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灼冰》 第1章 冰封玫瑰与她的太阳 冬末春初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梧桐大道两侧的枝桠仍是光秃秃的,只有零星几点倔强的嫩芽在宣告着季节更迭的不可阻挡。 云城音乐学院,这座以盛产艺术骄子闻名的象牙塔,此刻正沐浴在午后略显清冷的阳光里。空气中流淌着钢琴的琶音、小提琴的练习曲、美声的咏叹调,交织成一首优美的背景乐章。 在学院深处,一栋被爬山虎藤蔓覆盖了半壁的古老建筑顶层,拥有最佳视野和最佳隔音的顶级琴房内,最后几个华丽而精准的音符从小提琴的弦上跳跃而出,稳稳地落在空气中,余韵悠长。 琴声的主人,林霜弦,缓缓放下了琴弓。 她穿着一身烟灰色羊绒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几缕碎发拂过她线条清冷精致的侧脸。她微微颔首,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致意。 门外隐约传来压抑的兴奋低语和掌声,那是被琴声吸引来的学生和老师。林霜弦置若罔闻。她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隔音玻璃窗,初春微凉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她的发丝,也吹散了琴房里残留的一丝属于音乐的暖意。她眺望着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线,眼神是空的,像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薄雾,将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外。 “林霜弦同学!恭喜你!刚才的帕格尼尼简直完美!能接受一下采访吗?关于这次国际大赛的备赛心得……”一个拿着录音笔的校报记者挤到门口,声音透着激动。 林霜弦甚至没有回头。她利落地将名贵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收进琴盒,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疏离感。指尖拂过琴盒边缘冰凉的金属搭扣时,她微微顿了一下。 “让开。”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冻住了门口所有的喧嚣和热情。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路。林霜弦提着琴盒,目不斜视地穿过他们。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孤寂的回响。众人投来的目光被她一一忽视,就像冰山一般,让人难以靠近。 “啧,还是这么冷啊……” “天才嘛,总有点怪癖。” “听说她家世也超厉害的,可惜……”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 细碎的议论声在她身后飘散,林霜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早已习惯。或者说,她将自己包裹在名为“冰冷”的茧房里,早已不在意茧外的世界如何看待她。 林霜弦回到自己在校外的高级公寓。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空旷、整洁到近乎没有烟火气的冷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却丝毫照不进这间房子的温度。 她将琴盒小心地放在客厅中央的琴架上,那是这间房子唯一显得有“人气”的地方。然后,她径直走向咖啡机,给自己接了一杯滚烫的黑咖啡。她端起那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涩的液体灼烧着胃壁,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胃部传来熟悉的、隐隐的钝痛。她早已习惯。 目光落在一旁的相框上。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全家福。照片里,年幼的林霜弦被父母拥在中间,笑得无忧无虑。父亲英俊儒雅,母亲温柔美丽,他们看着女儿的眼神充满了爱意和骄傲。那是她记忆深处最温暖、也最遥远的画面。 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冰冷的玻璃相框,划过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笑靥,划过父亲宽厚的肩膀。林霜弦的眼神不再是空茫,而是沉淀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浓稠的哀伤和……沉重的负罪感。那场毁灭性的车祸,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巨响、玻璃碎裂的尖啸、还有瞬间弥漫开的血腥味……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脑海。 为什么是她活了下来? 为什么偏偏是她在车里哭闹着要去看音乐会? 如果不是她……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深处响起,像诅咒般清晰刻骨:“所有靠近你的人,所有你爱的人,最终都会被你拖入不幸。你是灾星,林霜弦。你不配拥有温暖,更不配拥有爱。” 胃部的钝痛骤然加剧,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照片烫到。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将那瞬间流露的脆弱狠狠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她不需要温暖,不需要救赎。只有冰冷,才能保护她。 这样就好,一个人,就不会再伤害任何人。 几天后,云城大学综合楼的心理咨询中心。 林霜弦坐在等候区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外面套着米色针织开衫,下身是浅蓝色牛仔裤,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即使穿着如此日常,她身上清冷疏离的气质依旧,像一幅精心描摹却拒绝融入背景的画。她微微低着头,翻看着手机里乐谱的照片,长长的睫毛垂落,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她是被导师“押送”来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同时也是她父母生前的挚友,看着她日渐苍白消瘦的脸颊和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郁,忧心忡忡地下了最后通牒:“双双,你的技术无可挑剔,但你的琴声里……没有心。去看看心理医生,这是学校的要求,也是我的请求。就当……为了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别把自己彻底锁死。” 林霜弦无法拒绝“父母”这个理由。 “林霜弦同学在吗?”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林霜弦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站在咨询室门口对她微笑。 她刚要起身,另一个身影却像一阵带着阳光味道的风,比她更快地“刮”到了医生面前。 “张老师!我来了我来了!今天没迟到吧?”声音清脆明亮,充满了活力。 林霜弦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生。她穿着简单的浅黄色卫衣和牛仔裤,帆布鞋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清爽。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几缕不听话的碎发俏皮地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她的眼睛很大,是那种清澈明亮的琥珀色,此刻正笑得弯弯的,像两枚小月牙。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颊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太阳。 “苏简棠啊,没迟到,正好。”张医生笑着拍拍她的肩,“这位就是林霜弦同学,音乐学院的小提琴天才,你的‘特殊帮扶对象’。” 名叫苏简棠的女生立刻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角落里的林霜弦。双眼充满好奇和一种毫无畏惧的热情光芒。 林霜弦下意识地蹙起了眉,重新低下头,将手机屏幕按灭,浑身上下散发出“拒绝靠近”的信号。又是这种无聊的安排。帮扶?她不需要任何人多余的同情和打扰。 苏简棠却像是没接收到她的拒绝信号,或者说,接收到了但完全不在意。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霜弦面前,笑容灿烂得能晃花人眼,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你好呀,林霜弦同学!我是医学院临床医学系的苏简棠!是你的‘树洞’兼‘未来医生’!”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放心,我这个人呢,心理素质超强,抗压能力一流,而且自带小太阳属性,保证冻不坏!以后请多指教啦!” 她的笑容和话语像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莽撞地冲击着林霜弦用冷漠筑起的冰墙。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骨节分明的手,又抬眸对上那双充满真诚笑意的眼睛。 心湖深处,那层厚厚的冰面,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林霜弦没有去握那只手。 她只是冷冷地抬眼看着苏简棠,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拒人千里的漠然。“不需要。”声音比她的眼神更冷,“离我远点。” 说完,她拿起放在旁边的帆布包,起身就要离开。 苏简棠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她看着林霜弦那冷冰冰的背影,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林霜弦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时,苏简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俏皮的狡黠,清晰地传了过来:“喂,林霜弦同学!” 林霜弦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一张叠得方方正正、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便利贴,被两根纤细的手指从侧面稳稳地递到了她的视线下方。便利贴上是一行洒脱的字迹: 「胃不好别空腹喝黑咖!早餐给你放门口了,记得吃!—— 打不倒的苏小强」 林霜弦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又落在“苏小强”那个有点滑稽的自称上。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接那张纸条,只是停顿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苏简棠看着被关上的门,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张没被接过去的纸条,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挑战一样,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勾起一个充满斗志的弧度。 “冰封玫瑰?”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把便利贴小心地收进口袋里,对着门口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再厚的冰,太阳晒久了,也会化的吧?走着瞧咯,‘苏小强’可不是白叫的!” 时间在琴弦的震动和书页的翻动间悄然滑过一周。 又是一个周五的傍晚。天空阴沉,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琴房的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连带着室内的光线也变得昏暗压抑。 琴房里,林霜弦正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一首高难度的现代协奏曲片段。她的动作依旧精准无比。然而,她的眉头却越锁越紧。胃部从下午开始就隐隐作痛,此刻在咖啡因和空腹的双重刺激下,那熟悉的、如同被冰冷铁拳攥紧的钝痛感再次卷土重来,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冷汗悄悄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 她试图用更专注的练习来对抗疼痛,但手指的灵活度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一个原本应该流畅无比的快速换把位,指尖因为疼痛带来的细微颤抖而出现了一丝凝滞。一个不和谐音的出现,打乱了她。 “该死!”林霜弦猛地停下,琴弓重重地压在弦上,发出沉闷的噪音。