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上岁枯荣》
1. 朝生暮已死,零落无所依 楔子
未亡城外四十里路,傍晚的天满是浓郁血色,濛濛细雨随风飘洒。
转过山角的那一道弯之前,在高耸的山峰环绕下,只有头顶漫天的红霞可以侵入眼睛。
毒蛇吐信的声音抓挠耳膜,衬得四周更加寂静。
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浮着几丝血气,预示着前方的危险,也让这绚丽烂漫的红霞变得更具诱惑,仿佛它们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下方的一切。
两国交界之地,战事频发,城内民不聊生。
这未央山上的毒蛇转眼便可要人性命,却可以换点口粮,维持生计。
捕蛇人知晓前方就是两军交锋的战场,他最好在脚下的这块土地上停住,立刻转头逃离。
在这重峦叠嶂中,到处都有天然形成的隐蔽山洞,可供藏身。
然而,迈过眼前转角,如若迎面撞上敌方士兵,他必死无疑。
也许是因为空中飘浮的腥甜血气,又或许是因为捕蛇人止不住对诡异气氛的好奇,理智虽告诉他应该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两股战战地往前方走去。
每走近一步,他就愈发紧张一分,空气中的血气越来越重,纵然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还是屏住了呼吸,继续往前走着。
捕蛇人攥了攥肩上的藤条,用力提了一下他肩后的藤筐,不自然地吞咽了几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顺带着将全身的力量都转移到探出的那条腿上,把视线从眼前的山体上挪开,缓慢地移动到了原本应该空旷的山前平地。
弹指一挥间,捕蛇人见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惊天场面,像被摄了心魄般,呆愣在原地。
他忘记了逃跑,呼吸一瞬间停滞,身边的晚风夹杂着血腥气味,鬼魅般温柔地拂过他的脸庞。
在这座山前面的三百里平原上,堆满了浑身是血的尸体。
有的尸体,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的血色已经发黑,伤口处逐渐凝固成粘稠的血痂;有的尸体还是新鲜发热的,身上的窟窿不停地往外流淌着鲜血,一股一股地向外喷涌着,那没有完全死去的士兵还在抽搐着,挣扎着想要捂住自己身上的血。
而在这令人无法呼吸的画面中心,有一道清瘦的身影还在奋力反抗,他自己一个人撑着最后的力气,挥剑斩向每一个想要靠近他的人。
手中的那把长剑早已沾满了鲜血,他整个人也好像是刚刚从血池里面爬出来一样,却不知道那身上是他自己的血,还是与他并肩杀敌的已故士兵的血,又或者是死在他手下的陌生敌军的血。
没有人留意到突然闯入的捕蛇人,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已经没有人有力气再去注意战场之外的人或物了。
数十名敌军围绕着中心踉跄挥舞长剑的士兵,没有人敢贸然上前,但是每个人都攥紧了手中长矛,想要亲手杀了他。
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人会在意死在自己手下的是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大家都只是想要清除掉所有的障碍,在这修罗地狱中活下去。
然而这个看起来清瘦的士兵,却成了他们最大的威胁,看起来风一吹就站不稳的身体,却从未倒下。
如今那士兵已经杀了他们漠鹰数百人了,却还呼吸滚烫,心脏有力跳动着。
这场杀戮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金乌国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没有援军,没有粮草,把他们全部歼灭只是时间问题,费不了太多心思。
这场战争,漠鹰国本是势在必得,原本能够以压倒性的优势灭掉金乌国防军,纵使有所损耗,也算得上是不费吹灰之力,游刃有余。
然而这众人中心的金乌士兵,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他仅凭一己之力,便已杀死漠鹰近八百人。
在他的脚下,漠鹰士兵的尸体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独自一人居高临下,身后是金乌国的群山,身边早就已经没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
漠鹰士兵谨慎地盯着尸体堆上的瘦弱士兵,双方互相僵持着,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空中飞过几只秃鹫,凄厉的叫声刺破长空,妖冶的红云被狂风吹散,落日已经要沉入地底,血红血红地挂在天边,冷眼旁观这场喧嚣厮杀。
随着又一声秃鹫声起,位于被困士兵左侧方的一名年轻的漠鹰士兵受了惊,身子不自觉颤栗的同时,焦急地送出了他紧握的兵器,朝着被围困的金乌士兵刺出了手中的长矛,率先打破了僵局。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所有人都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器,朝着包围圈中间的那个金乌士兵刺去,浑身是血的瘦弱士兵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却也拼命抵抗着敌军的长矛。
在士兵将手中的长剑刺入面前敌军胸膛的那刻,他身后的数根长矛齐刷刷地刺向他的摇晃身躯。
铁刃入肉的声音此起彼伏,每一声皮肉分离都激溅出鲜红的血珠,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更加明艳凄美,仿佛下一瞬间便能化为利爪,汲取纯洁的灵魂,将其拖入无间地狱。
“将军!”
远处仍含着一口气的金乌士兵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身受重伤的他已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被血污浸染得面目全非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但是那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长空,打破了这黄昏落日下诡异的安静。
那众人包围的金乌士兵,原是三军之将,可惜在战斗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只有这还剩一口气的手下还能够再唤他一声“将军”了。
将军?
难道他就是声名远扬的镇国大将军扶怀缓?
两年前一战成名,成为世人敬仰的英雄。
传说他当时年仅十五,带领十八人夜袭敌军营帐,于数千人中取敌军首级。
凯旋归营时,只有一人重伤,六人轻伤,并无牺牲。
后来凭借战功步步高升,加上身世显赫,实为天潢贵胄,未亡城内还有百姓们专门为他修筑的庙宇。
身后被扎成了刺猬,身前仍旧虎视眈眈。
扶怀缓掌中蓄力,猛地抽出长剑,转身向敌,手起剑横,弹指间,数十人被一剑封喉,纷纷缓慢倒了下去。
其他漠鹰士兵还在震惊于眼前之人近妖的战斗能力,不明白他怎么不会被打倒的时候,就被下一道疾速划过的剑锋割断了喉咙,放大的瞳孔中还没有来得及映照出那人的影子,便已经接连倒地,只剩残余的呼吸了。
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小,却与成倍的敌军决战到最终,用生命换得鱼死网破,不让敌军得以前进一寸。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战场上便再无人站立,扶怀缓也无奈力竭,手握长剑,跪坐在尸山之上。
即使他逐渐失去了清明意识,却也没有完全倒下。
就在万物归于寂静之前,扶怀缓朦朦胧胧中听到了师父空灵的声音,“所谓‘死得其所’,便是指……”
他看到皇兄向他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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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看到母妃给他送来一件披风,看到父皇背对着他的身影,看到师姐对他怨恨的眼神……
只一闭眼,他们却又全都不见了……
乍一眼看过去,乌泱泱一片混乱中,只有扶怀缓处于最高峰,背对着金乌国方向,身影孤寂,无边萧瑟。
短时间内见到了如此令人怵目惊心的场面,捕蛇人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般,他想要逃离眼前的这个人间炼狱,但是他却移不开脚步,巨大的恐惧吞噬着他,夺走了他的呼吸,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随即,仿佛是被抽走了魂儿一般,他眼前一黑,双腿无力,轰然晕倒在了地上。
狂风骤起,雄鹰盘旋,乌鸦与秃鹫都早已准备好饱餐一顿了,在夕阳陡然沉入地底之后,漫天红霞也慢慢失去了颜色,宛如这战场上的数万将士的生命一般,归于天地。
夜晚幽静,捕蛇人背后竹筐的盖子松动了一些,他花费了四五个时辰才捕到的值钱玩意儿,全部都爬了出来,窸窸窣窣地往山中游去。
它们全都绕过血流成河的战场,没有一个不长眼的愿意靠近那片冰冷血泊。
未亡城位于金乌国境内,地处金乌与漠鹰的交界,两国常年摩擦不断,但是向来都没有什么大的交锋。
然而漠鹰悄悄增强了国力,养精蓄锐,如今趁着自家兵强马壮之时,集结八千将士,直逼未亡城下。
金乌驻军数量不敌,加急军情也传了不少,但是偏偏不见援军,也不见粮草支援,将军率领四千驻军殊死反抗,纵使大家耗得油尽灯枯,也没能阻挡漠鹰的进攻。
如今双方死伤无数,金乌仍没有援军的消息。
待到第二天一早,漠鹰国援军一到,未亡城便会犹如纸糊的灯笼一般,一戳就破。
午夜时分,月华流转,两军交战之后的战场阴森至极,数百里范围内寒气刺骨,生人莫近。
月光盈盈,有一根藤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攀爬,从扶怀缓脚下的尸体堆中缓慢探出嫩芽来,摸索着向上生长。
那藤条一边吸收着清冷的月光,从上方凝聚着月华,顶芽发出淡淡的蓝色,一边汲取着方圆数里的鲜血,纹路中散发出微微的红光。
就近端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藤条的枝蔓上长着无数绒毛,轻微颤动。
藤蔓在贴近可攀附的东西的时候,绒毛微微伸长,紧紧地抓住任何可以嵌入的缝隙。
不消一会儿功夫,散发着红蓝微光的藤蔓便牢牢地缠绕住了扶怀缓,继而持续生长,以堆积的尸体为依托,硬生生地将他提了起来,悬在了半空中。
令人费解的是,那藤蔓仿佛有灵性一般,几根生发出的侧边触须幽幽然挽上贯穿扶怀缓身体的长矛——猛地用力,将长矛尽数拔了出来,旋即数枝齐发,去堵他身上那因为长矛被猝然拔出而喷涌的血柱。
“啊!……”
一声凄厉惨叫响彻夜空,为这修罗地狱蒙上了又一层恐怖面纱,令人不寒而栗。
似是喝到了最鲜甜的血液,无数枝条触到微凉鲜血时,扭动得更加愉悦,继而悉数钻进了血窟窿里,占据了扶怀缓的身体。
月华灼灼,夜风骤起,飘荡着数万亡魂的战场,再次站起了一具心脏强烈跳动的清瘦身躯。
师父说过,战场之上,胜败无常事,朝生暮已死。
然而,身死之后……
可否归故里?零落无所依……
2. 疑是初相见,莫名心相亲 第一章
四百年后,物换星移。
天同一十三年,昭玹大帝卫曜封禅泰山,祭拜天地,以彰其匡时济世之功,终百年乱世,促天下大同。
次年正月,百业待兴、万物将生之时,普天同庆,张灯结彩,举国上下皆在互贺新春,其乐融融,祥和喜悦。
转眼佳节如约而至,值上元黄昏,灯火通明,鱼龙飞舞,光转流离,一片安乐。
节日的氛围浓厚,人们似乎已经忘了,上一代人所生活的还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曾经的颠沛流离仿佛都已经相去甚远,天下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四处迁徙的人们也终于可以在一处宁静的土地上休养生息,落地生根。
原本经历了长达百年的乱世,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然而天下之事,皆步履相似,乱世终章,必为大统。
六十年前,在卫霈的带领下,卫家军所向披靡,踏平周遭列国,所过之处皆插上了卫军旗帜,无人可敌。
继而卫霈及其部下征战三十九年,终一统天下,开启卫家王朝。
卫霈称帝于都城曦明,奠定了卫朝统治的根基。
十四年前,卫霈次子卫曜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天同”,施行新政,为民减赋,彰明君之德,厉天子之威,广开言路,惜能爱才,颇受百姓爱戴。
如今融融闹市,百无禁忌,也全是倚仗着新帝数十年间的改革变法,政策松弛。
说书人醒木一拍,引入今日的离奇故事,“近日来,城郊的土坡上,有几具衣衫破烂的尸体,都是男尸,看似身强力壮。身上的皮被扒了大半,肚子上……”
昔日,百姓处乱世之中朝不保夕,每每提心吊胆,忧心性命,更遑论听书喝茶了。
只是刚到日入之时,便家家户户紧闭门户,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街上就只余偶尔飘过的破碎纸钱和随萧瑟晚风扬起的三两幡布,不见人影。
外乡人更是不敢在夜间赶路,天色转黑之前,能够在偏僻荒山中寻一处洞穴,已经是出门在外之人所能遇到的最幸运的事情了。
现下已经黄昏过半,月亮早已经悄悄地爬上了树梢,街上却仍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苍济提着一壶刚打的梅花酿,侧身坐在街角酒楼的二楼栏杆上,背倚廊柱,对月独酌,惬意地欣赏着眼前的盛世景象。
这饱经风霜的人间看似推陈出新,更迭变换,世间习俗和男女穿着与千百年前大有不同,但是在苍济看来,不过是换了一拨奋力活着的人,仍旧重复着以往发生过的事。
世人皆说众生百态,各有喜忧,但是稍一琢磨,人们无非就是挂心那三两旧事,担忧些许未知,千篇一律,无甚新奇。
这千百年来,苍济仔细看着人间的来来往往,也没有看出什么新鲜景儿。
纵然看惯了世间纷扰,苍济仍觉得人界才是最热闹的地方,偷得闲时,便要混迹人群之中,假装自己只是一位游行不定的外乡人,恰巧来到这里歇歇脚,玩些时日。
更何况,他曾经应了一个许诺,要找一个人。
就在苍济百无聊赖之际,有一阵不同于街景喧嚣的吵闹声逐渐靠近,远处乱糟糟的一团混乱中,一个快速移动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苍济放慢了自己悬空晃荡着的右腿,将手中佳酿搁置一旁,顺带着身子略微前倾了些,想要看清这异动的具体情形。
虽然距离有一些远,苍济还是依稀能够辨认出个大概,那骚乱中心起起伏伏的物件——好像是一面幡旗?
苍济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群妇人在追赶一个算命的道士。
送上门的生意不做,却要逃跑?
苍济不禁好奇了起来,妇人当街追道士,这倒是他未曾见过的奇景。
正值佳节,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根本就没有什么场地可以供她们奔跑追逐,再加上迎面而来的汹涌人潮,更是阻挡了前方那人的逃跑去路。
待到追逐的人离得近些,苍济便听到领头的那位在急急喊着:“别跑!算命的道士,快站住!”
而扛着比自己高半个身子幡旗的道士越跑越慢,眼看快失了力气,就要被身后的妇人给追上抓住了,他却一个转身,快步溜进了对街的暗巷中。
妇人们看着人潮涌动的街道,左右都找不到道士的影子,只好分散开来,各自察看道士可能去的方向。
此时,街角暗巷中,有一道人影往黑暗中挤了挤,警惕地看着巷口的人来人往,生怕有什么人发现了他,引来别人的注意。
“呼……呼……”
李拾虞紧紧靠着墙壁,不慌不忙地调整着呼吸,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跑这么快了,再加上今天起步比较着急,他还没有准备好,就开启了匆匆奔逃,一下有点儿缓不过来。
寒冬冷风未尽,仓皇中灌了几口凉气进去,呛得他胸口发疼。
李拾虞摆摊儿的时日都是不确定的,一般是看他的心情来决定要不要摆摊儿算命、卜卦,以及具体在哪里摆摊儿,也是要看他的眼缘的。
今日恰逢上元佳节,街上热闹,又有不少未成亲的公子、小姐想要寻觅良人,李拾虞想着在这个好日子下山,大概率是可以赚不少银子的。
可是李拾虞没想到的是,他才看中一个还不错的地方,将将把摊位给支起来,就有十几位妇人一齐来找他,嚷嚷着什么老天无眼,什么讨回公道,什么讨债的。
领头的妇人是李拾虞认识的,十里八乡中数她最凶,再加上她凶神恶煞的模样、粗鲁地撸袖子的动作,让人大老远就能感受到她的冲天杀气。
盯着气势汹汹朝着自己走来的一行人,李拾虞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甚至不用为自己卜一卦,就知晓来者不善,必有一番纠缠。
如果被抓住的话,免不了要跟那些妇人争吵半天,更何况李拾虞还不知道对方是为什么而来,只有傻子才愣着不跑呢。
长年混迹江湖,李拾虞练就了一身逃跑的好本领,虽然有一些难缠,但还是被他甩掉了这个大麻烦。
李拾虞坐在墙边竹筐上歇了半盏茶的功夫,看没有人追上来,不由得沾沾自喜,放松了戒备。
“还好我跑得快,想抓我,还早着呢,嘿嘿嘿哈哈……”
不过就是可惜了,李拾虞心想,那可是他物色了小半个时辰,才看中的今日最佳摆摊儿方位,这一折腾,少说也得少赚二十两银子。
就在李拾虞还在为自己损失的银子而痛心疾首的时候,一道略微带笑的声音突然从高处发出,让此间偏僻的暗巷多了一丝喧闹。
“是吗?”
那声音似从清寒宫宇中传来,其中却透着些温润,随夜风不急不缓地飘送下来,吹动了李拾虞耳边鬓发,也惊起了他的慌张。
李拾虞原以为这附近只有他一个人,毫无防备之下,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
“谁?”
也顾不得为银子伤心了,李拾虞的直觉告诉他,驱使暗处的那个人出现在面前,才是当下更加重要的事情。
“这位道长,看你扛着八卦幡旗,是精通命理吗?”
苍济并不打算装神弄鬼,倏忽起身,从院墙上轻轻落下,好奇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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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着李拾虞靠在墙边的算命幡,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令苍济意外的是,眼前的小道士并没有因送上门的生意而表现得欢喜,反而像是要着急离开的样子。
李拾虞原是打算进城赚些钱的,但是他并不想要给自己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兄台是打算卜上一卦吗?不巧,今天已经收摊儿了,请您另找他人吧。”
李拾虞不知道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企图,一个人突然从暗处出现,而他却毫无察觉,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事情无法掌控的不妙感觉。
他不喜欢这种不怎么舒服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让他觉得他的伪装会被撕破,他的盔甲会被击穿,如果继续跟这人纠缠下去,他肯定落不得什么好处。
细看去,眼前这人一袭白衣,如遗世独立的谪仙,唇边含笑,于明亮处轻摇折扇,李拾虞当即便想到了“遗世独立、清冷孤傲”这样的形容。
在月光的映照下,他浑身晕发出淡淡白光,衣上精致的暗纹也隐约可见,玉冠束发,腰间流苏随风拂动,玉坠折出的月光晃了一下李拾虞的眼睛,晃醒了他呆愣的心思。
“这个人也太有钱了吧,这玉如此通透,好生漂亮!”李拾虞盯着那块有他半个拳头大的玉坠,心想:“要不是不想跟他纠缠,还真可以赚一笔大的,那不就是发财了……”
但是相比于赚有麻烦的银子,李拾虞还是更乐意做一些轻松的活计,反正他又饿不死,银子什么时候不能有啊?
他一边心有不舍地瞟了两眼玉坠,一边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看来今天运气不好,只能另外找合适的地方摆摊儿了。
李拾虞从黑暗的墙边走到月光下的瞬间,一直未见他真面目的苍济微眯了一下眼眸,略有所思。
方才距离比较远,再加上光线昏暗,苍济仅凭着这小算命的身形装扮,就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男子,没有过多考虑。
如今细细一打量,这小算命的确实是装扮精妙,可以假乱真,迷惑双目。
也难怪他先入为主,私以为算命的都是老先生,那这被妇人们追赶的就是小先生。
苍济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小算命的背上褡裢,扛着平金,脚步匆匆地掠过他身边。
李拾虞与苍济错身的瞬间,闻到对方身上的梅花香气,眼前蓦然闪过无数个模糊的画面,头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继而感到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一时间没忍住,干呕了一下,“哕……”
“……”苍济微微皱眉,感到莫名其妙。
与苍济的精细穿戴不同,李拾虞身上有几块儿破布他都数不清,皆是深色布块拼接成的大布。
熟悉的,知道他是算命的卦师,不熟悉的,还以为他是来城里行乞的呢。
李拾虞见多了城里乡下,也结识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原本他以为没有什么人是他相处不来的,可如今眼前的这个人,却又让他有了不安的感觉。
由于是从未见过的陌路人,李拾虞只当是因为自己羡慕来人衣着华贵,所以对比之下才心怀酸楚,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什么原因来。
可是,他曾经也是锦衣玉食过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他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富贵,心生嫉妒?
李拾虞擦干净嘴角,只管扛着东西往街上跑,并没有留意到身后人的审视目光。
暗巷幽长,纵使慌忙离去的那人发髻凌乱、胡须遮面,苍济依然能够一眼看出端倪。
在那副精心伪装下,必定另含玄机。
3. 心中满狐疑,蹊跷初浮现 第二章
皓月当空高悬于苍穹,烛火通明璀璨于花红。
转眼到了最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流愈多,纷扰嘈杂中隐隐能听到不同方向传来的欢声笑语,眼前一片节日繁华之景,心间洋溢人间喜悦之情。
李拾虞转了六七个地方,都没有一个能供他摆摊儿问卦的。
以往那些李拾虞暗暗做了标记的好地方,今天早就被同行们占据了,即使是差一点的场子,也已经有人排起了长队,他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往常像上元节这样的好时候,李拾虞肯定是早早就下了山,兴冲冲地选一个最佳的位置,等待占卜问事的客人坐到他面前,讲出他们心中的牵挂疑虑。
生意都是自然而来,无需忧心。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李拾虞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来到城里的时候,便只有次等的地方可以支摊儿了。
来得晚了,在街尾能摆开摊子倒也不错,李拾虞估量了一下方位、朝向,又大体掂量了能从他摊位前经过的老爷、夫人的数目,就喜滋滋地张罗起来,打算趁着上元佳节赚足供一年使的银两。
但是李拾虞心中的精细算盘还没有来得及扒拉一下,就被那些妇人们追了好几条街,连着丢了摊位不说,现在连张都没开,根本一个铜子儿都没有捞着。
月上高楼,树影转斜。
李拾虞靠坐在河边的一棵大柳树下,一盏两盏地数着顺流而下的河灯。
每一盏河灯都承载了一份心意,有的是愿望,为生人祈福;有的是思念,为亡者超度。
李拾虞透过飘到眼前的河灯,读到了放灯人的心声,听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有些河灯的主人欲念无比强烈,因此李拾虞还可以依稀看到灯主人放灯时的景象,那故事一幕幕呈现在眼前,随风轻摆,声色入心。
“祝愿刘郎新科及第,金榜题名。”
“俺别的不想,就想要今年能发大财,在城西再开一间铺子。”
“希望在天亮之前,我能得遇良人,两厢情愿,比翼双飞。”
“愿爹爹早日康复,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保佑奴家今年能为魏家开枝散叶,家中人丁兴旺,不愁吃穿。”
“阿娘,孩儿近年来过得很好,勿要挂念。不知您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希望能在梦中再见到您。”
“期望三日后的诗会上,我能一鸣惊人,声名远播!”
“兄弟,四十七年了,换了这么多地方,也没有办法去你的坟前见你。这一盏河灯,就当作是替我去看你了。”
“恳求老天收了那个狐狸精,让俺家那口子把心咽回肚子里,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咱也没啥盼的,就盼着今年庄稼收成好一点儿,能多换点儿银钱。”
……
有的人满脸天真,虔诚地闭眼许愿;有的人白发苍苍,只幽幽地看向无人知晓的远方;有的人只想维持基本的生计,让一家人能吃上饱饭;有的人想财源广进,将原有的钱财滚一圈儿,变成更多的银两。
“唉……没了赚钱的路子,就这样自在地躺一会儿也挺好的。”
李拾虞右脚踝搭在左膝盖上,优哉游哉地一翘一晃,津津有味地看着河灯上载着的故事和心愿。
“她想要心上人早日高中,来娶她进门。他想要生意兴隆,殷实家底。嗯……这个愿望跟头一个有点儿像。哎?这个,这个有点儿意思……”
晚风吹拂,柳枝轻摆,映着眼前的故事景象愈发生动,让人如临其境,身在其中。
而岸边河流中的灯盏万千,虽各不相同,却也有所相似。
总得来说,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家国天下,想要家人健康,希望自己顺心。
就在李拾虞看得有些疲惫了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将高抬晃悠的腿快速放下,猛地坐了起来。
“狐狸?”
怎么会有那么多户人家提到“狐狸精”?
“俺家那口子被狐狸精勾了魂……”
“狐狸精迷了眼……”
“成天想着那个狐狸精……”
“白瞎了一副好狐狸皮……”
“早晚请人收了你……”
“再敢惦记外面那只骚狐狸精,我就回娘家!”
……
前几日,城西的刘二婶儿专程请李拾虞给自家重新布了风水,画了灵符,说的就是要将狐狸精的魂魄挡在门外,保佑家中女儿不受侵蚀。
因腊月天寒地冻,下山进城不方便,李拾虞已经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不问世事,也不知山下发生了什么新鲜的奇事。
七日前,刚过年关,冰雪消融,李拾虞简单收拾了一下,一路上走走停停,朝着山下城中行进。闲来游荡时,在城门口遇到了赶集结束的刘二婶儿。
因为是旧相识了,刘二婶儿也没有与李拾虞多说什么,就放心地把布置风水和设立屏障的差事交给了李拾虞,让他为自家闺女的安危多费些心。
李拾虞原本以为刘二婶儿是在哪里看到了什么吓人故事,或者是从何处听到了一些奇异传说,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担忧,便没有多问。
李拾虞根据以往的风水布局进行了修改,又画了能够召神劾鬼、镇魔降妖的四道灵符,分别贴于寝门、窗棂、床头之上,另外让刘二婶儿的闺女刘杜鹃在怀里再揣上一张护身平安符,想着如此即可诸邪退散、高枕无忧了。
可是如今乍一想,刘二婶儿当时随口提的什么“狐狸精的魂魄”一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天地万物,各有灵性,无论是吸收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修炼成精,抑或是随父母天然胎生为怪,都是顺应自然规律之事,原是无需大惊小怪的。
神、仙、妖、魔、人、冥六界于天地共生,阴阳平衡,可若是有一方频频扰乱别界秩序,便需要究其根本,恢复、稳定各界平衡。
如今“狐狸精”被频繁提起,想必是已经有更多的事情发生,李拾虞才能在祈愿中听到一些。
既然刘二婶儿来找李拾虞帮助,那么她应该知道更多消息,李拾虞当下决定去找刘二婶儿打探些,也好早有准备,方便应对怪异之事。
就在李拾虞收拾好身边物件,抬脚打算往城西方向走时,一道人影从黑暗中冲出,猛地抓住了李拾虞的胳膊。
李拾虞心里想的都是狐狸精的事情,被这猝不及防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谁啊!”
今天这个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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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么回事儿,总是有人突然出现吓自己,怎的就不能提前发出一些声响,让人心里面有个准备。
好在李拾虞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只听到身边那人低低地啜泣着,并未开口说话,声音却听着有些耳熟。
仔细一看,这不正是李拾虞要找的刘二婶儿吗?
李拾虞借着月光又确认了一下,的确是刘二婶儿没错。
于是放轻了声音,柔声对刘二婶儿道:“刘二婶儿,您怎么在这儿呀,缘何哭成这个模样,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刘二婶儿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抓着李拾虞的胳膊,另一只手拢着袖子,左右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句一抽泣地说道:“李道长,俺……俺家娟儿……”
果然,听刘二婶儿提到了她的女儿,李拾虞心下一紧,还是出事了。
李拾虞放下背在身上的物件,轻轻拍了拍刘二婶儿的手:“刘二婶儿,您先别着急,慢慢说,刘姑娘怎么了?”
刘二婶儿哭得更凶了,但是她还是尽力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想要把事情的原委对李拾虞讲清楚。
“年前辜月初,城东的孙铁匠无故失踪了三天。等到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呆呆傻傻的,问也不答话。又过了四五日,隔壁的张木匠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过了十天半个月左右,才慢慢好起来,能自己灵活走动。
“那段时间,城东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家都说是被妖怪勾了魂。有的魂儿强壮些,还能找回主人的身子。命好的人能把魂儿收回来,都说养养就好了,但是丢魂时候发生了什么,是一点儿都记不得了。那有的魂儿本来就羸弱,丢了也就丢了,自己飘不回来,主人又找不到,过不了几天,主人就慢慢死了的也有好几户了。那被勾走的魂儿能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里面,都要看各自的造化,唉……造孽啊……
“连着两个多月,这样的事情越来越频繁地发生,断断续续已经有了四十多户人家出事。一开始只是壮年爷们受害,到了后面,有人家的闺女也开始失踪,俺这才着了急,请道长给俺家娟儿做些护身的物件儿,保佑她的平安。
“可是……可是……打昨儿晚上,娟儿就没有回家……俺跟她爹找了一宿也没有找到人,今儿天大亮的时候,去城北打柴回来的二狗子从山上捎回来了一条头巾,这就是俺们娟儿的头巾,上面的杜鹃花还是娟儿前天刚绣好的,她高兴地拿给俺看,俺还夸娟儿的手巧……呜呜……”
刘二婶儿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手里细细抚摸着头巾上的杜鹃花纹,眼泪打在头巾上,洇湿成大片泪花形状。
去年辜月,当时李拾虞忙着置备过冬的粮食和衣物,处理好了便待在东袖山上不曾下来,未曾想在这段时间里面,竟然发生了如此怪异的事情。
芒城虽然不比天子脚下的曦明,但是距离曦明不过三百余里远,快马加鞭约摸一日就可到达曦明,一连发生数十起怪异事件,竟然没有专人介入处理吗?
李拾虞年后下山以来,并没有见到告示之类的警醒话语,如若不是刘二婶儿跟他讲这些前因,他还不知道在城中人们同庆佳节之时,竟还掩藏着重重未知危险。
李拾虞抚慰了刘二婶儿几句,眼睛盯着她手中的杜鹃花头巾,沉沉思索。
4. 人心多温暖,狐魅终作乱 第三章
刘二婶儿手中的头巾是二狗子从山上带回来的,那么刘姑娘很有可能去过山上,又或者她在出事的时候,路过了那片山林。
李拾虞拉着刘二婶儿在裸露的柳树根上坐下,递给她一方干净的手帕。
“刘姑娘的头巾,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刘二婶儿默默地点了点头,将头巾递到李拾虞的手中,又攥着李拾虞的手帕继续擦着眼泪。
“前些日子,道长给娟儿画了四道符,原本是结结实实贴在房里的,娟儿身上的那张也不敢离身,一直都贴身带着。
“昨儿傍晚,俺看娟儿出门买米还没有回来,左右放心不下,又在她床头发现了这个香囊,我这个心里面一下子就被石头砸了个结实,心想‘可千万别出事儿啊’。但是娟儿从来不会夜里不回家,一定是被那狐狸精给抓走了……呜呜……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李拾虞认得这个香囊,他给刘姑娘画的一张护身平安符就是收在这个香囊里的,看来刘姑娘是一时大意,忘记把香囊带着了。
可是,为什么就一定是“狐狸精”抓走的呢?
“刘二婶儿,您一直说‘挡住狐狸精的魂魄’‘是被狐狸精抓走了’,为什么您会如此肯定,是亲眼见过狐狸精出现吗?”
反复提及“狐狸精”,必是有缘由在先,再加上李拾虞在河灯心愿中听到的不少“狐狸精勾人”之事,便不太像是刘二婶儿的固有偏见作祟了。
刘二婶儿哭得有些累了,缓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忘了跟李拾虞提及城里流传的“狐狸精勾魂”的传说。
“年前失踪的几个男人,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有一股狐狸的骚味儿,脸上、手上还有被划伤的痕迹,衣服破破烂烂的。后来,在城外的山坡上找到了失踪的姑娘,可是……身上的皮被扒了大半……衣服盖着,上面还有明显的狐狸毛和树叶子……”
将头巾送至鼻前,隐隐约约能够嗅到狐狸的味道,不论是否有狐狸精从中作怪,“狐狸”与此事必定脱不了干系。
李拾虞没有亲眼见到事情的始末,不敢轻易下定论,当务之急是帮刘二婶儿把闺女找到,如若真是狐狸精作祟,保不齐刘姑娘会有性命之忧。
“可有报官?”
此类事情已经发生两月有余,倘若官府有所应对,便可以顺着既有的线索追查下去,可以节省大量时间。
说到此,刘二婶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报了,年前冬月就有人报了,但是官府说无凭无据,不肯追查。还说是报官的人妖言惑众,打了二十板子算结了。”
呵……还是一个样子。
官府不查,无非是不想徒添烦恼,亦不愿精怪流言于自己所辖之地上达天听,判报案人一个“妖言惑众”,便可压下此事,以保表面风平浪静,一片清明。
纵使纸难包火,也耐不住官府之人心存侥幸,百姓求助无门,只得相互扶持,自谋出路。
李拾虞既常于芒城与东袖山中往来,又与城中百姓相熟,刘姑娘的护身符还是他亲自所画,他不能不管。
李拾虞搀扶着刘二婶儿站起来,又带上自己的褡裢、平金,抬脚朝城西走去。
河边阁楼上倚坐着的一袭白衣静默起身,悄无声息地跟在李拾虞后面,朦胧月色下那人泛着幽静的光芒,为了防止被发现只得距离十步以上,断断续续听几句前方二人的交谈。
“二狗子知道这头巾掉落的具体位置,我需要他给我指路,您带我去找他,了解一些详细情形。刘二婶儿,您且安心,我定会把刘姑娘带回来,给您一个交代。”
虽然不知道刘杜鹃现在的安危如何,但李拾虞还是要给刘二婶儿吃一颗定心丸,天已经黑了,再加上刘二婶儿忧心女儿,一个人在外面容易出事,让她先回家去才是最妥当的。
刘二婶儿虽放心不下女儿,但是自己也没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想着乖乖听李拾虞的吩咐就好。李道长在芒城卜了五、六年卦,是信得过的。
“昨儿找了一宿,俺跟娟儿她爹都没有找到人。今儿一大早,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周大娘,我想她家老周年前遇过这样的事,就跟她说了原委。还是她提醒着说,娟儿的护身符是您画的,带着的时候没事儿,那符刚一没带就出事了,应该也就只有您能帮忙解决这件事了……”
周大娘?那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凶婆娘吗?今天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朝他找过来,原来是为了“狐魅勾魂”的事情吗?
李拾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恍然大悟道:“哦~周大娘啊,她今天来找我来着,大老远就看着她恶狠狠地带着一队人,我以为是来寻仇找茬呢,老早就跑了,嘿嘿……”
李拾虞倒也不避讳,见形势不对就首要逃跑,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是他也不觉得丢人,能够避免的麻烦,还是免了的好,那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往这边儿走,”刘二婶儿为李拾虞带着路,回想起白天的事情,对他解释道:“周大娘看起来凶,人还是不错的。她听说俺家娟儿丢了,组织了附近的壮年男子一道去找,还带领着妇人们来找您帮忙,这份情谊,俺是万万不敢忘的。”
以往李拾虞在城里摆摊儿的时候,就只听过周大娘的大嗓门和她满嘴的污言秽语,她跟旁人争吵的时候,李拾虞不愿招惹,一般都是不曾靠近的。
如今听刘二婶儿这样讲,李拾虞的心中不禁感慨颇多。曾经皇位上睥睨一切的那个人,在冷漠无情的外表下,是否也曾留有过一丝温情呢?
“俺听周大娘说了,白天见到道长的时候,不知是何缘由,道长狂奔多条街,她们一行人没一个能追上您,就没带成话。原来是道长误会了,俺在这里代她向您赔个不是,吓到道长了。”
刘二婶儿对着李拾虞行了一个礼,李拾虞忙将她扶起来。
“既然是误会,何来赔不是这一说呢?周大娘也是好心,我亦不会多说什么。”
转角看到一处亮光,前方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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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排低矮房屋,许是二狗子的家快到了。
又走了百来步,刘二婶儿在巷尾处的一处柴门前停住了。
越过篱笆墙,能清晰地看到院中的杂物摆放。
“道长,到了。”
刘二婶儿正打算叩门,屋里突然传来一道瓷碗落地的清脆声响。
李拾虞静心细察,发觉房屋里似有异物,也顾不得其他,纵身翻墙,破门而入。
眼前场景令李拾虞心下一紧,看来狐魅之事,并非仅为流言。
李拾虞开门便见一女子立于高处,要对低处的男子做些什么,烛火随着他破门而入的气流猛烈晃动,映得女子身后的影子狰狞鬼魅、阴森可怖。
只见那男子呆坐在板凳上,上身后仰,呆若木鸡般毫无动弹,而扬着硕大狐尾的女子左脚踏在桌子上借以支撑身体,左手紧抓着男子的衣领,右手五指张开,十分灵活,似要从男子的面部抓取什么一般。
听闻有人进来,那女子警觉地看向门口,李拾虞快速从怀中掏出一张镇妖符,朝女子额间掷去,口中念念有词,意在束缚其行动。
眼见猎物在手,身侧却有未料之险,那女子只好转身放手,躲过李拾虞掷来的灵符,紧接着反手扔下一团红色烟雾,跳窗逃了。
“啊!”
屋外传来刘二婶儿恐慌的叫声,李拾虞冲至屋前,起势要追赶那只高低起伏的狐狸尾巴,但是眼前还有两个人受到了惊吓,此时脱不开身。
他只好捏一个神游诀,让褡裢中的纸青燕去追那只狐狸,自己则留下来照顾眼前受惊的两个人。
李拾虞快步走到刘二婶儿面前,将她缓缓扶起身来。
“刘二婶儿,您没事儿吧,那东西已经跑了,不会回来的,没事儿了。”
刘二婶儿只是听左邻右舍讨论什么“狐狸精勾魂儿”,自己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即便有李拾虞扶着,她的腿也还是软的,朝屋里走去的时候仍在微微发抖。
“李道长,您看到了吧,果真就是那狐狸精,她跳出来的时候拖着一条这么大的尾巴,翻墙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一只狐狸了,我看得真真儿的,那狐狸在墙头上还回头看了我一眼,龇牙咧嘴的,我不会看错的。”
刘二婶儿越发坚信自己看到的就是抓走女儿的狐狸精,恨不得马上追出去,找到刘杜鹃被关着的地方。
李拾虞看出了她的心思,但是刘二婶儿只是一个凡人,不通术法,她贸然追出去的话,只会给她自己带来危险。
“我看到的时候,她还保持着人形,狐狸尾巴没能收起来。我已经让纸青燕去追了,您放心。我知道您定然是担心刘姑娘的,不过您更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您先坐一会儿,交给我就好。”
听李拾虞这样讲,刘二婶儿心里也安定了些,毕竟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添乱比较好。
刘二婶儿顾完屋外顾屋内,她只往屋里瞅了一眼,便下意识惊慌喊道:“二狗子!”
5. 疏疏辨来客,头巾指去路 第四章
刘二婶儿刚定下心,暂且放下了追出去的念头,进屋却看到二狗子歪歪斜斜地躺着。
他一条腿搭在板凳上,两只胳膊在地上摊开来,明明人是睁着眼睛的,却一动不动仰着头,好不吓人。
刘二婶儿着急去扶二狗子,不经想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好在她伸手扶住了板凳,稳住了身子。
李拾虞上前查看二狗子的情况,还好,三魂七魄都在,看来是那狐狸精还未及动手,便被撞破逃离了。
要是他们晚来一步,就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是那狐狸精怎么会在今天找上二狗子,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
按照刘二婶儿的描述,二狗子今日清晨于城北砍柴,又捡到了刘姑娘的头巾,那狐狸精必定是有备而来,认准了要取二狗子的魂魄。
事情暴露,不知道狐狸精怪们会对被抓走的人做什么,万一打草惊蛇,再想找到他们的老窝就困难了。
“二狗子,二狗子?还有气儿,还有气儿……”刘二婶儿不停地拍着二狗子的腮帮子,生怕他昏死了过去,一连经历多次刺激,她已经快没有力气了,抬起胳膊都有些吃劲儿。
“让我看看,”李拾虞从褡裢中翻出一颗药丸,掰开二狗子的嘴硬喂了进去,“只是受了惊吓,好在人没有什么事儿,缓一缓就会好了。”
刘二婶儿紧皱眉头,轻微点了点头,她一瞬间脱了力,瘫坐在地上,不停叹着气。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我们与那狐狸精无冤无仇,怎得就招惹上了呢?”
那些狐狸精怪有什么目的,李拾虞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抓人取魂,他也不知道。
但是李拾虞知道的是,目前男人们丢魂的丢魂,丢命的丢命,姑娘们却是又丢皮囊、又丢性命。
突然,二狗子猛地蹬了一下腿,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手上还不停拍打着。
“妖怪啊!妖怪!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妖怪……妖……”
李拾虞一边尽力按住二狗子的手腕,一边轻声哄着他:“走了走了,妖怪已经被打跑了,现在你是安全的,没有妖怪了,没有了。”
刘二婶儿也跟着抚慰:“二狗,是二婶儿啊,已经没事儿了,别怕哈。”
二狗子挣扎了一会儿,眼见着屋子里确实没有什么妖怪,只有刘二婶儿和一位道长,他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二婶儿,那妖怪…那妖怪!”二狗子一边按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大口喘着气,一边紧紧抓着刘二婶儿的衣袖,“有好大一条尾巴,嘴里的牙有筷子那么长,爪子比针都尖,她一下就抓住了我,说要挖了我的心,吃我的肝……”
二狗子越说越害怕,仿佛刚才的狐狸精就在眼前,下一刻就要扑向他一般。
挖人心?据刘二婶儿的描述,以往并没有人被挖去心肝。
是另一批妖怪,还是……妖怪的手段愈发凶狠了?
刘二婶儿没有过多思虑,她轻轻拍了拍二狗子的头顶,念叨着:“二狗二狗,魂儿上身儿呦,二狗二狗,魂儿上身儿呦……”
当地的人们在孩子受到惊吓之后,都是这样喊的,也不知是这法子真有用,还是说孩子们得到大人的安慰就会好起来,反正大多数情形下,如此叫魂儿是见效的。
在刘二婶儿的耐心安抚下,二狗子也渐渐缓过了神,被李拾虞和刘二婶儿搀扶着坐下,喝了一口茶水,不再说那些胡话了。
二狗子是唯一见过狐妖之后还清醒的人,李拾虞担心会再次刺激到二狗子,但是他现在急需知道更多详情。
李拾虞略显踟躇,但终是拘谨着坐到另一条板凳上,追问二狗子更多细节。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能记起来吗?那狐……她是怎么进来的,又是缘何发难呢?”
单是听李拾虞提到“狐”字,二狗子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张狰狞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成了二狗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然而二狗子想到了被狐妖抓走的刘姑娘,猜着自己刚才遇到的妖怪应该是和那狐妖有莫大关系的,他逼迫自己直挺着腰,目光追向远方,将自己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今天天不亮,俺就上山打柴去了,以往都是去城西的西袖山,那边比较近,能较早到山里。昨天柱子说西袖山那边不太平,所以我今儿才去的城北,谁知道还是被脏东西给缠上了,还不如直接去城西呢。”
二狗子呸了一声,心想今天一天可真是晦气。
“原本想着早早打了柴回来,把活都干完,晚上还能好好儿过个节,好不容易赶在日头落山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了,打算回来先歇一会儿,再去街上放松放松。
“可就在刚才,我正准备出门去呢,一名打扮俊俏的姑娘出现在门口,说她迷路了,想讨口水喝。我……我想她一个弱女子,夜间一个人在外挺危险的,就让她进来了。”
二狗子边说边比划,绘声绘色地讲着这段离奇的遭遇。
“我刚邀她进来坐下,茶水只倒了一半,她就突然露出了这么大的一条尾巴,龇牙咧嘴地朝着我就扑过来了。把俺下了一大跳,茶碗还摔碎了一个。”
二狗子心疼地看着地上被摔碎的茶碗,这可是年前新添的,只在亲戚来的时候用过两三次,如今又要添新的了。
李拾虞微蹙眉心,精怪扰乱人间,百姓只会更加受苦。
“那女子还有说别的什么吗?”
突然发难,定有缘由,既突发袭击,多数会将心中所想诉出。或劝诫,或泄愤,或告慰执念,发难者总是会说些什么的。
二狗子歪头细细思索一番,猛然想到了那妖怪的确说过什么。
“她好像,说了‘让你多管闲事!’是的,说的就是‘让你多管闲事!’”
二狗子一拍大腿,坚信自己没有记错,那妖怪扑向他之前,说的就是这句话。
“可是,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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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认识什么妖怪,每天也都是老老实实打柴卖柴,日子勉强才能过得去,哪儿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什么闲事嘛!”
刘二婶儿赞同地点了点头,左邻右舍都是老实本分的普通老百姓,能不惹事儿,就不会惹事儿的。
虽说无仇无怨,但若是不经意间碍了谁人的路,招致对方记恨,那也是有可能的。
“你今早在城北何处捡到的这条头巾?”李拾虞拿出刘杜鹃的头巾,递到二狗子的面前,“当时可有见到什么人,或是听到什么动静呢?”
经李拾虞提醒,二狗子又想到了清晨遗漏的一件事情,忙着急地说:“就在北袖山,打山脚进山的路上,不远处有一棵百年老树,树干有三个人合抱那么粗,特别显眼。
“当时我正走在山中小路上,瞟见旁边灌木丛上挂了一条头巾,走进一瞅,头巾上面绣着大红的杜鹃花,还有一个‘娟’字。
“想到昨天晚上刘二婶儿和刘二叔在找杜鹃姑娘,这肯定是她掉在这儿的,我就拿着头巾,慌忙下山找刘二婶儿报信了。”
刘二婶儿的眼角泛起了泪花,呜咽着:“俺家娟儿平日里不会独自一人往山上跑的,昨天她还说不等天黑就可以回来了,这一定是被妖怪抓走的时候,被灌木丛勾下来的。”
“对了,我还在山上看到了一只活物,没看清是什么,雪白雪白的一团,嗖地一下就跑远了,不会也是只狐狸吧?好像是拖着一条尾巴的,藏得可快了。”
二狗子只顾着往回跑,也没空去追什么活物。现在想想,今天晚上出现的妖怪,肯定就是因着这个缘由才找上自己的。
听了亲因后果,李拾虞心中已经大致有了猜测,如今有了粗略范围,他也好追一些。
“应该就是了,刘二婶儿你与二狗子在此歇息,我去看看。”
说罢起身,在二狗子房中贴上几张镇宅符,接着又低声念了些咒语,确保屋中二人性命安全,随后便跨步朝门外走去。
刘二婶儿心中揣着希望,却也只能在原地干等,望着李拾虞行将消失的背影,她大声嘱咐道:“小心啊,李道长!”
李拾虞微微侧首,继而双脚点地,穿梭于屋顶院墙之上,朝着北袖山方向去了。
而在门外听了全程的白衣男子亦远远地跟着,轻盈的身姿仿佛夜间飞舞的羽毛,脚下步速却不减分毫。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稳当而有力,与李拾虞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以保证自己既不被前人发现,又不会跟丢。
李拾虞低声念着口诀,感应纸青燕的飞行轨迹,顺着最近的一条道路追了过去。
远远看到一棵高耸挺拔的银白杨,在周围树木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粗壮,应是二狗子提到的百年老树了。
另一边,纸青燕追了逃跑的狐狸一路,眼见着狐狸要朝前方的树洞钻去,它一个俯冲,贴在狐狸的尾巴根儿上,随即将自己压成薄薄一片,紧紧粘着狐狸毛,随着狐狸进了树洞。
6. 山中洞穴现,美人似月明 第五章
李拾虞凭借神游诀在纸青燕中注入的神思,可以独自操控纸青燕行动。
不过当纸青燕与李拾虞相隔较远时,他只能感应到纸青燕发出的微弱音讯,并不能视听兼明。
李拾虞加快了脚下速度,只要纸青燕在李拾虞方圆五里之内,他便可以清晰地看到纸青燕所处之地的情形,听到纸青燕所听话语及声响。
随着距离的缩短,李拾虞听到的声音愈发清晰,眼前除了由树木搭成的便捷空中之路,还有纸青燕于山洞中窥见的重要敌情。
原来狐狸钻的树洞只是一个入口,通过狭小逼仄的幽暗小道,树洞连接的竟然是一个可容纳数百人的偌大山洞。
洞中火光摇晃,洞顶可容月光倾泻而下,照得山洞中清晰明亮。虽不比白昼,却也足以看清周遭事物,于洞中可便捷行动,不受阻碍。
被纸青燕附着的狐狸,安全回到山洞中后便放下了戒备,化作人形,摇着尾巴来回踱步。
“姐姐!”
一道如银铃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欣喜地叫着她。
“姐姐,你回来啦?怎么样呀,那樵夫的地魂取来没有呀?是已经把它关起来了吗?”
随着被叫“姐姐”的狐狸转身,李拾虞看到一名年似十六的女子期待地看着“姐姐”,眼睛亮晶晶的,渴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不问还好,这一问反倒还点起了“姐姐”的心头火,原本就在来回踱步的她变得更加烦躁,一甩袖子,没好气儿地道:“没有!还地魂呢,老娘都差点儿被那臭道士给伤到!”
“……”李拾虞静默无言,只匆匆赶路。
心中却偷偷念着,自己那道镇妖符也没有扔到她身上呀,扑了个空,她要生气,我还可惜那道符呢。
被吼的女子倒也不恼,只微怔了一下,便回过神来:“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伤到姐姐呀?必定是误打误撞,只是运气好罢了。”
说话间,还有五六个女子装扮且晃着尾巴的狐狸从她身后路过,不出所料的话,纸青燕跟着“姐姐”回到了她们的巢穴,进了她们的老窝。
虽然她对“姐姐”言语甜蜜,想要让“姐姐”消消气,但是对方并不领情,变得愈发愤怒了。
“星柔,不要以为老大偏爱你,你就可以不学无术,整天只知道在山里面四处玩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会灰飞烟灭,你怕不怕?”
纸青燕随着附身尾巴的摇摆而晃动着,李拾虞眼前的景象也有轻微摇晃,不过还是能够看清眼前人的明媚笑颜。
“我不怕!”星柔自在地摇了摇尾巴,高高昂头,骄傲地说着,“有姐姐你保护我,还有白姐姐保护大家,才不会有什么危险呢。”
“老大就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让你对外界的危险一点儿都不了解!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有时时小心,才能……”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高冷的女声猝然打断:“红镜!”
两人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高台上缓缓走来一青衣女子,漫不经心地摇着手中团扇,顺势半躺于铺满羽毛的石椅上,居高临下,不怒自威。
“哼……”原来“姐姐”叫红镜,她见台上那人不让她多言,只能轻哼一声,歪头看向一旁,以表不满。
相反,星柔蹦蹦跳跳地跑到台前,嬉笑着抬头望向高处的女子。
“暮朝姐姐,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我们可以出去玩吗?我听阿翠说人族的节日可热闹了,好多人都不待在洞里,一起烧火、玩闹,还会说一些对方听不懂的话,让对方猜自己的意思。我想跟阿翠一起去玩儿,她都去过好几次了。”
北袖山距离城中并不算远,想着是有些狐狸成年了,可以自由行动,而有些小狐狸还未成年,洞中管束得严了一些。
“傻阿柔,人类住的地方叫房子,不叫洞。”白暮朝温柔地对星柔说,“另外,他们会在节日里燃花灯、猜谜、放焰火,不是什么烧火哦。”
赌气站在一旁的红镜心情更加郁结,歪过头去不看她们,嘴里低声念叨着:“还不都是你惯的,就几步的路程,到现在也没有让她去城里看过,现在关于人族的事情都是她听说来的。”
白暮朝摇扇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宠爱地看着星柔,像是在看一件珍宝。
“好的,房子、花灯、猜谜、焰火……阿柔记住了!暮朝姐姐是不是去过很多次呀?”
白暮朝的眼神黯淡下来,似是回想起了遥远的记忆。星柔轻轻地晃了晃她的衣袖,她才淡淡地笑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
“那下次能带阿柔一起出去玩吗?”星柔再次充满期待地等待回答。
到底是孩子,星柔心中只惦记着能否去城中玩,在山中养了不知多少时日了,连山下的城镇都不曾去过。
“红镜,”白暮朝没有回答星柔的问题,依旧保持着惬意的姿势,语气却蓦地凌冽了些,“怎么这般不小心,你好像带了些别的东西回来。”
红镜以为老大讲的是人族的地魂,但是她今天失手了,未能带回些什么。
“没有,今天遇上了一个臭道士,空手而归……”
提及此事,红镜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那臭道士出手果决,但是在回来的这一路上,道士并没有跟着她过来。
如若不是留有后手,那狠心道士怎么会放过从他眼下慌乱逃离的狐狸呢?
这会儿工夫,李拾虞已经来到了红镜停留的树洞前,他与纸青燕之间的感应愈发强烈,但是眼前的树洞太小,李拾虞进不去,他只能在树洞前东翻西倒,期盼着能找一个合适的入口。
既然那些狐妖曾把人掳回洞中,那么在洞穴外,一定有可供人进出的通道。
李拾虞操控着纸青燕左右张望,偌大的山洞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可以关人的地方。
但是有三个小的通道,通向了未知的角落,想要找人,还需要准确地知道狐妖关人的地点。
就在红镜翻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带回什么东西的时候,慌慌张张跑来一只男狐狸。
“老大,那个人族从昨天抓来就不肯吃东西,今天已经饿晕了,该怎么办呀?”
相比于手下的慌张,高台上的青衣女子倒是显得云淡风轻。
“已经晕了,那先喂点粥吧,不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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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女子缓摇团扇,李拾虞在洞外一心寻找入口。
终于,在一个被树枝厚厚遮掩的地方,他找到了高仅六尺的洞口。
山洞中又余她三人,眼见着红镜左转右转,就是没有找到自己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白暮朝终是失了耐心,抬手将粘在红镜尾巴根儿上的纸青燕扬了以来,浮在空中送到红镜眼前。
“粘在了你的尾巴上,也难怪你看不到。”白暮朝控制着纸青燕,不让它飞走,慵懒地说道,“能跟你一路,还不被你发现,看来那道士的能耐不小呀。”
红镜反手拍了拍自己的尾巴根,嫌弃地骂道:“臭道士,老娘说怎么没跟过来呢,果然是使了阴招!”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暗处窜出,站在了星柔的身后。
“怎么能说是阴招呢?”李拾虞不甚赞同。
他右手二指持镇妖符,左手点在星柔左肩处,偏头挑眉看向红镜。
红镜眼中厌恶更甚,他倒不忿,反而笑着对红镜说:“在下不过是善用器具而已,‘使阴招’多难听呀!”
星柔想要歪头去看站在她身后的人,李拾虞轻声念道:“别乱动,万一伤着哪里了,就不好看了。”
星柔虽然不知道李拾虞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一想到会变得不好看,她立马就直直地站好,不敢乱动了。
红镜认为是自己疏忽大意,变相给臭道士指了明路,才使他能够找到这里。
她偷偷看了白暮朝一眼,见高台上的人没有说话,不知有何盘算。
红镜转向李拾虞,凌空召出佩剑,往前一步指向他,对其怒目呵斥。
“臭道士,挟持女娃算什么本事,还说自己耍的不是阴招,我看你不光没有能耐,还只会说漂亮话,有本事跟我比划比划!”
星柔疑惑地眨了眨眼,“挟持”?红镜姐姐说的被“挟持”的女子,是自己吗?什么叫“挟持”呢?
面对红镜的挑衅,李拾虞并未被激怒,他若只是想要找人切磋比划,那又何必大老远地跑到山林里呢?
“哎?我可不是来打架的。”李拾虞抬眼看向高台上的清冷女子,明确说出他的要求,“你们抓了刘家女儿,把她交给我,我就把你的宝贝还给你,怎么样?”
白暮朝自李拾虞出现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这个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放出的纸青燕不被红镜发觉,就连他进了山洞,自己都没有发现,如果他真的想伤害星柔的话,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护得她毫发无损。
白暮朝缓缓起身,顺石阶款款而下,步履闲雅,摇曳生姿。行至月光倾泻处,青色衣裙上泛起幽蓝,姣好的面容更显清冷,透出缕缕愁思。
纵然李拾虞见过不少绝色,也仍会暗自赞叹,狐媚多妖娆,此女却不失清傲之气。
白暮朝走到李拾虞面前,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他手中之符,语调温柔地说:“道长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刘家女儿?我这里只有客人,可不曾‘抓’过什么人。”
红镜怕白暮朝对这臭道士透露太多,心下着急,匆忙向前一步试图阻止白暮朝:“姐姐!”
7. 手中持筹码,处处需谨慎 第六章
眼前的道士来路不明,红镜不相信洞外的任何人,也不愿让外人知道她们的事情,包括近期发生的与人族有关的事情。
而白暮朝却看似很信任李拾虞的样子,对着红镜抬手顿了顿,示意红镜沉稳一些,不要在外人面前显得没有分寸。
白暮朝知道红镜不是眼前道士的对手,与其兵戈相见,不如先以礼相待,如若可以化解其中矛盾,那便是皆大欢喜了。
“本座不知道长在何处听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长是否对我们有些误会,若有疑虑,大可以直接问我,本座也定会直言相告。又何必为难我手下的小喽啰,以至于让道长失了风度。”
星柔依旧乖乖站着,从红镜的反应和白暮朝的话语中,她好像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虽然身后的人并没有伤害她,但是那人给她的感觉并不舒适,这让她异常拘谨,不敢随意走动。
李拾虞仍是微微笑着,礼貌地对白暮朝道:“在下李拾虞,受刘姑娘母亲委托而来,带她被抓走的女儿回家。”
以防自己没有表述清楚,李拾虞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哦,对了,刘姑娘应是昨日傍晚被你们掳来的,头上原是戴了一条绣着红色杜鹃花的头巾,于山中掉落。”
李拾虞手中的镇妖符向星柔更靠近了些,双眼微眯,等待眼前佳人想起些什么,好早些跟他交代。
白暮朝看李拾虞直截了当,不愿多与自己纠缠,再加上她挂心星柔安危,便也不跟李拾虞多试探什么了。
“原来道长说的刘家女儿是她呀,”白暮朝恍然大悟道,“她昨天与我手下的小狐狸一道玩耍,忘记了时候,直到天黑才想起来要回去。姑娘家的,走夜路多危险,我就安排她先住下了。红镜,刘姑娘住在哪间房来着?”
白暮朝转身去看红镜,李拾虞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与红镜说了些什么,只见红镜竟改了脾气,对李拾虞客气了起来。
“住在后面的客房里,我们这儿弯弯绕绕的,我去把她带来,需要一会儿工夫,还请耐心等候。”
红镜说罢对白暮朝倾身行礼,转身准备朝后方走去。
“等一下!”李拾虞叫住了红镜,挟着星柔朝前走了走,状似不在意地道,“我随你一同去。”
“哼!”红镜随即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道,“你是不相信我吧,那你可跟紧了,在这山洞里走丢了的话,那可保不准会被黑暗里的什么东西吃掉呢!”
白暮朝不愿红镜多生事端,沉声提醒着她:“红镜!”
红镜是不说话了,但也没有停下来等李拾虞,而是大步朝前走着,她也不管李拾虞挟着星柔能不能跟上。
星柔在跟上去之前还朝白暮朝的方向喊了两句:“白姐姐,我先到后面去啦,一会儿回来找你。”
听着星柔的声音越来越小,白暮朝挺直的脊背垮了下来,心中的担忧溢出眼眶,她不禁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今日之事本在意料之中,却不曾想到来如此之快,白暮朝向另一方向走去,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李拾虞挟星柔跟在红镜身后,为了不被红镜丢下,脚下的步伐难免急了些。
而星柔始终僵着身子,慢慢就有些累了,她试图与李拾虞商量商量,让自己活动两下。
“道士哥哥,你总是站在我的右边,我要屁股朝左、肩膀朝右地迁就你,身子都有些发麻了,你能换到站我左边吗?”
星柔侧头去看李拾虞,扑棱一双大眼睛,她已经准备好与李拾虞换边站了,就等李拾虞说可以了。
红镜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这个孩子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劫持”啊,还跟劫持她的人聊起来了,要是臭道士那么好说话,他就不会劫持你了呀,傻孩子!
走在前面的红镜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等这些事情过去了,一定要带星柔出去逛逛走走,让她多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不然她见到谁都觉得对方是好人,分不清谁可能会伤害她,那样就学不会保护自己。
到时候老大肯定还会反对,自己就偷偷带着星柔出去,不能让她再当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了,不然如若她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还不得被坏人给剥了皮去。
果然,李拾虞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能。”
并非是李拾虞不怜香惜玉,只是他惯用右手,右手执符可以随意而动,心到符至。若是换到星柔的左边,便只能换左手执符,左手没有右手好用,而且他自己也会觉得别扭。
但是李拾虞是不会跟星柔解释这些的,不然他就少了一份劫持者的威严了,他要让自己显得凶一些,才好震慑住这只小狐狸。
听到李拾虞否定的回答,红镜冷哼一声,想着也该让这小丫头片子见识见识外人的狠心了,不然她总是觉得身边的人都会无条件地迁就她,终有一天会出问题!
“好吧……”星柔委屈地念叨着,只好自己默默转转身子,减少腰背的酸胀发麻。
洞中通道不见日月,左右洞壁又无透光小孔,只有红镜手中的夜明珠可供光明。
李拾虞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脚下道路生疏,眼前幽暗延伸,耳旁又有不明声音响动,朝前望去,除了红镜的背影,就只有无边的黑暗等候着要吞噬正在送上门的三人,映得通道更加阴森。
李拾虞绷紧了神经,以防意外之事突然发生,难以应对。
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李拾虞往前赶了几步,走在红镜身后两步远的距离。
“还有多远到?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李拾虞语调轻快,状似随意发问,却将星柔往前带了带,提醒红镜不要跟自己耍花招。
红镜咬了咬牙,心下想着,等到星柔安全了,自己一定要和这个臭道士打一架。
“快了,就在前面。都说了咱们山洞里弯弯绕绕的,您要是没有这个耐心,就回去等着吧。”
红镜斜睨了李拾虞一眼,脚步轻松地继续向前走着。
李拾虞并不回话,他不愿与红镜争这三言两语,自己身在狐狸洞中,自是不能放松警惕。
又绕过了两个拐角,红镜率先走出了通道,在李拾虞没有跟上来的时候,冲房间里的刘杜鹃施了一个咒,随即又灭掉了两盏壁灯,转身挡住刘杜鹃之后,才面朝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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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等李拾虞跟上来。
李拾虞与星柔走出通道时,只看到可容十人大小的山洞中仅亮着两盏灯,红镜倚着木柱,从容地等着他们。
“这就是了,道长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天黑了,人家早就睡下了。要是你不怕扰了别人好梦,只管叫醒她就是了。”
红镜站起身往旁边挪了一步,露出了刘杜鹃睡着的样子,她已经收了缠在门框上的锁,尽力抹除了痕迹,谅这臭道士也看不出什么来,只管把他送走了就是。
不知是建在洞穴中的原因,还是这本就不是客房的原因,几根木柱子围起来了一个空间,看起来潮湿狭小,还没有窗户透光,与其说是客房,倒不如说是牢房。
与牢房不同的是,这些木柱子上还绕着粗粗细细的藤蔓,角落里摆了两瓶野花,显得有生气一些。
李拾虞扫了一眼门框处,他并不向前走,仍站在原地,将麻烦复又抛给了红镜。
“那便请红镜姐姐帮忙,叫刘姑娘出来吧。”
红镜不想听李拾虞摆布,但是星柔在李拾虞手上,她又不能冲动,只好进去将刘杜鹃唤醒,将其拉了出来。
迷迷糊糊中被红镜拉出门的刘杜鹃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下的复杂处境,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哪里呀?”看着眼前奇怪的三人,刘杜鹃觉得心里发慌,她甚至挣扎拉扯,还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红镜转身看向刘杜鹃,拉着刘杜鹃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道:“这是阿翠的家呀,你昨天还与阿翠一道玩耍来着,天黑后就留下歇着了。怎么这睡了一觉,还给睡迷糊了呢?”
经过红镜一“提醒”,刘杜鹃仿佛真的想了起来,呆呆地说:“我与阿翠一道玩耍,天黑后就留下歇着了。”
红镜又转向李拾虞,问其要人:“你也看到了,这位姑娘不过是在我们这儿休息了一些时辰,现在人交给你了,那我们的女娃,是不是也该交还给我们了?”
