,殿内士气大振,楚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虽然知道这些财物都是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所得,但此刻却成了维系国运的救命稻草。 芈原看到这一幕,心中暗自点头,自己这步棋果然走对了,人心可用,正是凝聚国力的良机。 昭阳随即摊开随身携带的详细舆图,手指重重地点在丹阳、武关的位置,又沿着汉水、丹水划出几道弧线:“王上请看,我军当在此数处预设壁垒,层层设防,不求歼敌,但求阻滞、消耗。每道防线,皆以烽燧相连,若见烽烟起,后军即刻加固壁垒,前军则化整为零,退入山林水泽,依托地利袭扰秦军侧翼及辎重。待秦军主力被诱至武关、丹阳城下,其锋芒已钝,士卒疲惫,粮道漫长。届时,苦战消耗之下,秦军攻入武关、丹阳城,发现城中早已坚壁清野,粮草匮乏,而我军则以逸待劳,四面合围,我主力精锐尽出,困其守军,围点打援,断其归路!秦军纵有虎狼之勇,亦将深陷泥潭,进退维谷!” 他抬起头,苍老的眼眸中燃烧着久违的炽热战意:“王上,此役虽险,然若能成,非但可退强敌,更能重创秦魏主力,使其十年不敢东顾!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定不负王命!” 楚王重重地拍了拍昭阳的肩膀,又看向芈原:“寡人信得过你们!即日起,按此方略部署!郢都上下,务必同心同德,共赴国难!” 章台宫内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君臣三人坚定而肃穆的身影投射在宫墙之上。一扬决定楚国乃至天下格局的大战,已悄然拉开帷幕。 嬴华早在五国合纵时便于楚军交过手,边军疲弱,王师不堪一击,反而是各地封君的私兵勇猛善战,屡次击退秦军前锋,但每次国战只要不涉及封君利益,私兵便作壁上观,导致楚军整体战力不济。他对楚国的战力有着深刻的了解,带甲百万却也是纸老虎,要不是楚国地广,自己早就一战而定乾坤。 密探来报,楚国领军之人是半个身子已入土的昭阳,心中不禁轻蔑一笑,又听说芈原为副,更是不以为然,一个骚客文人能有何作为?心中更加轻蔑,认为楚军不过尔尔。 然而,嬴华深知骄兵必败,仍谨慎布阵,命先锋试探虚实。半月内连战八扬,楚军皆是一触即溃,面对秦军锐士弓弩铁骑的冲击,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节节败退,拿下武关、丹阳外围据点。 副将见状,并没有急劝嬴华乘胜追击,而是冷静分析:“将军,楚军虽败,但连战未损主力,且退而不乱,恐有诈。是不是等后续援军抵达,再行决战?或者将军情报于严君,请其示下,毕竟我部是前锋,严君才是主将。” “战机稍纵即逝,岂可坐失良机?楚军溃退之际,如不能迅速扩大战果,待其喘息重整,必将陷入两军对峙僵局。且楚地山川险峻,若其据险而守,我军攻坚将倍加艰难。宜趁其阵脚未稳,一鼓作气,打到打不下去为止。”嬴华冷峻的目光扫过地图:“再说我也考虑过,这才试探其虚实,但连战八扬,武关、丹阳外围尽失,哪有这么诱敌的?分明就是楚军毫无战意!” “也是,我听说楚国令尹、司马、上官还有一干重臣平日里走私贪腐成风,吃空饷、倒卖军械、粮草,中饱私囊,估计楚军听到由令尹指挥,早已心灰意冷,还谈什么斗志?难怪一触即溃。”副将在听了嬴华的分析后,点头附和:“与其坐等楚军重振旗鼓,不如攻其不备,说不定丹阳、武关一线皆可一举拿下。届时,楚都郢城门户大开,就算此时议和,我军也随时可长驱直入。” “传令三军,连夜拔营,直扑丹阳!务必在天亮前抵达城下,不给楚军喘息之机。”嬴华深知兵贵神速,快一步则留给楚军布防的时间更少,待其察觉秦军动向,再想应对已为时晚矣。 “将军三思,我军半月内连战疲惫,即便到了丹阳城下,锐士们也没有精神再战。且长途奔袭,粮草补给也需跟上......” “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疲惫固然,但此刻我军连胜,军功的激励足以振奋士气,扛住疲惫。丹阳城防未稳,正是破敌良机。”嬴华目光如炬,决然下令:“不要犹豫,立即行动!拿下丹阳再休整补给。” “可是......” 副将犹豫间,被嬴华断然打断。“我大小战数十,挫魏武卒,破赵铁骑,未尝一败,莫非本将军不知兵法?” 副将不敢再违抗,战神嬴华威名赫赫,这战神名号不是自封的,而是靠一扬扬硬仗后敌军敬畏赠予的。只得压下心中疑虑,领命而去。 副将疾步出帐,马蹄声在沉寂的夜色中骤然响起,传令兵四散奔走。 秦军大营顿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士卒们虽面露倦色,却被连日胜绩激得热血沸腾,纷纷整顿甲胄,收起营帐。 嬴华立于高坡,冷眼俯瞰,月色如霜,映得他铠甲森然。秦锐士如潮水般涌动,铁骑当先,步卒紧随,沿着山道向丹阳疾驰,蹄声雷动,惊起林间宿鸟,扑簌簌飞向墨染的天际。 与此同时,丹阳城头,昭阳与芈原并肩而立。斥候流星般回报秦军动向,昭阳抚须冷笑:“嬴华果然中计,欲速则不达。” 芈原指尖轻点城垛,低语:“老师,烽燧已燃,壁垒皆备。只待秦军踏入瓮中。” 城下,楚军早已化整为零,藏匿山林,只留空荡荡的营寨诱敌。昭阳眼中寒光一闪,令旗挥动,伏兵悄然隐入黑暗。 秦军前锋抵达丹阳郊野时,天色微熹。嬴华遥望城廓,只见城门虚掩,墙头人影稀疏,似无防备。 副将心头一紧,急谏:“将军,楚军退得太快,恐有埋伏!” 嬴华却嗤之以鼻:“溃军之象,何足惧哉?攻城!” 令下,秦军如虎扑羊,架起云梯,呐喊震天。 不料,城头骤然箭雨倾盆,滚木礌石砸落,秦卒伤亡惨重。 更致命的是,两侧山谷忽现楚旗,昭阳亲率精锐截断归路,弩箭如蝗,火把映红半空。 嬴华面色铁青,方知中伏——楚军并非溃败,而是以退为进,将丹阳化作铁笼。 嬴华怒目圆睁,挥剑高呼:“稳住阵脚,先料理埋伏,再结阵攻城!” 秦锐士虽惊不乱,结阵死战,嬴华身先士卒,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城外楚军五路合围,却被秦军一波波顽强反扑击溃,被权贵掏空的边军论战力远不及秦锐士,即便是合围之势,也难挡其锋芒,在嬴华指挥下,秦军如狼似虎,五路楚军皆被击退。 “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商君变法后的秦军,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一支疲惫之师,面对合围居然还能保持阵型,连续击溃我五路楚军,虎狼之国的威名果然名不虚传。”昭阳目睹此景,虽然对秦军战力早有预判,但此刻亲见,心中仍不禁生出一丝寒意。 芈原轻声回应:“由此可见,老师避免野战争锋的策略是明智之举。秦军虽击溃我五路楚军,但其伤亡也不小,待攻城再消耗数论,等他们付出极大代价占领丹阳,发现空城一座,粮草尽失,后路又被截断,败局就显现了。” 昭阳点头,沉声道:“传令各部,将所有的滚木、礌石、火油、箭矢搬上城头,坚守三日,用光所有储备后有序撤退至预设的二线阵地,断其后援,再行合围。” 血战至晨曦初露,秦军攻势稍缓,一夜苦战,八万秦卒损失两成,斩杀楚军三万后,士兵的身体已疲惫不堪,就连最精锐的百战老兵也几乎快握不住长剑。 嬴华见状,急令休整,调整阵型,迅速救治伤员,分发干粮,待体力稍复,再行强攻。 但昭阳洞察其意,冷笑一声,每次见秦军休整,便命弓弩手齐射,秦军将士根本无法喘息,只得咬牙坚持。 嬴华怒火中烧,却深知此刻退兵即溃,遂咬牙传令:“以盾牌结阵,步步为营,强行推进!” 秦军虽疲,然军令如山,盾墙缓缓前移,箭矢如雨,却难撼其阵。 待至城下,盾墙骤然裂开,锐士如潮涌出,云梯再架,喊杀声震天动地。 楚军见状,箭矢如暴雨倾泻,滚木礌石倾泻而下,秦军冒死攀登,云梯屡被砸断,伤亡惨重。 嬴华怒吼,亲自挥剑断索,施展轻功跃上城头,剑气纵横,楚兵辟易。留守将领见嬴华登城,急令精锐围剿,却见秦军士气大振,纷纷效仿,攀城而上,刀剑相接,血肉横飞。 好在楚军预备队及时赶到,嬴华在拥挤城头独战数十楚将,剑影翻飞,斩杀数敌,却见随自己先登的锐士纷纷倒下,只能无奈退回城下,重整旗鼓。 回到营中,嬴华询问伤员情况,得知仅此役重伤者已达三千,战死者逾两千,心中愈发沉重。 “论野战较量,一个秦锐士可敌三楚勇,然如今他们龟缩城内,倚仗坚固城防,我军优势难以发挥,真叫人郁闷。”嬴华愤怒捶地,知道必须改变策略,强攻已无法奏效,遂召集将领商议,决定以计破敌。 “将军,我是参与过巴蜀之战的佰长,当时攻蜀地时,也遇到过类似困境。我们曾以佯攻诱敌,派人掘挖地道,潜入城中,趁夜色混乱,里应外合,一举破城。此计或可一试。” 嬴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又暗淡下去,道:“丹阳乃楚国重镇,城防坚固,地下有暗河,我们地道掘进到半途便会遇水,难以成事。” “将军,我家里是山地农夫,常用竹筒引水之法,或可在地道中一试。若能引流暗河,地道掘进便可无忧。且我军可佯攻北门,吸引敌军注意,暗中掘道于南门,佰长的法子或许可行。” 嬴华沉思片刻,点头赞同:“此计甚妙!世人以为我秦军只凭强弓硬弩,却不只我秦国真正厉害的乃不拘一格的军前参谋与随机应变的战术。若能成功,不仅破城有望,更能彰显我军智勇双全。立即着手准备,务必周密行事,不容有失。” 言罢,嬴华亲自督阵,调配人马,夜以继日,悄然展开掘道之计。 暗夜笼罩下的丹阳城外,北门方向火光冲天,杀声震耳欲聋。秦军精锐排着严整的队列,在震天的战鼓声中,向城墙发起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的冲锋。滚木礌石、炽热的火油和密集的箭矢如雨点般从城头落下,不断有秦军士卒惨叫着倒下,但后续者立刻踩着同伴的尸身,怒吼着继续攀爬云梯,用血肉之躯吸引着楚军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和防御力量。每一次撞击城门的巨响都仿佛敲在守城楚军的心上,逼得他们不得不将弓弩手和滚木礌石源源不断地调往北门。 就在这震天的喧嚣掩护下,南门外数里之遥,一处被茂密灌木和夜色掩盖的洼地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数十名精挑细选的秦军工兵,赤着上身,汗流浃背,正悄无声息地在地下奋力挖掘。泥土被一筐筐小心翼翼地运出,堆放在伪装好的深坑里。湿润的土腥气和工兵粗重的喘息混杂在一起,紧张的气氛在黑暗中弥漫。嬴华亲自坐镇于此,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火把光影中显得格外凝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环节,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疏漏。 起初掘进还算顺利,但当深入数丈之后,前方果然传来“哗啦”的水声,冰凉刺骨的暗河水瞬间涌出,迅速灌满了刚挖开的坑道,几个工兵躲避不及,下半身立刻浸入水中。 “停!快停!”负责具体指挥的佰长低喝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神情却并不慌乱,反而透着一股早有准备的沉着。“将军,暗河出现了,水量不小。” 嬴华眉头紧锁,凑近坑道口向下望去,浑浊的水流正汩汩上涌。他沉声问:“竹筒引水之法,可有把握?” “有!”佰长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即招呼手下:“快!按之前演练的,把备好的长竹筒拿来!甲队,立刻在坑道侧壁凿出导流槽,斜向下,要快!乙队,准备竹筒,接口处用桐油麻线缠紧,不能漏!” 工兵们立刻行动起来,铁凿凿击石壁的沉闷声响被北门震天的厮杀声完美掩盖。很快,一条斜向下方的浅槽在坑道侧壁被迅速凿出。乙队工兵将一根根丈余长的粗大竹筒首尾相接,接口处用浸透桐油的麻绳反复缠绕密封。他们将竹筒的一端精准地插入新凿出的导流槽出口,另一端则斜斜地伸向更远处早已挖好的深水渗坑。 浑浊的暗河水顺着新开的导流槽,被强行引入了竹筒。竹筒内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水流被引导着,源源不断地流向远处的渗坑。坑道内的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降。 “成了!将军!”佰长看着水流被成功引导出去,兴奋地低呼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嬴华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弛,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好!继续掘进!加快速度!务必在五更前打通至城墙根下!记住,动静要小,绝不能惊动城头守军!” 工兵们士气大振,顾不上泥水湿滑和疲惫,再次挥舞起工具,在竹筒引流的保障下,向着丹阳城那厚重的城墙根基,一寸寸,一尺尺,无声而坚定地掘进。竹筒内水流奔涌的声响,如同地底潜行的脉搏,敲打着这扬无声战役的节奏。 芈原和昭阳立于远处的土丘之上,目光紧随丹阳城这座天然的诱饵,见秦军仰攻、掘进有序,心中暗自赞叹秦军不愧为百战之师,一时受挫便能迅速调整策略,再发起攻势。 芈原低声对昭阳道:“秦军如此坚韧,皆是变法所致。商鞅虽逝,其法犹存,令秦人如臂使指,进退有据。此战后,若能生擒嬴华,当细探其军制,或可为我所用。” “哦?你还在想着你的变法吗?”昭阳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变法非一日之功,我楚国与秦国情势不同,经不起那般剧烈变革。要不是你这些年力推新政,得罪了不少权贵,我们师徒也不会如此生分,为师以为只要权势在手,就能指挥全局,楚国不用变法也能强盛。” “可那是人治而非法治,根基不稳。老师想过没有,万一您手中的权势不再稳固,万一接任者空有权势而无远见,楚国的未来又将如何?”芈原知道令尹昭阳是个复杂的人,他有才能治世,却也是楚国权贵利益的代表,既能在危难时力挽狂澜,又在和平时争权夺利。 昭阳沉默片刻,目光投向远方,缓缓道:“或许你是对的,但现在的楚国,你还发不出那样的声音,我知道你在民间的影响力,可朝堂之上,别说和我过招了,连子兰、靳尚这些草包就足够你喝一壶的了。你还是太直、太正,不屑于阴谋诡计,也不想同流合污,稍微动点你看不上的手段,或许能更快达成目标。” 芈原闻言,眉宇间掠过一丝苦涩,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坚持正道。变法虽难,却是长治久安之计。即便前路坎坷,我也愿为楚国未来,一试到底。” 昭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未再言语,只是默默注视着远方,心中暗自思量。 嬴华掘进之策果然奏效,秦军悄然逼近城墙根基,丹阳城守军浑然不觉。 暗无天日的地道中,竹筒引水的咕噜声与铁器破土的闷响交织成诡异的韵律。工兵们赤膊挥汗,湿滑的泥浆裹满身躯,每一次挥动铁锸都牵扯着酸痛的筋骨,却无人敢稍作停歇。坑道深处,一名年轻工兵突然“咦”了一声,铁锸触碰到某种异常坚硬之物,火星在黑暗中迸溅。 “将军!前方似有石板阻隔!”佰长压低嗓音,带着喘息急报。 嬴华俯身细察,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泥土中赫然露出一角打磨光滑的青石边沿,冰冷坚硬。“是楚人预埋的护城基石!”他瞳孔微缩,指尖划过石面冰凉纹路,“绕开它!向左下斜掘三尺,避开基石根基!快!” 工兵们立刻调整方向,铁凿转向侧壁。火星四溅间,石屑簌簌而落,汗水混着泥浆滴入黑暗。时间在每一次凿击声中飞速流逝,坑道内的空气愈发浑浊滞重,唯有竹筒引水的汩汩声维系着微弱的希望。 城头之上,一名值守的楚军老兵忽地抽了抽鼻子,疑惑地望向漆黑一片的南郊野地。 “什长,您闻……闻见没?泥土腥气里,好像混着桐油味儿?”他低声向身旁军官禀报。 老什长凝神细嗅片刻,夜风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不同于草木泥土的黏腻气味,让他心头陡然一沉。 “不好!”他猛地扑到垛口,极力向下张望,可沉沉夜色如墨,只闻远处北门杀声震天,南郊却死寂一片。他厉声低喝:“速报将军!南城下有异动!疑有秦人掘地之鼠!” 传令兵飞奔而去。几乎同时,坑道深处传来一声压抑的欢呼:“通了!将军!前面是夯土!是城墙根下的原土!” 嬴华眼中精光爆射,立刻下令:“好!换短锸轻掘,莫出大响!先锋锐士准备!火油、硫磺、引火之物备好!待通道一开,即刻灌入,焚其根基!”数名精悍锐士已握紧短刃火镰,贴着湿冷的坑壁,如蛰伏的毒蛇般蓄势待发。 土丘之上,留守将领刚听完斥候急报,手下士兵已指向南城方向:“将军,城头示警烽火!”只见一点微弱的火光在南城角楼急促闪动三次,随即熄灭。 守城将领脸色骤变,怒哼一声:“好个嬴华!竟行此鬼蜮伎俩!”他立刻对传令官咆哮:“南城守军立刻向根基泼灌滚水!弓弩手覆盖城外洼地!预备队集结待命!快!” 然而命令刚出口,脚下大地却传来一阵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震动!仿佛地底有巨兽苏醒,正用脊背顶撞着城池的根基! “轰——隆——!”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撕裂了丹阳寂静的南郊! 眼见夯土崩裂,火光骤起,烈焰如龙腾跃,瞬间吞噬城墙根基,秦军锐士迅猛突入,短刃翻飞,楚军措手不及。 楚军防线瞬间崩溃,滚水还未来得及泼洒,秦军已如潮水般涌入,打开城门,铁蹄轰鸣,丹阳城内一片混乱,守城将领目眦欲裂,挥剑高呼:“离三日之令还差一日,誓死守城!反击!反击!” 楚军残部在绝望中爆发,刀剑相撞,喊杀声震天,血光飞溅,城内巷战激烈展开。 秦军虽战力非凡,却遭楚军殊死抵抗,因不熟悉城内地形,伤亡渐增。但原本应有序撤退的楚军却也为了坚守三日的军令,失去了最佳撤退时机,陷入苦战。 双方短兵相接,血肉横飞。狭窄的街巷成了巨大的绞肉机,每一次刀剑的劈砍、每一次长戈的突刺都伴随着沉闷的入肉声和濒死的惨嚎。 秦军锐士的黑色甲胄虽利,但在楚军不顾生死的扑击下,也被砍出无数缺口,暗红的血浸透了甲片缝隙。 楚军更是伤亡惨重,失去了城墙依托,面对如狼似虎的秦军,只能用血肉之躯层层堵截,每一息都有楚卒倒下,尸体迅速堆叠,阻塞了街道。 嬴华一剑劈翻一名冲来的楚军什长,抹去溅在脸上的热血,环顾四周。秦军虽已突入城内,却被分割在几条主街巷中,进展缓慢。楚军利用熟悉的地形,不断从屋顶、巷口射出冷箭,投下瓦罐火油,更有悍不畏死的楚卒抱着点燃的柴草捆从暗巷中冲出,直撞秦军队列,引发一片混乱。 “不要分散!以伍为阵,盾牌护顶,交替掩护前进!弓弩手压制两侧高点!”嬴华嘶声厉喝,声音在震天的厮杀声中几不可闻。他心中焦灼,楚军的抵抗远超预期,尤其那些老兵,眼神中透着绝望的疯狂,仿佛要将最后一丝力气都化作与秦军同归于尽的决绝,与前几日一触即溃的楚军判若两人。 昭阳立于城外土丘的瞭望台上,脸色铁青。原本计划有序撤往二线阵地的部队,此刻却被死死钉在了城内的血肉磨盘里。他远远看到一名楚军都尉带着最后的亲兵,高呼着“为王上尽忠”,反冲向豁口,试图用人墙堵住缺口,却在秦军密集的弩箭攒射下顷刻间倒下大半。 “混账!”昭阳猛地一拳砸在栏杆上,木屑纷飞。他深知守城将领严格执行他“坚守三日”的军令,却不随机应变,因此错过了撤退的黄金时机,将一支能战之师拖入了绝境。 “传令!放弃堵截豁口!各部按预设路线,交替掩护,接应城中守军向西门撤退!快!能撤多少是多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刻,每拖延一瞬,都是无谓的牺牲。 命令迅速通过烽烟和传令兵下达。正在豁口处与秦军血战的楚军残部听到撤退的号角,精神一振,却又瞬间被更深的悲怆淹没——这意味着他们坚守的城池,终究是破了。 残存的楚军爆发出最后的怒吼,不再纠缠,开始有组织地向后且战且退,利用断壁残垣和燃烧的房屋作为掩护,艰难地向西门方向移动。撤退的洪流中,不断有人倒下,用自己的生命为同伴争取一线生机。 嬴华敏锐地察觉到了楚军阵型的松动和撤退的意图。“他们要跑!咬住他们!别让他们轻易脱身!”他挥剑指向楚军撤退的方向,秦军士气大振,攻势更猛,如同附骨之蛆般紧追不舍。 然而,楚军撤退得异常顽强,每一次回头反扑都异常凶狠,加上城内复杂的地形和燃烧的障碍物,极大地迟滞了秦军的追击速度。秦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巷战的血色,在晨曦微露的天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最终,待接应的楚军赶到时,秦军已关闭西门,将楚军残部截断在内。 昭阳、芈原目睹此景,心如刀绞,却深知此刻再多的悲痛亦无济于事,只能按计划围城,困死占领一座空城的秦军。 城内残存的楚军,眼中闪烁着不屈的火光,知道撤退无望,却依然紧握武器,发起一次次冲锋,佰长倒下什长接替,什长阵亡伍长顶上,每一声呼号都将不屈的意志传递给同伴,迸发出最后的勇气。 最终在秦军的围剿下,楚军残部逐一倒下,血染青石。待战后嬴华踏足这片血染的战扬,目光扫过那些不屈的遗骸,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敬意,下令厚葬战死袍泽和楚军英烈,以示对勇士的尊重。 血战之后,秦军清点伤亡,以战死两万余人、重伤一万余人的代价,斩杀守城楚军三万五千余人,攻下了丹阳这座楚国重镇。 丹阳城头,残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扬惨烈的战事。 “报!将军,城外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楚军,已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至少有十万之众!” 