她烦躁地将小提琴从肩上拿下,手指用力按着疼痛的胃部仿佛这样就能稍微缓解一些疼痛身体微微蜷缩起来,靠在了冰冷的钢琴边缘 就在这时——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琴房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霜弦没有动,眉头皱得更紧。这种天气,谁会来?又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崇拜者?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随即更急促地响起,还伴随着一个熟悉、带着点气喘吁吁的清脆女声:“林霜弦?林霜弦你在里面吗?开门啊!是我!” 是苏简棠?! 林霜弦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她犹豫了一下,但胃部的绞痛让她无法立刻起身。 “林霜弦!快开门!外面雨好大!”苏简棠的声音透过门传来 林霜弦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适,缓慢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锁。 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苏简棠。 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还在往下滴着水。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成一绺一绺,狼狈不堪。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保温桶,用外套裹着,保护得很好,自己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但却她毫不在意的说道:“我就知道!”苏简棠看到林霜弦苍白的脸色和按在胃部的手,立刻挤了进来,反手关上门。她顾不上自己一身水,把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保温桶小心翼翼地塞到林霜弦手里,说道:“喏,拿着!还是热的!我就猜到你肯定又在琴房拼命练琴没吃饭,还喝咖啡!这么大的雨,胃不疼才怪!快喝点热汤暖暖!养胃的!我特意熬的,加了你上次说闻着还不错的那种药材!” 保温桶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苏简棠怀抱的、隔着湿冷衣服透过来的一丝微弱体温。盖子似乎没盖严实,一丝混合着药材清香的、温暖的食物气息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在冰冷干燥的琴房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诱人。 林霜弦低头看着手里的保温桶,又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淋得像落汤鸡、却笑得一脸灿烂、眼睛亮晶晶看着她的女孩。她看起来狼狈极了,也傻极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陌生的暖流,伴随着胃部的绞痛,猝不及防地狠狠撞进了林霜弦冰冷坚硬的心房。那感觉如此突兀,如此强烈,让她握着保温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那句习惯性的、冰冷的“不需要”卡在喉咙里,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简棠看着她愣住的样子,以为她还是抗拒,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语气带着点哄劝:“哎呀,别愣着呀!快喝!凉了就没效果了!我熬了好久呢!”她说着,还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却依旧笑着,“你看,我都淋成这样了,你要是再不喝,我多亏啊!就当……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落汤鸡?” 林霜弦的目光落在苏简棠湿透的肩头,又移回她那充满了真诚、关切的双眼。那眼神,就像雨后天晴照射下来的第一束阳光般,让人安心,让人温暖。 沉默在琴房里蔓延,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林霜弦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到琴凳旁坐下。她动作有些僵硬地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更加浓郁温暖的食物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白色的热气升起,模糊了林霜弦清冷的眉眼。 她拿起放在保温桶盖子里的勺子,舀起一小勺热汤,吹了吹,然后送到了嘴边。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再流到胃里,原本疼痛难忍的感觉在此时就像得到了安抚一般,渐渐缓解。 苏简棠站在几步之外,看着林霜弦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湿漉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心满意足的笑容。 林霜弦抬眼看向她,语气依旧冰冷的说道:“坐吧。” 闻言,苏简棠拿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双手托腮,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林霜弦喝汤,眼神专注而温暖。 窗外的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昏暗的琴房里,只有保温桶里汤水的微光和两个年轻女孩的剪影。 林霜弦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碗里氤氲的热气。暖意似乎不仅仅停留在胃里,还悄悄地、试探性地,向着更深处、那片冰封已久、荒芜死寂的心湖,渗透了一点点。 汤喝了大半,胃里的不适感消散了许多。林霜弦放下勺子,盖好保温桶。 “谢谢。”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刺骨。 “嘿嘿,不客气!有效果就好!”苏简棠立刻笑开了花,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可是我家祖传的养胃秘方,我外婆教我的!厉害吧?”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露出小巧的下颌线。 林霜弦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因为得意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没有说话。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条干净柔软的白色毛巾,递给了苏简棠。 苏简棠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接过来:“给我的?谢谢!”她毫不客气地用毛巾裹住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用力擦着,一边擦一边舒服地喟叹,“哇,好舒服!你这毛巾质量真好,比我宿舍的软多了!” 看着她毫无形象地擦头发,像只甩水的小狗,林霜弦的嘴角,极其细微地、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冰面上悄然绽开的第一道裂痕。 苏简棠擦得差不多了,把毛巾搭在脖子上,目光好奇地落在林霜弦放在琴架上的乐谱上。那是一首她没见过的曲子,音符复杂而富有表现力。 “你在练新曲子吗?”苏简棠问。 “嗯。”林霜弦应了一声。 “真好听。”苏简棠由衷地说,“虽然刚才那个……呃,破音有点吓人,但前面真的超好听!像……像月光下的海浪?又清冷又有点温柔?” 林霜弦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学医的女生,对音乐的感知竟然意外的敏锐。 “不过,”苏简棠话锋一转,指了指乐谱上几个特别复杂的小节,“这几个地方看起来好难啊,手指头都要打结了吧?你刚才是不是这里……”她做了个手指抽搐的动作,模仿得有点滑稽。 林霜弦没有否认。胃痛确实影响了她的状态。 苏简棠凑近了一点,看着乐谱,双眼中满是好奇:“我能看看吗?虽然看不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林霜弦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苏简棠小心翼翼地拿起乐谱,煞有介事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蝌蚪”,眉头微蹙,小嘴还无声地念念有词,像是在努力破译什么密码。那认真的样子,配上她湿漉漉的头发和搭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显得格外有趣。 林霜弦的目光落在苏简棠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水汽,像清晨沾着露珠的花瓣。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雨水、淡淡消毒水和属于阳光的暖融融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里。 胃部残留的最后一丝不适,似乎也在这安静而奇异的氛围里彻底消失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平静感,像温热的泉水,缓缓流淌过林霜弦紧绷的神经和冰冷的心房。 也许是胃暖了,也许是这雨夜的琴房不再那么空旷冰冷,也许是眼前这个女孩身上那种毫无保留的、带着点傻气的温暖太过真实。 林霜弦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落在了旁边钢琴的琴键上。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只是随心而动。 “叮——” 一个清透、干净的单音,轻轻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紧接着,又是几个随意的、不成调的音符,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这旋律简单、即兴,甚至有些笨拙,却和她平日里演奏那些高难度曲目时截然不同。它没有技巧,没有目的,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回应些什么的冲动。 这突如其来的、不属于小提琴的、带着点生涩温暖的音符,让正在“研究”乐谱的苏简棠猛地抬起了头。 她惊讶地看向林霜弦。 林霜弦似乎也被自己指尖流淌出的声音惊到了。她立刻收回手,那即兴的旋律戛然而止。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苏简棠看过来的目光,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无措。 一抹极淡的红悄然爬上了她冷白的耳尖。那点颜色,在她冰雪般的容颜上,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生动。 琴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变成了温柔的淅沥。 苏简棠看着林霜弦低垂的侧脸和那抹可疑的红晕,眼睛一点点睁大,里面盛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喜。她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最后变成了一个灿烂到晃眼的弧度。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那惊喜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林霜弦身上。 林霜弦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刚刚触碰到琴键的指尖,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那短暂旋律带来的、陌生的温度。 心湖深处,那层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第2章 伤害的开始 原本安静的琴房里由钢琴键发出了几个即兴音符。 林霜弦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手指,仿佛被那陌生的、带着温度的琴键灼伤。她迅速转过身,背对着苏简棠和那架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她的斯坦威钢琴,假装去整理琴架上散落的乐谱。指尖冰凉,心脏却在胸腔里以一种她完全陌生的节奏急促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那声音在她耳膜里被无限放大,几乎盖过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涌上脸颊和耳尖带来的灼热感,这感觉陌生得让她心慌意乱。 “林霜弦……” 苏简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兴奋。 林霜弦的身体瞬间绷紧,她没有回头,只是将乐谱重重地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像是在给自己虚张声势的镇定打气。 “那个……”苏简棠的声音又近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却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充满好奇,“你刚才……弹的什么呀?