听到红镜提及自己,星柔转头看向李拾虞,等着李拾虞回答。
星柔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刚才在通道中,自己被一块不平的石头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还是李拾虞眼疾手快,拉了自己一把,才让自己不至于磕到脸蛋,她觉得这个哥哥人还是不错的,不太像是会伤害她的样子。
但是白姐姐和红镜姐姐好像都觉得他不好,对他说话也怪怪的,虽然自己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能够感觉到姐姐们不想让自己跟他离得太近。
李拾虞微蹙了一下眉头,随后又轻笑两声,豪放地说道:“那是自然,在下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不过,还要劳烦姑娘送我们到洞口才是。不然这洞中曲里拐弯的,若是被在下不小心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就不好了。”
山洞中充满了未知,李拾虞自然也不会全然相信狐妖的话,但是在别人的地盘儿上,他本就处于被动,再加上他还要先救刘姑娘回去,此行只求稳妥行事,少生事端。
红镜心中暗忖,这臭道士,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心中的防备还挺多,有好几次想阴他,都没能成功。
8. 夜半携人归,肩须担道义 第七章
红镜始终记着白暮朝给她秘传的消息,“莫起争执,放二人归去”,虽然一路上对李拾虞阴阳怪气,多次想要戏耍他,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出手伤人。
“那道长可要跟紧了,我眼神儿不好,跟丢了的话,我可找不着你。”
红镜冲着李拾虞妩媚一笑,随后一甩袖边流苏,气冲冲地拉着刘杜鹃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拾虞转头看了一眼来时洞口,挟星柔跟上红镜,暗暗记下洞中方位与细节。
刘杜鹃被红镜拉着,也不说话,也不多问,只一步一步地跟着朝前走。
李拾虞不曾与刘杜鹃有过多交往,他也不知是刘姑娘性格如此,不爱多言,还是说她受红镜所控,无法多言。
山洞中光线微弱,火光明灭不定,加之通道多潮湿,李拾虞画下的记号极易被水珠洗刷,他便在拐角处踢几颗石子,使其在角落处聚成有尖角的形状,指向洞口的方向。
李拾虞估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一行人才来到了山洞口。
视线豁然开朗,入眼便是山中静谧夜景,明月当空,应是夜半三更。
树梢随风而动,沙沙作响。正月里,夜间寒冷,皎洁月色照得远处雾气朦胧,略显冰凉。
此处与李拾虞进山洞的入口不同,许是另一个洞口。
红镜将刘杜鹃拉到身边,对李拾虞道:“到了此处,道长应该没有什么别的顾虑了吧?希望道长信守承诺,将星柔还给我们。”
刘杜鹃只是一介凡人,在红镜身边待着终归是不安全的,如果红镜想要对她做些什么,李拾虞也不能完全阻止意外的发生。
李拾虞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将星柔往前推了推,挑眉示意红镜放开刘杜鹃,双方都信守承诺,方能完成交换。
“没有问题,姑娘说话算话,在下自然不会食言。”
在警惕、防备中,李拾虞和红镜完成了交换,各自拉着想要的人,两两对立。
站到红镜身边的星柔还有些不舍李拾虞,她未曾与外界人相识,也不曾有外界的朋友,李拾虞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她还想与他们一道玩耍,随着去城中看一看呢。
红镜看出星柔一直在盯着那臭道士和人族女子,原本想要和李拾虞比划一番的想法也暂时搁置了。
她凭空画了一个圈,带着星柔消失了,只留下一红一白两道光亮,随之朝洞中飞去。
李拾虞转身跟刘杜鹃说话,想要确认一下她的状况:“刘姑娘,你现在感觉如何啊?”
可刘杜鹃仍是双眼呆呆地看向前方,并没有回答李拾虞的问题,她只是垂着双手,直直地站着,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
李拾虞料到了如此情形,现今也不便找狐妖们算账,好在刘姑娘只是看起来僵硬、呆傻,并无性命之忧。
“得罪了。”
李拾虞整理了一下衣衫,系紧了腰间葫芦,拍了拍手上灰尘,将刘杜鹃拦腰扛在了肩上,朝着城中方向飞奔而去。
树后走出一白衣男子,轻摇怀中折扇,悠闲地看向李拾虞远去的方向。
洞中狐妖数量并不多,大大小小的加一起不过也就百余只,若是散在这山中,倒也无碍,可若是聚众作怪,便要起些波澜了。
行走在人世间千百年,苍济早已不是事事都要插手的性子。
一开始他还会眼见不公、路见不平便挺身而出,时间久了,便明了世事皆有定数,可尽力人为,不可强求结果。
今日上元佳节,苍济本应倚坐高阁,对月举杯,闲看楼下人潮拥挤,漫赏远街灯火璀璨。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在清寒的北袖山中独赏美月,虽冷了些,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苍济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跟在小算命的身后走了这些路,从河边到屋舍,从山脚到深林,许是因为她身上似乎有自己在找的东西,又或是因为许久未曾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还是说……
苍济在山洞顶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壶梅花酿,支着胳膊继续欣赏月色。
如此明亮浑圆的月亮高挂苍穹,照得周围星辰都失了颜色,若是只顾奔忙而误了月色美景,倒是可惜了。
城中,李拾虞扛着刘杜鹃回到刘家时,刘二叔刚从屋里出来,手上拿了件厚重衣服和一只火把,准备再去远一些的地方找找闺女。
从昨天刘二叔与刘二婶儿一起找了一夜未果之后,他们就分开寻找闺女的下落了。
刘二婶儿在周大娘的提醒下去找李拾虞,而刘二叔则继续带着左邻右舍的精壮青年换班寻找,方才刚从外面回来,屁股都没有挨板凳一下,就又准备出门了。
由于李拾虞是拦腰扛着刘杜鹃的,刘二叔看不到闺女的脸,只看到一个道士扛着一个女子出现在自家院子里,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呆愣在了原地。
随即,刘二叔认出了闺女的衣服鞋子,将手中的衣服和火把丢到一边,匆忙上前去帮李拾虞的忙。
李拾虞将刘杜鹃扛进房间,稳妥放在床上,刘二叔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上忙。
找了闺女一天两宿,如今孩子就在眼前,刘二叔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娟儿,娟儿,这是怎么了?”
刘二叔给刘杜鹃盖上被子,只看到她双眼无神地睁着眼睛,叫也不应,拍也不动,他无措地看向李拾虞,心中更加焦急。
李拾虞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刘姑娘三魂七魄俱在,不曾损伤。
只是此种症状表现,与刘二婶儿描述的以前失踪人的症状很像,若不是丢了魂儿,那便只能找其他缘由了。
刘二叔看李拾虞表情凝重,心中预想了不好的假设,之前失踪的壮汉回来时都呆呆傻傻的,自家闺女还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女娃娃,刘二叔实在不敢细想。
“道长,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家娟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丢魂儿了呀?”
刘二叔颤颤巍巍地拉着自家闺女的手,声音颤抖地问着李拾虞,以往的人丢了魂儿就是这种症状,虽然有些人过几天就会自己好起来,但是有些人最后却死了……他很难不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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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拾虞微蹙眉头,并未答话。
只见李拾虞从褡裢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镜,放至右眼前。
他透过琉璃镜看到刘姑娘心口及头顶各有一团红雾萦绕,应是红镜所施之术。
那琉璃镜是李拾虞幼年时所得,琉璃净无瑕秽、圆润通透,径约一眼长,周边以玄铁围绕、红宝石镶嵌,雕刻的缠枝花纹惟妙惟肖,极具精致华贵。
此镜若单独悬挂可做饰品,但透过其中琉璃,可见常人不能见之物。
琉璃镜名为绛显,灵气颇丰。
李拾虞也不记得如此精细之物是从哪里得到的,初见时还以为绛显只是一只精雕细琢的进贡之物,好看得稀罕罢了,后才发觉,绛显是一件难得的宝物,用好了便可发挥巨大作用。
李拾虞画了一张解术符,口念咒语,快速贴在刘姑娘的额头及双肩,只待须臾,便见刘姑娘身上红雾退散,刘姑娘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刘二叔不明就里,抓头迷茫地看着李拾虞,心焦道:“道长,这,这……”
李拾虞处理好了刘姑娘的事情,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耐心与刘二叔解释:“刘姑娘已经无碍,只是需要多休息一些时候,待自然醒来便可。醒后可食温热稀饭,补充元气。”
听李拾虞如此说,刘二叔心中石头落了大半,他急忙起身要对李拾虞跪下,口中念着对李拾虞的感谢:“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李拾虞匆忙将刘二叔扶了起来,面含微笑对他说着:“快请起,不过是举手之劳,您客气了。”
刘二叔被李拾虞扶着坐下,为了寻找闺女,他连着两晚未曾休息,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儿晕倒过去。
“道长也能看出来,鄙人身弱,无甚作为,好在幼时读书刻苦,如今便只在这城西私塾做一位小小的教书先生。晚来得子,膝下只得小女一人,自小便捧在手心,极尽疼爱。
“若不是道长挺身而出,小女恐遭横祸,届时鄙人与贱内怕是不知该当如何,又如何为好。鄙人所教学生中,亦有数人家中遭祸,有人得以恢复,有人变得痴傻,有人未经几日便病死家中。起初不在意,后情形愈发严峻,死伤数十人。皆道狐妖乱世,城中人心惶惶。
“道长法力高深,能救小女,便可救我城中百姓。官府无为,望道长出手驱逐妖孽,救我等于水火之中,芒城百姓必深感道长恩德,为您建庙立碑!”
刘二叔说到激动处,差点儿又要跪下,这些日子以来,他眼睁睁看着学生一个接一个退学回家,过几日便有噩耗传来,而官府又说报官的人在妖言惑众,城中看似祥和,实则危机不断。
大家也尝试过各种方法,但是请的道士只是画了几道符,装模作样地念些什么,拿了钱便再找不到人了。
以至于刘二婶儿找李拾虞来家中时,刘二叔并未将李拾虞放在心上,他只知李拾虞精通占卜、算卦,不曾想李拾虞还有此等能耐。
刘二叔心想,若是李拾虞愿意出手相助,驱赶狐妖,那芒城百姓就有救了。
9. 挺身争相护,怎料起疾风 第八章
见刘二叔声泪俱下,李拾虞心有不忍。
他原是打算将刘姑娘救回来之后,便算完事了,随后在城中多加布防,不让狐妖有进城的机会。
可若说驱逐,李拾虞还是有所犹豫,北袖山中非是只有狐妖,必定还有其他精怪,若是一味驱逐,山中其他生灵难免受其影响。
然而刘二叔言辞恳切,李拾虞还是应了下来。
“山中生灵众多,不止狐妖一族,若是驱逐,必牵连甚广,我会尽力想一个两全的法子,最好保全山中其他生灵,另让狐妖不再肆虐。”
上元佳节,谁家欢喜谁家忧。
折腾许久,已逾夜半。
李拾虞走在街上,看着街边热闹仍旧,街头熙熙攘攘多是少男少女,洋溢着生命的活力,他的心情也放松了些。
狐妖猖狂已久,然城中人们并未对生活和未来失去期盼。
少女娇羞对少男,儿郎倾心与红妆。一片爱慕激荡中,恐惧与担忧似乎都被吹散到了城外,逡巡徘徊,攻城不得。
李拾虞倚着一家酒肆门前的柱子,笑看前方三三两两。
女子低头碎步走,男子身侧微颔首,暧昧与倾慕萦绕其间,两情缱绻,情意绵绵。
另一侧,老媪挽着老翁的臂弯,两人搀扶着共同前行。
老媪对老翁嗔怪道:“夜都已经这么深了,还不愿意回家,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童一样?”
老翁嬉笑着回应老媪:“这不是好不容易过一次节嘛,难得不设宵禁,想带你多逛逛看看,呵呵呵呵……”
老媪也不与他较真,嘴上说着“是老头子你自己想逛吧?”,脚上却还是紧随着老翁,挽着的手臂也不曾放开。
时辰属实不早了,一天内跑了好几趟,李拾虞这才刚觉得有些累了。
他伸了个懒腰,朝城外走去,随一个哈欠打完,轻声道:“真好啊……”
山中距城里多少有些距离,李拾虞在城外一座废弃的城隍庙中收拾出一处平坦的地方,当作晚上休息的床铺。
说是废弃,但是庙后有小溪流过,庙前距官道百步,加之庙中有些破旧布料,供台前剩几根残余的蜡烛,总得来看,也不失为夜间休息的一个好场所。
透过屋顶的破洞,刚好可以看到夜晚的月亮,即使庙中不点烛火,依旧可以借月光看清杂乱的周遭。
当年香火鼎盛时,庙中一尘不染,只有香案处偶尔飘落些香灰,另有专人每天迎来送往,喧嚣中尽显繁华。
如今时过境迁,别说祭祀参拜了,这城中的人也早已不知道此城隍庙中曾供奉的城隍是谁,也不曾有人来进贡祈福了。
李拾虞想着,如此也好,不受供奉,便身得自由,无需聆听众生疾苦,也无需担众生祈愿。
皓月当空,清辉漫野,李拾虞与苍济身各一方,两人望着同一轮明月,在月色下各怀心事,或随疲累睡去,或独赏夜色,不觉凄凄。
翌日,天蒙蒙亮时,有一队人拿着铁锹、斧头等进了北袖山,近百人的队伍一齐往山林深处走去,领头的还是三个中年道士。
狐魅勾魂之事,虽说年前便已传开了来,但是事情未发生在自家身上时,人们都觉得那狐妖纵横几日便会消停了,没有人想着要驱除狐妖,也没有人带头喊着要“为民除害”。
昨日刘二婶儿和刘二叔在四处找女儿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几个道士,寻女心切,道士跟刘二婶儿搭话时,她也没有多想,便把当前情形与那些外地来的道士说了去。
天未亮时,道士们便叩响了刘二叔家的门,虽然得知了刘家姑娘被救回来了,还是对刘二叔说了许多,让刘二叔和刘二婶儿觉得自家闺女处境危险,亟待做法拯救。
北袖山中,自昨晚李拾虞循着踪迹找到她们藏身之处的时候,白暮朝便筹谋如何自保,隐去踪迹也好,举族迁徙也罢,终归是要为族人们寻一处安全的地方。
有一个人能找到她们,便会有其他的人也能找到,当初将洞穴选在北袖山深处是因为偏僻幽静,几乎无人打扰,如今此地不再安全,便需加紧动作,另谋生路。
可是令白暮朝没有想到的是,仅不到一晚时间,就又有人找了上来。
身为狐族首领,白暮朝自是无可推卸,决心携红镜与绿佩殊死抵挡,以求保护身后幼弱同族免遭俘虏,可于别处求生。
然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绵绵不绝,自是由于相生相克,方能促相辅相成。
纵为狐妖,拥有灵力法术,也无法在这场争斗中轻易取胜。
一来,狐妖数量有限,修炼成形以至能与人类抗衡的,更是少数;二来,那几个中年道士也不是完全不学无术,随手掷出几张灵符,便可以限制小狐的行动,使其只得困守,无法反抗。
到了山洞前便始终畏缩于队伍后方的三个中年道士眼看着灵符生效,相互笑视,装模作样地理了理道袍,掸掸肩膀上的灰尘,朝前方挤了挤。
为首的道士转向百姓,笑谈功绩:“呵呵呵,大家不要着急,贫道已经控制住了小妖们,谅这贼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待我再给她下剂猛药,让她束手就擒!呵呵呵呵……举手之劳,易如反掌,易如反掌啊!”
面对百姓的称赞,为首道士肆意笑着,一手抚着胸前胡须,一手背于身后,以为自己高风亮节,是人群中的英杰豪雄,尽情享受着面前人们的夸赞和崇拜。
白暮朝立于高岗,睥睨低处的纠合之众,不禁冷哼一声,失声嗤笑。
不同于昨日的霓裳委地,白暮朝今日着一身劲装,秀发高高束起,手中持青色绸缎,戒备地看着眼前众人,目光凌厉,柔和的脸廓也多了一丝坚毅与狠决。
红镜与绿佩对视一眼,便蓦地朝道士们冲去,一人对阵一个,为首道士的一左一右皆已自顾不暇,他便开始慌张了起来。
悄悄咽了些口水,他朝白暮朝的方向抬手指去,对退缩着没有上前参与到争斗对决中的百姓们喊道:“擒贼先擒王!大家一起上呀!把那个站在高处的狐妖抓起来,剩下的就蹦跶不了了!”
人们是有心要抓白暮朝,但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白暮朝是对方阵营中实力最强的狐妖,不懂法术的百姓们心里难免害怕,瑟缩着不敢上前。
有一个胆子大的青年,听了道士的话,心中盘算了一番,扬起手中的斧头,壮着胆子喊了一句:“大家一起上啊!”
见有人带头,余下的人们一哄而上,仿佛只要人多,他们就可以在这场争斗中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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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一般。
人群熙攘,没有经过正式的训练,冲上前的人们缠成乱糟糟的一团,大家互相推搡着,极其可笑。
那道士不顾被狐妖缠上的同伴,也不管蜂拥上前的百姓,只低着头、弯着腰,偷偷往人群后面藏去。
白暮朝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朝反方向逃窜的臭道士,她挥舞绸缎,快速行至那道士身侧,在他逃到人群外圈之前便将他绑了起来,随后脚尖轻点地面,拖着道士回到原处。
一套动作干净利落,那道士还未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已经被束缚了手脚,挣扎无果。
人们看着领头的道士被抓,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呆立不前。
白暮朝拎着道士的衣领,神情高冷,不怒自威,对下方的人徐徐说道:“本座知道你们只是为这道士所蛊惑,速速离去,可饶性命。若执意停留……”
说罢,白暮朝低吼一声,显出狐狸耳朵,身后散开九条狐尾,妖态尽显,众人皆两股战战,无人敢上前一步。
被缚道士亦心碎胆裂,挣扎中不能自控,屎尿浸透了衣裤,传来阵阵骚臭。
白暮朝不愿脏了自己的衣服,将道士扔到一旁,自己朝另一边挪了挪,以衣袖掩鼻,嫌弃地看着地上的道士。
上一刻还在怂恿百姓向前冲锋,下一刻自己就要往队伍最后方逃跑,可真是不知廉耻、不要脸皮!
如今自己不过是随便吓唬一下底下的人,他倒先被吓着了。
被缚道士躺在地上,挣脱不得,加之在众人面前尊严尽失,更是让他暴躁无比。
见同伴还在与狐妖纠缠,他着急大喊道:“救我!还不快拿出宝物,收服妖孽!”
见带头大哥狼狈躺地,仍与红镜、绿佩纠缠打斗的两名道士对视一眼,匆忙后退了两步,着急地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灵符,嘴里念着咒语,手中还加之结印,以求增强灵符之功效。
旋即疾风四起,卷起地上枯叶。
空中飞沙走石,迷得人睁眼困难,不得以用衣袖掩面,弓步以定身形,以免被狂风吹走。
头顶乌云蔽日,晨曦光辉消退,明明是日出之时,山中却暗如黑夜。
树枝折断、乌鸦哭啼,一切都变得阴森可怖,身在其中如入无人险境,令人不敢轻易移动半步。
须臾之间,自天空劈下两道焦雷,精准地劈向红镜和绿佩!
天雷威力极大,不论是渡劫还是修炼进阶,天雷都是不得不严肃对待的考验。
如今径直劈向毫无准备的红镜和绿佩,两人毫无抵抗之力,转瞬便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中只得匍匐于地,无法站立。
所幸天雷劈歪了几分,红镜和绿佩并未当场殒命,都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白暮朝意识到情况不妙,虽说眼前的腌臜道士不像是能够召来天雷的样子,可是红镜和绿佩都身受重伤,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不知道那两个臭道士是怎么做到的,她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之法,只有撤退。
白暮朝抛下被缚在地的道士不管,径直闪到红镜和绿佩面前,想要将她们两个带走。
能退一时,便能保一时。
若真至穷途末路,那便也只好……
10. 怀中秘宝失,佳人作困兽 第九章
就在白暮朝顾及红镜和绿佩的伤势,正处心神动乱之时,被青色绸缎束缚住的道士挣扎出了一只手,从怀中扒出另一道灵符,盯着白暮朝邪狞、恐怖地笑着,面部甚至都扭曲了起来。
白暮朝左携右挎,打算先带红镜和绿佩离开这里,但是只在眨眼之间,就又有一道焦雷从天而降,劈在了她的身上。
雷霆所击,无不摧折。
纵使白暮朝道行高深,她也无法直面天雷,如此一击,白暮朝已经无力起身,亦无力逃脱。
她还没有来得及带她们离开,就已经无力保护她们了。
天雷?白暮朝不禁失笑,心想她何德何能,值得天雷再劈一遭?
随着白暮朝负伤严重,她的法力也急剧衰弱,青色绸缎无法再束缚那道士,被他挣脱在地,不幸沾了赃污。
那道士狼狈起身,狠狠踩了绸缎两下,仿佛如此便能踩回他丢失的尊严一般,他猛啐一口,继而伸了伸腰,人模人样地整理了下衣衫。
下方人群早已缩成一团,凡夫俗子只见过雨夜的惊雷,哪里见过被灵符、咒语召来的焦雷,早就在狂风四起之时便吓软了腿,跑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局面就发生了巨大变化。
原本九尾尽开的狐妖身受重伤,如今趴在地上竭力喘息;原本被吓得失禁的道士用道袍遮住了污秽,如今高高在上,洋洋得意。
那道士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对着瑟缩的人群喊道:“狐妖已经被我收服!大家大可放心,这狐妖已无反抗之力,一起将狐妖捆回去,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虽说如此,还是没人敢贸然上前,更何况白暮朝眼神凌厉,气势不减,自然无人敢轻易冒险。
见无人行动,那道士又喊道:“谁把狐妖绑回去,谁就是城里的大英雄啊!贫道淡泊名利,自是不在意这些……”
说完还呵呵笑着,继续捋着胡子,等着有人冲在前面,为他开路。
果然,人群中原本扬斧子的青年朝前试探了两步,想要确认一下是否真的没有危险了。
纵使胆子大,他还是被白暮朝的陡然怒视吓得退了两步,不过在确保了眼前的狐妖没有反抗能力之后,他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没有反抗能力的妖,在人类面前甚至比不过牲畜,都不需要追赶,人们只需要拿出绳子,捕获眼前之物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大获全胜时,那道士偷偷扒了一只小狐妖的裤子,躲到巨石后面给自己换上了,复又走在人群之前,大摇大摆地带领着胜利的队伍回城,装作除了他霸道收妖之外,无事发生。
另一边,暂宿在城外城隍庙的李拾虞早早醒了,却并不曾想到有人行动得如此早,当北袖山方向响起两道焦雷时,李拾虞方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慌忙搜身翻找了一番,发现他确实少了三道召雷灵符。
随即又响起第三道焦雷,加之李拾虞与灵符请雷之间的感应,此时他便更加相信,那就是他丢失的召雷灵符!
“坏了!”
李拾虞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匆匆朝北袖山方向赶去,在那边能够引起如此大动静的,应该只有山林深处的狐妖了。
那三道召雷灵符是他年前闭关时候画的了,快到年关,山间结界薄弱,那本是李拾虞拿来防身的,哪想如今竟然不见了。
他一边朝山中赶去,一边努力回想着,明明灵符是他贴身放着的,那么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人拿了去的呢?
天雷威力巨大,纵使李拾虞将召雷灵符拿来防身,他也知道应该如何控制天雷劈落的地点,一般都是恐吓对方,将对方吓跑了便是。
若是遇到难缠的,或是对李拾虞有性命威胁的妖魔,他才会根据具体情形,适当伤对方些许。
如非必要之时,李拾虞也不会将天雷直直引到对方身上去。
可是画符之人知晓应该如何使用自己所画灵符,旁人未必也知。
如果召引不当,天雷径直劈到了身上,便是有再强的能耐,也难免要褪一层皮。
由于芒城依山而建,李拾虞所宿的城隍庙又是离北袖山最远的地方,加上清晨劳作的摊贩众多,道路多有阻碍,李拾虞在路上耗费的时间难免多了起来。
等到李拾虞来到城北的时候,城门外已经竖立起了三根两人高的木桩,木桩下堆了一圈树枝,桩前各自捆着人,均是背对着李拾虞,他看不到脸。
但是看到前方那些无力拖地的狐狸尾巴和地上眼熟的破烂衣衫,李拾虞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
一旁的木笼子里还关着红色、灰色的小狐狸,大致数来有三十多只,木笼子上还贴了几道符,想来是道行不深的小妖,现已无法维持人形。
木桩前围了上百人,有些是李拾虞熟识的面孔,刘二叔、刘二婶儿,还有周大娘,他们都在,另外还有一些愤怒的面孔,悲伤的面孔,憎恨的面孔,人群中喧闹不止,只听得最响的声音喊道:“烧死她们!烧死狐妖!烧死!烧死……”
刘二叔和刘二婶儿依偎在一起,虽没有一起跟着喊些什么,但是二人看向木桩的眼神,同样明显表达着夫妻二人的愤怒、憎恨。
待到李拾虞走得近些,站在刘二叔夫妻俩身边时,他才注意到在人群的另一边,佝偻着三个道士装扮的中年人,聚在一起低声密语,好似在商量什么事情。
木桩上的人虚弱狼狈,头发遮挡住了大半容颜,头上珠钗歪斜,摇摇欲坠,身上衣衫褴褛,遍染脏污,以致难以看出衣物原本的颜色和花纹,脚下堆满了菜叶子和臭鸡蛋,是被扔到身上后掉落的。
从中间那人露出的半张面庞中,李拾虞准确地辨认出了那就是昨晚刚见过的白暮朝,不过今天的她已经不复昨日的光鲜亮丽,只一袭清冷气质,仍伴随其身。
被缚在白暮朝左边木桩上的是红镜,李拾虞自然记得那个嚣张肆意的女子,右边的他倒是没有见过,不过看来也是白暮朝贴身的手下。
她们三位身上都有天雷留下的伤痕,李拾虞顿觉愧疚,要是他没有丢失那三张灵符……
只一夜之间,竟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李拾虞转头询问刘二叔和刘二婶儿,想多了解一些。
“刘二叔,刘二婶儿,这是什么情况呀?怎么把人捆在木桩上了呢?昨夜……”
刘二叔急忙打断了李拾虞,压低了声音说道:“哎呀李道长,那可不是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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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狐妖,你看那尾巴,都长得拖地了!”
李拾虞顺着刘二叔手指的方向看去,红镜和另一女子的狐尾无力地垂在地上,狐狸毛因为沾了臭鸡蛋液而黏在一处,狐狸耳朵也耷拉着,只有清晨的冷风能带起狐耳些微的晃动。
可是白暮朝并未露出狐尾,难道她不是狐妖吗?
见李拾虞不解,刘二婶儿继续说道:“中间的那个妖怪能耐最大,俺跟你二叔也是刚知道抓住了狐妖,才过来看看的。听跟着进山的刚子说,就她会开九条狐狸尾巴,一条就有那木桩子一样粗,老吓人了!就是被雷劈了之后,尾巴不知道啥时候就不见了。哦,说到天雷,多亏了那三位道长,虽然以前没见过,但是还真的有些本事在身上,听说就是他们请来了天雷,收服了这些妖怪!”
刘二婶儿边说边比划着,还对那三位道长投去了崇拜的目光,心想着能够为城里的百姓解决这么大一个问题,真的是造福一方的大英雄啊!
李拾虞刚才就看到那三个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着些什么,如今他们还在讨论,好像还越说越激动了起来。
好在他们应是商量好了,为首的道士理了理道袍,站到中间的空地处,对着人群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一会儿。
“大家听我说,贫道乃奏诚真人,与师弟——奏信、奏善云游至此,方知狐妖已为非作歹良久!贫道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这狐妖为祸四方、害人性命,自是罪无可恕,死不足惜!也请大家放心,贫道一定会为民除害,铲除这些妖孽,还大家一个太平日子!经过我与道友的商讨,这狐妖妖力强大,需断水断粮,在这城外木桩上捆整整三天,经风吹日晒、寒风刺骨,方能削弱其妖力,最终由贫道引烈火焚之,妖祸可解。”
那道士在前方振振有词,李拾虞一边分心听着他胡言乱语,一边努力回想着,他觉得这道士有些眼熟,另外两个道士,他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人群中爆发阵阵叫好声,人人都在为即将解决的妖祸喝彩,人人都期待着看到作乱的狐妖得到报应。
李拾虞身侧有一位年轻少年尤为激动,声音洪亮,振臂高呼。
他侧目观察,那少年腰间别着一把横刀,左手掌握住刀柄,片刻不离,右臂高高举起,为捉妖的“英雄”喝彩。
不过,李拾虞看那横刀制式,像是官府之物……
无比满意人群的反应,那道士转而面露难色,继续说道:“不过,这能够焚妖的烈火需要向天上的神仙借,只有太上老君座下看管炼丹炉的童子才掌有焚妖烈火,今日三道天雷劈下,已经请了一回神仙了,七日之内不便再请……”
道士叹着气,摇着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意在向百姓表示事情陷入两难,他虽心有余然力不足,不能轻易除妖。
此时,人群中有人喊道:“那该怎么办呢?”
自称“奏诚真人”的道士为难地说道:“若七日后再请,难免节外生枝,到时候若生事端,让这狐妖跑了,今日的努力就都白费了,狐妖也必定记恨在心,随时可能反扑,于芒城百姓性命安全不利。可是,若非要在三日后便召烈火焚妖,也着实困难。不过,贫道倒是有一个法子……”
11. 心机设案台,慧眼识端倪 第十章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位少年喊道:“那你倒是快说啊!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
少年旁边的妇女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责怪道:“娘怎么教你的?不准对道长无礼!”
那道士尴尬地干笑两声,努力表现出自己的大度:“无妨,呵呵……无妨,孩子不懂事罢了,只需要多见识见识世面,早晚会有人教他为人处世之道的。”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身旁妇女按下了,见周围的人也在盯着自己,不想让娘亲为难,就没再开口反击。
奏诚道士指着北边一颗百年柳树,继续说道:“要想在三日后召得烈火,需要在这树下摆一张香案,香案上放上太上老君座下童子的尊像,日夜供奉,童子必会心有所感,赐烈火下凡!”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有的人蠢蠢欲动,只想烧死这些狐妖,为自己受苦受难的家人报仇;有的人半信半疑,不知道陌生道士说的话可不可信,左右为难;有的人跟旁边的人唠叨着,说根本就不会有用,道士装模作样的,指不定是在骗人……
见眼前人群将信将疑,道士又开口道:“既然云游中遇上了这件事情,贫道就不能袖手旁观。为了帮助大家铲除妖孽,贫道愿率先供奉一百两银票,以示诚心。这一百两是昨日张员外请贫道收妖的供养,贫道今日悉数奉出,分文不取,惟愿上天能够大发慈悲,帮助这些可怜的百姓!”
在那道士的带领下,他手下的另外两人也主动站了出来。
“贫道愿供奉五十两。”
“贫道也供奉五十两。”
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要是能够铲除狐妖,俺也愿意供奉!”
“那俺也拿点儿吧……”
“老李头,你拿多少,俺跟你拿一样的。”
“俺不知道嘞,这起早贪黑的,一年才能攒十两银子,五十两太多了,俺哪儿拿得出来嘞……”
“只要能烧死狐妖,让我倾家荡产都行!”
人群中再度议论纷纷,有人已经叫身边亲眷回去取钱,准备亲手推动烈火焚妖之事;有人低头搓手,无奈地摸着腰间荷包,苦恼于囊中羞涩;有人默不作声,只待身边人先有动静。
李拾虞安静地看着那三个道士在人前筹谋算计,心中自有判断,却并未言语。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道士们抓到了狐妖,百姓们自然是更愿意相信他们的,若此时贸然介入,只会引起那三人的戒备罢了。
不过,这些道士确实眼熟。
在那道士装腔作势、振振有词之时,李拾虞细想了一会儿,试图揪出记忆中若隐若现的丝线。
猛然间,李拾虞想到了!
他昨天下山的时候,在山脚下的一片湖泊中,撞见了一只掉进湖里的兔子。
起初,李拾虞还在想,那兔子是不慎掉进去的,还是在自己跳进去戏水玩耍的呢?
眼看着挣扎的兔子蹬腿抽搐,开始往下沉了,他慌忙扔下东西,脱了几件衣衫,着急跳进水里救兔子去了。
那兔子还挺沉,再加上受了惊,李拾虞费了好大一阵工夫才带着兔子上了岸,贴身衣物都湿了不说,兔子还用力蹬了他一下,转眼就跑没影儿了。
在李拾虞四处瞅兔子的时候,他看到远远走过三个道士,鬼鬼祟祟地,走得很是匆忙。
他当时没有在意,如今联系起来,就是他们偷了自己的召雷灵符!
那召雷灵符是李拾虞在古法基础上亲自改良画成的,他认得他自己的东西,这三个道士在山中召的三道焦雷,就是由他所画灵符请来的。
李拾虞双眼微眯,审视眼前道士的得意表情。
经过山中擒妖一事,百姓们相信他、崇拜他,愿意听他的建议设立供奉台,看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在李拾虞想着要怎么戳穿他的虚伪面具的时候,一道清冽中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啧啧啧……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身边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李拾虞吓了一跳,一阵梅香传来,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不是昨天跟自己搭话的那个人吗?长相如此出众,李拾虞一眼就记住他的样子了,更何况只隔一夜,两人又见面了,李拾虞想不认得他都难。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旁边的?李拾虞并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靠近,他想着也许是自己太专心想事情的缘故。
由于距离较近,李拾虞不好上下打量对方,只看到对方以银冠束发,正中以湖蓝宝石镶嵌,两根飘逸的发带随风轻摆,连同半披的墨发一同摇晃,尽显青年男子的潇洒肆意。
李拾虞觉得胸口有一些透不过气,他还穿着昨日的衣服,而身旁那人已经换了一身装扮,即使近看,也依旧洋溢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俊美之气,经得起细细端详。
猛然间,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胃里再度泛起异样,“哕……”
李拾虞干呕一声,随即尴尬地掩住嘴角,装作无事发生。
李拾虞原本是不打算与那人搭话的,他甚至在察觉对方眼珠转动之时,便慌忙移开了视线。
谁知道就在李拾虞正准备转过头去的时候,那人却对着他说起话来了。
“可还好?在下苍济,字世渊,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来人礼貌客气,李拾虞也不便视而不见,只好堆起笑容,微微咬牙回应道:“李拾虞。”
说罢,李拾虞继续看向空地中心的道士,观察着事情的后续发展,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神色微动,默念他的名字。
只见领头道士已经带着大家开始操办起来了,先是确定香案的摆放朝向,再仔细神像、香炉和功德箱的具体位置,带头往功德箱里投了一百两银票。
木桩上被捆着的狐妖还在痛苦挣扎,然而因为灵符的限制,却挣扎不动分毫。
而眼前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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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筹备着供奉神像,寻求诛杀她们的办法了。
刘二叔和刘二婶儿也往前挤了挤,排着队等着往功德箱里投些香火钱。
虽说刘杜鹃如今已经平安回家了,但是谁都保不准之后会不会有新的意外发生,当下可以为铲除狐妖尽一分力,他们心里也是愿意的。
李拾虞原本对那三个道士的印象就不好,现在看着他们鼓动百姓拜祭神像,更是对其充满了厌恶。
与李拾虞的忧心忡忡不同,在一侧的苍济倒是显得轻松自得,只是微微探身,一副看热闹的旁观者模样。
苍济用手中折扇轻点了一下李拾虞的胳膊,以扇尖将李拾虞的视线带向被缚在中间木桩上的白暮朝,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中间的那个美人儿在看你,你们是不是认识呀?”
李拾虞没有回答苍济的问题,只当他是闲来无事,随便问问。不过,从白暮朝的目光中,李拾虞仿佛看到了一丝……恳求?
众人只顾着追随那道士而去,白暮朝她们被加了法术的绳索束缚着,只有两个壮年男子左右看着。
或许是想着被俘的狐妖也兴不起什么大浪,他们便放松了戒备,朝着人群方向张望。
李拾虞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然而朝前两步,他清晰地看到了白暮朝眼中的泪光和眸中的凄切。
随即,白暮朝对李拾虞开口说着些什么,由于受伤严重,她已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李拾虞只从她的口型中读出“今夜子时,务必来见”。
李拾虞与白暮朝隔了七八步,但是李拾虞确信自己没有会错意,看着白暮朝虚弱的模样,他一时间不知是否应该赴约。
就在李拾虞左右为难之际,苍济又悄无声息地来到李拾虞的身侧,低声耳语,“现在人多,有些事情还是等夜间寂静时再讲比较好。”
李拾虞觉得,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苍济肯定知道些什么,在与白暮朝短暂对视之后,他转身跟在了苍济的身后。
苍济预料到李拾虞会忍不住好奇,背对着李拾虞朝她的方向睨了一眼,放缓了脚步。
待到李拾虞走得近些了,苍济停了下来,侧身朝向李拾虞,微笑着对她说道:“小兄弟不继续看一会儿了吗?后方如此热闹,兴许还有什么新鲜事情发生呢。”
由于李拾虞是自己跟上来的,他此时不再像刚才那般不愿搭话,反而是想要多说一些,从这个叫“苍济”的人身上获得些自己想要的消息。
李拾虞越过苍济,继续向前走,他虽并未回头去看,却也知道身后是怎么样的一副情形。
“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惯用伎俩罢了,兄台不也说那是一手好算盘吗?万变不离其宗,无甚好看。”
见李拾虞一副真相了然于胸的样子,苍济微微点头,表达对李拾虞话语的认同。
随即,苍济歪头看向李拾虞,话锋一转,心有不解般说道:“既然如此,小兄弟又为何要跟上来,莫不是觉得可于在下这边,得些好看?”
12. 四处探消息,不负有心人 第十一章
李拾虞想着苍济是个聪明人,看样子,他心里都是清楚的,便也不跟这人兜什么圈子了。
“兄台引导在下注意到狐妖的目光,还提醒我留意夜间无人之事。在下与兄台非亲非故,如此点拨,意欲何为呢?”
恰巧走到城内河边,李拾虞停下了脚步,转身直直地盯着苍济的眼睛,想要从中读到他的真实想法。
可惜,除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以及那人眸中的自己之外,李拾虞并没有看出别的什么。
就在李拾虞为自己看不穿来人而感到懊恼的时候,苍济倒一点儿都不见外,与李拾虞套起了近乎。
“怎么能说是非亲非故呢?我们昨天不是刚见过了吗?相逢即是有缘,在下也是觉得美人儿被困的模样实在可怜,不过是随口提醒一下,举手之劳罢了。”
苍济身形挺拔,比李拾虞高出大半个头,如今又是洋洋得意,更显矫矫不群,恣意张扬。
李拾虞收回自己的思绪,继续往正事儿上靠拢,“兄台似乎极其偏向那狐妖?”
苍济对待被缚狐妖的态度与常人不同,若是城中居民,定是对狐妖恨之入骨,再不然就是感到畏惧,不敢随意靠近,更不愿与狐妖有过多交集,纷纷唯恐避之不及。
而苍济不仅不回避,反而还兴致勃勃地靠近看热闹,单单是他那一身与众不同的华贵装饰,就显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了。
面对李拾虞的真诚发问,苍济仍是一副无辜的样子:“怎么会呢?在下不过是旅居此地,听楼下卖糁汤的老伯说起近来奇事,留心的事情多了一些罢了。”
虽然苍济表面上说自己只是凑热闹,但是既然他有心与李拾虞搭话,那么他肯定是有话想说的,抑或是想要提醒李拾虞些什么。
李拾虞如此猜着,便放缓了语气,试探苍济的反应。
“既是如此,兄台还知道些什么奇闻异事,可否说与在下听?”
之前神神秘秘地说些引李拾虞好奇的话,此时李拾虞真的问起,苍济反而又不愿意直说了。
苍济随意地一挥手,扬着声调,“哎?哪还知道些别的什么,都是一些市井流言,当不得真。”
李拾虞:“……”
明明是眼前的这个人,明里暗里地对自己说些什么,若不是有消息要告知自己,又何必绕这些弯子呢?
现在他还不情愿说了,李拾虞觉得自己被他戏弄了,转身就要走。
见李拾虞不经闹,苍济急忙开口,“有的时候,眼见未必为真,多数人的说辞也未必全面,知晓来龙去脉,明了前因后果,才好不被蒙蔽,方能遵循本心。”
李拾虞听出来了,苍济是在说自己知道的只是表象,还有很多事情是被掩藏起来不被知晓的。
然而李拾虞与苍济非是故交,他也不清楚对方来路,如今苍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些大道理,故弄玄虚,李拾虞更加觉得眼前人不可深交,及早远离为好。
相反,刘二婶儿倒和他相熟一些,李拾虞自然更愿意相信刘二婶儿说的话,也更愿意相信狐妖一事到此可以了结。
稍加停顿之后,李拾虞还是动身离去了,他对苍济说的话不全信,却也非是全然不入耳,时辰还早,他可以自己去求证。
苍济再次打量着李拾虞离去的背影,任由她去,没有跟在李拾虞的身后。
他不过是碰巧撞见了一些事情,再加上看李拾虞折腾了一夜,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不忍心看李拾虞被蒙在鼓里罢了。
该说的也说了,能不能听进心里去,要不要做些什么,那就看李拾虞自己的心意了。
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世间因果循环自有定数,而他也不想干涉太多。
只是……她身上有一些朦胧的熟悉感,与苍济的遥远记忆不时契合,让苍济不知道那究竟仅仅是错觉,还是久觅复得的难言喜悦。
李拾虞四处逛了逛,也试图从卖糁汤的老伯那里听到些小道消息,或者,能从卖灯笼的大婶儿那听到点儿什么也行呀。
但是大家好像并不知道狐魅勾魂的事情一样,照常做着生意,每每问道,对方都是说不清楚,也没有人讨论什么狐妖的事情,李拾虞也没能听到什么有用的墙角。
要不是李拾虞手中仍攥着一撮灰狐狸毛,他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呢。
没错,李拾虞从城外回来之前,路过笼子的时候顺手薅了一把狐狸毛,以备不时之需。
转了一圈也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李拾虞打算换个法子,逮个人悄咪咪地问问。
日落西山,他也饿了,刚好眼前是他常去的馄饨摊儿,李拾虞果断地闪过去坐了下来。
“吴大爷,要一大碗馄饨!”
正在低头包馄饨的摊主闻声抬起头,见是李拾虞来了,便热情地招待道:“好嘞!还是老样子吧?”
李拾虞一边把身上东西往旁边板凳上卸着,一边笑着应道:“老样子没错,逛了城里数十个馄饨摊儿,还是您这边的馄饨最好吃。”
李拾虞常来照顾吴大爷的生意,时间久了,吴大爷也就记住了他的口味。
听到李拾虞夸自己,吴大爷骄傲地说道:“那是,我可是干了几十年的,这手艺都是祖传的!想吃什么样的,尽管跟大爷说,保你满意!”
光顾着到处收集小道消息,李拾虞差点儿忘了,吴大爷的这个摊位摆在街道相交处,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自然有不少人停下吃饭,那大爷听说的消息应该也不会少。
吴大爷转来转去地忙碌着,李拾虞鬼鬼祟祟地凑了过去,小声地说:“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
吴大爷刚把一个个圆滚滚的饱满馄饨下到锅里,抬头就看到李拾虞一脸神秘的样子。
他也跟着李拾虞压低了声音,用手挡着另半边脸,同样神秘地说道:“什么事儿啊?你问,俺看看老头子我知不知道。”
紧张的气氛被拉扯到了极致,李拾虞继续小声说道:“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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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城里发生的狐妖勾魂的事情,您知道吗?”
李拾虞一边说着,一边还警惕地注意着街上的动静。
虽说大部分狐妖都被抓起来了,但是保不住有在逃的漏网之鱼,像他昨天劫持的那个叫“星柔”的小狐狸,他今天就没见到。
要是狐妖有意报复,我在明,敌在暗,那可是不得不防的。
听到李拾虞的问题,吴大爷直起了腰,扬着他惯有的大嗓门说道:“嗐!俺以为什么事儿呢,狐妖啊……”
吴大爷的语气是满不在意,李拾虞的反应却是惊慌失措,他慌张地把食指竖在自己嘴前,急忙阻止:“嘘……”
李拾虞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他是不怕什么,但是吴大爷跟这件事没有关系,要是由于自己的原因,惹狐妖找上了吴大爷,那他可就罪过大了。
没想到吴大爷不仅不怕,反而还呵呵笑着,他掀开锅盖,用勺背推了几下馄饨,爽朗地说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俺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俺可不怕!”
听吴大爷这话的意思,狐妖勾魂案件中的受害之人竟然不是无辜的吗?
李拾虞跟在吴大爷身边转来转去,竖起了耳朵,斟酌问道:“怎么说?那狐妖勾魂儿的时候还会看人吗?”
吴大爷最近听了不少邻里街坊的悄声讨论,再加上来往的客人众多,从这桌听点儿消息,再从那桌听点儿八卦,拼拼凑凑,也算是拼出了个囫囵故事。
光顾着照看锅里面的馄饨,吴大爷并没有留意到李拾虞的认真和谨慎,只当他是想听个热闹,便随口说与他听。
“我这小摊儿每天都迎来送往的,听的小道消息应该算是全乎的,根据这些碎片呐,俺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也是俺的猜测,他们也都是只跟熟识的人聊这些事儿,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也不用太当真。”
吴大爷忙活了一阵儿,看锅里面馄饨已经煮好了,利落地盛了碗,转身端到桌子上,喊李拾虞先坐下吃饭。
李拾虞顺着吴大爷的意思坐好了,手里拿着筷子,任由刚出锅的馄饨冒着热腾腾的香气,他只管盯着吴大爷的眼睛,等着吴大爷后面的话。
吴大爷看李拾虞表情真诚,这会儿刚好也没有别的客人,就拉了条板凳在李拾虞隔壁坐下,开口说道:“倒是没有人说过狐妖勾魂儿的时候是认人的,但是我自己总结了,被狐妖勾走魂儿的人都是有共同点的。你看这城北、城西的,大家分散地住着,平时做工、歇息什么的,也不会凑到一起,要说是旁的原因,那也说不通。唯一的一件事儿,是他们都做过的——他们都跟城南的瘸子卖过狐狸皮!”
狐狸皮?
“城南的瘸子?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啊?”
芒城人口众多,李拾虞只是大概知道各个城区有多少户人家,并不是每家每户都熟悉。
想来,这个郑瘸子,与近来发生的连环疑案,必定脱不了干系。
13. 消息多整合,真相自浮现 第十二章
吴大爷撸起了袖子,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在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才娓娓道来:
“是个外乡的,也就去年大暑之后才来的,就他一个人住,没有什么家人亲戚。说来也奇怪,他自己一个人,住特别大的院子,得有三户人家的屋子连在一起那么大,他也不种菜,不做什么木匠活,要那么大的院子能干什么?
“郑瘸子刚来的时候,大家也只是讨论,说城南来了个外地人,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院里,不知道是在干啥。有几个胆子大的小年胡图新鲜,计划着一起去看看,但是还没有进门儿就被瘸子院子里的疯狗追出去二里地,那之后也没人敢去看了。
“入秋之后,郑瘸子自己出门了,在城南门口贴了三张告示,说要高价收狐狸皮,还只收皮毛完整、颜色漂亮的。但是那时候狐狸的新毛还没长齐呢,再加上秋收农忙,也就没什么人当回事儿。到了小阳春的时候,城东的孙铁匠在山脚逮到了一只棕红色皮毛的赤狐,拎起来足足有三尺长呢!
“想到郑瘸子在高价收狐狸皮,孙铁匠就把那只狐狸给瘸子送去了,果真换了十两银子!再然后就是他隔壁的张木匠,看他真的换到了,就跑到山里面去逮,不过他逮的那只成色一般,只换了五两。不出一个月,他俩就相继出事儿了,后面跟郑瘸子来往的几个人,也都出了事儿,只不过是时候早晚的问题罢了,没一个跑掉的。”
吴大爷说罢摇了摇头,他觉得大家不是不知道狐妖报复的事情,前脚拿狐狸换钱,后脚就被狐狸抓走,哪有比这还明显的因果报应嘛?这都明摆着了!
只不过是心存侥幸,想着报应轮不到自己头上,贪图可以轻易到手的钱财罢了。
李拾虞仔细听着,心中默默梳理着各种线索,试图找到主导此事的那条最重要的线索。
“如果说那些男人是因为逮了狐狸换钱才出事儿的,倒也说得通。可是我听说,有人家的闺女也出事儿了,那平常足不出户的大姑娘不会也去山里逮狐狸了吧?城郊还有被扒了皮的女尸……”
想到杜鹃姑娘在山里蹲着逮狐狸的样子,李拾虞默默地摇了摇脑袋,企图甩掉这个想法……
李拾虞是觉得大姑娘也可以蹲山里逮狐狸,逮狐狸又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干,也许姑娘喜欢呢?
但是目前看起来,大家应是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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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沦落到全都要靠逮狐狸来换钱求生的地步,那不是还有挺多户人家没有参与吗?
吴大爷一拍桌子,笃定地说道:“说到出事儿的姑娘们,她们也都做过同样的事情,就是在周记绸庄买了件狐皮围领。你说都把狐狸皮挂脖子上了,狐妖能不找上门儿吗?要我看啊,就是因为他们先招惹了狐妖,狐妖才上门寻仇的。我一个卖馄饨的老头子,一没有时间逮狐狸,二没有那个闲钱买围领,既然没有得罪于狐妖,那我自然是不怕的。”
言罢,吴大爷得意地扬着头,爽朗地笑了两声。
他平时就算是摆摊儿到深夜,那也是邪气莫侵,可以平安到家的,如今更是无需杞人忧天,人家小狐狸就算是报复,那也报复不到他的身上。
狐妖之事发生以后,有的人在刚入傍晚的时候就不敢出门了,也就几个胆子大点儿的,还敢偷偷谈论着狐狸。
这不就连白天的时候,斜对角的老魏头都只管摆摊儿,啥也不敢聊吗?就属他胆子小,多一句话都不说。
但他偏要说,要是每个人都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无辜受了冤屈的人,谁来替他们说句话呢?
14. 孤身探荒园,匆匆南北行 第十三章
看李拾虞只顾着听热闹,手里的筷子还放下了,吴大爷急忙催促他:“你快吃呀,碗都不冒烟了,一会儿馄饨该冰凉了。”
李拾虞低头看着碗里的馄饨,已经没有热气往外冒了,好在下面有汤汁温着,拿筷子从碗底往上一抄,冷热碰撞、融合,入口感觉刚好。
李拾虞先吃了几口,鼓着腮帮子接着问道:“那郑瘸子住哪儿呀,现在还在收狐狸皮吗?”
吴大爷撇着嘴,摇了摇头:“他想收也收不了了,就是因为他造孽太多,年三十的时候还好好儿的呢,初一的黄昏就被人发现死在家里了,比逮狐狸的那些人惨多了,咦~不敢想,不敢想,衙门找去收拾的大老爷们儿还呕吐了好几个,说是屋里又腥又臭的,可晦气了。城南外四里地远,有一个巨大的院子,面朝着隰湖,那就是他家了,现在都没人敢靠近,说是有脏东西。”
虽然吴大爷表情嫌弃,李拾虞联想到的也不是什么好画面,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李拾虞吃馄饨,温热的馄饨皮薄馅大,让人吃了一个,还想吃下一个。
李拾虞又往嘴里送了一个馄饨,嘟囔着:“那周记绸庄呢?”
想来周记绸庄也不会幸免于难,可是以往他们只是卖绸缎的,怎么这次会贩卖狐狸皮呢?
吴大爷的语气放松了一些,想到周记绸庄,倒是没有郑瘸子那里那般令人反胃。
“周记绸庄好多了,也就前两天丢了些货,应该丢的都是狐狸皮,其他工人没听说出事儿的,不过他们老板娘是病了五六天了,周老板四处找大夫看,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李拾虞疑惑道:“那这样听来,狐妖还是恩怨分明的主呢,谁招惹了她们,她们就报复谁。至于那些没有伤害她们的人,就可以平平安安、不遭袭击?”
李拾虞想到红镜冲着二狗子龇牙咧嘴的样子,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那一口利牙就算是冲自己咬过来,他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别说没有反抗之力的二狗了。
吴大爷点了点头,跟李拾虞梳理道:“反正俺是这么猜的,他们在我这儿吃饭的时候,一桌一个说法,俺也是听多了,揉到一起,才揉出这么个前因后果来。肯定是这个原因,那别人猜的都不可信,站不住脚,他们都觉得狐妖是随便逮人的,胆子小的都不敢提这些事儿了。不是说今儿早上有三个道士上山抓了狐妖吗?胆子大的都去看热闹了,啧啧啧……”
李拾虞瞟了一眼日头,往嘴里大口扒着馄饨,吴大爷还在独自感慨的时候,他转眼就吃完了。
李拾虞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四十多个铜板放在吴大爷手边,抓着板凳上的东西往身上背,就要站起来走了。
“谢谢您,大爷,劳烦您收一下碗筷,我先走啦。”
吴大爷抓着超出馄饨钱许多的铜板儿,慌忙叫着李拾虞:“哎!多了多了,不要这么多!”
李拾虞已经走出去六步远了,他头也没回,只高声应道:“这顿饭值啦,是您应得的……”
话没说完,李拾虞就已经消失在拐角了,只剩下吴大爷一手拿着铜板,一手攥着抹布,不知道是要先给李拾虞记账,还是要先收拾桌子。
从吴大爷的馄饨摊儿起身之后,李拾虞直奔城南隰湖,心想有三户人家占地的大院子,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
出了城,李拾虞的脚步快了起来,总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已经来到了隰湖边,这附近只有一户人家,而且还散发着隐隐的腥恶臭,想来这就是郑瘸子的家了。
院门上了封条,还落了锁。
李拾虞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便一个翻身从外墙进院。
落脚处杂物凌乱,为了不发出太大动静,他还差点儿崴到脚。
“这个冬天活动得少,脚步都快生疏了。”李拾虞暗想,下次翻墙前,还是要先活动开筋骨。
墙边堆满了各种工具,有的看起来已经损坏到不能用了,至于是郑瘸子用了太多使坏的,还是后来的人砸坏的,就不得而知了。
偌大的院子里歪斜着六个木架子,有的上面还挂着残破的皮毛,整个院子都腥臭难闻,李拾虞不禁皱着眉头,尽量憋着气,才能再往里面靠近一些。
门没锁,推开虚掩的堂屋门,一股刺鼻的味道迎面扑来,李拾虞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尽量少吸入一些不明来处的气味。
与偌大的院子不同,房屋里的空间倒是没有太大,窗棂吱吱呀呀响着,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破烂的窗纸照进来,整个堂屋昏昏暗暗,还四处散发着腥味儿和霉味儿。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李拾虞大致看了一圈儿,郑瘸子家里到处都是被翻找过的痕迹,想是在他死了之后,有一些胆子大的来过,挑了些值钱东西顺走了,留下了一地狼藉。
翻倒的椅子上还残留有暗沉的血迹,人早已经被搬走了,但是从桌椅上寸深的爪痕和墙面上喷溅的血渍来看,郑瘸子生前肯定遭了不少罪。
李拾虞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因果循环,又何须靠天……”
郑瘸子是年前从外地来的,收了不少狐狸皮,但是在芒城贩卖的狐皮却没有多少,那么其他的狐狸皮,都去哪儿了呢?
若是郑瘸子将手中的狐皮卖到了别处,那别处是否也会出现狐妖勾魂呢?
李拾虞正好奇,随即意识到在手指划过桌角墙壁时,有一丝异样。
他疑惑地后退了两步,仔细盯着桌角旁的土墙,那一块感觉异样的墙皮,要比旁的地方更光滑一些,也更平整一些。
李拾虞抬手细细摩挲那块与周遭不同的墙皮,顺着磨损的痕迹朝下方找去,竟然在桌角处找到了一处隐藏机关!
想来是郑瘸子弯腰挪桌角的时候,因为只有一条腿可以用上力气,以致身体歪斜,肩膀经常擦到桌角旁的墙面,才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李拾虞将桌子推开一些,蹲下后扒拉到有两块可以活动的砖,他把松动的墙砖掏出来放在一边,将火折子往墙洞里送了送,发现黑漆漆的墙洞里面果然藏有不为人知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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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瘸子家一看就是遭过洗劫的,这包裹还能保存下来,也多亏了他事先将其藏了起来,一般人抢些值钱物件便匆忙离开了,也不会有心思再细细翻找。
确定没有伤人的暗器之后,李拾虞轻轻地将包裹拿了出来,一手掩住口鼻,警惕地将包裹打开。
能让郑瘸子费心藏起来的东西,必定不简单。
凑着光亮,能够看清包裹里有一沓银票、一个印章,还有一封信件。
李拾虞在手背上印了一下,落下“郑无闻”三个字,他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可供盖印的字画,此章应是郑瘸子往来信件的私章。
拆开信件,里面的内容却让李拾虞蹙紧眉头,心生鄙夷。
“公孙大人敬启,
卑职于芒城所行之事已然败露,城中今日风雨满城,不得安宁。唯恐狐妖寻仇,取卑职性命,误大人之事,遂明日启程,前往奉县,寻同窗,谋后事。
肃此,敬请勋安。
天同十三年元日郑无闻谨呈”
从郑瘸子家的情况以及信件中的内容来看,吴大爷的推测竟是八九不离十的。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离开芒城,就偿了命。
李拾虞将包裹重新收好,揣在怀里翻墙而出,朝城里赶去了。
在城里东西南北地跑着,等到李拾虞歇下来的时候,已是亥时逾半,马上就要到子时了。
他心中始终记着白暮朝白天的邀约,不过是没有给她回应,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赴约罢了。
眼见着时辰近了,李拾虞还是动身朝城北走去,准备听一听白暮朝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原想着这个时间,城门应该是闭着的,即使城外留了人看守,也不会有太多,但是当李拾虞晃悠到城门前的大街上时,却不禁震惊地后退两步,紧贴着墙边。
他着实没有预料到眼前的场景。
城门大开,灯火通明,光是城门的守卫就有二十几个,仔细一看,都穿着捕快衣服。
李拾虞探头望去,城外情形被挡住了,只能看到火光摇晃,明灭可见。
之前报官的时候,不是没有人管吗?
如今狐妖已经被抓到了,她们也没什么反抗的余地,反而一时间多了如此多的官兵来看守。
人多眼杂,李拾虞只独自一人,也无法使什么调虎离山之计,只好翻出一张隐身符,捏了个诀隐去身形,趁着守卫松懈之际,快速闪过城门。
有个守卫突然伸脚,踢到了李拾虞的衣服,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感觉到脚上有什么东西拂过。
左右确认了没有异样之后,他疑惑地问身边的捕快:“哎!兄弟,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没看到啊,应该是风吧。”
“大晚上的,怪瘆人的。”
捕头来回巡查,看到有人在低声交头接耳,大着嗓子喊道:“大人可说了,要把这群狐狸精给看好了,跑了一个都不行,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都打起精神来!”
15. 暗中赴邀约,惊闻身判言 第十四章
城门处火把燃得足,亮如白昼,城外空地上烧了一堆木柴,供值夜的看守照亮、取暖,但是关押狐妖们的地方却没有什么火光,只有凭借月光,才能看清一些脚下的路。
他们夺走狐妖的光亮和温暖,倒是给了李拾虞便利,他摸索着来到白暮朝身后,完美隐于黑暗中,尽量不被守卫发现。
李拾虞记得白天见到的带刀少年,那少年此刻已经换上了官服,在城门外巡逻。
是他把捕快们叫来的吗?
李拾虞在靠近白暮朝的时候,听到红镜和白暮朝正在低声说话。
“姐姐,对不起,我不该去招惹那樵夫,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来着……若我没有想着要给他一点教训,也不会被臭道士发现,就不会……”
“红镜,不怪你。再说了,伤害我们的是另一队人了,并非是李道长,莫要怪错了人。更何况,在这世间,并不是你不主动招惹,就可以保全自身。当初我们也未曾招惹城中百姓,不还是被抓了不少兄弟姐妹吗?”
“如果我的结界布得再好一些,他们是不是就找不到我们了?山里山外地忙活了那么久,还是没有用……”
“绿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今情景,我不怪咱们兄弟姐妹中的任何一个,怪只怪,人妖殊途,非是同族,不得同心。”
白暮朝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是由于受伤的缘故,嗓音中带了些嘶哑,显得整个人虽虚弱无力,却仍不愿屈服。
白暮朝于人世间见过太过纷扰,有些事情她无法掌控,有些想法她无法改变,唯愿坚守本心、俯仰无愧,便是无怨无悔、行止安心。
就在李拾虞打算出声提醒她自己已经到了的时候,白暮朝微微偏头,冲着李拾虞所在的方向淡淡说道:“你来啦。”
李拾虞收了隐身符,悄声绕到白暮朝的面前,对着白暮朝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红镜看清来人是李拾虞之后,心头火骤起,挣扎着就要跟他拼命。
可惜红镜身体虚弱,用尽了狠劲儿,暗处也就只有微弱的声音传出:“都是你,你这个臭道士,都是你害的!”
李拾虞百口莫辩,他只是将杜鹃姑娘从山中带走了而已,他可跟那三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道士没有关系啊。
若硬要攀扯,那三道召雷灵符,确实是他画的……
白暮朝叫住了红镜,无奈地说道:“红镜……此事与李道长无关,不得无礼。这么久了,你的性子还是如此急躁,唉……”
继而又转头对李拾虞说道:“道长莫怪,红镜生性直爽,误会了道长,还请道长不要同她计较。”
李拾虞不知道白暮朝为何对自己是此般态度,不过既然对方没有恶意,自己也无需生事。
“好说,好说,红镜姑娘性情豪爽、意气风发,在下敬佩。”
红镜觉得李拾虞不过是在阿谀奉承,油嘴滑舌罢了,但是碍于白暮朝的忠告,她也只好闭口不言,不理会李拾虞。
绿佩头一次见李拾虞,不知道为什么白暮朝和红镜对他的态度相差这么多,之前她忙着山中结界的事情,刚回到洞中便遭到了围剿,还不曾了解李拾虞来闹过一场的事情。
绿佩对着白暮朝询问道:“姐姐,这位是?”
李拾虞这才注意到白暮朝的另一边还有一个仍醒着的人,也是,白天时候看到她们都受了雷击之伤,再加上滴水不进、不得歇息,也难得安睡。
白暮朝盯着李拾虞的眼睛,对绿佩介绍道:“这位是李拾虞道长,是我特意请来的贵人。”
听到白暮朝如此说,李拾虞就更加困惑了。连红镜都巴不得要跟他打一架呢,白暮朝怎么不仅没有怪他,还说自己是她们的贵人呢?
李拾虞还未及询问,便听到红镜冷哼出声,他瞬时觉得有些好笑,红镜都已经如此虚弱了,却还是要强撑着哼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竟有一些倔强的可爱在身上。
在暗处久了,眼睛也就逐渐适应黑暗了。
虽然从城门处看不清这里的情形,但是李拾虞在此处已然待了会儿,他可以较清晰地看到白暮朝脸上的表情,在这个过去只有两面之缘的狐族首领的眼睛里,李拾虞竟然看到了恳求。
李拾虞收起自己的笑意,对白暮朝正色道:“白日里得姑娘叮嘱,夜半于此地相见。不知姑娘约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白暮朝轻咳一声,似乎是要咳去胸中的沉闷和浊气,撑着一口气,对李拾虞缓缓说道:“李道长,此举原是不情之请。若非本座回天乏力,也不敢劳烦道长。”
李拾虞如今有些尴尬,他眼见三位美人被缚,心中不忍,想着应该为其解绑,让美人得到片刻舒适。
可若是自己见佳人柔弱,中了狐狸诡计,致其逃脱,又要如何对城中百姓交代?
