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质》 第1章 出逃(1) 农历三月初三,晴,午后。 乔识盈在实验室写完最后一行 print(),点了下 run all 就一头扎进休息室的沙发里补觉。 “这模型逆天到没四个小时 debug 不完……下午三点半还得去脑机实验室……”她含糊念着,昏过去之前还不忘设个倒计时。 整个项目只剩她和师兄两个冤种,老板却要他们两个星期内交出 prototype——这简直是现代奴隶制! 再睁眼时,原本明亮的白炽灯和电脑风扇声都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一觉睡到晚上了?怎么连路灯都不亮?”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瞬,头顶啪地亮起一盏昏黄吊灯。光一晃,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借着光,她看清了四周:奇异图案与文字密布在每一个平整的面上,四周的偶像与神龛都半藏在光影之外,似乎在以某种不可描述的方式窥视着她。 一阵莫名的寒意从脊背升起。她猛地意识到,这布局……像极了恐怖片中的邪教。 念头还未落下,灯光猛地闪灭。刹那间,四周归于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以及两道粗重的喘息,在黑暗中回荡。 她竭力压下惊慌,试图辨别声音来源。这时,一只冰凉而骨感的手贴上了她的小腿。 “啊!妈妈救我!”乔识盈条件反射地一脚踹过去,随即因重心不稳重重摔倒在地。 一阵咳嗽传来,一个沙哑却激动的少女声音混着喘息,低低响起:“莺儿……要是我挺不过去,你一定要听文师傅的话,离开这里……” 乔识盈嘴边的“你是谁”还没说出口,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打下来,照亮了面前的人。 稀疏的头发、突出的肋骨、皮包骨的双臂——那是一个瘦得近乎病态的少女,正半坐在地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你还好吗?”虽然仍处惊恐中,乔识盈还是下意识地爬过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不料,少女突然抽动身体,脑袋带着一股腐臭味猛地靠近她,眼神中透出扭曲的愤怒:“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紧接着,在乔识盈未断绝的尖叫声里,少女又换上慈母般的抚慰,试图轻抚乔识盈面颊:“莺儿,怎么瘦成这样,可有睡好?” 乔识盈顿时连滚带爬地冲向那束光照进来的方向。她的全部理性都在狂吼:逃出去!逃出去! 下一秒,她身前响起猛烈的叩门声。万千层叠的神像一齐睁眼,带着宿命的力量沉默地压下来,又在转瞬之间化为粉齑。 少女忽然像疯了一样,踉跄着向门边爬去,语无伦次地高喊:“逃啊!莺儿,跑——” 她身前的那扇双开厚重铁门已经开启,门枢转动的吱呀声像是刀子刮过神经。 乔识盈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栗,脑子好像已经忘记直立行走的姿势,磕磕绊绊地扑了过去,被门槛绊倒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然而,她才刚站起,便被几名穿着古装的人围住。 “你是谁?”众人齐声喝问。 “乔……乔识盈。”她下意识答道。 众人显然被这个陌生名字弄得愣住了。而这时,门内的少女也被人抬出,气息奄奄。 乔识盈刚松一口气,却看到在少女之后,另一个东西也被人抬了出来——那是一具中年女人的尸体。 她瞳孔猛缩,喉咙却像被石头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只能瘫坐在地。 人群中,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捕捉到她的惊恐,走过来用手捂住她的眼睛,等尸体被抬走后,又毫无预警地将她扛上肩,沉默地向地面方向走去。 没有人阻拦。毕竟,谁会阻止一个刚刚丧妻的父亲带走自己唯一的孩子呢? · “闺女,咱回房间了。” 这句话像从水底冒出的气泡一样,隔着层层雾气飘进她耳朵。乔识盈动也没动,像魂魄仍留在门槛上,像刚才那幕还在眼前回放。 “还记得你的姑姑吗?她出去之后过得很不错的。晚上是她的同伴来接你走,安安静静的,动作要快,记住没有?” 这些话语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在乔识盈听来,并不是说给她的。她感觉自己还保持着刚被绊倒的状态,然而她已经在柔软的榻上坐下了。 她没动。男人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走到衣柜前,拎出个旧布包,一件件拆开,将里面那些陌生的小道具一一藏进她的衣服里,喃喃道:“保护好自己,尤其天黑之后。”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都觉得不够,最后只有拥抱,紧紧的拥抱,才足够表达他的意思。 五十二年来,他唯一的珍宝,就要离他而去了。 · 压迫感一点点回到身体,像是梦境倒流。乔识盈逐渐恢复知觉,意志刚刚贴合这副身体,第一感觉便是:疼。 她四处看看,意识到自己独自在一个陌生的空间。 “我在哪儿啊?”,她歪七扭八地走到窗前试图开窗,却发现窗户是假的。 一转身,她脚下一软,跌坐在梳妆台前。腿疼,像是刚才摔得不轻。桌上的梳妆镜被用几层麻布五花大绑封起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暴力拆开镜布照面,吓了一跳——这不是她的脸! 镜中人肤白病弱,是难得的绝色。她刚想抬手触摸,眼前却骤然起了雾。难以说明的抽离感席卷了她的感官,空气像水一般托起她四肢和躯干,任由她漂走。 此时一个声音漂过来: “你是谁?我的鹤姐姐呢!” “嗯?谁在说话?”——乔识盈想要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 “你刚才醒着的,我的鹤姐姐呢!?”——啊,这声音好熟悉,是谁来着? 乔识盈看见镜中的“自己”满面愠色,眼中含泪带怯,嘴唇一动一动的,有什么声音传进耳朵里。 “我问你!我的鹤姐姐呢!” 乔识盈看见镜里的“自己”哭了,眼泪流下来,咬着嘴唇——但她完全不悲伤。 过了一会,一种可怕的念头从乔识盈的天灵盖上劈下来: “靠,是我自己在说话!!” · “我,我是乔识盈,我刚才还……” 她在意识深处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从地下神龛到那具尸体,一口气絮絮叨叨地复述出来。 当然,没人能听见这些话。她也不是在说话——她只是在这具身体里存在着,像被困在一间有墙、但没有门的房子。 话毕,这具身体悲恸而泣。乔识盈本以为自己只是旁观者,却惊讶地感到胸腔一阵阵抽痛,窒息感几乎让她崩溃。她想深呼吸来缓解情绪——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走,今晚就走……咱们今晚就走!” 身体的控制者似乎突然回过神来,被“逃离”这个念头控制住了,起身去衣柜里寻找什么。 “等等等等!去哪儿?你说的‘咱们’是谁?你慢点别磕着!嚯!都说了让你小心……” “对,鹤姐姐说得没错,要和文师傅去京城。”女孩一边低声念着,一边掏出藏在衣服里的小布包,“咱们两个,用这一副身子一起去——文师傅会保护咱们的!” 乔识盈听得脑仁发麻:“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 · 两个意识自从乔识盈关于疯狂的感慨之后就再也没有交流。中间偶尔有一两声从走廊传来的争吵,也没让身体的主人放弃静坐等待。不过乔识盈明白强装镇静下少女的感受—— 她可太熟悉这种焦虑下迟迟不能消散的呕吐感了。 日渐西陲,乔识盈感觉世界的分辨率随着光线的消失下调了——她怎么啥都看不清? 当这种模糊感强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乔识盈才反应过来,这是夜盲症。 “好家伙,真穿越到古代了哈,还是个吃不起肉的主儿,这得去哪补点维A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有没有胡萝卜吃时,猛地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 下一秒,一男子开门潜入屋内,见到少女安静坐在床上,神色竟有些欣慰。他轻手轻脚地将她背起,低声叮嘱一句:“抱紧。” 说完,他就自信地松了手。 虽然乔识盈在少女的配合中明白这个男人就是文师傅,但她不能理解这种过分的信任。 万一摔了可咋整? 接下来,乔识盈在一连串腾空、翻转、颠簸中几乎要吐了出来。