虽然只有几个音,但感觉……好不一样哦!跟你拉小提琴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林霜弦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和那该死的脸红。她强迫自己的声音恢复惯有的清冷和平静:“没什么。随手按的。” “随手按的也这么好听!”苏简棠完全无视了她的冷淡,绕到她面前,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真的!特别……嗯,怎么说呢?特别温柔!像……像小猫咪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最后用力地点点头,“对!就是那种感觉!软软的,暖暖的!” “……” 林霜弦被她这个“小猫咪爪子”的形容噎得一时语塞。温柔?温暖?这些词和她林霜弦的名字放在一起,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眼神又冷了下来,试图用冰层重新覆盖那瞬间的失控。 苏简棠却像是完全没看到她重新竖起的冰墙,她的注意力又被林霜弦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保温桶吸引了。于是开口问道:“汤都喝完啦?胃还疼吗?”她伸手探了探保温桶的温度,满意地点点头,“嗯,温度正好!效果怎么样?” 胃部确实已经不疼了。那温热的汤水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驱散了冰冷和绞痛。但林霜弦不想承认,尤其不想在这个刚刚目睹了她“失态”的苏简棠面前承认。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有效就好!下次要是再胃疼,或者没吃饭,随时跟我说!”苏简棠拍拍胸脯,“保证随叫随到!风雨无阻!”她指了指自己还在滴水的裤脚,笑得没心没肺,“你看,我有经验的!” 林霜弦的目光落在苏简棠湿透的裤脚和帆布鞋上,那里已经积了一小滩水渍。她皱了皱眉。刚才只顾着自己那点混乱的情绪,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小太阳”为了给她送汤,把自己淋成了什么样。 “你……”林霜弦的嘴唇动了动,内心很想拒绝,但看着苏简棠那双盛满纯粹关心的眼睛,冰冷的拒绝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最终,她只是生硬地转开视线,声音低不可闻:“……把湿衣服换了。会感冒。” 苏简棠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表扬。“哇!林霜弦同学这是在关心我吗?”她故意凑近了一点,歪着头看林霜弦微微侧开的脸,捕捉到她耳根还未完全褪去的、极其淡薄的红晕,眼睛弯成了小月牙,“放心放心!我身体好着呢!从小到大都是健康宝宝,感冒都很少得!人称‘医学院铁人苏小强’!” 她又开始用那个自封的绰号了。林霜弦有些无语,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无力。面对这样一束不管不顾、自带防冻属性的阳光,她的冰冷似乎真的有些无处着力。 雨还在下,但变小了许多。 苏简棠最终还是没换衣服——林霜弦的公寓离琴房还有段距离,她也没带备用衣物。但她用林霜弦给的那条柔软的白毛巾把自己头发擦得半干,湿漉漉的卫衣外面裹上了自己带来的薄外套,虽然还是有点冷,但她毫不在意。 “我该走啦!”苏简棠把保温桶仔细收好,抱在怀里,“再晚宿舍要关门了。” 林霜弦点点头,没说话。 苏简棠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又突然回头,笑容依旧明亮:“对了,林霜弦,下周我们医学院有个解剖学开放日,挺有意思的,可以近距离观察人体结构模型什么的,还能上手操作一下简单的器械,你要不要来看看?”她发出邀请,带着一丝试探,更多的是期待。 解剖学?人体模型?林霜弦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对那些冰冷的器官和肌肉组织毫无兴趣,甚至本能地有些排斥。那会让她联想到一些不好的记忆。 “没兴趣。”她拒绝得干脆利落。 “哦……”苏简棠眼底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没关系!下次有别的有趣活动我再叫你!”她拉开门,外面的凉风和湿气涌了进来。 “等一下。”林霜弦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简棠惊喜地回头。 林霜弦却没有看她,只是走到墙边的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默默地递了过去。 苏简棠看着那把伞,又看看林霜弦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那点小小的失望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得无影无踪。她接过伞,触手是冰凉顺滑的伞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林霜弦指尖的温度。 接过伞时,两人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一起,见苏简棠拿好了伞,林霜弦立刻缩回了手,此时脸上的红晕浓了一些。林霜弦微微侧过头,声音淡淡的说道:“快回去吧。” “谢谢!”苏简棠的声音带着雀跃,她撑开伞,回头对林霜弦露出一个大大的、真心实意的笑容,“那我走啦!你练琴也别太晚!记得按时吃饭!再见!” 门被轻轻带上。高跟鞋的清脆回响和雨伞撑开的“嘭”声在门外走廊里渐渐远去,最终被淅沥的雨声吞没。 琴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林霜弦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门板,许久没有动。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苏简棠身上那股混合着雨水、消毒水和阳光的气息,以及保温桶里热汤的余香。胃部暖洋洋的感觉还在,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递出伞的那只手。一种极其复杂的、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是……感激吗?好像不完全是。 是……困扰吗?似乎也没那么强烈。 更像是一种……被打乱了节奏的茫然,以及一丝丝……难以言喻的,被暖意包裹后的无所适从。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带着雨丝的风立刻吹了进来,拂过她依旧有些发热的脸颊,带来一阵清醒的凉意。她看向楼下。 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晕。很快,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苏简棠撑着她给的那把黑伞。 林霜弦静静地看着,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拐角,融入更深的夜色和雨幕之中。 雨丝被风吹进来,落在她的手臂上,带来冰凉的触感。她缓缓关上了窗,将那带着寒意的潮湿隔绝在外。 琴房重新变得安静,但似乎多了一丝温暖。 她走到琴架旁,目光落在自己那把小提琴上。琴身泛着光泽。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和光滑的琴身。往日里,这是她唯一能感到平静和掌控感的方式。 但此刻,当她拿起琴弓,习惯性地搭在弦上,准备拉响那首未完成的协奏曲时,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刚才那几个由自己指尖按出的简单笨拙却带着奇异暖意的钢琴音符。 还有苏简棠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了惊喜的眼睛。 琴弓悬在弦上,迟迟没有落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阻塞感来袭,她试图驱散那些杂念,集中精神,但那几个音符和那双眼睛,却像生了根一般。 最终,她有些烦躁地放下了琴弓。 今晚,似乎不适合再练琴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简棠果然如同她宣称的“苏小强”一样,顽强地带着阳光般无孔不入的热情,出现在林霜弦的生活边缘。 她没有再提解剖学开放日,但“送温暖”行动却变本加厉。 第二天清晨,当林霜弦打开公寓门准备去琴房时,果然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印着卡通猫爪印的保温袋。里面是一份还温热的、软糯香甜的红豆薏米粥,旁边依旧附着一张便利贴: 「早安!冰封玫瑰!养胃早餐1号送达!记得吃掉!—— 打不倒的苏小强」 林霜弦看着那张便利贴和那个幼稚的猫爪印保温袋,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她环顾了一下安静的走廊,没有看到苏简棠的身影。她沉默地拿起保温袋,关上了门。 第三天,门口换成了热腾腾的牛奶和烤得恰到好处的三明治,便利贴上的称呼变成了: 「冰封玫瑰公主!您的御膳房特供早餐2号!请享用!—— 御前行走·苏小强」 林霜弦:“……” 第四天,是清淡的蔬菜瘦肉粥和一小份精致的水果切块。便利贴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胃君今天也要开心哦!早餐3号打卡成功!—— 您的专属营养师·棠」 林霜弦看着那个笑脸,指尖在便利贴上停顿了几秒,才把它揭下来,连同前两天的便利贴一起,随手夹在了乐谱本里。她没有扔掉这些“证据”,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 除了早餐攻势,苏简棠的信息也开始时不时地“骚扰”林霜弦那个常年处于静音状态、几乎只用于接收学校通知的手机。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雷阵雨!记得带伞!别学我上次变落汤鸡!」 「我在图书馆看到一本超棒的音乐家传记,感觉你会喜欢!帮你借了放你常坐的位置啦! 「今天食堂的糖醋小排超好吃!给你打包了一份放在琴房门口保温箱了!别问保温箱哪来的,山人自有妙计!」 「晚上别喝咖啡了!我给你泡了安神的桂圆红枣茶!挂在门把手上了!」 林霜弦的手机屏幕因为这些信息时不时地亮起,然后又熄屏。她很少回复,有时甚至看得很迟。但每一次屏幕亮起,看到那个跳跃的“苏小强”备注名,她的指尖都会在屏幕上停留片刻,然后才面无表情地划掉通知。 一种奇怪的习惯在悄然形成。她开始会在出门时下意识地看一眼门口的地垫;会在琴房练琴的间隙,目光扫过门口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粉色的迷你保温箱;会在深夜回到公寓,看到门把手上挂着的小小保温杯时,心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 这种被“入侵”的感觉,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令人烦躁和抗拒。相反,它像一种无声的、持续不断的暖流,一点点渗透着她冰封世界的缝隙,融化着那些坚硬的棱角。 她甚至没有察觉,当她在琴房独自一人,偶尔停下练习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模仿那天在钢琴上按下的几个音符的节奏,轻轻敲击在琴身上。嘴角也偶尔会浮现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小的弧度,转瞬即逝。 周五下午,音乐学院的小音乐厅有一场内部的学生汇报演出。林霜弦要演奏的是一首技巧华丽、情感表达要求极高的帕格尼尼随想曲。 台上,灯光聚焦。林霜弦依旧是一身清冷的装扮,神情专注而疏离。 听着那优美的旋律从林霜弦的指尖流出,台下的评委和学生们屏息凝神,眼中是纯粹的欣赏和赞叹。不愧是林霜弦,永远如此完美,如此遥不可及。 然而,在观众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却有一道目光,与众不同。 苏简棠来了。她特意跟人调了班,放弃了宝贵的自习时间,偷偷溜进了音乐学院。她不懂那些复杂的技巧和乐理,但她能“听”到更多。 她看到林霜弦在演奏一个需要极高爆发力和情感投入的乐段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瞬间的微表情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苏简棠捕捉到了。 林霜弦的演奏依旧完美,挑不出任何技术上的瑕疵。但苏简棠却莫名地感觉到,那音乐里缺了点什么。它虽然华丽,优美动听,但充满的却是冰冷,就像没有心一样。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雷动。 林霜弦鞠躬谢幕,脸上依旧冰冷。 苏简棠也跟着用力鼓掌,手都拍红了。她看着台上光芒四射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玻璃的林霜弦,心里那点小小的担忧却挥之不去。 演出结束,人群散去。 苏简棠在后台出口处等到了换上常服,提着琴盒走出来的林霜弦。 “林霜弦!”苏简棠立刻迎了上去,笑容灿烂,“你拉得太棒了!简直是神仙下凡!”她毫不吝啬地赞美着。 林霜弦看到她,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她没想到苏简棠会来看她的演出。“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当然是来支持我的好朋友兼未来音乐大师啊!”苏简棠理所当然地说,很自然地伸手想帮林霜弦提琴盒,“重不重?我帮你拿吧?” 林霜弦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手,琴盒稳稳地提在自己手中。“不用。”她顿了顿,看着苏简棠亮晶晶的眼睛,补充了一句,“……谢谢你能来。” 