许是看出李拾虞心中纠结,白暮朝反而先安慰起李拾虞来了。
“道长无需担忧,如今被擒,与道长无关,本座也不会陷道长于不义。此番非是请道长相救,只是如今我等沦为阶下囚,难以脱身,唯一的牵挂便是星柔。以往我将她保护得太好,以致她不识世间险恶,恐怕她过于单纯,此后又无依无靠,难以于世间生存。还请道长暂且代为照顾星柔,涂山一脉必定铭记道长恩德,不敢相忘。”
涂山?星柔是涂山狐狸的后代吗?
红镜与绿佩听到白暮朝对李拾虞说的话后,双双惊讶地看向白暮朝,异口同声唤道:“姐姐……”
向来人妖不两立,更何况她们这一洞狐狸还是被人族所擒,白姐姐怎么能对一个“人”透露她们的身世秘密呢?
李拾虞也不明白白暮朝为什么会想到要将星柔托付给他,他与白暮朝仅见过寥寥数面,二人未曾深交,加之自己如今一副胡须遮面的男子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照顾孩子的人啊。
李拾虞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左右掂量着怎么开口都不对劲,他只好先问出心中所想,以求解开心中疑团。
“不知姑娘可否记得,在下昨日刚劫持过星柔姑娘,我可是心肠狠辣之人!如今这般托付,倒真是令在下看不懂了。”
昨日通过纸青燕,李拾虞可是清晰地看到了星柔极获宠爱,是白暮朝保护得最好的一只小狐狸。
哪有将自己最宠爱的小狐狸交到挟持她的人手上的道理?
若是托付,也应该是托到值得信任的人手中,不然要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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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被拐跑了,白暮朝后悔都来不及。
不想白暮朝只是浅浅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她坚定地看着李拾虞的眼睛,对李拾虞温柔说道:“昨日你我立场不同,道长不过是受人所托,有所图谋才会事急从权。更何况,道长并没有伤害星柔,还暗中保护了她,不是吗?”
李拾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这个临时“绑匪”,就这么容易被看穿吗?那他岂不是很难树立起一个“凶神恶煞”的形象?
“星柔都跟我说了,道长不曾对她动手,只是假装凶狠。虽然星柔被我长期养在山中,几乎不与人族接触,心思单纯如白纸,但是是非曲直,她还是能分清的。
“如今我等被人族所擒,反抗不得,亦不知后路为何。放眼当下,唯有道长一人可供托付,可否请道长念在你我同是妖族,昨日本座又不曾为难道长的份儿上,将星柔带至涂山,托付与她的姨母?”
!
李拾虞心下一惊,同是妖族?白暮朝为什么会这样说?她都知道些什么?
被白暮朝带有祈求又无比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李拾虞心有不忍,却未轻易许诺。
“姑娘何出此言?在下不过一介草莽,机缘巧合下习得微弱道术,区区肉体凡胎,恐难担姑娘重托。”
李拾虞说罢并未即刻转身离去,白暮朝所说的话勾起了他心中的好奇,“同是妖族”四个字就好像一只小虫子在他的心间蠕动,让他既想一把将其祛除了去,又想把它拎起来仔细瞧个究竟。
白暮朝似乎早有预料,知道李拾虞不会轻易承认,如今她自知时日无多,便也不与李拾虞兜圈子,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昨日初见道长,本座便看出道长非是人身,而属妖族。暮朝不知道长因何与人族更加亲近,也无意干涉,只求道长能暂时照看星柔,作为交换,涂山会许道长三件事情,供道长差遣。若道长冷眼旁观,暮朝只好将此事公之于众,届时芒城百姓人人都知看似行善积德的道长其实是妖,定会以今日之刑加诸彼身,相信道长也不愿成为众矢之的……”
白暮朝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话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并未给李拾虞留下可供商量的余地。
李拾虞不禁失笑,打趣道:“白姑娘,如今是您有求于我,怎么还威胁起人来了呢?既然你说我实属妖族,那我是什么妖,姑娘可有看出来啊?”
言语间漫不经心,看似成竹在胸,掌控全局,然而在李拾虞的心里,却仿佛有小鼓在快速擂动着,鼓声快要穿破他的胸腔,击溃他的理智。
白暮朝如今只有李拾虞一根救命稻草可抓,她不敢让自己显得过于强势,却也不敢让自己显得过于卑微。
她想要的是李拾虞将这个托付放在心上,无论需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只要李拾虞应允,她就可以了了这桩她最牵挂的心事。
“并非是威胁,”白暮朝强硬的语气放柔了一些,“本座只是诚心想要与道长做个交易。虽然我不知道长原身,但既同为妖族,若是你我不互相搀扶,难道任由人族对我族践踏、凌辱吗?”
李拾虞没有忿然拂袖而去,她便还有谈判的机会,求助同族,总比求助他族有希望些。
16. 推心置腹语,拳拳赤诚心 第十五章
既然白暮朝说不出李拾虞的原身是什么,李拾虞对白暮朝所说的话只能将信将疑。
狐狸向来狡猾。
李拾虞不知道白暮朝是否从他处听到过什么,所以能够以此威胁自己;又或是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才让她猜到了些许?
人间匆匆数百年,李拾虞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衰老,他明明与身边人一同长大,却并未随岁月一同老去。
若是妖族,倒也是能解释得通,可是,他为什么会是妖呢?他的双亲明明都是人啊……
李拾虞心中百感交集,他已经顾不得别的,只呆呆地站着,皱着眉寻找曾丢失的记忆碎片,试图从中找到真相。
白暮朝以为李拾虞仍在犹豫,想着也许是自己还没有说服她,便打算再给李拾虞下一剂猛药,以求在她左右摇摆的时候打动她,让她站在自己这边。
“本座无心与道长为敌,只愿道长将心比心。我一介弱女子,拼尽全力也不过只是想要保护身后弱小,道长也是女子,却以男子样貌示人,必是深知女子于此世间行走之不易,应该能够体会我心恳切,还望道长出手相助!”
李拾虞还在思索白暮朝说的什么“妖族”,怎么现在白暮朝连他其实是女子的身份也看出来了,还有什么是白暮朝不知道的?
红镜昨日与李拾虞交过手,还带着她在狐狸洞里兜了一圈儿,她完全没有看出来李拾虞其实是女儿家。
红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盯着李拾虞的脸,嘴里小声嘀咕道:“姐姐你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呀,他明明就是一副臭男人的模样嘛……”
李拾虞也很惊讶,自己明明伪装地很好来着,在这里生活了几年,芒城百姓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是既然白暮朝已经看穿了,李拾虞也就不再跟她们伪装了,换了女子声线,对白暮朝说道:“白……咳咳……白姑娘好眼力,方才听姑娘一席话,在下由衷敬佩姑娘拳拳之心。此行赴约,缘是念着姑娘昨夜不曾为难之故,亦是想听听有关城中‘狐魅勾魂’之事,姑娘有何说辞?”
李拾虞觉得“狐魅勾魂”一事并不简单,城南瘸子、城中商贾、狐皮换金、百姓失魂、少女曝尸,纵观条条线索串在一起,随着更多被掩藏的事实浮出水面,吴大爷讲述的版本仿佛是最贴进真相的。
然而,吴大爷的消息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其中难免会有偏差。
白日里,围观百姓皆咬牙切齿,恨不得狐妖立马被惩罚,巴不得当场就能为家中亲眷报仇,从百姓口中听到的,自然都是对狐妖的厌恶和憎恨,百姓们也不会为狐妖辩解。
白暮朝用力地喘了口气,支撑着她不至因疼痛昏死过去,待有力气再开口时,她只是对李拾虞简单说了些事情经过。
“城中之人必然是说我族为祸百姓、妖魅害人,可以如此说,因为城中之事确实出自我等之手;但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我族在此事中损失更为惨重。
“我族于北袖山中隐居数百年,向来与百姓无仇无怨,亦不曾侵害谁人。甚至偶尔邪祟入侵之时,我族暗中击退大半,以保城中百姓安全。可是去年小阳春之后,我族兄弟姐妹频频失踪,下落不明。待找到时,皆已经被扒了皮,浑身血污,被随意丢弃在山沟里,这让本座如何能忍让!”
白暮朝情绪激动,加之身体虚弱,不禁猛咳几声,呕了些血出来。
红镜与绿佩见状不忍,纷纷焦急不已,奈何她两个无力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暮朝呕血,却什么都做不了。
“姐姐!姐姐!”
李拾虞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凑到白暮朝唇边帮她擦拭血渍,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慰是好,便犹豫着说道:“姑娘保重身体。”
白暮朝轻轻点头,尽力压下心中怒火,继而说道:“扒皮之仇,不共戴天。本座洞中狐狸皆义愤填膺,喊着要攻下山去,为惨遭屠戮的同胞报仇。冤有头,债有主,并非所有人都是仇人,本座允许她们报仇,但不许伤及无辜。伤了我同胞多少,便要还多少,这不过分吧,道长?”
白暮朝冷笑一声,怎么人族捕猎狐狸就可以,她们不过是有仇报仇,就不可以吗?
李拾虞不置可否,开口问道:“她们都是如何报仇的呢?可与城中传言一致?”
“城中传言?传言只会将我们描绘成阴险、恐怖的存在,将我们说得无比邪恶!有些狐狸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死透了,只好埋了,再让动手的人偿命!有些狐狸浑身是血,但是还有一口气在……我们便抓了仇人来,取他的地魂,来养小狐的伤,人的精魂是最好的养料,也是他们理应赔的命!伤得愈重,偿还愈多,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人们只说我们害人,怎么不说他们的残忍?李道长,人族虚伪、自私、贪婪、暴虐,时至今日,你仍未看清吗?”
白暮朝心痛地说着,曾经她也对人间充满向往,她也想要在人间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伤过的心,也再回不去了……
李拾虞避而不答,她不能被白暮朝牵着走,今夜赴约,只是为事情真相,非是要与白暮朝争个高低、辩个是非。
不同于白暮朝的激动,李拾虞语气平静,她在白暮朝面前缓慢踱步,仿佛她此刻并不是处于城外囚地之中,而是在自家后院儿闲逛。
“白姑娘,对于你北袖山一脉的遭遇,在下深表遗憾。然而关于你所说之事,可有凭据?”
李拾虞停下脚步,于黑暗中紧盯白暮朝的眼睛,目光穿透朦胧,直达她的心底。
“确实,口说无凭。受伤的狐狸都养在后山,绿佩提前加强了那里的结界,应该还没有被人发现。大多伤狐在吸收地魂之气后,虽能够勉强保住性命,却只能在极小的范围内活动。后山是我族耗费一半妖力保护的地方,道长一看便知,本座并未欺骗于你。”
见到白暮朝将后山的事情都说给李拾虞听,红镜和绿佩都无比担心,若是眼前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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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信弃义,将秘密说了出去,那她们可就真的是什么都保不住了。
白暮朝目光如火,言辞恳切。
李拾虞不忍拒绝,抬眼对她说道:“在下自会前去查证,若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在下亦不会令姑娘寒心。”
听到李拾虞如此许诺,白暮朝终于松了一口气。
夜已至黑,也该天亮了。
与此同时,有一捕快瑟瑟缩缩地跑到城外暗处,急匆匆方便结束,正冻得瑟瑟发抖呢,提起裤子转身就要往城门口的火光处奔,恍惚间仿佛看到有一个人影站在木桩前,吓得他脱口喊道:“谁?!”
再一细看,却什么都没有,空地上还是只绑着白天抓的那三只狐狸精,好像刚才的人影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大晚上的,被捆着的还是狐妖,捕快独自一人出来,并不敢上前查看,他颤着胆子冲着城门方向撒腿就跑,生怕黑暗中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把他给拖了去。
捕快气喘吁吁地回到伙伴身边,一把抓住身旁人的胳膊,颤抖着手指向城外,声音沙哑地说道:“老……老赵……那里……那里刚才有个人影,我一细看又没有了,老吓人了……娘啊……”
身旁伙伴一挥手,不屑道:“哪来的人影?瞧你那芝麻绿豆点儿大的胆子,兄弟们都搁这儿守着呢,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大哥呀,这正月里哪有苍蝇啊?”捕快一脸无奈,怎么就是不信呢?他越想越害怕,“确实有个人影,我都看到了,哎呦……不会是……是鬼吧?呀!”
“哎!”老赵大声呵斥着,试图赶走从心底攀起的恐惧,“哥儿几个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别整体疑神疑鬼的,还能不能像个爷们?”
老赵叫了几个还醒着的弟兄,两人举一个火把,并排朝木桩处移动。
越是靠近,大家靠得越紧,耳边的风吹得愈紧,身上的哆嗦就愈剧烈。
突然,一声“呜呜”的狐狸叫声从笼中传来,有人禁不住大喊了一声,惹得同行的几个人都慌忙握着火把胡乱挥舞,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见眼前众人举止滑稽,红镜忍不住偷偷笑了两声,表面上没有开口,却尖着嗓子发出“嘻嘻嘻……”的声音,借着刺骨的北风送到捕快们的耳边,声音便显得更加锐利刺耳。
黑暗会扩大人们的恐惧,未知会加深脚边的深渊。
如此一来,哪还有人管什么人影不人影的,原本还要查看可疑的一行人只顾着仓皇而逃,谁人还顾得上旁的?
红镜远远看着慌张逃至城门下光亮处的捕快们,痛快地说道:“呸!活该!让你们给那臭道士干活儿,看姑奶奶吓不死你们!”
绿佩轻声笑着,多亏了红镜这样的性格,才给她们出了一口气。
而白暮朝难得没有责怪红镜莽撞,轻轻摇了摇头,也无奈笑着。
朔风凄寒,锋利如刃,此时却变得柔和了些,白日里还苦于阵阵寒风入骨,如今倒也不觉得了。
17. 徘徊起疑云,随身悄试探 第十六章
在寒风中吹了一天,静下来之后不免觉得饥饿。
不多时,李拾虞去而复返,带了些干粮和温水,给白暮朝等人简单喂了进去之后,才又隐了身形再次朝城里奔去。
夜已深了,如今再往城南赶也不方便,李拾虞就近寻了一处破庙,打算将就一晚。
说是破庙,城里的庙比她城外暂住的那座好一些,不至于全然无人参拜。
虽然屋檐案底的地方有些蜘蛛网,但是案台上还摆有三盘贡品,看起来应是昨日新供的。
随着城东建了一座宝华寺,芒城百姓大多是去城东的寺里祈福,城中小庙便渐渐地失了香火,破败在所难免。
不过,庙里的神像早已斑驳,竟然还有人供奉……
李拾虞环顾四周,这小破庙除了窗户漏风、屋顶漏光,其他都不错,毕竟还有人前来参拜,已经算是有人气儿的地方了。
李拾虞双手抱头躺在草席上的时候,脑海中快速过着今日一天内发生的事情,一边翘着脚尖一点一顿,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先是那神秘的陌生男子,如今看来,他与城中发生之事未必就没有关联。
虽然他提醒了李拾虞一些紧要的事情,但是并不能说明他可以与这些事情脱得了干系。
思及城南怪事,李拾虞将她在郑瘸子家找到的印章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企图从中找到新的线索。
正在李拾虞思绪万千,继而昏昏欲睡时,“吱——呀——”一声响起,有人推门而入,带入的一阵冷风吹得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短暂地赶走了她的瞌睡,促使她回归清醒。
这座破庙虽然漏风,但是李拾虞已经提前找了些油纸,大致糊了一圈,角落处好不容易被她暖起来了,现在冷风一吹,热气儿都被吹跑了,现在又要重新暖了。
李拾虞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她尽量平息着自己的愤怒,继而凝神静气,在周身布了一个小结界,翻个身打算继续安寝。
“这天儿还真是冷啊!”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拍打衣衫的声音,吵得李拾虞无法入眠。
正在李拾虞打算捂了耳朵,不管旁人吵闹时,那人绕到李拾虞的面前,蹲下来盯着她,欣喜地喊道:“李兄!你怎么在这儿?”
李拾虞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她奋力撑开左眼眼皮,耐着性子想要看清来人是谁。
入眼便是苍济那张清冷俊美的脸,配上他仿佛见到了老乡的高兴表情,让人挺摸不着头脑的。
看清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李拾虞顿时就不困了,蹭地弹坐起来,身子不由得朝后仰去,以求跟苍济保持一些距离。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到破庙里做什么?只是巧合吗?他不会在自己身上贴了追踪符吧?他这一身行头,不像是没钱住客栈的人啊,为什么夜间要到破庙里来将就?他怎么一副跟自己很熟的样子?自己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事情?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李拾虞的心中瞬时涌入许多个问题,她自己还没有一一回答完,哪里有心思能顾得上苍济?
见李拾虞呆愣地坐着,盯着自己却不说话,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苍济还以为李拾虞被自己吓掉魂儿了呢。
苍济拿起折扇在李拾虞眼前晃了两下,试探问道:“李兄?李兄?无碍吧?”
李拾虞回过了神,却一时没想起眼前人的姓名。
为了缓解尴尬,她只好堆笑应道:“无碍,无碍。这么晚了,兄台怎么会到这小地方来?”
“哦,一时贪玩儿,跑得离住处远了些,眼见都快三更了,想着就近歇歇脚即可,便来了。”
苍济边说边在李拾虞身旁的草席上坐下了,朝着生好的火堆凑了凑,仿佛他真的只是为了歇脚来的。
李拾虞并不完全相信苍济说的话,她只“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苍济凑在火堆旁搓了搓手,转头看向李拾虞,好奇地说道:“未曾想会在此处碰见李兄,李兄又怎么会在此呢?这是李兄的道观吗?”
“不是,和兄台一样,借宿罢了。”
苍济还想聊些什么,李拾虞已经转身,背对着他躺下了。
苍济只好转移了话题,指着一旁的另一张草席,对李拾虞说道:“李兄,这张草席可否容我歇息一晚?”
李拾虞闭着眼睛,声音越来越小:“请便……”
说罢,李拾虞便昏昏睡了过去,也不管苍济是碰巧来此,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情。
她明天一早还有事要忙,顾不上破庙里的不速之客。
不知过了多久,苍济听到李拾虞的呼吸声逐渐均匀,轻唤也没有回应,想着她应该是睡着了。
苍济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摆,双腿盘坐在李拾虞身后,拿出怀中的鲛珠,施法将其悬于李拾虞身体上方,心中默念咒语,之后便等待着鲛珠变换颜色。
苍济随身的鲛珠与寻常鲛珠不同,名为翳灵珠,平时自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稍加法术,耀眼的光亮亦可与夜明珠媲美。
翳灵珠原有雌雄一对,苍济持有的是雄珠。
若是雄珠与雌珠感应,便会发出鲜艳的红光,可若是施法后未能感应到另一颗翳灵珠,便会发出黯淡的蓝灰色。
可是,苍济等了半盏茶的工夫,也没有等到翳灵珠变色。
“不应该呀,起码要变一种颜色吧……”
苍济收了翳灵珠,放在掌心细细端详,只见珠子一明一灭地闪着白光,既不同于往常一直亮着的微弱光芒,也不同于曾经的黯淡蓝灰色,好生奇怪。
“嘿!别跑!把我的召雷灵符还给我!”
李拾虞突然大喊,手上还猛地挥出一拳,吓得苍济急忙将翳灵珠收入袖中,闭目装睡。
见李拾虞没有下一步动作,苍济才放下心来,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李拾虞,伸手隔空探着,不知能否在她体内找到什么。
既然翳灵珠有异,珠子又没坏,那只能是眼前的人有问题了。
可是被李拾虞周身的结界阻隔,苍济什么都感应不到,他又不愿打草惊蛇,不能贸然破除结界,只好先收手作罢,从长计议。
苍济盯着李拾虞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便坐倚着庙柱,打算阖眼小憩一会儿。
遥想四百多年前,好友将翳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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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的雄珠交给自己的时候,他还只当是要他当孩子的义父,送他一颗鲛珠作礼,好让他多尽心一些。
谁知好友却转了话题,感慨道:“世渊,与你相识相知,实为人生一大乐事!你我二人煮酒烹茶、作诗对弈,共舞长剑、行侠仗义,那段时光,真的是肆意潇洒,好不快活啊!”
“没错。”苍济亦心有所感,他也觉得他们二人甚是投缘,“在这寂寥的岁月长河中,能得一知己,可并肩同行天地间,也算是不负时光。”
“奈何如今天地大变,魔族横行,入目皆凄凉,四下皆苦难。明日便是决战,我与你嫂子有幸受百姓供奉,守护一方生灵,面对伐魔之战自然义不容辞,若能护得此间生灵一二,便也无愧于心,可安心离去了。”
好友一副已准备慷慨赴死的凛然模样,让苍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肃性,按照好友的性子,他若是做好了离去的准备,便很难劝说他记得保全自身。
明日之战,自是凶险万分。
向来战争无情,更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谁都不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每个人都会面临死亡的威胁。
然而,苍济犹豫下还是说道:“你若离去,此间生灵又能得谁庇护呢?”
对抗魔族固然重要,可若是能留有性命,自会使之长久,不是吗?
“若能换魔族退守或消亡,此间自会得一线生机。”好友豪迈笑着,随即却无奈说道,“世渊,今日所请,是为私情。”
“你我之间,但说无妨。”苍济将翳灵珠收好,静待好友开口。
同时,他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好友要说什么。
“阿虞落生不过满月,如今大战在即,拙荆意在先将阿虞交由她在宫中的密友照顾,待这场大战结束,若我夫妻二人有幸生还,也好接孩子回来;可若我夫妻二人以身殉道,在这乱世中,阿虞在她宫中密友身边,多少可得些保护,少些颠沛。”
“此举尚可。”苍济默默点头。
明日之战他也要出征,正想着不知好友要将这新婴孩如何安置呢,如此一来,便可无后顾之忧了。
“可阿虞毕竟属妖族,自然可在身上寻到妖气,也无法在宫闱内久居。以防万一,我将翳灵珠的雌珠融入了阿虞体内,以收敛她的妖气,使她无异于人族,也能护她一时安稳。若我夫妻二人真有不测,还请世渊兄在阿虞及笄之年,代为取出她体内翳灵珠,告知她真相。”
好友朝着苍济行了大礼,将心头唯一的牵挂寄出,诚恳地托付给苍济。
“仁兄客气,何须此等大礼?”苍济仍待好友行完礼后,方将其扶起,继而拍了拍怀中的翳灵珠,确保放置妥当了。
“若是能平安归来,自然是最好的。能看着她学步,听她开口喊‘爹爹’‘娘亲’,看她一天天长大,给她全部的关爱……这个时候,我倒是羡慕世渊兄的一身好本领了,若我能够再强大一些,便好了……”
好友望向星空,话语含笑,可苍济却感受不到丝毫笑意,只听到声声无奈与叹息。
转眼四百多年过去了,翳灵珠仍在散发光芒,他却找不到好友遗孤,不知其身在何处,境遇如何。
18. 山中妖狐众,老弱皆孤苦 第十七章
天光乍破时,李拾虞逐渐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破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人匆匆地来,又早早地走,莫名其妙的。李拾虞暗中吐槽两句,没再在意。
北袖山上树木众多,冬末春初之际,纷纷抽枝发芽,远远望去,朦胧绿色隐约可见。
不多时,李拾虞已经踏过重重树顶,再次来到了白暮朝等人居住的洞穴。
洞口有明显的打斗、拖拽痕迹,洞外的灌木枝条被无情折断,遍地都是破碎的布料和掉落的狐狸毛,一片狼藉。
按照白暮朝所说,她们在后山还有一处避难所。
李拾虞捡起地上一缕白色的狐狸毛,放于她刚绘制好的阵法中央,低声念咒,感应这捋狐狸毛的主人去过的地方。
画面急速流转,从此处继续北行约五里,有大量的伤残狐狸,有的躺在草地上,有的一瘸一拐地练习走路。
这里应该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洞口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道长哥哥……”
李拾虞下意识掏出一张灵符,警惕地面朝洞口,将灵符收至胸前,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不过,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她没有立刻出手。
“是我,道长哥哥……你别……”一只毛茸茸的白色耳朵从黑暗中颤抖着冒了出来,随后探出了星柔的整个脑袋。
她的狐狸耳朵耷拉在两边,大半个身体藏在洞口里,瑟缩着不敢出来。
李拾虞收起灵符,缓慢靠近星柔。
“我收起来了,你不要怕。”李拾虞蹲在星柔身边,向她伸出一只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一直都藏在洞里吗?”
星柔试探地拍了一下李拾虞的手,见他没有挪开,才又缓缓地放了上来。
顺着李拾虞的力道,星柔被他拉出了洞穴,初升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却不能让她感到一丝暖意。
“暮朝姐姐,红镜姐姐,绿佩姐姐……她们都被抓走了……”星柔带着哭腔,努力不让眼睛里面的眼泪流出来,“她们身上有好多血,好多血……”
“……”李拾虞想,那狰狞的伤口上,也是有她的责任的……
“道长哥哥,红镜姐姐说你很厉害,你可以把她们救回来吗?”星柔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泪水簌簌地往下掉,“你帮帮我们吧,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可是我们也不是坏狐狸,求求你救救她们……”
“……”李拾虞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卷起袖口,擦去星柔脸上的泪痕。
小狐狸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很快就洇湿了李拾虞的大片衣袖,她抬头可怜地望向李拾虞,祈求他能够答应她的请求。
“暮朝姐姐说,让我帮她照顾你。她说你们后山还有其他受伤的狐狸,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李拾虞说罢,尴尬地挠了挠头,犹豫再三,换了声线,“其实,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你也可以叫我姐姐。只限没有旁人的时候!”
经历了昨天那一遭围剿,星柔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红镜平日里骂她的话。
“整天就知道玩耍,不知道练功、修行!”“人心险恶,别总是轻易相信别人!”“骗人,是为了不被人骗。不过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
姐姐们都被抓走了,她的功力又不深,如今也只有她可以保护后山的受伤狐狸了,要是李拾虞骗她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道长哥……姐姐,你会骗我吗?”星柔更愿意相信李拾虞,但是她现在有点儿害怕了。
李拾虞看向星柔澄澈的眼睛,片刻后,才缓缓答道:“目前,不会。”
世事无常,爱恨难料。
李拾虞已经不会相信“永远”了,不过,她可以确保她的此刻。
星柔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她不明白道士姐姐为什么要加一个“目前”,但是她听到了她说“不会”。
“那你跟我来。”星柔牵住李拾虞的手,带她从只有她们自己人才知道的隐秘通道往后山去。
这个通道比李拾虞走过的那几个都要窄小一些,纵使她个头不算太高,也需要躬着腰才能通过。
李拾虞的脑袋不时受到撞击,她尽力低着头,紧紧跟在星柔身后。
在潮湿阴暗的洞穴中拐过七八道弯,星柔放慢了脚步,“对了,道长哥哥为什么会变成道长姐姐呢?”
头脑中传来猛地一阵刺痛,朦胧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李拾虞未能抓住丝毫。
“因为我本来就是姐姐呀,‘哥哥’只是我方便行走江湖的伪装。”李拾虞语调上扬,语气玩味,“所以呀,小狐狸,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
星柔带李拾虞又转过一个弯,回头望向她。
“拾虞姐姐,什么是江湖呀?行走江湖又是什么呀?红镜姐姐说了,遇到小河、大湖,要飞过去,不能走在上面。”
李拾虞顺手在洞中做了标记,轻笑一声,“江湖就是让人身不由己的地方,行走江湖呢,就是尽量让事情,可以由着自己一点点。”
星柔挠挠头,“我还是不明白。”
前方隐约出现光亮,窸窣声音断续传来。
李拾虞指尖捏诀,背在身后,双眼警惕地盯向洞口的方向。
“什么人?!”清脆的声音自黑暗中陡然响起,打破了轻松的氛围。
一簇耀眼的狐火直冲脑门,李拾虞将星柔拉到身后,侧身躲避过去,紧接着抬腿一踢,将还未燃尽的狐火踢向声音来处。
“阿翠!”星柔挣开李拾虞的手,小跑过去。
李拾虞收了力,掏出她在狐狸洞口顺的夜明珠,快步跟在星柔身后。
“星柔,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不到你。”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和星柔差不多年岁的女子,衣着朴素,面相柔和,只不过眉头紧紧蹙着,看向星柔的目光带着焦急和责备。
她没有狐狸耳朵,也没有狐狸尾巴,看起来修为不低,毕竟可以完整地化作人形。
星柔挽住来人的胳膊,兴奋地踮脚,贴在她身上,“翠翠,我藏起来了,我没事的。我带了道长……哥哥来,他很厉害的,我们有帮手了!”
阿翠歪头上下打量李拾虞,右手抬在腰间戒备,并未完全信任他。
“翠翠姑娘,在下李拾虞,受白暮朝小姐所托,前来相助。”李拾虞规规矩矩地行了见面礼,看向阿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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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带着笑。
阿翠转头看向星柔,见星柔冲她猛点头,才逐渐舒展了眉头。
李拾虞稍扬下巴,看向阿翠和星柔身后的微弱亮光,“可否带在下前去?”
阿翠没有说话,只是和星柔对视一眼后,才侧过身,向光亮处做出邀请的手势。
三人又走了十来步,穿过只容一人通行的狭窄山洞,在一处平坦的土地上撞上了刺眼的光亮。
李拾虞下意识挡住眼睛,片刻后,视线恢复清明。
不同于山洞中的狭窄逼仄,此处目测有十亩大小,土地开阔,采光充足。
中有十棵百年老树,枝繁叶茂,与洞外光秃秃的树木截然不同。
每棵树下都躺了横七竖八的狐狸肉团,加一起近百只,皆是没有皮毛的狰狞模样,或血肉模糊,或疤痕蜿蜒,蜷缩在草垫上,微微颤抖。
迎面走来一只拄着拐杖的瘸腿狐狸,高一脚低一脚,走两步,喘三下。
星柔小跑过去,搀扶它去树下,“舟叔,你坐下歇着,不要到处乱跑!”
李拾虞看这舟叔,全身都是狐狸模样,没有一丝人类的样子,皮毛虽然齐全,却满是伤痕,颜色黯淡,看起来早已上了岁数。
那狐狸咳嗽两声,发出嘶哑的人声,“三崽儿的身上还在渗血,一直不见好,咳……我不知道怎么止血,我着急啊……咳……”
阿翠将手掌轻轻放到舟叔的心口,向他输送少许妖力,随着淡绿色光芒的消散,舟叔耳朵尖上的白色狐狸毛竟然变成了黑色,身上的狐狸毛也像是在染缸里过了一遍似的,红得鲜亮了起来。
李拾虞眼皮微动,上前一步,“阿翠姑娘懂医术?”
阿翠从树洞中摸索出一卷绢布,又配制几种草药,朝树下的狐狸肉团走去。
李拾虞瞄了一眼,艾草、仙鹤草、三七……都是些寻常可见的止血草药,然而草药虽多,功效却单一,应该无法全然医治。
阿翠没有接话,星柔起身来到李拾虞身边,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翠翠认得很多、很多种草药,平时采多了,还会去城里卖掉,再带些人族的新奇玩意儿回来。多亏了翠翠,这些受伤的同伴们才能保住性命。”
“刚才,这是?”李拾虞看向靠坐在树干旁闭目养息的舟叔,小声问星柔。
“受伤的狐狸太多了,翠翠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舟叔会帮着一起照顾。”星柔说着又蓄起了眼泪,“可是……可是……有的狐狸总不见好,舟叔说只剩一口气吊着了,他就不顾自己的身体,传了大半妖力出去……”
李拾虞默默打量这片草地上的大小狐狸,除了照顾它们的阿翠,角落处还有一位看起来有些年岁的老妇人在烧火做饭,她身旁围了六只狐狸幼崽,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食物,时不时抬起爪子,偷偷擦掉嘴角的口水。
“这种情况,多久了?”李拾虞掏出符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年前下雪之后,有一阵子暖和了些,那之后就渐渐出现受伤的狐狸了。”
星柔见李拾虞笔下的符纸逐渐成型,不由得心头发紧,脊背发凉,她后退两步,掌心聚起狐火。
“拾虞姐姐,你在写什么?”
19. 好心怎堪误,烈焰起高台 第十八章
星柔小步挪动,站到身后的受伤狐狸前,挡住李拾虞的视线。
“你说过,你是来帮我们的。”
李拾虞抬头,只见星柔红着眼睛,手中的狐火烧至通红,满眼警惕地盯着她。
不等李拾虞解释,星柔咬着牙,猛地朝李拾虞丢去掌中狐火,身体虽还在颤抖,手上的力道并不曾收敛半分。
想不到星柔的眼睛里会存有如冲天烈火般的恨意,李拾虞恍惚间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时间晃了神儿,只略微侧身,忘记了躲避。
“为什么援兵不到?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害师父?为什么我不得好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熟悉与陌生的声音在耳边交织,李拾虞分不清都是谁在说话,头脑一阵刺痛,待到缓过神来时,狐火已经擦着她的胳膊略过,在身后的山壁上砸出一个焦黑小坑。
见李拾虞呆呆傻傻的,衣袖破烂,胳膊上被狐火烧红起泡,星柔眼中的愤恨陡然褪去,无措地抠着手指。
“你为什么不躲?你不是很厉害的吗?”星柔心虚地不敢看她的眼睛。
李拾虞耳边的尖锐轰鸣徐徐消散,模糊的视线也缓慢变得清晰,她抬起左臂,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星柔。
“我没有要害你们,那是增强结界的灵符。”李拾虞用完好的右手扬起符纸,向山谷四周的高处掷去,“此间结界薄弱,需要加强。”
阿翠和做饭婆婆听见动静,急忙赶来,站在星柔身旁,拉起她的胳膊,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几只年幼的狐狸崽子躲在灶台后面,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偷看,不敢说话。
做饭婆婆几番查看后,还是不放心,“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阿翠虽没看出星柔哪里受了伤,但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这道士对你出手了?我就知道他不怀好心!”
见阿翠作势施法,李拾虞侧身捏诀应战,她不会再让自己被狐火所伤。
星柔一把拉住阿翠的衣袖,急忙解释,“没有,没有,刚才的动静是我。她没有伤我。”
阿翠这才留意到李拾虞胳膊上新添的伤,还有他身后山壁上的焦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凑近星柔小声说:“那是你砸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动手了?”
星柔哈哈两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安抚做饭婆婆回去做饭。
李拾虞默不作声,朝舟叔休息的大树下走去。
阿翠瞬间警觉起来,挡住他的去路,“你要做什么?”
“呵……”李拾虞苦笑一声,“你们两个还真是好姐妹,碰面后,都对我这么防备。”
星柔的头低得更深了,眼睛死死盯着脚尖,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翠仍不让开,李拾虞抬手指向她身后的树洞,又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左臂,“找点草药,还请翠翠姑娘通融。”
星柔偷偷扯了下阿翠的衣摆,两人给李拾虞让开道路,由她自便。
树洞中草药以止血功效为主,只有少数几株还可消炎生肌。
李拾虞翻找半天,最终将能够促进生长的草药悉数抱出,交给阿翠。
“只用止血的草药,见效有限。配上这些,可以让它们好得快一些,也少些痛楚。上方的结界最少可以维持七天,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可以放心。若是有事,可以点燃这张灵符,我自会知晓。”
李拾虞从怀中掏出一张新的符纸,垫在手上画好后交给阿翠。
阿翠半信半疑,在李拾虞转身的时候,出口叫住了他,“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但还是谢谢你。”
李拾虞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摆摆手,朝来时的山洞走去。
星柔小跑着跟上去,安静地跟在李拾虞身后。
即将迈入洞中黑暗时,李拾虞猛地停住,低头胡思乱想的星柔一头撞上了她的后背,痛得龇牙咧嘴。
“啊……呼……”星柔的两只手都盖在脑门儿上,闭着眼睛缓解疼痛。
李拾虞侧过头,昏暗中,星柔看不见她的表情。
“跟着我做什么?”
听声音,并没有生气。像红镜姐姐生气的时候,说话就不会这么温柔。
星柔大起胆子,看向李拾虞黑暗中的眼睛,“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打伤你的……”
“你想要保护你的同伴,我可以理解。”
“我想和你一起出去,暮朝姐姐一直没有回来,红镜姐姐和绿佩姐姐也不见踪影,我很担心她们。”
“不用了。她们并不想让你出去,如今,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李拾虞说完就没入了黑暗,星柔急忙追上去,却被凭空出现的结界弹了回来。
星柔不死心,爬起来朝山洞里跑去,被莹白结界挡得结结实实,她焦急地拍打,丝毫不起作用。
在狭窄昏暗的山洞中,李拾虞靠着夜明珠的光亮快速前行,身后传来星柔的呼喊,她没有回头,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时间紧迫,转眼到了那三名道士要引烈火的日子。
李拾虞对这几个半吊子道士没什么好感,至于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她虽猜不准确,倒也不太畏惧。
她倒要看看,这三个要“替天行道”的臭道士,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好一场奔波后,李拾虞在城门前落了脚。
人群早已聚集,等着那三位道长拯救他们于狐妖灾祸。
李拾虞每晚都来看她们,生怕她们顶不住夜半侵寒,丢了性命。
如今远远望去,白暮朝她们的妖气还算稳定,李拾虞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
“李兄,你来晚了,少看了很多热闹。”
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拾虞转身,果然看到了苍济恣意的身姿。
不过,这个人怎么坐在树上?
冬末的树光秃秃的,又不遮阳。
李拾虞靠在城墙上,怀抱双臂,望向苍济,“都有什么热闹?”
苍济用手掌撑一把树干,轻盈地跳到李拾虞面前,“张家大叔搬石头,李家二婶儿拿铁锹,就差打起来了。不过,这会儿已经各自歇了,刚好你来了,有热闹可以一起看。”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原来是那三个道士自城中姗姗来迟,从人群分出的道路中大摇大摆走过,站到了新搭的高台之上。
为首的道士拂去衣袖上的灰尘,慢条斯理地朝众人行了三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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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傲慢地扬了扬手。
“大家稍安勿躁,听贫道细细道来。太上老君座下童子已经收到大家的心意啦!童子慈悲,为了拯救大家于水深火热中,特,赐给贫道三昧真火!助贫道降服妖孽,还大家一个太平!”
奏诚在台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装模作样地举起令牌,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朝木桩下丢去三颗火种,点燃了柴火。
台下人群接连叫好,有人趁乱朝被缚的狐妖扔石头,激动地快要爬上高台。
尖锐的石块砸在身上,瞬间流出鲜红血液。
红镜暗中蓄力,突然发难,人群被吹倒一片。
一时间,地上的人们胳膊压着腿,脚踩着头,呼痛、谩骂声此起彼伏,混乱不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报应!”红镜露出獠牙,笑得猖狂。
腰间别横刀的少年匆匆跑来,呼唤站着的百姓不要慌乱,组织他们将倒地的同伴一一扶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处理好了混乱。
他站到人群前,朝奏诚道士喊道:“道长,可否请童子下界,收了这狐妖!狐妖猖狂,仅有三昧真火,恐怕不能除根!”
“对啊!让童子下来,把妖怪收走!”“烧死它们!烧死它们!”“有没有三昧真火啊?童子可靠吗?”“请太上老君下来!肯定能摆平!”
奏诚给身后的奏信、奏善使了一个眼色,后两人悄声下了高台,不知去了哪里。
奏诚上前两步,清了清嗓子,“大家莫要急躁,莫要急躁~童子日理万机,凭这三日的供奉能够请来三昧真火,已是不易,岂敢再度叨扰?贫道已经在这火中加了咒语,可以加大火势,只需再烧上三天三夜,必定让这妖孽们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说罢,又朝柴火根部鼓了几缕寒风,火势瞬间旺了起来。
“臭道士,你不得好死!区区凡间几颗火苗,还想烧你狐奶奶?姑奶奶玩火的时候,你太爷爷都还在玩尿和泥呢!”
奏诚脸色发青,额头青筋暴起,颤抖着手指向红镜,“大胆妖孽!死到临头了,仍不知悔改!看我三昧真火!”
绿佩焦急地看向白暮朝和笼子里的小狐狸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虽明白,溪水灭不了三昧真火,却仍试图降温,尝试唤些许溪水过来。
然而伤势过重,纵使绿佩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唤来一滴水。
白暮朝转头看向绿佩,传音给她,“红镜虽无坏心,却易冲动。我去以后,你要担起重任。北袖山一脉,就托付给你了。”
绿佩震惊地瞪大眼睛,挣扎着想要阻止白暮朝,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暮朝牺牲。
忽然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
汹涌水柱从天而降,直冲火焰根部而去,刹那间,火舌猛烈摇晃,消散在空中,木柴上的猩红火花亦被浇灭,噼啪两声,再燃不起一丝温度。
木柴烘烤的温暖和香气尚且残余,雨后泥土的清香便已经侵袭入肺,短时间内冷热交替,打得人猛一激灵。
台下百姓只顾着哆嗦取暖,一时间没人看到始作俑者的小动作。
20. 当众破骗局,然欲同归尽 第十九章
台下有人慢慢缓过神儿来,指着台上,神色慌张,“火灭了!火灭了!”
眼见不妙,奏诚瞟了一眼身后的台阶,打算趁乱先逃了再说。
他只挪了一步,就被从木柴上溅起的水流泼了一脸。眼睛里进了污水,疼得他原地打转,迷失了逃跑的方向。
“哦吼吼,不好意思了。”李拾虞将葫芦收到腰后挂好,捂着嘴笑出声来,“原本想着,剩一点儿水,就不留着了,全倒掉算了。不想你离得太近,把你的道袍溅脏了,你看你,多不小心啊!”
奏诚捂着眼睛,眼泪直流。
冷风一吹,被水浸湿的衣服如寒冰般刺骨,他努力睁开一只眼睛,冲眼前叉着腰的贫穷道士大喊:“你是什么人!”
眼前人影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奏诚竭力辨认来人,从李拾虞衣服上的补丁认出了他,瞬间弱了气势。
李拾虞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向自己,“你不认得我?那你偷我的符?”
奏诚心里清楚,那三道召雷灵符威力极大,能够画出此符的人,必定不简单。
当初,他们三人只是想顺手牵羊而已,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可哪承想过了几天,还被失主找上了门。
台下,腰间别横刀的少年上前一步,打抱不平,“你这个道士,好不讲理!大家齐心协力铲除妖祸,你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帮着狐妖灭火?你是哪里来的?报上名来!”
是他,李拾虞早就看他不对劲了。
李拾虞转向人群,双臂环胸,“你问我啊?我还要问你呢。你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要管?”
“这是谁啊?”“谁家的?”“不认识,没见过。”“对啊,李道长我们见过的,这个人是谁?”
议论的声音不绝于耳,少年憋红了脸,冲动之下,从腰间掏出了官府令牌,“新任都头魏疾,魏有恙!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不得闹事!”
“都头?好大的威风。”“谁闹事了?”“吓唬谁呢……”
少年只有十七八岁模样,稚气未脱,没什么威严。纵使亮了令牌,也没起多少作用。
李拾虞上前一步,在高台边缘蹲下,“哦,原来是官家的人。那正好了,请你来评评理。这道士偷了我的宝贝,还擅自使用了,我该不该找他算账?他蒙骗百姓,讹诈钱财,官府该不该把他捉拿?寒冬未过,浪费木材,大家该不该让他赔钱?”
魏有恙仰头望着李拾虞,气势上本就低了一截,如今,又被他连声质问,一口气猛地上窜,瞬间噎地说不出话来。
城北铁匠挥着胳膊,冲台上大喊:“李道长,再怎么说,你也不该向着狐妖啊!”
“这外来的道士,不论青红皂白,就带着你们上山围猎,你们当他是好心吗?那案台上供奉的钱财,如今进了谁的口袋,已是再明显不过了。再者说,近来满城风雨,所谓‘狐妖勾魂’一事,我也调查了一番。城南郑瘸子,这个人应该都不陌生吧?你们取了狐狸的皮,换了钱财回家,倒也不能怪狐狸上门寻仇了。既然是私人恩怨,那就私人解决吧。如今你们一群人围着几个没有反抗能力的狐狸,也未必就占理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不怪那勾魂扒皮的狐狸精,反倒怪起人来了!”“亏我们还以为你是好人来着,原来你和狐狸精是一伙儿的!”“李道长,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李拾虞眉头微蹙,这些人怎么不听她讲话?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乡亲们,他帮狐妖灭火,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把他也绑起来烧了!”
李拾虞寻找声音来处,竟然发现那人她认识,“吴叔,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现在不是好人了?年前我帮你家修牛棚的时候,你可是夸我吃苦耐劳来着,‘又有劲儿,干活儿又快’,啊,这话不是你说的了?”
她粗着嗓子,学吴叔说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你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吴叔红着脖子,面露尴尬,随即反应过来,踮起脚喊叫,“那一码归一码!年前的时候,我哪知道你和妖怪是一伙儿的?年轻小伙子,成天四处闲逛,没个正形!”
李拾虞懒得与他争辩,站起身来,看那奏诚道士恢复过来,正想逃跑。
她朝高台后面拍了两下手掌,唤台下的人登台。
众人好奇张望,却不见有人上来,以为是李拾虞的缓兵之计,更加认定了他与狐妖勾结。
李拾虞尴尬地笑了笑,快步走到高台边,朝低下的人挥手,“兄台,快些,快些。”
苍济这才从板凳上起身,牵着被五花大绑的奏信、奏善,赶他们上了高台。
奏诚不等逃跑,就被逼退回来,只好站在高台中央,佯装镇定。
“这不是大师的师弟们吗?怎么绑着?”“是官府的人抓的吗?”“他们什么时候下去的?”
台下人群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本来无比相信捉妖道士的人,也开始怀疑起来。
李拾虞清清嗓子,把三个道士赶到台前,“他们根本就不会请什么‘三昧真火’,什么太上老君的座下童子赐火,都是他们编来骗你们的。三昧真火无法被凡水浇灭,而我这灭火的水,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湖水,是我前两天路过隰湖的时候随手灌的。他说什么需要供奉,其实是他们想要捞一把钱财就跑路。功德箱里面的金银财宝已经被他的两个师弟装进马车里了,正等着他一起逃呢。”
奏诚恼羞成怒,双手被绑着,身子还不忘挣扎,“你胡说!童子怜悯苍生,特意赐下神火!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诡计,还是狗屁障眼法,竟敢阻止贫道降妖!你这妖道,休要再蛊惑人心!”
苍济将奏信、奏善宽大道袍里的包袱抖落出来,摊开在众人面前。
瞬间,三人脸色铁青,互相埋怨。
“不是说藏在马车里吗?”“藏了!我这不是想着放身上安全吗?”“你们两个蠢驴!这点儿事都办不好!”
声音再小,心虚和指责也很明显,众人立马看明白了。
“乡亲们,他敢骗我们的血汗钱,打死他!把钱拿回来!”“把他们和狐妖一起烧死!让他们再出去骗人!”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
魏有恙跳上高台,手握横刀,扬声道:“肃静!肃静!招摇撞骗者,由衙门拿人,不得暴乱!”
不想,根本没有人理会他,前排的人甚至半个身子都已经爬上了高台。
李拾虞冲苍济使了个眼色,默默向后退步。
不料想,蓦地阴云骤起,北风呼啸。
李拾虞看向被捆道士,他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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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暇,根本没有能力作乱。
而苍济一脸无辜,他在一旁挪得比谁都快,生怕混乱中划破了他的衣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尖锐刺耳的癫狂大笑,李拾虞猛地回头,心道“不好!”
猎猎寒风从白暮朝脚边旋转翻涌,身上绳索被一寸寸挣断,身后九条狐尾渐次扬起,尽是嚣张。
她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艳红,像是能够滴出血来,獠牙刺破嘴唇,指尖生出锐利指甲,双手在空中挥舞。
“妖怪变身了!”“道长,快降妖啊!”“都怪你浇灭了火,让妖怪活了!”“三昧真火,用三昧真火!”
李拾虞不去理会台下杂乱,急忙从身后掏出缚妖索,亮在身前。
“白姑娘,不必如此!我可以放你们离去,只要你不伤及无辜!”
白暮朝龇牙咧嘴,只顾狞笑,吓得台下百姓四散而逃,剩一些软了腿的,瘫坐在地上颤抖。
她怒目而视,一个抬手,逃跑的百姓就被一阵妖风卷了回来,“无辜?今天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哪个无辜?我要你们都死在这里,给我狐族陪葬!”
眼前的女子早已失去了理智,台下百姓是生是死,只在她一念之间。
李拾虞向她掷去缚妖索,双手快速捏诀,口中默念咒法,控制缚妖索捆住正在发狂的白暮朝。
然而,在缚妖索即将触碰到白暮朝时,红镜趁乱挣开了麻绳,挡在了她面前。
缚妖索气势汹汹,瞬间将红镜捆得结结实实。
绿佩匆忙吸收几缕白暮朝逸出的妖气,跟着挣开了绳索,她大步上前,紧紧抱住白暮朝,“姐姐,不可!北袖山需要你,星柔需要你!”
“北袖山……星柔……”白暮朝低声呢喃,眼中红光渐褪。
李拾虞刚要松一口气,为红镜松绑,有一道人影从高台后猝然窜出来,高举斧头,用力地砍在了白暮朝的尾巴上!
“啊!”白暮朝仰头嘶吼,眼睛再度染上红色,而手握斧头的人还在用力往外拔,迫切地想要再砍一斧。
未被一下砍断的狐尾血流不止,因为疼痛,胡乱摆动。
大力扫过高台时,将偷袭的青年甩出五、六丈远,那斧头紧接着飞出去,竟把他懒腰砍成了两半!
人群中响起刺耳的叫喊,直到此时,台上的三名道士才感到畏惧。
他们拉住李拾虞的衣角,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哭着祈求,“道长,快降服这狐妖吧,再不管,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了!”
红镜只一呲牙,就又把他们吓得尿了裤子。
李拾虞嫌弃地后撤两步,用力拽着自己的衣服,她可不想让自己的衣服沾上他们的污秽。
心灰意冷,白暮朝懒得留意人群慌乱,她推开绿佩后,吐出妖丹,灌入全部妖力,“以此丹为祭,以此力为源,天地无极,万魂释怨!”
妖丹裂开几道缝隙,刺眼的光芒从中放射而出。
那光芒划过树干,树木便轰然倒塌,照过地面,土地便随之龟裂。
眼见光芒直冲人群而去,李拾虞暗道“完了!”
电光石火间,她大喊一声“凌霄!”同时伸出双臂,万千藤蔓自袖中极速生长,向着白暮朝直直飞去。
21. 凌霄起又落,金丹护性命 第二十章
危急关头,红镜与绿佩跌跌撞撞地冲白暮朝跑去,笼子里的狐狸们尖声叫个不停,爪子急速抓挠笼子,声音更加刺耳。
然而,令大家都感到意外的,是李拾虞的藤蔓并未贯穿白暮朝的身体,也没有直接把她捆起来,而是以她为中心,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球。
遒劲的藤蔓光秃秃的,交错纵横,把九尾全开的白暮朝和她的妖丹悉数包裹起来,缓慢升空。
随着李拾虞沉声念诵,藤蔓上急速生出绿叶,随后便绽放出数千朵颜色鲜红的凌霄花!
瘫坐在地上的人群更加喧闹,“妖怪!他也是妖怪!”
苍济倚靠在一旁的木桩上,低声呢喃:“凌霄花吗?不应该啊……”
台下百姓互相抱住身边的人,仿佛只要看不见高台上的骇人景象,那异象就不会伤害到他们。
转瞬间,绿叶褪色,凌霄花凋谢,藤蔓旋即被击碎成万千断枝,自空中簌簌落下。
被藤蔓包裹的白暮朝不见踪影,只有一颗莹白色的妖丹在半空浮动。
李拾虞力竭倒地,她抬手将妖丹收入葫芦中,然后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红镜和绿佩眼看着白暮朝舍了千年道行,却没能报仇,便强撑着起身,誓要和李拾虞拼个你死我活。
“又是如此,终究难两全。”李拾虞摇头苦笑,干脆躺了下去。
看了大半天的热闹,苍济终于有了动作,他闪至李拾虞身前,驱使缚妖索松开红镜,随即立马捆住她与绿佩,一掌推至半空中。
“接住,带上笼子,跟着我!”
一银发黑衣少年凭空出现,手中拎着缚妖索,踏过高台,另一手拎起笼子,踏回苍济身边。
“这么多,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银发少年双手牢牢握着,嘴上不忘抱怨。
苍济轻轻撇嘴,倒打一耙,“你来晚了,算是扯平了。”
李拾虞没有力气理会他们两个斗嘴,她现在比化成妖丹的白暮朝好不到哪儿去。
九尾全开,妖力全祭,挡下白暮朝的攻击后还能喘气,她都觉得自己命硬。
李拾虞猝然咳出一口血,再度躺了回去。
苍济大跨步来到她身边,拦腰拎起,扛在肩上,脚尖点地,作势要离开。
李拾虞并没有请求过苍济带她离开,一时间,事情太多,她的大脑几近宕机。
“魏有恙,收拾残局~~~”
转眼间,苍济和银发少年已经踏枝远去,李拾虞的声音却还在魏疾耳边回响。
魏有恙:“……”
他望向那群人和妖离去的方向,又看向眼前的一片狼藉,有种李拾虞是他上官的错觉。
可是,他只从衙门里调了四个人出来,还要先处理完其他案子再过来。
魏有恙掂了掂腰间的钱袋,有了法子,“在场所有人不得离开,协助押送三名罪犯者,赏银一两,处理现场者,赏钱五百文!”
台下有人缓过神来,声音不大不小地抱怨:“才一两银子,成色不好的皮都能换五两呢!”
“何人抱怨?!”魏有恙怒声呵斥,“今日之事,皆是由尔等贪婪所致!如今竟还敢惦记那伤天害理的营生!”
“关你什么事儿啊……”
魏有恙还欲争辩,有人已经上前出力,他张了张嘴,又没再说什么了。
一炷香后,北袖山中。
苍济让李拾虞靠坐在一棵杨树下,回头对银发少年嘱咐道:“倚江,给狐狸松绑,然后拿颗金丹过来。”
银发少年不等苍济说完,就已经收了缚仙索,也把狐狸笼子打开了。
狐狸们蜂拥而上,围住红镜和绿佩,为二人疗伤,银发少年站在一旁观看,没有回头。
“你干什么呢?”苍济疑惑地看向沈潜,朝他招手,“快点!”
沈潜不情不愿地走近,捂着口袋,“你要金丹干什么?这颗药很贵的,你不会是打算给这个穷道士吃吧?他还不起的。”
“废话,拿来!她再不吃,会死的。”苍济一把夺过沈潜腰间的口袋,在里面翻找起来。
“哎……你慢点儿……”沈潜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有的瓶子不禁磕的!”
一路颠簸,李拾虞多次失去意识,又迷迷糊糊地能感知到一些什么。
被扛着的滋味儿一点儿都不好受,现在想想,还好杜鹃姑娘当时没了意识,不用受这份苦。
她用力睁开眼睛,又无力闭上,眼前好像有两个人,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而听声音,他们好像在吵些什么。
几个呼吸后,一颗圆润温热的丹药被塞入她口中,顺着几缕真气,送入了腹中。
再睁眼时,眼皮不再如先前沉重,人影也逐渐清晰。
苍济坐在木桩上,轻微探身,“你醒了?还有力气走动吗?”
李拾虞点点头,想要站起来,不承想一阵头痛,眼前一黑,又坐了回来。
“不要着急,恢复需要些时间。”
苍济按住李拾虞的胳膊,本想阻止她乱动,却按到了她的伤处。
“嘶……”
苍济慌忙收力,手掌尴尬地悬在半空,不敢再触碰她。
此时,银发少年来到李拾虞眼前,没好气儿地质问她:“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啊?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就跟九尾狐硬拼,现在好了,还要拿我的大金丹来救你。”
眼前的银发少年十六七岁模样,肤色偏白,头戴绣有缠枝花纹的墨蓝抹额,额间嵌一颗橘红色宝石,睁着一双杏眼,红色的眼瞳正正好盯着李拾虞的眼睛,嘴巴高高撅起,连带着鼻子都皱了起来。
李拾虞动了动胳膊,抬手抵在他的额间,将他推远了些,“太近了,我都要斗鸡眼了。”
银发少年呆愣愣地后退一步,听见苍济正在偷笑,不由得羞红了耳根。
“你这人!既然你已经好了,那记得把买金丹的银子还给我。那可是价值一千多两的极品大金丹,抹个零,收你个整,给一千两就可以了。”
看这少年一袭玄衣,上绣墨蓝柿蒂纹,腰间所束腰带以金线装饰,绣了两根……叶大果小的胡萝卜?下挂一双龙戏珠纹玉佩,自是价值连城。
李拾虞抬眼看向银发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长得倒是稚嫩可爱,怎么说起话来,处处都是算计?想来这一身富贵,就是这样讹来的吧……
“我不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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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李拾虞虚弱地靠在树干上,头脑却清楚,“如何证明,我买了你的大金丹?又如何证明,你的大金丹值一千两?”
银发少年看看苍济,又看向李拾虞,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
无奈,他只能来回踱了几步,自己想办法。
“要不是我那一颗百年难遇的大金丹,你现在早就死了!哪还有力气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要不然你自己运一下气,看是不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不用他提醒,李拾虞也能感受到体内流转的强劲真气,要不是有人喂进她嘴里那颗丹药,她也只能用那招了……
见李拾虞不理他,银发少年又补充道:“我叫沈潜,字倚江。这下认识了吧?还钱!”
李拾虞双眼一闭,长叹一口气,“没钱。”
沈潜转身,大步行至苍济面前,气鼓鼓地叉着腰,“我都说了,这穷道士没有钱,现在他醒了,还要赖账!那你赔我!”
苍济不置可否,只是一把抽过他腰间口袋,“你这里面不是还有一颗大金丹呢吗?下次你卖两千两,不就赚回来了?”
两处碰壁,沈潜气得胸闷气短,扶着胸口坐到地上,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苍济的袖摆,“黄历上都说了,今日不宜出行。要不是你叫我,我才不管这档子事呢。我不管!你要负起大人的责任。”
嘈杂声从远处传来,沈潜不再吵闹,警觉地迎向洞口。
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它们冲出山洞,围绕着红镜和绿佩转圈。
星柔和阿翠紧跟其后,在一只灰狐的指引下,依次从洞中跑了出来。
阿翠扑向红镜和绿佩,把身上携带的所有草药都喂给她们,紧接着又作势要输妖力,减轻她们的伤痛。
环顾一周,不见白暮朝。
星柔跑到李拾虞身边,蹲下来,期待地望向她的眼睛,“白姐姐呢?”
李拾虞下意识地摸向腰后的葫芦,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空气突然安静,星柔嘴角的笑容逐渐褪去,随后无力地瘫坐在地。
“你说过,你是来帮我们的。为什么……为什么暮朝姐姐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李拾虞斟酌着,应该怎么告诉她这个残酷的消息,才能让她容易接受一些。
一旁,红镜刚有力气站起身来,便直冲李拾虞而来,她掌中蓄起一团蓝色火焰,陡然向李拾虞掷去。
蓝色狐火,威力比她常用的红色狐火高出数倍,然而所耗妖力也极大,要不是回到了北袖山中,她也使不出来这一招。
此时,红镜甚至在心中还对李拾虞存了一丝感激,要不是他们把她带回山中,她还真的无法亲自为白暮朝报仇呢!
李拾虞定睛一看,便知道红镜在其中注入了她残存的两成妖力,这一击是冲着她的性命来的。
李拾虞强行运气,不等做出抵挡,就又一口鲜血吐在地上,连带着溅脏了她的衣服。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粗壮的树枝飞了过来,将那蓝色狐火击落在地。
速度之快,以致枝干落地后,斜着插入地面八寸有余,而狐火只剩熄灭后的一缕白烟,随风微微摇晃。
22. 精疲且力竭,片刻得喘息 第二十一章
沈潜侧身而立,左手挡于胸口,右手执一银白蛇矛,护在李拾虞身前。
“他还欠我一千两银子呢,不能死。”
与常见的长枪不同,沈潜的银白蛇矛以玄铁制杆,上雕精细龙纹,杆头还系了一条红色丝绸,绕着矛杆而上,握在他手中。
想这银白蛇矛也是价值连城,李拾虞不禁腹诽,“一千两银子的金丹……怪不得有钱打这蛇矛,应该是从各个地方,搜罗了不少银钱。”
红镜刚才的一击已经使了全部力气,虽没有力气再上前打斗,却仍不死心,她朝沈潜隔空挥了下爪子,“让开!”
误伤过李拾虞一回,星柔这次不再那么冲动了,她攥紧李拾虞的衣袍,倾身护住她。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绿佩强撑着站起身,在阿翠的搀扶下朝红镜走去。
“红镜,你忘了姐姐的托付了吗?李道长不是我们的仇人,你何苦拿他撒气呢?”
红镜忿然甩了一把袖子,转身质问绿佩,“不是仇人?召来天雷的符咒不是她的,还是害姐姐只剩妖丹的藤蔓不是她的?”
绿佩抿着嘴唇,无话可说。
红镜抬手指向李拾虞,把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全都倒了出来,“一开始就是她多管闲事,我们与人族的恩怨,交由我们自己解决就好,她非要来找谁家姑娘。要不是她那三道召雷符,就那三个半吊子道士,也能降服我们?今天也是她,说什么要为我们讨一个公道,公道在哪里?姐姐都已经祭出妖丹了,她为什么要阻止?!要是她不阻止,姐姐就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
在红镜激愤的控诉下,山洞前的狐狸们也按捺不住了,它们不停发出刺耳的警告声音,一步步向李拾虞迈进。
星柔不敢置信地望向李拾虞的眼睛,眼泪簌簌滑落,“是你吗?是你做的吗?”
李拾虞思索再三,正要点头,绿佩开口打断了她的回应。
“姐姐说过,召雷符虽是李道长的,但是她对此并不知情,怪不得她。若不是李道长夜间悄悄照拂,我们早就被冻死、饿死了。至于今日之事,姐姐在动手前,曾传音于我,誓要与那些恶人同归于尽。不论李道长是否出手,她都已下了决心。说到底,如若李道长不曾出手,现在恐怕连姐姐的妖丹都无法保留了。”
“可是!”红镜还想再辩驳些什么,却想不出其他的罪责,“可是……可是……”
绿佩走到红镜身边,牵起她的手,“姐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如今,她不在这里,剩下的事务,还需要你我一同打理。只有保得北袖山一脉,才算不辜负姐姐的良苦用心。”
李拾虞手撑膝盖,艰难起身。
星柔心中早已乱成一团,但见李拾虞起身困难,还是急忙扶住了她的胳膊。
李拾虞转头看向星柔,发现她回避了自己的视线。
也是……这些事情对她还说,肯定难以接受。
李拾虞轻轻戳了戳挡在她面前的沈潜,示意他安心,“没事儿,还死不了。”
路过苍济时,向他行了一个谢礼,“多谢苍兄出手相助,拾虞在这里,也替北袖山狐族谢过。”
苍济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冲李拾虞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来到红镜与绿佩面前之后,李拾虞掏出腰后葫芦,打开葫芦口,一颗莹白妖丹缓慢升空。
“这是!”两人激动不已,星柔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记得白姐姐说过,她们北袖山一脉修习的术法比较特别,所以妖丹都是淡紫色的。
可是,要是妖丹受过伤,曾经碎过,再重塑成功后,便会失去彩色,变成白色,或者灰色。
现在的莹白色,是因为重塑了吗?妖丹可以恢复得这么快吗?
“我的藤蔓吸收了白姑娘大部分妖力,不等她自爆妖丹,就已卸去了她的威力。”李拾虞略一停顿,倍感惋惜,“可惜没能保住她的身体,如今剩这一颗妖丹,需要她重新修炼,再塑肉身。”
“还好,还好。”绿佩欣喜地将妖丹捧在手中,目不转睛地盯着观察,“这回没碎,已经好多了。”
星柔本就好奇,听见绿佩说的话,心中更是疑惑。
“绿佩姐姐,为什么说‘这回没碎’呀?白姐姐的妖丹,以前碎过吗?而且,为什么是白色的,不是淡紫色的?”
