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安处》 第1章 希冀城 希冀城。 人人都说他们会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中,可是人人都活了下来,在水深火热之中,突然有一天从京城来了人,带来了各种名贵的药材,希冀城的百姓幸免于难。希冀城不愧于它的名字,给全城的人带来了希望。 夏云意撑着下巴坐在云溪山的去年修好的台阶子上,望着下面安居乐业的百姓,忽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 可是,老师傅不让她离开,说她还小,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哥哥也不让她离开,哥哥——不是她亲兄长,是从小邻居家的哥哥,她十六岁那年,哥哥带着她到了云溪山让她拜老师傅为师父学习功课和能防身的剑法本事,哥哥却撒谎去给她买糖饼,将她留在山下,再也没有回来,她哭着去找老师傅,老师傅说他会回来看你的。 但是,到现在为止,她已经21岁过了两月,也再未见过他一面。只有每逢佳节的信件和一起捎回来的零碎玩意儿。哥哥说他在京城谋了份生计,她在老师傅这里学艺学习需要银子,他不得不多赚些银子。 而信件从来只是单方面的,她的信,永远不知道该寄往何处。 不过,她最近已经和几个师妹师弟一起商量谋划好偷偷溜出希冀城,去别处瞧瞧,顺便去趟京城,去看看哥哥。 就是不知道,他还能认出她吗? “云意!云意!”桃桃从身后的台阶之上,远远地喊她。夏云意回头,只瞧见一个个头小小,穿粉红色衣裳的姑娘从山间的茂密树林中跑下来,跑了几阶后,顺便拔出腰上的剑,将一条盘旋在树枝上的绿蛇吓退。蛇吐了吐芯子,缩了回去,似乎心想又没吓到这姑娘,闭眼睡觉了。 这是云溪山的门蛇,用来守山,逼退闯山者。平时有专门的守山人看守,只要守山人发号施令,四面八方会立刻游来成百上千条蛇来捍卫地盘。 平时守山人不在,或者去方便了,它们特别喜欢和山中的人恶作剧,尤其喜欢吓吓小弟子什么的。 “师姐,前门来了好几个京城里来的人,来找老师傅!京城里的人啊,他们穿得都可好了,紫色的绸缎跟溪水一样闪着光呢!”桃桃说着捧起了脸。 夏云意第一反应是哥哥来了?这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夏云意当即将手里的剑塞给桃桃,她害怕剑的重量会让自己跑不了太快,耽误了见哥哥。 嗖—— 一阵风过去,桃桃抱着师姐的剑,都没反应过来。 绿蛇睁开伶俐的眼,瞅了眼风过去的地方,吐了吐信子,再次闭上眼。 夏云意一路狂奔到接客堂,到了门口,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和溪水的潺潺声,老师傅站在接客堂的里,双手背着,仰望悬挂在前方的山水画。 “老师傅!”夏云意迈进屋里,“刚才来的人是谁?” 老师傅回头,捏了捏灰色的胡子,犀利的眼睛瞅了瞅桌子:“锦珩让人带给你的。” 夏云意跑过去一看,是一封信件和一个圆圆扁扁的盒子,还有几个粉色蓝色,耀眼得不行的小罐子。 “是胭脂。”老师傅咳嗽两声说,“锦珩可能也觉得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送那些破烂小玩意的吧。” 夏云意攥着那封信,没有拆开来看,忽然像是心里的情绪压制不住,转头看向老师傅:“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我哥哥去了就不回来了!您不是说他会回来看我的吗?!” 老师傅看向门外的蓝天,云卷云舒,捋着胡子道:“世间无银两难行半步,锦珩也在努力。” 夏云意涨红了脸,咬住唇不说话。 “方才来人说道,锦珩会找时间来看你的。”老师傅见她不悦,又道。 “我不信!” “乖娃娃,”老师傅说,“外边的事,你不懂。你锦珩哥他已经很不容易了,切不要逼他!” “我不逼他!”夏云意道,“他要是忙,我就自己去看他!” “绝对不行!” 话还为落音,夏云意已经跑出接客堂,消失在台阶的平台之下。 夏云意边跑边听到老师傅在身后的声音—— “通知全山,尤其是守门人,夏云意绝不可下山,若拦不住她,全都离开云溪山!” 夜半,夏云意吹灭屋子里的蜡烛,偷偷摸摸的在屋里游荡了半天,终于从下往上掀开窗户,外面的地上还招摇着烛光,却无人看守。估计桃桃又去哪儿偷着睡觉去了。 夏云意心里一喜,彻底打开窗户,背着行囊,翻身跃了过去,轻巧地落地,看看四周,仍没被发现,她大胆起来,朝后门出发。 刚拐角—— “师姐你去哪里啊?”桃桃打着哈欠,蹲在墙边,手里还抱着圆溜溜的桃酥。 “吃吃吃吃桃酥你不告诉我!” “抱歉师姐,”桃桃站起来,看了眼她身后的行囊,“可是师姐,老师傅说了你不能下山。” 夏云意尴尬的笑,忽然悄声说:“桃桃,咱们不是早就商量好要溜出去玩一趟吗,还有宥驰他们,现在正是好时机!” 桃桃挠挠头:“可是那是老师傅下令之前……老师傅说……” “只要咱们不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情,老师傅难道还真会把咱们赶出去吗?而且就算要赶,赶得也只会是我。”夏云意咬了咬嘴唇说,“但是这趟我必须出去,我的哥哥,我现在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我不知道老师傅有没有骗我,我的哥哥究竟是否还活着,那些东西,还有那些京城里的人到底是我哥哥委托的人吗?这些事情我都被蒙在鼓里,我一天觉都睡不着!” “可是……你可以找老师傅好好聊聊。” “老师傅是铁了心不让我出去,这正印证了我的猜测,我的哥哥或许处境不好,或许他早已经离开这个世上……否则他为什么要这么阻止我去找他!” 桃桃挠头,似乎觉得师姐说的非常有道理,老师傅老瞒着什么是不对。 望着夏云意的眼睛,桃桃精神振了振,“那我现在叫上宥驰师兄,我们和你一起去。” 