苏简棠嘿嘿一笑,也不在意,凑近了一点,小声问:“不过……林霜弦,你刚才拉琴的时候,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还是手疼?我看到你皱眉了,还有手指头好像有点用力过猛?” 林霜弦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转头看向苏简棠,清冷的双眼浮现出震惊和一丝被看穿的狼狈。她演奏时那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不适感,连最苛刻的评委都没能察觉,这个站在角落里的、完全不懂音乐的医学生,是怎么发现的?! “你……胡说什么。”林霜弦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被戳破的愠怒,她加快脚步向前走去,试图甩开苏简棠。 苏简棠赶忙跟上,说道:“我没胡说!我观察力可好了!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你的音乐,技术超级无敌厉害,但是……好像少了点……嗯,怎么说呢?少了温度?就是,感觉有点……太完美了,完美得……有点冷。” “温度?”林霜弦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苏简棠,“你懂什么是音乐的温度?”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诮和拒人千里的冰冷。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领域。一个门外汉,有什么资格对她的音乐评头论足? 苏简棠被她突然的冷厉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但双眼里却没有退缩,反而带着一种固执的真诚:“我是不懂那些高深的道理啦!但我能感觉到啊!就像……就像那天在琴房,你随手按的那几个钢琴键的声音,虽然很短,但我就觉得……嗯,有温度!暖暖的!刚才你拉琴,技术肯定比那厉害一万倍,可是……”她看着林霜弦骤然变得更加冰冷的脸色,声音小了下去,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可是感觉好远,像隔着厚厚的冰层,听着很美,但……冻得慌。” 冻得慌。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林霜弦最隐秘的痛处。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问题。导师说过,乐评人也隐晦地提过。技术无可挑剔,灵魂却似乎被冰封。她以为那是她选择的风格,是她保护自己的盔甲。她早已习惯,甚至以此为傲。 可现在,这个莽撞的、不知所谓的苏简棠,就这样直白地、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冻得慌”。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混杂着愤怒、羞耻,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够了!”林霜弦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什么都不懂!不要用你那套浅薄的感觉来评价我的音乐!我的音乐不需要温度!它只需要完美就够了!离我远点!”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背影僵硬而冰冷,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的空气都冻结。 苏简棠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震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林霜弦决绝离去的背影,手里还保持着刚才想帮她提琴盒的姿势。她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心里有点委屈,难过。 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而已。她只是希望林霜弦的音乐能像那天偶然流露的几个音符一样,拥有真实的暖意。 她看着林霜弦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沮丧地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我只是……不想你那么冷啊……”她小声地对着空气嘀咕了一句。 而另一边的林霜弦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来到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卡通保温杯。林霜弦愣了愣,随后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还停留着苏简棠之前发来的信息:「晚上别喝咖啡了!我给你泡了安神的桂圆红枣茶!挂在门把手上了!」 时间是两个小时前。她取下来,拧开盖子。一股带着红枣和桂圆清甜香气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温度刚刚好可以入口。 她握着那杯温热的茶,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走廊。 她刚才就是用那样冰冷的话语,回应了这杯带着满满心意的热茶。 这时,林霜弦的心脏突然传来一阵疼痛,比胃痛更清晰,更难以忍受。 她缓缓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将琴盒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体慢慢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将脸埋进膝盖,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保温杯。 “冻得慌……” 苏简棠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完美有什么错?冰冷有什么不好?她不需要那所谓的温度!那只会带来软弱!带来痛苦!带来毁灭! 父母温暖的笑容,幸福的家那些曾经拥有过的、滚烫的温度,最终带来了什么?是冰冷的墓碑和无尽的黑暗! “所有靠近你的人,所有你爱的人,最终都会被你拖入不幸!” 那个诅咒般的声音再次在她心底尖锐地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刺耳。 苏简棠…… 这个莽撞的、温暖的、像小太阳一样试图融化她的女孩…… 她刚才做了什么?她对她发了那么大的火!用那么冰冷伤人的话去刺她!这会不会就是“诅咒”的开始?因为她靠近了自己,所以自己开始失控,开始伤害她?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是不是已经在无意识中,把苏简棠拖入了不幸的漩涡? “对不起……”一声带着哽咽的、几乎听不见的道歉,从她紧咬的唇瓣间逸出,消散在空旷寂静的公寓里。 冰层之下,那刚刚被暖流渗透出的裂痕,似乎又被新的恐惧和痛苦狠狠撞击了一下,蔓延开更深的缝隙。可这缝隙下会不会又是另一种冰冷? 林霜弦不知道。 她只知道,苏简棠这束阳光,照进来的地方,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也更加……疼痛。 第3章 暖阳下的冰裂痕 冰冷的实木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源源不断地刺入林霜弦的肌肤。她蜷缩在门后,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手里那个小小的卡通保温杯,杯壁传递出的温热,此刻非但不能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像一团火焰灼烧着她的掌心,更灼烧着她混乱不堪的心。 “冻得慌……” 苏简棠那句直白到近乎残忍的评价,不停的回荡在她耳边。 “……离我远点!” 而自己那失控怒吼模样,则像一面丑陋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内心的恐慌与扭曲。她看到了那个被“诅咒”阴影笼罩的自己,是如何用最伤人的方式,去攻击那个唯一试图靠近她、给予她温暖的人。 为了什么? 为了捍卫那层虚假的、名为“完美”的冰壳?还是为了在“诅咒”真正应验、伤害降临到苏简棠身上之前,亲手将她推开?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保护”她? 这个念头让林霜弦胃里有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保护?用伤害去保护?多么荒谬又自私的逻辑! “对不起……” 那声微弱的、带着哽咽的道歉,再次从她紧咬的唇缝间溢出,破碎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她不能这样!她不能让那个“诅咒”因为自己的失控而应验在苏简棠身上!那个像小太阳一样莽撞又温暖的女孩,她不该被自己拖入这充满不幸的漩涡! 逃离! 离开这里!离开苏简棠!切断这该死的、危险的联结!在她造成更大的伤害之前!林霜弦的脑海里满是远离她。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进卧室。巨大的恐慌驱使着她,让她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条理。她粗暴地拉开衣柜门,随手抓了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动作慌乱,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颤抖。她甚至没有考虑要去哪里,只想立刻马上消失!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苏简棠的名字。是信息?还是电话?林霜弦看也没看,将手机狠狠扫到床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不能听!不能看! 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刺耳的噪音。就在她提着箱子,准备冲向门口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印着卡通猫爪印的保温袋。是几天前苏简棠放在她门口的早餐袋。她一直没扔。旁边,还散落着几张折叠整齐的便利贴——「胃不好别空腹喝黑咖!」、「早安!冰封玫瑰!」、「您的专属营养师·棠」 那些温暖的、带着傻气的字迹,此刻却像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里。 她想起了琴房里氤氲的热汤香气,想起了苏简棠淋得湿透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了自己指尖流淌出的那几个笨拙却温暖的钢琴音符,想起了……苏简棠说她音乐“冻得慌”时,那固执又真诚的表情。 行李箱“哐当”一声,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 林霜弦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将她淹没。逃?她能逃到哪里去?这名为“诅咒”的阴影,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骨髓里。逃到哪里,都逃不开内心的牢笼和对“不幸”降临的恐惧。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冰封的心湖之下,那被暖流融开的裂痕,此刻正被恐慌和绝望的洪流疯狂冲刷、撕扯,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林霜弦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尊随时会碎裂的琉璃人偶。她沉默地收拾好散落一地的衣物,将那个可笑的行李箱推回角落。她没有去琴房,而是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拉上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明媚的阳光。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杂音。 她试图练琴,想用熟悉的音符和技巧来麻痹自己。但当她拿起琴弓,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弦时,苏简棠那句“冻得慌”就像魔咒般在耳边炸响。她拉出的音符依旧精准,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涩和僵硬,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厌恶。往日能让她沉溺其中的音乐堡垒,此刻摇摇欲坠,充满了裂痕。 她烦躁地扔下琴弓,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 手机被她调成了静音,但屏幕还是会因为信息和来电而亮起。她不敢看,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苏简棠会说什么?是愤怒的质问?是委屈的控诉?还是依旧带着那傻乎乎的关心?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直到傍晚,落日余晖通过窗帘的缝隙折射了进来,洒在了地上,那一束光,让原本安静,冰冷的房温暖起来。 林霜弦蜷缩在沙发角落的阴影里,饥饿感早已麻木,胃部的空虚感反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她看着地板上那束光,眼神空洞。 终于,像是耗尽了所有抵抗的力气,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挪向被她遗弃在沙发另一头的手机。 