终于,二人接近了大院的最后一道外墙。墙外,四名随从携带武器已经等候多时准备接应。为首的青年格外魁梧,稳稳接住被扔下来的少女,三两下就把人捆在马鞍上,任凭她的手脚垂挂晃荡,完全没在意她小腿上尚未消退的瘀青。之后文师傅翻身上马带着少女,其余人分散护在四周,奔行如风。 乔识盈的世界一片黑暗,她的肚子被绳子勒死在马鞍上,呼吸带着撕裂般的阻滞,喉咙深处涌出压抑又尖细的声音,在林间风声中若有若无,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星夜疾行,仅仅两刻钟后便冲出林地踏上村道。又过了一刻多,为首之人已遥遥看见他们之前存放的马车停在吕县边界的大树下,正要快马加鞭,却听见背后有利刃出鞘声。 没有丝毫预兆,队伍最前方那人被身后的“同伴”一刀斩下马去。 几乎同时,队尾也传来打斗声。那人虽被砍中却未致命,翻滚着躲开,反手一刀斩向袭击者□□坐骑,马儿惨叫着掀翻骑者,二人双双倒地缠斗。 队前方的叛徒忽略队尾的动静,立刻调转马头,对文师傅劈头盖脸就是一刀。文师傅身处中段,察觉异动已来不及细想。他虽怀抱“累赘”,身手却依旧利落,猛然后仰,堪堪避开。 他低声咒了一句,猛抽马鞭,策马向马车飞奔—— 他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空出一只手开始解捆绑少女的绳子。但身后的马却不依不饶地紧追不舍。叛徒不打算与他周旋,而是直接催马猛撞他坐骑的臀部。 “嘶——!” 马儿痛鸣一声,甩脱控制,横冲直撞地闯入路边林地。文师傅被撞飞落地,重重摔在地上,腰骨传来一阵锥心剧痛。 那匹失控的马,却带着仍被半解绑的少女,狂奔进夜色深处的山野。 乔识盈只觉得身体在半空中抖成碎片,耳边风声如刃,意识快要被甩出去。 而林外,文师傅拖着残躯挣扎爬起,眼见马蹄远去,毫不犹豫转身钻进密林——他手中无刀,不能恋战,只能走。 对面,叛徒亦下马追来,刀锋映出一点微光。 一时间,这小小村道旁的山林里,读书人在收割生命,大供奉在以命相博,被夜晚诅咒的少女躺在草丛中不敢出声。 · “求求了,快出太阳吧,给我个痛快!” 不知道晕过去多久,乔识盈在生死交界的惊惧中低声祈求光明的到来,她无法忍受完全的黑暗,讨厌无法区分天地的瞬间。 身体忽然动起来了。 先是用手拉下绳索,然后膝盖顶地跪立,再缓缓站起。随着身体直起,乔识盈的意识也渐渐回归,她的视角一点点升高,终于看见远处的天光。 朝阳升起,光线越过山峦,透过梧桐叶的缝隙,照出像轻烟一样浮动的林间氤氲。淡青色的树皮在晨光中泛着银白的光,连林下几株不起眼的野草都像罩上了一层灵气。一只火红的小兽探出脑袋,肥胖圆润,在阳光里仿佛一团跳动的火苗。 太阳能让人的心变热。 乔识盈汲取着周围的一切生机,认定自己就是这林子里长出来的姑娘,天地间被点名单出来的那一个。 ——这是她的新生。 “它会吃人吗……咱们去找文师傅吧。” 少女的声音响起,拉她回到凡间。 乔识盈眼见着小狐狸离开了自己的视野,却无法追随,心下一空,明白了: “原来,是她的新生。” 是两个意识共用一个身体哦,后面会解释机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出逃(1) 第2章 出逃(2) “不吃人。你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吃它。” 乔识盈一本正经地回答那个略显天真的问题,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少女却没有笑,她只默默环顾四周,每棵树都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她分不出哪边是来时的路,也不知道该往哪走。 “停——” 乔识盈忽然出声,身体应声定住。少女十分乖顺地固定住头颅,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方向。 “你看见没有?这棵树底下的草都歪了。” 乔识盈让少女靠近看看,“打斗的时候踩出来的,顺着这个方向走。要么能回到路上,要么能碰见昨晚那帮人。我不信我刚穿越就得困死在这荒山野岭里,没这么背。” 少女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从衣襟里摸出一把小刀,握在掌心,拖着肿胀的小腿,一步步沿着昨夜两位壮汉破坏出的痕迹走下去。偶尔,她会在特别粗的树干上做标记。 乔识盈单方面指挥着,像是在玩一个延迟很强的沉浸式RPG。 “停——走——到左边看看。” 这种单调却被服从的节奏反而让她放松了,仿佛她在一个稳定的系统里,开始找回“人”的控制感。 直到—— 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少女并没有开口说话,那声音是从身体深处涌出来的,不属于喉咙、也不是耳朵能听见的那种,好似一个不可言说的念头冲破封印,轻轻地、带着试探地,闯进她的意识里。 乔识盈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这不是称呼的问题。 这是少女在第一次主动伸出一只手,想和她一起活下去。 · “当然可以!我叫乔识盈,二十四岁。不知道为啥睡个觉就到你身体里了……以后多多关照。” 她愣了半秒才答,像是习惯了用玩笑缓冲情绪。可刚说完,她自己就怔住了: 她们——可以“无声交流”。 意识与意识之间,竟可以这样直接连通? “姐姐,我是姜莺儿,十六岁。”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快又认真,仿佛是个等待已久终于能开口的孩子,“昨天房间里的另一个女孩是我的堂姐,我们是被养来‘留魂’的。” 她放慢了脚步,不再试探,把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文师傅本来是要带走鹤姐姐的。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承不下更多的魂魄了。你原本……应该落到她身上。而我——” “你等等——什么是‘留魂’?” 乔识盈立刻打断她,语无伦次道:“你们家是提前知道我会来?还有所准备?你家参透了量子力学选中我是吗!” 想到那些神像与仿佛邪教仪式的布置,她强迫自己相信这群人也许掌握了什么“虫洞技术”,而不是魔法。 可眼下,后者显然更像现实。 莺儿被一连串问题打得措手不及,站定后细细思索答道:“我不懂什么力学。地下那间房子每二十年开一次门,迎来一个新的灵魂。那一刻,里面的人会灵魂出窍,再附到他们想依附的人身上。我们家族就趁机把本该离开的灵魂——留住。” 乔识盈听完这番话,背后一阵发凉。 “所以……你们家的‘留魂’,是强行让一个人的身体承载多个意识?”她几乎要抓狂了,“这不科学啊……人死了就是死了!” “是真的。”莺儿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家已经传了十代。我和鹤姐姐,是最新一代的‘留魂人’。” 乔识盈脑海里闪过那个不断拍门、目光混沌的女孩,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让姜莺儿逃走—— 多个意识撕扯同一个身体,自我被挤压得支离破碎,如此一生,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 “你们怎么做到——”她刚想质问,又想到一点,顿住了:“你刚才说,我是‘原本该落到她身上’的,那你是……” 莺儿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她没有把话说出口,但是在乔识盈听来这几个字震耳欲聋。 “我原本想……把我娘亲,留在我自己身上。” 乔识盈不明不白地背负起这份罪恶感,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谋杀——而她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针锋相对的沉默在她们之间绷紧,她几乎要认下这“罪人”的身份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我强求,跟姐姐无关。” 莺儿开口,声音依旧温和,“老天爷让姐姐过来,自然也有给我和我娘的安排。” 她已经学会辨认打斗痕迹了,重新向林子的边缘走去,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我……” “我娘保佑咱俩昨晚上活下来,我已经很知足了。” 莺儿坚决的态度让乔识盈无话可说,这是她承受不起的冷静与清醒、慷慨与包容。莺儿把她的一切都交了出来——身体、生命、乃至未来的恨与爱。而乔识盈,作为那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她只能困在这具身体里,接受这一切的赠与与沉重,毫无还手之力。 · 在各种自然的声音里,莺儿一共走了半个多小时,视野忽然里出现了一匹戴着辔头的马。