夏云意眼珠子转了转,拍拍她的肩:“去吧,我在后门等你们!” 桃桃离开了。 夏云意朝另一个方向出发——通往后门的路。 绿蛇在黑夜里盯着她,仿佛她只要再敢超前一步,它也会进行下一步动作,它盘旋在守山人的手臂上,和守山人一同望着她。 “蛇神,”夏云意说,“让我出去吧。” 守山人不是桃桃,不好骗,她夏云意深知这一点。 外号“蛇神”的守门人,盯着她,眼神坚毅,钢铁不入一般。 “我想去找我哥哥。” 守门人依然不为所动。 夏云意感觉桃桃他们快追下来了,咽了咽口水:“云溪山快不行了,你知道吗?” 守门人挑了挑眉,盯着她。 “经过去年的瘟疫,虽然靠着京城里送来的药救了绝大数人的性命,但整座希冀城根基大损,土里都种不出菜,若不走出去,想些办法救云溪山就救希冀城,这里迟早变为枯虚。”夏云意说,“老师傅虽然已经在想办法了,但是时间不够用,信件一来一回,再加上决策又要耽搁许久,到那个时候,云溪山早就完了!” 守山人:“这与我的职责无关,你不能出去。” 夏云意:“咱们门派已经没落过一回了,你还想让它再没落下去吗?!” 守山人脸色微变。 具体的事情夏云意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没来到这里的时候,云溪山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铭山剑法的诞生地,曾威震江湖一时,后来不知发生何事,所有的辉煌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山上住着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此事,”守门人的唇缝艰难地撬开,“无需再说,我不可能让你出去……父亲?” 山林茂盛处,忽而走出一位佝偻着脊背的男子,眼睛眯成缝,穿着朴素的灰色衣服。是老一辈的守山门人,崔叔。只有在年关的时候,这位平时见不到面的叔叔总会出来和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崔叔走到儿子身旁停下,看着背着行囊,一副铁了心要走的夏云意:“下山要去找沈锦珩?” 夏云意一愣:“是!” “你知道他在哪儿?” “京城,打工!” 崔叔摸了摸胡须,似叹非叹:“城外花草迷人眼,你怎知他现在还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他……”夏云意,“他一直记得我!我就是去看看他,知道他还活着,就行。” “这你倒不必担心,”崔叔说,“沈锦珩还死不了。” 夏云意刚要高兴,想多问几句,只听崔叔又道:“只是此人需要你担心的事情还挺多,沈锦珩……” 崔叔望着山门外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叔?” “这个,你拿着。”崔叔从手里变出一只小葫芦,最上面有红色的盖子封着,“别的我帮不了你,这蛇还能帮你赶赶。十里八乡,没有比咱们云溪的蛇更厉害的了。” “父亲,这——” 崔叔抬手,制止儿子说话:“如果你见到沈锦珩,就替我转告他一句,赚银子的速度莫要太慢了,再慢,云溪山就活不成了。” 第2章 花月贼 花月城位于希冀城隔壁,相距两日的车程。 花穗好客栈对面的茶舍里,两位男子坐于靠近门边的位子。 “公子,经过我的调查,这花月城里的小贼每日傍晚出没,最晚的行动时间到第二天的子时都有,我们今晚都甭睡了!”公孙礼道。 “我们出来本来也不是游山玩水来的。”银色装束的男子从容喝茶。 穿一身蓝色衣袍的公孙礼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我说,咱们离家就剩两日的车程,真的不回去看看吗?我都有点想我师父了……” 沈锦珩搁下茶杯,表情依然从淡定,没有丝毫变化:“让你回去,恐怕五日也离不开那里了,咱们的事情也不必办了。” 公孙礼挠头笑:“是啊是啊,侯澈那家伙对那里没感情,他去最合适了!” 这时,一身穿如流水般的紫色绸袍的男子匆匆踏入茶舍,见到沈锦珩与公孙礼后,径直走去,为不引人瞩目,他坐下后才行抱拳礼:“公子,东西已经全数送到,云溪山掌门人让我带句话,希望公子照顾好自己,山里的事,希冀城的事暂不劳公子费心!” 沈锦珩微微思考,后而又问:“可有见到念念?” ”没有,掌门人老师傅说夏姑娘下山去玩了,不知何时能回。”紫袍男子更加恭敬,眉宇紧了紧,“按公子的意思,没有刻意非要见到夏姑娘,在下就先返回这里了。” 公孙礼幸灾乐祸看着紫袍男子:“侯澈,说你较真你还一点都不谦虚,公子是为了大局这么说,你就不能为了公子的小局多思量一下吗?” “行了,”沈锦珩道,“今晚抓花月贼,谁都不许睡觉,现在,都回去休息。” 说完,沈锦珩起身出门,留下后澈和公孙礼两人谁都不服气谁。 - 夏云意徒步了两日,紧赶慢赶到了花月城。没错,她就是跑得快,从小跟着娟姨母逃命练出来的。此刻她已筋疲力竭,喝口水都嫌累,走到花穗好客栈前,狐疑地瞅了瞅里面,踟蹰地走进去。 小二弯着腰迎上来,看着她背着行囊,立刻道:“姑娘,住宿啊?还是吃点什么?” 夏云意后退了两步,眼神警惕。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忽然来个热情的陌生人,她很不适应。 “住……住宿。”她道。 说这话时她眼神伶俐,小二一看就知这是练过武功的人,不敢怠慢,立刻带她去柜台交付银子。 夏云意先点了碗馄饨吃,端上来时里面红辣椒油都快盖住了整碗馄饨。她饿得昏天黑地,此时有什么就吃什么,就算她不能吃辣。吃了一小勺后,嗓子眼传来火烧般的感觉,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掌柜的是个女人,正在柜台后敲算盘,瞧见她这幅模样连忙跑过来,拿起水壶倒了碗汤给姑娘:“这傻姑娘,水就在这不知道喝呢!” 