星柔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等绿佩给她一个答案。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绿佩的眼神明显慌乱起来,她不敢看星柔的眼睛,求助地望向红镜。
红镜没有说话,只顾抬手往妖丹里注入妖力,却因为她自身消耗已到极限,妖力不等注入,就已经散在了她的指尖。
“有什么比较快的法子吗?”
红镜看向李拾虞,语气仍不悦,却多了几分恳求。
李拾虞摇了摇头,“世间万千修炼者,所修正道也好,邪道也罢,皆需顺应自然,无力妄为。此处长,彼处必消。如今,如若能将她送到她幼时修炼的地方,让她如孩童般重新生长,便已经是最快的法子了。”
“涂山……”红镜低声念着,担忧地看向绿佩,“要让姐姐再回涂山吗?可是……”
“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们收拾一下,立马去涂山!”绿佩转瞬冷静下来,皱起眉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后山伤狐还需要转移。姐姐不在了,我们不能抛下它们。”
星柔站了出来,“姐姐们,我可以去。涂山路途遥远,两位姐姐身上还有伤,还是不要赶远路的好。虽然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北袖山上待着,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但是,我不能总是让你们保护我!我长大了,我可以为大家做些什么的。”
红镜与绿佩面面相觑,不愿下定论。
白暮朝是想让星柔去涂山,可那是她们三个都被困时的权宜之计,如今她们二人得以脱身,自是有能力照顾星柔的,不必再将她送至涂山。
“我……”李拾虞一时间没发出声音,咳了一声,才说出话来,“我可与星柔姑娘同去。一来,受白姑娘所托,不敢忘怀;二来,此妖丹状态尚不稳定,一路上,我可随时养护。”
红镜急忙护住妖丹,“如何信你?”
苍济不知何时站到了李拾虞身后,他收起折扇,轻轻戳了下李拾虞的胳膊,想让她给自己让个说话的位置。
“嘶……”正巧扇骨碰到星柔伤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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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拾虞倒吸一口凉气。
“抱歉。”苍济尴尬地收回手,随即眼睛一转,叹了一口气,“哎……这伤,是刚才添的吧?你说你,豁出去大半条命,保了她们姐姐一颗囫囵妖丹,自己又是吐血,又是流血的,没落个好、得声谢就算了,还被她们怀疑你存了坏心思。可真是‘见者摇头,闻者落泪’,让人好伤心啊!”
“这是……”李拾虞话音未落,就被他打断了。
“刚才那价值一千多两的金丹,是不是要你们这些小狐狸来付啊?总不能又让她出了力,还要让她自己出钱吧?那可太不值了!”
苍济伸出手掌,讨要银子。
沈潜竖起耳朵听见动静后,一个箭步跟了上来,看向红镜和绿佩的眼睛发着金光。
红镜摸向原先挂钱袋的腰间,现在空空荡荡的,别说银子了,就连钱袋都被那几个冒牌道士抢走了。
于是,沈潜无比失望,耷拉着脑袋走远了。
思虑再三,绿佩正身面向李拾虞,朝她行了一个周正的谢礼,“多谢李道长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李拾虞抿起嘴唇,拱手还礼。
“既如此,我定一下。”苍济一把甩开折扇,小动作扇风,“修整三日,待到大家伤势渐轻,再按计划行事。她们去涂山,你们留下来处理你们的后续事宜。”
绿佩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两边达成共识后,就一同来到了后山宽阔处,和伤狐们一同养伤。
李拾虞坐在溪水前,拿树枝轻一下重一下地戳泥土玩儿。
一阵梅香随风飘过,身后响起苍济的声音。
“我看你和这些狐狸们,也没有很熟识。为什么要豁出性命,救那只狐狸?她本就不愿求生,你又何苦强求呢?”
苍济在李拾虞身边寻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土地,铺上一块绢布,然后才坐了下来。
“苍兄见多识广,自不必佯装愚钝。白姑娘那颗妖丹,里面存了千年道行。若是任由她全力爆开,在场的所有百姓必将无一可得活命。更何况,她在世间仍有牵挂。仅因一时愤恨,就与仇人鱼死网破,未免太不值了。”
李拾虞手中的树枝戳个不停,不一会儿,就戳了个小洞出来。她把土洞与小溪之间的土地撅开,溪水便汩汩涌入洞中。
“只要溪水还在流淌,土地就不会干涸。”李拾虞把树枝递给苍济,“你要玩儿吗?”
苍济想说“这有什么好玩的?”话到嘴边,变成了“好啊。”
沈潜拿着一只草垫,蹦蹦跳跳地往溪边跑来。
他和星柔一起编了十来个了,星柔说,那是她们给受伤狐狸准备的,有干草垫在身下,可以躺得舒服一些。
现在她要去涂山了,就想多编一些,给红镜姐姐和绿佩姐姐也编两个。
沈潜挑了一个编得最漂亮的,打算拿给苍济看看,让他夸夸自己。
落日的余晖洒在溪水上,金光闪闪的,晃了一下沈潜的眼睛。
他再一睁眼时,看到苍济身边那人的背影很眼熟。
水面波光又摇晃,他便猛地想起来了,快步走到溪边,抓住李拾虞的肩膀,“是你!”
23. 当面好对质,步步紧跟随 第二十二章
李拾虞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完全不明白沈潜在说什么。
她缓慢转头,望向身后的沈潜,他站得笔直,抓住她肩膀的手死死握着,生怕她转头跑了,另一只手抱着草垫,叉在腰间,明显是来找她算账的。
可是,李拾虞并不记得,她还欠了沈潜什么账,“你说什么?”
苍济将身下的绢布往高处拉了一臂远,再次坐下,屈起的膝盖支起胳膊,拖着脑袋,安静地看戏。
沈潜手忙脚乱地比划,在自己身上点来点去,“是我!你不记得了吗?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亏我以为你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你竟然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伪君子!”
“……”李拾虞更加感到云里雾里。
她闭眼沉思,在“可追忆”上快速翻找,仍未找到和沈潜有关的记忆。
在李拾虞的心海中,长着一棵拥有四百一十七根树枝的大树,名叫“可追忆”,此树的树干与树枝呈现暗红血色,树叶却是宝蓝色的。
有时,树上会结些亮蓝色的果子,发着淡淡的光。
那些长得漂亮的,在成熟之后,便会莫名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起初,不等果子成熟,就无故消失了。后来,只有漂亮的果子才会消失,有些歪七扭八的果子,被留了下来。
李拾虞不知道这棵树是因何而生,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她只知道,往后每过一年,可追忆上的树枝便多生出一条,想来,她应是已经四百一十七岁了。
不过,李拾虞仍未完全弄明白的是,她虽然心海中长着这可追忆,能够帮助她搜寻过往的记忆,但是总有一些时间,是她记不住,也找不到的。
见李拾虞没有闭目不答,沈潜以为他要装聋作哑。
想起李拾虞对他做的事情,羞愤难当,一时怒上心头,上手揪住李拾虞的胡子,“你就是这样揪我尾巴的!毛都被你……”
手上攥着李拾虞的假胡子,沈潜怔在了原地。
他呆呆地盯着手中的假胡子,又呆呆地看向李拾虞吃痛捂着下巴的皱眉表情,缓缓张大了嘴巴。
苍济紧跟着皱眉,表情疼得好像扯掉的是他的假胡子一般,他戳了戳沈潜的胳膊,“啧啧啧,你闯祸了。你怎么能薅人胡子呢?”
沈潜拿着胡子,往李拾虞的下巴上比划两下,幻想再给他安上的可能。
正比划着,他这才看到了胡子上有层透明的胶,定睛一看,没了胡子的李拾虞,俨然一副女子模样。
李拾虞从沈潜手中抢回她的假胡子,“你的金丹金贵,我这胡子也不便宜。要是给我扯坏了,我还要让你赔呢。”
“世渊,她……她是女的?”沈潜指着李拾虞,向苍济求证。
“是女子。”李拾虞干脆改了声线,偏要挤兑他两句,“没有礼貌,谁家小孩儿?”
苍济淡淡开口:“非礼勿言。”
把假胡子梳理好,李拾虞小心翼翼地装进她的口袋里,随后拉住沈潜,不让他逃跑,这回,倒是她需要讨一个说法了。
“你说,我是伪君子,有何证据?今天要是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定不会善罢甘休。”李拾虞揉了揉仍隐隐作用的下巴,面上愠怒,“手劲儿这么大,下手的地方倒是令人意外!”
苍济把沈潜胳膊下夹着的草垫抽出来,放到他和李拾虞中间再偏后几寸的位置,抬手拍了拍草垫,让沈潜坐着讲。
沈潜气鼓鼓地坐下,盘起腿,撸起袖子,盯上李拾虞的眼睛,“你四天前,是不是去过隰湖?”
李拾虞掰着手指往前数日子,“四天前,隰湖……是有路过,怎么了?”
“这就对了!”沈潜一拍大腿,委屈巴巴地看向苍济,“那天,阳光明媚,湖水升温。我一看,这不就是玩耍的好时候吗?憋了一整个冬天,可算是能活动活动筋骨了。”
李拾虞想起来了,她偷偷打量沈潜,是有几分相似。
“我正游得开心呢,躺着游,趴着游,整个隰湖都是我的水池子。”沈潜先是满足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随即变了脸色,指向李拾虞,“就是你,要把我抓走!不仅抓我的耳朵,抓我的后脖颈,还……还抓我的尾巴!小爷修炼这么多年,就没有谁敢抓小爷的尾巴!要不是小爷机智,靠了岸之后果断给了你两脚,我早就被你抓走了!谁知道你抓一只可爱的小白兔要干什么?反正我不要被做成麻辣兔头!”
沈潜越说越来气,他跳起来,召出银白蛇矛,杵在地上,“你!起来!跟小爷打一架!”
苍济听完前因后果,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李拾虞不解,他俩不是一伙儿的吗?
“麻辣……麻辣兔头……哈哈哈哈……”苍济笑得肚子痛,轻咳两声,缓了缓,“没有人要把你做成麻辣兔头,我以前吓唬你的,你怎么真信了?”
李拾虞:“……”
这个人,怎么如此……无聊……
“我没有要抓你,是看有只兔子被水淹了,想要救它来着。”李拾虞诚恳说道。
“小爷在戏水!你才被水淹了呢!”沈潜不甘示弱。
“可是你腿都抽抽了。”李拾虞更加诚恳了。
“……”沈潜愣是没说出口,那是高兴的。
眼睛一转,他有了新的说辞,“抽筋了,不可以吗?兔子也是会抽筋的!”
“好吧,戏水的时候,腿抽筋是很危险的。”李拾虞叹了一口气,无奈摇头,“多少美满的家庭,因为有人溺水而破碎,下水之前,还是要把筋骨活动开。”
沈潜没话说了,收起蛇矛,气鼓鼓地走远了。
“虽是误会,还是要多谢道长出手相助。”苍济的嘴角挂着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只是不曾想到,竟如此巧合。”
“也许,这就是缘分。”
苍济把沈潜留下的草垫挪到身下,枕着双手躺在上面,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吧,你也累了。”
三日后,天色将亮时,北袖山后山。
李拾虞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了,她站在溪边,低声唤出凌霄,细细端详。
虽然藤蔓细了很多,也不似之前灵活,但是好在新枝的颜色还算鲜亮,再养一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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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就可以恢复了。
这次身体恢复的速度显然快了许多,而且李拾虞感到身体的精力很足,没有从前浑浑噩噩的情况,她不禁感慨,沈潜的金丹还是有点儿东西的。
苍济坐在大树的树枝上,远远的,将李拾虞的动作和神情尽收眼底,低声念道:“凌霄……”
另一边,红镜和绿佩带着身边的小狐狸们,在洞口送别星柔。
阿翠紧紧握着星柔的手,不停叮嘱她:“李道长说,白姐姐的妖丹还不稳定,路上时不时需要补充一些妖力,她还要顺路收集一些帮助白姐姐恢复的药材。想来,你们是会路过人间的。你没有下过山,一定要多加留意,人族狡诈,不可轻信。遇到事情,记得找李道长,比起异族,她总归是要让人放心些。”
“我知道的,翠翠,红镜姐姐以前总是骂我,我都听进去了的。”星柔轻轻拍了拍阿翠的手,冲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是哦,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你最近睡得不好,要多睡几个时辰才行。”
红镜担忧地摸了摸星柔的头顶,和绿佩闲话,“她总说我骂她,你看她,还是一副谁都相信的样子。你说,我怎么能不啰嗦?”
“总要放手的。”绿佩张开双臂,给了星柔一个拥抱,“我们星柔已经长大了,会变成很厉害的狐狸的。”
“嗯!放心吧!”星柔猛点头,“等我回来看你们,记得给我传信哦。”
太阳从云层后跃起,温柔的光倾洒而下,一点点地驱散凌冽寒意。
星柔的背包里装满了干粮和细软,在大家的目送下,跟随李拾虞踏上了去往涂山的路。
自北向南,绕过芒城,李拾虞带她从东袖山行路。
出北袖山时,李拾虞以为苍济和沈潜要和她们分别了,原已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然而,直到李拾虞绕到了她东袖山上的住处时,这两个人还跟在她们身后。
李拾虞的住处并不大,一间木头搭成的小屋,四周漏风的地方糊了泥土,屋顶用干枯的茅草铺了厚厚一层,里面还夹杂着各种树叶。
另一边,树枝和稻草围出一面墙,又借了木屋的半面墙,搭出了一处烧火做饭的地方。
木架上还挂着去年秋天收上来的玉米,有几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土豆,已经发了芽。
李拾虞把她的口袋放下,递给苍济一把锄头,沈潜一把钉耙,带他们到门前田地处。
“这里,到那里,这四根木桩之间,就是你们需要修整的地方。先用锄头把土翻一翻,再用钉耙把地整平。地方不大,干快点儿,半个时辰就干完了。”
李拾虞安排完,就拉着星柔进了屋。
苍济和沈潜两个人看向各自手中的农具,又看向紧闭木门的小屋。
“小爷不干!”
沈潜把钉耙扔在地里,暴躁地来回转圈。
苍济将手中的锄头递给他,“那给你先锄地。”
“不是这个问题!”沈潜胡乱挥舞着双手,最终还是拿起了他的钉耙。
约摸一炷香后,小屋的木门打开,一名红衣女子迈步而出。
24. 鲜衣重拾穿,路遇惊心案 第二十三章
搓搓手掌,抡起锄头,一砍,一撅,苍济上手很快。
不一会儿,他就把眼前的半亩地全翻了个遍,而沈潜哼哼唧唧地才只耙了一小半儿。
沈潜把手里的钉耙重重地摔出去,随后再无力地拉回来,“我们为什么要听她的啊?我只是一只兔子,为什么要种地?更何况,这块地都不是我的。她还欠我一千两银子呢,怎么到头来,我还要给她做苦力啊……”
苍济拍拍手上的泥土,把锄头靠在墙边,“我做完了,你加油。”
“啊?”沈潜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你怎么不等我?”
“吱呀”一声,门枢转动,风吹起了木桩上的麻布,调皮地与它嬉戏玩耍。
循声望去,只见星柔率先蹦跳着出了门,在她身后,一名身着红衣劲装的女子略微低头,抬腿迈过门槛,走入阳光下。
女子三重红衣交领,腰系躞蹀带,上坠十三枚金带銙,挂着葫芦、乾坤袋,腰侧悬一柄长剑,手腕处以护腕束缚窄袖,一手扶剑,一手随迈步而自然甩动。
脚踏墨色长靴,头戴金色龙纹发冠,以小尾凤钗固定,长发编了几束麻花,以冠高束,悬垂腰后。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肤若凝脂,面如美玉,眉梢微微上挑,形似剑眉,凭空添了几分英气。
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鼻头小巧挺翘,薄唇微抿,看起来,有几分不自在。
苍济眸中一亮,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束发的冠、钗上,紧紧盯着。
“这是谁啊?小道士金屋藏娇啦?”沈潜歪着身子,小声问星柔。
星柔转头看向沈潜,一脸好奇,“什么是‘金屋藏娇’啊?这是拾虞姐姐。”
沈潜手中的钉耙差点儿脱手,他上下大量眼前的红衣女子,不得不承认,“眼睛是有一点儿像……不长胡子了,差点儿认不出来。小道士,你还是贴上胡子,我看着比较顺眼。”
不等李拾虞说话,星柔挽住她的胳膊,对沈潜说:“你哪里认不出来了?拾虞姐姐想贴胡子就贴胡子,不想贴就不贴,为什么要让你看着顺眼?”
“我……”沈潜欲言又止,弯着腰,耙他的地去了。
“以后不能称李兄了,要叫李姑娘了。”苍济来到李拾虞身前,向她拱手行了一个礼。
李拾虞笑着还了一个,“苍兄锄地还真是快啊。要是喜欢,这块地给你们俩种,不收租金,如何?”
“想必李姑娘已经看出来了,我们二人并没有留下或者与你们分别的意思。倚江惦记着他的一千两银子,一定要跟着你,讨到债才行。”
“那就跟着吧,反正跟着也讨不到。”李拾虞摊开空荡荡的双手,翻来覆去,什么都没有掉下来。
“话说,李姑娘头顶的发冠,似乎太过张扬。”苍济指了指自己的玉冠,眼睛仍盯着她的发顶,“材质倒是无碍,不过这图案……”
“……”李拾虞抬手摸了摸,有些为难,“可是我只有这一套戴得出门的发冠,再有就是荆钗了,可我不想配这身衣服。”
苍济垂眼,看向她腰间的金带銙,“那便先戴着吧,等到了集市上,还是买了换一个吧。”
苍济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他倒是还有几个金玉的发冠,不过都是他戴过的,贸然相送,多有不妥,还是先如此吧……
“好。”李拾虞点了点头。
趁着沈潜还在耙地的功夫,李拾虞把院子里的东西往屋里收了收。
这一去,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若是刮风下雨,很容易把她的宝贝们弄坏的。
等到沈潜叽叽喳喳地耙完地,李拾虞又把他手中的钉耙收回去,这才锁上门,结印施法。
依依不舍地整体看过一遍,李拾虞叫上星柔,往柴门外去。
苍济不用招呼,自觉地跟了上去。
“这就走啦?”沈潜站在他刚耙好的地边,舍不得抬腿,“那耙地干什么?真的就走了吗?”
那三人越走越远,沈潜无奈地一跺脚,快步赶上。
一路吵闹,沈潜和星柔都安静不了半炷香,时间自然流逝得很快。
转眼太阳就要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沈潜耷拉着脑袋,双臂在身前无力晃动,“还有多远啊?天都要黑了,我要吃饭!”
李拾虞打开地图,用手指比划了一条极细的缝隙,“才走了这些呢,这一趟,路途遥远,很是辛苦。”
“那为什么不缩地成寸呢?或者御剑飞行也可以啊!你一个修术法的道士,难道不会吗?”沈潜拽住苍济的袖口,借他的力气缓步前行。
李拾虞谨慎观察四周,随口应道:“我有伤,更何况妖丹脆弱,不可颠簸。”
“那再不济,我们可以雇辆马车嘛!”
李拾虞猛地停住脚步,苍济和沈潜急忙站住,以防撞上她。
“有道理,我们可以雇一辆马车。”她惊喜地看向星柔,随后眼神又黯淡下来,“可是,没钱。”
“啊……”沈潜痛苦低吼,“你早说啊!我有啊!到下一个驿站,头一件事就是雇马车,好吗?”
“那就多谢沈少侠慷慨解囊了!”李拾虞转身谢他。
沈潜扯出一个精明的微笑,“不用谢,记你账上。”
李拾虞:“……”
又行过一盏茶的时间,沈潜半个人都挂在了苍济身上。
“怎么还没有驿站啊?有酒楼也好啊,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星柔第六次把包裹里的干粮递给他,“吃点儿吧。”
“我要……吃正儿八经的饭……”沈潜默默摇头。
“你不是只兔子吗?”星柔歪头看着他,“吃点草和萝卜不就可以了吗?”
沈潜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但他还不忘顶两句嘴,“小爷可不是普通的兔子……小爷啥都吃……”
“好吧……那你再忍一忍吧。”星柔说。
苍济接过星柔打算收起来的干粮,送入口中。
身上挂着这么大个人,就算是再有力气,也快被他拖完了。
转过山脚,十步开外的一辆马车闯入眼中。
星柔高兴地跳起来,“那是马车吗?我们有马车坐了!”
天边落日已经掉下山头,余晖洒满天空,催人快快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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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按理说,官道上的来往行人与车辆应该不少,可是,自从踏入沼城地界以来,李拾虞他们并没有在路上见到什么行人。
唯一遇见的赶路一家,迎面而来,看向他们四人时眼神怪异,欲言又止。
那妇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的丈夫匆匆拉走了,怀中的孩子满脸泪痕,显然是刚刚哭闹过一场的。
此时,山林寂静,不甚如常。
乌鸦归巢时,乍然传来几声刺耳的嘶哑叫声,惊起了枝头几只麻雀。
风中传来微弱但熟悉的味道,李拾虞心头一紧,急忙唤住星柔,“不要靠近!”
话音未落时,星柔已经绕到了马车前面,掀开了帘子。
“啊啊啊啊!”
星柔双手抱头,眼睛仍死死地盯着马车的帘子。
帘子已经垂下,但她看到的画面如此清晰,牢牢地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李拾虞快步跑到星柔身边,把她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看向另一个方向。
低头看星柔还是呆呆傻傻的,李拾虞抬手阖上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哄:“没事,没事,我在这里,没事了。”
意识到大事不妙,沈潜瞬间紧绷起来,从苍济的身上乖乖下来。
两人紧跟着李拾虞来到马车前,苍济抬手,用折扇撩开马车的帘子。
沈潜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吸完之后,扑鼻的血腥味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转头蹲到路边呕吐起来。
马车内鲜血四溅,一女子的面皮被人割去,身上的皮肤也被取走,只剩血肉模糊。
珠钗散落,墨发凌乱。
华贵的橘色丝绸布料盖在她的身上,为她遮住了身子,然而暴露在外的胳膊和双腿仍不遗余力地控诉着凶手的残暴和凶狠。
根据溅开鲜血的变色情况,以及尸身的腐烂程度看,大抵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了。
这时几人才注意到,拉车的马匹一动不动,死僵站着,早已没有了呼吸。
看这马车以珍珠为流苏,以精雕木纹为窗棂,马车内还配有茶具、火炉,暖被堆在角落,沾满了血。
车辆和服饰都如此豪华,想必不是寻常人家。
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不可能没人发现。
可眼看天要黑了,不应该无人问津才对。
“莫要妄动,进城后先报官。”李拾虞眉头紧锁,眼前景象和在芒城时听到的少许流言错位重叠,种种疑团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苍济收回扇子,扶起还在呕吐的沈潜,“好,天要黑了,加紧赶路吧。”
不料想,大地轻微颤动,马蹄声由远处传来,快速向几人逼近。
大道无遮拦,道旁杂草不及半人高,无处隐藏。
只片刻时间,十三名身着锦绣官服的人便纵马赶到,将几人团团围住。
领头那人勒住缰绳,居高临下,“来人,凶犯去而复返,还不速速拿下!”
星柔在李拾虞的怀中刚缓过神儿来,又被吓得缩了回去,而沈潜看了一眼马车,再次弯腰吐了起来。
苍济和李拾虞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悄悄伸手摸向腰间。
25. 道旁宿逆旅,忧心多疑虑 第二十四章
李拾虞朝前方扔去一个水球,落地炸开后,瞬间烟雾升空,将她几人的身影隐匿其中。
此时,苍济立马催动传送阵,眨眼间,几人便来到了十里外的一处逆旅。
甫一落地,李拾虞双膝瘫软,胸闷不适,她双手撑着膝盖,猝然咯出一口血来,随后又咳了几声,才慢慢缓了过来。
星柔在一旁帮她抚背,苍济虽默不作声,却在沈潜的口袋里摸出一颗丹药,塞进了她嘴里。
“啧啧啧,伤得这么重,多亏了我那个大金丹给你续命。”沈潜摇着头,抓住李拾虞的手腕,掐了一把她的脉,“问题不大,养着吧。”
说罢,沈潜从口袋里又掏出两颗丹药,放到李拾虞手里。
“隔三日,吃一颗。算上刚才那一颗,总共收你五百两好了。”
李拾虞:“……”
反正她也还不上一千两,如今多这五百两,区别也不是很大。
眼前的逆旅人声鼎沸,牌匾上题“夜半边”,柴门前高挂两串大红灯笼,暖黄的光透过油纸照在地上,颇有几分诡异。
鉴于刚刚才见到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沈潜拽住苍济的袖子,“怎么传到这儿来了?看起来像家黑店……要不,咱再传一段儿?”
夜幕已经笼罩四野,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狼叫。
苍济拍了拍沈潜的肩膀,安抚道:“这逆旅开在官道附近,已经够安全了。走吧,它要是家黑店,你黑吃黑不就好了?”
星柔听不懂什么叫黑店,想来天已经黑了,天黑之后住的店,可能就叫黑店吧。
她搀着李拾虞,跟在苍济身后,进了大门。
阴风吹过后背,沈潜打了一个哆嗦,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院内,马厩里拴了三匹正在吃草的马,侧边厢房内亮着灯,房门紧闭。
沈潜跟上时,店小二已经熟络地招呼了起来,“几位客官,里边儿请。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天都黑了,当然是要住店的。”沈潜抢先回答,“要四间豪华大床房,再上一桌好酒好菜!”
店小二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笑着对沈潜说:“小店只有上房、中房、下房和厢房,今儿的上房已经满了,下房还有几间。”
“中房呢?”沈潜不甘心。
“也满了。就这下房,也只剩三间了。不过,客官您放心,小店的房间都是干干净净的,下房不过就是小了点儿,装饰少了点儿,住起来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推门进屋,寒气随风吹入厅内。
“把门关上!想冻死爷爷我啊?”一彪形大汉把酒碗摔在饭桌上,怒目圆睁。
“这就关上,这就关上,来了新客人,您见谅。”
店小二连连哈腰点头,关上门后,又赶忙用抹布擦了擦一张空桌子,让李拾虞等人坐下,“您几位稍候,酒菜马上就来!”
环顾四周,店内除了那彪形大汉外,还有一胖一瘦两男子围坐一桌,另有一头戴斗笠的女子单坐一桌。
进了店后,吵闹的声音瞬间消散了,这几人看起来也并不相熟的样子。
而账房先生在柜台里拨弄算盘,仿佛已经见惯了来往的旅客,无论进来什么样的人,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店小二用木托盘端了五盘菜,快步踏上楼梯,向二楼走去。
不等迈进二楼,就有一名锦衣佩剑的男子探出头来,从他手中接走了托盘。
不一会儿,那男子从房间里出来,将空了的托盘再还给了店小二。
“看见了吗?一样的衣服。”李拾虞佯装随意,抬臂支住额头,歪头看向右手边的苍济,“许是一路人。”
苍济面不改色,反而扬起唇角,“看到了,腰牌的制式都是一样的。”
“那我们不是正正巧巧,羊入虎口了吗?我还没吃饭,没有力气打架了。”沈潜也学苍济的样子扬起唇角,却掩饰不住他嘴角的抽搐。
星柔眨巴着透亮的大眼睛,目光在同桌的这三个人身上来回打转,试图听懂他们的悄悄话。
苍济站起身,来到柜台旁的后厨门口,用扇子挑开粗布隔帘,“可以先给我们安排房间吗?舍妹困乏了,需要歇息。”
店小二原本蹲在地上,在清洗什么,听见帘子后有声音,急忙把木盆往里藏,转身看到苍济时,他脸上的惊慌还未完全褪去。
厨师正挥着菜刀,用力砍剁一条猪腿,闻声看过来,油滋滋的脸上挂着假笑,连连点头。
苍济没再往前,他回身叫上虚弱的三人,跟着店小二朝房间走去。
二楼尽头是上房,靠近楼梯的地方是中房,而下房开在一楼,从楼梯下面往里面走,走过四间房门紧闭的屋子,走廊的尽头就是店小二介绍的房间。
“几位怎么住呀?这是三间房的钥匙,您各自保管好。”说着,店小二的表情变得阴森起来,“天寒夜重,晚间不要到处走动,最好待在房间里,不惹麻烦。”
星柔莫名觉得脊背发凉,她抱住李拾虞的胳膊,“我和姐姐一起睡。”
“我们要两间房就够了,还你一个。”沈潜抽走两把钥匙,着急地推门进去,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三人跟着进了屋,反手关上门。
苍济忍不住打趣道:“你怕什么?她们俩一个没见过黑店,一个受伤了打不了架,都没你这么害怕。”
“嘘……我就说这个店邪门儿吧,你们还偏要住。”沈潜坐在床边地上,抱着膝盖不禁颤抖,“要是妖啊,魔啊的,我倒是不怕的。可如今,我怀疑他这店里面有那个……当然了,小爷也是不怕的。小爷走南闯北,上天入地,什么没见过?什么没遇到过?怕?哼!不可能的。”
星柔抬手指了指沈潜身后,他竖起耳朵,听见牙齿啃东西的声音,猛地跳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有一只老鼠。”星柔淡淡地说。
“……”沈潜拍拍身上的土,又捋一捋跳乱的高马尾,清清嗓子,“老鼠最讨厌了,老鼠,呵呵……”
屋内空间狭小,桌椅也窄,四人把两间房里的桌子拼在一起,才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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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的一张饭桌差不多大。
围坐在一处,房间内便几乎已经填满了。
窗口漏风,蜡烛的火苗轻微晃动,很是脆弱。
苍济在床底下翻出半张被撕过的油纸,又从沈潜的口袋里揪出一块桃胶,糊住了进风的地方。
李拾虞正等着沈潜念叨算账呢,但是她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神神叨叨的,嘴里还叽里咕噜念着什么咒语。
她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潜的耳朵都要红透了,然而脸上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在他的“过度紧张”下,房间里的气氛竟然缓和了几分。
不一会儿,店小二敲开房门,一盘接一盘地上菜,“客官,您久等了。咱们店里的酒菜那可是方圆十里最好的,您就慢用吧!”
房门虚掩着,十几个人进院的马蹄声、推门声、吵嚷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或大或小地传进来。
店小二走后,星柔疑惑问道:“这方圆十里,应该只有它这一家店吧?不然我们早就已经换店了。他在和谁比‘最好’呢?”
“不知道,在吹牛吧。”苍济一筷子打向沈潜伸向猪肉的手背,把他的手腕推向旁边的白菜,“吃这个。”
李拾虞猜到了些什么,并未言语。
沈潜委屈巴巴地哭诉,“赶了一天的路了,怎么还不能吃口肉了?这两天钱也没赚到,还搭进去了一身力气、一颗大金丹、三颗小灵丹,我都要赔死了!”
说完,还不忘看一眼李拾虞,再继续哭闹。
李拾虞低头默默吃菜,没有搭理他。
“让他吃一口吧。”星柔都有点儿心疼沈潜了,于是替他求求情。
“这家店的肉,不干净。”苍济淡淡开口,“要是不害怕夜间梦魇的话,那就吃吧。”
沈潜拿着筷子的手开始止不住颤抖,他挪动屁股,往苍济的身边挤了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干净’?”
“快吃饭。”苍济把他往外推了一把,往他嘴里塞了一个馒头。
星柔没有多问,乖乖地张嘴吃菜。
虽然她也是想吃肉的,但是少吃一顿也不会怎样,她可以忍。
逆旅的房间隔音较差,几人正吃着饭,大堂里传来打斗的声音,隐约还有几声叫骂,很是难听。
沈潜看了一眼面前的三人,一个能打,但是懒得打;一个爱打,但是不能打;还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打,也不知道想不想打。
看来还是只能靠自己了,于是沈潜低头扒菜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打斗声越来越近,两声金属碰撞声后,他们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与此同时,一阵寒风猛地灌入,夹杂着几片雪花,吹得窗户直震,也吹散了房间内的暖气。
烛火猛烈晃动几下,房间里明灭交替,照得几人的影子狰狞可怖,好在火苗最终稳定了下来,屋内恢复了亮光。
“别打了,他们在这里!”彪形大汉收回斧头,双臂垂在腰间,眼睛紧盯着另一人,以防那人再对他出手。
26. 刀剑挑争端,堂前架公案 第二十五章
一个是彪形大汉,一个能和彪形大汉打得有来有回的人,想来都不是善茬儿。
沈潜低头继续吃菜啃馒头,没再抬眼。
黄昏时的官道马车旁,星柔吓傻了,沈潜吐晕了,然而,李拾虞和苍济都记得那队官兵的领头人。
眼前这个和彪形大汉从大堂打到他们屋内的人,就是那领头人。
“几位,方才走得那么急,原来是逃到了这里。”那人并未收刀,一个人站在门口,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李拾虞往星柔的碗里夹了几块白萝卜,两人和沈潜一起,埋头吃饭。
苍济甩开折扇,轻摇慢晃,“说什么逃啊?我兄妹几人旅途劳顿,不过是想找个落脚歇息的地方,走得急了些。在下苍济,字世渊,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吾乃奉县千灯卫首领,姚进通,姚千户!奉命捉拿杀害刺史大人千金的凶犯,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姚通亮出腰牌,身后赶来的下属抽刀架于臂上,只需他一个手势,就可冲进屋内,捉拿“凶犯”。
苍济毫不慌张,只是微微点头,“刺史大人的千金,难怪动静这么大。不过,抓人要将证据,姚千户上下嘴皮一碰,我们就成了凶犯,这未免太冤枉人了不是?”
“你四人在马车前停留,定是回来销毁证据。既已销毁,何来证物?休要狡辩!”姚进通上前一步,挥手示意,身后下属便快步跟上,试图进到屋内。
苍济左手手指微曲,在饭桌上轻点一下,那些人便被弹出门外,撞在对面房门上,脱力滑坐到了地上。
“妖术!”
姚进通挥刀朝空中用力砍去,不想刀柄脱手,触空反弹,直朝彪形大汉飞去。
那彪形大汉眼疾手快,不及思考,便已扬起斧头,把直冲他面门来的刀劈到一边,将刀砍到了门框上。
苍济收起折扇,在额间轻点,“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说我四人是凶犯,那凶器何在?我四人有缘何要杀害那素未谋面的刺史千金?莫不是姚千户无力追凶,想要拿我四人顶罪?”
“胡言乱语!”姚进通粗着嗓子喊。
“莫急,莫急。你若真心缉凶,我四人倒可以帮你。让你家大人来请,在下会帮你们找出真正的凶手。”
“放肆!大言不惭!”
姚进通捡起身后下属的佩刀,挥刀向前,朝饭桌直直劈去,不想仍是砍动不了分毫,那把刀悬在半空中,似乎有一只手在和他死死抵抗,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双方僵持不下,姚进通额头青筋暴起,几近力竭,他稍稍收刀,再用力砍下,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这一击上。
毫无悬念,长刀再次脱手,插到了地上。
两女一男只顾扒饭,而苍济的脸上挂着假笑,他跟满面油光的厨师学了这招,感觉还挺好用的。
“你看你,又急。去请你家大人吧,长夜漫漫,我想,他这会儿应该还睡不着。”苍济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姚进通紧握拳头,忿忿不平。
一旁的彪形大汉尴尬地移开目光,尽量减少他的存在感。
“哼!”姚进通愤然离去,出门后对下属说,“你们守在这里!”
那彪形大汉紧跟着也出了门,大堂内的打斗愈发激烈,他高喊一声,就冲了上去。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星柔拍了拍心口,喝口水,把最后一口白菜咽了下去。
刚才出去的彪形大汉拎着双斧跑进屋内,站到墙边,“当官的头儿来了!”
“嗝!”星柔打了一个饱嗝,端起杯子继续喝水。
“这菜也太难吃了,做成这样还要开店呢。”沈潜撇起嘴,眼睛盯着一点儿没动的肉,“也不知道肉好不好吃。”
李拾虞揶揄道:“那你还不是吃饱了。”
沈潜红着脸争辩:“……小爷饿了一天了!总不能……”
话未说完,姚进通领着一个穿官服的肥头大耳走了进来。
“大人,这几人就是嫌犯。”他面向四人,站直身体,“这位是奉县县令,羊丰田,羊大人。大人坐镇逆旅,为的是侦破刺史千金被害一案,尔等所知,还不速速报来!”
无人理会。
“……”姚进通愈发着急,欲上前施威。
羊丰田伸手拦住他,脸上堆起一个笑容,“各位,本官已经亲自来请了。这里空间太过狭小,有什么话,随本官到大堂内说吧。”
没人说话。
羊丰田侧过身,伸出一只手臂,“请。”
片刻后,苍济站起身来,对李拾虞她三人使了眼色,率先走了出去。
大堂内,打斗已经停歇。
一女子被缚正中,头上斗笠散落一旁,头发因打斗散落,灰色的衣袍被刀剑划破几处,沾染了血色。
进屋时看到的一胖一瘦两兄弟,被缴了刀剑,只绑了双手,押在一旁。
而大堂中央,在那女子身后,停了一口棺材,棺材盖虚掩着,并没有盖结实。
羊丰田绕过棺材,坐在面向大门的中心主座上,下属立马搬来两张长桌,在他面前拼了一张简易的公案。
经过刚才的一番吵闹,李拾虞大致清楚了现在的情况,不过,他们为什么要把这名女子捆起来,她还没有看明白。
吃了饭,身体状态有所好转,对周遭事物的洞察也敏锐了起来。
李拾虞拖来两条长凳,分给苍济和沈潜一条,她拉着星柔坐在了另一条上。
“大人审案,你们四人怎敢坐着?”姚进通呵斥道。
“那我们回去躺着睡觉了?”沈潜翘起一只腿,踩在长椅上,“有话赶紧问!”
羊丰田用筷筒当惊堂木,拿起来敲了一声,“肃静!本官问你们,你四人是何人?缘何出现在凶案现场,细细道来!”
沈潜低声念叨,“变脸可真快啊。”
李拾虞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被缚女子,想这县令应该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糊涂虫,或者,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下李拾虞,我兄妹四人要去奉县看望表亲,傍晚时分,神疲力乏,看到路上停着一辆无人看管的马车,以为是他人舍弃的,于是有些好奇,就想看一眼。没想到我们刚打算掀帘子,姚千户就带着他的骑兵们把我们围了起来。大人,冤枉啊,姚千户上来就说什么是凶犯,实在是冤枉啊!”
李拾虞说着说着,眼角似要挤出两滴泪来,然而她不停眨巴眼睛,也只是湿了眼眶,一滴泪都没有掉下来。
“你四人若是清白的,缘何要逃?而且,还是用了妖术潜逃?尔等自是可疑!”姚进通仍是急躁。
“姚千户,你要把我们都抓起来,那我们为什么不能跑?”李拾虞反问,“况且,那是道法,而非妖术。姚千户莫不是没有见过道法,所以随意将人打为妖怪?”
“就是!是你自己没见过。”沈潜附和。
星柔原本低着头没有说话,闻言,她转头看向沈潜,疑惑不解。
他俩都是妖,为什么沈潜一点儿都不心虚?
李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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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不给姚进通反驳的机会,紧接着问羊丰田,“今天大可以拿我四人顶罪,给刺史大人一个交代。可是,那真凶逍遥法外,若是再犯,朝廷治你一个玩忽职守、草菅人命,大人又该如何?”
羊丰田叹了一口气,身上的肥肉都跟着颤动。
“哎!几位是外乡人,不知道也正常。实不相瞒,此事并非是头一遭。可是那凶手神出鬼没,迟迟抓不到。这回,他杀了刺史的千金,此事便定不能善罢甘休。不是本官刻意要为难几位,既然公子说了,可以帮我们找到真凶,那便请显神通吧。若是明日午时前,抓不到真凶的话,本官也保不了你们,只能把你们交给刺史大人了。”
“这三人,为何捆着?那位背双斧的,又为何无事?”李拾虞问。
“此地距离凶案现场仅仅十里,他们都有嫌疑。至于背双斧的……”羊丰田看了一眼千灯卫们砍到卷边的刀,“他在这里,没有乱跑。”
“大人说,如此骇人听闻的凶案不是头一遭,之前都是何种情况?”李拾虞眉心紧锁,上身前倾。
羊丰田接过姚进通递来的卷宗,粗略翻看,“如今日之惨案相同,皆是妙龄女子,或省亲,或游玩,或采菇,被发现时横尸荒野,脸上、身上的皮都不见了,衣物随意搭着,盖住了身子。但凡被发现受害的女子,家境不同,不住一处,却都容貌秀丽,颇有姿色。”
星柔紧紧攥着李拾虞的衣摆,眼睛不敢乱看。
站在一旁的彪形大汉忍不住出声,“这凶手好生残忍!待抓到他,俺也让他尝尝这被剥了皮的滋味儿!”
苍济的目光在大堂正中的棺材上打转,那棺材用了上好的檀木,浮雕富贵牡丹,通体雕刻,做工细致,价值不菲。
虽看不见里面的人,但他猜想,应是他们路上见到的可怜人,即刺史大人的千金。
“此事是从何时开始,间隔几何?”李拾虞心中疑虑更甚。
“年前秋末,原是一月一起,后来是半月,再是一旬。近来,已是四五天便有一起了。”羊丰田道。
“皆发生于此官道之上?”李拾虞心中有了计谋。
“此官道上,或官道左右的岔路上,皆有。”羊丰田照实回答。
“大人,在下有一计,可捉凶犯。不过,需要点时日。”
“几日?是何计谋?”
“最多三日。至于此计,需要保密。”
羊丰田转着眼睛思考,拉姚进通低声耳语,商量对策。
“磨磨唧唧的,商量好了没有啊?”沈潜抖着腿,语调上扬,“不需要我们帮忙就算了,小爷回去歇了。”
“两日。”羊丰田伸出两只手指,“若是两日后,你们还不能抓到凶手,那本官就只能认为,是你们在故意拖延时间了。”
李拾虞掐指一算,应了下来,“两日也行。”
沈潜在苍济耳边小声抱怨,“她为什么要答应这狗屁县令啊?我们直接走就是了,反正他也抓不住我们。”
“她乐意。”苍济看了一眼李拾虞,淡淡回道。
蓦地,羊丰田又拍“惊堂筷筒”,清了口浓痰,“来人,把捆着的这几人关起来,严加看守,特别那个女的,看结实了!”
起身走上楼梯,他顿了一步,转身看向李拾虞,“刺史千金身份尊贵,纵使下葬,那也必定是风光大葬!如果两日后,不能将凶手带来,使其偿还千金皮囊的话,就拿你的皮囊偿,或者,你身边小妹妹的也可以。”
说罢,拂袖扭头,晃着肥硕的身体上了楼。
27. 以身作诱饵,以血祭剑身 第二十六章
翌日,卯正时分,李拾虞换了一身粗布麻衣,用荆钗挽了头发,背上竹篓,前往距离逆旅两里远的树林中采蘑菇。
苍济、沈潜、星柔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旁边还有姚进通以及他的三名下属紧跟着。
“我说,你能不能别跟这么紧?别踩到我的鞋了!”沈潜回头瞪了一眼,说完便躬着腰,继续朝前走。
姚进通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仍然紧紧跟随。
未出正月,夜晚霜重侵寒。
随着步步深入,树林里逐渐升腾起一层薄雾,沾湿了几人的衣物和头发。
待到辰初之时,李拾虞背篓里的蘑菇已经快要装满了。
日头跃出地面,金色的阳光透过干枯的枝丫洒进树林,驱散了几分寒气。
李拾虞估摸着,她已经往树林深处走了约一里地,也该来了……
昨夜,听那甩手县令所说,受害之人皆为女子,其中竟还有采蘑菇的。
大正月里,哪里有蘑菇可以采?
她当时便觉蹊跷,要么是卷宗不对,要么,就是这蘑菇不对。
李拾虞看着手中新采的蘑菇,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很像是正经蘑菇,也难怪那名女子会来采。
这个时候,要是采了一篓初春吃不到的新鲜蘑菇,再卖给贪嘴、图新奇的富贵人家,多少可以换些米面。
身侧猝然传来脚踩落叶的清脆声音,李拾虞装作并未察觉,反手把蘑菇放进背篓,继续低头找着。
“姑娘,起这么早呀?”
一道魅惑的女声幽幽响起,李拾虞的余光瞟到一双紫色缎底上绣柳叶桃花的布鞋,小步挪到了她身边。
“啊!”李拾虞装作被她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你是谁啊?”
“姑娘莫怕,我也是来采蘑菇的。”那女子说着,上前拉住了李拾虞的手。
她容貌姣好,模样却像是孩童。
个子比李拾虞高出半个头,身穿一袭淡紫色衣袍,一条浅蓝色的腰带将细腰束住,外披深紫色纱制褙子,手腕间戴了三条细珍珠手串,耳垂和发间皆以珍珠点缀,看着便是衣食无忧的富人样子。
女子指向树林更深处,“我叫蝶邬,就住在这树林前面半里地的地方,挨着小河。看你采了挺久了,也累了吧?不如去我家坐坐,歇息一会儿。”
“会不会太过叨扰了?”李拾虞低着头,眼睛看向地面,柔声装作害羞的样子。
“怎么会呢?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独自采蘑菇已经很辛苦了,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咱们同为女子,出门在外,互相照应着,也是应该的。姑娘可是嫌弃?”
蝶邬抬手往耳后撩了一缕头发,林间薄雾愈发浓重。
李拾虞犹豫再三,抬头对上蝶邬的眼睛,“好吧,若有打扰,还请多担待。”
“不会,不会。姑娘,如何称呼呀?在这林间住得久了,能遇着一个陪我说话的新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拾虞。”
蝶邬走在李拾虞右前方,为她引路,“那我便唤你阿虞了。阿虞妹妹是外地人吗?”
“是的,我来奉县寻表亲的。昨夜宿在逆旅,听店小二说附近有蘑菇可以采,就想着采些带给表亲。蝶邬姑娘怎么知道我是外地人,是我的口音很明显吗?”
“非也,妹妹没有口音,官话很是标准。只是看阿虞妹妹孤身一人,姐姐有些好奇罢了。”
“蝶邬姑娘是独自一人居住吗?若是家中有他人,我贸然前去,怕是不妥。”
李拾虞看向蝶邬周身,她没背竹篓,也没挎篮子,根本就不是来采蘑菇的。
“没有其他人,阿虞妹妹可以放心。”
蝶邬的嘴角挂着笑,眼睛瞟了一眼李拾虞的方向,又看向了前方。
树林中的雾起得很快,明明太阳都已经出来了,大雾却越散越浓。
李拾虞的身影逐渐模糊,苍济等人只好加快脚步,缩短他们与李拾虞之间的距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几个人只能隐约看清身旁人的轮廓。
他们一手抓着前人的刀剑,一手扶好自己的,排成一排,以防在迷雾中走失。
走在苍济和沈潜中间的星柔踢到了一个有轻微弹性的东西,她示意大家先停下,弯腰细看,才看清那正是李拾虞所背的竹篓!
星柔急忙起身,胡乱抓着身边的人,“姐姐的竹篓!但是姐姐不见了!”
此时,沈潜的头发被猛地一拽,脸高高扬起,“松松松松松……”
“她跑了?”姚进通脱口而出。
苍济看了一眼竹篓,“是跟丢了!”
脚下的雾还在汇聚升腾,就连身旁人的轮廓都要看不清了。
苍济拍了一下姚进通的肩膀,让他把两手指尖交叉,叠个“台子”出来,“搭把手。”
情况紧急,姚进通虽然并不乐意,也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
苍济脚尖点地,以姚进通手掌为踏板,一跃而起,踩在杨树枝头,停在半空。
高空中视野开阔,显而易见,雾气只围绕着他们几人旋转,大约十丈开外,竟是一片清明。
苍济捏了个诀,折扇一挥,卷起一阵狂风,转瞬间便把浓雾吹了个干净。
大雾散去,几人茫然地看着四周,到处都是长得没什么区别的树枝、树干,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李拾虞和那神秘女子去了哪里。
“现在怎么办?到哪里去找她们?”姚进通攥紧佩刀,无比警惕地看着四周。
星柔从竹篓里拿出两朵蘑菇,又嗅了嗅竹篓的背肩,眼睛亮了起来,“我能闻到姐姐的味道!跟着我来!”
另一边,李拾虞站在河边,看着由几块木板搭出的屋子,很不满意。
“蝶邬姑娘,你这只有屋顶,没有屋子,要怎么住呀?”
蝶邬从“屋”内弯腰出来,手里端着两盘生蘑菇,“这就是屋子呀,不好吗?”
她把盘子放到木桌上,招呼李拾虞坐下。
李拾虞看着眼前的生蘑菇,无奈地笑了笑,“蝶邬姑娘拿如此珍贵之物招待,倒让我受之惶恐了。”
“不过是寻常之物,阿虞妹妹不要客气。”蝶邬把盘子推到李拾虞面前。
“初春刚至,料峭春寒未褪,而你这树林里却能采满一筐蘑菇,哪里会‘寻常’呢?”李拾虞手中蓄力,面上不动声色,“近来,凶案频发,专挑年轻貌美的女子下手,作案手法极其残忍。蝶邬姑娘,你孤身一人住在这密林深处,可否害怕?”
“我怕什么?”蝶邬收起脸上的笑容,翘起二郎腿,“区区凡人,能耐我何?你以为你们计划周全,可以抓我回去请功?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知道你身后跟了七个人了。你们想要趁我不备,捉拿我?呵呵……简直是做梦。”
“哦?你不怕?”李拾虞略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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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也不看看我是谁?我需要怕?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他们几个人,被我的迷雾困住,七天七夜也走不出去。过几天,阿虞妹妹,你身上的皮就是我的了,至于那几个人嘛,让他们做我蘑菇的肥料吧。最近这一批蘑菇,长得小了点儿,不太好。”
蝶邬往嘴里填了一朵蘑菇,又往李拾虞脚边扔了一朵,四周瞬间爬出数以千计的毛毛虫,向着李拾虞爬去。
李拾虞睨了一眼,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果然是蝴蝶!春天还没有到呢,现在养毛毛虫,小心冻死它们。”
“我有上好的狐皮大氅,很快还会有你的皮,自然是冻不到的。阿虞妹妹,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蝶邬翘起兰花指,隔空点了李拾虞一下,瞬间,地上的毛毛虫爬得更快了。
“谁是你妹妹!”李拾虞眉头紧锁,朝自己身上连贴十张避虫符,从腰间抽出一根竹鞭,贴着地面扫过三圈。
鞭过风起,卷起它能够到的所有毛毛虫,悉数丢到了河里。
看到自己的毛毛虫们被李拾虞随手杀死了一半,蝶邬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你先动手的吗?怎么要怪我?”李拾虞装作疑惑地摸不着头脑,“我原本打算钓你两天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上钩了。怎么?是最近作案时,都太过顺利了吗?”
“今天,我就要让你给我的孩儿们陪葬!”蝶邬凭空展开硕大的翅膀,亮出双刃。
李拾虞从乾坤袋中抽出长剑,“巧了,我今日来找你,也是让你陪葬的!”
话音刚落,两人缠打在一处,长剑交错,双方身影在林间快速穿梭,她们周围的树木只有双手合围般粗细,剑光划过后,便被砍成两半,滑落倒下。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蝶邬游刃有余,而李拾虞却已力竭,她单膝跪在地上,手杵长剑,捂住心口,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她掏出沈潜给她的丹药,往嘴里塞了一颗,随即又冲了上去。
“能和我打上几个来回,也算你不白来了。”蝶邬在李拾虞耳边放狠话,“本来打算先把你养肥了,再动手。既然你等不及,我这就送你上西天!”
“巧了,我也是。”
不能再拖了!
李拾虞划破左手指尖,把鲜血抹在剑身,将剑举在胸前,快速念道:“赤赤忠魂,幽幽恨怨,踏破千军,清浊同源!”
蝶邬双手持短剑,直冲李拾虞命门。
她眼中盛满了怒火,誓要一击即中,再不给李拾虞喘息的机会。
剑至眼前,李拾虞倏忽跃到半空,脚踩树干借力,转眼便从天而降,将长剑深深插入蝶邬的心脏。
青绿色的液体从蝶邬嘴角、胸口流出,在她倒下之后,淌了满地。
周遭的毛毛虫簌簌颤抖,既不上前,也不逃跑。
李拾虞腾出手来,再抽一圈,把剩下的毛毛虫全都扔进了河里,不一会儿,便漂上来了大片的青色“浮萍”。
“在这里!”
星柔拿着蘑菇跑在前面,身后几人亦紧紧跟随,沈潜背着竹篓,脚步倒不曾慢下半分。
李拾虞闻声看去,见是星柔、苍济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她正欲将长剑拔出,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脏一阵针扎似的刺痛感。
瞬间,她眼前漆黑一片,李拾虞捂住心口猝然蹲下,猛地喷出一口血来,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28. 神剑再现世,未了陈旧事 第二十七章
在李拾虞即将倒地之时,苍济瞬间闪到了她身边,拉住了她的胳膊。
星柔很快跟上,蹲在地上,把李拾虞抱在怀里,“拾虞姐姐?你醒一醒……”
李拾虞闭着眼睛,没有半分清醒意识。
星柔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做才好,她不想李拾虞死。
躺在地上的蝶邬虚弱地睁开眼,笑得狰狞,“哈哈哈哈……苍天有眼!我说过,要让你……陪……葬……”
口中涌出青绿色黏液,蝶邬睁着眼睛,断了气。
一个黑色人影自三丈开外匆匆闪过,苍济自手边摘了一片草叶,朝那人影迅猛掷出。
姚进通后知后觉,握紧手中的刀,在原地打转,“谁?!”
“东南方向,一个人,左臂被我划伤,去追。”苍济言简意赅。
姚进通脸色一沉,眼睛瞄了一眼身旁三名下属的反应,眼珠快速一转,才做了决定,“张虎留下,你们二人随我去追!”
沈潜把住李拾虞的脉,越听,表情越愤怒。
“怎么了?要怎么治呀?”星柔小心翼翼地开口。
“治不了,让她死吧!”沈潜一挥手,猛地站起身来,在空地上烦躁地走来走去。
“啊?”
星柔的眼泪涌得更凶了,她能够感受到怀里的人呼吸越来越慢,比睡着了还要慢。
她不知道人族在死亡的时候会经历怎样的变化,可是她现在心里面很慌,很害怕。
星柔想到了阿翠治病时候的方法,她在掌心聚起一股妖力,打算学阿翠的样子,注入李拾虞体内。
“不可!”苍济眼疾手快,按下星柔抬起的掌心,“状况不明,不可妄动。”
“那该怎么办?”星柔愈发着急。
沈潜踱了几步,又转了回来。
他掏出一把匕首,卷起李拾虞的袖子,在她未受伤的右手小臂上划出一道口子,任由鲜血涌出。
星柔瞬间慌了神,她冲沈潜呲牙的时候,狐面若隐若现,“你做什么?!”
沈潜吓得缩了一下,但很快就收回了神儿,“救她。”
眼看血流得差不多了,沈潜从蝶邬身上撕下几条紫纱布带,给李拾虞的伤口洒上药粉,一圈又一圈缠住捆好。
在口袋里翻找半天,他又找出一包龙须糖,掰开李拾虞的嘴,往里面填了一块。
“我昨日给她的灵丹,是每隔三日方可再服一颗的。她倒好,昨夜吃了一颗,刚才又吃了一颗,拿我的灵丹当饭吃呢?药力太强,她又重伤,不昏过去才怪呢!刚才给她放了足量的血,药力已经不会再伤到她了。”苍济把手里的龙须糖塞到星柔手里,“嘴里的化了,就再喂一颗。”
“倚江哥哥,谢谢你。”星柔露出一抹微笑,脸上的泪痕被她用袖子胡乱抹得乱七八糟。
“呦,这会儿是倚江哥哥了?那你刚才那,嘶了哈了的,”沈潜的脸皱成一团,学星柔的样子,“是要干什么?”
星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红到了脖子根。
见李拾虞已无性命之忧,苍济走到蝶邬身边,仔细打量。
她背后的翅膀耷拉在地上,青绿色黏液已经不再流了,眼睛仍不肯闭上,盯着李拾虞的方向。
由于蝶邬的怨念太重,苍济看得心烦,于是随手拿起地上没用完的布料,盖住了她的头。
地上一片狼藉,苍济看向贯穿蝶邬心脏的那柄长剑,意欲拔出收好。
然而,苍济的指尖甫一接触剑柄,一股厚重的剑气便通过他的手指,瞬息间连接到了他的心脏。
转瞬间,他的眼前闪过数不清的画面,山门、皇宫、战场、人间、地狱……
每一幅画面中,都有李拾虞的身影。
可是画面闪得太快,苍济只看到了一个大概。
苍济再伸手去拔长剑,那些画面却又不见了。
他握着手中长剑被粗布缠绕的剑柄,低声呢喃:“破晓神剑……”
四百一十七年前,六界大战。
长久以来,魔族大喊“暗夜永昌”,进攻人、妖两族,挑起战乱。
那年,大战爆发,人、妖两族携手退敌,虽死伤惨重,却共同杀死了魔族统领麟天,将他的残魂镇压于九州各处,使得人、妖两族得以生存,绵延数百年。
在紧要关头,一剑刺穿麟天咽喉,使得众人得以群起攻之的,便是这破晓神剑的主人,苍济的知己好友——羲巡。
这剑,应和夜阑神剑一起,存于赋烽山的后山禁林。
“姐姐,你醒啦!”
身后传来星柔兴奋的声音,苍济握稳剑柄,挽了个剑花,收势时将剑上赃污甩去大半。
他转身来到几人身边,没多言语。
李拾虞撑开厚重的眼皮,朦胧间看见三个轮廓,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她用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在如蝶翼般震颤数下后,又重重合上了。
星柔望向沈潜,等他下一个诊断。
“力竭,需要歇着。”沈潜斟酌犹豫,还是开了口,“刚才放血喂糖,只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要是想把她治好,还是需要给她喂点汤药,再吃点儿好的。”
“这蘑菇能吃吗?”星柔看向竹篓里新采的蘑菇。
“倒是也能吃,但是需要煮。这里又没有煮蘑菇的家伙事儿。”沈潜挠挠头,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这位官差大哥,这妖怪的尸体交给你,看住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不行!”张虎拔刀阻拦。
“那你倒是动一动啊!你们办案需要做什么,你就忙活起来吧,待会儿我们也好早点回去。你那几个同伴,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你们能拖,这里的伤患可拖不得。”
沈潜逐渐暴躁。
星柔看着怀里眼睛闭得死死的李拾虞,正在和官差吵架的沈潜,还有地上装满了大半筐的蘑菇,心里有了点子。
“世渊哥哥,你来。”星柔冲苍济招手,让他坐到她的位置。
苍济以为她累了,需要人替,于是二话不说,乖乖地在星柔安排的地方坐好。
星柔把李拾虞移到苍济怀里,“地上凉,不能让拾虞姐姐躺在地上。你先垫一会儿,我去生火,顺便烤蘑菇。”
在苍济的配合下,星柔妥善安置好了李拾虞,她在周遭搬来几块石头,又把一颗像锅一样大的石头劈出薄薄一层,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台出来。
捡了几根树枝,塞到灶台肚子里,再丢进去一团狐火,石头就开始发热了。
“可以啊,你这都跟谁学的?”沈潜由衷地竖起他的大拇指。
“我从小就聪明!见做饭婆婆搭过,所以就会了。”星柔骄傲地昂起头,叉着腰,指使沈潜,“你,和我一起,再去拾些柴火来。”
沈潜嘴上念叨个不停,但还是跟在星柔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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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和她一起找能烧的柴火。
有些树枝掉在地上,沾了比较重的霜,烧起来便比较困难,而有些树枝相对干燥一些,便是烧火的好材料。
星柔看到支起的木屋旁有一堆枯枝,她兴高采烈地小跑过去,蹲下来抱柴火。
猛然间,星柔瞟见了眼熟的皮毛,她再定睛一看,吓得瘫坐在地上,“啊!!!”
“怎么了?怎么了?”沈潜丢下手里的树枝,跑到星柔身边。
张虎也抛下紧盯的李拾虞和苍济,提刀赶了过来,“什么情况?!”
星柔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角落里的狐皮大氅,身子止不住地打颤。
沈潜以为她是看到同类的皮毛,所以感到害怕,就蹲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此时他才看清,星柔的眼睛已经失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吓掉了魂。
“星柔?”沈潜张开手掌,在她眼前摇晃。
星柔一把抓住沈潜的手,眼睛里满是惊恐,“那是丽丽的皮,还有桂桂的,芝芝的,叶叶的……都是她们的……”
沈潜疑惑,“你认得?”
“我认得!北袖山上每一只狐狸,我都认得!”
星柔的呼吸逐渐急促,她握着沈潜的手用力收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愤恨地看向蝶邬,“是她!是她害了她们!”
猛兽低吼的声音从两人处传来,张虎紧张地攥紧刀柄,后退两步。
想起他们现在身份敏感,不适宜暴露,沈潜在星柔耳边小声说:“她已经死了,至于她和北袖山之间的关联,我们可以再查。要是这背后还牵扯了其他人,我们也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你先冷静一点,官府的人在这里,那边还有一个昏迷的姐姐,不要太冲动。”
星柔没有说话,她仍然盯着那张狐皮大氅的方向,只不过被沈潜挡住,她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些人都想要她们的皮?
三百多年来,她们一直生活在北袖山,和人族互不侵犯。
甚至,暮朝姐姐都不曾让她去往人间,她们只是住在山上,和碍着那些人什么事了呢?
呼吸渐缓,星柔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她一定要找到害她们的人,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乾坤袋,把角落里的狐皮大氅装进去,递给星柔。
“收好。”
星柔呆呆地拿着乾坤袋,抬头问他,“这个要多少银子?可以先记账吗?像拾虞姐姐那样。”
“这是多出来的,不要你银子。”沈潜烦躁地挥挥手,转头拉着张虎回去了。
看着沈潜和张虎勾肩搭背地走远,星柔的目光盛满了感激。
稍后,姚进通领着受伤的下属折返回来。
“人呢?”苍济问。
“奶奶的,让他给跑了!还打伤了我两个弟兄。”姚进通啐了一口,颇为不服,“不过,那小子也没讨什么好。我砍伤了他的肩膀,够他养一阵子的了!”
“跑去哪里了?”苍济又问。
“那我哪儿知道?我要知道,还能让他给跑了?”
姚进通坐到火堆旁,伸手烤火。
苍济冷笑一声,淡淡说道:“你们还能找回来,说明刚才走得不远。没有跟上他的话,想要出去,怕是难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姚进通腾的一声站起来,愈发急躁起来。
29. 盲目寻出路,雾气起四方 第二十八章
苍济抬起头,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这片树林有古怪。我们来的时候,浓雾聚集,是有人不想我们进来。刚才,树后藏了人,眼见双方争斗,却谁都不帮,不惜暴露行踪,也要跳出来,自然是着急离开。”
“他能走,我们也能走!”姚进通不信邪,“你别在这里扰乱军心,都起来!这就返程!”
看了一圈,只有沈潜和张虎还很有精神,姚进通用刀鞘指向地上的蝶邬,“你们俩,抬着她!”
“谁啊?我吗?”沈潜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我又不是你的人,凭什么指使我干活?觉得我好欺负啊?”