它踟蹰不前、耳朵不断抽动,绕着某个东西转圈,显然已经踱步了很久。 莺儿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扔掉树枝单腿蹦过去,声音发颤却满是希望:“文师傅!文师傅是不是在前头!” 乔识盈则预感大事不妙——这匹马太焦躁了。 “等等——” “啊!” 莺儿今日的第一声尖叫,仿佛撕裂了空气,也揭开了这一天血淋淋的序幕。 男子的尸//体仰面朝天躺在没过小腿的草丛里,血肉引来一群昆虫撕咬。他毫无血色,面容安详,右手捂在腹部,散发出阵阵血//腥味,一身精致圆领袍已经被血液染红大半。 莺儿捂眼转身就要逃跑,乔识盈却大叫着阻止她: “别跑!回去!把他身上有用的全扒下来!咱们得活命的!” “不行,我不行的,我害怕……”莺儿嘴上这么说着,步子却停了下来,“他死了呀!” 她像是被恐惧钉在原地,只能僵直着身体,面对那道命运的血痕。 “莺儿,你信我吗?让我来。”意识之中,乔识盈的声音在颤抖,“我们就去看一下,万一他有地图和食物呢?” 出乎意料,莺儿立马点头,从怀中掏出乔识盈一早见过的小布包打开——是一面镜子。莺儿揽镜自观,不多时,熟悉的雾气和抽离感就席卷了乔识盈。 她重新掌握了身体。 几个深呼吸后,乔识盈慢慢走向尸//体。生存的压力压倒了一切,道德得往后站了,她一遍遍说服自己能够做到: “谁还没看过几集动物世界,这可比当食腐动物好多了。” 乔识盈来到尸//体边上,刚解下他腰间的荷包,却被莺儿的一句话吓住了—— “姐姐,他不是文师傅。” · “那挺好,咱还有可能找到文师傅。”乔识盈努力调整情绪,强忍恶心继续扒衣找物。 然而她刚把手伸进男人胸口的衣服里,下一秒却僵住了。 ——有心跳。 “姐姐!他还活着!!” “我知道,”乔识盈飞快抽回手,语速快得像念咒,“但咱救不了他。你看他出血的量就知道。” 她往后退,低头一看,自己满手是血,顿时有些崩溃。她一边搓手,一边发抖,嘴里喃喃自语:“疯了吧我……” 见死不救,做起来不见得比见义勇为更加简单。乔识盈扪心自问:我到底要为他最后的死亡承担多大的责任?他的亡魂要缠着我多久? “姐姐,杀//人是要入地狱的。你好歹试一试呀!”莺儿的声音变得尖细,似乎离外界更近了。 “你是我在阎王那的证人,”乔识盈也吼了回去,“我们不是装作没看见,是无能为力!” “姐姐!这是一条命啊!救了不成和不救不一样!如果咱们真的要死了,也不要再背一条命!”莺儿更加着急了,声音让乔识盈头疼。 “不是我杀了人,我从来没有动过兵器。”乔识盈大声辩解,一边往大腿上抹去那些血,越抹越像是给自己添了命债。 “可他是为了咱们才掺和进来,受的这个伤。咱们才是一开始的因。” 乔识盈气得发笑,只觉得这逻辑简直荒唐透顶——照莺儿这说法,那地下房间才是万恶之源,得去找量子力学评理去。” “乔识盈!我求你了!”姜莺儿直呼大名,试图唤起她最后的良知。这声音尖锐无比,让乔识盈捂着耳朵跪倒在地。 她第一次被莺儿叫全名,声音直刺脑海,乔识盈抱头跪倒,她的头颅上有了血迹。血腥味笼罩全身,仿佛天地在向她宣判—— 她才是这笔血债的负责人。 “救,我救还不行吗!救不活不能怪我。”乔识盈大喝一声,给自己壮胆,也是破罐子破摔。 她回忆着当护士的母亲讲的急救知识,先是确保安全,把地上的刀扔远,接着扒开衣服检查伤情 出乎意料,男子虽多处瘀伤,致命的只有左上腹一处新鲜伤口。虽然有血渗出,但颜色并不鲜红。乔识盈不敢翻动他,便探手从腋下绕过背部摸索,确认没有更多出血,才开始处理伤口。 她除了知道止血不知道别的,只能用小刀割下自己的裙子把伤口堵住,又从身边找到了一块有点分量的石头,拿布条包了压在伤口处。 乔识盈不觉得压迫止血会管用,于是和莺儿讨价还价道:“数一百个数,如果他咽气了或者还没醒,咱们就继续走下去。” 莺儿默默数到九十七,男子忽然抽动一下,紧接着呻吟一声: “你轻点压,快疼死我了——!” · “……不行,得压着。”乔识盈一愣,又加了点力。 “嗷!真的不用,应该已经不流血了。” “你做梦呢,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可……”乔识盈皱眉,觉得这个跑非法业务的人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人体,但是手底下好像真的感觉不到血液继续流出来。 男人推开了她的手,表示自己真的不用了。 乔识盈将信将疑地移开石块,任由他拿掉那些衣物,然后惊讶地发现刀口已经大体合上了。 “你是超人吗?”乔识盈瞪着大眼面对这一人体奇迹不由地发问。 “在□□质特殊。”男子撑着身体坐起来,左手下意识去摸刀但是摸了个空。他转头看去,发现武器躺在离自己五步开外的一个浅坑里。 乔识盈的眼色何其之快,立马跳过去双手拾起武器指向他,“别动!我不管你是不是刚被我救回来,你要是敢乱来我立刻杀你!” 男子听后摇头轻笑一声。作为一个靠武艺吃饭的人,他的脸太精致了,骨相丰朗,皮相又很温和,但眉眼间有一股说不出的郁结之感。如今这种失血后的苍白和面对小姑娘的轻松从容叠加在一起正衬着他有种潇洒随意,堪堪配得上俊逸二字。 可惜乔识盈从来不看脸。她不仅不看男人的脸,甚至连自己的脸都不怎么在意,莺儿的脸至今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儿而已。 “在下王瞬之,无意冒犯姑娘。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报答都来不及,怎会刀剑相向呢?”男子拿出自己哄妹妹的声音,试图让乔识盈放下武器。 见她没有放松,他继续道:“姑娘别不信,即便此刻我安然无恙,也绝不会起一丝歹念。你想拿着刀也无妨,只是别伤着自己,这刀是开了双刃的。” “你是谁,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从实招来!”话说完乔识盈就后悔了,这不明摆着告诉对方自己啥也不懂吗。 王瞬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攥了攥拳,确认自己的体力后才抬头迎上乔识盈的目光,“此地不宜久留,让我护你离开再详谈,得罪了。” “什么?别…放开我!” 弹指间男子就起身直迎着刀站了起来,他扣住乔识盈手腕,再往回一拉,乔识盈就吃痛放开了刀柄往前倒下。王瞬之松手后脚下一转,正好用后背接住倒下的少女,屏气使力就把她背了起来。 乔识盈下意识搂住了王瞬之的脖子固定身体,意识到不妙后想松开手,却感觉男子一手攥住了自己的两只手,另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屁股。 莺儿今日第二份尖叫——狂喊救命。 乔识盈就在这别人听不见的喊叫声里拼命挣扎,可她在王瞬之的手里就像个大号玩偶。在这些无谓的反抗和细微的羞耻间,乔识盈想通了:反正独自一人走不出去,谁带她走都一样啊…… 她立马表示只要王瞬之答应把她带到京城,自己可以好好趴在他的背上。王瞬之爽快地应了,甚至让她自己下来走。在两人对苍天大地和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父母发尽毒誓后,两人正式结伴同行。 王瞬之的速度不慢,很难让人相信他的身上有那么大一个创口。乔识盈在后面跟的很吃力,越发确认这人不正常。 沉默着走了很久,两个人踉跄着从林子里钻了出来。王瞬之右手紧紧拉住乔识盈的胳膊,左手持刀,两人一前一后的沿着林子的边缘又走了一段才终于看见打斗中走散的马在主人尸体边游荡。 王瞬之感受到身后人因恐惧而颤抖,迅速上前把马匹牵回来。 “会骑吗?” “不会。” “怕吗?” “不怕。” “跳上去,大腿夹紧,别碰缰绳,目视前方——懂?” “懂!” “好嘞!”说着他就两手掐住乔识盈的腋下,轻轻一举把她扶上了马。上去之后的乔识盈完美执行了他的要求,就是脚底下没有马镫可踩有点不安。 王瞬之把另一匹马的缰绳系在这匹的马鞍上,随后翻身上马,与乔识盈共乘。他的身躯紧紧贴着乔识盈的后背,左手持缰绳,右手揽住她的腰肢保护。乔识盈被血和汗的味道熏得想呕,也是在他贴上来后她才意识到两个人的体型差有多大——自己整个上半身都被王瞬之严丝合缝地笼起来,脑袋正好顶着他的下巴。 王瞬之无意间瞥见少女光滑纤细的小腿从撕破的裙摆处露出来,连忙移开目光,吐了一口气,一夹马腹就向北奔去。 “咱们去京城。” 鲜血、武器、尸体、逃亡、山林,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旖旎的开端。但不论如何,乔识盈与莺儿共享的一生,就此开始。 请审核仔细读,男性角色是活的,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出逃(2) 第3章 出逃(3) 太颠了。 乔迥盈无声强烈要求莺儿换出来感受一下自由奔驰的感觉,被莺儿断然拒绝,她表示自己在里面也感受的很清楚。 很快,两个人就看见了庄户人家,王瞬之没有犹豫,直接带着她进入了最近的院子里,编出了一段“千金路遇土匪,壮士英雄救美”的故事,再加两锭银子和男主人的同情,顺利住了下来。男主人招呼妻子烧水做饭,还让老娘带着孩子住到主屋去,把厢房空出来给两位死里逃生的客人住。 