夏云意咕咚咕咚干下去大半碗,随后眨着红红的眼睛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见她这样也心生怜爱,回想起了当初自己刚出来闯荡时的模样:“想当年我刚出来啊,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把身上母亲给我的首饰都卖了,才勉强赚到了来这里的盘缠,又刚好遇上恩人,弄了这家店……”老板娘陷入自己当年的回忆之中。 夏云意眨眨眼。这是什么情况,她也要说说自己过去事情交换一下吗? 正当夏云意不知该对这个陌生人表达友善还是置之不理的时候,老板娘忽然拍了下桌子:“小姑娘,我跟你说啊,你一个人来这里玩呢,有许许多多好玩的地方可以玩,你都可以随时问我,但是——天黑之前要回来哦,咱们花月城从今年初不知怎地,冒出个花月贼来,到处偷东西,对年轻女孩下手的哦,你可要小心!” “贼?”夏云意有些兴趣。 “对哦,贼,”老板娘激动道,“但是你放心的,咱们店里有保镖,那小贼进不来,只要你进了我店里,你就是安全的。” 夏云意点点头,谢了老板娘的好意。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上楼睡觉。 睡到下午,夏云意想起来要给沈锦珩带点见面礼物,于是趁着乌云上的雨滴还没落下来,出去逛了一圈。这里与希冀城很不同,许多姑娘爱穿鲜艳的粉红色衣裳,头饰也多种多样,珍珠,金子做的都有……夏云意舔舔嘴唇,看看自己身上今年刚做的新衣裳,普通的布,普通的灰色,像个在铁匠铺里打工的伙计。 她只记得沈锦珩喜欢吃糖糕,蜂蜜夹心的,吃起来有淡淡的桃花香味……而后还看上许多好玩的雕塑小玩意,还有金钗玉镯,平时师父是不准戴的,爱美的师姐们只能偷偷藏起来欣赏,她买了几个,打算回去送给她们。 逛着逛着,夏云意就忘了时间,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客栈时,门已经锁了。此刻天边的最后一抹光晕消失在山头,蝉尖叫起来,仿佛在嘲笑她。她试着敲了敲门,屋里毫无回应。 身后的街上,不知何时,几乎没有人了。一位姑娘都见不到,只有一位拉着车的老爷子,慢慢路过她身后。 夏云意挠挠头,来回观察了下客栈的位置,最后翻墙进了客栈。 脚尖点在瓦块上,灵巧的身影似猫一样,翻进了窗内。 “啪”地一小声,窗户关上。 几乎不会有人察觉到。 行动完毕后,院子内外静悄悄,看来保镖和掌柜的都没察觉到,夏云意心满意足的拍拍手,去找蜡烛,却不小心碰到桌子,肚子上像被一把钝刀捅了一般,疼得她直抽气。 隔壁屋里,烛光摇曳,沈锦珩倏然睁开眼。 夏云意打开窗子,借着月光,看自己的新衣裳,蓝色的绸缎波光粼粼的像流水一样。她看着看着越来越觉得喜欢,可又舍不得穿,想着回到云溪山以后和桃桃一起穿,桃桃肯定也喜欢。 “哐——”一声,门被闯开,蜡烛在霎时间内全灭。 夏云意是习武之人,心里顿时感到不好,却在她刚要反应之际,有人率先闯进来掐住她的脖子。夏云意当然不是吃素的,在完全被控制之前,出腿去踢,手上去掐对方,来回过了几招之后,两扇窗子接连被呼上,而她的出手仿佛总比对方慢几步,回回被他逃开,而用来躲避她和攻击她的招数,全然是云溪山的招式。她心里顿生狐疑,这是老师傅派人来抓她回去了? 再一次出拳去攻击他,对方仿佛不耐烦,右手加重了力道将她脖子捏住,抵在墙壁,她此时也终于力竭,动弹不得。见她束手就擒,对方松了力道。 夏云意咳了两声,问:“你是哪位师兄啊,来抓我回去?” 黑夜里,对方的面容她看不清,依稀看着轮廓是一位男子,长发束在脑后,此时此刻他一手抓着她,一手背在身后,似乎连打架都要保持风度。她的哪位师兄有这样的风度? 她努力琢磨。 孰而未察觉到对面男子一滞,手上的力道更松了些。 “有贼,花月贼来了,偷了我的银钱还有我的衣服,还有我娘子送我的定情信物,救命!!!”屋外楼下,一男子忽而大声嚎叫,“悬赏50两银子,若能找回我的东西,我把银钱都给他,只要把我娘子的定情信物给我就好了!!!” 悬赏? 听到这里,夏云意眼睛都亮了,黑夜里那双眼珠子黑白分明,咕噜噜直冒光。她握住“师兄”的手腕说:“师兄,我今天下午花了不少银钱,你等我把本赚回来我再来找你聊,赚钱要紧啊,咱们云溪山多穷啊!” 说完,她轻易甩开“师兄”的手,飞速跑出去,翻身跳到一楼。 陈锦珩在黑夜里,缓慢转身看向屋外的方向。 “不是花月贼?” 烛火照耀着客栈一楼,掌柜的举着一根粗壮的火把,嘴里吐出一根牙签,走了几步,到被夏云意用剑压着背的男子面前,“你说不是就不是?还有我管你你是谁呢,明天都得给我到衙门里去,敢在我花穗的客栈里偷东西,你反了天了,传出去我这客栈还做不做生意了?” 经过排查,很快就搜罗出了盗贼,主要还是仰仗夏云意多年来夜晚排查师妹们有没有不睡觉,半夜起来偷着吃东西。不过夏云意相信这贼说的是实话,他真的不像花月贼,大名鼎鼎的花月贼就凭这么点功夫怎么可能半年还没有被衙门的人抓到。 于是她道:“老板娘,此人应该就是个小贼,明日交给衙门便可。至于客栈里的安全,在真正抓到花月贼之前千万不要懈怠。” 老板娘应了,将小贼先交给保镖看守,等明日天一亮,上交衙门。 结果拿悬赏金的时候,那位胖胖的男人拿着老婆的定情玉佩,拍着大肚子说:“哎呀姑娘现在生意也不好做啊,这样吧,我给你五两银子,你看行不?” 夏云意:“您方才着急的时候,说的可是五十两银钱,大家都听到的,包括掌柜的!” “哎呀姑娘……反正我现在只有五两银子,你看你爱要不要吧。”说罢他将几两碎银放在柜台,拿着心爱的玉佩上楼了。 夏云意瞅着那些银子,拾起来,在手上掂了掂:“这也没有五两银子啊……” 掌柜的打着哈欠吹灭蜡烛:“行了吧,能给你就不错了,现在谁还说话算数!” 夏云意看着自己缩了水了银钱,揣进兜里,上楼去找师兄。 可是当她回到自己房间,里面空空如也,两扇窗户敞开到最大,月光洒在地上,桌子和椅子整齐摆设,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师兄呢? 第3章 听曲儿 远处郊外。 圆月当空,树影婆娑。 