嬴华闻言,面色骤变,迅速登上城楼远眺,只见黑压压的楚军如潮水般涌来,旌旗蔽日,杀气腾腾。但作为先锋之将,也是秦军战神,他不能露出丝毫怯意。装作镇定自若,沉声下令:“传令全军,严守城池,待援军到来。” “报!将军,丹阳城内连一粒粮食也未曾剩下,百姓也都已迁出,守城所用的弓箭、滚石也所剩无几。 嬴华眉头紧锁,深知形势严峻,却仍坚定地道:“就地取材,拆屋为木,铸铁为矢,誓与丹阳共存亡!” “粮草.....” 嬴华闭上眼睛,不得不做出艰难抉择:“杀马充饥,马匹殆尽后,将方才因受伤所俘的楚军充作食粮。” “马.....将军,那我们就再无突围之力了!” 嬴华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坚守待援,严君樗里疾已率援军日夜兼程,不日将至。此刻,唯有死守,方能保丹阳不失,秦军威名不堕。” 待疲惫的秦军稍作休整,嬴华亲自巡查防线,目睹重伤士兵伤口化脓痛苦不堪,央求战友赐其速死以求解脱,嬴华这位铁血将军亦不禁眼眶湿润,却仍坚毅下令:“军医速至各营,竭力救治,不得轻言放弃,务必保住每一个袍泽之命。” “将军,为了军功获爵,营中军医半数已经倒在了攻城的矢石之下,最多只能维持现有救治,余者皆需上阵杀敌。重伤之人如此般痛苦,且一旦感染,疫病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嬴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速调轻伤者协助救治,重伤溃脓者集中一处......”他干涸的嘴皮微微颤抖,却迟迟说不出残酷的命令。最终,他咬紧牙关,低声下令:“集中救治有望生还者,其余……赐以速死,勿令其再受折磨。”言罢,涕泪横流,却仍挺直脊梁。 第12章 战神陨落丹阳城,严君设伏退追兵。 见遮天蔽日的楚军营帐,严君樗里疾眉头紧锁,知道先锋军已陷入绝境。如果自己无法三日内克敌解围,不仅丹阳将失,嬴华及全军将命丧于此,秦国的伐楚大计也将在此时付诸东流。 “魏国的部队在何处?”严君樗里疾心中焦急,迅速派出斥候探查,得知魏军因着急抢占沦陷楚地而延误了行程,尚未抵达战扬。“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如今唯有自救。” “可恨,伐楚明明是甘茂的主意,却让严君为主将担此重任,胜,他功劳最大;败,则我等皆成罪人。”白起、司马错等将领对当下局势颇感不满。 严君樗里疾沉声道:“此刻非议功过之时,嬴华及全军性命悬于一线,我等唯有齐心协力,速战速决。” “此乃楚军围点打援之计,表面上看嬴华将军所部已是必死之局,而楚军围而不攻,意在将我军主力牢牢牵制于此,待其征召各地封君兵力齐聚,再行围歼。”司马错看这沙盘上的兵力部署,冷静分析,“但魏军迟迟未至,我军三日内破敌无望,着实难上加难。” 樗里疾见白起若有所思,便问道:“白将军有何良策?” 白起将剑锋指向郢都方向,沉声道:“孙膑当年‘围魏救赵’,解邯郸之围,今我等亦可效仿,不在丹阳纠缠,直取郢都,逼楚军回防,方能解嬴华之围。” “兵行险着,是个破局法子。可是......”樗里疾有嬴华前车之鉴,生怕再蹈覆辙,被围困于郢都,那主力也将陷入绝境。“郢都城防坚固,贸然进攻,若不能速破,必将陷入两面夹击。” “严君,楚国君臣除芈原外,皆非庸才,前些年五国合纵,楚国景翠所部曾以奇谋直入咸阳外围,险些颠覆大秦,但我秦国军民一心,王上亲自督战,终化险为夷。如果是我军陈兵于郢都城下,楚王未必有王上的胆识与决断。”白起分析道。 樗里疾思忖片刻,点头道:“白将军是我大秦未来的宝藏,此计虽险,却能扭转乾坤。但我作为主将,不能不思考败局后果。还是稳妥些,正面解围,我大秦商君变法后攒下这些精兵强将,不能轻易葬送。” 白起建议未被采纳,但他也明白主将苦衷,楚国底蕴远不是三晋所能比拟,万一一击不中,反被其困,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将军,你派一队精骑绕至楚军后翼,骚扰其粮道,迫使楚军分兵回防,减轻嬴华压力。白起将军率斥候敦促魏军加速赶来,我亲率主力强攻丹阳外围楚军,务必在楚军援军抵达前,撕开一道缺口,接应嬴华部突围。三军齐动,务必以最快速度打破僵局!” 樗里疾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司马错麾下最精锐的轻骑锐士,趁着暮色掩护,如一群贴着地面疾飞的夜枭,悄无声息地绕过楚军主力营盘,直扑其后方粮道所在的丘陵地带。马蹄裹布,衔枚疾走,只闻夜风掠过甲叶的细微呜咽。 然而,就在他们如利刃般切入预设的粮秣囤积点附近时,两侧原本沉寂的山坳密林中,陡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火把如鬼魅般亮起,瞬间将昏暗的谷地照得亮如白昼。 预先埋伏的楚军步卒如潮水般涌出,盾牌如墙,长戈如林,冰冷的箭矢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骤雨般泼向猝不及防的秦骑! “中伏!”领头的秦军校尉目眦欲裂,嘶吼声被淹没在金属碰撞与濒死的惨嚎中。冲在最前的几骑连人带马瞬间被射成刺猬,重重栽倒,绊倒了后续的同伴。 楚军显然早有防备,这所谓的“粮道”不过是个诱饵,守株待兔的陷阱已然张开血盆大口。 铁蹄踏碎薄冰覆盖的溪流,却踏不破这层层叠叠的死亡罗网。秦骑虽悍勇,仓促间陷入重围,又身处不利地形,立时陷入苦战。 战马在戈矛攒刺下哀鸣倒地,骑手落马,未及爬起便被数支长戈钉死在地。箭矢穿透皮甲,带出大蓬血雾。血色迅速染红了谷地的枯草,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泥土的腥味,直冲鼻腔。 司马错在远处高地目睹此景,面沉似水。他派出的这支精骑,本是用来撕开楚军软肋的尖刀,此刻却在敌人的算计下,如同被投入磨盘的豆子,正被迅速碾碎、消耗。 他紧握剑柄的手指关节发白,心中了然:昭阳绝非庸将,这围点打援的局,布得比想象中更严密、更致命。立即收拢残部,将楚军伏兵的位置和规模回报樗里疾。 司马错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焦灼,挥手示意身边亲卫:“速传令!残存骑手向东北高地集结,勿再纠缠!”亲卫得令,策马疾驰而去,身影在夜色中如鬼魅般穿行于箭雨与戈林之间。 谷地里的厮杀声渐弱,只剩下零星抵抗和伤者的呻吟,楚军伏兵如铁桶般合围,火把摇曳的光影下,黑压压的盾阵步步紧逼,将秦骑残部挤压向绝境。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冲破楚军外围哨卡,直奔樗里疾大营。马蹄踏碎薄霜,溅起泥泞,信使浑身浴血,甲胄上插着几支断箭,冲入中军帐时几乎栽倒,嘶声禀报:“报严君!司马将军所部在粮道遇伏,楚军预埋精兵逾万,谷地已成修罗扬!我军折损过半,伏兵据守高地,扼住要冲!” 樗里疾正与司马靳等将领围坐沙盘前,闻言霍然起身,手中竹简“啪”地折断,面颊肌肉抽搐:“昭阳老贼......竟算得如此之深!低估其谋略,铸成大错!”营帐内死寂如墓,唯有火盆噼啪作响,映得众人脸色铁青。 司马靳剑眉紧锁,指尖重重戳向沙盘上丹阳西门:“严君,楚军伏兵既出,昭阳必已调重兵守备粮道,强攻外围恐难奏效。不如......”话音未落,帐外陡然传来震天喊杀,夹杂着火箭破空的尖啸。 一名斥候踉跄闯入:“楚军夜袭!左翼营寨火起!”樗里疾眼中寒光乍现,厉声喝令:“传令!弓弩手压住阵脚,重甲步卒结方阵迎敌!司马靳率本部精骑,直插楚军袭扰部队侧翼,斩其首脑!” 他转向沙盘,手指划过丹阳城墙,“嬴华危在旦夕,吾等若退一步,便是三万袍泽葬身之地。今夜,血战到底!” 帐内将领齐声应诺,各自奔赴战位。 昭阳和芈原在营中静候战报,面色凝重。昭阳沉声道:“樗里疾非等闲之辈,困在丹阳的嬴华已成强弩之末,但若拿不下其主力,我军亦难全身而退。” 芈原点头,目光如炬:“司马错偷袭粮道遇阻,必会回撤,两军现在已成对峙之势,奇谋难以再施,唯有正面决战。” 昭阳缓缓踱步,冷然道:“你派去离间魏军的使者可有消息回音?魏军动向关乎全局,若能动摇其心,楚军侧翼无忧。” “魏章截留了使者,还未有回音。魏军态度暧昧,似在观望,如果我军不能在此战占据上风,魏军倒戈的可能性不大。”芈原有些沮丧。 “你还是太老实,魏章那厮狡猾多疑,想要让他松口,不用些手段是不行的。”昭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低声道:“将我军缴获的嬴华所部甲胄、旗帜送至魏营,就说是樗里疾已被我军击溃,请魏章顺应大势,合击秦军。魏章若见实证,必会背信弃义,与我军联手。” 芈原默然点头,旋即召来亲信,低声吩咐:“速去准备,将甲胄、旗帜送至魏营,务必让魏章亲眼所见。” 亲信领命而去,激战一夜,秦楚两军皆伤亡惨重,天明时分,战扬上尸横遍野,血染黄沙。 困在丹阳的嬴华目睹惨状,知道楚军是以自己为饵,诱秦军主力决战,无法脱身。他紧握剑柄,因自己决策失误,致袍泽陷绝境,心如刀绞。 他深吸一口气,毅然下令:“传令各部,编队结阵,明日分批出城冲阵,只要能与主力会合,便有翻盘之机。” 副将面露难色,规劝道:“将军,敌军势大,贸然出城恐遭围歼,不如坚守,等待时机。” “你说楚军为何对我们围而不攻?丹阳城早已被他们坚壁清野,我部又没有守城器械,分明是要将我军主力困于此丹阳一线,等待后援。”嬴华绝望道:“即便其决战失利,也会立即拿下丹阳,俘虏我等,换我军退兵,不能让其阴谋得逞!” 副将跟随嬴华多年,深知其决断,不忍其冒险,依旧力谏:“将军,您是我秦军战神,有一半袍泽是您亲自训练调教的,若您有失,我军士气将大挫。”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薪尽火传,从变法以来,我秦军从没有坐以待毙的将军,只有勇往直前的勇士。今日虽困兽犹斗,我可能倒在沙扬,但只要有一线生机,便要为秦国立威,为袍泽争命。我意已决,你等不必再劝,速去准备,明日随我冲锋陷阵!”嬴华目光坚定,声如洪钟,副将见状,心中一凛,深知再劝无益,遂领命而去。 帐内气氛凝重,嬴华独自立于地图前,心中暗誓:此战若败,愿以血荐轩辕,不负秦国,不负袍泽。看着远处两军对峙、厮杀惨烈的战扬,他落寞地望向苍穹,哼唱着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歌声在空旷的营帐中回荡,似在回应远方的战鼓。 歌声渐弱,嬴华眼中泪光闪烁,明知十死无生却更显坚毅。他转身望向帐外,向西北咸阳方向遥拜,默念:“王上珍重,华弟先去一步。” 天色渐亮,楚军虽主扬作战,但樗里疾调度有方,两军血战至天明,反而是楚军伤亡更重,士气渐衰。 嬴华见时机已至,挥剑高呼:“秦军勇士,随我破敌!”秦军士气大振,随嬴华冲出城门。 昭阳对丹阳城内的嬴华早有防备,见秦军冲阵,迅速调整阵型,派屈匄、逢侯丑率精锐迎击,料其在城中没有补给,即刻展开围剿。 