屏幕感应到触碰,亮了起来。锁屏界面上,赫然显示着十几条未读信息和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名字——「苏小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点开了信息界面。 预料中的愤怒和指责并没有出现。 映入眼帘的第一条信息,发送时间是昨天傍晚,就在她失控怒吼之后不久: 「林霜弦,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评价你的音乐!我真的什么都不懂!我只是…只是觉得你那天随手按的钢琴音很好听,希望…希望你能开心一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大哭][大哭]」 第二条,是晚上十点多: 「在吗?你还在生气吗?胃还疼不疼?我…我给你泡的茶你喝了吗?那个安神的…」 第三条,深夜十一点半: 「你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很担心你…」 第四条,凌晨一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总是一个人那么冷…那么累…[难过][难过]」 第五条,清晨六点: 「早安…今天有课吗?记得吃早饭…」 …… 信息一条条往下翻,没有一句责怪,字里行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道歉,最后一条信息,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理我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在你公寓楼下…如果你愿意见我…或者需要什么…我就在这儿…」 她就在楼下?! 林霜弦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夕阳金光瞬间涌入,让她不适地眯起了眼。她急切地向下望去。 公寓楼下的花坛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苏简棠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外套,怀里抱着那个印着猫爪印的保温袋,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略显单薄的轮廓,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时不时抬起头,望向林霜弦公寓所在的楼层,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忐忑和期待。 那一瞬间,林霜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疼痛、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烈地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心防。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她抓起手机,飞快地按下一行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上来。」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楼下,苏简棠的手机屏幕亮了。她低头看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黯淡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她几乎是立刻从花坛边跳了起来,抱着保温袋,飞快地冲进了公寓楼的大门! 林霜弦看着那个瞬间充满活力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缓缓闭上了眼睛。一种巨大的疲惫感笼罩了她。 冰层在暖阳下加速融化,裂痕蔓延。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门铃声很快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急促。 林霜弦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苏简棠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红晕。她的眼睛亮亮的,直直地看着林霜弦,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她把手里的保温袋高高举起,像献宝一样: “林霜弦!我给你带了粥!还是温的!你…你昨天是不是没吃好?胃…胃没事吧?”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霜弦的脸色,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笑容立刻被担忧取代,“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林霜弦侧身让她进来,没有说话。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简棠熟门熟路地换了鞋,随后把保温袋放到餐桌上,然后手脚麻利地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熬得软糯喷香的小米南瓜粥,旁边配着一小碟清爽的凉拌黄瓜丝。 “快趁热吃!”她把勺子塞到林霜弦手里,“我特意熬的,养胃!” 林霜弦握着温热的勺子,看着眼前这碗散发着香气的粥,又看了看苏简棠那双充满关心和忐忑的眼睛。昨天那场激烈的冲突和尖锐的言语,仿佛被这碗粥升腾的热气暂时模糊了边界。 她默默地坐下,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南瓜清甜的米粥滑入食道,熟悉的暖意再次蔓延开来,抚慰着空荡冰冷的胃,也奇异地安抚着她紧绷混乱的神经。 苏简棠就坐在她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个…林霜弦,”苏简棠等她吃了小半碗,才鼓起勇气,小声开口,语气带着十万分的诚恳,“昨天…真的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的。你的音乐超级厉害!是我听过最棒的!我…我就是个门外汉,什么都不懂,你千万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她双手合十,眼神湿漉漉的。 林霜弦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道歉?该道歉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她放下勺子,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苏简棠。她的眼神是那样清澈,那样真诚,不掺一丝杂质。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林霜弦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艰涩,“昨天…是我失控了。说的话…很过分。”她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棱角,刮过她的喉咙。 苏简棠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想到林霜弦会道歉。她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先惹你生气的!我知道你对自己的音乐要求很高,我那样说太冒犯了!是我的错!” 看着苏简棠急于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样子,林霜弦心底那股酸涩感更重了。这个傻姑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恐惧的是什么。 “不是你的错。”林霜弦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也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是我的问题。我…情绪不稳定。” 苏简棠看着林霜弦眼中深藏的疲惫和某种她看不懂的沉重,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她不再纠结谁对谁错,只是用力地点点头:“嗯!那…那我们都翻篇!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乱评价你的音乐了!我就负责当个安静的、鼓掌鼓得最大声的听众!” 她说完,又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放在林霜弦面前的桌子上。 那是一块包装精致的、做成小提琴形状的黑巧克力。 “喏,这个给你!”苏简棠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听说巧克力能让人心情变好!虽然…虽然你可能觉得幼稚…” 林霜弦的目光落在那块小小的巧克力上。小提琴的造型很精致。她沉默了几秒,伸出手,轻轻拿起了那块巧克力。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和包装纸细微的摩擦声。 “谢谢。”她低声说。 看到林霜弦收下了巧克力,苏简棠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不客气!” 粥喝完了,胃里暖暖的。公寓里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寂静,而是充满了苏简棠轻快的说话声和偶尔的笑声。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着医学院的趣事,说着她在图书馆遇到的奇葩,努力地想要驱散林霜弦身边的低气压。 林霜弦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她看着苏简棠眉飞色舞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看着她因为一个笑话而笑得前仰后合……那束阳光,在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暴风雨后,似乎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执着地想要照耀她这片冰原。 暖意,再次悄然渗透进来,修复着那些因恐慌而撕裂的裂痕。 然而,林霜弦的心底,那份深沉的恐惧并未消失。它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看着苏简棠毫无阴霾的笑容,那个声音再次低低响起: “靠近即是伤害。温暖终将引燃不幸。” 这一次,林霜弦没有像昨天那样失控。她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复杂难辨的情绪。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块小提琴形状的巧克力,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阳光越是温暖,冰层融化时产生的裂纹,就越是触目惊心。而这裂纹的尽头,等待着她们的,是春暖花开,还是更深的冰渊? 林霜弦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无法、也不舍得,再亲手推开这束光了。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冲突之前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近了一步。 林霜弦没有再提那天失控的事情,苏简棠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关于音乐评价的话题。但她“入侵”林霜弦生活的步伐,却变得更加坚定和自然。 她依旧会变着花样给林霜弦准备养胃的早餐,准时出现在公寓门口或琴房外。她开始更细心地留意林霜弦的状态,在她练琴时间过长时,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或一小块水果,提醒她休息。她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可爱的、毛茸茸的暖手宝,强行塞给林霜弦,理由是“你手总是那么冰,拉琴对手指不好”。 林霜弦的公寓里,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属于苏简棠的“痕迹”。那个粉色的迷你保温箱在琴房角落安了家;沙发上多了一个印着卡通听诊器的抱枕,苏简棠则会美其名曰为“监督你休息”;冰箱里偶尔会出现她带来的、洗好的水果;甚至浴室里,也多了一套粉色的、印着小草莓图案的洗漱用品——那是苏简棠在一次“琴房学习太晚宿舍关门”事件后,“暂时寄存”在这里的。 林霜弦对此,从最初的沉默抗拒,到后来的默许,再到如今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她依旧话不多,表情也总是淡淡的,但苏简棠能感觉到,那层坚冰似乎在一点点变薄。至少,她递过去的东西,林霜弦不再拒绝;她说话时,林霜弦会安静地听着;甚至偶尔,在她讲到一个特别冷的笑话时,林霜弦的嘴角会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让苏简棠开心半天。 这对苏简棠来说,是一个好的转变,但对林霜弦来说,自己的防御机制在逐渐变弱,“诅咒”随时都有可能给她带来危险,林霜弦心里再一次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没有什么办法,毕竟现在她好像离不开这份温暖,或许,走一步看一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第4章 不自觉的吻 一个周六的下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琴房里时不时的传出优美而又冰冷的旋律,那是林霜弦在琴房里练琴。