公孙礼赶路赶得嗓子冒烟了,停在树枝上抱着树干,小声嚷嚷:“公子,留侯澈一个人在这里行吗?” “我已经露了风头,不可在此地久留,他自己不行也得行。”沈锦珩踩着树枝,望着前方的月光照耀的路。树枝丝毫未被压弯,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不就是云溪山的小师妹吗?”公孙礼道,“打个招呼走也行啊。” “云溪山派了弟子出来,想必是希冀城快撑不住了,我也得赶紧加快速度了。只有手握更高的权力,才能救他们。” “好吧,可是我还是有点担心侯澈……” “你放心吧,”沈锦珩笑,“他是武官的儿子,从小接触武功的时间比我们都长,一个花月贼还是对付得了的。” 公孙礼耸耸肩:“那就祝他成功咯!” 习武之人移动速度极快,又向京城的方向移动几百米,公孙礼再次保住树干,喃喃道:“不知道是哪位小师妹呢?我认识吗?后来来的还是我早就认识的?”随后朝刚停在对面树上的沈锦珩道:“公子,小师妹的脸你看清了吗?” 沈锦珩的脸在月光下略显苍白,他眉心蹙了蹙,似乎是有什么事情不敢轻易确定。 “光线太暗,”他道,“未曾。” - 又走了两日路,夏云意奋进千辛万苦来到京城。普通的街道,普通的店铺,还有街上来往的行人,瞧着与希冀城没有什么不同。 可该怎么找锦珩哥呢? 夏云意走在街上,满腹疑云。路遇一家唱戏班子的楼,人都在外头堵着,里面传来唱戏曲儿的声音,外面的啪啪鼓掌叫好。 夏云意凑上去瞧热闹,只见里面的女子各个用粉色的绸纱半蒙面,手里拨弄着琵琶。她瞧着这衣服好看,她也想弄一套穿穿。 一位年长的女子走上前,挥舞着纱绢:“各位看官,今日的曲儿到这就结束了,下回还请多多捧场啊。” “这才中午,就结束了?” “没听够呢,再唱会儿!” “今儿个侯府世子爷在场,不得多唱会儿吗?” 女人笑,“正是因为世子爷在场,所以要给世子爷单独唱两场,各位请回吧。” 毕竟报上的世子爷的名头,谁也不敢再多嘴,纷纷摆了摆衣袖,灰溜溜且不服气地走了。众人解散后,夏云意跟老板娘来了个眼对眼,老板娘盯着她,她也盯着老板娘。夏云意正犹豫问那些姑娘的衣裳是哪里做的,老板娘勾了勾手让她进去。夏云意疑惑,却也跨过了门槛,走了进去。 “想学唱曲儿?”老板娘道。 夏云意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学唱曲儿,十两银子包教包会,拿银子来吧!”老板娘伸手。 夏云意懵,刚想摇摇头,忽地有个新奇的想法冒了上来,犹犹豫豫从钱袋里拿了几两碎银子出来……老板娘一瞧,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这些钱啊,不如去对面买两个包子吃,别到我春香曲阁来装可怜,本事哪儿是这么容易学的,走走走!” 夏云意被往外推,她微微反抗:”老板娘,我是从别地过来的,来寻亲,你可知京城里有没有叫沈锦珩的一个人?” 老板娘皱眉思索:“这名字……怎么不太敢念呢?是不是在哪儿听过?啧,想不起来了。" “真的,您听过,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夏云意很兴奋。 “想不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名字。”老板娘嘀咕着说,随后冲夏云意道,“别问了,我哪儿记得住,我们阁客官这么多,你要不想学曲儿呢,你就赶紧走!哎,等等,你这头发上是什么东西?” 夏云意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珍珠簪:“这是我哥哥给我的。” “你要是用这个,我可以让你学曲儿。”老板娘诱惑道,“还让你住在这里,还有免费的衣裳穿。” 夏云意咽口水……反正锦珩哥给了她那么多……要不就……“不行,这个对我特别重要,要不,您看看这把剑。”夏云意举起她别在腰间的剑。 那是从她到云溪山之后跟到她现在的剑,剑面上有了坑坑洼洼的痕迹,她嫌弃难看,却都被老师傅修补好了,还镶着一颗又一颗珍珠,说姑娘家就要用漂亮的剑,等以后有多余的银子了,就给她重新锻造一把,以至于它看着比干干净净的时候感觉更名贵,实用价值却不如从前。在希冀城里又不用打打杀杀,所以老师傅也不注重这些。 “这剑?”老板娘打量着剑,眉头皱着,“我要你这剑有什么用?能做菜吗?”可似乎是被上面的珍珠唬住了,感觉可能非常值钱, 夏云意就说了一通这剑集天地之灵气的鬼话,说服了老板娘收下这剑。 院子里,老板娘拿着这剑来回翻看,招呼来一名伙计,将剑交给他:“去,找个匠铺问问,这值钱不。偷偷去。” 伙计拿着剑跑了。 前方舞台上一群漂亮姑娘咿咿呀呀唱着戏曲儿,下面五排位子,只有第一排坐着人。老板娘老远就瞧着新来的小丫头不懂事地跑到第二排位子上,找了个地方听曲儿,那丫头的前面坐着的可是京城侯府的世子爷陈钰。丫头胆子真大,老板娘心想,反正她是不敢过去。 前排的位子甚好,听得更清晰了。夏云意东瞅瞅西瞧瞧,感觉什么都好玩。在希冀城哪里见过这些啊,原来京城里的好东西都藏在里面呢。 许是她的动静惊扰了前面的人,那男子回头看了她好几眼,嘴角总是弯着弧度。 她疑惑。 不过前面那人并没有在意她的疑惑,回头与另一男子说话。 “今日天气甚好,出来听听小曲儿不比闷在屋里头看书强,是不是子然兄?” 子然兄似乎没有多少兴致,喝了口茶,敷衍般“嗯”了声。 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朋友吧。夏云意这么想着。忽而她看到侧边老板娘在冲她招手,似乎在喊她过去,她点点头,轻手轻脚离开这里。 就在快要离开这一排的时候,听到后方那个男人说:“你跟锦珩你们两个就别闹别扭了,锦珩他心里就是在意着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明知道他这样还跟他对着干,他能不生气吗?” 