乔识盈晕乎乎地看着这一切,觉得一切顺利得不真实。一路过来都是野山林,怎么突然就有村落?这里治安坏到人们可以相信有土匪劫道,怎么还敢收留一身血污的客人? 但是她的脑袋好沉,小腿好痛,肚子好饿,什么都不想说了。 “妹子,先吃饭吧,等会再洗洗。”女主人递来一碗素面,热气直往脸上扑。乔识盈愣了一秒,才记得接过来,低声道了句谢。 她没心思品味味道,只觉得热汤顺着喉咙一路烫下去,把身上的战栗压了下去。 王瞬之见她得了照顾,就悄悄把男主人拉到一边说话: “你没跟你媳妇老娘说太多吧?” “没有没有,只是说有朋友过来留宿,多买点粮食。”男人盯着王瞬之手里的半吊钱,连忙回话。 “那就好,你现在拿着钱去请庄子里最好的大夫,然后去北城门底下第三个巷子口找一个叫小黑的人明早赶个车来。他长得有点像女人,你准不会认错。”他摸摸钱袋子,“事情办完还有好处给你。” 吃饱喝足,乔识盈以为自己会泡个热水澡,结果只是用热水擦擦。她打算问问有没有换洗的衣服,却看见女人孩子衣衫上的补丁,于是就闭上嘴自己折腾了。等她穿好衣服端着脏水出来,正好碰见王瞬之解了上衣在院子一角擦洗。 主人家的女人为了回避,带着孩子掩门呆在室内。莺儿刚要提醒乔识盈回避,她端着水就冲到王瞬之面前去了。 “非礼勿视……啊,姐姐你过去干嘛!” 王瞬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他把手巾往胸前一捂,起身后退,抬手低声喝道:“你别过来!” 她一句话不说,放下水盆就上手扒衣服——没有冲动,也没有犹豫。 她只是太想弄清楚了。 “男女有别!你疯了吗?”王瞬之不敢大叫,怕惊吓主人家,只是制住少女的两只手一个劲儿后退。 但这个姿势已经足够乔识盈看清他的伤口了。 光滑、平整、没有红肿。 在草地里昏迷,步行走出山林,骑马十几里路,伤口没有崩开反而愈合了,连感染的迹象都没有。 什么是魔法,这才是魔法! 乔识盈认为王瞬之的自愈能力是比她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更加难解释的事情。 “你干什么!”王瞬之低声咬牙切齿道,“这是在别人家里。” “这是天生的吗,还是你吃了什么?为什么我找到你的时候…… ”乔识盈的问题没有问完,她想到王瞬之倒在草丛里的姿势,心内已经有了猜想。 她喉头动了动,却把那句“你不想活了吗”咽了下去。 她知道,真正问出这句话,意味着她已经踏进对方命运的边界。 她不想知道太多。知道就等于牵连,牵连就意味着……要背一点别人的人生。 一个姜莺儿就已经很足够了。 “你好神奇啊。”她在王瞬之狐疑的眼神里讪讪地收回手,倒掉脏水就回房间休息了。 · 莺儿不明白乔识盈的举动。她承认王瞬之的能力很特殊,但那不值得费心去探究。 “姐姐弄明白又能怎样?咱们还是得跟他去京城的。” “嗯嗯,你说得对。” 屋内,乔识盈坐在胡凳上,一边伸出小腿让大夫针灸,一边在脑子里敷衍莺儿——其实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厨房那锅热腾腾的面条上。 果然,大脑才是最耗能的器官。两个意识挤在一副身体里,饿得飞快。 “骨头没事,今天用了针后抹点药酒,喝两服药,静养些天就好。年轻人底子不错,好得快。” 大夫还没收拾完银针,王瞬之就端着一碗面条故意绕过乔识盈,直接递到他面前:“大夫辛苦一趟,先吃点垫垫。” 乔识盈望穿秋水,那碗面却绕过她飞走了。 “哟,白面的?”大夫咧嘴一笑,放下针袋,接过面条,“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姐姐,他好小家子气的。”莺儿也忍不住腹诽。 “嗯嗯,你说得对。”乔识盈咬牙切齿地同意。 · 天色渐暗,又是春耕时节,为了省灯油钱,农户人习惯了日落而息,独留王瞬之一个人在院中。他从怀里掏出已经被自己的血弄脏的信,借着天边最后一缕光又读了一遍。 “鹤臣贤弟,见信如晤。自扬州一别,转瞬已八载,不知令尊令堂安好,贤弟学业亦顺利否?因家父调任户部,亦为小妹婚事,于年后举家入京。倘若贤弟届时亦在京中,不知可得一叙旧游?大业四年七月十七日夜。” “鹤臣……”,王瞬之轻轻抚摸这个他从十四岁就不再用的字,脑子里却全部都是他母亲的身影。 “阿娘,你临去前将这封信转寄给我,到底是让我拿回这个名字,还是要我留个念想再也不提呢?” 他想起八年前苏州织祸后被裹挟着北上的场景,想起在大雪纷飞的离恨天里,他与姐姐同喝的一碗粥,想起哥哥点起的熊熊大火,想起外祖父的鞭子,叔叔的家…… 王瞬之的呢喃很轻,好像在跟谁说悄悄话。 他拈着信纸,转身望向莺儿身处的房间,独自在院内站着直至天彻底黑下去。王瞬之记起昨晚的自己,又羞又愤,转念想起今早少女的神情,一种渴望涌上心头。 他知道他想活下去。他一直都明白的。 但命运一次次摧毁他的执念,消磨他的心志,直到成全他昨夜寻死的傻事。 于是,他在心里默默起了一个誓: “假如现在女孩的房间里亮起了灯,我就拿回我原本的名字;如若不然,我便认命。” 一点摇晃的烛火闪进他的眼里。 他想,少女合该是老天在他八年煎熬后赏的救赎。她从林间飘然而至,是那么一个干干净净,又有些奇怪的人。 谁会主动救援一个躺在草丛里亡命徒呢? 谁会主动跟着一身血的人共骑呢? 谁会主动扒别人裤子只为感慨一句神奇呢? 如今,他就要利用这么一个人,去要他曾经的名字和生活了, 他真是一个小人。 · “妹子,找到针没有,扎哪了?”女主人举着灯着急道。 “没事,针我找到了,应该是白天大夫粗心没收好,大娘快睡吧。” 乔识盈和女主人共用一个床睡下了。这一觉堪称昏迷,乔识盈仿佛找到了连熬两个通宵之后补觉的感觉。虽然日落后就躺下了,但她觉得这觉怎么也得睡到九点多才醒。 第二日一早,莺儿奇迹般地又掐着日出的点醒来了。 “怎么还有重启恢复设置的设定?” 失去身体控制权和没睡够对乔识盈来说就是双重打击,不知哪个更痛一点。 “姐姐说什么?”莺儿睡眼惺忪地披上衣服,坐在床边等太阳完全升起来——光线还是不够让她看清楚。 “既然啥也干不了,咱继续睡吧,行不?”一句话就把同样困的不行的莺儿拉回被窝。 回笼觉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女主人就起床了。莺儿作为客人也不好赖床,再次挣扎着起来。 “姐姐,咱们今天进城之后怎么办呀?” 没有回答。 “姐姐?”她张嘴出声喊了一下,院中王瞬之立马转头看过来,莺儿立马闭了嘴。 “Morning~” 睡饱的乔识盈制造的过于盛大的起床声音吓得莺儿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乔识盈醒来就被迫跟着咳嗽,即使这样也不忘感慨:一睁眼就能吃热乎饭真好。 碗筷还没收拾完,男主人与小黑就赶着车到了。王瞬之的目光终于从莺儿的身上移开,他走到院外与小黑交代完事情,转身对农户一家道谢。 “喂,过来!”王瞬之开口把还在帮忙刷碗的少女叫过来,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 好在莺儿没有追究他的失礼,净了手就过来与众人道别,与王瞬之一道上了车。王瞬之带来的两匹马就算送给农户家了。 “小黑送你从北门进城,先别下车,等我买了衣服去接你。” “去哪呀?”莺儿与乔识盈同时慌张,莺儿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盯着王瞬之不放。 “进京,我先把你放在我叔叔家里住一阵子,”他转头皱眉回避,“兴许你能长住下来也说不定。” “真的?”莺儿相信了他的话,立刻转身撩起车帘朝外看,一副激动模样。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要是说天晴你就该拿伞。”乔识盈自认为有义务教育莺儿不要踩坑,“他的叔叔婶婶万一是人贩子怎么办?文师傅是失踪又不一定死了,他或许还来寻你呢?” 乔识盈说到这才意识到她并不知道莺儿跟着文师傅入京要做什么。 “话说,你进京跟着文师傅是为了啥呀?”乔识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危不危险啊,待遇怎么样?”,“管吃管住不,有没有养老保险?”,“万一遇到不公,有没有地方说理?” 莺儿觉得吵闹,也不相信自己能在王瞬之鼻子底下不露痕迹地与乔识盈交流,于是装作晕车的样子,闭目养神。她用意识无声说: “文师傅要带留魂人去见国师,父亲说国师见了之后就会帮我们家的子弟出仕,然后鹤姐姐就能一直住在外面了。” “哦,原来是这样……” 乔识盈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疯狂吐槽:“姐妹你家是被缅北诈骗了吧,国师有没有通过人机验证啊?” “那国师有没有其他承诺和担保呢?” “父亲说不用,国师见了鹤姐姐就会信守承诺。” 乔识盈回忆起地下房间中的少女,心内的吐槽还没说完,莺儿的下一句就到了:“因为她没疯的时候,长得很像我的姑姑。” “国师,姑姑,恋人?”乔识盈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准备等有机会好好查查, 一个半时辰后,马车的速度降下来,排队等待进城,莺儿“悠悠醒转”却见王瞬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不明所以,低下头来。 “你要什么颜色的裙子?” 莺儿表情一滞,行礼道谢:“素色的,我在服丧,多谢。” 乔识盈本来还想催莺儿询问王瞬之那晚林间战斗的前因后果以及入京后的安排,但是看王瞬之一脸平静坦然,莺儿黯然伤心,她便不再多嘴了。 · 未时正,凭借着小黑的人脉,一行人没出示路引就通过了城门守卫的查验。王瞬之率先下车,解了马直奔东市成衣铺,先要了一套女子里衣,在一众大红大绿里选了一套湖蓝的儒裙,虽然有些大且老气,但是满足“素色”的要求。结账之前,他看到旁边铺子里有银钗,随便拿了一根沉的,饶上一把梳子,走后又折返回来要了一顶帷帽。 这种购买行为顿时惹来其他顾客的一番有关“不正经”的议论。 店铺老板帮忙说话:“这是东市王老三家的小子,肯定是帮他婶婶跑腿。” “试试,应该是太肥了。”王瞬之把包袱扔进车厢,自己背过身去守着。 很快,小黑拿着三个火烧走过来,伸手就要钱。 “先欠着,我没零钱了。”王瞬之打开他的手,想要接火烧吃,可小黑却缩手不给他。 “说好了,不欠账,我还得攒钱娶媳妇呢。”小黑大吃一口左边的火烧,又狠狠啃了一口右边的。 “拉倒吧,你一个天天做梦都要当游侠的人,娶什么媳妇,别耽误人家了。给我一个。”王瞬之嘴上嫌弃,行动却很诚实,丝毫不嫌弃吃小黑吃过的东西。 小黑也只当玩闹,把另一个完好的也给了他。 两下敲击声,王瞬之就掀起车帘。莺儿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扶发髻,就这样款款地走出来。衣服果然又长又肥,于是她怀里用布包好的小镜子意外掉了出来,被小黑捡起来。 “美人就是该多照镜子,”他把镜子递回去,“美人看美人也开心。” “啧,不正经。”王瞬之呲了一句,把火烧递给莺儿,她拿过来就开吃。 “嗯……你准备怎么给你的叔叔婶子介绍我呢?”莺儿咽下最后一口,用袖口擦着嘴问道。 王瞬之本来明媚的表情在莺儿的这句话后瞬间暗淡下去。 小黑见了,故意皱眉说道:“他婶子出身很高的,你这个做派怕是讨不了她的喜欢。” “真的吗,有多高?” “宰相家的女儿。”小黑拍着胸脯道。 “那他叔叔呢?” “东市的胥吏!”小黑的胸脯挺得更高了。 “啊?”莺儿张大了嘴,眼神向旁边的王瞬之求证。 王瞬之没有回嘴,只是慢慢低下头替莺儿抹去嘴角残渣。 他的手指略有些僵。 “是追封的宰相,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轻声补充,然后把帷帽扣在莺儿头上,不再看她。 第4章 收养(1) 在走去叔叔家的路上,王瞬之得知了莺儿的名字。 “姜莺儿,哪个莺?” “交交桑扈,有莺其领……”,莺儿掀起帷帽的一角,试探这个会用刀的男子是否读过诗经。 “君子乐胥,万邦之屏。”王瞬之接上了下半句,对上了莺儿好奇的眼睛,“怎么?我也是读过几年书的。” 准确来说是四岁启蒙,整整十年。 莺儿很快就对王瞬之本人失去兴趣,因为京城太大、太繁华了。十六年来从未离开大院的女孩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吹糖人,你转到哪个就吹哪个。要吗?” “不要。” “这些小人是什么做的?” “泥捏的,这家可以照你的样子捏。买一个吗?” “不要。” “你的叔叔婶婶真的会一直收留我吗?” “他们喜欢你就会的。” “这么多书放在这做什么?” “这是卖书的书摊,花钱就可以买回家。” “那买回去了之后别人岂不是读不到了!”莺儿看不起这样自私的行为。 王瞬之不解道:“别人还可以再买一本读,这些又不是孤本。” 莺儿迷惑了,“我父亲说我家的书都是只有一本的,在我家别人就都读不到了。” “别逛书摊了,转过头看看后面那个医院!” 莺儿没听见她的恳求,乔识盈只好直接吼出声,才让她扭头看向那栋赫然写着“医院”的建筑。 乔识盈通过莺儿的眼睛看了很久才确定这不是幻觉——写着医院的牌匾上居然画着红十字。 红底白字,标准得像刚从现代世界复制粘贴过来。 · 乔识盈的唯物史观受到了巨大冲击,以至于在与王瞬之的婶婶相见时她还在神游天外。 “婶子不忙做饭,我出去买两道菜。”王瞬之找了个借口就直奔平昌坊找手下白津,他看了眼日头,知道自己得紧跑两步才赶得上闭市鼓了。 莺儿堂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跟王瞬之的婶婶许氏大眼瞪小眼。 许氏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深蓝半臂有些褪色却仍被浆洗得很硬。她一点也不风流,却处处是风情,在低眉抬眼间,从前的傲气和自尊尽数敛于一抹了然与节制。 “请坐。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一定累了。家里现在没有茶叶,只有白水,希望你不嫌弃。” “不累不累,不嫌弃。” “内侄是个粗人,不太懂礼数,一路上让姑娘吃苦了。我替他道个不是,姑娘别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莺儿这辈子只和两个女性长辈相处过。母亲温柔随和,奶奶慈爱包容,她从没有与这样一板一眼的女人打过交道,于是在心里疯狂求救。 “姐姐,我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你别急,她应该比你更急……”,乔识盈对古代主母的社交能力相当有信心。 许氏继续找话题:“就说内侄照顾不周,这衣服必定是他应付买的。我柜子里还有几件颜色尚可的衣裙,肯定比这个合身,你若不嫌弃我去取来。” “夫人,”莺儿豁然站起阻止,“夫人好意,莺儿本不该拒。可我正在服丧,按礼是不该登门的。还请夫人原谅,我实不敢穿夫人的衣服。” “是我失礼冒犯了。”许氏行礼赔罪,身形落进莺儿眼里便彻底让她相信小黑所说的“宰相之女” “不敢,”莺儿也还礼,“夫人收留我是大恩,我怎好受夫人的礼。” “言重了,不过是亲友间照应一时。”许氏缓缓坐下,“既然令尊是瞬之长辈,如今他病重,你身体不好,又无亲眷教养,我们就应该尽绵薄之力。不过多一双筷子而已。” 莺儿抠抠手指,心说不好——她很能吃的。 · 地下拳场斗金堂里,白津打得正酣,几拳下去就分了胜负。他兴致上来了,还要再战,台下又是一阵叫好,纷纷开始下注。此时,跟他的小弟却走过来贴在他耳边说:“你恩人还在等你呢。” “不玩了。”他大手一挥,转转脖子就往外走,留下一群人从下注盘子里往回捞钱。 没人敢拦他——白津要走,从来没人敢留。 他汗淋淋的,一出后门就看见了王瞬之。 “有些日子没见恩公了,找我有事?” “怎么当了管事的还自己上台打?万一出了事你让小崔怎么办?”王瞬之顺手递上自己刚从街角买的果子。 “他哪管得了我?”白津啃了一口果子,笑是笑着,却没正经看他,“说吧,什么事?” “去岁我让你留意的娄家进京,你打听到他家的情况了吗?” “哦,他家啊,在崇远坊……”白津挠挠脑袋,“他家儿子去怀明书院读书去了,老爹在朝廷做官,天天去衙门。女儿嘛……不清楚,不过他家夫人倒是出门很勤快。” “好我知道了,”王瞬之拍拍白津粗到让他也生畏的胳膊,“照顾好自己,别让我白白把你捞出来。” “得嘞。”白津微微一拱手,重新回到了拳场中。 · 因为在拳场外等了一会白津,王瞬之知道自己一定赶不上闭市鼓了,于是他便先去了东市市署,等叔叔王上砚下班一起回家。 东西市的职官与巡夜的军人、不良人是为数不多可以不遵守宵禁的人。 “半个多月没见,怎么脸色都不好了?”王上砚一见侄子在市署门口坐着就知道他又没掐好时间,连忙收拾文书下班回家。 “我身体好着呢。”王瞬之接过叔叔手里的东西,“今儿下午刚到,把人放家里就过来了。” “怎么又突然把人往家里带?”王上砚看看周围,压低声音,“你婶婶没起疑心吧,本家什么时候来接人?” “婶子没多想。”王瞬之摸摸鼻子,“王阔没给我说日子,叫人先在咱家住着。” “好,好……”,四十出头的王上砚捋着胡子掐指一算,问道:“经费给了多少,我叫你婶婶也有个打算。” “叔叔你操这个心做什么,”王瞬之悬着的心放下了,忍不住笑,“缺的我来补,还能少你和婶子的不成?” “那可不行!咱们是一家人。”王上砚听不得侄子分这么细,“你成家立业不要钱的?” 嘴比脑子快,王上砚自知失言——王瞬之的婚姻由本家的太爷决定,只是这些年没人提起。 “行,我等着叔叔帮我置办聘礼。”王瞬之顺顺当当地接起他的话,之后聊起京城的新闻,什么公主府改建,西域流民乞讨,边军梁家奏凯来京。 · 太阳将落未落,王瞬之进了家门,就看见堂屋灯火通明,莺儿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一角,委屈巴巴的。 他刚想笑就暗叫不好——忘了买菜了! “夫人知道公子有事忙,转头就让奴婢去买了菜回来。”女仆端来洗手水时如是说。 他转头看见还呆呆杵在那的莺儿,凑过去小声问她:“你怎么不帮把手?” “我要帮的,夫人不让!”莺儿顿感冤枉,“刚才夫人还让我坐西席,吓死我了。” 在许氏的开场词后,沉默中,这顿饭很快就过去了。倒不是因为外客来了尴尬或是主人家不会招待,实则是因为许氏有意匹配她所认为的莺儿的教养环境,搬出了食不言寝不语的那一套。 