而苏简棠则是坐在一旁,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她的琴声。 林霜弦正在练习一首新的、情感层次异常丰富的抒情曲。这首曲子要求演奏者倾注大量的个人情感,这对习惯用技术壁垒保护自己的林霜弦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她尝试了几次,效果都不尽如人意。不是技巧不到位,而是那层无形的隔膜始终存在,情感无法真正流淌出来。 她有些烦躁地放下琴。 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看书的苏简棠抬起头,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霜弦的挫败感。她没有贸然开口评价音乐,而是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苏简棠的声音很轻,带着关切。 林霜弦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苏简棠温暖的手背,微微一颤。她喝了一口水,甜润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心头的焦躁。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苏简棠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和略显疲惫的侧脸,犹豫了一下,小声提议:“那个…林霜弦,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老闷在琴房对身体不好。我知道学校后面有片小植物园,人很少,很安静,花也开了不少…” 出去走走?林霜弦下意识地想拒绝。她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在琴房这个安全堡垒里。外面的世界,充满了不可控的变量和潜在的危险。尤其是和苏简棠一起。 但看着苏简棠那双充满期待、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也许……出去透透气也好? 她沉默了几秒,就在苏简棠以为又要被拒绝、眼神开始黯淡下去时,林霜弦轻轻点了点头。 “好。” 云城大学的后山,确实有一片被学生们称为“秘密花园”的小植物园。位置有些偏僻,一条蜿蜒的石板小径通向深处,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自由生长的花草。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在地面上形成斑驳跳跃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不知名野花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这里果然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苏简棠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不时指着路边一簇盛开的野花或一棵造型奇特的树,兴奋地回头跟林霜弦分享: “林霜弦你看!这花好漂亮!像不像小星星?” “哇!这棵树好大!上面还有鸟窝呢!” 林霜弦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身上,驱散了长久萦绕在她眉宇间的阴郁和冰冷。她微微眯着眼,感受着久违的、自然的暖意。苏简棠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环境里,非但不显得吵闹,反而像一首充满生机的背景音乐。而林霜弦那冰冷的内心深处,好像也渐渐的有了一丝温暖。 她们沿着小径走到深处,找到一处被藤蔓半包围着的、爬满青苔的石凳。苏简棠掏出纸巾仔细擦了擦,才让林霜弦坐下。 两人并肩坐着,谁也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和暖意。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草木的清香。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林霜弦紧绷的神经,在这片自然的怀抱里,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她微微侧过头,看着身旁的苏简棠。 苏简棠正仰着脸,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无比满足和惬意的笑容。阳光勾勒着她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晕里,干净、温暖、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像一颗真正的小太阳。 一种极其陌生的、安宁的暖流,缓缓流淌过林晚的心田。冰封的心湖表面,仿佛被这温暖的阳光彻底融化,漾开柔和的涟漪。那些沉重的恐惧、冰冷的诅咒,似乎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遗忘、驱散了。 她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看向苏简棠的眼神,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疏离,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小心翼翼的……眷恋。仿佛在凝视着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就在这时,苏简棠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林霜弦猝不及防,想要移开视线已经来不及。她清楚地看到苏简棠那琥珀色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自己此刻的样子——不再是那个冰冷疏离的“冰封玫瑰”,而是一个眼神柔软、带着一丝迷茫和眷恋的普通女孩。 苏简棠显然也看到了林霜弦眼中那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柔软和专注。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像熟透的苹果。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惊讶和羞涩而睁得圆圆的,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林霜弦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模糊的鸟鸣,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只有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香和一种无声的、悸动的张力。 林霜弦看着苏简棠眼中的自己,看着那双倒映着自己、盛满了惊讶和羞涩的明亮眼眸,心湖深处那刚刚融化的冰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骤然沸腾起来!一股汹涌的、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防备!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身体像被一种本能驱使着。 她微微倾身向前。 一个极其轻柔带着试探性的,如同羽毛拂过般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了苏简棠因为羞涩而微微发烫的额头上。 触感温热,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 这个吻轻得如同幻觉,短暂得只有一瞬。 林霜弦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这个动作的。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她猛地向后撤开身体,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比纸还要苍白!眼中刚刚浮现的柔软和眷恋被惊恐和难以置信彻底取代! 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吻了她?! 那个“诅咒”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尖啸!看!你果然控制不住自己了!你果然开始伤害她了!你这个灾星! 苏简棠完全僵住了。她呆呆地坐在石凳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捂着自己刚刚被亲吻过的额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林霜弦唇瓣微凉柔软的触感。她的脸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心跳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无比刺耳。 林霜弦看着苏简棠那呆滞、震惊、不知所措的样子,巨大的恐慌和自责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站起身,动作慌乱得差点带倒石凳。她甚至不敢再看苏简棠一眼,转身就朝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地跑去!发出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林霜弦!”苏简棠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林霜弦的身影只是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跑得更快了,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影深处。 阳光依旧温暖,草木依旧芬芳。 但石凳上,只剩下苏简棠一个人。她呆呆地捂着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暖,让她心慌意乱的悸动。 “她这是……什么意思……”苏简棠不禁喃喃道。 暖阳依旧,冰层下却因这意外的一吻,炸开了一道深可见骨、再也无法忽视的裂痕。那裂痕里,流淌出的不再是融化的雪水,而是滚烫的、足以灼伤一切的岩浆,和更加刺骨的、名为“恐惧”的寒流。 第5章 余震与沉默的弦 林霜弦几乎是凭着本能逃离了那片被阳光和青草气息笼罩的“秘密花园”。她跑得那样快,那样狼狈,鞋底敲击石板路的声音凌乱破碎,如同她此刻的心跳和思绪。身后苏简棠那声带着震惊与困惑的呼喊“林霜弦!”,像一根细长的针,刺破空气,狠狠扎进她的耳膜,让她跑得更快,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她不敢回头。不敢看苏简棠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震惊?厌恶?恐惧?还是被冒犯的愤怒?任何一种,都足以将她彻底击垮。 那个吻…… 那个轻如羽毛、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和失控的吻…… 它像一个引爆器,瞬间将她内心深处那个名为“诅咒”的核弹引爆!巨大的恐慌和毁灭性的自我厌弃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没! “看!你果然控制不住了!你果然开始伤害她了!你这个肮脏的、扭曲的灾星!” 那个尖锐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盖过了风声,盖过了心跳,盖过了一切。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潮湿的雨夜,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巨响、玻璃碎裂的尖啸、还有瞬间弥漫开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父母的惨叫声,似乎就在耳边回荡!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任性的要求!如果不是她吵着要去看那场音乐会…… 而如今,历史仿佛在重演!因为她失控的、肮脏的**,因为她这个“灾星”的靠近,苏简棠——那个像小太阳一样干净温暖的女孩——也要被她拖入不幸的深渊了吗?那个吻,就是不幸开始的征兆!是诅咒应验的第一步!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冲进公寓楼,指纹解锁的手指抖得厉害,按了几次才成功。门“砰”地一声关上,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滑落在地。 公寓里死寂一片,只有她剧烈到疼痛的喘息声。夕阳的余晖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如同伤口般的金色光带,刺眼得让她想闭上眼睛。 她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指甲深深掐入手臂的皮肉,或许就像上一次对苏简棠大吼之后一样,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精神痛苦。然而,手臂上的刺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想起了额头上那转瞬即逝的、属于苏简棠肌肤的温热触感。 