说罢,便往树干上一靠,捂上了耳朵。
“你!”见指挥不动沈潜,姚进通只好看向受伤的下属,“刘标,任铁杆,你们两个替换着来,和张虎一起抬回去。”
几人急忙小跑过去,一前一后,抬起蝶邬。
还是自己人听使唤,姚进通的胸膛又挺直了几分。
走了几步路,他发现身后没有人跟上来,转身折了回来。
“你们怎么不跟着一起走?莫不是要偷跑不成?”姚进通凶着一张脸,质问苍济等人。
苍济略一挑眉,语气稍有不屑,“你也看到了,凶手另有其人,我们几人又何必费尽心思偷跑?你们先行一步,我们的蘑菇还没吃呢。”
姚进通考虑了一会儿,拽下腰间的布袋,兜走了石板上刚刚烤好的蘑菇。
“反正这个树林只有一个出口,谅你们也跑不了!收拾好了就抓紧跟上,别到时候死在这林子里,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沈潜猛地站起身来,指着姚进通大骂,“说什么呢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一阵风刮过,河面上的绿色“浮萍”随波起伏,大有要被波浪推上岸的架势。
姚进通啐了一口,没再和沈潜争辩,转身快步走开了。
这几个人想不想活,他都无所谓,但是他今天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树林子,多少是有点儿邪门儿的。
姚进通走后,星柔默默地从竹篓里再拿了几朵蘑菇,用手撕成细条,放在石板上烤。
正好,李拾虞还没有醒,再烤些新的,等她醒了可以吃新鲜的。
林中浓雾又起,久久不散。
不一会儿,石板上的蘑菇就烤好了,星柔已经熟练掌握了这块石板的做饭诀窍。
她把苍济赶走,接过李拾虞,小声喊她,“拾虞姐姐,拾虞姐姐?醒一醒,该吃饭啦!”
沈潜和苍济坐在另一边,好奇星柔的办法有没有用。
见李拾虞没有动静,星柔用两根树枝作筷子,夹起一条蘑菇,放到她的鼻子前,“新鲜出炉的烤蘑菇,你要是不吃,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李拾虞微微皱眉,一点点睁开眼睛,不知道是被伤口痛醒的,还是被烤蘑菇薰醒的。
苍济和沈潜一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她的这个办法还真的有用。
“拾虞姐姐,你醒啦!快吃点儿蘑菇,补一补。”星柔惊喜地把烤蘑菇递到李拾虞嘴边,恨不得她吃了之后马上就能好起来。
蘑菇贴到嘴唇上的瞬间,李拾虞的意识才猛然回笼,她一把推开星柔的手,连带着筷子和烤蘑菇都掉到了地上。
星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苍济与沈潜两人,也默默地没有说话,生怕刺激到刚清醒的李拾虞。
捂着脑袋,摇了摇头,李拾虞才找回属于她自己的声音,“这蘑菇,不能吃。”
“没有毒,我看过了。”沈潜忍不住开口。
李拾虞的头很痛,但她还能保持清醒,“很难说,是不是用尸体作肥料养起来的,所以,不能吃。”
“啊?”星柔和沈潜同时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潜先一步把石板上的烤蘑菇兜起来,悉数扔到了河里,“这蝶妖也太变态了!”
疼痛渐渐减轻,李拾虞猝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的剑!”
“在你身后。”苍济盯着李拾虞,观察她的表情。
李拾虞回身摸到了剑,拿到身前,长舒了口气。
“李姑娘,这把剑,看起来很不错。”苍济装作无意提起。
李拾虞的手松了又握紧,把剑拿近了几寸,“还行。”
见她的反应明显不对劲,苍济追问道:“它叫什么名字呢?”
“没有名字,用着顺手罢了。”李拾虞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
苍济惋惜地扬起一抹微笑,“良剑有灵,若是没有名字,倒是可惜了。”
李拾虞盯着身前的剑,看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它以前是有名字的,不过我记不起来了。”
“姐姐,你这把剑是怎么得到的呀?以前,白姐姐不让我碰真剑,每次练功的时候,都是用的木头的。我也想要一把这样的剑,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你们了!”
星柔心想,要是她也可以和坏人打上几个回合,那白姐姐她们可能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几人都在等李拾虞讲这剑的过去,她却移开了视线,往火堆里填了几根枯枝,“若是遇到了好剑,我送你一把。”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雾又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散掉。”沈潜的食指轻轻摩挲下巴,想不明白,“按理说,这树林里的蝶妖死了,奇怪的雾不应该再起才对。可是现在,这是什么原因呢?”
沈潜用脚踢了踢腿边的白雾,划出一道干净的弧线,却又很快被漂浮的雾填补。
“刚才那个人影,想是和死去的蝶妖有关系。这雾,应该也是他为了困住我们,才催出来的。等一会儿吧,待到午正,阳气最盛之时,我把雾吹散了,走出去就可以了。”苍济甩开折扇,悠闲地扇着身旁碍事的雾。
星柔不解,“那为什么不现在就吹散呀?我们来的时候,不就吹过一次吗?”
苍济粲然一笑,“有人需要得些教训,让他们先走一会儿吧。”
与来时不同,雾气并未往一处越聚越浓,只是均匀地飘在树林中,模糊了远处的小路和树木。
姚进通带着手下三人,还有蝶邬的尸体,在树林里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邪门儿了,怎么还没有看到路!”姚进通恼羞成怒,对着眼前的雾挥舞长刀。
任铁杆和刘标对视一眼,犹犹豫豫,瑟缩着开口,“千户,不会真的像那个人说的一样,这林子有古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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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进通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随即抬起腿,冲着没在抬尸体的刘标上去就是一脚,“少自己吓自己!给老子在前面带路!”
刘标和任铁杆来回抢了小半天,他终于换下了任铁杆的位置,抬上了尸体。
任铁杆被推到最前面,他拔出佩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一片朦胧中,不远处似乎有一团光亮!
“找到了!”
他快步走上前,试图拨开迷雾,好让他立马就能看到宽阔的官道。
然而,当他看清眼前的宽阔后,却愣住了,这不就是苍济他们几人吗?
苍济没有说错,这个林子就是有古怪!
姚进通很是不耐烦,催促停下的任铁杆,“干什么呢?怎么不走了?”
把任铁杆推到一旁,姚进通以为他可以看到出口。
“姚千户,又见面了。”苍济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跟姚进通打招呼。
“你们怎么出来得这么快?”姚进通旋即意识到不多,看到不远处漂满“绿萍”的河面,还有河岸旁的木屋,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哪里,是你们回来得快。”苍济道。
他们走了大半个时辰,竟然一直都在树林里打转,最后还转了回来!
姚进通提刀指向苍济,“你们早就知道了,肯定是你们捣的鬼!”
“诶?你讲不讲理啊?刚才都说了不让你走,不让你走,但是你偏走。自己走不出去,还要反过来怪我们。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沈潜双臂环胸,走到姚进通面前,“你要是不想离开,我们待会儿走的时候,就不带你。你在这林子里养老吧!”
“你们知道出去的方法?”姚进通只抓住了他想听的内容。
沈潜得意地昂起头,“那是自然,你也不想想,进来的时候,可就是托了我们的福呢。”
姚进通欲言又止,他斜眼看了一眼身后的下属,还有那具快要僵硬的妖怪尸体,按住没有发作。
“那怎么出去啊?”刘标探出头,问出了姚进通想问的话。
“咳!那自然是,要靠带我们进来的人,再领我们出去了。”
沈潜起势转了两圈,伸出两条胳膊,晃动手掌,向大家展示出苍济。
苍济看了一眼日头,继续悠闲坐着,“先歇一会儿吧,走的时候,自会叫你们。”
虽心有不满,但姚进通别无它法,只好让下属先把尸体放下,坐下休息。
李拾虞在打坐静养,苍济在看着她打坐,沈潜和星柔两个人用树枝在地上戳洞,发泄对蝶邬的怒气。
眼看太阳高挂正空,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李拾虞深呼一口气,缓慢地站起身来。
姚进通一个激灵,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不相信这几个人没有花花肠子,一定要自己看住了,才能放心。
于是,大家在苍济散退迷雾后,一同朝树林的出口走去。
姚进通以为,这次总能顺利出去了,却没想到,真正让他畏惧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几人离开河岸边后,河面上的“绿萍”向着河流中心的漩涡急速陷落,河底盘根错节的神秘根系发着绿色的光,直延伸到河岸两旁的树林深处。
30. 树林纠缠久,勘破怪异因 第二十九章
树林中的迷雾被苍济吹散,众人循着来时的方向,寻找可以出去的道路。
几人走出一丈远,身后的树木便悄然移动了位置,待到大家察觉到异样时,树林中的树木早已经堵死了来时的路。
姚进通及他的下属刀不离手,时刻保持着警惕,以防遇见什么突发怪事。
他们在进这个林子前,已经做好了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的准备,然而他们不曾想到,这林子里不光有妖怪,还有会动的树。
这谁见过啊?
愈往前走,他们几人迈的步子就愈发谨慎。
张虎无意间踩到一根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刘标立马挥刀斩向他身侧的空气,紧盯着眼前。
“是我,是我……”张虎不好意思地开口。
他们都太过紧张了,听不得一点儿异响。
任铁杆回头呵斥:“看着点儿!别瞎踩!”
“嘻嘻……”
一道诡异又尖锐的清脆笑声破空传来,再戛然而止。
众人心下一惊,停下脚步,细听是否仍有异响。
三息过后,万籁俱静,并未传来新的声音。
不同于没有人说话时的安静,此时的树林,静得有点离奇了,既没有飞鸟的声音,也没有风的声音。
耐不住气氛的凝重,沈潜忍不住逞强开口:“别大惊小怪的,有什么的?大大方方的,往前走!”
“嘻嘻……”
那声音再次传来。
沈潜忍不住瑟缩颤抖,默默地靠近苍济,贴在他的身上。
见沈潜这个样子,星柔也开始有些紧张,她扶稳李拾虞的胳膊,担忧地望向她。
李拾虞轻轻拍了拍星柔的手,冲她扬起一个苍白的笑,企图令她安心。
“走啊,愣着干什么?”沈潜冲着最前面的姚进通小声喊叫。
姚进通侧头看了一眼身后众人,并没有前进,“不对劲。”
他皱起眉,耳朵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嘻嘻……”
转瞬间,诡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人的耳朵,在两耳之间回荡。
沈潜蓦地召出银白蛇矛,握紧在身侧,虽然还看不到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但是只要它敢吓他,那他就让这鬼东西有来无回!
姚进通无意中看到沈潜召出蛇矛,不由得心中疑虑更深,“这兄妹四人,怎么人人都会点儿道法?他们当真不是妖怪吗?”
不远处,土地松动,貌似是树木的根系想要破土而出。
只一瞬间,密密麻麻的黑影钻出地面,趴在地上。
定睛一看,是头顶着蘑菇的绿色怪人,个个皮肤光滑,却布满层层褶皱,像是在土中变成了人形的蚯蚓。
那些怪物有的爬在树上,有的快速朝几人爬来,有的叠在一起,争抢往前爬的空间。
李拾虞想起蝶邬说过的话,这些东西,应该就是她用来养蘑菇的“尸体”,而那不是皮肤,是他们的血肉在不见光的泥土中长期掩埋,而转变成的“假皮”!
“后退!”李拾虞拔出剑,冲到最前面。
苍济跃至李拾虞身前,展开折扇,“是你后退!”
而被苍济丢下的沈潜转眼间便又跟了上来,站在他身旁,“速战速决!这些东西看得我直犯恶心!”
他说完不忘看一眼李拾虞,“你回去,别死了!你还要还我银子呢!”
李拾虞愣怔了一瞬,不解地看向身前的两人,又看向不停发出怪笑的狰狞怪物,手中的破晓握得更紧了。
“姐姐!”星柔拉住李拾虞的胳膊,把她往后面带,“姐姐,你受伤了,不能再这样打了。有我们在,你先休息。”
苍济的折扇已经迅猛飞出,斩断了冲在最前方的几只怪物,而沈潜的银白蛇矛势不可挡,一刺,一挑,再一掷,便成功地拖长了它们五、六丈的距离。
看他们还算能打,李拾虞这才放下心来,在旁边寻了一根倒地的树干,坐下歇息了。
前方打得惊心动魄,姚进通一行人却没有动作。
张虎一边观察那些怪物的动静,一边挪到姚进通身边,“千户,我们不动手吗?”
“动什么?你知道这怪物要怎么杀吗?”姚进通攥紧了手中的刀,眼睛紧盯着苍济和沈潜两人和怪物们的鏖战。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拼命?”张虎咬紧了牙,握着的刀朝向打斗的方向。
“那都是些怪物!”姚进通一把抓住张虎的领口,在他耳边低声怒吼,“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和怪物拼命?老实待着,守好这块空地!”
张虎愤愤不平,他看向怪物奔来的方向,懊恼地对空气挥了下拳头。
眨眼间,什么东西在头顶炸开,一朵沾满了绿色黏液的蘑菇贴着张虎的左臂掉到了地上。
几人迅速闪开,衣袖上还是沾染上了脏污。
星柔在几步开外冲他们大喊:“小心头顶!”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那怪物还会偷偷爬到高处,意欲从高处偷袭。
姚进通带着下属快步移到星柔和李拾虞身边,背对着她们,围成了一个圈。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们保护你们!”姚进通急忙道谢。
星柔尴尬地笑了两声,“也不用,你们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说话间,有一只怪物从树上跳下,姚进通果断挥刀砍断了它的蘑菇,怪物便失去了方向,伸着双臂胡乱摸索。
张虎上前,配合他砍下怪物的脑袋。
那怪物随即倒在地上抽搐几下,绿色黏液瞬间流出,而失去了颜色后,它便不再动弹了。
见状,李拾虞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沓黄纸,施法使其悬在半空,又用毛笔沾朱砂,边念咒语,边在黄纸上写画。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些怪物却不见少,沈潜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前面现制造这些怪物啊?
这边,姚进通等人已经没有力气再挥刀了,那怪物不知是有什么在身上,每砍杀一只,就需要消耗极大的力气。
而星柔守在李拾虞身边,狐火聚了一团又一团,也已经几近力竭了。
可怪物们并不知疲倦,它们不知是受了谁的命令,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千钧一发之际,李拾虞收起她刚画好的二十四张灵符,轻念咒语,令其飞到怪物们头顶的蘑菇上。
灵符甫一贴上,那些怪物便不再动弹,纷纷倒到了地上。
一茬儿倒下,还有一茬儿。
李拾虞不敢休息,她继续这次悬起四十八张黄纸,快速画着。
然而,在她刚画完第二十九张时,鲜血从嘴角流出,她抬笔的手已经在轻微颤抖。
“姐姐!”星柔急忙蹲在李拾虞身边,托住她颤抖的手臂。
“这些,先掷出去……”李拾虞把她刚画好的算在一起,总共三十张,悉数交给星柔。
星柔急切地想要帮李拾虞驱使灵符,却忘了她自己的身份。
符纸接触指尖的瞬间,仿佛被烈火炙烤一般,痛得她下意识缩回了手。
李拾虞瞬间清醒过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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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星柔还不能碰这些符。
星柔还想抓住灵符,李拾虞先一步收了回来,她轻念咒语,将手中的灵符全部送了出去。
又一茬儿蘑菇怪物倒下,李拾虞的嘴角涌出深色的血液,她连坐稳都有些吃力。
再抬手时,星柔按住了她的胳膊,阻止她拿笔,“姐姐,不能再画了!”
李拾虞双手撑在膝盖上,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苍济和沈潜的身上也已经沾了不少脏污,好在,她没有看到红色,想是他们并未受伤。
姚进通一开始说要保护她们,他们几人倒也算是说话算话,可是他们也已经自身难保,撑不了多久了。
地上的蝶邬仍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李拾虞忽然意识到,这些怪物都是冲着蝶邬来的!
它们从地里面钻出来,不管地上,还是树上,只要是可以落脚的地方,它们都不知疲倦地往上爬。
所有怪物的目标,看似是他们几个人的性命,实则是蝶邬的尸体!
带着这个疑虑,李拾虞手持破晓,一步一步,走到蝶邬面前。
场面一片混乱,蝶邬躺在地上,没有人在意她,众人都只顾着与疯狂移动的怪物做抵抗。
李拾虞从那双好看却死僵的眼睛中,看到了震惊、不甘、愤怒,还有滔天的恨意。
“得罪了。”
她轻叹一口气,手中利剑划过,剜去了蝶邬的双眼。
顷刻间,以蝶邬为中心,向远处延伸,那些怪物一一倒下,再没了一丝动静。
虽然猜中了破局的关键,但是李拾虞的心情却很复杂。
她有一种直觉,这些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姚进通几人张着嘴巴,震惊地看着地上早已没了动静的尸体,直感到一阵恶寒。
他们可是已经抬着她走了一大圈了,要是他们几人在还没有重遇李拾虞时,就已经遇到了这些怪物,那按照他们这样只能拼性命的凡人力量,早就已经没命了!
沈潜跟在苍济身后,自前方回来,一瘸一拐的,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们身上沾了大片绿色黏液,就连头发上也沾上了一些,好在脸上并未沾染,多亏了沈潜的口袋里有两块儿包灵丹的手帕,可以让他们拿来蒙面用。
“这些东西也太缠人了!怎么都打不完!还沾了我一身这恶心东西!”沈潜生气地直踢脚,他脚底还沾了厚厚一层,踩上去的感觉让他直起鸡皮疙瘩。
沈潜翘起脚尖,一条腿用脚跟走路,另一条腿在地上拖着,尽量不直接踩在地上,艰难地挪动到两步外的木桩旁,然后抬起脚,用断裂树木的棱角,刮掉他脚底的异物。
“是她。没想到已经断气几个时辰了,还能影响这片树林。”苍济一眼就明白了事情的起因,却不明白蝶邬能做到这些事情的原因。
他蹲下来,仔细观察蝶邬的尸体。
死后仍然保留有一半人形,本就不是妖力微弱的小妖可以做到的。
她背后的两支翅膀长丈余,如今即使叠在一起,仍占了不少地方。
蝶邬的头向一边歪着,头发垂在地上,露出了一段脖颈,一个眼熟的图案闯入苍济眼中,他当即心下一紧。
苍济用折扇挑开蝶邬的头发,抵住她的后脑,让图案露得更完整一些。
一轮黑色的满月,下方云纹托举,而云纹与满月之间,以荆棘隔开,荆棘丛中插四把利剑,各不相犯,却间距均匀。
这是魔族的记号!
甚至可以说,这是专属于魔头麟天的图案——暗夜纹!
31. 暗夜留印记,县令枉黑白 第三十章
时隔四百多年,再次见到这个深深刻在他记忆中的图案,苍济瞬觉大事不妙。
他掐指凝神,感应留在昊天塔外的一株树苗,得知麟天的残魂仍然被镇压在塔下,并未逸散。
那这个专属于麟天的图案,是怎么回事呢?
凡是为麟天办事的人,都以身上可以烙印下此暗夜纹为荣,若是身上有此图案,便拥有被麟天召见的机会。
苍济并不觉得这样的召见,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是在魔族中,却异常好用。
“这是什么?”星柔好奇地盯着蝶邬的暗夜纹,“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苍济收回思绪,站起身来,“魔族首领麟天,下统魔界四族,分别是赤魔族,血魔族,幻魔族,以及羽魔族,其中,赤魔族和血魔族数量最多。而这图案,就是魔头麟天的专属图案。”
“魔?那是什么?”星柔没听说过。
沈潜做出一张鬼脸,低沉着嗓子,恐吓她,“是很坏很坏的东西,遇到了就要抓紧跑。”
星柔没见过沈潜把自己的脸掰成这个样子,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姚进通等人已经撑到极限了,他们听到什么魔啊首领啊的,腿都要软了。
眼前的图案,与李拾虞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她这是第一次在书籍以外的地方看着这个图案。
师父说过,四百多年前的那场伐魔大战惊天动地,人、妖两族死伤惨重,数不清的儿女英雄以生命为献祭,才换来如今珍贵的安宁。
而今暗夜纹现世,天下恐不太平。
一个时辰后,几人赶在天完全转黑之前,回到了逆旅。
羊丰田坐在大堂正中,如同昨日的“审案”之姿一般。
“回来得这么快啊?看来那两日期限,还是太多了。”
姚进通上前一步,拱手行礼,“禀告大人,我等在树林中抓到了此一系列凶案的罪魁祸首,乃是一只蝶妖。凶犯已经伏法,此尸为证!”
羊丰田探着身子,往姚进通的身后打量。
任铁杆、张虎等人随后把蝶邬的尸身抬到大堂中央,接着退到一旁。
紧接着,沈潜把他和苍济换下来的沾了绿色黏液的外袍扔在地上,转身去找李拾虞,跟在她身边,坐在了板凳上。
而星柔进门后,就小跑往柜台,找小二嘱咐些什么。
这几个人还是如此放肆,丝毫不把他这个县令放在眼里!
羊丰田正欲发作,转瞬间便被那丈余长的蝴蝶翅膀吸引走了目光。
“这!”
他双腿脱力,猝然坐倒在椅子上。
他定睛一看,地上这女尸虽有人形,那背上的翅膀,却像是真真切切从肉里长出来的。
羊丰田强撑着扶住桌子,猛一拍下属递来的惊堂木,“此乃凶犯,那她所敛皮囊,又在何处?”
“未曾搜到。”姚进通如实答道。
那河岸边虽有空地,空间却有限。
放眼望去,一览无余,更何况张虎还留下仔细查看过,一副皮囊都没有。
“想是早已被妖孽销了赃。”姚进通补充道。
羊丰田仍不敢相信他自己的眼睛,心里的算盘拨得飞快。
妖怪,那不是只在话本上和说书人的嘴里才存在的东西吗?要是真的有妖怪的话,那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情,不也都有神仙在看着吗?
呵,看着又能怎样?看到了,也不一定会管。
要是神仙会管,就不会有那么多受害女子了。
思及此,羊丰田扑通乱跳的心又稳了下来,他扬起一个奸笑,大声赞扬,“好!干得好!姚千户仅带领三人,就捉回了我们苦寻数月未果的凶手,值得表扬!”
沈潜的背突然挺直了,他转头看向苍济,“这明明是我们的功劳!你看这小道士都伤成什么样了!他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仅带领三人’?”
苍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潜,淡淡地笑了一下。
姚进通耳朵发红,有些不好意思,他上前一步,开口道:“大人,此事非我……”
不等他说完,羊丰田便打断了他的话。
“姚千户,既然凶手抓到了,那案子便该结了。皮囊没找到的话,这样,你带几个人,把这蝶妖的皮扒了,给刺史千金缝上。如此一来,也好让千金安心下葬。”
“这……”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吸气与叹气声不绝于耳。
姚进通斟酌再三,想到了一个说辞,“大人,把妖怪的皮缝到刺史千金身上,恐怕,不太合适。”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羊丰田不以为然。
“刺史千金身娇体贵,金枝玉叶,那妖怪之皮囊对她来说,定是配不上的。”姚进通说。
“也是,有道理,还是姚千户想得周到,不愧是千灯卫的头领,为人处世竟比本官还要圆滑。”羊丰田细着嗓子,提高了音量,极尽阴阳怪气之力,“既如此,把柴房那个女的拖出来,扒她的。”
姚进通急了眼,“大人!”
他以为羊丰田昨晚说的话,是吓唬她们的,没想到他要来真的。
“怎么?这妖怪对我奉县如此熟悉,犯案众多却迟迟不能归案,定是有人在帮助她逃脱追捕。既有共犯,共犯当同罪处置才是。”羊丰田又一拍惊堂木,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一阵阴风吹过,堂内温度骤然下降,火炉里的火灭了大半,孱弱的火苗跳跃两下,虚弱地燃烧着。
预感不太好,羊丰田起身,打算先上楼去了。
李拾虞并未起身,坐在板凳上勉强开口,“羊大人是为了处置凶犯,还是为了讨好刺史?”
羊丰田瞬间暴怒,大声怒斥,“大胆刁民!胆敢冒犯朝廷命官!”
沈潜吓了一个激灵,他站起身,释放积攒许久的怒火,朝羊丰田破口大骂,“大胆狗官!你喊什么?!你看你肥头大耳的猪脑袋,抖抖抖,猪油都要抖下来了!”
两边的千灯卫低着头,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惹得羊丰田更加愤怒。
李拾虞冷笑一声,“朝廷命官,需要为民请命,而非草菅人命。”
“不仅口出狂言,咆哮公堂,而且还污蔑朝廷命官,简直是胆大包天!来人,把他们裤子给我扒了,打八十大板!”羊丰田抓起筷筒里的筷子,当成令牌,一把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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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扒人皮,还是打板子的活儿更好一点。
有几名千灯卫出列上前,正打算两人控制一个。
星柔紧张地抓住李拾虞的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下山之前,翠翠也没有跟她说过,山下当官的人还会扒别人裤子啊!
虽然她是狐狸,但是她现在是人形。大家都要穿衣服的,她觉得被扒裤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沈潜召出银白蛇矛,挥舞横扫,立于身侧,“不要命的可以上来!小爷我正好有气没处撒呢!”
几人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上前。
“愣着干什么?本官说的话,不管用吗?”羊丰田大力拍打惊堂木。
那几人互相看向身旁的同伴,咬了咬牙,集中朝沈潜进攻。
银白蛇矛在沈潜的手中转了数圈,利刃划破静谧的空气,发出迫不及待嗜血的声音。
“报!大人!”
门外蓦然闯进来一名千灯卫,干扰了“战局”。
那人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大人,柴房关押的几人,逃了……”
“你说什么?”羊丰田勃然大怒,上前几步,抬脚把那人踢翻在地,“一群废物!几个人都看不住!还不去追?!”
“是!”
原本要压制沈潜的几人,也紧跟着追了出去,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羊丰田在他的“公案”前来回踱步,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双手背在身后,转向众人。
“你兄妹四人妖言惑众,颠倒黑白,实为凶犯帮凶,双手明明沾满无辜女子的鲜血,却妄想瞒天过海,意图逃脱律法制裁!本官公正廉明,定不会容忍尔等此种藐视我大卫朝律法的罪行!姚千户,把这几人押下去,带回奉县大牢,本官要给奉县百姓一个交代!”
姚进通攥着手中刀柄,进退两难。
且不说,他在树林中早已见识了这几人的能耐,以他的能力,根本拿不下他们,单单就此案而言,他认为这几人应该是无辜的。
与蝶妖打斗后昏厥的李拾虞,为了他们能够走出怪异的树林,几次吐血;口无遮拦的银发小子,说话是不好听,但是和苍济一同抵挡了大多数怪物的进攻,他才能完整地带回三名下属;而看起来乖巧的妹妹,更是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的性命。
可是,羊丰田在奉县只手遮天,要是他带头抗命,恐怕千灯卫也落不下什么好……
“还有,距离申刺史给出的最后期限,还有两日。明日,本官要看到一张完整的人皮,不管是那逃了的女子的,还是她们两个人中的谁的,”羊丰田看了一眼李拾虞和星柔,又看向姚进通,“我不在乎,我只要结果。”
羊丰田紧紧盯着姚进通,脸上横肉挤得眼睛只剩一条缝,却仍清晰地透露出他的凶狠。
姚进通并未有所行动,他手下的千灯卫亦没有出手。
李拾虞的眼睛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再回想她们四人来到逆旅后发生的事情,心里大概有了数。
“姚千户,你们为什么要叫千灯卫啊?”
李拾虞向姚进通提出了一个看似很突然的问题。
姚进通抬眼看向羊丰田,表情复杂。
32. 当堂忽索命,走廊穿阴风 第三十一章
羊丰田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厚厚的嘴唇用力抿着。
姚进通回想起遥远的过去,那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却又好像,才只过去了一两年。
“六年前,羊大人新任奉县,整治旧吏,严惩流寇,走访每一户百姓家中,为各家各户解决大大小小的问题。羊大人说,为官者,当为繁盛谋,为百姓计,当殚精竭虑,夜以继日。所以,设‘千灯卫’,是为了护千家万户,保灯火长明。”
算上姚进通,大堂中还有六名千灯卫,众人皆目光如炬,眼含热泪。
羊丰田高傲地仰起头,嗓音洪亮,“六年前,奉县流寇遍地,百姓民不聊生。自本官到任以来,平定暴乱,修建屋舍,还给百姓减免赋税,帮助百姓增加营收。六年来,本官从未曾愧对奉县百姓。如今,更是要为这离奇冤案,给奉县百姓一个交代!”
“羊大人的治县之策,还真是令人动容。”苍济忍不住连连拍手,假意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那是自然!”羊丰田依旧昂着头,站得直直的。
李拾虞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可是,羊大人办案如此随心所欲,很难不让人怀疑,以往这六年里,百姓的冤屈是否能得到昭雪。”
“本官办案,从未有错漏,奉县上下人尽皆知。你不要以为,单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把红的说成绿的,把蓝的说成黄的。想让本官判你们无罪,简直是痴心妄想!”
羊丰田的神情颇为得意,他掌握着奉县百姓的生死,在奉县,他就是天!
屋顶之上,一名女子隐藏于夜色之中,听闻羊丰田的“丰功伟绩”,默默攥紧了拳头。
就在此时,店小二端着托盘,朝李拾虞等人走去。
他把一碗面汤、一盘炒白菜、一盘炖萝卜放到饭桌上,笑嘻嘻地说:“客官,您先慢用,其他的菜稍后就来。”
星柔听不懂这个县令在说什么,红的绿的,蓝的黄的,他磨磨叽叽了大半天,最后还不是要给她们几个人定罪?
“姐姐,你先吃点儿吧,补一补身体。”星柔站起来,端起面汤,递到李拾虞手中,“等进了城,我再给你找更好的。”
李拾虞看着星柔捧到她手边的热腾腾的面汤,心中百味杂陈。
她没敢抬眼看星柔的眼睛,只是乖巧地接了过来,柔声道:“好,多谢。”
星柔笑得烂漫,她想让李拾虞快点儿好起来,能够吃得下饭,就是好事情。
之前翠翠带着她照顾受伤的狐狸们时,有些连饭都吃不下,只能喝一点点水。
那个时候,翠翠就把山洞里的果子捣成汁,一勺一勺地喂进它们嘴里。
猝然间,惊堂木又一拍,羊丰田叉着腰。
“本官还未允许,谁让你们……”
话音未落,一支飞镖破空而来,正正扎在羊丰田的额心!
下一刻,又两只飞镖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牢牢地扎进了他的咽喉。
羊丰田错愕地摸了一把自己黏糊糊的脸,以及血如泉涌的脖子,张着嘴,哑着嗓子说不出话。
喑哑的呻吟声逐渐变得恐怖、刺耳,余下的千灯卫快速围在羊丰田身边,持刀警惕地打量周遭的一切动静。
沈潜退到李拾虞面前,全身肌肉紧绷,把坐着的三人悉数挡在银白蛇矛之后。
屋顶传来瓦片滑落的声音,紧接着,轻微到被各种声音掩盖的脚步声向屋檐移动。
苍济将手中折扇掷向窗外,扇子破窗而出,随即扇柄打到了什么东西,屋外传来重物砸在木架上的声音。
靠近大门的两名千灯卫拉开门,跑到院中,只见一抹黑色皂纱瘸着腿,翻墙而出,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是他们关押的那名戴斗笠的女子!
李拾虞记得她,看样子像是一个人闯荡江湖的,有些功夫在身上。
昨日,要不是千灯卫围攻,她不一定会被抓住。
可是,既然已经逃了,又为何要折返回来?
片刻之间,羊丰田已经断了气,血流了满地。
“哎呦!”店小二甩着抹布从后厨出来,围着躺在地上的羊丰田转了一大圈,“这可怎么是好啊?!”
“离远点儿!”一名千灯卫呵斥道。
店小二悻悻地挪远两步,眼睛仍然停留在羊丰田身上,“大晚上的,外面又冷,清理起来也太麻烦了,怎么不挑个好时候……”
“你说什么?!”又一声呵斥。
“没什么,没什么,小的这就离远点儿。”
店小二把抹布甩到肩膀上,一步三回头,转身溜进了厨房。
见羊丰田已然没救了,大堂内便只留了两人,一边盯着羊丰田的尸体,一边盯着李拾虞等人,其余人跟着姚进通追了出去,奔入夜色里。
星柔揉了揉凉飕飕的手臂,在李拾虞耳边小声说:“拾虞姐姐,那个猪头死了,他们不会也要怪到我们身上吧?”
沈潜不乐意了,“凭什么?关我们什么事?是他自己死的,我们又没动手。”
“去把我的扇子捡回来。”苍济抬手敲了下沈潜的额头,“回来的时候再把门带上。”
“窗户都破了,关门也是冷的。”沈潜嘴里嘟囔着,脚上迈去了门口。
“短短两天时间,被我们碰到的,就死了两个人,一个妖,还有一群怪物。”苍济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指尖轻敲桌面,“这奉县,还真是不寻常啊。”
李拾虞抬眼看向羊丰田的尸体,对奉县的情况更加好奇,“去看看。”
大门被关上,带进了一股寒风。
沈潜带着苍济的折扇回来了,交到苍济手里。
“又不是那把稀罕的,用坏了就扔了呗。”
苍济将折扇别在腰后,抽出一双筷子吃菜,“路上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这还没坏呢,扔什么?”
店小二又上了几道菜,笑呵呵地介绍,“这位姑娘说,各位客官身上的银两不多了,只要素菜。这些都是小店的特色,在这个季节,也就只有在小店能吃到这些稀罕东西。各位慢用,有需要再叫小的。”
李拾虞点了头,店小二便笑嘻嘻地退下了。
“他也不寻常,这家逆旅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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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寻常。”李拾虞小声说,端起面汤喝了一口。
沈潜抄起筷子,兴冲冲地伸向一盘绿油油的豆角,“好在他们菜品丰盛,能吃就行啦!”
苍济再次打缩了他的手,“吃白菜和萝卜。”
“为什么?”沈潜和星柔同时问了出来。
“今日的蘑菇,就是答案。”李拾虞淡淡答道,面不改色地继续喝汤。
那树林里的蘑菇,寄生在面目全非的死尸上,看着就令人反胃,更别说是吃了。
那这些菜,岂不是……
星柔果断学着李拾虞的样子,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我的亲娘啊……也不能只给兔子吃白菜吧……”沈潜欲哭无泪,“我不爱吃白萝卜……”
左思右想,沈潜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坐下。吃完赶紧回房间休息。”李拾虞沉声道。
沈潜惊愕地看了李拾虞一眼,再看向星柔,又看向苍济,他只得到了后者一个示意他坐下的歪头挑眉。
扒拉完盘子里的白菜后,沈潜又把碗里的面汤喝了个干净。
晚上躺在房间里时,沈潜的肚子还是饿得咕咕叫。
“世渊,我们明天会进城吗?我真的饿了。”擂鼓的肚子又叫两声,“我要吃饕餮盛宴……咱又不是……没有……银子……”
忙活了两天,沈师傅都没能吃上一顿好的,他很不开心。
“嘘……”苍济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沈潜噤声。
走廊上灯影摇晃,不知哪里吹来的冷风,把门板和窗户拍得咯吱作响。
苍济扇灭了床头燃烧的蜡烛,眼睛盯着门口。
门上糊着的纸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早已经发黄变旧。
早前吃饭时,苍济就发现了,隔着门窗,依稀可以看到一点点走廊上的人影。
沈潜没敢说话,默默地往苍济身边挪动屁股,手上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突然,风停了。
苍济下床穿鞋,沈潜紧跟着他挪到床边,“你要去哪儿?!”
当苍济站起身时,他就紧紧地抱住苍济的两条大腿,不让他走动。
“我去看看什么情况。你放手。”苍济无奈回头。
沈潜不语,只是抱得更紧了。
苍济正打算掰开他的手,转头间,瞟见门外飘过一个人影。
他拍拍沈潜的手,拖着走不动道的兔子来到门旁。
朦胧中,他看到对面的房门打开了,李拾虞站在门口,和那人影说话。
他抬手点了一下门框,画面瞬间变得清晰。
李拾虞的右眼上戴了一只琉璃镜,她挡在门口,没有让那女子进屋。
那女子头发略显凌乱,发簪斜插在发髻上,容貌姣好,却无比苍白。
一身橘色的锦衣绣服,在夜晚显得格外亮眼。
然而再往下看,便能发现,这女子双脚悬空,且在灯光下,并无影子。
李拾虞双臂环胸倚在门框上,抬起一条腿,蹬住半开的房门。
“跟了一晚上了,姑娘有何贵干?”
33. 亡魂诉衷肠,越夜生事端 第三十二章
那女子虽悬在半空,却仍屈膝行了一个礼。
“小女名叫申令芸,是申刺史长女,年十七。昨日,小女从姨母家小住归来,不想在那官道之上,竟遭妖怪毒手,丢了性命。”申令芸抬起手,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
李拾虞抬起的腿被她悄咪咪放下,她站直了身子,正面向申令芸。
啜泣两声,申令芸继续说:“原来成了鬼,白日里确是出不来的。夜晚时,我已在大堂内看了个明白,李姑娘有勇有谋,办事稳妥可靠。小女前来,是有事相托,还望姑娘答应。”
“申姑娘与我素不相识,就愿意将未竟之事托付与我,当真放得下心吗?”李拾虞的嘴角微微扬起,歪头抠着手上的倒刺,“若是,我不答应呢?”
申令芸明显一愣,她怔怔开口:“可是,小女还没有说是什么事呢……”
李拾虞抬眼撞上了她殷切的目光,心下一软,旋即移开了视线。
“事发突然,小女不曾与家人告别。”申令芸自顾自地说起来,“家慈早些时日来信,盼我归家。小女的马车上,还有表姐托我捎给舍弟、舍妹的新衣。那妖怪出现得突然,车夫被她隔空甩到了地上,我来不及反抗,便失去了意识。她下手的时候,真的好痛,好痛……”
眼泪无声流出,申令芸轻叹一口气,“好在,丫鬟玥儿未遭毒手,留得性命。妖怪走后,她与车夫跑回申府,父亲才知晓此噩耗,派人前来寻我的尸身。李姑娘,小女想托你,给我父母捎句话,就说,芸儿此生不能报答二老的养育之恩,实为不孝,只求二老莫要太过伤心,当以身体为重,盼有来生,芸儿再行报答。”
李拾虞记忆中的线被猝然拨动,可追忆上,有一颗果实轻轻摇晃。
她想起四百年前,数把长矛刺入她身体的时候,除了满腔恨意和一丝意料之外的解脱之感,她想的也是,生养之恩无以为报……
对面房间中,半躺在地上的沈潜感觉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像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然而苍济还站在门边,丝毫没有要回去休息的意思。
沈潜攀住苍济的手臂,还有一旁的柱子,艰难地站起身来。
他疑惑地顺着苍济的视线看向门外,见李拾虞正在和一名女子说话。
正好奇那门上为什么只有李拾虞的影子时,他垂眼看到了那女子被风吹起的裙摆,宽大的裙摆下,一双深蓝色的绣花鞋,上面两朵橘黄色的菊花开得正盛,而那双鞋,没有沾地。
沈潜两眼一翻,抓住苍济的手无力松开,整个人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苍济把他往里面踢了踢,继续看向门外。
申令芸见李拾虞没有理她,便抬手从头上抽出一根珠钗,双手递到李拾虞面前。
“此钗可作信物,姑娘将话带到之后,可向家父索要报酬,就说是芸儿许给你的。府中虽不是富可敌国,但也颇有家资,姑娘想要多少,大可以开口。”
李拾虞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我要全部,令尊也会给吗?”
申令芸再次愣住,斟酌犹豫后,问她:“可以少一些吗?家中还有弟妹……”
“哈哈哈哈……”李拾虞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逗你的。”
“……”申令芸手中的珠钗僵在半空,“这个给你。”
“不用了,万一你家里人再以为是我偷拿的,那我可就说不清了。等一下,不对啊,头七回魂日,你自己拖个梦,就可以亲口告诉他们了。”李拾虞笑弯的眼睛眯了起来,她差点儿忘了这茬儿。
“嗯……”申令芸支支吾吾,尴尬地把珠钗插回头上。
李拾虞尾音上扬,“你回不去?”
见瞒不过李拾虞,申令芸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和盘托出。
“家中,到处都贴了防妖驱鬼的灵符,虽然小女还不曾回去,但是想也知道,我是进不去的。即使到了头七回魂日,也不知道家中情形如何。以防万一,还是来托付姑娘了。”
“刺史大人家,缘何会贴那些灵符?”李拾虞问。
申令芸摇摇头,“小女不知。父亲大人的事情,我不曾过问。”
“知道了。我会去一趟。不过提前说好,要是你家里人不愿意见我的话,那可不能怪我!”
“自然不会,你就说是受芸儿所托,代我再看一眼父母和弟妹。”申令芸无比欣喜,朝李拾虞委身行了一个谢礼,“多谢李姑娘出手相助。”
“不客气,都好说。”李拾虞想了想,侧身让开路,“反正是要去一趟的,你把你想说的话写下来吧,也算是给家里人留个念想。我去帮你要纸笔。”
申令芸开心地上下浮动,“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就坐在桌子旁边,不要乱走动。”李拾虞拉上床帘,尽量不吵醒星柔。
“不乱走。”
申令芸直直地坐在板凳上,等李拾虞带笔墨回来。
见两人达成一致,那女鬼并无威胁,苍济才渐渐放下心来,转身往床边走。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他踉跄两步,大腿撞到了桌角。
低头看去,沈潜仍躺在地上,昏昏睡去。
苍济疼得龇牙咧嘴,他揉了揉被撞疼的皮肉,弯腰掐住沈潜的两条胳膊,把他拖回了床上。
而把沈潜吓晕的申令芸此时浑然不知,昏黄烛光下,她奋笔疾书,手中毛笔在纸上划过,留下她对这世间的眷恋与不舍。
天光乍破时,烛泪早已流干。
李拾虞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梦中一阵突如其来的坠崖感将她唤醒,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瞬间睁开了眼睛。
眼前虽添了几缕亮光,房间内仍是昏暗的。
申令芸坐在桌边,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她写下的绝笔。
“你白日里,待在何处?”眼见天光愈发明亮,李拾虞不得不开口打破她的静思。
申令芸又呆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眼皮。
“无处可去。”她的眼睛扫过昏暗的房间,“哪里没有日光,就藏去哪里。”
李拾虞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小葫芦,放到桌子上。
“那个……你要是不嫌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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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就在这个葫芦里待着吧。到了晚上,我放你出来。当然,你要是不愿意,那没关系。全凭你自己做主。”
申令芸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用到处躲避日光,她自然是愿意的。
“多谢李姑娘,麻烦你了。”申令芸想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李拾虞,但是转念一想,她昨夜说了不要,就没有再提及。
房间内又亮了几分,窗缝里偷跑进来的日光逐渐变得刺眼。
李拾虞打开葫芦盖子,把申令芸收了进去。
昨夜,她看着申令芸写信,打算等这可怜人写完了,就把她送走。
没想到,她一边写,一边落泪,情到深处,泣不成声。
李拾虞一直不忍心开口催促,她在一旁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趴着睡得并不舒服,她打算躺回床上,再睡一个回笼觉。
甫一沾到床板,李拾虞便沉沉睡昏了过去。
刚闭上眼睛,门外传来拍门的声音,吵得人睡不清净。
李拾虞以为是她的梦,捂住耳朵,翻了个身继续睡。
“李姑娘,李姑娘!苍公子,苍公子!”拍门声还在继续。
朦胧中,李拾虞听见对面的房门打开了,有人在和拍门的人说话。
“姚千户,这么早来叫门,有什么事吗?”是苍济的声音。
“不好了!那蝶妖的尸体,不见了!”是姚进通的声音。
不见了,再找找呗,总不能丢了吧……
什么?不见了?
李拾虞猛地坐起身,大步走到门后,打开房门。
“你说什么?怎么会不见了?”李拾虞站到姚进通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昨夜,兄弟们去追杀害羊大人的凶手,结果在一个岔路口追丢了,找了一个时辰,什么都没有找到。回来后,已过了子时了。大堂内留了两名守夜的兄弟,看着尸体和棺材,其他人就回去睡了。可是,今早一看,原本躺在地上的蝶妖的尸体,不见了!棺材和羊大人的尸体都还好好儿的呢,那妖怪的尸体怎会不见了呢?”
姚进通无比懊恼,他无奈地攥拳,捶了一把空气,“我早知道这逆旅不对劲,应该多派些兄弟看着的!”
“哪里不对劲?”李拾虞瞬间警觉起来。
她们并没有跟姚进通说过这逆旅的蹊跷之处,他是如何得知的?
“那店小二,看人的表情就怪怪的,我早就看他不对劲了。佝偻着个背,总是弯着腰,看谁都是斜着眼儿的。今早出了这档子事,我手下的弟兄去叫他,结果到处都找不到。说来也邪门儿,他们掌柜的也不在,厨子也不在,账房也不在。人都跑光了,肯定有猫腻!”
“除了尸体,还少其他东西了吗?”李拾虞问道。
她和苍济交换了一个眼神,苍济默默摇头,让她安心。
姚进通挠挠头,更加觉得不对劲,“兄弟的东西没少,倒是,多了点儿什么。”
“多了什么?”
李拾虞想起院子里始终紧闭房门的厢房,那里,肯定也有问题。
34. 黑影去回还,车马至奉县 第三十三章
关上房门,李拾虞和苍济随姚进通前往大堂,星柔和沈潜各自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大堂中,看似与昨夜没什么不同,就连羊丰田留下的血渍,都不曾有人清洗。
李拾虞和苍济围着尸体和棺材转了几圈,仔细查看异样。
羊丰田的尸体比昨夜更加僵硬了,脸色煞白,嘴唇乌青。
想是那飞镖不仅锋利无比,还淬过毒。
棺材中,在申令芸被锦缎覆盖的尸身上,多了一颗拳头大的透明珠子。
申令芸的双手交叠在腹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凹坑,而那珠子,就放在锦缎盖着的凹坑上。
李拾虞掏出绛显,放在右眼之上,只见尸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绿色烟雾,而那颗珠子,则将烟雾缓缓吸了进去。
“是魔气。”苍济站在李拾虞身后,蓦然开口。
李拾虞转头看向苍济,眼睛里充满疑惑。
苍济扫了一眼魔气的弥散情况,有了定论,“是属于蝶邬的魔气,不过并不浓郁。即使任由它自行消散,也只需再过八、九日,就可以散干净了。”
“既然如此,何必费这趟麻烦?”李拾虞收起绛显,看向门外。
“也许,是不想被谁发现。但是时间紧迫,只能铤而走险,不惜暴露。”苍济的手指点了点棺材,喃喃道,“不过这样也好,就让这珠子吸收魔气,也好作为我们的证据。”
留姚进通等人看守珠子,苍济跟在李拾虞身后,两人一同朝院子里的侧边厢房走去。
马厩里还有新添的干草,想来,逆旅的几人应该也是临时离开的。
苍济上前一步,走在李拾虞身侧,“李姑娘,你刚才用的那个小镜子,是什么宝贝呀?”
“嗯?这个吗?”李拾虞掏出绛显,递给苍济,“是一只琉璃镜。不记得是从何处得到的了,透过此镜,可以看到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又不记得……
她说平常看不到,昨夜她与申令芸说话时,也戴着这琉璃镜……
苍济状似随口一问,“李姑娘单凭肉眼,看不到吗?”
“不能啊,正常人都不能吧?”李拾虞顿住,转头看向苍济,“如此说来,苍兄方才并未借助外物,便知申姑娘身上萦绕的是魔气,苍兄好眼力啊!”
苍济笑眯眯地弯起眼睛,“不敢当,只是歪打正着罢了。”
这个人,是习了哪家术法,还是由妖怪幻化人形的呢?
反正跟着他的那只兔子,是妖怪。
厢房的门虚掩着,房屋内漆黑一片,
推开房门,户枢发出生涩转动的吱呀声。
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李拾虞掩住口鼻,皱眉观察屋内。
这间厢房,和她们睡的房间布局差不多,不过比她们的空间宽敞许多,即使四个人住,都是足够的。
正中的饭桌上有五只碗,十只盘子,还有五盏酒杯。
盘子里残余的剩菜已经冻得变了颜色,肉菜上的油也因为天寒,早已凝固了。
床上的被子胡乱堆成一团,床头的木盆里,扔了一堆染血的布条,地上有一件换下来的衣服,上面是干涸的血渍。
李拾虞拎起血衣,展开细看。
衣服的左臂、左肩、右肩上都有三寸多长的口子,看起来,是被利器划破的,在口子周围,鲜血浸染了一大片。
李拾虞皱起鼻子,又闻了闻房屋里的气味,眼睛瞟到盘子里仅剩的一条蘑菇丝,她猛然想起来了这个气味熟悉在哪里。
“是那片树林!”李拾虞拿着衣服,走到苍济身边,“是那片树林的味道!这间厢房住着的人,去过那片林子。”
苍济举起手中的酒杯,右手虚握,中指在杯底点了一下,黑色的薄雾瞬间呈现眼前。
李拾虞下意识挑了一下眉,心底燃起一股莫名的嫉妒。
苍济以为李拾虞是在赞同他,继续解释,“只有这个杯子有,应该是衣服主人用过的。结合这件衣服破损的位置,还有屋里面的气味,这个人,应该就是昨天在林中跑掉的那个人影。”
“而那个人,和逆旅里的人,有勾连。”李拾虞得出结论。
她的眼睛还盯着苍济手中的酒杯,心想,点一下就能让魔气显现的法子,她也要学。
“蝶邬尸体的消失,应该也和他们有关。”苍济补充道。
情况显然已经明了,接下来,只需要再搜捕他们即可。
“那个,你那个,”李拾虞点了一下苍济手中酒杯的杯底,真诚发问,“是怎么做到的?”
“嗯?”
苍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怔怔地看向李拾虞,目光里写满了疑惑。
李拾虞眨眨眼睛,再次请求,“可以单凭肉眼,看到魔气的办法。教我。”
明白了李拾虞的意思,苍济发出一声无语的笑。
他把酒杯放到李拾虞手中,迈步走出厢房。
“苍兄,说句话呀!别那么小气呀,我们交流交流啊!”
李拾虞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拎着血衣,小跑着追上苍济的脚步。
大堂内,沈潜正和星柔一起坐在板凳上,两名千灯卫守着,不让他俩走动。
看两人都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李拾虞把手里的证物塞给姚进通,急忙上前询问,“怎么了?”
星柔抬起头,脸上已经挂上了笑,“没什么,你们回来了就好。”
沈潜则一把抓住苍济的袖子,把他往下拽。
苍济被猝不及防的力道拽弯了腰,沈潜面目狰狞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你们去查线索,为什么不叫我们!不叫她就算了,她什么都不懂。我跟你一个屋,为什么不叫我?”
星柔转头看向沈潜,狭长漂亮的狐狸眼里没有魅惑,只有嗔怒。
苍济尴尬地往回拉自己的袖子,却又怕力气太大,扯坏了衣裳,咬牙拽了两下,一点都没能拽回来。
“我早上睁开眼,到处找不见人,你知道我有多慌张吗?还以为你和她私奔,不要我了呢!”沈潜不顾星柔愤怒的目光,大拇指翘起,指向李拾虞。
这回,轮到李拾虞摸不着头脑了。
苍济抽出折扇,对着沈潜的脑门就是一击。
“瞎说什么呢!睡昏头了吧你!”
“你还为了她,打我?”沈潜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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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自己的脑袋,手中的袖子丝毫不松,眼角却含了泪,委屈地快要哭出来。
苍济又敲了一下沈潜的脑门,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昨天看到飘飘,自己晕倒的,要不是我把你拖回去,你现在还躺在地上呢!给我老实点儿!”
沈潜还想再说两句,被苍济瞪了一眼,撇着嘴,没再发声。
而李拾虞没理沈潜,拉着星柔闲聊,“你什么时候醒的?他喊门把你喊醒的?”
姚进通听他们叽叽喳喳说着悄悄话,仔细听,也听不清楚,干脆就不听了,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几位,聊什么呢?给我们也听听。”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思吵架!
“没什么,在说这贼偷颇为奇怪,放着值钱的东西不偷,反而要偷一具妖尸。”
苍济整理他的衣袖,顺势挡住了沈潜耍小性儿的脸,“姚千户,此处各种疑点,我们已经查清楚了。若无其他事,便无需再在这逆旅住下去了。”
姚进通环顾一周,点了点头。
“我等稍后启程,回奉县县衙。你四人与我们同行即可。”
苍济看向李拾虞,询问她的意见。
李拾虞点头答应,“如此甚好。正巧,路上无聊,可以把我们查到的东西,慢慢讲给诸位。”
众人收拾好行囊,拉着两架板车,拖着申令芸和羊丰田,出了逆旅的大门。
临行前,姚进通扔了一把火,眼看着火势蔓延整个逆旅,才转头随众人离开。
“这地方不吉利,又邪门儿,老子早就说要拆了它了!回头盖一家官家驿站,总比这住得安心。”
姚进通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没有注意到,在火苗尚未烧到大堂里面时,一道黑影闪过,带走了藏在后厨腌菜坛子里的账本。
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在日头正当空时,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奉县的城门口。
姚进通对张虎说:“你去通知刺史大人府里的人,说人已经带回衙门了,他们可以来认领。不过……要做好准备……”
“是。”
张虎先一步进了城,直奔申家而去。
李拾虞摸向腰间的小葫芦,为防节外生枝,没有跟着张虎去申府。
还是等申令芸家的人到了衙门,再把她的信交给她的家人吧。
几人朝着县衙继续前进。
一路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奉县的房屋建筑、商铺排布,都与芒城相似,乍一看,李拾虞甚至有一种回到了芒城的错觉。
单单从人口数量来看,奉县的百姓比芒城还要多上百户。
可是,这原本应该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街上的商铺却关了大半,只有客栈和街角的吃食小摊儿还在开张。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然而,街道两旁的窗户里,不时穿出探察的视线,让人不免觉得毛骨悚然。
纵使日头高照,万里无云,也让人暖和不起来。
不知何时,道路正中间站了一个人,大力挥手,朝他们打招呼。
“呦呵,您几位,是外乡人吧?”
35. 白发送黑发,泪眼怨胎斑 第三十四章
拦路的男子身穿深棕色的绫罗绸缎,脚踩锦靴,大拇指上戴一颗粗大的翡翠扳指,无不彰显着来人的家底丰厚。
姚进通率先上前一步,手握刀柄,冲那人呵斥,“朱财贵,不要什么人都拦,回去做你的生意!”
“姚千户,您这么说就不地道了。我又没有拦路抢劫,这路也是大家都能走的,我怎么就不能和外乡人说几句话了?”
朱财贵侧身绕过姚进通,伸手指向右手边的客栈,“几位,小店酒菜丰盛美味,房间宽敞明亮,稍后记得来小店吃饭哦!”
那客栈有四层楼高,雕梁画栋,檐铃叮当,牌匾和酒幌上写着“醉仙第一楼”,在这条街上是独一无二的大排面。
一楼吃饭的客人不是很多,然而对比其他只开了半扇门的店来说,已经算得上热闹非凡了。
李拾虞冲他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句话,朱财贵就被姚进通赶回了店里。
众人刚走几步,朱财贵又跳到道路中央,站在他们身后大喊,“一定要来哦~~~”
姚进通冷哼一声,没有回头理会。
李拾虞新生好奇,便走到姚进通身边,打探消息,“姚千户,刚才那人是谁呀?你好像并不待见他。”
“朱财贵,是城里有名的泼皮。三年前,不知怎得攀上了客栈老板的女儿,入了赘,生意越做越大,家中钱财越来越多。”
姚进通往地上啐了一口,“半年前,他娘子病死了,老丈人没过几天也死了。他们家就剩他一个,全部的财产也就都进了他的口袋。那个人圆滑至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他有往来的,谁不被他坑一回?那种人,还是离远一点儿的好。”
“多谢姚千户告知。”李拾虞暗中有了盘算。
星柔轻叹一口气,“要是他娘子还活着,就好了。”
“死了也是种解脱。听街坊四邻说,他娘子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问她,她就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手腕上的淤青明显是被人抽打过的痕迹,但是她自己不说,别人也不好多问。活着也是受罪。”张虎小声道。
“非也。折了自己的性命,却让施暴之人逍遥世间,岂非太过便宜了仇人?纵使不能将伤害自己的人送入牢狱,也要与其同归于尽,方能解心头之恨。”
苍济轻摇折扇,缓缓道来。
李拾虞抬眼看向他,这人嘴角噙着笑,仿佛刚才那番要与人拼命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她也跟着扬起一个笑,是啊,若是她痛恨之人仍潇洒恣意,那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沈潜默默跟在几人身后,双臂环胸,始终噘着嘴。
他对苍济生的气还没有消呢,苍济却已经开始和别人有说有笑了,他更加更气了。
转过几个弯,一行人来到了县衙。
县丞早已在门口等候,他来回踱步,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周县丞。”姚进通向县丞行了一个礼,挥手指示下属先把尸体运进县衙。
“怎么才回来?如今是何情况?”周县丞云里雾里。
姚进通为众人介绍,“这兄妹四人是逆旅遇到的,帮助我们抓到了凶犯。这位是周放先,周县丞。”
几人互相认识后,才一齐进了大门,朝大堂走去。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哭喊声。
“芸儿,我的芸儿!你死得好惨啊!”
一妇人的哭声逐渐响亮,她带着两个丫鬟,目不斜视,匆匆进了大堂。
“那是刺史夫人,刺史千金的母亲,赵兰馨。”姚进通不由得叹惋,“年纪轻轻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哎……真是可惜了。”
众人来到大堂中,只见那妇人扶着棺材,泣不成声。
她颤抖着手,想要看一眼锦缎下的女儿,却又不敢相信躺在这里的就是她的宝贝女儿,迟迟下不了手。
“她才十七岁,是我申家出落得最好的女儿,她还没有嫁人,怎么就这样去了呢……”
赵兰馨一边哭,一边用力扒着棺材的边缘,好让她可以站住脚,不至于瘫坐到地上。
“夫人,节哀呀,切莫哭坏了身子。”
一名丫鬟上前扶住她,眼泪同样流个不停。
仿佛猛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赵兰馨甩开那丫鬟的手,指着她破口大骂。
“你这个没本事的贱婢!让你跟在小姐身边照顾她,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吗?现在我的芸儿躺在这里,你却好好儿活着,凭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说着,赵兰馨也不顾确认申令芸的尸身,上手捶打被她甩到地上的丫鬟。
“夫人,要是能换回小姐的性命,就算是打死我,玥儿也是愿意的。”
那丫鬟叫玥儿?是申令芸提到过的,和她一起回家的丫鬟。
她脸上长了一半暗红色胎记,嘴唇厚重,牙齿龅起,手背上同样有大片胎记,不算世俗意义上的美丽。
按照卷宗记载,受害女子皆面容姣好,也许正是因为玥儿貌似无盐,才得以保全性命。
“瑞儿,你去,给我接着打!”
赵兰馨扶着棺材,大口喘气。
另一名丫鬟正欲上前动手,被周放先呵退回去。
“住手!这里是县衙,不是你们可以随意动用私刑的地方!”
刺史官高,他一个小小的县丞得罪不起。
可是,若任由刺史夫人在县衙胡闹,那他以后要如何树立威严?
“芸儿,我的芸儿……”
赵兰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吵些别的了。
周放先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了口,“夫人,您确定这是申小姐的尸身吗?稍后还要交给仵作验尸,两日后可以取回。”
“这衣服,是我陪她一起做的。城西李裁缝家的手艺是最好的,这上面的祥云样式,是按照芸儿画的图纸绣的,错不了。”
赵兰馨颤颤巍巍地抚摸棺中衣服上的刺绣,眼泪控制不住地流。
“芸儿生前受了罪,如今还要在县衙待两日吗?我今天就要带她回家!”
周放先还未来得及阻止,赵兰馨的手已经掀开了锦缎。
狰狞的血肉撞入眼底,赵兰馨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瑞儿在星柔的帮助下,把赵兰馨扶到椅子上坐下,用力掐着她的人中,“夫人,夫人你醒一醒啊,夫人!”
玥儿起身看了一眼,记忆中的血腥味再次冲击她的鼻腔,她急忙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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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大堂,扶着柱子干呕。
李拾虞默默地帮申令芸盖上了锦缎,好让她先安歇一会儿。
赵兰馨醒来后,整个人呆呆的,不说话,也不闹,只是眼泪像泉水一样往下流,眼睛早已哭得红肿一片。
从怀中掏出申令芸的绝笔信函,李拾虞双手递到赵兰馨怀中。
“申姑娘昨夜寻我,托我转交。”
赵兰馨掉了一半的魂,她下意识地接过信,打开细看。
是芸儿的字。
干涸的眼泪再度涌出,她的嗓子已经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沙哑着,呜咽着。
赵兰馨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回到申府的了,等回过神来,手里的信被她的眼泪洇湿了大半,模糊了部分字迹。
申景荣忙完公务,回到家中时,才听说千灯卫带着申令芸回来了,于是马不停蹄地改道去了县衙。
简单做了登记之后,李拾虞等人便可以自由活动了。
这座城并不热闹,和翠翠口中描述的人间大有不同。
星柔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问李拾虞:“拾虞姐姐,你们人间都是这个样子吗?”
“只是这里,是这个样子。”
李拾虞左顾右盼,确定了他们来时的路。
“去哪里?”苍济看李拾虞暗自点了点头,想她应该有了主意。
李拾虞很有兴头,“去那家有四层楼的客栈,叫什么来着?”
“醉仙第一楼。”苍济帮李拾虞接上她的记忆。
“对,醉仙第一楼!我们去住它一住!”李拾虞迈开步子,大步向前。
“拾虞姐姐,你有钱吗?”
星柔已经学会了,在人间,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穿衣、游玩,都是需要钱的。
不像她们狐狸,吃点儿山间的果子,住进挖改的山洞,就可以了。
而钱,就是沈潜追着李拾虞要的东西,她们还欠了一千五百多两呢。
“没有。”李拾虞的脚步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苍济和沈潜,“但是他们有啊,先借他们的。”
“小爷可不是你们的钱庄。在那逆旅,还花了二十两银子呢。所以,你现在欠我一千五百二十两银子!”
沈潜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憋了一路的话,想说,却又时刻惦记着他还在生气,一直憋着,都快给他憋坏了。
“二十两?你给他了?这也太黑了吧,果然是家黑店。”李拾虞避重就轻,转移了话题。
“那应该是多少?”沈潜已经开始后悔了。
李拾虞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张开,“最多五两银子,多的不能算在我头上。”
“那我那十五两怎么办?”
两人你争一句,我辩一句,吵了一路,也没能吵出个定论来。
醉仙第一楼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大老远地就看到了眼熟的外乡人。
“哟呵,几位,回来啦?快里边儿请!”
李拾虞和沈潜暂时停止了掰扯,一心集中到了这家客栈上。
从外面看,虽然客栈华丽富贵,充满排场,但是进去吃饭喝酒的人并不多。
然而,当李拾虞等人越过朱财贵,踏进大堂内时,数十张空荡荡的八仙桌旁,瞬间坐满了人。
36. 填饥肠辘辘,报血海深仇 第三十五章
客栈从外面看,就已经是这条街上最高大的楼了,进到里面之后,更是让人感到豁然开朗。
一楼大堂内,正中搭了一个丈余宽的圆台,数名舞姬、琴师为搏客人一笑,卖力表演着。
围绕着圆台,造了一条人造小溪,在青草都只是稀疏发芽的初春,溪流中荷花开得正盛。
大堂正中没有封顶,楼层上下打通,直到四层楼顶才有盖子。
那楼顶画满了五颜六色的神仙,抬头看去,仿佛可以直达天庭一般。
每一层都有十余间房间,打开房门,靠在栏杆上,便可以俯瞰圆台上的美景。
苍济不由得感慨,“这里,和那官道旁的逆旅,倒是截然相反景象。”
“不过,倒是一样的邪门儿。”李拾虞握紧腰间的乾坤袋,随时准备从中抽出可以防身的东西。
跑堂的殷勤上前,“几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住店,要最好的房间,上最好的酒菜!”沈潜扔给跑堂的一锭金元宝,不等店小二回话,就抓住他的手腕,“别说你们的上房满了,小爷听不得!”
跑堂的把金元宝装进怀里,脸上的笑更加灿烂了。
“有的,有的,给您安排天字六号房、七号房、八号房、九号房。您看是在大堂里吃饭,好听曲儿看舞,还是在厢房里吃,方便说话呀?”