王上砚和王瞬之已经习惯了许氏偶尔的“追忆往昔”,早就有配合的默契,丝毫不慌。 乔识盈则在这沉默中越来越焦急,她突然发现这屋子里的人没一个知道莺儿有夜盲。想起昨晚莺儿也没有主动提及,她猜夜盲一定是莺儿不肯示人的隐秘。 这可怎么办呢? 饭毕,许氏与女仆开始收拾,莺儿这次没有主动帮忙,反而屁股像秤砣一样坐在堂屋东边的桌子旁,紧紧挨着身后的灯台。 她的夜盲症开始了。 王上砚吃了补气丹,一拍手,说:“行,去东耳房看看缺什么,要东西给你婶子说。今儿路上累,早点休息。”他作为男主人,不好与年少的女客多相处,认为自己能避则避,早早打发了莺儿为好。 王家的房子不大,一进门面对的是柴房兼女仆住处,右拐进去面对的就是一间主屋并两侧耳房,左手边是厕所与小花园,右手是厨房。 许氏为了安置莺儿,在原是她书房的东耳房收拾出一张床来。从堂屋走过去,就是直线十二步的距离,但是—— 堂屋门口仿佛有一层湿漉漉的墨,被人随手泼在夜里。 莺儿腾的站起身来,行了礼,犹豫着走到了门边,扣着门板上的纹路,求救般地朝王瞬之看了一眼,可后者完全没注意到这一望。 在她彷徨之时,许氏走过来稳稳搀住了她,温声软语道:“来,我领你过去,看少什么就和我说。” 原来许氏从厨房出来就瞧见莺儿畏缩的神色和犹豫的脚步,想到她身体孱弱,心下明白两分,就擦了手快步迎上去,好歹不叫她难堪。 “谢谢夫人。”莺儿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她猜想自己如同盲人的样子一定很丑很可笑。 这份无助彷徨从前都是母亲帮她藏起来的。 “没事,我从前有段日子也这样,多吃几天肉就好了。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明天去买。” “夫人不必破费了,我一出生便如此,吃什么也不见好的。”莺儿犹豫一番后还是问道,“夫人从前也有夜盲吗?” “嗯,年轻的时候,嫁人之前。”许氏不肯多说,与莺儿寒暄几句,添了两盏灯就回了堂屋。 · 主卧里,王瞬之看着蹲着给自己擦脚的许氏,很愁怎么开口。一方面是话题确实是老生常谈,另一方面是他至今没能适应媳妇这么伺候他。 成婚七年,痒处却是愈挠愈痒 “夫人今日整备家宴,亦劳神矣,为夫来给你捏捏肩。” “不累,老爷先睡吧,我去倒水。”许氏轻巧扭身避开,自顾自出了屋门。 她把水倒进小花园后并没有即刻回屋,而是在院里独自站着深吸了几口气。 这是须臾的抽离,刚好够她站在她选定的地点,抬头看一眼星星。 星星还是与她在破家之前做小姐时一模一样,不曾因她的命运而黯淡。 回到屋里,王上砚已经躺下了。许氏脱了外衣,吹了灯,也躺进丈夫的怀里。 “今儿是初五……”王上砚这么念叨着,手慢慢贴上妻子的后腰。 “妾身没忘。”许氏扯开了丈夫的腰带。 又是一番操劳。 · 许氏的书房很简朴,一张琴,两柜子书,三幅画,还有书案以及上面的东西,就是所有了。 莺儿因为刚才受过许氏的照拂,不肯窥探她的**,乔识盈好说歹说才终于让莺儿松口同意让她掌控身体看看周围。 “她在观星。”乔识盈只看到镇纸下还未收起的星图便作如是论断,粗略一看,“估计是设备简陋,只能肉眼看金星了。” “姐姐怎么知道?”莺儿虽然旁学杂收,但是理工方面的书没看过几本。 “我高中的时候也爱捣鼓这个,你看……”乔识盈笑了一下,刚想指着星图给莺儿解释,可她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高中,那真是好久好远的从前了。大约是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宇宙。 “莺儿,我想哭一会可以吗。”乔识盈虽然这么说,却等不到莺儿的允准便捂脸哽咽。 她第一次知道大悲之时泪流下来其实是没有感觉的,从眼睛里出来直接就到了颌尖,因为脸上所有血管的舒张了,皮肤的感觉反而没那么灵敏。 莫名的呕吐欲涌上来,堵死了哭声,倒成了她宣泄的掩护。 这些泪混着悲伤和绝望,把她隔离在一个没人能共情的地方。那里没有天与地、过去与未来,混沌和未知把她用恐惧包裹起来。她拼命呼号,上下求索的不是宇宙的真理或生命的意义。 而是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是我来到这个时空? 多元宇宙,因果报应,量子力学,前世不修,平行时空,哪怕是时光机…… 为什么呢? 她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她还得——活下去。 而莺儿自有她的一份泪要流。 她想起在母亲病倒前,每晚,都是母亲牵着她的手,自餐室大门向右走八十三步,左拐上十个台阶,直行十六步,再左拐二十七步回到房间。 一步一句,她走过了这些路,也就背过了大学中庸。 一步一和,她走过了这些路,也就与母亲联了这些诗。 十六年。 如今母亲松开了她的手。 不同的悲伤从两个灵魂里流出,汇成一条不息的河,流淌过父母子女,过去未来,混合着所有的可说与不可说,一直流向对方的心。 悲伤,居然是她们在生命与身体之外分享的第一样东西。 · 京城沉睡了,吕县却还热闹着。 县尉跟着手下来到两具尸体所在的林中小路。亲自举着火把查验情况,不多时便认定这是强盗内讧。 “三年前我跟着剿逆时见多了这样的亡命之徒,他们略有不顺心就动刀子,不值得大惊小怪。仵作过来,把人拖回去吧。” 仵作本来就因为半夜奔波心烦气躁,直接指挥徒弟拽住尸体的手脚甩上车去完事。这一甩就甩出了一块木牌,正好掉在县尉的脚下。 他捡起来一看,见上书一个大大的“熹”字,立时神色巨变,连忙吩咐人好好保存尸体。同时他把木牌交给亲信,让他明日速去国师府呈上此物,请国师派人调查命案。 “什么事能让国师派亲信过来,还折在我这小小吕县?”县尉心下疑虑顿生,对手下说:“吩咐下去,在附近村庄严查近日形迹可疑者,若有异动,立即上报。” 逐渐进入主线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收养(1) 第5章 收养(2) 三月初六,莺儿依旧是在日出时分醒来。乔识盈气得要自杀。 “昨晚,我哭你也哭,哭了得有半宿,”乔识盈义愤填膺,“你居然还早起!” “……”困成狗的莺儿顶着桃子大的眼睛坐起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和太阳一个作息。 “躺回去重睡!”乔识盈发脾气催莺儿去睡回笼觉。 然而勤劳的劳动人民容不下懒虫。 寺庙的晨钟沉缓悠远,巷子外,坊门在轧轧声中再一次被打开。庭院中传来打水声、扫地声和鸡叫,厨房里的火也烧起来了。墙外有挑水的汉子在吆喝,谁家拉车的老牛脖子上牛铃叮当作响。 “哇……”莺儿听出了这芸芸众生的苏醒,她从被窝里跳出来,迫不及待地推开窗去看,略带寒意的晨风扑过来,彻底吹走了她的困意。 “哇什么哇,你这样让我一天天的很暴躁。”乔识盈不稀罕这人生百态。她从穿越那天就没睡好,唯一一次高质量睡眠还是摔晕了在林地里趴着,这怎么能让人不生气! “我又不是故意的!眼一睁就醒了……”莺儿起床后脾气也爆,声音略高了一些。 “莺儿,你起了?”刚进厨房的许氏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惊讶这孩子昨晚上哭那么晚还能起早。 “哎,”莺儿高声应道,“这就起了。” 乔识盈听见声音也吓醒了,顾不得吵架。莺儿匆忙穿上王瞬之买的宽大衣服,挽了头发,接着用昨晚的剩水洗漱,吸吸鼻子,抖擞精神,出门找许氏。 “夫人吩咐我什么,要煮饭吗?”莺儿站在灶台边殷勤地询问,虽然她什么家务都不会干。 乔识盈:“对,讨好人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许氏看着她的肿眼泡,觉得既心疼又好笑,再看她穿的衣服,更加怜惜她是个没娘的孩子。于是正在热饭的她掀开笊篱,夹起一片昨晚宴席上用来撑场面的肥肉,飞快地喂给莺儿。 “夫人……”懵懵的莺儿不敢嚼,不明白许氏的意思。 “吃呀,”许氏揉揉莺儿的脸蛋,“要不然他们都吃光了。” 莺儿嚼了两下咽下去,没尝出味道,依旧是懵懵的。她拿起筷子又夹了一片,递给许氏,“夫人你也吃。” 乔识盈:“漂亮!这个态度保持住!” 许氏愣了一瞬,随即换了一个话题:“你出门左拐,去巷子口把报纸拿回来,说王上砚家订的,让他记账。” 莺儿应了,把肉放回去,回屋带上帷帽,嘴里念叨着许氏的叮嘱就往巷子口走去,独留乔识盈在风中凌乱。 “早上起来拿报纸,还是订购的。这是你的童年还是我的童年?” · 乔识盈帮莺儿找到了地方。门头写着“报社”二字,刚够三个人辗转腾挪的空间,很是干净整齐。门只开了一半,三四个年轻男子在排队,偶尔有小孩过来跑腿,好像两种人买的不是同一种报纸。 莺儿张望半天,不肯进去,最后小声央求:“姐姐还是你来吧,我有点害怕。” “你早说啊,还得回家吃饭呢。”乔识盈的起床气还没完。 正对着门的柜台一共有三个窗口,分别是日报、旬报、和月报。左手边的柜台上挂着“副栏”的牌子,右手边是“投递处”。乔识盈见月报和投递的窗口没开,日报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有点拿不准,于是随手拉了一个人问: “请问小哥,我来取订购的报纸,应该到哪个口拿?” 