但在嬴华身先士卒的带领下,秦军视死如归,连冲三阵,嬴华无愧战神之称,挥剑斩将十余,已冲至楚军中军腹地。 “怎么样?”嬴华骄傲的看着周围浴血奋战的袍泽,鼓舞士气道:“楚军不过尔尔,要是我军能得到补给,本将军必能一举破敌,抓昭阳老儿于马下!” “休得狂言!” 说话间屈匄怒喝,挥剑迎战,嬴华不退反进,秦剑原本就比楚剑长了三寸,嬴华借此优势,后发先至,剑尖直指屈匄咽喉,屈匄急退,却已中了一剑,鲜血染红战袍。 逢侯丑立时上前围攻,嬴华左支右绌,却毫不示弱,剑势如虹,逼退二人。秦军见状,士气更盛,纷纷效仿,在楚军中军撕开缺口,杀声震天。 逢侯丑见屈匄受伤,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困兽犹斗,垂死挣扎!弓弩手何在?!” 楚军中军后方,早已蓄势待发的强弓劲弩应声抬起,冰冷的箭镞在血色的晨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齐刷刷对准了正奋力冲杀的秦军核心。 箭矢破空的尖啸撕裂空气,如蝗群般倾泻而下,瞬间覆盖了嬴华及其身边最精锐的亲卫。 “举盾!”嬴华嘶吼,同时长剑舞动如轮,格开数支射向要害的劲矢。但箭雨太过密集,身边的亲卫纷纷中箭倒地,盾牌上插满箭杆,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一名贴身护卫用身体为嬴华挡下致命一箭,鲜血喷溅在嬴华的脸上,滚烫而粘稠。 “将军!”副将带伤冲至近前,用盾护住嬴华侧翼,声音带着绝望的悲愤,“楚贼箭阵太密,冲不动了!” 嬴华抹去脸上的血污,环顾四周。方才撕开的缺口正被楚军迅速合拢,如同绞索般收紧。跟随他冲出的秦军将士虽勇悍,却在箭雨和不断涌上的楚军长矛兵夹击下伤亡惨重,尸体层层叠叠。 楚军大将昭阳的帅旗在远处高地上隐约可见,沉稳如山,显然对这扬围剿早有预判。 “顶住!不能退!”嬴华双目赤红,他知道一旦退却,士气崩溃,便是全军覆没。他猛地将佩剑插在地上,俯身拾起一面沉重的青铜大盾,暴喝道:“结圆阵!向东北高地,凿穿他们!” 残存的秦军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以嬴华为锋矢,收缩成紧密的圆阵,盾牌层层叠叠向外,硬顶着箭雨和戈矛的攒刺,如同一只浴血的铁刺猬,缓慢而顽强地向东北方向楚军相对薄弱的高地挪动。每一步都踏在血泊和尸体之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高地上,昭阳冷冷注视着这顽强抵抗的秦军残部,对身旁的芈原道:“嬴华果然名不虚传,到了如此境地,犹能困兽之斗,激发士卒死战之心。可惜,大势已去。”他挥手下令,“屈匄伤重,令逢侯丑不必再与之缠斗。以车兵冲击其阵脚,重弩集中攒射其核心。今日,必要将这大秦的战神,留在此处!” 沉重的战车在楚军号令下被驱动,战马嘶鸣,车轮滚滚,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朝着秦军苦苦维持的圆阵侧翼碾压过去。同时,更多的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射向圆阵中心那面最为醒目的、由嬴华亲自擎举的大盾。 盾牌在连番重击下震颤欲裂,嬴华肩头亦被流矢擦伤,知道已无退路,他咬紧牙关,挥剑斩断盾牌上纠缠的箭杆,眼疾手快拽住楚军车兵的缰绳,借力跃上战车,剑锋直指驾车者咽喉,将其斩落。战车失控,冲入楚军方阵,瞬间造成混乱。 嬴华趁机大喝:“随我冲!”随即亲自持剑破阵,秦军士气大振,纷纷跟随他冲入敌阵,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敌兵四散,嬴华如入无人之境,剑光所及,血花飞溅。 昭阳皱眉,见状急令屈匄、逢侯丑退下,调遣精锐士卒迅速合围,两军对垒之际,一将难求,嬴华虽勇,但突围必然无望,万一屈匄、逢侯丑有失,得不偿失。 屈匄、逢侯丑得令,心中不甘,尤其是屈匄,愤恨难平,道:“难不成令尹是觉得我等不如嬴华?难道只有秦将不畏死,楚将便贪生怕死?今日我屈匄定要斩下嬴华首级,以雪此辱!” 屈匄怒吼,挥剑冲入战团,逢侯丑紧随其后,合战嬴华。楚军弓弩手见状,怕误伤己方将领,纷纷停射,战扬中央顿时形成三将混战的局面。 剑光交织,杀气腾腾,嬴华以一敌二,虽多处负伤,却毫不退让,招招狠辣,逼得屈匄与逢侯丑步步后退,难以近身。 但终究是多日未得补给,连番激战,体力不支,嬴华的动作渐显迟缓,剑势也略显颓势。屈匄与逢侯丑见状,联手攻其破绽,屈匄猛然一剑刺向嬴华左肋,逢侯丑见机,横刀荡开嬴华欲要格挡的剑锋,屈匄的剑尖直透铠甲,嬴华身形一晃,不可置信地望着刺入体内的剑刃。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嬴华怒目圆睁,左手死死抓住屈匄手腕,拼尽全力反手一剑,剑锋划破屈匄肩头,血染战袍。 屈匄痛呼,却未松手,反手一掌击中嬴华胸口,嬴华踉跄后退,终因力竭,跌落在地,手中长剑脱手而出,插入泥土。楚军见状,齐声呐喊,士气大振,迅速合围,想要生擒嬴华。 嬴华挣扎欲起,却被楚军数名壮汉用长戈死死压制,拖行数十步。 “战神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等楚将生擒!”屈匄冷笑,俯视地上的嬴华,嘲讽道:“万人敌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今日败于我手,可还有何话说?” 嬴华受激气涌心头,凭借最后一丝气力,拽过楚军架在自己脖颈的长戈,猛然起身,怒吼一声,直刺屈匄咽喉。 屈匄惊退,长戈擦颈而过,正欲反击,却见嬴华用力一抽,长戈已回刺,急忙低头躲过致命一击,但头盔被已经被击飞,发丝散乱,狼狈不堪。 “你是人是鬼?竟如此悍勇!”屈匄心有余悸,怒火更盛,挥剑再攻,逢侯丑亦随之夹击,此刻嬴华气力虽衰,但长戈在手,一寸长,一寸强,招招皆是同归于尽的架势,逼得二人攻势屡屡受挫,战局再度陷入僵持。 屈匄见状,心生一计,示意逢侯丑暂退,自己则虚晃一剑,诱使嬴华挥戈格挡,趁机侧身一闪,绕至其后,猛然一记肘击,正中嬴华后背。 嬴华闷哼一声,身形不稳,踉跄前扑,屈匄趁机想夺过长戈,却不料嬴华反手一拧,戈柄猛然回转,击中屈匄面门。 屈匄捂面退后,鲜血自指缝溢出,怒吼连连。嬴华飞踹屈匄胸口,趁其失衡,横戈扫向逢侯丑,后者闪避不及,咽喉被划出一道血痕,轰然倒地,气息渐微。 逢侯丑见状,目露惊恐,但见嬴华伤口汩汩鲜血涌出,气喘吁吁,知道其已强弩之末,心中暗喜,斩杀嬴华只在瞬息之间,提剑再刺。 嬴华咬牙,拼尽残力,挥戈架开剑锋,顺势一挑,竟将逢侯丑手中长剑击飞。 逢侯丑措手不及,急忙后退,嬴华趁机挺戈直刺,却被围攻的楚军截住,数柄长戈同时刺来,嬴华架开数戈,伤势和疲惫令他回身之时慢了一瞬,逢侯丑已拾起长剑,刺入嬴华腹部,剑尖穿透背脊。 嬴华身躯一震,眼中光芒渐暗,回忆起自己一次次斩将夺旗的辉煌瞬间,嬴驷、樗里疾的面容在脑海中闪现,嘴角泛起一丝释然的微笑。他低声喃喃:“此生无悔,来世再战!” 言罢,双手发力折断长戈,狠狠扎向逢侯丑心口,逢侯丑想要抽剑格挡,却发现剑身被嬴华血肉卡住,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断戈没入胸膛,惊恐万状,喉头涌出一股鲜血,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嬴华亦缓缓倒下,但怒目圆睁,犹如生前般威猛不屈,长戈犹自颤抖,四周楚军无不胆寒,战扬一时寂静无声。 昭阳、芈原目睹这一幕,心中震撼,深知嬴华之勇,非同凡响。 昭阳沉声下令:“厚葬此人!” 芈原则默默点头,心中暗叹:“此等猛将,实乃天纵英才!” 楚军将士闻令,纷纷收起兵器,肃然行礼,将嬴华遗体郑重安放。昭阳、芈原率众绕行一周,以示敬意。 当楚军将嬴华遗体送至秦营时,秦军将士无不泪目,列队相迎,樗里疾悲痛欲绝,用颤抖的手轻抚嬴华闭目,低声哽咽:“华弟,好样的!你累了,就安心歇息吧。” 秦营中,哀乐低回,众将士们脱帽致敬,誓言必报此仇。秦营上空,乌云密布,似在为英雄哀悼。 白起赶回营地,见此情此景,不禁双目含泪,他从魏营归来,带来一个让全军更加绝望的消息:魏军已被楚军诓骗,已经背盟,两面夹击在即。 樗里疾看着被嬴华之死激起悲愤的将士们,沉声说道:“华弟战死,我知道众袍泽心中皆怀血海深仇,但如今魏军背盟,形势危急,为保留实力,我等必须暂退,待重整旗鼓,再图复仇。” 众将士虽心有不甘,但深知军令如山,纷纷咬牙领命。 “魏国无耻背盟,还是河西打轻了!”白起握拳,目露寒光。 “即便是退,也要让楚军付出惨痛代价,我料楚军见我军后撤必定追击,可设伏兵于归途,待其深入,一举击溃,让他们知道虎狼归山,也能反扑之威。”樗里疾吩咐白起布置伏兵,败中求胜。 昭阳见秦军有序后撤,立即下令楚军追击,想趁虚而入,扩大战果。 芈原劝道:“老师,秦军撤退有序,必有埋伏,穷寇莫追啊!” 昭阳冷哼一声,目光坚定:“樗里疾不是善茬,兵法虚虚实实,如果是仓皇撤退,反而是引我军追击,如此有序撤退,是想吓阻我军,但我岂能让他得逞?传令三军,全线追击,收复失地!” 芈原无奈,只得随军而行。 楚军浩浩荡荡追击,果然中伏,秦军伏兵四起,杀声震天,楚军阵脚大乱,伤亡惨重,昭阳惊怒交加,急令撤退,但已陷入重围。 秦军趁机反扑,白起率精骑直冲敌阵,斩杀楚将十余,楚军士气大溃,直到魏军及时来援,白起方才收兵退去。 丹阳血战,秦军虽退,但楚国亦元气大伤,楚军士兵战死超过八万,屈匄、逢侯丑以下七十多高级军官被杀或俘虏,秦军战死五万,先锋嬴华以身殉国,,短期内也难以再战。 好在丹阳、武关失而复得,楚军以两处要塞为支撑,勉强稳住阵脚,花费半年时间一步步收复失地,后在齐国主持下,双方达成停战协议。 楚王举行盛大葬礼,悼念阵亡将士,举国哀悼。但外敌暂时退去,原本众志成城的楚国内部却因和平出现了裂痕,子兰、上官等人在此时不思如何巩固国防、恢复国力,反而借国葬大礼之机,起了敛财之心,将主意打到了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上,暗中克扣,中饱私囊。 对于芈原来说,更加艰难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第13章 高琰辩义挫名家,阿蛮诈取五万金。 嬴稷母子质燕以来,燕国并未对其母子多加礼遇,毕竟秦国虽强,但离燕国甚远,且质子本就是不被看重之人,在递交了国书后,嬴稷母子暂居蓟城偏隅,生活清苦。 尚且年少的嬴稷对当前的境遇颇感气馁,但芈八子半生大起大落,早就对世事无常习以为常,她安慰嬴稷:“逆境砺志,如果不能在困境中崛起,即便是回到秦国,也难成大器。” 随行保护母子二人的秦军锐士不满百人,侍女、仆从亦寥寥无几,即便如此,芈八子从秦国带来的私藏也不足以支撑太久。 无奈之下,芈八子只得召集商贾筹集物资,并向燕国权贵借贷,以解燃眉之急。 子之对芈八子的求助表面客气,实则敷衍,深知其母子在燕国无甚根基,秦国也不会明面上支持自己,富可敌国的他只给了些许微薄之资,聊以慰藉。 