名叫子然的男人冷冷地道:“就因为这样他在皇上心里又要被推远一步,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难道你要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边的家人死?” “当然不是,可明明有更稳妥的办法,他却非要在朝廷上跟皇上对着做,他应该明面上听皇上的话去做别的事情,可他非要自己去送药,这下好了,皇上更怀疑他跟那边的母家有牵连了,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我们又该如何?” “行了,趁着今天天气好,你就原谅他吧,他不是那种会把我们拖下水的人,你要对他有信心,就像我!你们冷战一年了,干嘛啊,跟小姑娘似的……” 锦珩?锦珩哥哥? 除了这两个字,其他的夏云意都没听清,带着疑惑走到老板娘身边,被老板娘拽进屋批评了一番,而后带她去了件屋子,说这十天她就住在这里。 夏云意心心念念着刚才那两个人是不是认识锦珩哥,等老板娘走后想再过去,可等她再到唱曲儿的院子时,两位客人都已经走了。此刻她后知后觉想起之前门外的看官说这其中应该有一位是侯府世子。这么名贵的头衔,锦珩哥哥不应会与他们认识的。想到这里夏云意心情畅通,回去欣赏和唱曲的姑娘们同样的粉色戏服了。 傍晚出去帮老板娘买布匹,夏云意望着与希冀城不同的各色面孔,心里产生微微失落。这十天里能找到锦珩哥吗?找不到的话……就这么回去吗? 夏云意朝绣坊阁走去。 殊不知后面的伙计看着她走开后,抱着用布裹好的剑走进炼铁铺。这里摆着大大小小的铁器,剑、锤,以及农家工具。 伙计将剑从怀里拿出给老板:“看看值多少钱?” 老板拆开外层的灰布,仔细瞧着剑面,这剑面上钉珍珠,他还是头一次见,不过江湖上新奇玩意多,他倒是沉下心来好好研究了一番,最后他得出结论:“这剑似乎来自南方一带,这剑柄的工艺像是出自那里的。” 伙计:“值多少钱?” 老板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把剑应该是那边人给小孩子当玩具或者习武之人给刚接触武功的小弟子用的练剑,毫不值钱,何况这剑面都毁了。 老板刚想说可以卖废铁,手中的剑被人拿了去。此人器宇不凡,黑色长袍,腰际系着一枚玉佩,从光泽来看,不像是普通平民百姓可以随身携带之物,像——宫里的玩意。 老板瞬间眼睛都看亮了。 此人问道:“这剑从何而来?” 老板看向伙计,伙计看着此人,又看看老板,犹豫了会儿,道:“有人送给我们老板娘的,老板娘让我来问问价钱。” “送?” 伙计:“对,送。” “这剑上珍珠一百二十颗,颗颗晶莹剔透,色泽分明,乃不凡之物,怎会轻易相送?” 伙计一听,眼珠子转了转,伸手要去夺。那人却反应敏捷,迅速移开,让伙计抢了个空。伙计急了,对那人道:“此物是人家赠予我家老板娘的,你这是做何?” 沈锦珩将剑收入剑鞘,递给伙计:“不做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值得保存。” 沈锦珩转身离开。 老板看着伙计怀中的剑,搓搓手,眼睛都亮了:“是啊是啊,我刚才就想说这剑一看就不是普通玩意……” 伙计将剑紧紧抱在怀里:“行,那我就走了,有空来听曲儿啊。” “……”老板手指颤抖着,眼巴巴地看着“不菲珍珠”被伙计拿走了。 一个小男孩飞快地跑在主街道上,边跑边喊:“大家注意大家注意,有消息称——隔壁花月城的花月贼今日来到了京城中,请大家注意防范,晚上早日回家!” 茶楼之上,公孙礼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人:“公子,看来这花月贼被侯澈吓跑了哈哈哈哈哈,那么大一个人往花月城一坐,花月贼都被吓得屁滚尿流,笑死我了。不过也正好,这功不能让他一个人给抢了。” 沈锦珩微微沉吟:“跟崔子然说一声,他想要的立功机会到了。” 公孙礼被这话呛住了:“公子,崔兄弟应该也是为了您好。您火急火燎要救云溪山,皇上肯定心里笃定您跟母家有牵扯,皇上对那边又……挺忌惮的。” “皇上心里自有定夺。”沈锦珩淡然道。 “什么……什么意思?” 沈锦珩懒得说,喝了口茶,“那位云溪山的弟子也进京了。” “真的,您怎么知道?!”听到云溪山,公孙礼兴奋了,“要不要把她抓过来问问云溪山的情况如何?再问问她来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师父派她来的?” “不可能。”沈锦珩笃定,“我跟舅舅说过,山中弟子不该知道我。” ”那不是还有你那个……“公孙礼顿了顿,“小妹妹吗,小姑娘肯定跟周围的小姐妹说了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沈锦珩看向窗外。 那是去年瘟疫平复后,沈越给他寄的信。他在京城后山简易搭制而成的屋子里拆开,信上写道: 希冀城现已无大碍,药到病除,大家纷纷都来感谢云溪山。你自己在那边也要保重,皇城危机重重,切莫再冲动让那边的人对你产生觊觎,我们都很好。念念也很好,就是天天吵着说要去京城寻你,我听得脑袋都大了,只怕真有一天她会偷跑下山去寻。但是我肯定拼了我这把老骨头看住她,你就好好放心做事情吧。要是可能的话,回来看看也好,不过不必强求。 对了,近来念念从来时就用的那把剑坏了,不高兴了一阵,我给她修了,剑面上钉了一百二十颗珍珠。若是真有一天她真的偷跑下山了,希望你能将她认出来。 署名是沈越。 第4章 九皇子 入夜,夏云意拖着一大桶洗过的衣服,到院子中间,将晾衣绳搭好,开始晾衣服。 一位戏班子里的姐姐打着哈欠,面不耐烦开门,倚靠在门框:“让你给我们晾衣服,你等着衣服都嗖了再来晾,还等晚上,你有没有生活啊?衣服能晚上晾吗?” 夏云意无辜地眨眨眼:“那你们别让我晾就好了呀。” 姐姐:“……” 何眉生第一次见这么不知礼的小丫头片子,迈着纤柔的小步伐走到夏云意面前,何眉生比夏云意稍高些,看起来很有气势,可似乎对这小丫头片子不管用。何眉生笑:“我知道你练过武,不怕人,但是这世上生存,光会武功可是不行的。人情世故才是你行走在京城中的立根之本,懂吗?” 怎会不懂。 这话被老师傅用来搪塞了她好几年,为了不让她来京城。 