“两间房就可以了。”李拾虞望了一眼天字号的房间,看房门口的牌子,就不便宜。
苍济接着说,“在大堂里吃吧,给我们腾一张桌子出来。”
“好嘞,您几位坐这边,酒菜马上就来,都给您上咱店里的招牌!”
跑堂的抹布一甩,把桌椅擦得干净锃亮,然后小跑着去了后厨。
星柔的眼睛不停转悠,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呢。
“原来人间吃饭的房子可以有这么大,我还以为,都像那家店一样呢。”星柔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李拾虞,和她分享她的兴奋。
李拾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起她自己平时居住的那间小屋,才惊觉,星柔自从离开北袖山以后,就没有见过宽敞房子。
“哈哈哈……也是怪我,没有一开始就带你见识高档客栈。”
几人一边观察大堂内的客人,一边闲聊,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李拾虞,跑堂的说给我们安排四间房,你为什么改成了两间?”
沈潜早就想说了,不过他被苍济偷偷踢了一脚,没能改回四间房。
李拾虞学着他的语气,胳膊撑在八仙桌上,“沈倚江,你不会不知道,客栈开房间是要钱的吧?天字号房已经足够宽敞了,两间足够了。”
沈潜一拍大腿,“你果然是在心疼钱!人族有一句话,‘穷家富路’,你家里都那么穷了,怎么出来了,在路上还要抠抠搜搜的?”
李拾虞感觉她的心被扎了一下。
星柔天真地问:“对呀,拾虞姐姐,倚江哥哥都已经掏出金元宝了,我们大可以要四间房。”
李拾虞和苍济一同看向沈潜,一个表情期待,一个表情玩味。
“对哦,”李拾虞恍然大悟般,“那就多谢……”
“等一下!”沈潜立马打断了李拾虞的未说完的感谢。
他微微一笑,“不用谢我,钱是借你的,一样记你账上。”
李拾虞无奈地闭上眼睛,她就知道!沈倚江不会那么好心!
“要不,你还是回家去吧。不要跟着我了,这样我也不会越欠越多。不对,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欠债。”
李拾虞盯着沈潜的眼睛,无比真诚地请他离开。
“那可不行,我不能走。”沈潜看了一眼苍济,“我要是走了,你赖账怎么办?到时候天大地大,我上哪儿找你去?”
她现在就想赖账。
李拾虞暗暗叫苦,她原本只是多管了一件不归她管的闲事,然后就背上了偌大一个责任。
要把星柔和白暮朝的妖丹送到涂山也就算了,怎么苍济和沈潜两个人还要跟着她?
这两个人一点儿都不像是缺银子花的样子,也不经过她的同意,就给她安上了一千五百二十两的债务。
明明花钱大手大脚的,还要把花销都记到她的账上。
她一个人,要负责四个人的吃喝,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银子进口袋,看来这账是还不完了……
这小兔子到底懂不懂啊?现在这世道,赚银子可是很难的!
李拾虞想着,干脆趴在桌子上装死算了。
店小二高喊着:“上菜了!”
转眼间,便把各色珍馐摆满了八仙桌。
忧愁无益,吃了几天的白菜萝卜,肚子早就已经开始抗议了。
李拾虞接过星柔递给她的筷子,大口吃起饭来。
星柔夹了一块颜色亮丽的烧鸡腿,放到李拾虞碗里,“要多吃肉,才能好得快。”
“谢谢。”李拾虞眯起眼睛,扬起一个礼貌的笑,“还是星柔好,不像有些人,只想着怎么搜刮我的家产。”
沈潜不甘示弱,“你哪有家产?”
“姐姐,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家客栈,也怪怪的?”星柔俯身向前,小声说着。
苍济也放小了声音,“你觉得,哪里怪?”
星柔没见过正常客栈的样子,不过,既然她们之前住的逆旅不对劲,那么这家客栈,同样也不对劲。
“西南方向的客人,只喝酒,不吃菜;东北方向的客人,桌子上摆了满满的盘子,但是却只吃一个盘子里的东西;而东南方向的客人,吃饭慢吞吞,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但是他们打嗝的时候,耳朵变成了猪耳朵,打完嗝就又立马变回去了。”
星柔分析地头头是道,她看向大家,等待大家给她的回应。
沈潜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他转头问苍济,“那这桌饭,也不能吃吗?”
苍济用扇柄点了一下桌面,随后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入口中。
“饭菜没有问题,可以吃。”
话音未落,沈潜就埋头吃了起来。
李拾虞嘴里的食物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她嘟囔着:“那这家客栈,古怪的根源在哪里?”
“砰!”
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朱财贵从大门口飞到圆台之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圆台上的琴声戛然而止,舞姬与客人尖叫着四散而逃。
天字号的客人们不愿意在一、二楼的人字号将就躲藏,纷纷推搡着,朝三、四楼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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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拾虞几人没有起身,沈潜看了一眼混乱的局势,手中的筷子飞舞地更快了。
朱财贵捂着被踹的心窝,呕出一口血来,“几位客官,有话好好儿说嘛。小店可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但讲无妨……咳咳……小店可以补偿……”
领头的女子一脚踩上他的肩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她掀开斗笠,漏出面庞。
朱财贵瞬间面露惊恐,“啊!是你!”
那女子,是逆旅中被缚女子,亦是羊丰田遇刺当晚,逾墙而出之人。
紧接着,一胖一瘦两名男子把客栈的打手打倒在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又胖又高的那人手拿流星锤,又瘦又矮的那人甩着三节棍,两人一左一右,站到领头女子的身后。
“没想到吧,你以为把我推下悬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泼皮狗剩,害死我姐姐,又杀我爹灭口,这半年来,你的良心可曾有过一丝不安?!我活着回来了,而你的报应到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那女子言辞激愤,挥起手中匕首,便要朝朱财贵心口刺去。
说是迟,那时快,一只筷子横空飞来,直击匕首的利刃。
筷子被劈成两半,而那匕首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外力冲击,歪了准头,插进了朱财贵的大臂。
“啊!!!”
朱财贵抱着自己流血的胳膊,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肩上的力道骤然离开,他才有了能够在地上打滚的力气。
那女子与其身后的两名男子,皆瞬间戒备,朝向李拾虞等人,“什么人?!”
李拾虞讪讪一笑,“不好意思,手滑了。”
“是你们?在逆旅的时候,你们就护着那狗屁县令,现在,还要护着这个杀人犯吗?”
那女人认出了李拾虞,毕竟在她被捆在堂下的时候,这几个陌生人和羊丰田好一顿辩驳,才给她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和机会。
可是,她不知道苍济为什么拿扇子丢她,那一击差点儿害她再被抓住,回去之后,腿上便已淤青一片,如今已是变色发紫了。
“我原本以为你们是好人,没想到,你们和那狗官一样,都是瞎了眼的废物!”
“诶?你这人,怎么骂人呢?”沈潜一抹嘴巴上的油,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我们都不认识,你上来就说话这么难听,也太没有教养了吧?你家里没人管你吗?”
“朱玉棋,我没有害死……你姐姐……半年前,官府已经……判过了……”
朱财贵挣扎着往后退,他看向后厨和柜台的方向,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那些伙计都躲到了哪里。
“呵……呵呵呵呵呵……”朱玉棋发出声声嘲笑。
她抬手指向朱财贵,冲沈潜大喊,“你说我没有教养?我家里人都被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给害死了!没有人管我?我倒是想有人能来管管我……”
随即,她恶狠狠地咬着牙,转头看向朱财贵,“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害死我姐姐,杀了我爹……今天,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朱玉棋从腰间抽出另一把匕首,两三步便追到了朱财贵身边,握着匕首的手高高扬起,随即用力朝下刺去。
37. 凄惨亡故人,呆傻两琴师 第三十六章
眼看着朱玉棋的匕首就要插进自己的心脏,朱财贵慌张大喊,“我知道是谁害了玉琴!”
朱玉棋的匕首已经刺进他的胸口,没入皮肉。
她收了力道,嗓音沙哑,“除了你,还有谁?”
大半匕首露在外面,朱财贵不敢有丝毫放松。
“玉琴,玉琴……大概九个月前,玉琴和后厨一起去徐家村进菜,回来就染了病,找了四五个大夫,吃了三个月左右的药,怎么都不见好。那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江湖游医,他说只要把他配制的药剂,一日三副地让你姐姐喝下去,她就能好起来。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就听信了他的偏方。”
朱玉棋眼角发红,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朱财贵,为姐姐和爹报仇,但是若这背后还有其他人,那她必然一个也不会放过。
“后来呢?”朱玉棋握着匕首,又进一分。
朱财贵吐出一口血,大口喘气。
凌乱的衣服染了血,鞋子掉了一只,就连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都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他此时的样子无比狼狈,与方才的富贵得意全然不同,俨然天上地下,成了两个人。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好了很多。人能下床走了,脸色也红润起来。我就接着给她吃,可是……谁能想到,她吃了七天之后,就开始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呜呜呜呜……”
“你空口白牙,编一个江湖游医出来,叫我如何信你?既是游医,现在早就不见了踪影,你大可以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身上。那我问你,我姐姐身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我爹向来怕水,从不会自己一个人去河边,他又怎么会被东河淹死?之前,我随师父在山上学艺,竟不知姐姐和父亲都受了你这无赖的欺负!你如今还想糊弄我,我看你的如意算盘是打得太精了!”
朱玉棋一顿好骂,仍不解气,“当初你要入赘之时,我便是不同意的。是姐姐,看你为人机灵,本性不坏,觉得你可以帮衬家里的生意,才招了你。没想到竟是招了个白眼狼回家。她当初要是听我的劝,就不会让你害了性命,还送了家财!半年前,我下山为他们讨公道,你却在我喝的水里下迷药,把我带到悬崖边,想要制造我意外坠崖的假象,这些,难道冤枉你了吗?”
沈潜侧身靠近星柔,在她耳边低语,“这家人还有这档子事儿呢,那这个客栈老板,也忒不是人了。”
“这女子半年后再来寻仇,想是之前都在养伤吧。既然是他们的私人恩怨,那我们是不是就不要管了?”星柔看了一眼李拾虞,不知道她的态度如何。
星柔知道,若是李拾虞出手阻拦,那她定然是有她的道理。
可是,失去至亲的痛苦,谁又能替朱玉棋承受呢?
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李拾虞和苍济都没有说话,反而各自倒了一杯酒,喝了起来。
“你要相信我,我是有苦衷的。”朱财贵哭得痛心,鼻子一把泪一把,猛地想起了一根保命稻草,“是那江湖游医,都是他逼我的。我们斗不过他的,我要是不按照他说的做,连这家客栈都会保不住的。”
朱玉棋脸色苍白,眼底含恨,“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了。那你去死吧。”
“我知道那游医在哪儿,你放过我,我可以带你去找他。”朱财贵仍祈求一线生机。
一阵妖风穿堂而过,四周传来急促的琴音。
众人疑惑抬头,寻找琴音的来源。
只有朱财贵一脸惶恐,比匕首插入他心脏中时,还要害怕。
“我没说……没有……”
片刻之后,溪流中的荷花随风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绽放开的花瓣颜色愈发鲜艳,转眼间变成了妖冶的紫色。
淡淡的烟雾升腾至半空,缠绕成一个诡异的形状,紧接着,分出几缕细丝,猝然朝朱财贵的七窍钻去。
朱财贵的四肢扭曲,身体发出骨骼断裂的声音,不断有血液从他的身体里流出,甚至还有白骨刺破皮肉,断在体外。
“唔……刺……呼……”
朱玉棋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手指微颤,却还是俯身靠近朱财贵,想要听清他嘴里说的内容。
朱财贵的身体极度折叠,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喑哑的声音,“刺……史……府……”
话音刚落,他便猛地站起身,双臂抬起,要去掐朱玉棋的脖子。
“小心!”
朱玉棋身后的两人一左一右把她拉了回去,同时丢出手中的兵器,精准地砸在朱财贵的身上。
朱财贵倒在地上,紫色烟雾从他体内浮出,在空中重新聚拢起来。
沈潜早已持银白蛇矛站在桌前,这团紫雾杀气颇重,他瞬间收起了玩笑模样。
而朱玉棋带着身旁两人转身就跑,“冯符,何辽,速速撤退!”
“诶?”
沈潜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他原以为,可以几个人一同抵御着妖雾来着,怎么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上了?
那紫色烟雾好像有眼睛一般,紧随朱玉棋等人,似乎它的目标就是他们。
李拾虞站起身来,手握破晓,正欲上前砍散紫雾。
此时,一阵悠扬舒缓的笛声自身后传来,声音盖过急促琴音,散满大堂。
回头看,苍济正横吹玉笛,双眼紧盯那团紫雾,操纵其动向。
两种声音交叠在一起,紫色烟雾一会儿朝朱玉棋等人探去,一会儿又朝苍济低头,左右摇摆,飘忽不定。
“客栈古怪,源于琴音。”星柔恍然大悟,她转头看向溪流中的荷花,“还有这荷花。”
手中聚起狐火,星柔打算一把火烧了这作怪的荷花。
李拾虞按下了她的手,“先别烧,用得着。”
说罢,她挥剑斩断荷花枝茎,将掉落的荷花收到一旁八仙桌上。
紫色烟雾突然像是失控一般,直冲李拾虞而去。
趁此良机,朱玉棋等人匆忙逃离了客栈,转眼不见了踪影。
沈潜的银白蛇矛已经刺出,这烟雾虽然难缠,但也并非没有破绽。
苍济冲他使了一个颜色,继而笛声由缓转急,惹得那紫雾变化更甚。
“哎呦!”
二楼传来一声痛呼,同时琴声戛然而止,眼前紫雾也卸了力气,不再挣扎变幻。
李拾虞掏出她在北袖山顺走的那颗夜明珠,把紫色烟雾悉数引入其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沈潜一手拎着一个琴师的腰带,携着两名可疑的琴师下了楼。
他把琴师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掌上不存在的灰尘。
“就是他俩,在上面弹那个破琴,吵死了!”
“嗯……东家给我们银子,让我们弹的……”两名琴师瑟瑟缩缩,说起话来,嗓音尖细。
星柔看见了他们毛茸茸的耳朵和细长的尾巴,“你们是什么人?”
“嗯……哼……我是灰毛鼠,他是鼠毛灰,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东家让我们干的。”
说话间,灰毛鼠和鼠毛灰的手指也已经变回了老鼠的爪子,收在身前,不停颤抖着。
李拾虞蹲在他们俩身边,“你们的东家是谁?是朱财贵,还是他口中的江湖游医?”
“嗯……哼……”两只老鼠只顾着看向对方,不说实话。
“别哼哼唧唧了,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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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了。衙门里有只狸猫,看起来起码已经半个月没吃饱饭了,都饿瘦了。把你们带给它吧,还能落一个县衙的人情。”
李拾虞站起身,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大麻袋,挣开口子,要往他们头上套。
“是朱财贵。”灰毛鼠说。
李拾虞继续套麻袋,“听说,猫吃老鼠之前,都要先玩一会儿的。也不知道那狸猫饿成那个干瘪样子,是不是会少玩一会儿,直接吃掉呢?”
“是陆玄宁!他是申刺史的门客。”鼠毛灰急忙说道。
李拾虞停下了动作,“朱财贵说的江湖游医,是他吗?”
“是他。”鼠毛灰小心翼翼地问,“这下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李拾虞表情惊讶,“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你们走了?”
“你个傻鼠,你让人给骗了!”灰毛鼠抬脚去踢鼠毛灰,两个半人半鼠的,瞬间扭打在一起。
“她要拿我们喂猫,不告诉她,还能怎么办?”
“你骗她一个名字不就好了吗?”
李拾虞默默收起了麻袋,看来她也不用再动手,这两只老鼠就可以互相消耗体力了。
“有人来了。”苍济收起玉笛,坐回椅子上。
随后,姚进通带领八名千灯卫和十名衙役,快速围住了大堂。
“命案现场,怎么又有你们几个?”姚进通提刀询问,表情十分无奈。
“就是他们几个干的!”
灰毛鼠抬手指向李拾虞,却忘了自己已经变回了鼠爪,又赶紧收回了手。
它用力拍着自己的爪子,低声念了好几句,都没能变成人手。
姚进通低头细看,被它们屁股后面的尾巴吓了一跳,“这两个是什么东西?捆起来,带回去!”
“都怪你,我不要喂猫!”灰毛鼠见挣扎不过,转头继续和鼠毛灰打架。
两名千灯卫伺机把它俩捆起来,另两名千灯卫查验尸体,又留了两名衙役勘察现场,其余人皆上了楼,挨个儿房间问话。
姚进通没有理会叫嚷个不停的老鼠,面向李拾虞等人,拉了把椅子坐下,“说说吧,这是什么情况。”
经过怪林里的生死一战,姚进通已经对他们四人有了莫名的信任,他下意识地觉得,李拾虞几人不会是凶手。
“如姚千户之前所见那般,邪祟作乱。”李拾虞简要概括。
姚进通瞬间急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们得跟我说清楚啊,不然都让我根据现场猜吗?”
沈潜把银白蛇矛杵在地上,一脚踩在椅子上,“我来跟你说!从衙门里面出来之后,我们几个觉得肚子好饿,衙门也不说管饭的事儿。算了,管了也不一定好吃。然后我们就想着,随便找个地方,先填饱肚子再说。谁知道,你们奉县这客栈都那么邪乎,我们进门之前,朱财贵就热情招徕,进门之后,好家伙,那可真是别有洞天啊!话说,你们不觉得这客栈,里外看起来,非常不一样吗?接着跑堂的就来了……”
憋了大半天没怎么说话,沈潜一股脑说了一大堆,把他们离开衙门后发生的事情,全都仔仔细细地说给姚进通听。
李拾虞和星柔坐在椅子上玩翻花绳,苍济坐在对面,一边看她们翻,一边听沈潜讲得绘声绘色,突然觉得,这样也不算无聊。
不一会儿,客栈门口又来了人。
一名扎双髻的女子站在门口,朝里张望。
在看到李拾虞时,仔细辨认着她的衣服和发饰。
一袭红衣,头顶金色冠簪,心想这应该就是她要找的人了。
她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被风吹乱的发丝,才迈步朝里走去。
38. 相托要紧事,入住刺史府 第三十七章
那女子悄无声息地走到李拾虞身前,开口说话时,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李姑娘。”她屈身行了一个见面礼。
姚进通板着一张脸,厉声呵斥,“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
她没有理会姚进通,只是继续跟李拾虞说话。
“奴家是申刺史夫人——赵夫人的丫鬟,我叫湘儿。我家夫人看了您转交给她的信,特意遣我来请您到府中一见,好让我家夫人能尽一尽地主之谊。”
沈潜靠坐在桌子上,歪头看她,“可是我们已经定好房间了。”
“几位可以与李姑娘同行,我家夫人都安排好了。刺史府的客房很大,定不会亏待各位的。”湘儿笑着说。
李拾虞看向姚进通,又看了一眼杂乱的客栈大堂,“姚千户,我们可以走了吗?”
“既然是刺史夫人有请,那你们就去吧。不过,不要乱跑,要是案件有需要你们配合的地方,我会让你去找你们。”
姚进通站起身,瞪了湘儿一眼,继而忙活去了。
湘儿仍笑着,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在李拾虞动身之后,走到她左前方,为她带路。
苍济和星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紧跟上去。
沈潜也急忙跟上,却被李拾虞伸手拦住了。
“你去找跑堂的,把住房的银子要回来。”李拾虞认真地看着沈潜的眼睛,“然后把我的账划掉。”
“……”沈潜抿着嘴,眨巴了几下眼睛,还是乖乖地去找那个热情的跑堂了。
客栈外停了一辆马车,两匹宝马并排牵引,车厢与他们在官道上见到的那辆形制、花纹都极为相似,却比那辆大了两倍。
车夫放好下轿凳,湘儿上去站稳,掀开轿帘。
“各位,请上轿。”
星柔在李拾虞耳边小声嘀咕,“姐姐,这个刺史家的马车怎么这么大呀?我们连一辆赶路的都租不起,他们家的却有这么大。”
“也许,刺史的俸禄很多吧。”李拾虞微微眯了眯眼睛,玩笑道。
沈潜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从大门出来,便抬腿跳上车架,朝湘儿笑了一下,躬身钻进了车厢里,“多谢。”
苍济闲敲折扇,不疾不徐,跟着李拾虞和星柔后面,最后上了马车。
一路上,湘儿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几人闲聊了几句,见车厢内气氛尴尬,就没再多聊了。
苍济和李拾虞各自闭眼小憩,而沈潜和星柔两个人用眼神互相交流着,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明白自己的意思,反正在下车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得不轻。
站在刺史府前,沈潜还在偷偷地戳星柔,冲她皱眉、眨眼睛。
刺史府的大门前已经挂上了白色灯笼,左右各挂一面招魂幡,幡布随寒风飘扬。
门口执棍的家丁表情严肃,腰上缠了一圈麻布。
迈进大门后,便见到来往的下人皆步履匆匆,置办丧事所需要的各种物件。
湘儿领着李拾虞等人穿过庭院,绕过檐廊,来到赵兰馨待客的客厅。
一路上,白色灯笼换下六角竹笼灯,白色幡布覆盖艳丽装饰,阖府上下,不无充斥着悲伤的气息。
不过,各个檐下、房门上贴的驱妖避鬼符,仍未掲下。
湘儿低着头,脸上早已患上了难过的表情,仿佛刚才的笑语盈盈只是一场幻觉。
赵兰馨从厅后出来,身后跟着瑞儿。
她脸上挂着泪痕,可以看出,明显是又哭过一场,眼睛红得已经充血。
李拾虞等人从椅子上站起身,和赵兰馨互相点头行了礼。
湘儿给众人上了茶,随后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留几人在厅中说话。
“赵夫人,还请保重身体。”李拾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衣,有些尴尬。
她不知道如何要让一位母亲释怀女儿的逝去,只是不应该再让她平添烦忧。
“李姑娘,芸儿给我留的信,我已经看完了。”赵兰馨深吸一口气,用手帕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在县衙时,我情绪激动,没能及时谢你,还望见谅。”
“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能够把申姑娘的心意带到几分,我便安心了。”李拾虞扬起一个安慰的微笑。
她想起申令芸说过的话,问赵兰馨,“夫人,我来时看到府中贴了许多灵符,缘何还未掲下?申姑娘的信中可有提及?”
赵兰馨轻叹一口气,“哎……实不相瞒,我请李姑娘来,除了感谢传音之恩,便是为此事,有求于你。”
“不便掲下吗?”李拾虞猜了个大概。
“芸儿说,李姑娘有常人不能之才,可降妖,可驱鬼,正是你帮她报了仇,她信你。”
提及申令芸,赵兰馨控制不住地流泪。
她拭去眼泪,勉强道来,“一年前,家中怪异事频发,夫君时常头痛难忍,我梳妆台上的物件也总是被挪换位置。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是自己疑心,但是时间久了,连下人也讨论了起来,说总是半夜见到陌生女子在院中徘徊,披头散发,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还没个实影。”
沈潜默默抓住苍济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提议,“我们还是回去住客栈吧,醉仙第一楼,我看整体还是可以的。”
“别闹。”苍济低声制止他的冲动,“先听夫人讲话。”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我们夜间难以入睡,终究也不是办法。过了约摸有一个月,夫君当值之时,恰巧,遇到一名道士,他当即就说出了我们府上的怪事,还送了他三张灵符。起初,夫君也是不信的,那道士准确地说出只有夫君才知道的私密事后,他才将信将疑地贴了灵符。说来也巧,贴上之后,府中便再无怪事了,夫君的头痛也好了。那之后,那道士便成了夫君的门客,时常帮府中更换灵符,保府中安宁。”
赵兰馨再叹一口气,“虽然门口挂上了招魂幡,可是,我不敢贸然掲下府中的所有灵符,恐招致不干净的东西。特此请李姑娘前来,寻个两全的法子。”
“灵符既然是府中门客贴的,那人现在何处?他对府中之事应更加明了才是。”李拾虞心生疑虑。
“那人经常跟在夫君身边,近几日,不知怎的,不见了踪影。芸儿的头七回魂夜眼看就要到了,我自是不能干等着的。还请李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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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出手相助,府中必有厚礼相谢。”
赵兰馨挥挥手,瑞儿从屏风后拿出一个木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是数张银票,还有四锭五十两的银元宝。
“这里是五百两,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果真如申令芸所说,她家颇有家资。
大手一挥,就是五百两定金,李拾虞不由得琢磨,刺史大人的俸禄当真有这么多吗?
李拾虞还没有回话,沈潜已经从瑞儿手里接过了木匣子。
“夫人放心,此事抱在她身上。”沈潜连木匣子一起,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好,如此,便劳烦各位了。这几日,诸位就住在府上,湘儿已经去收拾客房了,平时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找湘儿要,还请不要客气。”
赵兰馨站起身,有些头晕,瑞儿急忙扶住她。
她稳了稳身形,略有抱歉,“我身子不适,就不陪大家了。诸位还请自便,我先歇着去了。”
李拾虞张了张嘴,吐出四个字,“夫人,节哀。”
赵兰馨点了点头,携瑞儿离开了。
厅中只余四人,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星柔点点沈潜的胳膊,“你不是要去住客栈吗?为什么还收人家的银钱?”
“对哦,既然你收了赵夫人的钱,那你就住在这里吧,也好帮她解决烦心事。”李拾虞快速做好了安排,“我们几个去住客栈,等到白天的时候,会来看你的。”
“不行!”沈潜果断拒绝,“这银子是替你收的,你不能走,你们都不能走!”
李拾虞伸出手,“替我收的,那你给我。”
“你还欠我一千五百二十两呢,今日吃饭又花了一百两,所以一共是一千六百二十两,这是你应该还给我的银子,当然是要由我来保管。”沈潜捂紧口袋,“我没催你立马还清,就已经很不错了!”
“噗嗤……”苍济忍不住笑出声。
“一百两?一顿饭就要一百两?他家这么贵!怪不得能盖得起那么大的四层楼。”李拾虞戳着沈潜的心口,“以后你不准点餐。”
沈潜撅起嘴,“我就点,我都跟着你们浪迹天涯了,还不能吃点儿好的了?”
“那你别跟着了,回去当你的富贵少爷吧。”李拾虞心累。
“我也不,我要讨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没完。
苍济看着他们两个人斗嘴,谁都没有帮。
他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申刺史府中的茶,是好东西。”
星柔学着他的样子品茶,却没有品出哪里好。
厅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湘儿再次迈进厅中,带李拾虞等人去住处歇息。
穿过来时的檐廊,在岔路口拐弯,几人转而进了后院。
就在几人转弯之后,申景荣从外面回来,脚步匆匆,赶往会客厅。
他身后跟了一名男子,走起路来,脚步虚浮,不甚明显,却也不甚踏实。
那人看了李拾虞等人一眼,正撞上了苍济回头的目光。
慌乱之间,他立刻移开了眼神,连带着把脸偏向了另一边。
39. 灵符失法力,夜深入庭院 第三十八章
苍济只匆匆看了那人一眼,心底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直觉。
那人,和魔头麟天,定然脱不了干系。
李拾虞注意到苍济的异样,偏头问他,“怎么了?”
“看到了一个人,有点眼熟。”苍济不能完全确定,当着湘儿的面,也不便说得太清楚。
湘儿将几人各自带到房间后,便去忙了。
稍后,几人聚到李拾虞的房间,打开门,方便观察庭院中来往的家丁和丫鬟,也防止有人在门外偷听。
星柔坐到李拾虞身边,十分欣喜,“姐姐,他们家的房间好大呀!而且还能给我们一人一间,床、桌椅、绿植、字画,有好多东西。按照那位夫人的意思,我们是不是不用给钱住呀?”
“当然不用,是她要请我们来住的,帮她家做事,她还要给我们钱呢。”沈潜弹了一下星柔的脑门儿,嫌她愚笨。
星柔自然不甘示弱,她抬手就要弹回去,和沈潜两个人胡乱打着手。
李拾虞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盯着星柔和沈潜活泼打闹的样子,明白了哪里奇怪。
她抬眼看向高处的门楣,上面黄色的灵符正随冷风微微摇晃。
“看陈旧程度,应是贴了已有三个月了。”苍济冷不丁地开口。
李拾虞转头看向他,发现他正看向自己刚才看着的地方。
“星柔,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李拾虞柔声问道。
星柔露出疑惑的表情,她低头看看自己,摇了摇头,“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而且刚吃饱了饭,还很开心呢。”
李拾虞看向沈潜,又看向门楣上的灵符,“把它摘下来,够得着吗?”
“哼,小菜一碟!你敢小瞧我?”
沈潜脚尖点地,一跃而起,他一手摘下灵符,一手撑住门楣,在空中蹬了一脚门框,转了个身,稳稳地落在了李拾虞面前。
“给你。”他得意地昂起头,指尖捏着灵符,递到她面前。
李拾虞接到手里,微挑眉,“你不怕这符吗?”
“怕什么?它对我又没有影响。”沈潜漫不经心地坐下,随即反应过来,猛地拍一下桌子,又站了起来,“你以为它克我,那你还让我去拿?”
“你这不是没事儿吗?而且你又不怕,它对你没有影响。”李拾虞把符放在桌子正中,眼睛一转,视线看向他处。
沈潜委屈地看向苍济,想要讨一个公道。
“咳……这符,许是时日久了,失了法力。”苍济拉回话题。
星柔好奇地伸出手,向这旧符探去,然而指尖将将触碰到符纸,手指和臂膀就感受到一阵酥麻,害她下意识缩回了手。
“啊!”
她尴尬地笑了笑,“不摸没事儿,摸一下的话,还是有感觉的。不过,也伤不到我,看来我还是变强了啊!”
李拾虞将手指点在符纸上,闭着眼睛,口中默念咒语。
随后,她睁开眼睛,“上面的法力很邪门儿,不像正道的印记,并且很微弱,防不了什么邪祟。应该只对游魂有效,对成了形的妖,是没有用的。”
“等到入夜之后,阴盛阳衰,便可确定这符纸的最强法力了。”苍济看向院中,“只是,恐怕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入夜后,申府的下人散了大半,剩几个挂灯笼的,还踩着梯子爬上爬下。
李拾虞换了一身素色衣服,发簪也换成了木色荆钗。
她躲过偶尔巡逻的家丁,在府中轻盈穿梭。
李拾虞寻了一处灵符法力最弱的地方,打开装有申令芸魂魄的葫芦,“申姑娘,你出得来吗?”
葫芦里没有魂魄出来,也没有声音回应。
李拾虞戴上绛显,眯着一只眼睛,往葫芦里看去。
天黑光弱,她看不清楚。
她看看葫芦底,怀疑是不是拿错了葫芦。
“我出来了。睡着了,这会儿刚醒。”申令芸从葫芦中飘出来,坐到李拾虞身边。
一人一鬼坐在屋脊上,一起晒月亮。
李拾虞看申令芸没有一丝不适,便收起了葫芦,“你家中的这些符,防不了妖啊鬼啊的,你不用担心了。”
“可是,贴了这些符之后,家中确实不再有怪事了,夜半之时,也没有人飘来飘去了。”申令芸不明白。
李拾虞左思右想,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为你家贴符纸的,是什么人?你清楚吗?”这个人,有问题。
申令芸想了想,“好像是姓陆的,我听母亲提过几次。叫陆什么来着?”
“陆玄宁?”李拾虞猛然想起白天的时候,鼠毛灰提过的名字。
“对,陆玄宁。你怎么知道?你们认识吗?”申令芸有些疑惑。
“今天听别人提起过。”李拾虞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既然已经把你带进来了,那你就自己转转吧。不过,要记得,天亮之前寻避光之处,或来寻我。”
“多谢姑娘。”申令芸起身,微微屈膝,朝李拾虞行了一个谢礼。
李拾虞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是忍不住叮嘱,“还有,凡尘纷扰,不可留恋。”
说罢,便跳下屋檐,没入夜色中。
申令芸第一次从这个高度俯瞰申府,竟别有一番景象。
在七拐八扭的檐廊里,上下穿行了半个时辰之后,李拾虞不得不承认——她迷路了。
墙角的这株腊梅,她在一炷香之前,应该是见过的。
跳上高处,四处望去,只觉房屋和庭院都长一个样子,不知道应该往哪边去。
挑来选去,有一处的烛光比他处明亮些,李拾虞打算先过去看看。
轻轻落入院中,李拾虞蹑手蹑脚地朝门口靠近。
房门紧闭,屋内亮着不少蜡烛,她想,这肯定不是她们住的地方。
但是,既然申府不寻常,那她多探查几番,也不碍事。
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捂住李拾虞的嘴巴,把她拖进了一块假山石头的后面。
李拾虞下意识反击,手边没有趁手的兵器,凌霄自袖中疯长,锁住了那人的手腕和咽喉。
“嘘……”
一阵淡淡的梅花清香随清冽的冷风送至她的鼻前,是熟悉的香味。
身后那人松了力道,李拾虞的凌霄也松了两分力。
“是我,有人来了。”
苍济缓缓松开李拾虞,拉她贴近假山,两人的身形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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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苍济转头看到的那名可疑男子快步穿过庭院,敲门敲了“两短、三长”,然后从打开的门缝中溜了进去。
苍济已经完全放开了李拾虞,而她的凌霄还圈着苍济不放。
“你的伤还没有好,灵力不宜消耗过多。房中之人不知多久便会离开,先听一听吧。”
苍济举起双手,无奈地看着李拾虞。
他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更何况此时,凌霄的藤蔓摩挲过他的喉咙,他也没有办法伤害她。
李拾虞看向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苍济,默默收回了凌霄。
凌霄的藤蔓乖乖地缩回她的袖中,仿佛并没有生长出来过一般。
苍济的眼睛盯着她的衣袖,耳朵不忘偷听房间内的对话。
“玄宁啊,夫人请了一个会法术的,要把府中的灵符都揭掉。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少本事,但是,你一定要保我们一家人性命无忧。”
“大人放心,有陆某在,定不会让妖邪之物迈进申府半步。”
“我们所谋之事,夫人并不知情。近几日,府中又有外人,若是贸然赶走他们,难免会惹人生疑。待芸儿头七过后,他们自然没有再留下的理由。那件事,等他们走了之后再继续吧。”
“是,大人。”
“芸儿的事,当真如姚进通所说那般吗?你可有查到新的线索?”
“基本与姚千户所说一致。不过,住在府上的那四名外人,确实曾出现在官道马车旁。至于姚千户带人赶到之前,这几人有没有做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派人盯紧他们。另外,县衙那边但凡有一丝新的进展,及时报与我知道。”
“明白。”
房门再次打开又关上,那男子匆匆离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苍济扼住李拾虞的手腕,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两人转过三个弯,来到了一处池塘边。
池中清水映出天上明月,点点繁星洒落小池,与夜幕之上的闪烁遥相呼应。
李拾虞先发制人,“说吧,你怎么会在那里。”
“白日里,我说眼熟的那人,身上有魔族的气息。虽然稍纵即逝,他隐藏地很好,但还是被我发现了。于是,我出来转转,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苍济在石凳上坐下,如实相告。
他随后抓了一把石桌上的棋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那你呢,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晚饭一下吃多了,我出来散步。”李拾虞面不改色,学苍济的样子,抓了棋子落下。
“此处,距离你我的住处,有二十八个弯,并不好走。”苍济又落一子,“你散步,散这么复杂吗?”
“那我说我迷路了,你会信吗?”李拾虞跟着落下一子。
“申府确实,家大业大。再加上小路不少,迷路的话,是有可能的。”
苍济抬眼看向她,扬起一个微笑,“你若不愿说,便不说吧。夜深了,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回去歇着吧。”
李拾虞不明白苍济对她的关心。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憋在她心里很多天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又为什么,要与我们同行?”
40. 迷途共谜语,灵堂停遗体
李拾虞虽然不知道沈潜的来历,但起码知道他是只兔子。
至于苍济,只从上元佳节那日见过,就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为她指明路,帮她搭把手。
这人来得莫名其妙,留的理由,也有些牵强。
再者说,李拾虞初见苍济时,并不自在。
不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头脑似针扎似的密密麻麻得痛,心脏跳得比寻常更快些,就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慢慢的,两人之间见得多了,她的这种症状才减轻了许多。
“你有你的秘密,那我自然也有我的秘密。”苍济紧盯着李拾虞的眼睛,仿佛是要看穿至她的心底,“不过,我不会伤害你,你大可放心。”
“申姑娘托我给家人送信,我带着她的魂魄。方才,是寻一处僻静之地,放她出来。”李拾虞简要交代,然后看向苍济,等待他的回答。
苍济淡淡道:“嗯。我知道。”
李拾虞皱起眉头,神情疑惑。
“我说的,是关于你的秘密。也许,是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苍济自顾自地落子。
李拾虞心下一紧,眼神凌厉。
关于她自己,有太多谜题。
几百年来,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可还有一些问题,她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于是,她就这么一半清醒,一半糊涂地活了过来。
白暮朝看出她的妖身,苍济说她身上有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虽然他们只是窥见一斑,但是李拾虞知道,他们说的都没有错。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苍济把棋盘上的棋子收好,站在李拾虞面前。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心口还传来隐隐的疼,便干脆不想了,站起身,跟在苍济身后,往他们的住处走。
檐廊下都已换上了白色灯笼,飘扬的白幡挡住了刺骨寒风,让回去的路不至于太过寒冷。
“这申府的布局还真是费尽了心思。”李拾虞低声念叨,继而快走一步,转头问苍济,“对了,你怎么这么熟悉啊?你不是头一回来吗?”
苍济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残月,“来的时候,在空中看了一个大概。申景荣的房间也并不难找,府中庭院最繁华的一处,便是了。既然能找过来,那自然是回得去的。”
李拾虞想起她刚才跳上屋顶之后的迷茫,只觉得头晕、烦躁。
“呵呵……苍兄寻路,果真厉害。”她尬笑两声,颇为感慨,“怪不得在芒城的时候,总能跟上我呢。以后就让你带路,都省得买地图了。”
“什么?”苍济听清了她的抱怨,却下意识问出了口。
“没什么,夸你呢。”
李拾虞冲苍济扬起一个自认完美的礼貌微笑,紧跟着他身边。
最后转过一个弯后,熟悉的庭院闯入眼帘。
“回来了!”
李拾虞欣喜地越过苍济,朝自己的房间奔去。
星柔正从沈潜的房间里出来,两个人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她看到李拾虞,瞬间两眼放光,抛下了沈潜。
“姐姐,你回来啦!你去哪儿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她们只是晚饭后各自歇息了一会儿,等她再出门的时候,院子里就只能找到沈潜了。
“吃饱了,就到处溜达了一会儿,消消食儿,哈哈哈哈……”李拾虞揉揉自己的肚子,搪塞道。
“还有你,也是吃过饭就不见了。”沈潜眯起眼睛,质问苍济,“你们两个怎么又一起消失了?是不是在查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不带我!”
苍济用折扇按下沈潜指着他的手指,“只是恰巧,回来的时候遇到了。”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李拾虞柔声问星柔。
“姐姐,我睡不着,那个房间太大了,凉飕飕的,我不习惯。”星柔的脸红扑扑的,她低着头,“我不想一个人睡,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李拾虞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摸了摸星柔的脑袋。
“可以啊,反正这里的床够大,睡得开。”
看到星柔和李拾虞达成了一致,沈潜转头看向苍济。
“你自己睡。这几天夜间会很安静,你不用怕。”苍济说完,就转身回了房间。
沈潜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谁说我害怕了?小爷天不怕,地不怕,小爷只是觉得夜间无聊,想找你吟诗作赋,探讨文学而已。”
回应他的,只有苍济关门的声音。
他转而看向李拾虞和星柔,那两人并没有理会他,同样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冷风吹过,沈潜打了个冷颤。
还好他房间的蜡烛并未吹灭,他急忙跑了回去,紧闭房门。
翌日傍晚,申府的家丁抬回了申令芸的棺材。
说是原本验尸加上办手续,需要再过一日方可领回,然而申景荣派人盯了整整一天,催得衙门加快了进度。
棺材停在灵堂中,申家的男女老少都围着哭泣。
赵兰馨不忍再看,她掩面哭个不停,擦拭眼泪的手帕换了一条又一条。
蹲在瓦盆旁烧纸的,有一男一女两名少年,低着头,不说话。
“芸儿生前,受了那样的罪,如今,身上仍盖着旧衣,实在是委屈了她。”赵兰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时,努力控制着呼吸,“芸儿最爱美了,谁承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薇儿,稍后,你同为娘一起,给你姐姐沐浴更衣。”
申景荣默默别过头,不知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是否掉下了眼泪。
申令薇抬头看向母亲,脸上布满泪痕,她小声抗议,“娘,我害怕,我……”
“有娘在身边,这是你亲姐姐,你怕什么?年儿与你爹皆是男子,外面的人见到芸儿这幅模样,定会传些风言风语。我不能让她走了以后,还失了体面。”
赵兰馨面色微怒,哭累了的眼睛更红了。
“姨母过两日就到了,可以等姨母来了……”申令薇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本来就已经晚了两天,再晚两天应该也是无妨的。
赵兰馨无比震惊,“你在说什么?那这两天呢?就让你姐姐仍然不得安生吗?”
李拾虞在最外面,往前走了一步。
“我来吧。薇儿姑娘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我有些经验,可以做好的。”
她背后的几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星柔疑惑地看向沈潜和苍济,见那两人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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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糊涂。
沈潜小声道:“她不是道士吗?还接过为人办丧事的差啊?”
苍济轻轻踢了他一脚,他不情不愿地撇撇嘴,没再说话。
“那便劳烦姑娘了。”赵兰馨嗓音沙哑,带着哭腔,先道了谢。
众人退出灵堂,桌子上摆有清洗之物,还有匆匆准备好的华丽寿衣。
申令芸被抬到长桌上,身上是李拾虞在官道上见过的那身衣服。
“夫人,若是承受不住,便不要看了。你为我清洗布巾即可。”李拾虞有些担心赵兰馨的情况,怕她晕倒在地。
赵兰馨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咬紧牙关,扶着桌边挪动脚步。
“芸儿已经受了很多苦了,要是我都嫌弃她的遗躯,那还有谁会仔细送她最后一程呢?”
在掀开锦缎的一瞬间,赵兰馨的眼泪再次潸然落下。
按照传统的方式,李拾虞和赵兰馨一起,为申令芸洗了头发,擦了身体,修剪指甲,穿上寿衣。
在赵兰馨为申令芸束发的时候,李拾虞从乾坤袋中翻出了她以往易容时候用的东西,放在申令芸的脸上,灌入灵力,塑出人皮模样。
这模样,与申令芸毫无二致,仿佛她只是躺在这里睡着了一般。
赵兰馨呆呆地看着李拾虞的一连串动作,对申令芸信中提到的“李姑娘有常人不能之才”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她颤抖着手,抚上申令芸的面庞。
躺在这里的这个人,是她悉心养护了十七年的女儿。
如今还未出阁,便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多谢姑娘,让芸儿可以走得体面。”
赵兰馨泪眼婆娑,已然没有了再为申令芸束发的力气。
李拾虞拿起梳子,继续为其束发,“夫人,接下来,就由我来吧。”
天色渐晚,夜幕笼罩人间。
申令芸的魂魄幽幽地飘入灵堂中,她在半空中看着母亲瘫坐在她身边哭泣,李拾虞帮她整理妆容,仿佛陷入了梦境一般,不甚真实。
李拾虞有所察觉,她戴上绛显,看到申令芸正飘在长桌另一边,无声落泪。
赵兰馨还在,她不便与申令芸说话,于是低头缠绕发绳,做最后的收尾。
“赵夫人,已经好了。我先出去了,有什么话,您可以趁现在和申姑娘说说。”
李拾虞觉得有些累了,她快要站不住了。
赵兰馨强撑身体,起身向李拾虞行了一个谢礼,“辛苦姑娘了,早些歇息吧。”
申令芸也于半空中对她行了一个礼,“大恩大德,芸儿此生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定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夫人莫要太过伤怀,申姑娘来世必定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李拾虞回首对申令芸点了下头,开门出去了。
回到房间后,李拾虞躺到床上,倒头就睡。
直到次日,日上三竿,她仍沉沉睡着。
星柔以为她没有睡够,用手探了鼻息,呼吸还算均匀,就没有叫她。
可是,到了黄昏日落时,李拾虞还没有睁眼,星柔便有些慌了。
她给李拾虞盖好被子,找了苍济和沈潜过来。
41. 奈河桥边魂,梦魇境中人 第四十章
李拾虞正正地躺在床上,双手隔着被子交叠在肚子上,眉心微蹙,睡得不算安稳。
沈潜蹦蹦跳跳地跨过门槛,手上拿着垂到胸前的发带,甩了一圈又一圈。
“怎么了?晚饭也不吃吗?”
午饭的时候,星柔叫了李拾虞两声,她睡梦中哼哼唧唧了几下,没有醒来。
怎么到了晚上,还没有被饿醒啊?
星柔一脸担忧,“一直不醒,喊了,人也没有反应。”
苍济看李拾虞呼吸均匀,便没有太过担心。
沈潜上前探了她的鼻息,又把了脉,“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就是累了,力竭而已。让她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沈潜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星柔却不太相信。
“那什么时候能醒啊?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那个什么灵丹,要不要给姐姐喂一颗?”
“那是药,不是仙丹,不能当饭吃的。”沈潜捂紧口袋,“而且她这几天消耗过多,不宜多下猛药。”
星柔心里面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继续追问,“那什么时候醒啊?”
“不好说。也许待会儿就醒了,也许会睡上十天半个月的。”沈潜轻描淡写,说得像是在聊明天要吃什么一样简单。
“啊?半个月?那怎么行啊?你做点什么啊,喊喊她,多少还是要吃一点饭的。翠翠说过,人族不吃饭是会饿死的。”星柔拽住沈潜的袖子,不让他走。
沈潜原是不想干预的,李拾虞吃了他不少药,但是她自己不爱惜,一遇到事情,就属她冲得最猛,就算是再好的药,也经不起她那样折腾。
干脆让她多躺几天,还能缓一缓药效。
苍济看李拾虞睡得并不好,便开口道,“喊一喊吧,睡久了也会头晕的。”
沈潜叹了一口气,将灵力聚至指尖,点在李拾虞的眉心。
他原本想着,往李拾虞的梦里走一走,跟她说两句话,喊她醒来,却不想,他甫一进入梦中,就吓得呆住了。
场景瞬移,时光流转,李拾虞的梦很不稳定。
沈潜被猛地弹开,踉跄后退,还好苍济在后面推了一把他的后背,他才不致摔倒。
“怎么了?”星柔赶紧扶住他,关心地问。
沈潜看了一眼星柔,又看了一眼苍济,最终目光停留在李拾虞身上。
“不太好。我原以为她只是累了,需要休息,可是她的梦充满了阴暗,根本就睡不好。战场,尸山,死人,游魂,我最后看到她的身影,是在一座银桥边,她手里握着剑,身上沾满了血污。桥底流淌着湍急血河,腥臭无比。旁边有一座金桥,还有一座,不知是什么……”
苍济神色一凌,冷言道:“是奈河桥。”
沈潜又一阵腿软,星柔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她怎么做这样的梦啊?”沈潜惊魂未定,就算是李拾虞梦中的飘飘,那也是飘飘,“对了,她身披甲胄,墨发高束,脸上还有剑伤,俨然一副男子模样。说不定,那是别人的梦,她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这样的梦……”
沈潜不再说话了,他自觉这个解释充满漏洞,说不过去。
星柔不知道奈河桥是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李拾虞穿甲胄是什么样子,但是仅仅只是梦境,就能把沈潜吓成这个样子,那身处梦境中的李拾虞,必然更加痛苦。
“若是如此,更要唤醒拾虞姐姐了,我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面对!”星柔焦急地抓着沈潜的胳膊,让他赶紧振作起来。
“我……”沈潜已经尽力了,“我被她的梦境防御弹出来过一次,要想再进去,恐怕是不能了。”
床上的李拾虞眉头蹙得更紧了,她的手用力握着,青筋暴起,身子甚至有轻微的颤抖。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被魇在梦里,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了。”
沈潜无助地看向苍济,他已经没有办法了,要想唤醒李拾虞,只能苍济出手了。
苍济坐到床沿,转头嘱咐道,“你们守着门口,不要让外人打扰。”
星柔和沈潜两个人守在门口,一个看庭院,一个看屋内。
“冒犯了。”苍济抬起李拾虞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
莹白色的光芒自苍济的心头亮起,如枝蔓般穿过他的手臂和掌心,缠绕进李拾虞体内。
梦魇中的李拾虞正挥剑斩断河岸边攀爬她衣角的一只手,抬脚将那缠人的东西踹进奈河里。
她站在银桥前,扫清了一波又一波上前阻碍的恶魂。
“也不是非要走银桥,那奈河桥也是可以走的嘛。”黑白无常倚靠在桥头,一鬼一句,劝她省些力气,“你们这人太多了,接不过来。能顺利迈过奈河桥,来生也是可以平安喜乐的呀。”
“他们战死沙场,为国为民,怎得不算忠孝贤良、公平正大?纵使无幢幡接引,我也偏要让他们走银桥!”
李拾虞握紧手中的破晓,又斩一恶鬼。
眼前突现一片亮光,颇为刺眼。
李拾虞抬手去挡,再睁开眼时,却身处他处。
她站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青草漫过膝盖,微风吹过,眼前泛起阵阵绿色浪波。
她明明刚才还在奈河边上……
李拾虞的目光随绿波起伏,转过身后,却见无垠绿海之中,只长着一棵粗壮大树。
她收起破晓,缓慢靠近。
眼前的大树有九人合抱般粗,粗粝的树皮诉说着无尽的岁月。
虽还未到树木生发的时候,但这棵树郁郁葱葱,长满了绿叶。
树身向上流淌着莹白色光芒,滋养每一片树叶。
李拾虞抬手抚摸树干,心间感到一股莫名的宁静。
透过树荫洒下的阳光是暖和的,越过原野吹来的清风是温柔的,在这不知名的陌生地方,李拾虞感到了久违的祥和。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呢……
她有点累了,想要歇一会儿。
她靠坐在树干旁,闭上眼睛,安稳地睡了过去。
“阿虞,阿虞?”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自远处呼喊着李拾虞的名字。
这个声音是耳熟的,可是这个语气,还有叫她名字的方式,却是她没有从声音的主人那里听到过的。
阿虞……
师父曾经这样叫过她。
不过更多时候,师父是叫她拾虞的。
她与师父的最后一面,师父躺在她的怀里,脸上、身上和手上都是血,那时,师父便是这样唤她的。
“阿虞,醒来……”
眼泪从李拾虞紧闭的双眼中涌出,她偏着头,泪水如溪流般没入发丝中,浸湿了枕头。
“阿虞,醒来……”
眼皮很重,她想睁开眼睛,却睁不开。
“阿虞,阿虞,醒过来!”
耳边传入一声清脆的响指声,李拾虞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入眼是一团模糊的人影,她缓慢眨了几下眼睛,渐渐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你醒了,你睡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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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苍济的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额前散落几缕发丝,看起来,颇为憔悴。
迷迷糊糊中,李拾虞想要擦去眼角的泪水,抬手时却看到她的手和苍济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哦。”苍济松开她的手,顺便帮她往上抬了抬,“你体内灵力消耗太多,我给你渡了一些。”
李拾虞胡乱抹了一把已经冰凉的眼泪,挣扎着起身。
苍济刚伸出手,星柔便快速跑了过来。
她坐在床头,扶李拾虞坐起身。
“姐姐,你终于醒了!好吓人,你一觉睡了好久,呜呜呜……”
李拾虞的意识逐渐清明,她感到体内多了一股不属于她的灵力,很充沛,温和流转,并不霸道。
“多谢。”她向苍济点头道谢。
苍济只是淡淡微笑,“举手之劳。”
环顾四周,屋内蜡烛早已熄灭,窗外的阳光照得满堂光明。
“我睡了多久?”李拾虞转头问星柔。
“一天两夜,再加一个上午。”沈潜端着一个木托盘进来,语气微愠。
星柔在李拾虞耳边为她解释,“你前天晚上回来,倒头就睡,睡了一天一夜都不醒,可真吓坏我了!昨晚,我就去找他们来看你,还好有世渊哥哥在,他给你渡了一夜灵力,终于把你唤醒了。”
“把这个喝了。”沈潜端给李拾虞一碗,又端给苍济一碗,“你喝这个。”
“这是什么呀?”星柔好奇问道。
“帮助他俩活下去的东西。”沈潜没好气儿地放下托盘,“你待会儿吃饭就行,这俩得先缓一缓再吃饭。”
李拾虞和苍济一人一碗,老老实实地把沈潜准备的东西喝得干干净净。
沈潜向星柔邀功,“还好有你倚江哥哥在,这可是我熬了两个时辰的独家配方,喝一口,延三年。”
“哇,那我也要喝。”
星柔的眼睛亮晶晶的,这种好东西,她也想尝尝。
“病人才能喝,小孩儿不能瞎喝。”
沈潜把两人喝完的碗收回,连带着木托盘,重重摔在桌子上。
“你,我再说一遍!”他坐下又站起来,踱了两步,站到李拾虞面前,“身体完全康复之前,不准再用法力。”
“哦,知道了。”李拾虞不明白沈潜为什么这么激动,但她还是先答应了下来。
沈潜看见她眼神躲闪了,瞬间暴躁起来,“不要吊儿郎当的,我是认真的!还有剑,也不许用!”
“哦,听见了。”李拾虞再次乖乖答应下来。
苍济偷偷扬起嘴角,同样被沈潜抓了个正着。
“说她没说你是吧?我让你喊她,没让你这么快就喊醒。你渡那些多灵力进去,以为是很好恢复的吗?”
沈潜叉着腰,训斥苍济。
苍济并不和他计较,只是笑着回应,“是是是,你说得有道理。”
“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沈潜一副老者做派,挨个训完之后,堵在心头的气才散了大半。
“倚江哥哥,湘儿说厨房正午开饭,时辰也快到了,我们去吃饭吧。”
星柔拉着沈潜的胳膊,硬把他拖离了房间。
屋内只剩李拾虞和苍济两人。
李拾虞有些不好意思,她向来不擅于接受别人的好意。
“那个……多谢你给我渡灵力,日后若有机会,我再……”
“别说还给我,不是很吉利。”苍济打断了李拾虞的话,“若真要谢,日后,自有别的谢法。”
42. 头七回魂夜,抢夺聚魂珠 第四十一章
苍济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留李拾虞独自一人。
她痴坐床头,愁绪纷飞。
有多久,她没有想起那些事情了?
一年又一年,转眼四百年过去,她以为她早已经记不清了,以为她早已模糊了他们的模样。
可是在梦境中,他们的样子都无比清晰,仿佛只要她愿意,她就能再次抓住他们的手。
申令芸的头七回魂夜近在眼前,李拾虞等人没有表明应该如何应对,跟着申景荣的陆玄宁又总是找不见人,赵兰馨愈发焦急。
赵兰馨听说李拾虞好像生病了,便让瑞儿带了一些礼物,陪着前来看她。
而李拾虞正被沈潜盯着,在院子里无聊散步,正好赵兰馨来了,她才能够短暂脱离“监视”。
“李姑娘,听闻你身子不适,我给你带了些补品,还望你早日康复。”
瑞儿打开桌子上的礼盒,里面是一根百年人参,另一个盒子里,摆了血燕、灵芝、冬虫夏草。
“夫人客气了,我只是有些疲累,缓两天就好了。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还请收回。”李拾虞把礼盒推向赵兰馨,不想再收她的礼。
自古以来,都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赵兰馨拜托她的事情,她已经收了报酬,已经足够了。
“身体无恙便好。那这些东西,给姑娘留着日后滋补,也是好的。”赵兰馨再次推向李拾虞,“你就不要推脱了,我申府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断没有送出去的礼还要收回的道理。姑娘若是不收,那便是嫌弃了。”
“夫人言重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等赵兰馨开口,李拾虞便主动提及。
“府中灵符,可让下人悉数去除。明晚,申小姐回魂之夜,夫人尽可照传统置办,我们会在府中守着,不让无名游魂进入申府。待到时日过了,再贴上新符即可。”
“如此,便劳烦姑娘费心了。”赵兰馨起身,“不打扰姑娘休息了。如有需要,只管开口。”
赵兰馨走后,沈潜从门口蹦跳着进来。
他打开盒子,眼睛亮了几分,“呦,虽然不是顶好的东西,但是也不赖了。这赵夫人出手,还挺大方的。”
“交给你处置了,抵债。”又不能生吃,李拾虞果断交给沈潜。
“抵什么债?这些东西最后不还是要进你的嘴?”沈潜抱起盒子,嘟嘟囔囔地出门,“不问你要我的工钱,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还不能吃,太补了,我先收起来。”
看着沈潜快速跑离的背影,李拾虞忍不住笑了。
这只兔子,嘴上不饶人,倒也没真拿她怎么样,反而总是惦记着她的性命,不让她拼命。
头七回魂夜,是申令芸能在人间逗留的最后一晚。
申府上下,安静回避,好让她能够安心告别。
李拾虞和苍济守在灵堂对面的屋脊之后,沈潜紧跟着星柔,守在申府的另一角。
“以前那符不管用的时候,她家也没有什么问题啊。反正符在不在的,都一个样子,今夜,应该不会有其他的飘飘来吧?”
沈潜极力压低了声音,紧紧攥着星柔的袖口。
“你,害怕鬼吗?”星柔睁着无辜的狐狸眼,认真问他。
“呵呵……小爷怎么可能会怕呢……”
沈潜低伏在屋顶上的身子略微挺直了几分,他仰起头,俯视目之所及。
“阿……嚏!”冷风一吹,星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沈潜立马紧贴屋顶,连眼睛都埋在了屋脊后。
“……”星柔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转而继续盯着申府了。
灵堂这边,众人早已回避。
申令芸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穿过灵堂,在申府内幽幽穿行。
李拾虞捏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纸青燕,让它跟着申令芸。
她略微犹豫,还是握住了苍济的手。
纸青燕将它的所见所闻传给李拾虞,而李拾虞又通过握着的手,让苍济和她看到、听到一样的东西。
微凉的温度自手背传至心尖,苍济僵了一瞬。
他抬眼看向李拾虞,见她专心闭上眼,便也学她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申令芸沿着申府的檐廊,回到她的卧室,待了一会儿之后,又来到客厅。
她在室内待了一会儿,随后便在庭院中闲逛。
虽然这几日的时光,李拾虞并没有管她,但这座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宅子,申令芸仍然没有逛够。
时光一点点流逝,天边月亮已西斜。
申令芸从庭院中挪回到她的卧室,坐在窗边,望向枝头。
早起的鸟儿从远处衔回虫子,那虫子还活着,被鸟儿喂给巢中嗷嗷待哺的雏鸟。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仿佛她曾经无数次坐在窗边时那般。
灵堂处传来异样,李拾虞蓦然睁眼,顺手拍了拍苍济的手,让他留意堂前的动静。
一个穿着墨色斗篷、头戴风帽的身影快速靠近灵堂,在棺材处站定。
那人盯着棺中遗体看了好大一会儿,似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伸出手,想要把申令芸挪到一边,继续翻找。
李拾虞和苍济对视一眼,两人一齐从屋檐后跃出,一前一后站在那人身旁,挡住他的去路。
“在找什么呀?”李拾虞歪头去看他风帽下的脸,摇头叹息,“人家是未出阁的姑娘,你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伸手干什么?未免太过冒犯了些。”
那人把风帽拉得更低了,他没有理李拾虞,转头就跑。
苍济抬腿踩在柱子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想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苍济从怀里掏出一颗透明珠子,里面盛满了绿色烟雾,正贴着珠子边缘,肆意萦绕着。
“还给我!”
那人二话不说,上手就要抢。
苍济一松手,珠子从他指尖滑入掌中,再一挥动,从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眨眼间便挪到了另一只手中。
“还给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呢?”苍济冷笑。
那人也不废话,眼睛直直盯着珠子,再度上手。
苍济一边格挡,一边和他说话,“你明明早就已经离开了‘夜半边’,为什么去而复返,还留下了这颗珠子?重要的不是珠子,是珠子里聚集的魔气吧?”
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生风,李拾虞见插不上手,就干脆坐到一边,看他们争抢。
“如果我没有猜错,蝶邬的尸身,应该也是你带走的。至于你为什么要留在申刺史身边,我虽不得而知,却也能猜个大概。然而你既有利可图,却害人家女儿,难道还怕他知道吗?”
苍济一个转身,躲过黑衣人的掌风,随即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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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敲,打在他左大臂偏外的位置。
“呃啊!”
那人忍不住低声痛呼。
苍济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继续敲在那人的左肩、右肩,又一把拽掉了他的风帽。
那人的肩膀猛地下沉,却仍咬着牙,忍着痛,站直了身体。
“是你啊,那日跟在申景荣身后的人,陆玄宁。”
苍济说出这个他早就确定的答案。
李拾虞看看苍济,又看看陆玄宁,“你们,认识吗?”
若非如此,苍济怎么知道他就是陆玄宁?
“聚魂珠,还给我!”陆玄宁盯着苍济,见拳脚拼不过,暗中召出了一把长剑。
他瞟了一眼坐在一旁作壁上观的李拾虞,又警惕地看向苍济。
而李拾虞却看到他的眼睛倏忽睁大了许多,目光瞬间又回到了她身上。
陆玄宁看起来约摸三十多岁的样子,模样偏妖艳,眉宇间多是精明算计,看似心间装了许多旧事,眼睛里满是沧桑。
“我没拿,你别看我。”李拾虞摊开一双手,证明自己的无辜。
陆玄宁的目光怪怪的,里面藏了太多情绪。
李拾虞一时间没能全盘接收,她只想让他不要这样看着自己。
“你……”陆玄宁仍看着李拾虞,“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她心想,看来是躲不过了,至于沈潜那边,挨骂就挨骂吧。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拾虞。”李拾虞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皱,“是一定要和我打吗?”
“不如你告诉我,醉仙第一楼,背后的人到底是谁,那我就把这颗珠子给你,怎么样?”
苍济不动声色地站到李拾虞身前,重新吸引陆玄宁的注意。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还问什么?背后的人,不是朱财贵那个废物,是我。”陆玄宁举剑指向苍济,“可以给我了吗?”
“你不愿意配合,那便算了。”
苍济把聚魂珠放回怀里,抽出别在腰后的折扇,“要打便打吧。”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行人吵嚷着往灵堂来了。
恰逢天光大亮,正是鬼魂隐蔽之时。
沈潜和星柔赶到灵堂的时候,申景荣和赵兰馨已经到了。
赵兰馨勃然大怒,“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还拿着剑?是要大闹我芸儿的灵堂吗?”
“玄宁,不可胡闹!”
申景荣上前一步,试图夺下陆玄宁手中的长剑。
“申刺史,你可认得此物?”苍济再次掏出聚魂珠,指尖轻点,绿色烟雾便清晰可见。
申景荣手指颤抖,“这是……”
“这是从申姑娘身上聚集的魔气,源自杀害她的凶手。而这股魔气,与陆玄宁施法时显现的所谓‘仙气’,同根同源。色泽、气息、法力,皆出一派。而陆公子方才与我抢夺,必是不想被他人知晓这魔气与他有关。”
苍济将聚魂珠交到申景荣手中,“申刺史,与虎谋皮,焉有其利?莫要失了至亲,还被蒙在鼓里。”
陆玄宁在申景荣身边待了大半年,左右他断案、公事。
申景荣自是早就见识过陆玄宁的本事,对于他的“仙气”,也很是熟识。
“你……你……”申景荣浑身颤抖,指向陆玄宁,“当真是你……害我女儿?”