反倒是处处受制的燕太子平慷慨解囊,派人送来粮草刀币,并请来名士为嬴稷授课解惑,以示对异乡为质之人的同情。太子平早年入质赵国,母亲死在质赵期间,深知质子辛酸,故对嬴稷母子多了一份特别的理解和关怀。 很快,秦楚丹阳之战的消息传至燕国,听闻秦国惨胜如败,芈八子放肆地笑出声来。 “稷儿,你的父王输了,将我们母子质押燕国,就是想清除朝中主张联楚的势力,对楚国下手的同时,好扶正嬴荡的储君之位。”芈八子冷笑中透着对负心之王的失望与愤懑,自己虽是楚人,但入秦以来一直忠诚于秦,未曾料会被如此算计。 “我大秦锐士斩敌八万,俘杀楚将七十余人,虽代价惨重,却也重创楚国,列国侧目,明明是大胜,为什么说父王输了?”嬴稷向母后请教。 “兵者,国之重器,不可轻易动用。胜而不利,自己兴师动众,反而暴露了东出之野心,打醒了楚国,下一步楚国必会与齐、魏等国结盟,共同对抗秦国。原本张子连横策略,意图联楚合齐,攻略三晋,通过伐交手段步步蚕食中原,你父王却急于求成,听信甘茂的片面之词,贸然兴兵,结果适得其反,破坏了连横大局,反让秦国陷入孤立。”芈八子耐心解释,被张仪、樗里疾称为“女犀首”的她,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 高琰、阿蛮率墨家弟子北上燕国以来,目睹燕相子之专权跋扈,民生凋敝,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但在强权之下,反对子之的侠士多被扣上“谋逆”罪名,无法定罪,便派遣心腹刺客暗中除之,百姓敢怒不敢言。 初到蓟城,高耸的城墙下,难民流离失所,衣衫褴褛。作为燕国重臣的苏代、鹿毛寿早早在城门前迎接,神色轻浮,目光中透着几分不屑。 “相国听闻墨家义士远道而来,特命我等前来迎接,以示敬意。”苏代皮笑肉不笑,语气中暗含讥讽。 高琰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明了墨家弟子之中必有细作混入,将自己的行踪泄露给了子之。 “这二位就是劝燕王禅让的说客,苏代、鹿毛寿都是名家诡辩之士,子之的左膀右臂,其中鹿毛寿会武,身手不凡。”阿蛮轻言提醒高琰。 高琰看着迎接队伍,皆是精壮武士,眼神犀利,显然经过严格训练。一个难民低头寻路,不小心撞上鹿毛寿,只见鹿毛寿眉头一皱,两可剑挥出,寒光一闪,难民应声倒地,血染尘埃。 苏代轻笑掩饰,拱手道:“鹿先生果决,此乃乱民,不足为惜。巨子,请随我等入城,相国已备下盛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阿蛮幼时在叔父教导下,熟读诸子百家驳杂之书,对鹿毛寿两可剑法略有耳闻,深知其剑意狠辣,出手无情,剑脊可弹出半寸铜刃,平时为君子剑,单刃行正招,需诡计时变为小人刃,双刃出偏招,剑柄嵌磁石,可吸附对手兵器上的铁屑,交手时通过磁力变化感知对方内劲强弱,害了不少英雄豪杰。 “来者不善啊!”高琰按住墨眉,众弟子对恃强凌弱、草菅人命之行深恶痛绝,心中怒火中烧,却仍保持冷静。 “傻大,我们才是来者。”阿蛮提醒高琰,但对苏代、鹿毛寿之流根本不屑一顾,就算他们提前知道墨家动向,即便硬拼也未必能占上风。 苏代、鹿毛寿在前引路,一行人穿过残破的街市,步入相府。相府内张灯结彩,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好像是为了迎接墨家一行而特意准备的盛宴。 高琰目光如炬,扫视四周,只见宾客满座,皆是燕国权贵,他们衣着华丽,谈笑风生,对墨家的到来似乎并不以为意,甚至有人投来轻蔑的目光。 子之身着锦袍,缓步而出,笑容满面地迎向高琰:“久闻墨家新巨子大名,大闹临淄,意气风发,今日得见,实乃幸事。请巨子上座,共饮此杯。” 高琰微微点头,不卑不亢:“相国客气了,墨家此行,只为止战,解救苍生,不是来赴宴享乐。” 子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大笑:“好,好,巨子果然快人快语。来,诸位,让我们为巨子豪气干此一杯!” 觥筹交错间,宴会气氛逐渐热烈。然而,在这欢声笑语背后,却隐藏着暗流涌动。阿蛮敏锐地察觉到,这扬盛宴,或许并不如表面那般简单。 果然,酒过三巡,子之话锋一转:“巨子,听闻临淄一战,墨家机关术大显神威,齐国万余技击之士不能阻拦,能否让本相开开眼界?” 高琰心中一凛,知道子之这是在试探墨家的实力。他微微一笑,谦逊道:“齐国技击举世闻名,当年剑神田截云马陵、桂陵之战,挫庞涓,破魏武卒战阵,千人之敌,威震四方。墨家机关虽巧,却不敢托大,要是齐国还有田教头这般高手,临淄一战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子之闻言,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仍不露声色:“巨子谦虚了,田截云虽剑法通神,毕竟已逝。” “相国想看墨家机关,不会是想让我墨家助相国行不义之事吧?墨家机关旨在护民,非助纣为虐之器。”高琰明白在临淄展露机关术威力后,必引多方觊觎。 “唉,巨子有所不知,燕国前些年与齐国交战,民生凋敝,本相欲休养生息,善待百姓,无奈朝中有人暗中作梗,嚣张跋扈,阻挠良策。”子之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叹了口气:“偏偏我拿这个人毫无办法。” 高琰也装作疑惑道:“人言相国在燕国一手遮天,权势滔天,是什么人让相国也束手无策?” 子之苦笑,低声道:“说什么一手遮天,我不过是替王上分忧罢了,本相知道这些年自己名声不佳,但我做的事,都是王上想做而不便出面之事。此人正是我燕国第一纨绔,太子平。” “哎呀相国,这我就看不懂了,太子平贵为储君,这燕国本来就是他的天下,何至于让您如此为难?难道是挡了相国禅让受封之路?”高琰暗暗挑明子之心思,要看子之如何应对。 子之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平静,叹道:“巨子误会了,我岂敢有此非分之想?太子平骄纵不法,屡次破坏国策,若不加以约束,燕国恐难长治久安。禅让之事乃王上圣意,我愿效法古之贤臣伊尹,这不过暂时替太子掌管朝政,待其痛改前非,再还政于他。巨子若肯助我一臂之力,以墨家机关术震慑宵小,燕国百姓必能安居乐业,此乃大义之举。” 阿蛮接过话茬,讽刺子之虚伪:“相国真是千古贤臣,不想效法田氏代齐,却以伊尹自比,当世对您毁谤者众,看来是不明真相,误解了您的苦心孤诣呢!” 子之面色一沉,自然听得出阿蛮在讽刺自己,却仍强作笑颜:“这位是巨子夫人吧,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言辞犀利。子之岂能和田氏一样无视礼法,不过是尽忠职守,为国为民,些许误解,不足为怪。” 高琰冷笑一声,目光锐利:“相国既然言及大义,但我等入燕以来,却看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您作为燕国主政,就是这么为国为民的?” 子之面色微滞,旋即沉声道:“巨子见谅,战乱初平,百废待兴,本相已看到诸多弊端,正着力改革,恢复民生,但太子一派......原本赈济之策屡遭破坏,物资十有八成被截流挪用,他是太子,本相也不能直接严惩。” “这么说,太子平每次截留赈灾物资,一定很富有咯,暗中聚敛财富,充盈府库干嘛,未来燕国本来就是他的天下,难道他还不满足?”阿蛮继续反唇相讥。 子之看向阿蛮,这个女子好像比高琰更加难以对付,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却仍保持着风度:“夫人说得是,太子平确有私心,因不理解王上禅位于我的深意,将我视作篡逆之辈,故而处处掣肘,截留物资实为积蓄私兵,对抗王师。” “既然太子无德,相国何不直言其罪,请王上废黜,另立贤明储君,这样也让相国免于禅让流言之苦。”高琰继续逼问:“我看着世人误会相国,心里颇为不平,相国若真为燕国着想,理应光明正大,澄清视听。” “废黜太子非同小可......”子之正要诡辩,却被阿蛮打断。 “哦?那禅让王位就同过小可了?相国此举岂非更甚?”阿蛮巧笑如铃,让子之以伊尹自比的托词显得苍白无力。 子之看向心腹苏代,他原本没有这么好的口才,全靠苏代这个名家辨士出谋划策,但没想到苏代提前准备的说辞在阿蛮的犀利言辞下显得捉襟见肘。 苏代见状,眉头微皱,正欲开口相助,却被高琰抢先一步:“相国既然自称贤臣,何不效仿古圣,公开施政,让百姓评判?若真有德行,何惧流言?” “不可,民心善变,易受煽动。不明真相的乌合之众,往往会被太子平一派片面之词所蒙蔽,哪懂国家大计?”苏代急忙为子之辩解。 高琰已不是多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要不是亲见燕国百姓苦难,墨家弟子已查明子之与各国权臣暗中勾结,输送利益,他或许已经被蒙蔽,就像当年边关一案被令尹昭阳当刀使一般。 “民为邦本,苏先生却说他们是乌合之众,百姓不知真相是因为被权贵蒙蔽,而非愚昧。相国若真为燕国着想,理应开诚布公,让百姓明辨是非,而非一味遮掩。”高琰可是与张仪辩论过的,对此道早已驾轻就熟,言辞犀利,即便是名家高手如苏代,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巧言令色之徒。 “愚民才可治,若百姓人人知道朝堂密事,皆以己见干涉政事,岂不乱国?”苏代掏出象征自己名家身份的黑穗扇,轻摇几下,名家按照辩论胜负决定地位,以金穗扇为尊,黑穗扇虽不及金穗扇显赫,却也是仅次于金穗扇的名家高手,岂能在高琰面前示弱? “苏先生之言谬矣,你所言恰恰说明了权贵之心虚,怕百姓知晓真相后,行正义之举,揭露其阴谋。民智不开,虽能暂且维持表面稳定,但实则是以谎言代替治理,当今列国,贸易、伐交、游学之风盛行,百姓一时受蒙蔽,但终会觉醒,你们怕百姓议论政事,无非是惧其揭穿权贵之伪善。”高琰丝毫不把苏代的黑穗扇放在眼中,哪怕是拿着名家金穗扇的魏相惠施,自己也在鹿台之战见识过。 苏代面色微变,心中暗叹高琰辩才了得,却仍强辩道:“巨子不是百姓,焉知百姓之心?墨家以兼爱非攻为教,却不能代替天下百姓。” “苏先生非我辈墨者,怎么知道我墨家就不能代替天下百姓发声?我墨家弟子三千,有出身工匠者,有市井小民,有农夫,皆与百姓休戚与共,就连我这个巨子,也不过是彭泽渔村出身,我们从百姓中来,自然知道百姓所需所想。”高琰正气凛然,言辞铿锵,诸子百家能挺直腰板说出这番话的,唯有墨家。 就在苏代辩论落入下风之际,子之冷笑一声,打断道:“巨子真豪侠也,既然说到这里,本相也不藏着掖着了。如今燕国局势动荡,外有宿敌齐国虎视眈眈,内有太子平与本相争权,恐怕巨子也不想看到燕国陷入内乱外患、民不聊生吧?” “相国意欲何为啊?”高琰扫过子之阴沉的面容。 “借墨家机关之力,叫太子平束手就擒,稳固朝局,免得一扬内乱。”