夏云意点点头,温吞道:“懂。” “懂就行,”何眉生松了一口气,看来不用跟这小丫头大晚上在这废话许久了,“懂就明天把这些衣服冲洗一遍,然后趁着有太阳晾上。” 何眉生刚要走,夏云意出声道:“可是我明天一天都要学唱曲儿,学琵琶。” 何眉生扭头,表情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嫌恶态度。 夏云意看了看桶里的衣服:“明天曲阁休息,姐姐得空,不如还是姐姐自己来做吧,顺便帮其他姐妹一起晾上,她们一定都会感激姐姐的。” “你……” “嗖——” 何眉生刚要骂几句,眼前似乎闪过一道黑影过去,速度极快,她有些恍惚是不是鸟。 夏云意察觉不对,耳朵动了动,只听到外面墙外有轻微的落地声。是脚步声! 花月贼? 夏云意兴奋了,转身踩着墙,蹬蹬几步越到了外面主街,四下无人,她跟着树叶的摇曳声跑去。 跑到一半,在无人的街道,她陡然停住脚步! 跑出来干嘛?你有没有剑?剑在老板娘那里! 没人看到我吧,没人看到我吧……夏云意望了望四周,静谧无声,转身要往回跑,耳边却刮来一阵风,伴随着低低的,男人的声音:“我还第一次见有小姑娘送上门的。” 话在风中,听完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夏云意注意到前方,站了一个人。那人身形消瘦,全身夜行衣,他回头,眼珠子在夜里发亮,盯着她。 一看就是极善轻功之人,这身形,扭着身子跟蛇一样柔软。 夏云意咽了咽口水,全身逐渐僵硬,分析赤手空拳战胜他的几率。 可花月贼瞧了瞧她,眼珠子从上到下打量她一趟,随后竟无语地笑了声,也没有对她进攻。 花月贼:“我当是哪个暗暗欣赏我的贵族小姐,原来是同行啊。” 夏云意:“别放狗屁,我才不是贼!” 花月贼又冷冷地笑了声,朝她散步似的走过来几步,又停住:“我说,你和我一样,是山上下来的穷弟子吧,学了大半生的武功,结果江湖没落了,银子才是硬道理。” 夏云意:“……” “你刚下来没多久吧,”花月贼道,“你看看这周围,茶水,住店,金银首饰,包子铺……哪个不需要用钱?” 夏云意:“所以你就偷喽?” 花月贼笑了笑,而后道:“今日看你与我曾有相同之处,就不抢你的了,我估计你也没多钱。就算去镖局做了几天差也挣不了啥钱。” 夏云意心想:镖局,谋差?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行了,有缘江湖再见吧,若是——”花月贼说到一半,忽地眉宇肃然,停下讲话,似乎在聆听周围的动静。 夏云意也感觉到此刻很不对劲,静气凝神。 “嘶——咔!”是拉弓的声音! 有人在附近! 夏云意浑身冷汗,此刻万分后悔不该把命似的宝剑抵押给老板娘。 就在她想了一半的时候,剑已经顺着她的耳际旁穿过,直冲花月贼!花月贼阴冷一笑,敏捷地闪开箭,那箭头力道之大,速度之快,硬生生地嵌入地中。 花月贼立刻冲到夏云意身前,掐住她的脖子,半蹲下身,用来当做阻碍。夏云意只听花月贼骂了一嘴:“比我轻功好强,我怎么跑?” 确实。像花月贼这样的轻功身手,周围很难有他发现不了的人。可见射箭之人武功之强。夏云意记得老师傅说过,云溪山除了剑法之外,第二强的就是轻功,来无影去无踪,就像一片霜花般。花月贼的虽轻功好,但从他的行动来看跟云溪山并非一派,这世上还有也如此厉害的其他门派吗? 江湖没落,早就寻查不到了。 夏云意不敢轻举妄动,不是怕被掐死,而是怕后面那人若是再进攻,别让箭把她给刺穿。后面那人却像消失了一般,再毫无动静,若不是花月贼还虎视眈眈看着他前方,她都要以为那人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云意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花月贼仿佛跟后面那人达成了什么契约一样,掐着她缓缓后退,后而松手,一个转身飞身越上屋顶,踏着瓦片消失在月色下。 夏云意回头,后面街道上只有灰色的地砖,屋层之上只有月光衬托下飘动的黑色浮云。 - 翌日,春香曲阁。 台子上唱着曲儿,弹奏着琵琶,沈锦珩坐在下面,同旁边的陈钰讲话:“子然怎么没来?” 陈钰磕着瓜子:“还不是你俩吵架,一个都不肯服软,只有我啊,陪了这个陪那个,跟这个讲了,又跟另一个讲,结果一个听我的都没有,都没有!” 沈锦珩笑,扇了扇折扇。 陈钰:“你这笑是什么意思,你们打算冷战一辈子啊?” “不会,”沈锦珩道,“我找个时间跟他聊开。” “你最好是这样。”陈钰明显不是很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比起崔子然那个冷架子,沈锦珩还是比较大方的。 “你最近常来这里,有没有觉得这里人员有变化?” “人员?”陈钰琢磨,“没有吧,都挺漂亮的。” “其他人员,”沈锦珩看向其他地方,“有没有没见过的面孔。” 陈钰挠头想:“男的女的啊?” 沈锦珩顿了顿,道:“都有。” “我想想啊,女的……确实都挺漂亮的,哎呀,那胭脂水粉以往脸上涂,我感觉都差不多。”陈钰说,“至于男的……不是,我没事看男的干什么?” “……”沈锦珩,“行,继续听吧。” “你是不是对我不满了?”陈钰道,“是不是觉得我没用?你要早跟我说一下,我注意一下不就完了?” 沈锦珩无语地:“我难道什么都能未卜先知?” 陈钰凑过去:“所以是因为什么啊?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沈锦珩,“听曲。” 陈钰感到挫败,悻悻地抓了一把瓜子吃。 台子后面的长廊,中间的房屋里传来教课和练习唱曲儿的声音。夏云意被老板娘用食指抵着舌头,让她发声。夏云意感觉这样很别扭,下巴颏快要掉了。 她只是想找个地方待着,顺便打听下沈锦珩的下落,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行了行了,”老板娘收手,跟几位姑娘道,“都休息会儿吧,我去外面看看台子上的情况。” 