43. 似见故人子,遗恨无力事 第四十二章
陆玄宁始终紧盯着聚魂珠,东西在申景荣手中,多少要好拿一些。
“你说话!是不是你?”申景荣迫切地想要得到陆玄宁的回答,“我让你自由进出府中,把众多事务交由你打理,把你当心腹看待,难道还不够吗?你竟如此忘恩负义,残害我可怜的芸儿……”
“对于申大小姐的遭遇,陆某很抱歉。然而,此非我所愿,亦非我授意。凶手已经殒命,是为两清。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还请申大人不要被外人挑拨。”陆玄宁辩解道。
“如此说来,你当真知情?”申景荣自嘲地笑个不停,悲痛之余,用手不停捶打自己的大腿。
赵兰馨听了个大概,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他跟芸儿的死有关?都怪你,引狼入室,养了个什么门客?!”她抄起桌上的烛台,朝陆玄宁扔去,“此事定不能善罢甘休,我要你为我芸儿陪葬!”
怎么都要让别人陪葬?
李拾虞想起怪林中的蝶邬,前后看来,她和陆玄宁交情匪浅。
陆玄宁侧身躲避,趁申景荣不留神之际,抢走了他手中的聚魂珠。
众人正欲上前擒住陆玄宁,他往地上砸了一颗烟雾珠,混乱中攥住李拾虞的手腕,一转身,两人便从灵堂中消失了。
申令薇和申令年听到吵闹的动静,才慢腾腾地到来。
灵堂中站了七七八八的人,他们认不全,也不想认。
“天上果然没有白掉的馅饼,我当初就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心,分文不收,帮我们家驱赶邪祟。果不其然,他就是没安好心。要是一开始就不让他进门,就不会有你们后来的那些交易,说不定,芸儿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赵兰馨扶着棺材,哭诉申景荣看走了眼。
“你现在吵来吵去的,不还是让芸儿走得不安心?你是要大闹灵堂吗?我也不想让她受苦……”
两个人在灵堂中吵了起来,两个孩子和下人们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要做什么。
交易?
一任刺史,一方土地,一个冒充江湖游医的骗子道士,如今看来,道士的身份应该也是假的。
他们具体交易的什么?
来不及细想,星柔和沈潜已经催促着苍济,“他把人带走了,快追呀,带着我俩一起去!”
陆玄宁将人带去了哪里?
苍济垂眸,感应他渡入李拾虞体内的那股灵力,片刻后,得知了大体的方向。
“抓紧了。”
他把折扇递到星柔和沈潜面前,念咒施法。
两人急忙紧紧握住,转眼,三人也凭空消失在眼前。
申府的人一连经历如此多从未见过的奇事,连争吵都没有了力气。
李拾虞再睁开眼时,发现她回到了官道外的怪林。
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她猛地咳了两声,才将将缓过来一些。
李拾虞下意识想要站起身,腰间缠着的麻绳把她拽回了地上。
她低头看去,原来她已经被捆在了树上,双手也已经被缚。
不过麻绳捆得并不结实,她本来还以为她只是坐在地上呢。
“你醒了。我还以为你多少有点儿能耐,不过是短路程的传送,你怎么还晕了过去?”
陆玄宁坐在石凳上,转着手中的聚魂珠。
“这位……”李拾虞没想起来。
“陆玄宁。”
“这位陆玄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抓我做什么?”李拾虞不喜欢他,就连客套,都不愿说太多漂亮话,“你放了我,我当没这回事儿。”
“放了你?”陆玄宁冷笑一声,看向她,“你先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
“你问。”李拾虞打断了他的话,挪了挪屁股,坐得更直了。
陆玄宁没有想到李拾虞突然配合了起来,他还有话没有说完呢。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家住哪里?报上父母姓名。”他一口气问出许多问题。
“李拾虞,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李拾虞装作无辜模样,移开了视线,“我是孤儿,四海为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也不知道如今几岁了。”
“你知道我几岁了吗?”陆玄宁手握匕首,朝李拾虞靠近,“跟我玩儿心眼,你还太嫩了点儿。”
“等一下!你是要查我的户籍吗?未免管得太多了些吧?”
李拾虞暗中蓄力,凭借她自己仅剩的灵力,还有苍济渡给她的那些,全力一击,不是问题。
“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我必须查验清楚。”
陆玄宁果断封住李拾虞的穴道,“我看见你的小动作了,我说过,你还太嫩了点儿。”
手起刀落,匕首划过李拾虞的手臂,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往下滴落。
陆玄宁把聚魂珠放在血流之下,任由新鲜的血液滴溅在珠子上,他只顾观察聚魂珠的反应。
透明珠子内的绿色烟雾先是畏惧躲避,即使隔着一层珠壁,仍朝更远处飘散,生怕沾上一丝血液。
然而,经过小心翼翼的试探之后,聚魂珠里的烟雾瞬间入了魔,发疯似的冲向血液与珠子碰撞的地方,将珠外的鲜血狂卷入内,转眼间便吸收了个干净。
不同于描绘丹青时的色彩变化,聚魂珠中的淡绿色烟雾在吸收了李拾虞的鲜血后,反而变得更绿了。
珠子里的烟雾变成了墨绿色,仍向上缓慢冲撞着,渴求新的血流。
李拾虞感到一阵恶寒,她不记得她与魔族有过纠葛,难道她的血,可以滋养魔族的魂魄吗?
“师妹……阿黎……”
陆玄宁面露喜色,他激动地捧着聚魂珠,放声狂笑。
“哈哈哈哈……阿黎……终于让我找到了!我一定会让你活过来的!哈哈哈哈……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不是蝶邬的残魂吗?阿黎是谁?”李拾虞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李拾虞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被陆玄宁悉数听到了。
“你懂什么?!”
陆玄宁转过身来,表情凶狠,他时而露出狞笑,时而痛苦挣扎。
“我找了阿黎四百多年,四百一十七年!起初,这一缕残魂飘荡世间,气息微弱,还好我抓住得及时,没让它逸散。三百九十年前,我寻到一处战场,那里明明有她的气息,我找了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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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半年,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四百一十七年?战场?李拾虞算算时间,这与她的年纪相同,而她离开未亡城时,正是三百九十年前。
“这一缕残魂,我养了许久。一百年前,我遇到了蝶邬。她受了伤,倒在路边,眼看活不成了。我与她做了交易,借她的身体养这缕残魂,我便救她性命。可是,蝶邬近几年越来越不安分,她开始想要与阿黎的残魂融为一体,她想要取代阿黎。呵……怎么可能?”
陆玄宁冷笑一声,看向李拾虞。
“蝶邬取人族女子皮囊,是想要借由皮囊,画成阿黎的模样。真是天真!我纵容她折腾,也是想要再见阿黎一面。谁承想,她却不争气。不看身份地位,杀了刺史的女儿,差点断了我跟申景荣的交易,不看实力悬殊,轻狂大意,死在了你的手上!我真是高估了她的能耐,竟然会败给一个传送几里地都会晕的人。还好,还好那女子身上沾染了一些魔气,还收得回来。”
“……”李拾虞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是暗中较劲儿,冲破穴道。
一只指甲盖儿大小的纸青燕从李拾虞的身后飞出,趁陆玄宁不注意的时候,飞到李拾虞眼前,上下翻倒,转了个圈。
陆玄宁看向李拾虞时,那纸青燕便嗖地飞向她的脖颈,藏进了她的头发里。
“你说的这个阿黎,是你的师妹?”李拾虞佯装好奇,转移陆玄宁的注意,“可是,我并不认识。你可以多跟我讲讲她的事情吗?”
“你不认识?你身上明明就流着阿黎的血!而且你刺进蝶邬心脏的那把剑,正是那个男人的!”
大喊之后,陆玄宁深呼一口气,压下他的愤怒。
“玄黎,我的师妹,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一同修行。原本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就已经很幸福了。有一天,她说她要下山闯荡,她要去看她没有看过的人间。这一去,她的心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她说她要庇护天下苍生,要保护她爱的人。呵……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所爱之人?为了那些不相干的蝼蚁贱民,为了那个男人口中的狗屁大义,她要付出她的生命,简直是愚蠢!”
他轻轻抚摸着手中温热的聚魂珠,“不过,现在没有那些问题了。只要有这一缕残魂,再加上你的新鲜血液,我可以让她再活过来。以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她活着,活着就好。”
陆玄宁癫狂的目光紧锁住聚魂珠里的墨绿色,完全忘记了留意李拾虞的动作。
李拾虞悄悄冲破穴道,举起双手,低声唤道:“凌霄!”
凌霄藤蔓自袖中飞出,几枝绞断束缚她手腕的麻绳,其余枝蔓直冲陆玄宁而去,死死捆住了他。
陆玄宁在意的聚魂珠失手掉落,他心急之下立马去接,却因藤蔓束缚,倒在了地上。
“既然抢走了,还是要好生保管才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前,那人弯腰捡起聚魂珠,拿到陆玄宁眼前晃了两下,又收了回去。
陆玄宁挣不开凌霄的束缚,气得他躺在地上直蛄蛹,却无能为力。
李拾虞把身上的麻绳扔到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扶膝,咳了两声,站起身来。
44. 魔头旧部现,双臂鲜血流 第四十三章
星柔和沈潜从树后冲出来,星柔慌忙扶住李拾虞。
沈潜把银白蛇矛背在身后,抬腿给了陆玄宁腹部一脚。
“知不知道她是病人?折腾这一趟,小爷还要再救人!”
陆玄宁吃痛,蜷缩着身子,恶狠狠地盯着沈潜。
“看什么看?不服气啊?站起来和小爷打一架!”沈潜摆好架子,挑衅侧躺在地上的陆玄宁。
陆玄宁挣扎两下,没能挣开凌霄,“把我放开,老子一定要给你点教训!”
李拾虞轻轻推开仍试图叫嚣的沈潜,扶着滴血的手臂,俯视着陆玄宁。
“你纵容蝶邬害人,说明这件事,你亦牵扯其中。如今,被发现的尸身已有九具,那九名女子又何其无辜?更何况,说不定还有没被发现的受害者。你视人命如草芥,怪不得玄黎不愿与你一处。就算你强求之下,复活了她,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你身边。”
“你胡说!她是被那个男人骗了,才没有回来的!你也一样!要不是你身上流着阿黎的血,我刚才就把你杀了!不然的话,你这幅与阿黎相似的皮囊,用来作滋养她魂魄的容器,定是极佳的。”
陆玄宁笑得令人脊背生寒,他的眼睛里流出血泪,目光似要把李拾虞看穿。
星柔打了个冷颤,在这本就不温暖的怪林中,更觉寒冷。
这是仇恨的眼神吗?还是想要杀一个人时,眼神便是这样的?
北袖山的那些受伤狐狸们,在惨遭人族剥皮放血的时候,面对的是否就是这样残忍的眼神呢……
李拾虞留意到星柔的反应,俯身看向陆玄宁。
“芒城的郑无闻,托我给你带句话。”
“郑无闻?他不是死了吗?”陆玄宁疑惑道,“你认得他?”
“不是很熟。不过我确定了,你认得。”李拾虞直起身子,“想必,你就是他口中的,‘同窗’。”
“他让你带什么话?怎么不传信于我?”陆玄宁逐渐失了耐心。
“没什么,我诓你的。”李拾虞微微扬起一个笑,“只是想要确认,你俩是否为一丘之貉。”
陆玄宁蛄蛹地更加厉害了,他奋力挣扎,却没有挣脱。
恼羞成怒下,张嘴便骂,“大骗子就是会生小骗子,你敢耍我?!”
李拾虞没有理会他,转头与星柔耳语,“他可以算是半个同谋,根据蝶邬留下的狐皮来看,他定然不是无辜的。”
苍济坐在石凳上,一条腿抬起,踩在旁边的木桩上。
他仔细看了看陆玄宁的脸,见他眉尾有一道早已愈合的疤痕,不过疤痕之处,已不再长眉毛了。
刀光剑影挑起久远的记忆,苍济蓦地想起,四百多年前的那场大战。
当时,他与羲巡快速决定,由他牵制麟天的手下,羲巡找机会攻破麟天的防御。
而陆玄宁眉尾的疤痕,正是被苍济的玄铁沐风扇剜掉一块肉后留下的。
“陆宁?你当年跟在麟天身边,横行霸道,作恶多端,左右也算是他的重臣了。可惜封印麟天的时候,让你给跑了,不然,昊天塔中也可以为你留个位置。”
苍济俯身靠近陆玄宁,“多年不见,你怎么改名字了?如今再出来作恶,是麟天的指示,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要你管?!”陆玄宁咬着牙,把头埋在地里。
稍后,他又抬头看向李拾虞和苍济,“今日是我大意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要是让我再遇见你们,我一定不会手软!”
“骂谁呢?!”沈潜又给了陆玄宁一脚,“你才是狗呢!”
“不说便罢了,想你也不会如实相告。若是麟天等不到你的回复,他定会知道你出了事。如此,便算是我送给他的见面礼了。”
苍济召出玄铁沐风,“唰”一声展开,锋利的扇尖瞄准陆玄宁的脖子,破空而去。
突然之间,凌霄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拽着急速后退,帮助陆玄宁躲过了致命一击。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那人一袭黑衣,容貌被硕大的帽檐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将瓷瓶中的粉末倒在凌霄之上,藤蔓立马如被火烧般胡乱抽打,松开了陆玄宁。
苍济又一扇甩出,沈潜也上前应战。
那黑影携着陆玄宁绕过数棵树木,再次躲过了攻击。
眨眼间,黑影贴近苍济,转瞬又离开,毫不恋战,只是挟陆玄宁消失了。
苍济一摸腰间,聚魂珠竟已不见了。
“珠子被偷走了。”他言简意赅,告知众人。
黑影的粉末里不知添了什么,凌霄受了刺激,发疯般用力抽打土地和树木,留下道道血痕。
李拾虞极力稳住身形,双手快速掐诀结印,低声呵道:“凌霄,收!”
凌霄从未失控,即使玩得过头了,也能被李拾虞收回来。
可是今日,召令已出,凌霄却只是僵了一下,继而抽打得更加厉害。
见状,李拾虞怔住了,她意识到,她并不能完全掌控凌霄。
她再次结印,尝试收回凌霄。
星柔和沈潜干看着,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帮上忙。
此时,苍济跃至半空,挥舞玄铁沐风,齐齐斩断了被粉末侵蚀的枝节。
沾了粉末的部分掉在地上,挣扎两下,便缩成一个个圆圈,不再动了。
其余未被沾染的部分,连带着破了皮的血枝一起,猛地钻进了李拾虞袖中。
意外发生地太快,李拾虞双臂微颤,仍未回过神来。
沈潜上前去掀李拾虞的袖子,想要帮她包扎匕首的伤,“袖子都染红了,那个疯子下手也太重了!这下又要多养一阵子了。啊!”
他正扯出包扎的布条,从口袋里翻出金疮药,抬眼看清李拾虞的胳膊时,惊地掉了手中物件。
星柔也惊呼一声,呆呆地捂住嘴,不敢大口喘气。
李拾虞的双臂抖得更加厉害,一阵寒意爬上她的脊背,她能感觉到,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眼前除了那道触目惊心的匕首伤口外,手腕处的红痕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数条凌霄枝蔓用力钻进她的胳膊,却因为灵力不够而未能全然进入,被切断的枝头在空中扭动挥舞,出不去,也进不来。
皮肉被撑开,每一个小洞里都流着血,快要把枝条浸透染红。
虽不是头一回见到凌霄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再次亲眼看到,李拾虞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她觉得她像这怪林中的绿色怪物一般,被吸取养分,成为花肥。
苍济果断拉李拾虞坐下,他抬起李拾虞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将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渡给她。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聚起一团莹白色的光,照在李拾虞的双臂上。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受惊的藤蔓逐渐被安抚下来,乖乖地融入了李拾虞的身体。
李拾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胳膊,仍未干涸的血迹提醒她刚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止血,包扎。”苍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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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掉了的沈潜道。
沈潜手一滑,手中的瓷药瓶子差点儿再次掉地上,“哦!哦!来了!”
星柔没有说话,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似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呵……”李拾虞伸出没在包扎的那只手,擦去星柔脸上的泪水,“哭什么……脸都要哭花了……”
“流了那么多血,肯定很疼的……呜呜呜……”
李拾虞不说还好,她一哄,星柔哭得更厉害了。
“这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不哭了。”李拾虞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嘴唇却因缺水,裂开一道血印。
“在芒城的时候,你用凌霄保下暮朝姐姐的妖丹,它也是这样进出你的身体的吗?明明你都那么疼了,明明你可以不用管的,我还怪你,还出手打伤了你,呜呜呜……对不起……你以后不要……呜呜……嗯……不要这样了,我可以……呜……保护你……”
星柔的道歉,惹得李拾虞莫名湿了眼眶。
“其实,平时是不会痛的,也不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李拾虞不忍心看她哭得这么厉害,“只是最近灵力不足,才发生了一点点小意外。没关系的。”
李拾虞默默星柔的头,“不哭了。”
“胳膊给我。”沈潜放下他包好的一条胳膊,索要另一条。
“前后不过半月功夫,你已经受了五回大伤,不知几回小伤。若是不想活,便也不必治了。”
苍济难得正了神色,眼睛紧紧盯着李拾虞。
李拾虞还是头一回听这人如此说话,不得不暗自吐槽,正所谓‘小孩儿随大人’,怪不得沈潜说话总是口无遮拦,定然是跟他学的。
“这次也不能怪我……”李拾虞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解释,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是他先动手的。”
星柔慢慢缓过神来,她握住李拾虞的手,“拾虞姐姐,你不是人族吗?人族的身体里面怎么会长藤蔓?”
“那个……”李拾虞尴尬地想要挠头,但是抬手又发现她的手掌也被包上了,遂放弃。
“我没说过吗?我好像,不是人来着……”这话怎么那么像是在骂自己?
“我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甚至凌霄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体内,我也不知道。我看它会开凌霄花,便唤它‘凌霄’了。它也是会应的,更多时候,会保护我,我便任由它长着了。”
苍济看了沈潜一眼,沈潜便意会了。
他把地上蜷缩成圈的凌霄藤缩小,装进瓷瓶,塞进了口袋。
“我帮你查一下,下次可以再给我一截有灵力的藤,查起来容易些。”沈潜见李拾虞双手和双臂上满是绷带,扯了下嘴角,“不收你银子,小爷算积德了。”
李拾虞冲沈潜咧开嘴,“那便多谢沈地主大发慈悲了。”
“回去吧,这林子待着没意思。”苍济起身,伸手顺便把李拾虞架了起来。
李拾虞不自在地拉下衣袖,灵机一动,找了个话题,“要走回去吗?”
“来的路上,我已经传音姚进通,让他准备马车了。”苍济淡淡道。
“苍兄思虑周全,当真是才貌双全,怀珠抱玉啊!”李拾虞不吝吹捧。
四人朝官道缓慢走去。
“对了,苍兄,你既然认识陆玄宁,那你肯定还知道点儿别的喽。”
李拾虞抓住机会开口。
“他说我的剑,是‘那个男人的’,是哪个人呀?你那日问我剑的事情,你肯定知道吧?”
45. 破晓剑思旧,纸青燕送行 第四十四章
苍济听到了陆玄宁对李拾虞说的话。
那人与玄黎之间的过往,他并不是很了解。
不过,既然陆玄宁认得羲巡的剑,说明他们三人之间,颇有一番纠葛。
李拾虞见苍济没有言语,她召出长剑,拆掉剑柄上的布条,递给苍济。
“就是这把,你肯定也认识。”
苍济接过破晓,目光幽深。
他曾经无数次见到羲巡佩着这把剑,但他并未仔细观察过,
他以为羲巡会一直带着它,以为他们可以一直月下饮酒、湖上泛舟。
“这把剑,名叫‘破晓’,是明泽原的地仙——羲巡的佩剑。羲巡原是明山之巅的一块巨石,因天生状似麒麟,被明泽原上的人族奉为祥瑞之兆,日夜祭拜。天长日久,羲巡受供奉灵气,便得以化为地仙,护一方安宁。这把剑,在四百多年前的伐魔大战中,由羲巡所执,一剑贯穿魔头麟天的咽喉,终结了持续三个月的战场厮杀,居功至伟。”
星柔和沈潜微微张大了嘴巴,发出感叹,“这么厉害……”
“那这把剑,怎么会在我的手里……”李拾虞自己也不记得了,“在我能想起来的记忆里,它就已经在了……”
“是啊……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呢?”苍济长叹一口气,“当年一战,人、妖两族携手应战,少数仙家亦施以援手。此战虽胜,羲巡却成了这场大战中唯一殒命的地仙。后来,后起之秀如过江之鲫,能人异士开宗立派,修仙问道。有一宗派,名曰‘霜寒九天’,藏破晓神剑于后山赋峰山禁林,作为镇派之宝……其一。”
霜寒九天……
李拾虞脚步微顿,晃了一下身形。
熟悉的头疼感再度袭来,好在很快便消退了。
“那玄黎……和羲巡……”她急忙转移话题。
“玄黎是羲巡的妻子。正如陆玄宁所说,玄黎原本在山上修行,下山后四处游历,遇到羲巡后,两人结下情缘,相知相伴。她的真身,原是一株虞美人花。虽是妖身,与明泽原上百姓相熟之后,亦受供奉。玄黎与羲巡二人,皆殒命于伏魔大战,她的佩剑——‘夜阑神剑’,亦藏于赋峰山禁林。”
苍济心生疑惑,“既然你已经拿到破晓,为何没有佩夜阑?”
“你都说了是禁林了,哪那么容易从里面拿东西啊?”李拾虞把破晓收回手中,“我这把剑,大抵是别人送的。我可没有抢别人的东西的习惯。”
“这个什么赋峰山,还有禁林呢?禁林是什么?北袖山就没有禁林。”星柔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虚心求教。
“禁林,就是禁止进入的树林。”沈潜接话。
李拾虞哈哈两声,决定打马虎眼,“所以我说,跟我没有关系,我闲着没事儿去禁林干什么?”
树林尽头站了几个人影,停了一辆马车。
姚进通远远地挥着手,喊他们四人快些过去。
“快走,快走,姚千户要等急了。”
李拾虞快走两步,催促身旁的人快些赶路。
苍济望向李拾虞仓皇而逃的背影,狭长的双眼微眯成一条缝,心里暗暗盘算。
她在听到“霜寒九天”的时候,明显是有反应的。
李拾虞举起双手,热情地冲姚进通打招呼,“姚千户,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姚进通皱着眉,打量这又折腾他的兄妹四人。
“你这是怎么了?手上缠这么结实。别说又是邪祟。”
姚进通这几天已经见到太多邪祟了,他快要承受不住了,“申大人方才调了一半的千灯卫过去,说的就是有邪祟,要护卫申大小姐的下葬之路。”
“你真聪明,就是邪祟。”沈潜挺起胸膛,拍了拍姚进通的肩膀,“不过,已经被小爷打跑了,不用担心。”
“……”姚进通忍住心底的暴躁,往车上挥手,“上车,上车。”
星柔扶李拾虞上了马车,苍济和姚进通道了谢,才最后上来。
四人熬了一夜的眼,上车后便昏昏欲睡,苍济和沈潜轮流守着,几人坐着睡到了城门外。
马车摇摇晃晃,车窗外的喧闹由远及近,逐渐侵占耳朵。
唢呐声凄婉幽怨,声声催人泪下,铜锣声响彻郊野,阵阵敲击心底。
车缓缓停了下来,沈潜掀开马车的窗帘,一阵寒风猛地灌入。
城外官道上,送葬的队伍长达数里,招魂幡被高高挑起,迎着冷风飘摇,一张张黄色纸钱扬在空中,久久不舍落下。
棺材旁,围着申景荣、赵兰馨,申令薇和申令年由家里大人牵着,跟在父母身后。
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想来,是申家和赵家的亲戚。
纵是碧玉年华,然逝者不可追。
李拾虞目送队伍缓慢前行,终是不忍心。
“送一段路吧。”
她起身要下车,沈潜急忙拉住了她,“你不会是要送到下葬吧?很远一段路呢,你还是不要折腾了。
李拾虞扫了眼车厢里的几人,星柔眼睛红红的,沈潜眼底黑眼圈明显,苍济不知道在想什么,走了神,呆呆地坐着。
“不会,只送这一段。”李拾虞放弃了她原先的想法。
众人下了马车,送葬的队伍正巧迎面走来。
肃杀寂静间,哀怨哭声更显悲怆。
申景荣没有赵兰馨哭得厉害,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只是跟着送葬的队伍挪动,脚步拖在地上,一步一顿,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般,没有跳动的心,只有还未腐朽的躯干。
唢呐声渐行渐远,悲伤的氛围却仍留在原地。
李拾虞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把拇指盖大小的纸青燕,注入少许灵力。
纸青燕们倏忽变大,在空中抖了两下,扑腾两下翅膀,纷纷飞了出去。
长长的送葬队伍前后,都有李拾虞的纸青燕盘旋上空,为申令芸引路。
“姐姐,他们要把申姑娘抬到哪里去呀?”星柔不解。
李拾虞摸了摸星柔的头发,微微笑道:“抬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可以让她好好儿地休息。”
回城路过醉仙第一楼时,大门上已经贴上了衙门的封条,偌大的繁华客栈如今变得空无一人,极为冷清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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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千户,这客栈怎么封了呀?后面还会开吗?”李拾虞掀开窗帘,问车旁骑马的姚进通。
姚进通目不转睛,并未分给客栈一丝目光。
“出了人命案子,又牵扯到神神鬼鬼的,谁还敢继续住在这里?”他坐在马上,随马儿的步伐摇晃,“再说了,醉仙第一楼的背后东家是陆玄宁,他跟刺史大人之间恩怨未清,跟衙门之间的税目亦未清,现在他人也找不见,自然是要封了的。”
“为何如此宽的大道,两旁商家大多闭门谢客呢?”李拾虞趁热打铁,继续追问。
“出来花钱的人少呗。没人花钱,商家就赚不到银子,赚不到银子,不如不开店喽。”
姚进通的语气已经添了几分不耐烦。
李拾虞小声念叨,“这应该是奉县最中心的地段了,若是这里都没有什么人的话……”
不光李拾虞有疑虑,姚进通也是有的。
姚进通猛地想起一件事情,他转头看向马车里的四人,“对了,我记得你们说过,是来奉县寻表亲的。你兄妹四人可寻到了?是去申府,还是去你们表亲家中?”
表亲,什么表亲?
李拾虞扭头看向其余三人,她怎么不记得有什么表亲?
苍济回过神来,礼貌应道:“哦,多年未见,不想表亲家已经举家搬往南方了。我兄妹四人正打算择日启程,好早日寻得亲人。”
姚进通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懒得管,“行吧,就给你们送到申府。”
李拾虞放下窗帘,撑着额头,面朝马车内,冲苍济重重地眨了两下眼睛,同时举起了一只大拇哥。
“怎么回事,你怎么忘记我们的‘身份’了?”沈潜小声责怪李拾虞。
李拾虞同样小声辩解,“我哪儿想得起来?咱们四个都不一个姓,他不也没问过吗?”
……
“不用管他。反正我们一不偷,二不抢,要不了几天就离开了。”苍济小声地加入了讨论。
星柔想到了一个完美的法子,欣喜地睁大了眼睛,“姐姐,那我以后要叫李星柔吗?哥哥们叫李世渊,李倚江。这样我们就一个姓了。”
沈潜:“……”
苍济:“……”
李拾虞:“也不是不可以……”
见对面的两人表情复杂,李拾虞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还是各人用各人的名字吧,我对别人的名字,可没有那么霸道。”
马车内的氛围渐渐缓和了一些,那些沉重的心情,因为意料之外的插曲,而变得轻了几分。
回到申府后,李拾虞把赵兰馨早早交给她保管的符纸拿出来,让湘儿安排家丁,按照以前的位置再贴上。
星柔坐在桌边板凳上,无聊地晃着腿。
“姐姐,不是说那符纸没什么用吗?为什么还要贴呀?赵夫人来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她呢?”
申府上下都在忙葬礼的事情,房间里的能吃的,就只有前天送来的橘子。
星柔一边剥橘子,一边歪着头,等李拾虞的答案。
46. 魔力化妖力,歧路转通途 第四十五章
苍济和沈潜悄声迈步进来,自然地坐在桌边,给自己倒水喝。
星柔的橘子还没有剥好,沈潜就已经伸出了手。
他双手摊开在桌子上,等橘子瓣儿降落在他的手心。
“申府在贴了那些符纸之后,府上怪事才消失了。听赵夫人的描述,她也是认可符纸的功效的。一味告诉他们,符纸没有用,让他们怀疑过往的所有,不如顺着他们已经相信的事实,让他们看着再次贴上的符纸,得个心安。”
李拾虞抢过刚落到沈潜手中的橘子,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沈潜看着空荡荡的手掌,转而抢走了苍济手里的橘子瓣儿。
“那我们走了之后,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府上找他们吗?”星柔又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要是他申府上下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想来,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会找他们。若真有的话,那只好让他们一一偿还了债,再换个平安咯。”
李拾虞张开嘴,接住星柔递到她嘴边的一瓣橘子。
“我还以为,你会全力保全申府呢。”苍济支着脑袋,懒懒说道。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不过,李拾虞没有与他置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已经完成了申姑娘和赵夫人的托付,有何不妥呢?至于别的事情,目前还不归我管。”
李拾虞说着,蓦然想起了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
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葫芦,还有一颗困着紫色烟雾的夜明珠。
星柔的视线紧随夜明珠,由衷感叹,“这颗珠子好漂亮啊。”
“眼熟吗?”李拾虞笑问。
“嗯……”星柔挠挠脑门儿,“你这么一说,是有一点儿。可是,我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傻星柔,是你们北袖山山洞里的夜明珠。”李拾虞把葫芦和夜明珠都推到星柔面前,“我顺了你们的夜明珠,自然要用到你们身上。”
星柔放下手中的橘子,用疑惑的神情,扫视了一圈。
“这夜明珠在北袖山待了不知多少年,早已染上了你们的狐狸气息。这团魔气困在珠子里,加上灵力催化,已经被同化了。可以渡给白姑娘的妖丹,让她吸收,助她修行。”
李拾虞打开葫芦,倒出妖丹,“我教你,以后再收集到类似有用的东西,或者自然的天地精华,可以在这夜明珠里炼上三天,然后再渡给她。”
妖丹悬于半空,夜明珠亦悬于其侧,两颗珠子交相辉映,纠缠环绕。
李拾虞默念咒语,将体内灵力聚于指尖,骤然送出,稳稳承托住躁动的妖丹。
夜明珠内的紫雾缓缓逸出,绕着妖丹盘桓数周,继而缓缓地钻了进去。
星柔伸出双手,捧住渐渐落下的妖丹,眼中满是欣喜。
“热热的,比我上次摸到的时候,要暖一些。”她看向李拾虞,心里像是跑了一只小鹿,在开心地蹦跳。
“嗯,说明吸收得还不错。”李拾虞嘱咐星柔,“不过,不可以渡得太急,一次也不能渡过多,要慢慢来。我把咒语教给你。”
“好!”星柔用力点头,目光锁在妖丹上,舍不得移开。
苍济不知被触到了哪根弦,再次开口,“有这能耐,不如多给自己留一些,也方便涨涨妖力,或者涨涨灵力,也是好的。”
李拾虞:“……”
反而是沈潜表情玩味,他看看苍济,又看看李拾虞。
“世渊,你不对劲。”沈潜眯起眼睛,故作高深。
苍济冷冷道:“没话说就闭嘴。”
“你以前才不会在意这些事呢,管别人寻死觅活的,也不见你出言讥讽。顶多就是救一下,或者干脆随他去。你今日,都已经阴阳她两回了。”
沈潜站起身,半趴在桌子上,凑近去盯苍济的表情,试图从他的眼底寻出一丝破绽。
李拾虞和星柔也歪过头来,绕过沈潜的脑袋,观察苍济的反应。
本来就烦躁,被沈潜一挑拨,苍济觉得更烦了。
他一把推开沈潜的脑袋,没敢看李拾虞的眼睛,起身拂袖而去。
申府的人忙活到太阳落山,李拾虞等人住的偏院反而安静了许多。
翌日清晨,李拾虞带着身后三人,在会客厅找到了赵兰馨。
“赵夫人,申姑娘的葬礼已经结束,我等亦不便多留。今日启程,特来与夫人辞行。”
李拾虞浅浅行了一个礼,便打算离开了。
“昨日繁忙,许多事情未能顾得上。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见谅。”
赵兰馨抬起手,招了两下,瑞儿便抱着一个精致木箱,送到李拾虞面前。
“这是我曾许诺的报酬,还请姑娘收下。”
话音未落,瑞儿便已将满箱金银展露在几人面前。
“夫人客气了,要不了这么多的。”李拾虞推脱道。
赵兰馨眼中泪水打转,“收下吧。若不是各位相助,我与景荣还无法得知,害了芸儿的人就是在府中肆意进出的陆玄宁。能够揭下他的伪善面具,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这也是芸儿的意思,姑娘就不要让芸儿惦记着了。”
“没错,能够拔除府里的钉子,那可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沈潜一把接到怀里,“我们收下了,还请夫人节哀。”
“对了,你们奉县,哪里可以买马车呀?”沈潜想到了这件顶顶重要的事。
“马车?”赵兰馨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各位是要赶路对吧?府中有空闲的马车,我让湘儿准备一辆,送予各位。”
沈潜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整只兔的精神好了许多,“如此甚好了,多谢夫人!”
马车驶出城门时,沈潜猛一挥缰绳,加快了速度。
“呜呼!哈哈哈哈……还是有车爽啊!不用腿儿着去了!”
沈潜兴奋地张开双臂,“今天的太阳真暖和呀,连风都是暖和的!哈哈哈哈……”
李拾虞忍不住问苍济,“你是从哪儿发现这么一个活宝的?带他在身边,怎么不多管教管教?”
“还要管教什么?他现在这样,不就挺好的吗?”苍济不解。
岔路口,沈潜急忙停下车,“接下来要往哪边走啊?涂山在哪儿呀?”
李拾虞拿着地图上看下看,指向左边,“往东,经过康和郡,再过碑陵,便到涂山脚下了。”
“往西,经云书郡,过离冬镇,再过碑陵,到涂山脚下。”苍济指向右边,淡淡说道。
沈潜把缰绳一扔,靠坐在车厢上,“你们一人指一边,那我听谁的呀?”
星柔果断应道:“听拾虞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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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迷路的。”苍济冷漠开口。
“地图上是这样标的,又是沈倚江驾车,怎么会迷路?你不相信他的驾车能力吗?”李拾虞不服气,“而且往东,路途更短,早日抵达,岂不更好?”
“康和郡,不好,阴气很重。”苍济偏不退让,“往西,去云书郡。”
阴气重?
沈潜攥紧缰绳,驱使马车往西边行驶。
眼见马车朝相反的方向走了,李拾虞气上心头,“沈倚江!你收了赵夫人一箱金银,我已经不欠你银子了,你可以回家了!”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赵夫人的谢礼,是给我们四个人的。鉴于小爷又是给你们熬药,又是帮你们打架,又是充当了车夫的角色,很是辛苦,所以!谢礼的大半,是小爷应得的酬劳。”
沈潜粗略算了一下,“除掉给你俩煎药的开销,你现在欠小爷一千单三十六两,给你抹个零,算个整儿,一千两。不用谢,小爷就是这么大方。”
李拾虞小声嘀咕:“造孽啊……”
“姐姐,我们直接把他俩丢出去吧,我来驾车。”
星柔一脸诚恳地提出建议。
“也……不用,让他驾吧,我们看风景。”李拾虞的嘴角无奈抽搐了两下,最终还是扯出了一个微笑。
云书郡与奉县大不相同,不等进城,便能看到繁华的迹象。
城外行人衣着整齐,男女皆头戴春花,腰系饰物,满面春光,洋洋自得。
城内市集热闹非凡,露天小摊摆满了街道,小贩奋力吆喝着,为之停留的路人便逐渐多了起来。
商铺店门大开,进出的客人一批接一批,不需要招徕,店里的地砖上便站满了人。
酒幌子与各色彩帜迎风飘扬,成为商铺最卖力揽客的小二。
“对哦,这才是大城镇应该有的繁华嘛。奉县那么大个地方,家家户户关着门,像什么样子?”沈潜忍不住两相比较。
苍济眼睛看向窗外的繁荣,话却是说给马车内的人听的,“云书郡,人杰地灵,以读书人众多、书画令人赏心悦目而闻名。经济发达,交通便利,在这里,方便休养。”
“姐姐,那我们可以多住几天,这样你也可以更好恢复。”星柔激动地握住李拾虞的手。
“哦……好……”
李拾虞应了下来,目光看向苍济。
她记得,那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原是坚毅多几分的,此时看去,不知为何,却是多了几分柔和。
马车慢悠悠地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在一处街角停下。
“怎么了?”星柔好奇地探出头。
沈潜指向侧前方的人群,“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多人啊。看起来就很热闹。”
他叫住路过马车的行人,“哎,朋友!前面这是在做什么呀?你也要过去吗?”
那人扫了一眼沈潜和他驾着的马车,恍然大悟,“外乡人是吧?那是俞平章的画摊,今日开摊竞价,大家都赶着来一饱眼福呢!”
沈潜看不见人群中心的主角,愈发好奇,“俞平章?是什么人呀?”
“俞平章,那可是云书郡最有名的画师之一,而且是今年的新起之秀,很多人想求他的画,都不一定能买到呢。不跟你说了,我要过去了。”
那人急匆匆地围了上去,转眼间便没入人潮,寻不见了。
47. 指尖抵眉间,礼赠常挂念
沈潜站在马车上,踮起脚,勉强看到了人群的中心。
有一名面相儒雅的书生,看起来些许瘦弱,穿一身白衣,在艳阳下,照得雪白的皮肤几近发光。
那书生坐在长桌前,整理桌上的卷轴。
身后的架子上挂满了他的书画,不过太阳照着,沈潜看不真切。
“倚江,你要去买画吗?”苍济觉得不可思议。
沈潜驾起马车,慢悠悠驱离了,“当然不要,看热闹而已。找客栈吃饭了。”
转来转去,沈潜找了一家看起来有些规模的大店,这一回,他一定要住得舒舒服服的。
“上等房三间!特色酒菜一桌!”
沈潜大方地拍下一锭银元宝,打量客栈上下。
客人正常,房间正常,小二正常。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很好,他很满意。
“为什么是三间房呀?”星柔问道。
沈潜掰着手指安排,“你和你的好姐姐睡一间,我和世渊一人一间。这样省银子,免得你的好姐姐又嫌弃我铺张浪费。”
李拾虞忍不住冲沈潜做了一个鬼脸,虽然按照她给自己设定的形象,她不应该这样做。
苍济微微笑着,任由她们几个人吵闹,他没有嫌烦,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
茶余饭饱,几人终于可以安心歇息了。
李拾虞眼睛酸涩,眼皮沉重,便躺到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儿。
再睁眼时,房间里的光线暗了许多,星柔也不在房内,不知去了哪里。
她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起身下床,晕晕乎乎地挪到窗边。
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了,醒来之后,脑袋昏昏沉沉的。
打开窗户,粉紫色的晚霞瞬间撞入眼底,打开了李拾虞沉闷的心门。
天空中飞过一只展翅翱翔的鹰,翅尖掠过云层,划出一道漂亮的彩线。
街上行人往来,人声鼎沸,让李拾虞想到了她刚到芒城时候的日子。
楼下卖拨浪鼓的小贩正在跟客人卖力推销,那客人身边的孩子攥着大人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小贩手中摇晃的拨浪鼓。
身后的房门被推开,李拾虞转头看去,星柔正在和沈潜小声说话。
“诶?拾虞姐姐,你醒啦!”星柔开心地小跑到李拾虞身边,拉住她的手,“听店小二说,他们郡傍晚时候的市集最热闹了,比白天还要好玩儿。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好啊。”
李拾虞没有看到苍济的身影,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一句,沈潜已经解答了她的疑问。
“世渊在楼下。”
“谁问他了?”李拾虞挽住星柔的胳膊,两人快步走出了房间,留沈潜在门口摸不着头脑。
他看得真切,李拾虞方才分明往门口看了一眼,而且不是看他的。
苍济站在客栈门口,等他们几人下来。
看到李拾虞和星柔先出来了,便主动与她俩搭话,“他们说……”
“知道了。”
李拾虞携着星柔快步走过,没有和苍济多说什么。
苍济疑惑地看向两人的背影,又不解地盯着紧随其后的沈潜。
“不关我的事,可能她睡懵了吧,脑子不太清醒。”
沈潜急忙撇清责任,他这次可老老实实的,一没有挑事儿,二没有嘴贱。
夕阳坠山后,漫天云霞得以渲染片刻艳丽。
不过须臾,夜幕降临,天空繁星倾洒,点点闪耀。
道路两旁挂起高高的灯笼,照得各色商品愈发精致可爱,让人移不开眼。
星柔站在一个糖人摊子前,已经从看师傅捏糖人,变成了帮师傅卖糖人。
“吃好再来啊!”她学客栈店小二送客的方式,热情地把糖人送到客人手上,再把他们送走。
“小姑娘,你家里是做生意的吗?有你帮忙,我比平常卖得快了很多,这一会儿,糖罐子就要见底了。”
婆婆笑着拉过星柔的手,让她在一旁坐下,别太累着。
星柔想了想,人族说的“做生意”,就是收了银子,然后再把东西给别人,那倚江哥哥收了银子,拾虞姐姐和世渊哥哥帮忙完成了赵夫人的托付,应该也可以算是在“做生意”吧?
“是呀,我哥哥姐姐都很会做生意的。”星柔冲婆婆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糖人婆婆擦了擦手,“婆婆给你捏几个糖人,送给你和你的哥哥姐姐。你想要什么动物呀?”
“啊,可以吗?谢谢婆婆!”
星柔惊喜地坐直了身子,兴高采烈地描绘着她想要的样子。
李拾虞放星柔独自去玩后,心里总是放不下。
她知道星柔是头一回见到人族夜晚的市集,难免兴奋。
可是,星柔向来对他人的防备很低,李拾虞担心她被人蒙骗。
“你不能时刻看着她,总是要放手的。”苍济见李拾虞心不在焉,出声安慰。
李拾虞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苍济,“你怎么知道……”
“从上个路口,星柔高高兴兴地跑开之后,你就一直皱着眉,所以,很容易就猜到了。”
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苍济的身上洒了一层暖光,他清冽的声音添了几分温润,让他的“聪慧推理”变得多了丝关心意味。
“这么明显吗……”李拾虞哈哈两声,努力赶走她心头的担忧。
苍济下意识地抬手,指腹抚上李拾虞的眉头。
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震惊、尴尬、局促、害羞、欣喜、后悔……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眼前炸开。
只一瞬间,苍济的手便抬离了李拾虞因惊讶而骤然舒展的眉心,悬在半空。
他悻悻地收回手,背在身后,“咳……不皱眉,便看不出来了。”
“哈哈……是哈……”
李拾虞转身拿起身旁小摊儿上的香囊,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
小贩早已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看得清清楚楚,她当然不会放过这送上门来的生意,“都可以试戴的,娘子挑两个吧,还可以送给……”
“妹妹!”李拾虞及时打断了小贩的话,“我妹妹跑去玩儿了,我给她也带一个。”
挑来挑去,李拾虞还是挑了四个出来。
一个浅蓝色的,上面绣了兰花,一个淡粉色的,上面绣了荷叶,另外两个墨色打底,上面绣了银杏叶与腊梅花,绣工精巧,图案皆栩栩如生。
“银子在倚江那里……”李拾虞鼓起勇气,看向身边的人。
原本挡住了暖黄灯光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香囊摊前只有她一个人。
“刚才那个高个子的,你有看到他去哪里了吗?”李拾虞踮脚比划着苍济的身高,询问卖香囊的姑娘。
小贩指向前方,“娘子的郎君吗?我看他往前面去了,不知去了哪家摊子前。”
“他不是什么郎君……”李拾虞胡乱挥着手,她把挑好的香囊还给小贩,“我没带银子,先不要了。”
“等一等吧,郎君肯定还会回来的。”小贩舍不得放李拾虞离开,“这可是我这摊上最好看的四只香囊了,姑娘当真舍得不要吗?花草都是我和阿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天上地下,只此一只呢!”
“什么宝贝,这么稀罕?”
苍济不知何时又站在了李拾虞身后,吓得她抖了一下。
“郎君,娘子看上了几只香囊,但是没带银子,差点儿就要错过和心爱之物的缘分了。要是被别人买走了,那就太可惜了!”小贩转而缠住苍济。
“怪我,忘了让倚江把银子给你。”
苍济问了价格,付了钱。
“两位慢走,改日再来哦,小摊随时上新,都是顶漂亮的香囊。”小贩热情送客,不忘继续招徕下一单,“芳香馥郁,多彩香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李拾虞把两只黑色的香囊递给苍济,“你和倚江一人一只。”
“哦,多谢。”苍济接在手里,对着路灯高高扬起,细细观赏。
彩色丝线在微弱灯光下,亦闪耀着光芒,香气随风而起,轻柔扑鼻,熏得衣服缓缓生香。
“确实是‘天上地下,只此一只’,那姑娘当真能说会道,很会卖东西。”
李拾虞心生不悦,“你方才去哪里了?怎得也不说一声?”
苍济在桥边的路灯下站定,拉李拾虞脱离人潮。
“看到一处卖发簪的摊子,想你的金龙玉凤太过招摇,荆钗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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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朴素,便挑了几只发簪,给你戴。”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帕,层层打开,里面躺了四只材质、形状各异的发簪,还有一只白玉的发冠。
李拾虞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她方才还以为苍济是故意丢下她,正打算骂他呢。
“哦,若是你不喜欢,还可以改变形状。”
苍济拿起一只银制发簪,悄施灵力,便将簪头的蝴蝶变成了六朵交错盛开的凌霄花。
拿着发簪的手伸出又收回,苍济把发簪收好,塞到李拾虞手中。
若还是怪他不说一声就离开,那便显得自己小气了。
李拾虞把发簪收好,嗫喏开口,“多谢。”
“世渊!拾虞!我回来啦!”
沈潜猛地跳了出来,手中高高扬起两颗石头,“你们看,这两颗石头是胡萝卜的样子!老板说是天然的,是他在河边挖的!”
沈潜拿到自己面前看了两眼,又再次展示给苍济和李拾虞看。
“我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天然的,不过我很喜欢!”
“好看,好看。”
“不错,不错。”
两人热情附和。
“你们在干什么呀?有逛到喜欢的东西吗?我们明天去买衣服吧!这些小摊上没什么好看的衣服穿。”沈潜兴冲冲地提议。
“好啊。”苍济把腰间的香囊分给沈潜一个,“她买的,分你一个。”
“腊梅花?还香香的,谢谢你了。”沈潜闻了一下,开心地别在腰间。
“对了,你别拿走所有的银子,给她们留一些。”苍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错!我买东西都没有钱了!”李拾虞叉着腰,理直气壮地控诉沈潜的恶劣行径,“讨债也要给别人留点儿!”
沈潜若有所思,“那我借给你,你按照钱庄的利息,再结给我。”
“把香囊还给我,不给你了。”
“不行,给了我就是我的!”
路灯下,苍济看着他俩很快又吵了起来,默默地后退一步,留给他们更大的发挥空间。
没一会儿,星柔也找来了。
她两只手里各举着两只糖人,蹦蹦跳跳的,穿过熙攘的人群,跳到了李拾虞面前。
“拾虞姐姐,这个手捧凌霄花的小人儿送给你。”
“谢谢。哪里来的呀?给钱了没有?”
李拾虞欣然接下,做好了带星柔再去付钱的准备。
星柔把兔子形状的糖人递给沈潜,又把手拿折扇的小人儿递给苍济,自己攥着狐狸形状的糖人,坐到桥边石墩上。
“有一个婆婆,她的手好巧!别人想要什么形状的糖人,她都能捏出来。我就在她身边,看着她捏,帮她卖糖人。这是婆婆送给我的。”
她骄傲地扬起头,得意地晃着脑袋,“婆婆夸我很会做生意,我就说你们都很会做生意呢,她让我也带几个糖人给你们。”
“看吧,星柔自己也可以很好地适应人间,你不用太担心。”
苍济看向李拾虞,见她眉心舒展,便也放心了。
李拾虞欣慰地笑了起来,她举起两只香囊,让星柔随心意挑一个。
“还有哦,我听婆婆说,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她给了我一把料豆,我装在荷包里了。”
河对岸蓦然响起一声长啸,砰的一声,夜空中炸开绚丽的焰火。
河岸边转眼间便聚起人群,大家边与身边的人聊天说笑,边欣赏空中花朵的绽放。
这样热闹的人间,才是值得人留恋和保护的啊。
李拾虞的眼睛里映出焰火的盛放与凋谢,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今晚她的笑容格外明朗,笑了多少次,她也并未留意到。
星柔把荷包里的料豆分给身边的人,随后便紧贴着李拾虞,和她一起看焰火。
手中握着料豆,苍济低头看向李拾虞牵起笑容的温柔侧脸,在沈潜催他看最大的那朵焰火时,也跟着笑了起来。
河岸边人声鼎沸,灯火璀璨,每个人的心里都填满了希望和喜悦,无人不在当下欢笑高歌,期待明天的到来。
然而,在这条河对岸的一处偏院宅院中,有一个人,即使要取心头血作为献祭,亦执著于将时间停留在昨天。
48. 千金求诊治,欣喜换衣袍
宅院中,孤灯照孤影。
一男子披头散发,衣袍松垮地挂在身上,坐在冰凉台阶上,双眼迷离地望着院中的画卷。
上百幅展开的画卷挂在竹竿上,层层重叠,随夜风晃动。
惟有一幅画卷与众不同,它漂浮于半空中,在星光下散发着淡淡的红光,数条看不真切的红线从背后飘入画中,飘浮数周后,又从前面飘了出来,化成一女子模样。
那女子面色苍白,只唇间一抹艳丽红色,她双脚距离地面始终高了几寸,甩开长袖,兀自跳起舞来。
到达云书郡的第二日,万事安宁。
李拾虞一觉睡到快大中午,才懒洋洋地起了床。
平时四处奔波也就罢了,并不觉得有多难熬,然而,猛地歇下来,反而越睡越累了。
李拾虞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动到饭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星柔又不知去了哪里,不过她已经没有那么担心了。
只不过,李拾虞不得不感慨,年轻人就是有精神。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星柔说要去哪里玩,当时天还没亮呢,她胡乱应了一声,便又沉沉睡去了。
意识逐渐清醒之后,李拾虞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她闭着眼睛坐了一会儿,等身体的力气稍稍恢复了一些,她才站起身来,打算去找点儿吃的。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楼下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掺杂在一起,似是昨日的重复。
也好,日子不就是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一点点向前走的吗?
李拾虞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驱散了大半疲惫。
她猛地打开门的瞬间,撞见苍济正站在门口,举起手,打算敲她的房门。
“啊……那个……早上好……”李拾虞以为她清醒了,但是说出口的话,却不受控制。
苍济尴尬地收回手,“他俩让我来喊你吃饭。”
“哦,来了。”
李拾虞穿过苍济和门框之间的缝隙,快步下楼去了。
“姐姐,这里!”
远远的,星柔便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李拾虞,扬起胳膊,欣喜地冲她招手。
李拾虞和苍济坐下的时候,菜正正好上齐,星柔和沈潜攥着筷子,已经开吃了。
“吃完饭,一起去买衣服吧!”沈潜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仍不忘他的出行计划,“我已经打听好了,他们当地最好的成衣铺,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两条街上。”
“可是我们没有银子,都被你抢走了。”星柔一本正经地说道。
“……咳……”沈潜差点儿被噎住,扭头咳了几声,喝了一大口茶水,才缓过来。
“什么叫抢啊?我那是拿回属于我的报酬,还有讨回我的债,以及,帮你们保管。”
沈潜不管他理直不直,反正气是壮的。
李拾虞应下了沈潜的邀约,“没事的,星柔,你只管挑,反正我们的钱被他抢走了,他就要买单。”
沈潜还欲为自己辩解,转头发现苍济沉默不语,一句话都不帮他说,于是打算调转矛头,挤兑苍济。
还未开口,苍济甩过来一个眼神,堵住了沈潜的嘴。
身后传来隔壁桌闲聊的声音,沈潜往苍济身边挪了挪,耳朵竖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城南张员外家的二公子,今早病倒了,城南的大夫都找遍了,没有一个看出来原因的。但张二公子偏偏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人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完全下不来床。别人跟他说话,他也没反应,就睁着个大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人神神叨叨的,向同桌的饭友讲述新鲜出炉的离奇消息。
“张松山员外家的二公子,张子涣?他不是向来身体都很好的吗?骑马、射箭,他可是他们那一届的翘楚,不至于突然病倒吧?”
“对啊,我前天还见过他来着,看着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大夫看不出来吗?他家可是富贵人家,什么样的大夫找不到?”
同桌的几人一人一句,不太相信这消息的可靠性。
“那我还能瞎说吗?”那人一拍大腿,“张员外急得都贴告示了,谁要是能治好他家二公子,‘愿赠千金’呢!”
“这么多?”
“有这么严重吗?”
“早知道当初让我弟弟去学医了,接这一单,后半辈子便可衣食无忧了。”
“你怎么不去学啊?”那人问道。
“我是读书人,还要入仕呢。”
“不过,说到突然病倒,薛家六郎好像也有点儿不对劲。我方才在街上碰见他,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搭理我。我过去拍他,才发现他印堂发黑,眼底青了一圈,一点儿精气神儿都没有。他平日里也不去花街柳巷,不知怎得,大上午的,就这副模样。”
身后几人继续讨论着,话题却逐渐偏到了他处。
“世渊,有千金。”沈潜眼巴巴地望向苍济,眸子里充满渴望。
苍济放下手里的碗,“听见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沈潜快速扒了两口菜,蠢蠢欲动。
李拾虞在心里盘算着那几人的对话,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位张二公子的病症,应该只是开端。”
“后面还会有其他人生病吗?”星柔小声问道,“要是传染病的话,我们要不要早点走哇?”
“应该不是传染病。”李拾虞觉得哪里有蹊跷,但一时间想不清楚。
苍济的手指在桌子上依次敲着,“先吃饭吧,买完衣服之后,去看看。”
“对哦,买衣服。”
沈潜把要买新衣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差点儿忘了今天的正事。
在店主的热情推荐和搭配下,几人从成衣店中出来时,全都焕然一新。
沈潜换了一身墨绿色的套装,腰间禁步上的玉佩,竟是一只兔子,他爱不释手,走一步,要摸两下。
苍济仍挑了一件白色的衣袍,上绣祥云,飞鸟振翅,在日光下泛着低调又炫目的光,随走动变化,流光溢彩。
李拾虞虽看中了店主推荐的那套紫色的齐胸襦裙,但她一想到打起架来不太便宜,便依依不舍地放下了。
她按照她的穿衣习惯,选了一件暗沉红色的窄袖紧身衣,腰间仍系镶了宝石的躞蹀带,下配长裤革靴,潇洒利落。
星柔进店之后,就一直盯着一件鹅黄色的齐胸交窬裙,搭配的青绿色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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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左右各绣了一朵黄色的芍药花,她很喜欢。
所以,她便穿上了这件她无比满意的新衣服。
四人不仅换了新衣,包袱里还装了八套衣裳,一人两套,颜色和形制各不相同,着实够新。
“下次再来呀,店里的新衣服给各位留着,让你们先挑!”
店主开开心心地把四人送出店,目光紧随着送到街角。
沈潜肩上背着沉甸甸的包袱,胸前还抱了高高的一堆。
“先送回客栈吧,那店主太会说了,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
他嘴上抱怨,步伐却明显比来的时候轻快了很多。
“是啊,她是很会说,你也很会买。店主夸两句,你就要都拿下了。”李拾虞忍不住调侃道。
“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对了,那件紫色的,就是你舍不得放手的那件,我也买了。不用谢,小爷就是这么善解人意。”
沈潜说罢,快走变小跑,直冲客栈而去。
“既然喜欢,便留下吧。”苍济走到李拾虞身边,嘴角扬起弧度。
星柔开开心心地转了好几个圈,听见苍济在和李拾虞说话,也凑了过来。
“对呀,拾虞姐姐,我还没有见你穿过那样的裙子呢,肯定很好看的!”
耳朵根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李拾虞能够感觉到她的脸颊快速变得烫人,肯定也是红的。
“走快点,再慢天要黑了。”
日头高照,李拾虞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四人赶到城南,再打听到张员外家的时候,确实已近日落了。
张宅门外的石壁上贴了一张大大的告示,上面简要写了张子涣的病症情况,以及治好便有千金酬谢的承诺。
有一郎中装扮的人,背着药箱,一脸愁容地从张宅大门走了出来。
星柔跑过去拦住他,“大夫,里面是什么情况呀?你怎么不开心呢?”
“小姑娘,你是什么人呀?”郎中警惕地看了星柔一眼,看她双眼清澈,才放松了戒备,“那张二公子脉象虚弱,病状少见。虽能诊出他是气血两虚,时日无多,却诊不出病因为何。看病讲究‘对症下药’,若诊不出病因,便只能开一些常用的补剂,让其服下。然而,他还能撑多久,就看他的造化了。”
说罢,郎中重重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走开了。
星柔把她打听到的消息讲给后来跟上的李拾虞等人。
沈潜听罢,不以为意。
“都是小病,小爷还未出马呢,不用下定论。”
沈潜大摇大摆地走到张宅门口,双手叉腰,“我是来救你们二公子的,进去通报吧!”
门口的家丁觉得来人有些莫名其妙,但又生怕耽误公子的救命大事,便留一人看守,另一人急忙跑去通传。
不多会儿,家丁引着一中年男子匆匆赶来。
那人衣着富贵,气韵不凡,想来在这张宅能说上话。
他见沈潜年纪轻轻,过于不羁,身后跟的三人也不像是会看病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没底,“敢问……”
“别问了,赶紧带路吧。”
沈潜打断了他的话,迈开步子,“你家公子的病,可不等人。”
49. 难改病中掌,难平下流人
那中年男子小跑着跟上沈潜的脚步,走到他前面,为他带路。
“在下张松山,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我儿子的病,当真可以治吗?”
原来亲自来接人的,正是张员外。
“沈潜,沈倚江。”沈潜翻了一个白眼,“你这样问,是想治,还是不想治啊?小爷既然来了,那肯定是可以治的。我倒要问问,你贴出去的告示上说‘愿赠千金’,当真会给吗?”
“那是自然!”张松山拍拍胸脯,“只要能治好我儿,酬金一分不少!”
李拾虞朝苍济身边挪了一步,小声问道:“我说,你们既不做工,也不经商,却有大把的钱财。这样到处赚大户人家酬金的方式,是不是就是你们的金银来源?”
“是,也不是。”苍济神秘地笑了笑,“有时候,也会抢一些的。”
“嗯?”李拾虞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抢一些吗?”
看见苍济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李拾虞才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微微瞪大的桃花眼瞬间眯了起来,透出凶意。
“哎呀,要跟不上了。”苍济快走两步,逃离的李拾虞的直视。
星柔打量了一圈,挽上李拾虞的胳膊,“他们家没有申姑娘家大哎。”
“申姑娘家有一点太大了。”李拾虞想说很久了,“那不应该是她家能够达到的规模。”
转过三个弯,众人便来到了张子涣的卧房。
不等走进房门,李拾虞便感应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却转瞬即逝,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
推开虚掩的房门,里面充斥着中药的味道。
“咳……”沈潜忍不住念叨,“这药煮得也太多了,就算都是小补的东西,他也消化不了啊。喝一份就够了。”
闻言,张松山让下人把没来得及喂下去的药拿出去,“端走,端走。”
床上躺着的人与传言中大差不差,身上还盖了厚厚的一层被子,捂得额角冒出涔涔细密汗珠。
沈潜坐在床边板凳上,从被子里掏出张子涣的手,掀上去袖子,给他搭脉。
气血两虚,脉象不稳,体内虚火旺盛,却又有寒气流窜,属实怪异。
星柔好奇地踮脚去看,注意到沈潜难得皱起了眉头。
而李拾虞和苍济的目光在房间内逡巡,留意到了些许重要线索。
虽是卧室,张子涣的房中却有不少书画。
一部分挂了起来,其余的挂不开,便卷成卷,放在了纸筒里。
见沈潜迟迟不说话,张员外难免有些着急。
“怎么样啊,沈公子?我儿子的病……这是什么原因呢?”
沈潜不答反问,“张二公子近来饮食上是否有异常?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
“饮食上嘛,和以前一样,回到家,和我们吃的是一样的,他在外面的时候,吃的也是酒馆里的餐食,这没见别人吃出什么毛病啊。”
张松山急得团团转,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也不了解。
由丫鬟领着,孟淑华从门外着急忙慌地赶了来,她看起来更加疲惫,想是已经忙了一天。
“夫君,涣儿还是那个样子吗?”
她匆匆看了张松山一眼,就湿了眼眶,急忙去看躺在床上的人。
不顾张子涣鬓角的细汗,她把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塞进他的肩膀下面,把他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上面只露一个脑袋。
沈潜见势让出了位置,孟淑华把张子涣漏在被子外的手也塞进了被子里,不让他有一丝受寒的可能。
“手还是这么凉。”她低声念叨。
手……
张子涣的手,似乎有些不对劲。
沈潜又从被子里掏出他的手,隔着被子放在肚子上。
“你是什么人?这是做什么?”孟淑华惊讶地瞪了沈潜一眼,伸手要把儿子的手再收回去。
“别动。”沈潜按住张子涣的手,俯身越过躺着的人,掏出了他另一只手。
孟淑华虽不明白,却觉得这年轻人没有恶意,不敢轻举妄动。
张子涣双眼无神地盯着床顶,任由沈潜随意摆放他的两只手,没有一点儿反应。
沈潜单手抚摸下巴,想不明白他刚才觉得奇怪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丝绸锦被柔软光滑,张子涣无力的手臂挂不住,滑了下来。
孟淑华赶紧把儿子的手抬起来,放回沈潜摆好的位置,紧张地问他,“我儿子是得了什么病,要怎么治才好呢?”
“不对劲。”
沈潜搓了搓下巴,随后上手,把张子涣翘起的手指压下,手掌展开。
他刚一松手,张子涣的手指又缓缓翘了起来。
沈潜帮助张子涣握拳,让他两只手都各自攥成一个小皮锤,然后起身观察,发现他握着的手随即缓慢伸开,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
五指分开,拇指与中指靠近却不贴合,其余几指微微翘起,悬在空中。
“他以前也这样吗?”沈潜疑惑地指着张子涣的手,转头问张夫人和张松山。
两人焦急地站到床头,查看自家儿子的手。
他们也尝试着改变张子涣的手势,最终都会慢慢变回一开始的模样。
“以前不这样的,涣儿向来聪慧,怎么可能会傻到一直翘着手呢?像什么样子?”张夫人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苍济看向李拾虞,低声耳语:“看来不是普通的染病,云书郡也并不太平啊。这几天有得忙了。”
“姐姐,他的手为什么一直翘着,那是什么意思?”星柔感觉背后阴森森的,她不觉往李拾虞身边靠了靠。
李拾虞学着张子涣的样子,复刻他翘起的手指。
甫一做出这个动作,李拾虞便猛然想到了,“是兰花掌,跳舞的女子常比这个手型,伶人亦会这样比划。”
“你怎么知道?”沈潜脱口而出。
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见过,所以认得。”李拾虞眼神闪躲,“不过年岁久了,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星柔认真听着,抬起手学李拾虞的样子,上下比划着,努力做到和她一样。
而苍济默默地盯着李拾虞,没有说话。
“怎么会呢?涣儿平日里是玩世不恭了些,但是我们对他一直严格管教,不许他去那些地方蹉跎时光!他一介书生,顶多和同窗们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怎么可能会学得这下流模样?”
孟淑华一瞬间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一样,挥着手,大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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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
张松山同样矢口否认,“是啊,我们可是正经人家,姑娘不要信口胡诌!”