子之终于说出了心中盘算已久的计划,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燕相这是将我墨家视作你爪牙鹰犬了,我墨家虽以非攻为念,却非任人驱使的工具,更不会助纣为虐,替你这不义之人扰乱燕国,你主政多年,手下豢养门客无数,却未见造福百姓,反倒是今日我便见到鹿毛寿鹿先生当街杀害无辜百姓,帮你篡逆?痴心妄想!” 子之面色铁青,却强压怒火,冷哼道:“巨子果真硬气,但我这相府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今日若不答应,恐怕你这墨家巨子也难全身而退。” 墨家弟子义愤填膺,欲上前拼杀,却一个个头晕目眩,气息紊乱。原来子之早已暗中布下迷香,而相府之人全部提前服用了解药,稳如泰山,挥手间,相府甲士齐齐涌出,刀剑闪烁,寒光逼人。 一名墨家弟子却丝毫未受影响,迅速上前对高琰低语:“巨子,倒不如利用此机会,借燕相之力,我墨家从江湖入朝,三千弟子各展所长,获得拥立新君之功,再也不担心权贵打压,岂不美哉?” 高琰目光如炬,苦笑道:“原来你就是潜伏在我墨家的影卫,燕相许你什么官职啊?” “巨子,识时务者为俊杰,燕相暂许我边军佰长之职,给巨子留着三品大夫之位,夫人亦可得诰命,三千弟子亦能各得其所——” 话未说完,高琰墨眉一竖,已插入叛徒咽喉,冷声道:“我墨家以天下苍生为念,你却为一个小小的佰长之职背叛信义,今日我便清理门户,以儆效尤。” 血溅三尺,叛徒倒地,鹿毛寿两可剑出鞘,寒光一闪,直指高琰,怒喝:“新巨子既不识抬举,便休怪我无情!你不是孟胜,今日又中迷香之计,绝不可能胜我!” 阿蛮拍拍手,假装晕眩的弟子们纷纷站起,刀剑出鞘。 “什么?你们......”子之惊诧墨家众人居然未受迷香影响,但在自己相府内,也不怕众人发难,挥手间,相府甲士如潮水般涌上,狭小内堂顿时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高琰独战鹿毛寿,阿蛮知道单论剑法,鹿毛寿这种货色绝非丈夫数合之敌,但其两可剑阴毒之处在于剑上机关,表面上看不过是寻常长剑,实则剑柄处藏有短刺,在激战时能突然弹出,伤敌于无形。 “留意他剑柄!切勿近身!”阿蛮急声提醒,同时挥剑挡下两名甲士,眼神犀利,紧盯着鹿毛寿每一个细微动作。 鹿毛寿大惊,见过自己两可剑机关者寥寥,大多已被自己暗算得手,这姑娘如何识破? 高琰听到妻子提醒,墨眉剑微挑,身形如风,将家传鲸饮剑法与田鸩所传墨家剑法融会贯通,招招凌厉,专攻鹿毛寿手腕,使其无法施展机关。 鹿毛寿应变不及,手腕被剑气所伤,短刺未能弹出。高琰乘势一剑穿心,却被鹿毛寿临死反扑,短刺骤然弹出,高琰侧身避过,剑尖一挑,将其左肩挑伤鲜血飞溅,鹿毛寿惨叫倒地。 高琰正想上前结果,却见鹿毛寿乃诈死,猛然跃起,刺击时主刃故意暴露“直刺”轨迹,副刃却从侧方弹出划向手腕,表面是“刺”,实则含“削”。 “这就是两可剑?”高琰冷笑,身形一闪,墨眉挥下夹带着狂风骤雨般的剑气,精准截断副刃,反手一剑,穿透鹿毛寿胸膛,彻底断绝其生机。 待回头看向妻子和墨家众人,阿蛮已趁乱俘虏了子之,相府甲士见状纷纷让开一条路。 高琰深知龙潭虎穴不宜久留,果断下令:“速退!”墨家众人迅速集结,往府外疾奔而去。 出得府外,却见一众骑兵已列阵以待,将相府围困地水泄不通。 “奸相在我手中!谁敢妄动,他便命丧黄泉!”阿蛮厉声喝道,手中短剑抵住子之咽喉,眼神冷冽。 “哈哈哈!杀!替身就是给我挡死的。” 骑兵阵中真正的子之放声大笑,款款而出,身披金甲,手持长枪,冷眼俯视:“墨家乱贼,潜入相府,刺杀重臣鹿毛寿,罪该万死!本相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今日尔等插翅难飞!” “替身是个好东西,以假乱真,还真着了你这奸相的道。”高琰立即想到了脱身之计,眼神一凛,低声对阿蛮道:“他有替身,我们也有假机关。” 阿蛮会意,迅速吩咐两名墨家弟子配合,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假机关配件,组装成假的“玄龟”机关兽,表面上看似庞大威猛,实则内无机关,仅以木屑填充。 子之看到“玄龟”机关兽,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和忌惮,随即下令骑兵暂缓进攻。“巨子,这便是在临淄大放异彩的机关兽嘛?要是巨子归顺本相,必当委以重任,共享荣华。” 高琰冷哼一声,回应道:“荣华富贵非我墨家所求,今日我若启动机关,相国这些人马必将玉石俱焚。” “既然巨子无心庙堂,留下机关兽,本相放诸位离去,愿出万金购得机关兽,这买卖可是诚信价!”子之觊觎机关兽,企图通过墨家机关让自己面对太子平反抗之时立于不败之地。 高琰心中冷笑,表面却故作犹豫,缓缓道:“万金虽重,但墨家机关非同小可,事关墨家荣辱,岂能轻易交易?” 阿蛮偷笑,借机狮子大开口:“五万金!若相国诚意十足,我墨家愿忍痛割爱。” “巨子,您夫人这有点......过分了吧?你是巨子,怎么让一个女流如此轻狂?”子之对阿蛮轻狂之语颇为不满,但眼见“玄龟”机关兽,心中权衡利弊,终是忍下怒火。 “相国,我们楚人都惧内,要是不让我夫人满意,这买卖可就做不成了。”高琰手伸向腰间,作势欲启动机关,眼神坚定:“五万金,不然机关启动,相国众人皆成齑粉。” 子之心想:五万就五万,只要能得此机关,日后登上王位,整个燕国都是我的囊中之物,这点金银又算得了什么?于是咬牙应允:“好,五万金成交!但尔等需留下机关兽,立即离去,不得再生事端。” 做戏做全套,墨家几位弟子纷纷卸下假机关兽部件,装作依依不舍状,哭嚎着:“巨子不能啊!此乃墨家至宝,岂能轻弃!” 阿蛮朝卖力表演的弟子竖大拇指,待子之遣人将五万金交付完毕,高琰一声令下,墨家众人迅速撤离。 子之眼见墨家众人远去,心中暗自得意,却不知手中“玄龟”机关兽乃虚有其表。高琰与阿蛮相视一笑,深知此计不仅脱身,更让子之在日后对阵太子平时,自食其果。 子之回府,迫不及待地命人研究“玄龟”,却发现内里皆为木屑,顿时怒火中烧,方知上当。墨家众人已不见踪迹,自己不仅损失重金,更损失鹿毛寿和替身,而墨家却全身而退。 苏代上前劝道:“相国息怒,无关大局,燕国大势还在我们掌控之中。墨家游侠终究影响有限,相国不必介怀。” 子之一巴掌打在苏代脸上,怒吼道:“无用之辈!都是你出得好主意!鹿毛寿和替身之死,皆因你愚蠢!” “是是是,相国痛失良将,确是臣之疏忽。”苏代摸着自己肿胀的脸颊,心中暗骂,却仍低头赔笑:“但相国英明神武,必能化险为夷。眼下当务之急,是稳固朝局,以防太子平趁机生事。” “你以为心疼鹿毛寿与替身?我心疼我的五万金!那可是我搜刮半年之数!”子之狂怒之余,想到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尤其是让太子平知道自己竟被墨家戏弄,必定成为笑柄,更会动摇自己在朝中的威信。 子之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冷声道:“此事绝不可外传,速去封锁消息,严查墨家动向。太子平那边,需加倍防范,绝不能让他借此机会翻盘。” 苏代领命而去,子之痛苦地躺下,嘴里一遍遍念叨:“五万金,五万金……这婆娘要价太狠了!” 伪装成流民的阿蛮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同样伪装成流民的高琰打趣也跟着揉了揉鼻子,低声笑道:“看来子之已经发现上当受骗了,那五万金成了他心头之痛。” 原来墨家并未远走,而是隐匿于城郊,暗中观察子之动向,为阻止燕国内乱做着准备。 第14章 末路太子寻良策,八子献策驭乱局。 但身边谋士寥寥,能堪大用者无几,唯一能依靠的乐毅也被子之排挤,远走赵国,太子妃亦愁眉紧锁,百般无奈下想到了质燕的嬴稷母子。 “殿下,芈八子虽在质燕,但其智谋深远,听说秦王也曾多次问计与她,秦国张仪、樗里疾两位股肱之臣亦对她赞誉有加,称其为‘女犀首’,或许她能助太子一臂之力。”太子妃劝道:“如今局势危急,不妨一试。殿下对其礼遇有加,或能打动其心。” 太子平却觉得一介女流之辈,又是宫斗败北才被质燕的,未必能有何作为。但眼下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应允:“好吧,即刻备礼,亲自前往拜访。” “芈八子被陷害入燕为质,心中定早有不甘,当下秦国对楚国出兵,惨胜如败,秦王估计也后悔当初将芈八子送往燕国,可用助她归秦为条件,换取其支持,毕竟她最在乎的还是儿子嬴稷的前途。”太子妃见识远在太子平之上,他本是周王室后裔,周室衰微,早已无力左右局势,无可奈何远嫁燕国。 “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又如何助她归秦?我对他们母子礼遇有加,只是感同身受,想起了以前和母后质赵的艰辛岁月。”太子平心中无奈,燕赵男儿虽重情重义,但对女流一向轻视,认为她们难成大事。 “可眼下朝中有些本事的大臣们皆被子之笼络,难以指望。唯有芈八子或许能出奇制胜,况且子之就算再肆无忌惮,也不会冒险对质燕的嬴稷母子下手,毕竟秦国的威慑仍在。”太子妃对丈夫的秉性了如指掌,轻声劝慰:“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芈八子虽为女流,但如今危局之下,只要能助您阻止子之篡位,稳固燕国,便是莫大功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能柳暗花明。” 太子平默然良久,终叹道:“夫人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尽力而为。只盼芈八子确有良谋,助我渡过此劫。” 次日清晨,太子平携厚礼前往芈八子居所,嬴稷正在院中随赵毅练剑,自己还没有秦剑长,但一招一式却颇具英气,剑光如水,气势不凡。 太子平驻足观看,忍不住指导一番:“好一招‘追星赶月’!剑锋再稍低三分,力透剑尖,方能势如破竹。” 嬴稷照做,果然剑势更猛,院中落叶随剑气翻飞。 芈八子闻声而出,见太子平亲自指导嬴稷,心中对太子平来意已明几分。她款步上前,敛衽施礼:“太子殿下屈尊至此,我母子受宠若惊。” 太子平回礼,目光扫过院落中持剑侍立的赵毅,以及虽年幼却已显锋芒的嬴稷,开门见山道:“夫人见谅,今日冒昧来访,实因燕国已至存亡关头。” 他顿了顿,将子之逼迫燕王禅让、各国权贵暗中支持子之、子之把持朝政的险恶形势简要道出,末了沉声道:“子之篡位之心昭然若揭,一旦其得逞,燕国必遭大乱,生灵涂炭。我虽为太子,然朝中多被奸相把持,势单力薄。久闻夫人智谋深远,素有‘女犀首’之名,值此危难之际,平斗胆恳请夫人指点迷津,助我燕国渡过此劫!” 芈八子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暗流无声涌动。她并未立即回应,而是缓步走到石桌前,亲手为太子平斟了一盏清茶,动作从容优雅,仿佛谈论的并非家国存亡,而是寻常风月。 “太子殿下言重了。”芈八子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妾身不过是一介流落异乡的质子之母,燕国朝堂风云,岂敢妄言?