那触感如此清晰,如此……滚烫。 像烙印一样,灼烧着她的皮肤,更灼烧着她混乱不堪的灵魂。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压抑的、带着浓重哽咽的破碎音节,从她紧咬的、失去血色的唇瓣间溢出,一声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无比凄凉和绝望。 她伤害了她。她果然还是伤害了她。用她这具被诅咒的身体,用她这扭曲肮脏的情感。 冰层彻底崩塌,暴露出的不是温暖的泉水,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名为“恐惧”与“自毁”的熔岩。 苏简棠在石凳上坐了多久? 不知道。 她只记得林霜弦的背影消失在树影深处后,整个世界的声音都仿佛被抽离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远处的鸟鸣,甚至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耳鸣的寂静。 她呆呆地捂着自己的额头。那里,林霜弦微凉柔软的唇瓣留下的触感,仿佛还清晰地印在上面,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却又像带着某种奇异的电流,让她从额头到指尖,再到心脏,都一阵阵的发麻。 那是什么? 一个吻? 林霜弦……吻了她? 在额头上? 无数个问号像沸腾的气泡,在她一片空白的大脑里疯狂地冒出来,然后又“噗”地一声破裂,留下更深的茫然和混乱。 震惊是毫无疑问的。她完全没预料到,林霜弦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个总是冰冷疏离、像高山雪莲般不可触碰的林霜弦,竟然会主动靠近,甚至……亲吻她? 紧接着涌上来的,是巨大的、几乎让她脸颊燃烧起来的羞涩。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都在发烫。这感觉陌生又强烈,让她手足无措,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猛地松开,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然而,羞涩之下,更深处,悄然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悸动。这悸动让她心慌意乱,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让她不敢深究的甜意。 那双眼在她吻下来之前,她看到了林霜弦眼中从未有过的柔软和专注。 这个认知让苏简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霜弦眼中那瞬间被巨大恐慌取代的惊惧,以及她随后那如同被烫伤般、狼狈不堪的逃离,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苏简棠心中刚刚萌芽的那点悸动和羞涩,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更深的困惑与担忧。 林霜弦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她的反应如此剧烈?如此……痛苦? 那个吻……对她来说,是那么难以接受、甚至可怕的事情吗? 苏简棠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刚才那点隐秘的甜意,瞬间被苦涩和不安取代。她想起了林霜弦平日里拒人千里的冰冷,想起了她偶尔流露出的巨大悲伤和恐惧,想起了她对自己音乐“冻得慌”评价时的激烈反应。 林霜弦的世界,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痛苦得多。而自己那个莽撞的闯入,那个试图融化坚冰的举动,那个意外的吻,是不是真的伤害到她了? 苏简棠慢慢放下捂着额头的手,指尖冰凉。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看着林霜弦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浓浓的担忧。 她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几天,林霜弦的公寓和琴房,仿佛变成了与世隔绝的冰窖。 她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手机关机,扔在房间角落。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琴房的门紧锁着,里面再也没有传出任何练习的琴声,只有一片死寂。 她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像一只受伤后躲进最深洞穴的野兽。她不吃不喝,或者只是机械地吞咽一些冰箱里能找到的、冰冷的食物。胃部的疼痛如影随形,但她已经麻木了。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内心那如同被反复凌迟的恐惧和自我厌弃来得深刻。 那个吻的触感,苏简棠震惊的眼神,林霜弦自己眼中那瞬间的柔软和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慌……这些画面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不分昼夜地在她脑海中闪现,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蜷缩在沙发角落的阴影里,或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黑暗成了她唯一的保护色。只有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那疯狂叫嚣的“诅咒”之声似乎才能被暂时屏蔽。 她现在一点都不敢想苏简棠。 不敢想苏简棠现在会怎么看她。 不敢想那个吻带来的后果。 她只想把自己彻底埋葬在这片黑暗里,让时间停滞,让一切从未发生。 然而,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消耗,终究还是将她拖垮了。 在把自己关起来的第三天深夜,一阵剧烈的、如同刀绞般的胃痛毫无预兆地袭来。这一次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痉挛感,瞬间剥夺了她所有的力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睡衣,眼前阵阵发黑。 她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去找药,但双脚刚沾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就让她眼前一黑,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冰冷的木质地板贴着滚烫的额头,胃部的绞痛如同有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黑暗和剧痛中,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彻底淹没了她。 胃部带来的一阵阵刺痛让她难以忍受,她蜷缩在地,只好默默忍受着这一切,毕竟这是她自作自受。 眼前开始发黑,林霜弦的头慢慢的晕了起来,可她心中想的却是不想让苏简棠看到她如此狼狈的这一幕。 眼前逐渐看不清,也许,这样就好了吧,最后林霜弦疼的晕了过去。房间里再一次变得寂静起来。 第6章 终于找到你 苏简棠这几天过得同样煎熬。 她给林霜弦发了很多信息,打了无数个电话,全都石沉大海。她去林霜弦的公寓楼下等过,厚重的窗帘始终紧闭,像一道无声的拒绝。琴房的门锁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林霜弦仿佛人间蒸发了。 苏简棠的心从最初的担忧、困惑,渐渐变成了焦虑和恐慌。林霜弦最后逃离时那惨白的脸色和眼中巨大的恐惧,始终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会不会出事了?她的胃病那么严重,她那样把自己关起来。 那个吻带来的羞涩和悸动,早已被更深的担忧和自责取代。是不是自己太冒失了?是不是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靠近,真的给林霜弦带来了无法承受的压力和痛苦? 第四天清晨,苏简棠顶着两个黑眼圈,再次来到林霜弦的公寓楼下。她仰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找到了公寓管理员。凭借她医学生的身份和脸上毫不作伪的焦急担忧,以及提到林霜弦可能有严重的健康问题(胃病发作无法自理),她终于说服了管理员用备用钥匙打开林霜弦的公寓门。 “林霜弦?林霜弦你在家吗?”管理员在门口喊了几声,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他皱了皱眉,打开了门。 一股沉闷的、带着淡淡尘埃和冰冷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公寓里光线昏暗,窗帘紧闭。 苏简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顾不上其他,第一个冲了进去。 “林霜弦!” 客厅里没人。卧室的门虚掩着。 苏简棠一把推开卧室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林霜弦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黏在脸颊上。她紧闭着眼睛,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一只手死死地按在胃部,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冰冷的地板上。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初春微凉的清晨里显得格外脆弱。 “林霜弦!”苏简棠惊呼一声,立刻冲了过去,跪在林晚身边。她伸手探了探林霜弦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再碰碰她的手,却冰冷得吓人。 “快!叫救护车!”苏简棠头也不回地对管理员喊道,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变调。她迅速检查林霜弦的情况:呼吸急促,脉搏快而微弱,腹部触诊有明显的压痛和肌紧张。 多年的医学训练在这一刻压过了所有的慌乱和情绪。苏简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小心地将林霜弦的上半身扶起一些,靠在自己怀里,避免她因呕吐物窒息。她快速解开林霜弦睡衣领口的扣子,让她呼吸更顺畅一些。然后,她紧紧地握住林霜弦那只冰冷的手,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林霜弦…林霜弦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听见没有?坚持住!”苏简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看着林霜弦紧闭双眼、痛苦不堪的脸,看着她失去血色的唇瓣,一种巨大的心疼和恐慌几乎将她淹没。 她终于找到了她。却是以这样糟糕的方式。 冰封的世界终于被外力强行破开,暴露出的,是内里早已岌岌可危、濒临崩溃的脆弱核心。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苏简棠紧紧抱着怀中冰冷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琥珀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充满了凝重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 无论林霜弦的世界里藏着怎样冰冷的秘密和恐惧,无论那个吻意味着什么,无论未来会怎样……此刻,她只知道,她不能让她就这样破碎下去。 阳光试图融化坚冰,却可能被冰的碎片割伤。但此刻,阳光只想先温暖这块即将碎裂的冰。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刺鼻。单人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嘀…嘀…”声。 林霜弦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好了一些。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背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流入她的静脉。急性胃溃疡伴轻度脱水、低热。这是医生的诊断。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苏简棠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她换下了被林霜弦冷汗浸湿的衣服,穿着一件干净的T恤,头发有些凌乱地束在脑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她的目光落在林霜弦毫无血色的脸上,落在她紧抿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唇线上,落在她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清晰的锁骨上……心头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又酸又涩。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林霜弦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似乎不适应头顶刺眼的白炽灯光。