夏云意如释重负,等老板娘离开瘫坐到椅子上,而后她就瞧着其他几位姑娘一窝蜂地凑到门口,犹犹豫豫要不要出去,似乎商量着想去看看陈世子和另外一位不知名也不经常来的公子。尤其是那位不常来的,姑娘们谈到其好似尤其兴奋。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夏云意不想去管,看向别处。沈锦珩会在哪呢?他会不会认出我?反正她一定会认出他的。只要见一面,知道他好就行,她就回到云溪山跟老师傅道歉请罪。 “反正我要去看,我们只是来当学徒又不是当丫鬟,为什么不能去。”一位姑娘霸气地道。 “那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另一位兴奋地跳脚。 “都去呗,能怎么着。“说完,这位霸气的姑娘看向默默坐着看着窗外的夏云意,”喂,你去不去看?” 夏云意瞧着她们几张兴奋地脸,无所谓地耸耸肩,站起来朝那边走:“去呗,活动活动筋骨。” 她嗓子都哑了,其他姑娘的嗓子也没好到哪儿去,谁也没在乎。 几个人踮着脚尖,压低呼吸,悄悄穿过长廊,到戏台的后边,能听到老板娘在门口热情招揽生意,台上的姑娘们弹奏着,唱着令人愉悦的曲子。 “快来看,那就是陈世子。” 几个姑娘顿时一窝蜂凑到一块红幕布的缝隙中,从这里看向台下。夏云意也走过去,去瞧了瞧。这不就是那日见过的那位公子吗?上次是跟了朋友来。这次旁边的位子是空着的。而其余的人明显不配跟他处于同样尊贵的位置,都在他的后面坐着。 夏云意无聊地靠着柱子,等她们的兴致过去,一起再回去。 与此同时,沈锦珩行走在曲阁的后院子里,走到长廊,挨个听里面的动静。按照昨日花月贼的逃跑方向,此处是他最有可能的落脚地。昨日花月贼故意朝相反的地方跑,目的似乎想让这里成为最不可能的落脚地点,却恰恰是他最有可能得落脚地。 接连几个房间都悄无声音,沈锦珩想是否等晚上过来守株待兔时,前方最近的一间门被霍然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女人,头盘着,插着几枚玉簪,浑身上下华丽冠服,这是春香曲阁的二老板苏云香。现在外面的大老板娘莫春芳的丈夫苏云春是她的哥哥。苏云春前些年想去外头做生意,扔下这家店给自己媳妇和妹妹就走了,现在这家店有话语权的是这二位女人的。 由于是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苏云香一直看不上大嫂将这家店的大权握在自己手里,两人平时不怎么对付。 沈锦珩也是意外结实的苏云香,当时在夜市上,苏云香主动来结识,而他瞧着这女人的模样定时知道不少城中暗地里的事宜,将这春香曲阁当成个收集城中小道消息的地方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这苏云香不太满足这浅层关系。 “呦,这不九皇子吗?”苏云香道,“今儿个有空来我春香曲阁了?” 沈锦珩笑:“闲下来了,就到这里看一看。” “逛到这里,不到前边听曲儿,是专程来找我的?”苏云香走近,手想拽住他胸膛前的衣襟,却又不真的敢,只得蠢蠢欲动,审时度势。 第5章 念念 “刚从南方回来,带了几支不错的石黛,想必二老板有兴趣。”沈锦珩道。 “哦,就没有了?”苏云香胆子一下子放开,主动凑近他。 沈锦珩保持着微笑,后退一步,却瞧见那长廊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立刻道:“二老板东西掉了?”顺便指了指那边。 苏云香被打扰兴致很不爽,却不得不去看一眼,只瞧了一眼就知道那玩意名贵——却不是她的。她走过去,捡起那只珍珠簪,瞧着上面还有名贵的玉作为点缀,心里很不满意,莫非大嫂的?大嫂居然有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可恶,这财务大权我迟早要拿回来。 沈锦珩此时发觉了不对劲,走近定睛一瞧那珍珠簪,瞳孔缩了缩,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后背蔓延到全身。当猜测落得越来越实,伴随而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害怕。 五年来,没有比现在还要令他胆战心惊的情况,没有比这更棘手的事。 “可能是我大嫂掉下的吧。”苏云香将那簪揣入衣袖,想要继续刚才的暧昧氛围,“九爷许久不联系云香了,不如进来坐坐?” 沈锦珩没了敷衍的心思,笑意全然敛下,朝长廊尽头疾步走去,只留下一句客套又冷漠的:“有空再聚吧。” 苏云香咬牙看着他的背影,而后又从衣袖里拿出簪子,回屋欣赏。 后山,简易的木屋里,公孙礼打完猎欢喜地拎着一只公鸡,一只灰色野兔走进院子里,吹着口哨砍柴热锅,准备好好在这风和日丽,天气晴朗,云卷云舒的下午美餐一顿。就在他切好葱花洒到锅内时,一个人从天而降,从屋顶飞身下来,公孙礼当即拿起菜刀准备防贼。 却只见身锦珩匆忙推开门走进了屋里。 那是他们风度翩翩,从来不爱打架,好像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的沈锦珩沈公子吗? 公孙礼当即觉得发生了大事情,以为他这次是不是彻底惹火了皇上,皇上要把他们给砍死。美味也不吃了,公孙礼匆忙也赶到屋里。沈锦珩匆匆翻出纸笔,将纸在乱糟糟的桌面上随意一铺,而后手压住纸,就开始写。 “公子,你给谁写信啊?”公孙礼咽口水,“咱们要逃到哪儿去了吗?您彻底把皇上给得罪了啊?” 沈锦珩紧皱眉宇,飞速地书写。 公孙礼凑过去,东瞅瞅西看看:“公子,我不认字,但你也别吓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念念。”沈锦珩道,手下的动作一刻不停,“好像来了。” 公孙礼瞪大眼睛,“啊这这这这,那小姑娘啊,她是来找你的吗?” “不找我找你?” 公孙礼嘻嘻哈哈:“你别这么说,她又不认识我。她去的时候我正好跟您来这儿了。” 