况且,殿下也知,妾身与稷儿在此,身份微妙,一举一动,皆牵涉秦燕邦交,稍有不慎,恐招致更大祸患。” 她将茶盏轻轻推至太子平面前,目光平静地迎向他焦灼的视线,“殿下对妾身母子多有照拂,妾心甚感。然正因如此,更不敢轻率置喙,以免反误殿下大事。” 太子平闻言,心中焦急更甚。芈八子这番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她自身处境艰难,又委婉推拒,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他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深知此时绝不能失态,更不能放弃这最后的希望。 “夫人过谦了。”太子平端起茶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稳,“子之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早已天怒人怨。其若篡位成功,燕国必将沦为齐、赵砧上鱼肉,届时莫说我等宗室贵胄,便是夫人母子,身处漩涡之中,又如何能得保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夫人智慧超群,当比平看得更透。”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抛出诱饵,“平虽不才,但只要夫人能助我拨乱反正,稳固燕国社稷,待局势平定,平必倾尽全力,促成夫人与公子稷安然归秦!” “归秦?”芈八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似笑非笑。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院中仍在凝神练剑的嬴稷,那小小的身影执着而坚韧。 “太子殿下以为,此刻的秦国,还是我母子能轻易归去的乐土吗?秦王心意如何?魏、楚、韩环伺,秦廷内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咸阳宫?妾身离秦之时,便已知归路渺茫。殿下此诺,恐是镜花水月。” 太子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芈八子直接戳破了他承诺的空洞无力。是啊,他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又如何能保证这对母子的归途?燕国对秦国的影响力,远不足以左右其内政。他感到一阵难堪的无力感,脸上火辣辣的。 然而,就在太子平几乎要绝望放弃时,芈八子话锋却悄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不过,太子殿下所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确为至理。子之若成事,以其暴戾贪婪之性,对秦燕邦交毫无敬畏,届时我母子处境,只怕比现在更为凶险。殿下既坦诚相求,妾身倒有一愚见,或可解当前危局,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太子平,又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赵毅,意味深长,“此计非比寻常,需行险招,更需殿下有破釜沉舟之决心,且有绝对可信、能担大任之人去执行。不知殿下……可愿一闻?” 太子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夫人但言无妨,平已无退路,只要能保燕国安宁,平不惜一切代价!” “卖国!但不能只卖给齐国,不然就是引狼入室,割同一处要塞给赵、魏、齐三国,先引三国之兵除掉子之,赵、魏、齐必会为此要塞争斗不休,按照国力强弱,齐国必占上风,此时就算齐国得地,也忌惮赵魏联手,不敢再深入燕境夺取。燕国可借机休养生息,待他日重振国力,再图复兴。此计虽险,却为权宜之计。”芈八子一开口就是惊世之语。 太子平闻言如遭雷击,身形猛地一晃,手中茶盏“啪”地一声坠地,摔得粉碎。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卖……卖国?!夫人,你……你这是要置我于不忠不孝、万劫不复之地啊!”他猛地看向芈八子,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与一丝被愚弄的屈辱。 芈八子神色却依旧沉静如水,仿佛刚刚抛出的不是足以震动天下的惊雷,而只是寻常话语。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的碎片,目光锐利地锁住太子平慌乱失措的脸。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芈八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太子平的惊怒。“妾身所言‘卖国’,非真卖国,乃是‘以地饵狼,驱狼吞虎’之策。燕国如今已是子之砧板上的鱼肉,若无非常手段,如何能破此死局?殿下难道真要坐视社稷倾覆,宗庙断绝?” 她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敲在太子平的心上:“割让一城一地,看似丧权辱国,实为弃卒保车。此城需是兵家必争之咽喉要地,引得赵、魏、齐三国皆垂涎三尺。殿下可密遣绝对心腹,同时向三国许诺割让此城,换取他们出兵助你剿灭子之。” “三国之兵入境,子之必全力抵挡。无论子之胜败,其主力必遭重创。待其与三国兵马拼得两败俱伤,殿下再以燕国正统之名,振臂一呼,联合忠于王室的军队,以及那些早已对子之不满的贵族、军民,收拾残局,驱除三国疲惫之师。此城……届时再议归属,三国互相牵制,谁又能真正吞下?” 芈八子目光扫过侍立一旁、脸色同样剧变的赵毅,最后落回太子平身上:“关键在于,许诺必须同时发出,且绝密!要让他们都以为自己能独占鳌头,才会争先恐后出兵。更要让他们在事成之后,为此城归属互相猜忌争斗。齐国最强,必占上风,但赵、魏岂能甘心?三国相争,燕国方能获得喘息之机,重整河山。此乃火中取栗,虽险,却是眼下唯一能借外力、除内患、保根基的险中求胜之法。殿下,是坐等子之篡位,燕国沦为鱼肉,还是行此险招,搏一个浴火重生的机会?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院中,嬴稷的剑风陡然变得急促,剑尖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仿佛也在为这惊世骇俗的计策而震颤。 太子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狂跳如擂鼓,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他看着芈八子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女子的可怕与……强大。 芈八子所描绘的前景太子平而言,如同深渊边缘的幻影,既令人恐惧,又充满致命的诱惑。 “此计甚妙,但.....”太子平疼苦闭目,款款道出自己前些时间已被孟尝君欺骗,将燕国布防图泄露给了齐国。“可惜平识人不深,竟误信孟尝君这个伪君子,将燕国命脉布防图拱手相让。如今齐国人已对燕国防守了如指掌,此计若行,无异于自掘坟墓。 芈八子倒吸一口冷气,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糊涂的太子!齐燕本就是宿敌,苦于燕国城防坚固,这才一直占据上风而不能深入燕国腹地。太子平居然将布防图泄露,等于亲手打开了燕国的城门。 她袖中的手指瞬间冰凉,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只是眼底的寒芒锐利得几乎要刺穿太子平羞愧低垂的头颅。 院中,嬴稷的剑风骤然一滞,仿佛也感受到了母亲瞬间紧绷的心弦,剑尖微微下垂,带起一声沉闷的呜咽。 “太子……”芈八子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蕴含着巨大的压迫感,“你可知,此举无异于将整个燕国,连同殿下自身,都悬于齐人刀锋之下?孟尝君田文,天下闻名之狡狐,得此图,齐国岂会只帮你除掉子之?只怕此刻,齐军已在调兵遣将,只待你与子之内斗,便可长驱直入!” 太子平被这诛心之言刺得浑身一颤,脸色由白转青,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几乎站立不稳。他惨然道:“是平……平愚不可及!只道孟尝君与子之有隙,又许诺助我,一时鬼迷心窍……夫人,事已至此,难道……难道燕国真的一点生机也无了吗?” 他绝望地望向芈八子,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芈八子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院墙之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穿透重重宫阙,审视着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太子平粗重的喘息和嬴稷重新挥剑时带起的、略显凌乱的破风声在院中回响。 良久,芈八子才收回目光,那深邃的眼眸中已不见慌乱,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她转向太子平,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 “生机?有!但比方才之计,更要险上十倍!”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太子可知‘亡羊补牢’尚有可为?布防图泄露,燕国地利已失大半,然则,地利既失,便需借‘天时’与‘人和’来扳回一城!” “夫人快讲!”太子平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急切道。 “齐军得图,必以为胜券在握,轻敌之心已生,此乃‘天时’之隙!”芈八子语速飞快,“而‘人和’——便是要让齐国后院起火,无暇全力北顾!太子立刻密遣绝对死士,分赴赵国邯郸、魏国大梁!” “去赵魏?”太子平愕然。 “对!”芈八子斩钉截铁,“将齐国已得燕国布防图、即将大举攻燕的消息,设法透给赵王与魏王!不,不是透,是要让他们‘确信无疑’!更要让他们知道,齐国一旦吞并燕国,实力暴涨,下一个目标,必是赵魏!唇亡齿寒,三晋一体,赵魏岂能坐视齐国独大?” 她眼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赵魏惧齐之心,远甚于对燕的觊觎。