年轻人看了看乔识盈不合身的衣服,嗤笑一声,“日报一两银子一份,你要是看得起就去买吧。” “谢了……”,乔识盈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就好像你看得起似的。” “掌柜的,我来拿王上砚家的报纸。” “好嘞。”报社的老板递过来一本名册要她签字,便转身去取报纸。 就在这空档,一个小男孩跑进来,放下五文钱后拿了柜上的另一种报纸。这种报纸薄且泛黄,乔识盈好奇看去,只见最顶上一份顶格的“京城天气预报”六个印刷体大字,下面还有太阳和云的图画。 “这还是古代吗!?” 乔识盈心里有一万个问题呼之欲出,赶忙向身旁人询问。 “一看你就是外地人。”先前的年轻男子接话,“这东西只有京城才有,是国师占卜出来的,每月初五和廿日上下两期,有钱就能买。” “可准吗?”乔识盈的声音更大了。 “十天有八天是准的!”掌柜回来放下报纸,笑道:“五文钱买个方便,姑娘也不吃亏啊。” 乔识盈摇摇头,道谢后拿起报纸就要回家。恰巧此时有个穷书生模样的人抱着一摞凌乱的文稿走进来,他气呼呼地把纸摔在柜台上。老板见状便过来问怎么回事。 “我写一千个字你们才给十五文,”书生指指点点,声调更高了,“我是读书人!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读书人的吗?!” 乔识盈认为这里少了一句“我要涨工资”,但是书生的勇气显然见了底,不肯为几文钱跌面子——即使这是他的谋生手段。他就这么站在报社里,被众人注目。 “十五文已经很不错了,”老板收拢文稿,轻轻说道,“既然看不上,我们店就不打扰读书人做学问了。” “哼!”书生要求涨薪的把戏玩脱了,顿时脸通红,“你就找吧,我看你能找到什么样的!”他抬腿就往外走,忽听得一女子兴奋且清晰的声音。 “掌柜的,我不是读书人,”乔识盈举手上前,“十五文钱对我来说相、当、不、错。” 帷帽后的她笑盈盈的,成竹在胸,声音里全是激动和喜悦。 老板当即让她写字来看。乔识盈丝毫不怯,立刻用行书写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她心里得意:“我这个老干部带大的孩子从小就开始写春联了,还怕写几个字?” 老板为了下书生的面子,又看字体尚可,便当即答应下来,还趁机压价: “就你了,千字十二文,如何?” 乔识盈把手一伸,“先给我定金,”她学着掌柜之前的口吻,“五文钱买便宜,你也不吃亏啊。” · “婶子,你真的只让她去拿报纸?”王瞬之靠在门口张望,“别是走丢了吧。” “你担心就去找,”王上砚咽下嘴里的大饼,“快把饭吃了,该干嘛干嘛。” 就在王瞬之要出门寻人时,乔识盈拿着报纸、抄写材料和纸笔回来了。他有些生气,连忙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找了份工作!”乔识盈小腿隐隐作痛,便像小鸟一样蹦哒到许氏面前,喜气洋洋地把掌柜给的五文定金放到她的手里,“夫人帮我收着吧!” 王上砚、王瞬之、许氏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齐齐看着乔识盈回屋放下东西洗手吃饭。 乔识盈心情明媚,胃口大开,完全没有了昨晚莺儿吃饭时的淑女做派,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吃一边哼歌。 “你……多管管她。”王上砚皱着眉头嘱咐妻子,心情复杂。 “好……”许氏也皱眉答应,她不明白女孩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只有王瞬之觉得,眼前的女孩和那个敢于扒他衣服的人,逐渐重叠起来。 乔识盈知道他们肯定有一堆说教,早已想好了说辞,眼下吃饭最大,她一边吃一边构思接下来的安排。 “昨晚没吃饱?”许氏把锅里最后一点汤也盛给她,“怎么想起去抄平民看的副栏?” “昨天吃饱了,我就是饿得快。”乔识盈嘿嘿一笑,“所以做工交饭钱啊。” “你才吃多少,不用见外。”许氏继续打消乔识盈的念头,“先不说女儿家该不该务工,这副栏里面多少坊间绯闻、荒诞奇谈,扰了心智可怎么好……”她欲再说些什么,却被眼前少女打断。 “我赚了钱给夫人买肉吃,咱们以后上桌吃肉。” 乔识盈笑嘻嘻地放下这句话,起身刷碗去了,留许氏一人坐在桌边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 王瞬之没听见她们的对话,他出门去坊内的邮局寄自己昨晚熬夜写的信。 “怀明书院的学生?”邮差看了看信封,问道:“他在哪栋宿舍楼住,总不能让人一处处地找吧?” “啊……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王瞬之有些尴尬,随即拿出一把铜钱塞过去,“给兄弟们打酒吃。” “瞧你说的,”邮差接过钱塞进荷包,“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完成自己计划第一步的王瞬之明白自己接下来只能等旧友娄斌的回应,心里暗暗祈祷国师消息慢些,能给他足够的时间建立新的人际圈子。 接下来他去了白津相好的医馆请他来家给莺儿看看小腿。 “请问崔大夫在吗?” “王哥哥来了,快请。”正在写方子的崔景年看见是他,连忙从后堂走出,“阿娘,给王兄上杯茶吧。” “多谢老夫人,不必了。”王瞬之施礼落座,“不知你今日是否有空,想请你去我那儿看个病人,她小腿有暗伤,总不见好。” “我现在便随你过去吧,左右也没病人。”崔景年说着便要起身。 “唉,”王瞬之按住他,“熟人间帮个忙的事,我怎能让你为我白费这大半天。晚些过来,正好一道吃饭。” 送走王瞬之后,崔景年立刻就挨了母亲一记爆栗。 “你怎么就跟人处不熟呢?”作为当年宝月楼头牌的崔母十分恨铁不成钢,“你若真关了店随他去,人家欠你的人情岂不更大了,次数多了,以后哪还敢登你的门呢?” “我是把朋友放心上才要现在跟他去的!”崔景年躲到后堂去了。 “什么放心上,你就把那个打拳的刺头放心上!”崔母气呼呼的,扭动胖胖的身躯叉着腰追了两步,“我上辈子作孽,这辈子生了你这个好龙阳的木头。” 崔景年听了这话,跑过来为爱人小声分辩:“阿娘,白津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天天在拳场玩命挣钱?”崔母的火气又上来了,“他要是在乎你,肯让你天天为他悬心?” · 未时一刻,亲自去吕县调查命案的国师侍卫首领吴盛办完了差,回来复命。国师府家令杨素告诉他抓紧,女帝要召国师到宫中去。 “属下已经查明死的二人是文可用手下的两名线人。”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姜家的首领派人来说,文可用趁夜色率人偷出了他们唯一的‘留魂人’,认定是国师下令,现在要我们归还。” “可恶!”为袁旻更衣的侍女听后手一抖,天青色的罩袍立时脱落,“他带去的人都死绝了?” 言下之意,连能给个说法的替罪羊都没有? 吴盛早想到了这点,便说:“文可用与他一个名为王瞬的手下还没有踪影。吕县县尉说有人见过满身血污的一对男女自吕县进京来了。男子的年龄与王瞬对的上。” 袁旻赶走侍女,自己对着镜子整理衣冠,问道:“有人接应吗?” “村民说是北城门下的一名车夫,样貌有些女气,属下正在找。” “抓到了带过来,我要亲自问。”袁旻戴好正午冠,拿上拂尘,向外走去。 袁旻因为国师的身份,一向是独来独往的,从不示好也从不红脸。因为出门慢了几步,便被宫城营缮所的太监笑呵呵地拦住了。 “国师请留步,”他行了一礼,“咱家今天可算是走大运碰上了,之前拜访总是跑空。” “黄大监请教?” “陛下要给公主改建的府邸眼看要竣工了,劳烦国师算个日子,看看哪一日落成更好?” 袁旻连手指头都没掐算,脱口而出道:“端午节后都是好日子,不急的。”之后便施施然离去。 上轿前,他对随人说:“公主府这样的事,六局却都像死了一样。传信给宋尚宫,我要在老地方见她一面。” 古代部分的设定是唐宋明混合的,非考据党。求求评论和收藏,谢谢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收养(2) 第6章 收养(3) 大明宫,宣政殿内,龙涎香的烟雾从铜鹤香炉中缓缓飘出,绕过金丝楠木的通天柱,遮挡了女帝严肃松弛的面孔。 “众卿家免礼,朕召你们来是为商量梁家入京的安排。” 女帝现年四十二岁,身着黑底织金暗纹的曳地长裙,腰间一枚金锁扣,颈侧细链贴骨,简而不饰,反显尊贵,耳垂处坠着细长金滴,随她转眸轻晃,宛若金针沉稳落定。她未施脂粉,云鬓高盘,眉细而弯,语声不高,却自有一种威严气度。 兵部尚书谭述平率先发言:“臣已命人在北城庆春门禁军驻地旁准备了住处,安置梁将军一行,想必边军征战多年,也想与京里的皇家卫士切磋比试。” 吏部侍郎张恒接着说:“距上次吏部全面考核安西都护已有五年,臣以为,趁此机会应对安西的大小官吏的民生教化都加以考察记录。臣已带领属下将五年前的记录调出,以备取验。” 女帝轻轻抬手——张恒住声听训。 “安西都护胡汉混居,民情复杂,京里制定的标准,不一定适合那里。官吏做得如何,还是要去问问百姓。” 张恒低头连告失察,心里却怀疑女帝要他远窜三千里去膻味熏天的安西吃沙子。 “别怕,不是要你去。”女帝向下投去目光,“娄智德何在?” “臣,户部给事中娄智德,参见陛下。”娄智德匍匐,心跳如擂鼓。 “户部尚书熊其祥为朕举荐你,说你在燕地主持屯田事宜时,军民共建,农桑兴盛。”女帝微微一笑,“你写的《屯田三道》朕也读了,确实很有见地,没有一句虚言。” “臣蒙陛下谬赞,诚惶诚恐。”娄智德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明白要远窜三千里的是他。 “安西岁岁仰食中原,太多了。”女帝起身走下皇位来到殿门口,仰头看天,“等他一到,朕便命你为都护府司农使,权责自定。朕要那里的牛羊来到中原百姓的食案。” 女帝转身,众臣又是一避。“张恒,熊其祥,你们于部内各选三位能干果毅之人,同娄卿一道,和梁家归去。” 在场的都是官场老人了,谁都知道女帝要在安西这片地方安插自己的人。 之后女帝又与几人商讨了今年的科举和农桑,会议将尽时,她转头看向从始至终没有发话的袁旻。 “国师,依你看,梁家大郎何日抵京呢?” “十日之后。”袁旻说的斩钉截铁,一点错误的余地也没给自己留。 娄智德虽然在京中待了小半年,却从未见过这位神乎其神的国师。今日一见,便发现此人并不像术士一般故弄玄虚,反而平和泰然,有静水流深之感。 女帝听后一笑,便让礼部预备迎接事宜,礼部尚书江甫华也并未质疑袁旻的话,应了下来。 散会后,娄智德在感谢提携自己的顶头上司时询问:“国师到底有什么神通,连陛下都这般相信。” “他有眼睛。”熊其祥悄声说着,伸出二指,指向娄智德好奇的眼珠子。 娄智德恍然大悟。 · 袁旻从大殿出来后便直接赶去了宫城东北角的三清殿,以检查弟子修行的名义去见宋尚宫。宋越亦是匆匆赶来,在三清面前敷衍行了礼就到后殿来见袁旻。 “这么急着见我,前朝有大事?” “你还有心思管前朝如何?”袁旻心里一股子邪火反而在修行地烧得更烈了,“公主府改建的事你就完全不管了?撒手放给太监去做,都没想过和我通个气吗?” 宋越不喜欢他这语气,压着情绪解释说:“安定公主常年不受陛下喜欢,让她开府也是因为太后说她年纪大了,得面子上过得去。何况这事本不在六局管辖下,我何必花钱贴上去,又何必与你说?” “钱!你只关心钱。”袁旻气极反笑,“那我就同你谈钱。六局产业每年几十万两的流水,才有多少过你这个尚宫手,你能使得动多少?” 宋越使劲眨眼,耳后浮出一抹红潮,眉心紧皱,仍强自克制。不等她说话,袁旻继续道: “我不要你恢复顾熹在时的盛况,但你至少要明白统领六局的她为何有那样的权势。”袁旻一字一句地讲,“因为六局无、处、不、在。” 他一挥拂尘,“六局在宫中生产的香水和雕刻经商路去到大周各地和西域外国,换来的粮食矿产反哺整个国家!”他食指指地,“六局这儿少做一件东西,北方就饿死两个人。” “人也是跟着钱走的。”袁旻的声音弱下来,“你的钱在哪里,你的人和权就在哪里。若公主府里有个六局出钱修的戏台子,你以后可能就多了一个能帮你求情说话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说给你听吗?” 宋越愈加羞愤,似辩白又似求助:“你也说了,我使不动六局的利润。先帝把大半产业给了少府,陛下又对六局态度暧昧。如今少府监是陛下的亲外甥,我一个五品尚宫争不过。六局原先的老人也一再挑衅不服,你让我怎么办!” “陛下登基已有五年,两年前对内平叛时你就该抓住机会团结六局…… ”袁旻感慨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今陛下玩平衡让六局与少府争权,你至少要确保六局内部不会出乱子,对宫廷的掌控不能丢。” “你说的轻…… 我明白的,”宋越拿出帕子掩着下半张脸收拾心情,“回去我便让人去营缮所。久留怕惹人怀疑,你多保重。” “你也是,”袁旻理好拂尘,“顾熹带过的老人不多了,我帮你想想法子。” 回家后,袁旻思索良久也找不到丝滑切入六局的借口,最后还是杨素在添茶时提醒了他。 “师父何必要亲自过问,六局到底是女人的地方。宋尚宫与陛下中间合该有个会说话办事的女官才好。” 袁旻一听便豁然开朗,放下手中的茶碗,略一想便吩咐杨素:“你在京里中等官宦家里打听着,要知书达理、性格温和,非大族出身的女孩。” 他端茶细品,与杨素玩笑道:“要是长相还有些像顾熹便更好了,陛下一定喜欢。” · 翌日傍晚,天色转凉。东城的小巷里,乔识盈正在抄报纸,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是大夫到了。崔景年还是没能拿捏“我专程这个点来你家蹭饭”和“我有事太忙现在才到”两个时间点之间的区别——他来的太晚了些,得留宿了。 “平时少走动,晚间热敷,等淤血都化了就好了。”他给乔识盈下医嘱,拿出一瓶药酒,“用这个一天按摩一次,经期时别用。” “多谢大夫。”乔识盈起身放下裤腿,又挽了一折,旁边的许氏见状帮她整理衣裙。 天黑前一家子人吃完了饭,男人们在堂屋聊天,乔识盈把碗端给女仆后立马回去点灯抄报纸,她还有一百个字就完成日目标了。 在她还剩十个字的时候,许氏来敲门。乔识盈大惊失色,此时的她裤子挽起一半等药酒吸收,满面油光,抄书抄到披头散发——莺儿打造的淑女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 “夫,夫人……”,乔识盈拢了拢头发便起身迎接,“我很快就写完,不会浪费烛火。” “你先写完再说。”许氏进来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写字。 乔识盈写好后拿给她看,不料许氏看后第一句话是:“能看出你练过字,可怎么这么敷衍?” “这不是给人打工嘛……”,乔识盈不好意思地摸摸脸,“若第一次太好,他以后要我更好怎么办,更别说偷懒了。” “你倒是想的多。”许氏会心一笑,放下纸,“我找出来一件月白色的旧衣服,想给你改改,过来量尺寸。” “不用了夫人,这件就可以……”乔识盈忙着拒绝,但是许氏已经掏出线开始丈量了。 许氏说:“一件旧衣服而已,你穿着我才放心吃你赚来的肉啊。” 乔识盈心下颤动不已,她想起自己的母亲——那是一个永远以牺牲付出做要挟的女人。她不确定自己的母亲是否曾这样坦然欣喜的接受她买的礼物,记忆中,那个女人重复最多的就是“我都是为了你”。 于是在许氏离去时,乔识盈叫住了她: “夫人!”乔识盈像个被教导主任抓到的学生,“太白星的周期是五百八十四天,每八年回到相同的位置上。” “你竟懂得这些…… ”许氏惊疑道:“你不是从小夜盲吗?” “我在书上读来的,”乔识盈心说感性坏事,疯狂找补,“我家里还有许多先人的星图作为佐证。” “你还会看星图?”许氏更加好奇了,“你会打算盘?” “会一些。”乔识盈感觉幼儿园学珠心算应该也算特殊技能? “这样啊…… ”许氏面上波澜不惊,挤出一个笑,“快休息吧,小心烛火。” 送走许氏后,莺儿问了一个乔识盈没想到的问题: “姐姐,夫人肯定也都学过这些,你说她是不是觉得咱们的出身也挺高的?” “这谁知道,反正她没问。”乔识盈收拾了书桌,准备洗漱睡觉。 · 许氏从莺儿房中离开后直接去找了王瞬之。趁着崔景年去茅房,她脸色煞白直接闯进去,反锁了门,语气比平日更低沉也更坚定: “你实话告诉我,你们叔侄俩做的是什么生意?是不是在诱拐女子?” “这,这从何说起啊?”还在看书的王瞬之蹭的一下站起来为自己的清白辩解,“婶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那莺儿这样出身的人怎么会跟着你来京城?” “她是什么出身?”王瞬之心虚时声音高起来,“她就是我娘亲戚家的孩子,小时候念过几年书罢了。” “别把我当蠢人!”许氏的胸膛的起伏更明显了,她的眼睛盯住地上某一点,“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好多年了!你们——” “光晔!”王上砚在门口大声喊着许氏的名字,“你出来,我来跟你说。” 开门,关门,没有了声响。一切又变得黑黢黢、雾蒙蒙的。 乔识盈缩在床角坐着,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姐姐,”莺儿快要哭出来了,“我们会不会被赶走,我好害怕。” “没什么可怕的。”乔识盈机械地回复道,然后蜷起腿抱好自己,模仿着母亲哄睡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肩膀。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第二日一早,许氏穿戴整齐,出了房门便直接来叫再一次于日出时分醒来的莺儿。 “夫人,”莺儿开了门,头发都没梳,怯怯地看着她,“我要去哪?” “穿好衣服,咱们去逛街,早饭也在外头吃。”许氏说完便去厨房找到了女仆,给她也放了假。 直到坐上临时雇来的牛车,莺儿还是没搞懂许氏这是哪一出。她悄悄掀起帷帽的一角,好奇地看着巷子外的清早。 “要看就好好看。”许氏帮她把帽纱彻底撩起来,然后主动引导着莺儿去观察。 “大胆看。” 透过莺儿的眼睛,乔识盈感觉许氏变得很坚硬又很脆弱,就好像…… 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