沈锦珩沉默着写完信,交给公孙礼。公孙礼平日里就住在后山,他再离开几日也没那么快被他人察觉。沈锦珩嘱咐他将信务必亲手交给沈越。 公孙礼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来都来了……您的意思是?” “如果是她,让舅舅找人把她带回去。” “您不见见吗?” 沈锦珩肃然道:“不光是我不能见,你们也不能见,任何一位跟我走的近的人都离得她远远的。尤其是你。” “……” “其他人都不知道,还好说。”沈锦珩道,“你身份最敏感,现在又是知情人。” 公孙礼打了个寒颤:“您的意思是……若我不是和你一伙的,您现在就要把我干掉是吗?” 沈锦珩看着他,连眼神里的温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公孙礼认栽了,将绝密信件揣怀里,捂着脸委屈地跑出去:“行吧,念念重要,念念最重要!” 这么大声嚷嚷,也不怕被人听到,这里虽然偏僻,防人之心却不可无。沈锦珩咬牙忍耐,他真想追出去踹一脚。 公孙礼走后,沈锦珩将未出锅的鸡汤盛出来,放在院子里的搭好的木桌。他看着相当丰盛的一餐,思绪不由得飘往很多年前。那时他还是个普通的孩子,有位收养他的爷爷,有位善良的邻居娟姨,娟姨家有位活泼可爱的妹妹。 后来,一切都变了。娟姨去世了,爷爷去世了,他和邻居家妹妹相依为命,可是——他从爷爷的密室里翻出了他身世的秘密。母亲是皇上的妃子,被人谋害之前产下他让宫女偷着送出去,到南方的小城里安稳地度过此生。得知后虽知自己地位不凡,他却也是这么想的,可是—— “锦珩哥哥,咱们的房子被大风刮跑了。”念念头顶着荷叶说,“咱们以后住在哪里?” 沈锦珩看着整个村庄的人脸上尽是悲哀,默默推车收拾着房屋的残余。 “哥哥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他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感染到她,“去别的地方住。” “去哪里呢?” “去……”京城?不可以,母亲当年地位尽失,得罪的人多,他回去都小命不保,但他还记得信上还有提及一个地方,“云溪山。” 信上说先不要把还是婴孩的他送回云溪山,皇上或许会追查到那里。但字里行间的意思,让沈锦珩觉得那或许是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了。 “云溪山在哪里?”夏云意当年跟着姨母躲债来到这里后就一直没出去过。 沈锦珩笑:“不知道,但找找说不定能找到。” “好啊那我们就去吧!”反正她无依无靠了,只要能跟着锦珩哥哥就好。 沈锦珩原本也是这么想。 可是云溪山也不行了,甚至整个希冀城无一处焕发生机。他此时明白了,他的自由和安稳是母亲拿云溪山和希冀城换来的。 沈锦珩躺在屋瓦上,瞧着侧伸过来的树枝,他揪下一片绿叶放到鼻尖嗅了嗅。距离孩童时代已经过去许久了,上次这么轻松的时候是多少年以前?他人生以后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时刻? 他不知道。 但是念念,我希望你还有很多这样的时刻。 我的命运,不需要你的介入。 - “我真的服了你们了,不好好练曲儿出去凑什么热闹?”屋子里,莫春芳掐着腰,对几个姑娘骂到,“你们以为出去露露脸就被世子爷看上去了?你们一个个做什么春秋大美梦呢啊?” 对面的一排六个姑娘低着头,心里不服气,嘴上什么都不敢说。 “行了,我们阁现在主要任务是排练半个月头后的宫宴表演,我没空在这教你们了,待会儿我让其他师傅带你们。” “老板娘,说好了我们是跟您学。” “跟我学?”莫春芳皮笑肉不笑,“要是这宫宴搞砸了,别说跟我学了,我人你们都见不到了!” 老板娘心情烦躁地走了。 余下的姑娘纷纷小声抱怨。 夏云意处于放空状态,目视前方,目光无神。反正这事对她来说没什么。等跟着新师傅练了两个时辰后,师傅让大家休息,夏云意在屋里憋坏了,和姑娘们出去去院子里透透气。却在长廊拐角处听到何眉生的声音:“二老板,您就借我戴一下吧,宫宴结束了我就还您。您想我们表演要是受到了皇上和宫里人的喜欢,也是对我们曲阁好啊!” 苏云香:“你个丫头心里想什么,当我不知道吗?” 何眉生拉着苏云香的胳膊撒娇:“二老板,您最好了,我若是能被皇上看上,自然少不了您的好。" 随后窸窸窣窣一点动静,苏云香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夏云意见她们两个似乎谈话完毕要出来了,连忙闪身走了。 午后,夏云意随莫春香等一众人去寺庙祈祷宫宴演出顺利。出来后大家几乎各走各的了,走在山上,夏云意心思在寻沈锦珩身上,想着他会不会来这里,想着想着就跟大家走散,不知不觉走到了无一人的山上。 还好她有崔叔的药可以驱蛇和毒虫,不然真被自己的蠢害死。 走着走着,阳光爆裂烧灼着大地,她口干舌燥,在干枯的山地上打着圈不知道该走向何处。忽地她瞧见前方似乎有人家,她下意识朝那里走。 果真是一间屋子,很简单的房子,有院子有屋子,灶台在院子里,锅盖盖在上面,周边有散乱的葱花。似乎有人住。她轻轻推开屋门,小心翼翼询问是否有人,空气里回应她的是里面的浓密的墨汁味。 她晃了晃水壶,有水,她便喝了。喝完等了会儿,没毒。她点点头,满意地放下水壶。 夏云意继而又在屋里溜达了会儿,想着要不要等主人回来,跟人家道声谢。她撑着下巴,盯着院子里被太阳灼烧的地面,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小时候和娟姨一起住的那间房屋。隔壁是沈锦珩和老爷爷住的,老爷爷钓了鱼回来,沈锦珩就会拎着两条鱼过来给娟姨,还会帮着一起把鱼处理了,站在灶台哪里,低头刮鳞的动作娴熟到不行,而后将鱼肉片开,放进锅里,撒上葱花姜片。 可是人总是要长大,要跟过去的事物告别,可是,这一切从来都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