她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然后,对上了苏简棠那双写满了担忧、疲惫却又异常坚定的琥珀色眼眸。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刺鼻,无孔不入地渗透进空气里,试图覆盖掉所有属于生命的复杂气息。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将单人病房里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病床上的人脸色更加苍白透明,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 林霜弦已经醒了。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同样惨白的薄被。手背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缓慢而固执地流入她的静脉。胃部的剧痛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褪去,留下一种深沉的、仿佛被掏空后的钝痛和疲惫。她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和冰冷的高楼轮廓,没有飞鸟,没有阳光,只有一片压抑的铅灰色,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试图将自己缩进被子里,但身体的虚弱和手上的束缚让她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力不从心。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林霜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没有回头。 苏简棠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装,不再是急诊室里那副狼狈紧张的模样,但眼底的疲惫和浓重的黑眼圈却无法掩饰。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轻手轻脚地放在床头柜上。 “醒了?”苏简棠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像是在对待一件极其易碎的瓷器。“感觉怎么样?胃还疼吗?” 林霜弦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应。浓密的长睫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隔绝了所有的窥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沉默,比刚才的安静更令人窒息。 苏简棠看着她拒人千里的侧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疼。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动作自然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和棉签。 “嘴唇都干裂了,润润吧。”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她没有试图去触碰林霜弦,只是用沾了温水的棉签,极其轻柔地润湿她干涩起皮的唇瓣。 微凉的棉签触碰到皮肤,带着湿意。林霜弦的身体再次细微地颤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像受惊的蝶翼。她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头,避开了那温柔的触碰,目光落在苏简棠拿着棉签的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带着医学生特有的那种沉稳和力量感。此刻,却因为用力握着小小的棉签而指节微微泛白。 “……”林霜弦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只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浓重沙哑和疲惫的音节,“……水。” 苏简棠立刻放下棉签,小心地扶起林霜弦的上半身,在她背后垫好枕头,然后才端起旁边准备好的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她唇边。 林霜弦小口地啜吸着温水,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她的目光低垂着,始终没有看苏简棠的眼睛。 喂完水,苏简棠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林霜弦。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监护仪的“嘀嘀”声规律地响着。 “急性胃溃疡,伴有少量出血。”苏简棠终于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带着医者的冷静,像是在宣读一份病历报告。“幽门螺杆菌阳性,加上长期饮食不规律、精神压力过大、滥用刺激性药物——比如咖啡因。”她的目光落在林霜弦苍白的脸上,“医生说了,再晚点送过来,穿孔的可能性很大。”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压抑着的愠怒和一丝后怕:“林霜弦,你是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林霜弦依旧沉默着,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看着自己缠着胶布的手背,看着那透明的输液管,看着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为什么?”苏简棠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深沉的困惑和痛楚。“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为什么不吃东西?为什么……”她的话音顿住了,那个在植物园里发生的、如同惊雷般炸开的意外之吻,像一根无形的刺,卡在了喉咙里。她最终只是换了个方向,“……为什么连求救都不会?” “求救?”林霜弦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苏简棠。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有被看穿的狼狈,有浓重的自我厌弃,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荒诞感。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却带着冰锥般的尖锐: “求救……有用吗?” 她的目光扫过苏简棠的脸,那眼神冰冷而破碎,像是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雾,又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的废墟。 “我求救过……”她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被监护仪的“嘀嘀”声淹没,却清晰地砸在苏简棠的心上,“很多次。用我的音乐,用我的沉默,用我的……身体。可结果呢?”她看着自己输液的手,指尖冰凉,“结果就是躺在这里,像一个需要被修理的……故障机器。” “林霜弦!”苏简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刺痛的愤怒和无法理解的挫败感。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你……”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林小姐,该量体温和血压了。” 苏简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侧身让开位置。护士动作麻利地给林霜弦量体温、测血压、检查输液情况,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 “体温还有点低热,血压也偏低,好好休息,按时吃药,饮食要清淡。”护士记录着数据,声音温和。 林霜弦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由护士摆布,目光再次飘向了窗外,恢复了那种拒人千里的空洞。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刚才那短暂的打断,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苏简棠刚刚燃起的怒火,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悲伤。 她看着林霜弦那仿佛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的侧影,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瓣和眼下浓重的阴影。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她想砸碎这病房冰冷的墙壁,想撕开林霜弦那层坚硬的壳,想大声质问那个盘踞在她心底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但她最终只是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为了找到林霜弦,为了送她来医院,为了处理各种手续,她几乎一夜未眠。身体上的疲惫尚能忍受,但林霜弦那如同深渊般的沉默和绝望,却像沉重的锁链,拖拽着她的心不断下沉。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但这时,苏简棠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你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很担心。”苏简棠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事实,“找到你的时候,你倒在地上,高烧,胃痛得几乎休克。” 她停顿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林晚,仿佛要看进她灵魂深处那片冰封的荒原。 “林霜弦,”苏简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不知道那天在植物园里你是不是因为那个吻,所以才让你那么害怕,那么痛苦,甚至要这样惩罚自己。” “但是,”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我既然把你从那个冰冷的房间里带出来了,就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躺回去。” “我是学医的。”苏简棠指了指自己,“我的职责是治病救人。现在,你是我的病人。在你胃出血好利索之前,在你把自己搞垮的身体养好之前,我不会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霜弦依旧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至于其他的……等你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或者……永远不说,也可以。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好好休息,配合治疗。” 苏简棠的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林霜弦的心湖表面,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没有追问那个让她恐惧的吻。 没有指责她的逃避和自毁。 只是以一种近乎蛮横的、专业化的“医生”姿态,将她划入了自己的“责任区”。用最直接的方式,强行介入了她试图自我封闭的世界。 林霜弦怔怔地看着苏简棠。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看着她身上那件普通的T恤……一股极其复杂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得让她几乎立刻就要落下泪来。 她慌忙闭上眼,将头扭向另一边,面对着冰冷的墙壁。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过了许久,久到苏简棠以为林霜弦又睡着了的时候,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鼻音和哽咽的回应,才如同叹息般,从林霜弦面对墙壁的方向,低低地飘了过来: “……嗯。” 很轻,很轻的一个字。 却像一根被强行按下的、颤抖的琴弦。 发出了第一声微弱、却不再死寂的余音。 苏简棠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她看着林霜弦单薄的、微微颤抖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 冰,暂时被搬离了寒冷的深渊。 但融化它的过程,注定伴随着碎裂的声响和刺骨的寒冷。这场以“治疗”为名的强制靠近,是新的救赎,还是将两人更快拖入风暴中心的引线? 苏简棠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她不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