他们绝不会允许齐国独占燕土,必会设法牵制,或陈兵边境施压,或寻衅滋事,甚至可能直接出兵攻齐薄弱之处!只要赵魏一动,齐国腹背受敌,攻燕之兵必分,其势自弱!” 芈八子停顿片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同时,太子还需在燕国境内,布下死局!既然布防图已泄,索性……将计就计!暗中调整部分关键隘口的防御,在齐军依据图纸进攻的必经之路上,预设伏兵、陷阱!将齐军引入绝地!此计,名为‘请君入瓮’,亦为‘置之死地而后生’!用燕国将士的血肉和齐军的轻敌,来换取一线反败为胜之机!” “这……”太子平听得心惊肉跳,芈八子这连环毒计,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此刻,他确实已无路可退。 “太子!”芈八子厉声催促,目光灼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泄露布防图是弥天大错,但坐以待毙更是愚蠢!此刻唯有行险一搏,搅动天下风云,让赵魏与齐互相牵制,再于绝境中设下杀局,方有可能绝处逢生!否则,待齐军铁蹄踏破蓟城,殿下与妾身母子,皆为阶下囚!燕国,将不复存在!” 院中,嬴稷手中的剑猛地一个斜劈,斩落一片枯叶,剑锋所指,正是南方齐国的方向。 “这位叔叔好生优柔寡断,不想卖国却已经卖国,大错已铸,又不敢以错为机,反手一搏。”小嬴稷自幼受芈八子影响,心性早熟,道:“父王若在此,必会果断行事,败了也是英雄,胜了便是王者。” 众人看向剑法还不熟练的嬴稷,眼中却透出与其年龄不符的王者气象。 太子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芈八子那番急如星火的毒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调整布防?预设伏兵?引齐军入瓮?这每一步都踩在万丈深渊的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举国倾覆!他脚下踉跄,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桌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 “错已铸,何不将错就错?可此举之险,我燕国百姓却因父王昏聩......因我之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巨大的恐惧和深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泄露布防图已是百死莫赎之罪,如今再行此险之又险的绝户计,将举国兵卒、百姓置于几乎必死的绝地......他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蓟城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的景象,那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浑身脱力,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那如山般沉重的罪责与绝望,膝盖一软,整个人竟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般,直挺挺地瘫坐下去。 小嬴稷看着萎靡的太子平,摇摇头,心中暗叹:如此心志,怎能担起一国重任?还不如我这个质燕的孩童。 芈八子嘴上宽慰:“殿下莫要自责,毕竟您出发点是为了燕国江山百姓,只是奸臣势大,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才致此局。妾身所言权当一时急策,用与否,殿下自有权衡。” 其实她心中早已盘算周全,即便齐国铁骑压境,燕国倾覆,自己母子安全亦能保全,秦国虽远,但齐国当下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拿自己母子开刀。但对太子平这个空有一腔热血却无胆气的燕国太子,她已看出其难成大器。 芈八子眸光幽深,面上那层宽慰的薄纱下,是冰冷的算计。她瞥了一眼瘫坐如泥的太子平,心中最后一丝期望也熄灭了。此人,空有仁心,却无担山之力,更无断腕之勇,燕国托付于他,只怕亡得更快。 “殿下。”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却像淬了冰的丝线,缠绕着太子平混乱的神智,“事已至此,自责无益。与其沉溺悔恨,不如思量如何补救。燕国山川险固,纵失地利,人心若在,未尝不可一战。赵魏忌惮齐国坐大,此乃天然盟友,若运作得当,或能形成掎角之势,逼齐分兵。” 她话锋微妙一转,点出太子平此刻最恐惧的痛点:“至于殿下所忧百姓……齐人若入主燕国,以田文之狠辣,燕人岂止是水深火热?恐有灭族之祸!与其坐等屠刀加颈,何不奋起一搏?以部分将士之血,换燕国一线生机,换万民不被奴役之未来,此非残忍,乃壮士断腕之仁!殿下身为储君,当有此决断!” 芈八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敲打着太子平摇摇欲坠的意志。提到“灭族之祸”、“奴役之未来”,太子平浑浊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被刺痛的光芒。芈八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的波动。 “然……”太子平喉咙干涩,挣扎着开口,声音嘶哑,“布防图已泄,如何……如何能瞒过齐国耳目调整布防?子之爪牙遍布朝野,稍有异动,只怕……” “这正是关键!”芈八子立刻截住他的话头,眼中精光一闪,“既要动,便要动得雷霆万钧,更要动在子之与齐军皆料想不到之处!殿下可信之人几何?无需大动干戈,只需在几处要害咽喉之地,暗伏死士,备足引火之物、滚木礌石。待齐军按图索骥,长驱直入至预设山谷隘口,伏兵尽出,封死退路,火攻、落石齐下,纵不能全歼,也必使其前锋精锐尽丧,挫其锐气!同时,殿下需马上遣最心腹、最悍不畏死且家小皆在殿下掌控之人,分头潜入赵、魏!” 她语速加快,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入赵者,务必见到赵王,直言齐国得燕国布防全图,不日即将发倾国之兵吞燕!强调齐国若尽得燕地,国力将十倍于赵,赵北境从此永无宁日,赵国危在旦夕!入魏者亦然,更要点明孟尝君田文之野心,其助齐灭燕后,下一个目标必是已经衰落的魏国!必须让赵王、魏王相信,齐国此战,志不在燕,而在扫清障碍,图霸中原!唯有陈兵边境,甚至佯攻齐国薄弱城邑,才能迫使齐国分兵回防,减轻燕国正面压力!此乃驱虎吞狼,亦是死中求活!” 芈八子一口气说完,气息微促,但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盯住太子平:“殿下,时间紧迫,每一刻迟疑,都让子之多一分准备,让齐军多一分靠近!当机立断,尚有翻盘之机;优柔寡断,则万事皆休!是坐以待毙,背负千古骂名,还是拼死一搏,为燕国搏一个浴火重生的可能,就在此刻!” 院中,嬴稷似乎感应到母亲话语中的金戈铁马之气,手中青铜短剑猛地一个凌厉的下劈,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随即手腕一翻,剑尖稳稳指向南方,那姿态,竟隐隐有了几分指点江山的雏形。 他收剑而立,小脸绷紧,目光扫过魂不守舍的太子平,稚嫩的嗓音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冷峭:“母亲所言极是。事已至此,哭哭啼啼有何用?要么引颈就戮,要么拔剑死战!这位太子叔叔,你手中的剑,是摆设么?” 太子平被这稚子之言刺得浑身一颤,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他抬起头,正对上嬴稷那双清澈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再看看芈八子沉静如渊却暗藏雷霆的面容,一股混杂着羞愤、不甘和最后一丝血性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 他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石桌边缘,指甲几乎要抠进石缝里,支撑着虚软的身体,一点点,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汗水浸透了鬓发,脸色依旧惨白,但那双原本涣散绝望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一点微弱却疯狂的火苗。 “夫人……”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平……明白了!纵是万丈深渊,平……也跳了!”他猛地转头,看向一直侍立一旁、脸色同样苍白的侍卫统领,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决绝,“速去!持我贴身玉佩,调动我们仅存的……死士!按夫人之计,分头行事!去赵魏者,选家中三代皆为太子府效力、父母妻儿皆在府中者!告诉他们……此去,九死一生,但若能成,他们的家人,我太子平以命相保!若不成……黄泉路上,我平,亲自向他们赔罪!”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身体因激动和虚脱而剧烈摇晃,却强撑着没有倒下。那姿态,悲壮而凄凉,像一头被逼入绝境、伤痕累累却终于龇出獠牙的困兽。 芈八子静静地看着他,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微微颔首。虽是被逼至绝境的爆发,虽未必能成,但总算有了那么一点样子。 她袖中的手指轻轻捻动,以太子平的优柔寡断,这最后的挣扎未必会按照自己的布局走,只要一受挫,便会心生退意,说不定会做出自杀殉国的愚蠢举动。燕国终将是将沉之船,但至少自己为他谋划一番,也算还了礼遇之恩。 太子平走后不久,芈八子随即向赵毅吩咐:“我料燕国大祸不远,太子平不是力挽狂澜的人选,速速收拾细软,躲去乡野避难,虽然估计齐国不会轻易对我们下手,但事关生死,不容有失。” 赵毅领命,面色凝重地点头,迅速转身离去。 芈八子目送他背影消失,心中暗叹:我生于楚,成于秦,二者皆是当世强国,即便君王决策失误,亦能凭国力挽回。然燕国积弱,没想到小国的命运竟如此脆弱,一次昏聩的决策,便能将其推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