“会这个手型,也不一定就是什么下流……”李拾虞忍不住反驳。
听闻她为舞姬、伶人说话,孟淑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指着李拾虞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是什么话?看你这么熟练的样子,谁知道你是在哪儿学来的?你跟他们是一类人吧!你自己不知礼义廉耻,不要带上我们涣儿!”
李拾虞攥紧拳头,“您如此这般,便是深知礼义廉耻了吗?”
“倚江,既然夫人觉得她儿子不需要医治,那我们便不必费心了。走吧。”苍济压着声音里的怒气,却难掩嘲讽的语气,“就是不知道,张二公子还能再撑几天。两天,还是三天?呵……”
他拉住李拾虞的手腕,带她往房门外走去。
星柔见气氛不对,急忙跟上。
“夫人,既然不打算医治,便尽早准备后事吧,省得到时候忙不过来。”沈潜重重叹了一口气,夸张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年纪轻轻,就被爹娘放弃了。”
孟淑华追了两步,嘴上仍不饶人,“什么狗屁大夫!不会看病,就不要出来招摇撞骗!毛还没长齐呢,还想诓老娘?也不打听打听……”
沈潜掐指一算,开口打断了孟淑华的撒泼,“今夜子时,令郎将会呕一大口血,随后如回光返照般,能够下床行走。到时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那许是令郎清醒时的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张松山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用胳膊肘?了一下还欲发作的夫人,急得跺脚,“你别闹了!是面子重要,还是涣儿的性命重要?!”
抛下妻儿,张松山急匆匆追了出去。
“沈公子,沈公子!”他喊了几声,但是没人搭理他。
张松山挥挥手,远处的家丁便拦住了几人去路。
“你这小老头儿,怎么不讲理呢?”沈潜转身去骂他,“是你们自己不愿意治的,现在这是要干啥呀?要把我们扣下,不让我们走?天马上黑了,在你家住吗?”
“沈公子误会了,我们要治的,当然是要医治的。”
张松山跑着赶过来,停下后,还在大口喘着气,“几位走得也太快了……还请沈公子出手,救我儿一命。”
沈潜双臂环胸,别过头去,“救不了,我是‘狗屁大夫’,只会看狗屁。”
苍济仍紧紧攥着李拾虞的手腕,星柔跟在她身后,听见沈潜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张松山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拙荆满心惦记着涣儿安危,关心则乱,脾气差了点儿。还请沈公子不要与她计较。”
“我有什么好计较的,你们不治,我不看便是了。再说了,你家婆娘可不止骂了我一个,我们都~~很不开心。”
沈潜用脑袋画了一个大圈,说罢转身就走,路过苍济时还悄悄在胸前比了个大拇哥,冲他使了个眼色。
张松山这才恍然大悟,转而去求李拾虞,“这位姑娘,莫急!我代拙荆向你道歉,她不该说那些话……”
李拾虞感到一阵头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莫名的束缚蒙住,挣不开枷锁。
50. 兰花掌翻飞,烛前人起舞
模糊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有一名女子在山崖边的平台上翻起兰花掌,翩然起舞。
李拾虞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却在心底里强烈觉得,那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
“你不舒服?”
苍济感受到他攥着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眼前人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不顾张松山的道歉和焦急,苍济猛一挥手,将拦路的家丁隔空甩到一边,打横抱起身旁的人,快步走出张宅大门。
星柔小跑着跟了上去,她担心李拾虞再晕倒,一边往前赶,一边从李拾虞送她的乾坤袋里翻找龙须糖。
丹药不能乱吃,但是龙须糖是可以的。
倚江哥哥说过,只要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可以吃一颗。
“诶……姑娘……沈公子……这……”张松山无奈地摊开手,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起初,沈潜给张子涣把脉的时候,张松山还有些怀疑,这看起来不像正经大夫的银毛,到底能不能行?
可是,经过了刚才那一通闹腾,他愈发觉得,这几个人不像是单纯的江湖骗子。
要是因为一时冲动,赶走了儿子的救命恩人,从而错过了救治良机,那就算是咬碎了牙都要后悔死。
“既然如此,我也没办法了。”沈潜大步跳上台阶,大摇大摆,要再出门去。
张松山不死心,他急忙抓住沈潜随风飘起的发带,“沈公子!”
“啧!”沈潜一把抢回自己的发带,无语地看着张松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丹药,扔到张松山手中。
“今夜,你的宝贝儿子要是出了任何问题,你就给他吃这个,能保他小命。先说好,这颗收五百两,不许赖账。”
张松山小心翼翼地捧着沈潜扔给他的丹药,连连点头。
能救命就好,别说是五百两了,就算是一千两,他也愿意给。
马车上,各有忧思。
李拾虞靠坐在车厢里,疑惑她看到的那名女子到底是何人,她虽会比兰花掌,可她不会跳舞,亦不会唱戏,想来,应该不是她自己。
苍济盯着李拾虞,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为他自身的情绪波动而感到烦恼。
按理说,不过是吵架拌嘴,李拾虞也不一定会输,更何况,她要是吵不过别人,自会动手,还轮不到他生气。
那他当时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呢?
不想她被人辱骂,不想她受委屈……
而星柔捧着龙须糖,犹豫要不要直接塞进李拾虞嘴里。
沈潜跳上马车,掀开车帘,被车厢内诡异的气氛惊得怔住了。
“这是怎么了?出宅子了,还不高兴?”
那不是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做的戏吗?他都看到世渊的眼色了,而且还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人理他。
沈潜轻轻戳了戳星柔的胳膊,“咋啦?入戏啦?”
“拾虞姐姐头疼,世渊哥哥不高兴,我在等出手的时机。”星柔举起手里的龙须糖,小声回答。
“头疼?”
沈潜挤进车厢,抓过李拾虞的手腕,搭了一会儿,“脉也没问题啊……”
“先回去吧,晚些去看看薛家六郎。”李拾虞收回手,按了按太阳穴。
方才车厢内灌入一股冷风,她的头疼好像缓解了不少。
说来也奇怪,近来头疼的情况愈发多了。
来张员外家前,四人便已打听好了。
白日里,那人所说的薛家六郎,家住城西剪子巷口,门口有一棵大枣树,离老远便能看到。
宵禁时间已到,为了少惹风波,几人先把马车停回了客栈,捏了个诀,传送到了城西。
街巷里空无一人,薛家门口高高挂着两盏灯笼。
李拾虞微晃身形,扶着墙站稳了。
修养了两天,她感觉她的状态好了很多,短程传送不是问题,想来,长途的也很快就能适应了。
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惊亮了两盏灯笼。
李拾虞领头,带大家摸到门旁墙根,一跃而过,翻了进去。
星柔没有多说什么,也毫不犹豫地紧跟着翻了进去。
而苍济低头看了一眼他新买的白衣,又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青苔,默默捏了一个诀,转瞬穿墙到了院内。
墙外只剩沈潜一人,他感到巷子深处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来不及思考,急忙按照苍济的方式,跟了进来。
脚步将将站稳,沈潜便压低了声音控诉,“我说,你们行动之前,多少也说一声啊!别留我一个人在最后面!”
苍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什么?你这不是跟上了吗?”
“我抬头看墙头了呀,”李拾虞小声道,“我看你点头了。”
“我……”沈潜以为他们还要确认一下,然后再行动来着。
“嘘……”星柔把手指竖在嘴巴前,“有声音。”
沈潜立马抓住苍济的衣袖,紧紧地贴在他身边。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苍济又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松手。
“在房间里。”星柔指了指院子尽头亮着微弱烛光的房间。
偌大的院子里,长了一颗梧桐树,树下摆放着桌椅,桌子上有一只砚台,里面磨开的墨还没有干。
四人趴在窗外,掀开一个小缝,悄悄观察房间里的动静。
烛光摇晃,照得屋里那人的影子跳来跳去,一会儿拉高,一会儿压扁。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目之所及,不是书画,就是笔墨。
又是个书生……
他从板凳上站起身,蹒跚步伐,一步一步靠近书桌。
随后,他站在书桌前,把一副折起来的画卷摊开,怔怔看着。
像是一块不会自己移动的大石头一般,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还是没有动作。
“他刚才是自己走过去的吧?怎么站那儿就不动了?”沈潜憋不住心底的疑惑,小声问道。
星柔用胳膊肘戳戳沈潜,低声道:“动了,动了!”
只见那书生猛一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的红血丝在昏暗烛光下亦鲜明可见。
他提起画轴,把画卷挂在木架上,然后嘴里发出尖细诡异的“呀哈哈”声,同时踏着小碎步,快速向后面退去。
“嘶……”
沈潜倒吸一口凉气,在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发出声音的时候,就被苍济一把捂住了嘴巴。
眼看着房间里的那人快要退到窗边,沈潜愈发急着想要逃开。
苍济没有松手,反而捂得更紧了,李拾虞也上手帮他捂住。
突然,在沈潜快要拔腿就跑的时候,屋内的书生停下了。
四个人,八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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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排成一排,睁得大大的,透过窗户缝观察书生的动静。
那书生抬起手,缓慢地翘出兰花掌,在身前一高一低摆了个架势。
随即,他便开始送出兰花掌,转着圈儿地跳了起来。
“吾乃,薛家六郎,薛绍之。家住云书郡,城西剪子巷……”
人没有找错,确为白日里那人提到的薛家六郎。
可是,他一边跳舞,一边用难听的戏腔,唱他的生平,是何缘由?
平日里不曾跳过什么,如今夜间独舞,薛绍之的舞姿着实可以说是丑陋至极。
腰肢僵硬,脚步紊乱,手臂抬起来的幅度不够,更不用说下腰、抬腿这些更加依赖童子功的动作了。
然而,他胸前的兰花掌却比划得很是标准。
李拾虞掏出绛显,戴在右眼前。
昏暗房间中,薛绍之自顾自地舞着,广袖飞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是起舞之人早已沉浸在自己“优美”的舞姿中了。
若不是在他转过身来时,嘴角勾起的死僵假笑,还有无神空洞的双眼出卖了他,说他是在怡然自乐,也没有问题。
没一会儿,从薛绍之的心口和指尖,分别长出几缕红烟,断断续续地延伸出来,串联成线后,朝挂着的那副画卷探了过去。
这时,四人才留意到画卷上的内容。
看似是寻常的水墨画,远山,林木,小径,云雾,不过是当下最流行的风景画而已。
再细细看去,远山上的林木之间,似乎有一女子在悠然起舞,画中人不知何时,竟动了起来!
几缕红线探入画卷后,便一齐绕到那女子身上,转了几圈后,又从画卷背后钻了出来。
重新钻出来的红线只有一股,却比钻进去的那几缕都要粗,看起来,似是将那几缕红线拧在了一起。
薛绍之仍不知疲倦地跳着僵硬的舞,丝毫没有留意到,从他身体里生长出的红线缠成一股后,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李拾虞做了一个手势,下意识起身去追。
她想到沈潜的控诉,又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他,再指了指快要飞远的红线。
不等沈潜点头,她便飞上屋檐,追了出去。
苍济和星柔紧随其后,沈潜不敢一个人留在薛绍之身边,也急忙追了上去。
那红线仿佛有灵性一般,并不迷茫,只冲东方而去。
并不是张之涣家的方向。
虽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是否相识,不过,就目前看到的情况推断,这两人应同为这红线的受害者。
那红线飞行的速度愈来愈慢,李拾虞甚至怀疑她看错了,红线好像还越飞越细了。
穿过位于云书郡正中心的石桥,李拾虞等人跟着红线来到了城东。
“嚯,房子都大了一圈。”
李拾虞不禁感慨,这云书郡城东住的富贵人家还真是多啊,连屋顶都比城西宽了很多。
突然间,那红线顿了一下,不再飞了。
李拾虞急忙停下,俯身趴在屋脊另一边,悄默默地盯着它。
身后的人只顾着追赶李拾虞的背影,差点儿没停住。
李拾虞赶紧抬起头,一把拽住苍济的脚踝,把他拉了下来。
好在星柔和沈潜离得远一些,不等追到近前,便藏了起来。
而苍济趴在李拾虞身边,心思并不在莫名停下的红线身上。
51. 千丝缠成结,画卷凝成线
蛾眉月弯弯地挂在夜空,给黑暗的夜晚添了几分光亮。
李拾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奇怪的红线,眼前的绛显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冷光。
红线悬在空中,线头猛地朝前探了一寸,又猛地收回,转而往左、右、后各探了一寸,同样很快收了回去。
李拾虞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加清楚。
这红线上,也没有眼睛啊……
四面都探查过了,它也该安心了吧?
红线又在空中停了约摸六息功夫,蓦然往北边飞去,且飞得比刚出薛家时快了许多。
李拾虞急忙追上去,要不是夜晚发着淡淡红光的飞行红线很扎眼,她还真的追不上这红线了。
前方似有一大片空地,李拾虞迷蒙中看到一朵大树的尖尖。
那红线瞬间改变了方向,钻进了大树的枝干。
初春时节,杨树还未完全生发嫩叶,只有交错的枝条可以遮挡视线。
可偏偏是这才刚毛茸茸的杨树,为红线提供了极佳的躲藏庇护。
李拾虞从屋脊上跳下来时,红线早已不见了踪影。
“让它给跑了!”李拾虞不甘心地跺了一下脚。
苍济紧跟着跳在她身后,下意识收回了自己的脚。
“它应该不会立马收手的,还有机会。”苍济绕着杨树望了一圈,没有看到红线的影子。
“你以前见过这种东西吗?”李拾虞问道。
苍济坐到树下的石凳上,“完全一模一样的,没见过;相似的东西,见过。”
“那这个东西,是怎么生出来的?要怎么处理呢?”李拾虞坐到苍济对面,双臂撑在石桌上,好奇地看着他。
苍济的手指依次在石桌上悠闲敲着,视线转向他处。
“愁思成线,忧郁成结。人心中有强烈的不舍,有执念,有欲望,都会生出心丝。这心丝由主人的日思夜想所生,可坚韧,可柔软。不同的人,会生出不同的心丝,就如这杨树生长出的树叶一般,看似没什么不同,实则各有千秋。因此,心丝的收服、驱散或归还,都要根据具体的情况来确定。”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纵使心丝可脱离主人的身体存在,它与其主人的性命却是紧密相连的。二者相互制约,同生共死。”
“啊?”李拾虞瞬间严肃起来,“那是若收了这心丝,薛家六郎就要死了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认为。若是心丝没了,主人便会日益虚弱,心中如同被人掏了个洞一般,时日一久,便会如行尸走肉一般,那与死了也没太大区别了。”
苍济默默摇了摇头,不知这云书郡中,怎会有如此之事。
沈潜和星柔跟了上来,前后脚跳了下来。
两人着急地问:“是抓到了吗?在哪里呀?”
“被它跑掉了。”李拾虞绕着身旁的杨树又转了一圈,还是找不到一丝线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回薛宅吗?”星柔问。
沈潜想到那两眼空洞的薛六郎,说不定他还在跳舞呢,“回去干什么?”
“回客栈睡觉吧。”苍济站起身,“反正今天也追不到了,回去休息。”
不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夜已过半,四下寂静。
沈潜鼓了几个无声的掌,嘴角的笑快要扬到天上去了,“好呀,好呀!”
天刚蒙蒙亮时,李拾虞等人便又出了门,往薛家赶去。
星柔坐在李拾虞身边,手上捋着她的衣袖,“姐姐,你说,那薛家六郎不会跳了一整晚吧?”
“保不齐。看张二公子的样子,想来呆傻之前,没少折腾。”李拾虞想象了一下张子涣捏着兰花掌跳舞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
“说来也怪,薛家六郎,好像是一人住的。”苍济昨天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刚想起来,“他家中只有一人生活的痕迹,院中也并无家丁、丫鬟,看起住的地方不小,但院中的东西都已老旧,也许,他已独居很久了。”
“对哦,说是六郎,但家中并未见他人。”李拾虞还以为她们昨晚去的只是薛宅一角,其他人住在另外的院落。
如今想来,薛宅确实过于安静了。
马车缓慢行驶至薛宅门口,远远地便能看到,门前挤了一堆人。
沈潜把马车停在墙边,率先挤了过去。
他踮着脚往里看,但是前面的人太多了,视野被大门挡去大半,什么热闹都看不见。
“婶儿,这是怎么了?在看啥呢?”沈潜偏头问身边的大婶儿。
“你是谁家孩子呀?”大婶儿没等沈潜回话,便说了起来,“薛家六郎,读书读傻啦!清早上,东街上卖包子的何四,来找他写几个字,好替换他坏掉的木板子,谁知道,他一进屋,人都快吓傻啦!”
沈潜配合地又歪了歪身子,把耳朵送过去,“哦?怎么说?”
这时,李拾虞等人跟了上来,正巧来得及听一听大婶儿嘴里的新鲜版本。
“何四说,他敲门喊人的时候,没有人应。他就自己进去了,进屋的时候,绍之正在屋里跳舞呢!搔首弄姿的,自己屋里就他一个人,也不知道是跳给谁看的。转头看见何四来了,他愣了一会儿,立马就躺地上了!那舞也不跳了,睁着个大眼,盯着屋顶,不知道在瞅啥。喊他也不应,就僵死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都傻啦!”
李拾虞的眼睛在门前转了一圈,“那大家围在这里,是……做什么?”
“何四喊人来看着绍之,他和张三去薛家喊人去了。”大婶儿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的,“他说得情况,这薛家六郎像是中邪了一般。大家只敢看着,都不敢进去,万一招惹了点儿啥,那就麻烦了。”
“他家里人没和他一起住吗?”星柔小声问。
“那没有。这孩子说要读书备考,自己住清净,他搬过来都已经快一年了。”
“喊大夫了吗?”苍济问道。
“喊了,药堂和医馆都离得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呢。哎……大夫来了也不一定能看好,昨天那城南张家,不就找了快一城的大夫,也没有看出个钉啊卯啊的。要我说啊,就是整天抱着书,抱着画,给人学傻了……”
大婶儿讲起来滔滔不绝,转眼又跑偏了。
“婶儿,我就是大夫!”沈潜举起手,拨开人群,“让我们进去,看病的来了!”
“这是哪家的大夫啊?没见过。”
“不知道,也没见谁家新招了学徒啊。”
耳边传来杂七杂八的声音,四人当作没听见,只顾着往里面挤。
“呼……还是翻墙容易一些。”李拾虞深呼一口气,小跑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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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人群。
星柔不解,“那我们为什么不翻墙进来呀?昨夜就是……”
“嘘……隔墙有耳。白天自然是要走正门进来的,而且还要在大庭广众下进来。不然,他们误会我们是坏人的话,会很麻烦。”李拾虞耐心解释。
“哦~”星柔恍然大悟,记在了心里。
白天看这院子,比夜间看到时,显得更大一些。
院中竹竿、木架众多,整齐地堆放在茅草雨棚下,少数几个,架在树下,上面却没有晾东西。
房门大开,屋内摆设是常见的书房样子,除了多了一张床。
薛绍之被搬到了床上,安静地躺着,和张二公子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还真跳了一夜啊,那红线跑远之后,不应该停下了吗?”沈潜小声嘀咕着,“昨夜要是硬让他停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好一点儿。”
星柔陪在沈潜身边,看他给薛绍之诊脉。
而李拾虞双臂环胸,站在那副画前,细细端详。
画卷仍挂在木架上,任她戴或不戴绛显,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昨夜看是画上的女子,今日再看,只是像人轮廓的歪脖子树,在山间白云的遮挡下,远看如婀娜女子一般。
不见红色淡烟,也不见女子起舞,更不见心丝缠成线。
“诶,你说,这画中有妖怪吗?”李拾虞的眼睛紧盯着画卷,抬手招了招苍济。
苍济放下手中的毛笔,站到李拾虞身边,学她的样子,一手托着胳膊肘,一手托着腮。
“看起来不像有的样子。”他没有从这幅画中感受到灵力。
李拾虞还是好奇,“你那个点一下,就能看见异象的法术,你用一下看看。”
“……”
苍济怔住了一瞬,快速回想,见李拾虞做了一个轻抬中指的动作,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异象,想来就算再施法,也看不到什么。
不过他还是顺应李拾虞的要求,点了一下。
画卷没有一丝变化,两人又等了几息,还是没有变化。
难道在昨夜吸收了薛绍之的心丝之后,这画卷便失效了?
就在李拾虞打算先把这条线索放到一边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薛绍之突然猛抖一下,有了动静。
沈潜和星柔两个人立马跳离三步远,紧贴着床尾,大气儿都不敢出。
只见薛绍之猛地抬起双手,坐起身来,连鞋都不穿,僵硬地走到画前,跳起昨夜的那支舞。
“他不是倒下了吗?怎么又起来了?”沈潜瑟瑟缩缩地小声发问,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星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他壮胆,也给自己壮胆,“不知道啊。”
不一会儿,薛绍之的指尖和心口又生出几缕红烟,朝画卷中飘去。
李拾虞和苍济两人腾出位置,任由红烟飘动。
大门口一阵骚动,紧接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入屋内。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一妇人与一中年男人携手赶来,身后还跟了几个胆大的邻居。
被这哭声惊扰,红烟蓦然不动了,复又回到了薛绍之的身体里。
随即,薛绍之“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留李拾虞和苍济面面相觑。
52. 移花暗接木,无端生怨气
门外,众人即将赶来,门内,薛绍之倒在李拾虞和苍济的身边。
当那些人进来之后,他们四个人很难说得清。
李拾虞急忙招呼苍济把薛绍之扶起来,把他放到书桌旁的椅子上,抬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众人进屋时,正巧看到李拾虞眉头微蹙,在为薛绍之把脉。
“这……”为首的夫妇看到屋内情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薛公子忧思过度,劳心费神,近几日需要静养,不宜太多人前来看望。”李拾虞有模有样地收回手,淡定说道。
“哦,哦,静养。”那夫妇赶走了身后看热闹的人,“各位请先回吧,让绍儿清净一会儿。”
送走了门口的左邻右舍,夫妇二人急匆匆回到屋内。
这时,四人已经把薛绍之抬到了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
那妇人快步走到床边,担忧地看着呆傻的儿子。
“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大夫?我儿这是怎么了,要如何医治才好啊?”男人朝李拾虞行了一个礼,话语中满是焦急。
“您客气了,我本是修道之人,略通岐黄之术。路过此地,见令郎宅中黑气萦绕,特来相助。”李拾虞冷静说道,“薛公子的情况有点儿棘手,不过,我开了一个补气增益的方子,可以先帮他吊着气血。待到除了那作怪的黑气,令郎的病自会慢慢退散。”
星柔转头看向沈潜,偷偷眨眼,不解李拾虞说的话。
李拾虞的话中,一半真,一半假,星柔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沈潜也冲星柔眨眨眼,让她安心。
“如此,便多谢道长了。还请把方子给我,我好去抓药回来,给绍儿把药煎上。”薛父没有怀疑李拾虞所说的话,只着急去抓药。
“哦,在这里。”李拾虞背过手,面不改色。
沈潜把他刚才写好的药方塞到李拾虞手中,让她转交给薛父。
薛父出门后,薛母压抑着哭腔,问李拾虞,“道长,我儿的眼睛一直闭不上,要紧吗?”
“不要紧的,就是睁得久了,会累。可以勤帮他阖上眼,让他歇一歇。”李拾虞背在身后的手点了两下画卷的方向,随即走到床边。
她向薛母示范如何轻柔地帮薛绍之闭眼,身后的苍济默默卷起画卷,收入了乾坤袋中。
“还有这颗丹药,可以先让令郎服下。之后,按照药方煎药服用即可,我等便去寻那作怪的黑气了。”
李拾虞把丹药放在床边,又跟薛母嘱托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跟着李拾虞走出大门后,沈潜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他摸出口袋,粗略点了一下现成的丹药,再和他脑海中的余量两相对比,猛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少一颗!”
沈潜跳上马车,质问李拾虞,“是不是你顺走的?”
苍济和星柔一齐看向坐在车厢最里面的“罪魁祸首”。
“哎?!”李拾虞按下沈潜指着她的手指,“治病救人的事情,怎么能说是‘顺’呢?难道我不给她,你就看着那薛家六郎变得痴傻吗?”
“别嘻嘻哈哈的!”沈潜再次指着她,“我没说不给她,但你是不是没有收银子?她要是不给,就记你账上。”
李拾虞靠在软垫上,眼睛一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既然没有,那自然算不到我的头上。”
“你刚才还承认了,世渊和星柔都听到了。”沈潜急切地寻求同车人的见证。
苍济和星柔见李拾虞闭上了眼睛,他们两个也跟着装作没听见,一心“欣赏”车窗外的风景,“好热闹啊,没想到晚上安安静静的,白天有这么多人呢。”
沈潜气呼呼地甩下车帘,“我不管,反正记你账上。”
李拾虞几人落脚的客栈叫“客似云来”,位置在云书郡最繁华的中心大街旁。
如今,那里是获取信息的最佳地点。
几人在回客栈的路上,发现了云书郡与昨日不同的细微之处。
街上人潮依旧,繁华不减。
不过,在街角不甚起眼的角落里,偶尔可见憔悴书生,坐在石桌旁,呆呆地望着人群。
远远望去,那些憔悴书生的状态与昨日那人口中的薛家六郎极其相似,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些书生今晚或明晚,便会如薛绍之那般,对着画卷起舞,遂失去心智。
可若是将这些书生捆起来,不让他们活动,终究不是办法。
当下之计,惟有找到罪魁祸首,方能釜底抽薪,帮这些人脱离蛊惑。
李拾虞又想起了在悬崖边跳舞的那名女子,她的名字就在嘴边,可李拾虞怎么也想不起来。
客似云来总是热闹的,人来人往,不缺生意。
客栈门口站了几个人,像是要招徕客人的小二,四处张望着,几双眼睛在来往行人身上上下打量。
沈潜跳下马车,正欲掀开车帘的时候,被那几人拦了下来。
“敢问,您是沈潜,沈倚江公子吗?”
看着像小二的人,盯着沈潜额间的抹额和宝石,还有他一头银发,激动地双手颤抖。
沈潜微眯双眼,“你谁啊?”
“小的是张员外家的管家,我家员外在楼上等您,特让我来接您,”领头的那人顿了一下,抬手虚指了一下马车车厢,“还有您的朋友们。”
“哦,张员外啊。”
沈潜掀开车帘,等她们三个下来之后,转身对管家说,“那麻烦你们帮我停一下车,我自会去见他的。”
管家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家丁便小跑着上前,牵着马车往后边走。
“我家员外比较着急,公子请跟我来吧。”他脸上笑着,做出的手势却不容拒绝。
苍济不愿再听他多说,牵起李拾虞的手腕,大步走进客栈。
沈潜和星柔彼此快速交换着眼神,没有多说什么,紧跟在前面那两人的屁股后面,也进了客栈。
管家急忙跑到最前面带路,他站在楼梯口,侧身让出空间。
“我家员外就在二楼的……”
一回头,他身边只有要上楼的陌生客人。
匆匆扫视一圈,原来那扎眼的银发少年,已经在窗边的八仙桌旁坐下了。
他赶忙又跑过去,“哎呀,沈公子,各位,怎么这就坐下了?我家员外在二楼包厢里呢。”
“谁说要去见你家员外了?”沈潜反问,“再说了,谁让你们来这里找我的?”
“啊,这……”管家尴尬地站在一边,“我家员外有人命关天的要紧事……”
苍济倒了一杯水,递到李拾虞手中。
沈潜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傲娇地昂起头,“既然是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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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是怎么坐得住的?让他自己来找我。”
“我先去报与员外知道。”管家只好独自上楼。
沈潜随即冲苍济眨了下眼,拍了拍他自己的胸脯。
李拾虞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再结合苍济反常的行为,突然明白了过来。
“你想要做什么?”她看着苍济,明知故问。
苍济故意转移话题,“给你倒水,怎么了?”
星柔悄悄踢了沈潜一脚,睁大眼睛,生怕错过眼前的任何一丝细节。
“张员外来,想必是为了他儿子的事情。既是要紧事,缘何不见?”李拾虞把话挑明。
苍济仍是淡淡的,“没说不见,倚江不是让他下来找我们了吗?你急什么?”
“我……”
李拾虞隐约能猜到苍济这么做的原因。
她昨天与孟淑华吵了两句,她知道自己没有发挥好,让那婆娘占了上风,若是再见到她,李拾虞定不会再吵输!
这是她与孟淑华之间的事情,不管她能不能吵赢,她都不会让自己太憋屈。
可是,苍济昨天护着她,今天又要护着她,这是要做什么?
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如此插手她的事情?
这话若是不问,必定会压在她的心底,在每个白天与黑夜,时不时就冒出来,抓挠她的舌头。
强烈的欲望自心底油然而生,直抵喉头。
李拾虞不愿错过这个勇气,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虑,“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又凭什么帮我?我是你什么人?”
近四百年来,李拾虞习惯了依赖她自己。
日子过得好也罢,坏也罢,除了想不起来一些事情,她一直都安心地掌控着她自己的生活。
可是,苍济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扰乱她的心,她觉得很不舒服。
她不喜欢这种对别人产生依赖的感觉。
李拾虞隐约中记得,上一次在心里依赖别人,却又被无情抛弃后,她难过了很多很多年。
星柔和沈潜两个人的耳朵竖起得高高的,没想到出去一趟回来,还能见到如此勾人心魄的刺激现场。
这两个旁观者甚至比当事人更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在座的四个人中,有四个人想要搞明白这个问题。
“你是在生气吗?孟淑华骂你的时候,你都没有如此生气。”苍济紧蹙眉头,满心疑惑。
苍济还没有想明白李拾虞抛给他的问题,不过,眼下的这个问题,更让他困惑。
她为什么会生气呢?
李拾虞压抑住心底升腾的怒火,“那是因为,她说的本来就是错的,我没必要与她置气。”
苍济仍然不解,“那我呢?你生气的缘由,是……”
就在此时,张松山从二楼小跑着下来,呼喊声打断了苍济未说完的话。
“沈公子!各位!还请救我儿一命啊!”
客栈中的其他客人纷纷侧目,小声议论。
张松山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只想着赶紧请沈潜去他家中。
他在楼上都快把地板犁穿了,始终等不到这几人回来,派出去的家丁也没个消息,他是坐也难安,站也难安。
要是知道张子涣昨夜会是那个样子,他昨日就不该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到头来终是自作孽,不可活。
53. 冷面好伙伴,书画文曲星
虽然没有听到问题的答案,但是有人出面打破剑拔弩张的氛围,那也是好的。
沈潜立马站起身来,邀请张松山坐在他旁边。
“张员外,来,坐下说。”
“不了,不了,”张松山连连摆手,“沈公子,我现在哪儿还有心情坐着啊!你快跟我走吧!”
沈潜看了一眼饭桌旁的其他几人,有两个赌气不说话的,还有一个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等着吃饭的,他想,还是得他来出面交涉。
“发生什么事了?”沈潜把张松山按到板凳上,“你先把情况说明,我好心里有数。我昨日,不是给了你一颗救命丹药吗?怎么还喊救命?”
“哎呀!您可快别说了!多亏了这丹药,不然啊,我现在就不在这里,而是躺在棺材铺了!”张松山庆幸地拍着大腿,十分激动。
沈潜惊讶地捂住嘴,“你儿子打你啦?”
星柔也跟着张大嘴巴,眼睛里是对张松山的怜悯。
“不是,不是,他没有打我。昨夜子时,果真如沈公子所说,涣儿猛地呕了好大一口血,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下床走动。起初,我跟他娘还以为他要好起来了,谁知道他在书桌上翻了翻,找出一幅画来,挂在了架子上。然后他那双手还捏成那鸡爪子模样,咿咿呀呀地开始跳舞。哎……他娘都被他吓晕了。”
沈潜昨日是瞎说的,故意吓张松山的,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碰对了,这张子涣果真回光返照,能下床走动,还能跳舞了。
李拾虞的气已经缓了几分,安静听着。
“大半夜的,不仅不睡觉,还睁着眼睛跳舞,多吓人啊!我把沈公子你给我的丹药喂给涣儿了,然后他就不跳了,头一栽倒下了。我就赶紧喊人把他扶到床上去,好让他好好休息。涣儿眼睛是闭上了,但是这一睡过去,就没有再醒过来,我知道沈公子妙手回春,是有真本事的,就赶紧过来找您了。您一定要救救我家涣儿啊!”
张松山说着说着,便又哭了起来,惹得新进来的客人也看了过来。
苍济仍皱着眉,他还是没有想明白李拾虞生气的原因。
沈潜没有立马答应,“我昨日便说了,令郎情况不容乐观,是你们不愿意医治的。现在情况恶化,我若出手治了,万一还没治好,你们再讹我,那我到时候要找谁说理去?”
“那必然不会的,沈公子可以放心,我张家岂是那忘恩负义之辈?”张松山举起手,“我张松山在此起誓,若是……”
“等等!我可不要你的誓言。你不讹我,可保不齐你家的夫人也不讹我。你也看到了,她昨日那副要吃了我们的样子,我是不敢再去了。”沈潜没敢看李拾虞的眼睛,只按照苍济的意思说道,“你若真心想要请我治你儿子,便让你夫人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她昨日骂得那么难听,要是她不松口,谁敢上门找无趣呢?”
星柔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她一拍桌子,无比坚定,“对,没错!给我姐姐赔礼道歉!”
李拾虞和苍济一起抬眼看向星柔,一个震惊,一个惊喜。
“星柔,你怎么和他们一起胡闹?”李拾虞传音给她。
“星柔,你长大了,懂得保护姐姐了。”苍济同样传音给她。
张松山擦擦额头上的汗,“应该的,应该的。赔礼道歉是应该的。可是,我儿的病情……”
“他吃了我的药,睡上一天一夜是正常的,不着急的。”沈潜眨眨眼,表情无辜。
张松山慌乱起身,“好,好,我这就去喊夫人来赔礼道歉。”
“嗯呢,等你哦。”沈潜挥挥手,目送张松山和他的管家、家丁一起离开。
人一走,李拾虞就又无奈地问了一遍,“星柔,你怎么也跟着胡闹了?”
星柔撇撇嘴,没有说话。
“这怎么能是胡闹呢?”苍济纠正她的措辞,“这应该叫,‘行侠仗义’、‘见义勇为’,反正是值得表扬的行为。”
沈潜忍不住抱怨,“坏人都让我当了,你还说她是跟着胡闹。难道星柔是好孩子,我就是坏孩子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李拾虞弱下气势,她突然发现,另外三个人已经站在同一阵营了。
“姐姐,你不要生气嘛。”星柔拉住李拾虞的手,“本来就是我们占理的,怕什么?不要不好意思。暮朝姐姐说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了就要道歉!而受了委屈的狐狸,就要大大方方地讨回公道!”
受了委屈……
李拾虞感到她的鼻子酸酸的,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她的眼眶里,控制不住地蓄起了泪水。
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李拾虞端起面前的茶杯,双手捧着,装作是要喝水的样子。
“客官,您的菜来啦!”
好在,店小二及时出现,给李拾虞的脆弱争取了些许空间。
星柔瞟见了李拾虞眼尾的晶莹,她没有追问什么,而是站起身,给大家分筷子,“吃饭,吃饭!忙了一上午,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被星柔的衣袖挡住瞬间,李拾虞用力睁了睁眼睛,顺手抹掉了眼尾的潮湿。
苍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往李拾虞的碗里夹了一根鸡腿,又往她的碟子里夹了一块梅花酥。
埋头吃饭间,传来邻桌的交谈声,李拾虞顾不上多想其他,把耳朵凑了过去。
“可真是邪门儿了,薛家六郎果真也中招了,我就说那天在街上见到他的时候,他不太对劲儿呢。”
说话的,是昨日提到薛绍之的那个人。
“先是城南张家,这是城西薛家,我听街口的刘麻子说,城东和城北,也有突然就傻了的。总不能真怪读书读傻了吧?是快该考试了,但是也不能把自己往死里逼啊。”另一人有些害怕。
“不能吧,疯了一个两个的,还有可能。哪能一下疯十来二十个的。我看啊,就是中邪了,说不定是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被吓掉魂儿了。”又一人,语气神秘,压低了声音。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可不要胡言乱语。”有一人,不愿相信如此解释。
“不过,若说怪事,还真有一件。你们难道忘了吗?那俞平章,之前只是在各家的红白喜事上记个礼单,当个‘礼部尚书’,好混口饭吃。也不知道是走了哪门子的大运,他的书画一下子就出名了,说是什么,挂在书房里,可以提升做文章的才气。有人买了,果真出口成章,下笔有神。然后就引发了争抢,现在他就算是做不了官,也不愁吃穿了。”
“何止是不愁吃穿,他的书画都炒成什么样子了?谁能想到,甚至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呢?啧啧啧,我要是也有这运气就好了。”
“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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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支个摊子,把你书房里的老古董都摆出来呗,看能不能卖上几两银子。”
“我哪儿有名气啊,摆了也没人来买。不过,要是混进俞平章的摊子里,那就不愁卖了。反正啊,我觉得他的书画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嘛,也不知道那些傻子在抢什么。难道真有那么灵,挂了画,就能变成文曲星?我不信。”
李拾虞的耳朵越凑越近,逐渐吸引了邻桌人的注意。
“这位姑娘,也对书画之事感兴趣吗?”讲述俞平章之怪事的书生,歪头看向李拾虞。
桌上众人亦扭头看向李拾虞等人。
“哈哈……听各位兄台聊得起兴,不免好奇。”李拾虞侧身,露出被她挡住的苍济,“我这大侄儿屡试不第,正发愁呢!”
一口梅花酥噎在喉间,苍济虚掩住嘴,猛咳两声。
李拾虞不管他,抬腿绕过板凳,又往前挪了两步。
“我们家的人没读过什么书,就指望着他能够考个好名次,做个小官,也好让我们家能过上好日子。”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尾的泪珠,“他爹娘年纪大了,全靠我这个做姑姑的,带他出来游学、见世面。要是能有你们说的那位俞……”
“俞平章。”旁边的人提醒她。
李拾虞一拍手,“哦,对,俞平章。要是能有这位俞平章先生的书画保佑,那可就太好了。敢问,要去哪里找这位俞先生呢?”
“他每三天支一回摊,从这里往东走,过三条街,有一座石板桥,桥前有个拐角,他就在那儿支摊儿。”那人掐指算了算,“明日又到了他出摊的日子了。你们可以明日再去看看。”
“多谢兄台!我家大侄儿可算是有救了!”李拾虞十分高兴。
“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们,别抱太大希望。”另一人没什么兴致。
“哦?是不灵吗?”李拾虞继续问。
“也不是说不灵……嗐!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们也只是听说,就不多嘴了。总之,你们也别太当回事儿了,省得白白搭进去银子。”
那几人不愿再多说,互相招呼着埋头吃饭了。
李拾虞挪回板凳,转回了身。
苍济丧着一张脸,沈潜和星柔反而在努力憋笑。
“那明日,便去求一下文运吧,好大侄儿。”李拾虞拿起筷子,说完就埋头吃菜。
星柔往她碗里夹了一块五花肉,说话间没忍住笑,“补一补。”
“你也补一补。”沈潜也给苍济夹了一块。
苍济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叫他“好大侄儿”。
“李,拾,虞。”他盯着她,咬着牙,一字一顿。
“嗯?你不爱吃吗?”李拾虞不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他碗里的红烧肉,精准又快速地夹到了自己的碗里,“那我吃。正好我需要补一补。”
“……”
苍济垂下的眼睛蓦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吃得真香的始作俑者。
“还有,咱还有。”沈潜笑着又夹给苍济一块。
沈潜擦了擦手上的油,轻抚苍济的后背,在他耳边小声道:“咱不生气,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喊她一声‘姑姑’,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苍济的眼睛路过偷笑的星柔,转到沈潜身上。
沈潜默默地收回了手,但是嘴角的笑却没有压住。
54. 奔爬双手脚,传言过往昔
午饭过后,孟淑华跟着张松山着急忙慌地来到了客似云来。
她哭闹着跟李拾虞道了歉,话里话外都是请李拾虞不要跟她计较,赶紧去救她儿子的意思。
大庭广众之下,吵得头疼,李拾虞让她起来,不要抱着她的大腿不放。
几人再次来到张宅,已轻车熟路。
张子涣仍躺在床上,与昨日的模样没有太大不同,只是眼睛闭上了。
不过,按照张松山的描述,张子涣夜半时分又下床走动了,想来,是那画卷还在操控着他的行动。
沈潜掰开张子涣的眼睛,又给他把脉,观察他的病情。
李拾虞走到书桌前,一眼便看到了不同寻常的那幅画。
与薛家的画卷有极其相似的布局和画功,就连留白的手法都明显出自一人之手。
李拾虞眼睛一转,对张家夫妇说道:“稍后要对公子进行医治,逼出他体内的浊气,帮助公子恢复清明。否则时日久了,公子会很难醒来。还请二位在房间外等候,守住门口,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让别人进来。”
孟淑华有些犹豫,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张松山便急忙应了下来。
他扶着孟淑华的手肘,带她走出了房间。
纵使孟淑华一步三回头,舍不得留儿子一个人与陌生人待在一起,她还是流着泪,默默出去了。
李拾虞看了苍济一眼,他伸手点了画卷一下,随后把画卷挂到木架上,等待张子涣反应。
沈潜拉星柔躲到床尾,时刻准备着把张子涣给按倒。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张子涣果然有了动静。
他闭着眼睛,挣扎着摔下床,手脚并用,一步一步爬到画卷前。
沈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没想到,人还能病到这种程度。
爬也要爬过去吗?
张子涣扶着桌上站起身来,抬手重复他跳过的舞蹈。
李拾虞记得,薛绍之跳的也是这样的舞蹈。
虽然张子涣的动作缺了很多力气,但是他抬手、压腕、转身的各种动作,都和薛绍之的一样。
苍济收回画卷上的灵力,李拾虞立马收起画卷,放进了乾坤袋里。
没了灵力召唤的张子涣,瞬间脱力,就要砸在地上。
苍济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没让他完全倒下去。
沈潜还颤抖着躲在床尾的木架后,也不敢看张子涣在做什么。
“过来帮忙。”苍济冲沈潜的方向打了个响指,“他是个人,你怕什么?快来!”
星柔先一步跑了过去,沈潜拍了拍自己的脸,一咬牙,也上去了。
几人把张子涣抬回床上,把他摆成下床前的模样。
“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些书生的异样,必定和这画卷有关。”画卷的图案猛然闪过李拾虞的眼前,她迫切地想要确定一件事情。
“看好他,按住了。”
她交代沈潜和星柔,转身来到书桌前,摊开两幅画卷。
将两幅画的落款处放在一处,可以清楚地看到,红色印泥盖下的名字都是——俞平章。
是他!
是那个他们刚到云书郡,便遇见的,被很多人团团围住的书生!
想是画卷中的灵力早已被耗尽,张子涣并没有新的反应。
“这下,真的要去找这位在世‘文曲星’了。”苍济道。
随后,沈潜确保张子涣不会再突然坐起身来之后,给他施了针,让他睡得更加安稳,气血得以顺畅循环。
“按照这个药方,一日三次,喂他喝下。喝上半个月,差不多就行了。”沈潜递给张松山一张方子,“加上昨日给你的丹药,总共付我一千三百两即可。”
“这张方子,要八百两……”张松山有些不舍,他觉得沈潜这是在趁火打劫。
沈潜见他犹豫,便收回了方子,“不想给啊?那你把丹药还给我。”
“想给,想给。”
张松山含泪收下了沈潜的治病良方,让管家赶紧支银子、抓药去了。
李拾虞拍了拍张松山的肩膀,以示安慰。
“对了,张员外,你是否认识你们云书郡的俞平章?听闻,他最近颇有名气,书画千金难求,而且,他的书画,可以帮助人才气大涨。我们想去拜会一番,好讨个读书人的吉利。”
“俞平章……”张松山想了想,总觉得耳熟。
李拾虞又提醒一句,“令郎房中的画卷便是出自他手,您有印象吗?”
家中老大不爱读书,涣儿却总爱收集些名家书画,有时候收到什么稀罕的,还会跟他炫耀。
约摸半个月前,涣儿跟他提过一嘴,要去买一幅什么……很难抢的画。
张松山一拍脑门儿,“我想起来了!俞平章,涣儿提起过。”
“哦?那令郎是否跟您讲过他的事呢?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又是怎么变成书生们追捧的书画大家的?我们了解一些再去,免得做了什么错事,招他厌烦。”
李拾虞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了,打算听他多说一些。
苍济等人也坐下等着听故事,张松山犹豫一番,干脆豁出去了。
“虽说,君子不语人是非,但既然各位恩人问了,那我就把我知道的,跟各位说一说。”
关于俞平章,张松山听说了不止一点。
“这个俞平章啊,以前叫俞明。我说呢,猛地没想起来这个孩子。据说,以前在私塾的时候,就数他读书最用功了。别人读书的时候,他在读,别人玩耍的时候,他还在读。每次夫子出题、检查,他都能对答如流,表现得很招夫子喜欢。五年前,他与其他学子一般,进京赶考。说是已经进入殿试了,但是不知道具体为何,半点功名也没落着。”
“后来呢?”
“后来,他就回到了这里,垂头丧气的,失了斗志。都是街里乡亲的,大家也不忍心看他自暴自弃,所以有什么红白喜事,能够让他帮忙写字的活儿,便都会喊他。最近这段时间,他们都说他的画,有什么……提升才气的功效。嗐!谁知道呢?涣儿兴冲冲地说了一大堆,说只要能挂上,就能和他一样,再次功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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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
“那二公子挂上之后,有明显的提升吗?”李拾虞半信半疑。
“他七天前才抢到那幅画,我也没见他立马就作出什么为人称道的文章,肯定都是图个吉利罢了。那俞平章,说是性情古怪,不好相与。他要是看不顺眼的人,不管再怎么上门求画,他都不给。若是他心情好,甚至还可以降价卖出。你们若是去找他的话,要留意些,不要提及他的过往,另外,最好老老实实地在他的摊子前买,他不喜欢别人去他家找他。”
沈潜倾身靠近张松山,“张员外,你知道的不少嘛,你儿子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是没说什么了,就是我有点儿想法。”张松山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听见,“我是觉得,俞平章那些传言都不太靠谱。你看啊,他自己都没有考中功名,要是他的书画真有这能能耐,他自己怎么不再去考呢?会便宜了别人?反正,我是不怎么信的。”
“您知道俞平章住在哪里吗?哦,我们不去打扰,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看,明日他出摊的时候,也好能抢个好位置。”苍济问道。
张松山挠挠头,“那我还真不知道了。我之前也是听听就过去了,要不是你们提起他,我都要把这件事儿给忘了呢。”
“好吧,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苍济垂眸,心里有了新的应对之策。
李拾虞等人起身要走,张松山急忙站起来。
“我儿子的病,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吗?若是出现昨夜那样的情况,我再给他吃什么呀?”
沈潜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按照我给我药方,慢慢儿养着就行了。他房间里的脏东西,我们已经带走了,他不会再发病了。”
张松山欲言又止,明显还有话没说完。
李拾虞站定等他,而张松山垮着一张脸,不停搓着袖口的布料,犹豫不决。
见几人都在等他,张松山猛叹一口气,“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在几位昨日到来之前,涣儿就已经在夜间瞎比划了。我们没说,是觉得丢人。可是,差一点儿就耽误了涣儿的医治,哎!”
“他跳了多久?从哪天开始的?”李拾虞大致猜到了,却仍然想要再确认一下。
“我想想,”张松山猛然感到脊背发凉,“就是他买回来俞平章的画之后!一开始还只是半夜不睡觉,在房间里点着灯晃悠,慢慢地,手越抬越高,动作一天比一天比划得大。”
“这些信息很重要,多谢你及时告知。”
李拾虞跟张松山道了声谢,与苍济等人一同离开了。
入夜之后,四人又守在了城东屋顶上。
红线是在大杨树里消失的,但那并不是它要去的地方。
李拾虞认为,这红线有灵,既知道它要去的地方,又明白它不能被别人跟踪。
所以,当它在空中猛然顿住的时候,便是它发现了跟踪的时候。
在那之前,它一心往城东飞,顿住之后,猝然改变方向,定是它的调虎离山之计。
因而,李拾虞等人蹲守的地方,正是昨日那红线转弯之前的屋顶。
55. 月下追逐远,墙头误伤深
月上高楼,洒下清冷月光,给夜幕下的一切均铺上一层银霜。
李拾虞和苍济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等到后半夜时,沈潜已经打起了哈欠、
见他张开大嘴,把眼睛都挤没了,星柔忍不住也打了一个哈欠。
“我说,它今天晚上是不是不出来了啊?别人都睡着了,也不知道它会从哪家出来。”沈潜闭着眼睛,小声嘟囔。
星柔又打了一个哈欠,“对哦,它要是从西边或者南边回老巢,说不定就不经过这里了,那我们就算是在这里等到天亮,也等不到的。”
“你们俩困了的话,就回去睡吧。”李拾虞仍警惕地留意四周,不敢有丝毫懈怠。
苍济默默点了点头,抢过了沈潜手中的暖垫,张口无声说道:“去吧。”
蓦地趴到冰冷的瓦片上,沈潜一下就清醒了。
正当他打算抢回苍济手里的暖垫时,空气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嘘……来了。”
李拾虞将身子压得更低,一双锐利的眼睛露出屋脊,死死地盯着灵力波动的不远处。
苍济把暖垫还给沈潜,顺手压低了他的脑袋,让他不要坏事。
四人屏住呼吸,将眼睛和身子都藏得更严实了几分,仅凭灵力的远近来估摸红线的距离。
不一会儿,那红线果真一扭一晃地飞了过来,路过隔壁的屋脊,继续朝东方飞去了。
李拾虞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临追出去前,想起那红线异常敏锐,便一人分了一张灵符,好隐去气息,免得被它发现。
与红线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李拾虞在心底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抓住它!
它既然有目标,想来,在它要去的地方,肯定有操纵它的主人。
李拾虞想着多跟一会儿,也好找到它的老巢。
一开始的时候,李拾虞还以为是她看错了,那红线好像颜色越来越淡,也变得越来越细了。
又跟了几条街,她才确信,红线就是变细了。
而且,它的灵力也正在消散。
看来这红线离体后,便会逐渐消亡,要是它最终去不到召唤它的地方,也许便会逸散在天地间了。
上一根跑掉的红线,不是偷偷地回到了老巢,便是渐渐散掉了。
李拾虞等人跟着红线来到了城东的一处宅子外,几人藏在墙角的柴火垛后,借着月光,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红线。
方才只顾着追红线,这会儿停下来,才发现这宅子远比正常宅子邪门儿。
原来,不止这一根红线慢悠悠地飞进去,半空中还有从其他方位飘过来的红线,晃晃悠悠地进了宅院!
李拾虞等那几根红线全都飘进去之后,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我们追的只是一根红线,可是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云书郡中隐藏的可以抽人心丝的画卷,远不止两幅。也许,这由书生心丝缠成的红线,每晚都会飞过来。”
得出这个结论,李拾虞只觉毛骨悚然。
偌大的云书郡,有人用这种方式害人性命,却没有人发现他的恶行。
甚至有人要死了,都没有怀疑到凶手的头上。
借着柴火垛,李拾虞爬上了墙头。
她正欲翻墙进去,却看到院内有人,只好急忙收了力道,调转脚尖,打算先藏起来。
沈潜害怕又留他一个人在最后,紧跟着李拾虞就往墙里翻。
李拾虞收腿回来的时候,正巧踢到了他的脑袋。
沈潜蹲在柴火垛上,捂着脑袋不说话。
李拾虞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紧皱眉头,替他感到头疼。
她伸出手,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苍济和星柔站在柴火垛下,纷纷龇牙咧嘴,感到一阵幻痛。
“没……没事吧……”李拾虞蹲下来,小声开口,“我不是故意的,里面有人……”
沈潜不说话。
星柔跳上柴火垛,轻轻去掰他紧抱脑袋的手,“倚江哥哥,我帮你看看。”
他紧抱着不松手,星柔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稍稍掰开了一些,借着月光和轻柔的按压,确认他的伤情。
“起包了,好大一个包。”星柔用手比划着,小声说,“好在没流血。”
苍济也跟着跳了上来,手掌轻轻覆上沈潜的脑袋,给他渡了一点点灵力。
“这会儿好了吗?还痛吗?”苍济歪头去看沈潜埋起来的脑袋,但是没有看到他的脸。
他无奈地看向李拾虞,用口型对她说,“可能,哭了。”
李拾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的脸上出现了苍济从没看过的表情。
不知所措,懊悔,尴尬……甚至还有淡淡的脸红,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儿吧?”李拾虞拍了怕沈潜的胳膊,“回头请你吃胡萝卜,你不要难过了。”
沈潜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在月光下淡淡地反着光。
“我没有哭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小伤就掉眼泪。”他故作镇定,用袖子一把抹干净了脸上的水渍,“追线索要紧。”
说完,晶莹的泪花又从眼角流出,出卖了他的口是心非。
“……”李拾虞从乾坤袋里翻出沈潜给她的龙须糖,剥开糖纸,塞进了他嘴里。
“嗯?”沈潜呆呆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吃了就不疼了。”李拾虞有些不好意思。
星柔拎起沈潜的袖子,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泪花。
“好了,吹吹就不痛了。”苍济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暗自又渡了些灵力,让他头上的包能再变小一些。
沈潜下意识地朝苍济伸出手,却在空中顿了一下,转而抓住了墙头,蹲在旁边,只露出一双眼睛。
“说了没有在哭了。”他小声嘟囔两句,默默地再次抬袖,擦干净了眼睛。
李拾虞不知道还能再怎么安慰沈潜,只好先观察院内的情况,想着回头再好好儿补偿他。
四人在柴火垛上蹲成一排,眼睛齐齐地望向院内。
那几缕红线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
院中挂着上百幅画卷,檐下台阶上坐着一白衣书生,是李拾虞方才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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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的那个人影。
他散落的头发遮挡住了大半面庞,眼睛黑漆漆的,在暗夜中看不真切,而煞白的脸却格外扎眼,在墨色发丝的映衬下,更显苍白。
而与张宅和薛家的情况不同的是,画卷悬在半空,没有依靠,而在这个院子中,抻着兰花掌跳舞的不是书生,是一位从未露面的女子。
李拾虞刚才并没有看到院中还有其他人的身影,这女子蓦然出现,还在他院中起舞,想来与这书生颇为亲密。
她舞着,他看着,两个人都衣衫单薄,在冷月下默不作声,院中安静得有些诡异。
一舞跳罢,女子欠身行了个礼,然后便直直地站在悬空的画卷前,看着书生的方向。
“姐姐,她脚不沾地的。”星柔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在李拾虞耳边小声说道,“她肯定不是人。”
李拾虞这才看清,那女子是飘在半空的。
李拾虞还以为是她身姿轻盈,所以看起来才有滞空之感。
她身下影子模糊,看来不是鬼魂,而是有实体的,那……会是妖吗?
就在此时,书生缓慢地举起双手,一下又一下,用力地鼓着掌。
“你我初见时,你舞一曲《春上枝头》,翩若惊鸿,美胜仙娥,让人如沐春风,如临仙境。往后数年,我始终不敢相忘。今夜月色,恰如当时,不知你可否再舞一回?”
书生的声音听起来虚浮无力,每说一句话,便要缓几息,在终于说完他的请求后,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那女子悬在地面之上,不回答,也无动作,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月姝?”书生试探着,又喊一声,“月姝?能听见吗?”
他等了一会儿,眼前的女子并没有回应他。
只听见院内传来一声无力的叹息,随即,一道银白冷光闪过,晃了众人的眼睛。
那书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双手紧握刀柄,抬到胸前,双臂拉远,蓄起力气后,眼看着就要刺向他自己的心口。
李拾虞随手捡起墙头的一颗石子,瞄准匕首,掷了过去。
石子精准地打在匕首上,而书生手中本就无力,匕首转眼便飞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两个圈,掉在了地上。
书生还未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他怔怔地看向地上的匕首,又转而看向画卷前的女子,满眼震惊。
“月姝,是你吗?”他撑着膝盖起身,踉跄两步,伸手探向女子,“你舍不得……”
李拾虞纵身一跃,从天而降,落到书生身边。
她一把拽住书生的手腕,将他往回拉,“小心!”
女子双眼空洞,嘴唇上的红色艳得刺眼,她双臂自然垂在身侧,双手却仍僵硬地比划着兰花掌。
苍济等人紧接着跃入院中,打破了良久寂静。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书生挣扎着后退,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家的陌生人。
慌乱中,他被身后的台阶绊倒,匕首近在手边,刀刃泛着冷光。
他一把握住匕首,抡圆了胳膊,扭身朝李拾虞刺去。
56. 执迷拒醒悟,辗转重相逢
李拾虞正欲将摔倒的书生拉起来,不料却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意。
她果断松开书生的手腕,用力蹬了一脚台阶,飞身退到了一丈开外。
“姐姐,没事吧?”星柔急忙跑过去,关心地上下查看。
李拾虞摇摇头,同时轻轻拍了拍星柔的手背,让她放心。
“我们没有恶意,还请不要误会。”李拾虞故意留着话,没有说全,“方才看你握着匕首要自戕,一时情急,才出手阻止。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又因何想不开呢?”
“对啊,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沈潜缓了过来,叉着腰,“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这会儿心情并没有很好,正愁着没有人招惹他,找不到吵架的由头呢。
此时,苍济趁着场面混乱,悄悄地往画卷里渡了一缕灵力,静观其变。
书生没有费心接李拾虞的话,也没有接沈潜的话,他手中紧紧攥着匕首,警惕地看着众人。
“夜深人静,云书郡宵禁未解,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院中?是早就藏了起来,意图不轨,还是夜犯宵禁,包藏祸心?”
“是夜追妖邪,眼见着那怪物进了你的院子。”李拾虞瞟了一眼画卷,“你可曾见到?”
书生更加激动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与夫人夜间失眠,出来赏月,什么怪物都没有看到。你们赶紧离开我家!”
他拿着匕首,胡乱挥舞着,一步一步朝前靠近,一会儿就挡到了女子和画卷面前。
“既然没有看到,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苍济佯装转身,偷偷又渡了一缕灵力。
画卷前的女子猛地抬起手臂,摆出要跳舞的姿势。
书生将她挡在身后,又往前一步,“不送。”
李拾虞冲苍济试了一个眼色,起身蹬地,翻过来时的墙头,落到柴火垛上后立马蹲了下来。
星柔紧跟着也出了院子,而沈潜确认李拾虞不会突然再回来之后,才追了出去。
苍济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微一挑,正欲收回他的灵力,却在看到书生手中匕首的时候,卸了力。
他略一点头,转身飞离了院落。
几人在墙头后的柴火垛上继续观察。
只见书生扔掉了手中匕首,后退时,脚下被绊了一下,便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
他不挪动,也不起来,僵了一会儿后,干脆翻身躺在了台阶上,支着手肘,静静地欣赏起舞女子的风姿。
微凉月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衬得他的笑更加阴森可怖。
那女子仍未言语,只是不知疲倦地舞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这舞永远不会结束一般。
“他俩,是谁不对劲?”李拾虞盯着院内,小声问苍济。
苍济转头看向李拾虞,“那女子定然是有问题的,不过,这书生并不像是无辜模样。”
“为什么这么说?”李拾虞不解。
苍济:“……”
为什么呢?苍济只凭直觉,便觉得书生怪怪的。
“嗯?”
李拾虞没有等到回答,她扭头看向苍济,却意外地撞进了他幽深的双眸中。
“嗯?”她再发出一声疑问,眼神不自觉闪躲。
李拾虞的反应让苍济愣了一怔,他这才发现,他好像盯着她看了有一会儿了。
苍济抬头去看月亮,顺便捋了一下他既有的线索。
“我方才给画卷渡了两次灵力,那女子便自顾自地跳起舞来。单看她的面容,并不似活人般鲜活。另外,白衣书生与跳舞女子,看起来并没有很熟识,却也并非是全然不识的陌路人,他们之间,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四人只顾着紧盯院内,李拾虞和苍济又各有心思,连巷口什么时候站了人,他们都没有意识到。
“何人做贼?宵禁时分,趴在墙头作甚?”
不等回头,李拾虞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说道:“跑!”
随后便抬袖掩住半张面庞,跳往西边的屋顶上,转眼间便跑出去了两座宅院。
“其余人站住!再动就放箭了!”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声响,插在李拾虞原先蹲藏的地方。
“最后到客栈的人,请明天的午饭。”苍济小声留下一句话,随后也起身踏瓦腾空,身形减远。
墙下的人瞬间气急,贼子夜行,还当众戏耍他!
“拿箭来。”
捕头刚从下属手中接过弓箭,墙头上仅剩的两人也转瞬跑远了,那速度岂是常人所能及?
“追!把这四人给我找出来!”
下属看着早已跑远的四人,不知该怎么追。
但是看到头领愤怒的表情,只好硬着头皮往西边冲。
星柔和沈潜赶到客栈的时候,李拾虞和苍济已经坐在屋顶上看月亮了。
“你们两个不厚道。”沈潜一屁股坐到苍济身边,大口喘着气。
而星柔坐到李拾虞身边,也忍不住抱怨,“就是的,拾虞姐姐,你不厚道。怎么把我和他丢在一起,自己先跑了?”
“嗯?”沈潜探头看向星柔,伸手指向李拾虞和苍济,“我们共同的敌人在这里,你怎么攻击我?”
李拾虞忍不住笑了出来,“星柔哪有攻击你?你之前不也这样说过她吗?”
“什么时候?我哪有……”沈潜猛地想起来了,是在夜半边逆旅的时候。
他转头就向苍济告状,“我看她记性好得很,这么小的事情都记得。总是说记不得,记不得的,她是在逗你玩儿吧?”
“记得好啊,刚好你们扯平了。”苍济的嘴角也挂着笑。
“不对,说的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不许转移话题!”沈潜正色道,“你们两个年龄最大,要懂得保护后辈。不能一有事情,就跑得最快,知不知道?”
李拾虞好奇探头,“你多大了?”
“我……”沈潜撅起嘴巴,别过脑袋,“不告诉你。”
“好了,天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苍济站起身,顺手摸了摸沈潜的头。
李拾虞眯着眼睛,盯着苍济和沈潜之间的互动,更加好奇这两个人的来历。
准确地说,是一个不知道是人还是妖的老家伙,还有一只可能比她年轻的兔子。
沈潜拽住苍济的衣袖,借力站了起来,不等苍济站稳,一跃跳上了他的后背。
“你!”苍济下意识揽好缠住他脖子的手臂,踉跄两步,好不容易才在狭窄的屋脊上站稳。
沈潜的双腿紧紧缠着苍济的腰,任他怎么甩,都不下去。
他拍拍苍济的肩膀,“下去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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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大了?还要人背?”苍济微怒,“也不怕别人笑话!”
沈潜瞥了李拾虞一眼,嘴巴再次撅起老高,“我不管,我今天受伤了,不开心。”
苍济无奈叹了一口气,背稳沈潜,跃下了高楼。
李拾虞的眼睛眯得更紧了,她一定要搞明白这俩的来历。
星柔轻轻用力,拉李拾虞起来。
“姐姐,我们也下去睡觉吧。看我多懂事,我不让你背。”她冲李拾虞扬起一个灿烂明媚的笑,“你还要好好修养呢。”
“呵……”李拾虞尴尬地笑了笑,“还是星柔知道体谅我。”
夜间值班巡逻的官兵没有抓到蹲守墙头的贼人,天一大亮,街上就贴满了通缉四人的告示。
不过每个人的脸都不像自己,只是上半身的衣着大抵相似。
“呼……还好今早换了衣物。”李拾虞松了一口气,“这也太较真儿了,我们又没真的偷东西。”
“可能,只是因为我们跑掉了,才更要紧追着我们不放的。”苍济淡淡说道,“不过也没什么,黑灯瞎火的,他们认不得我们。”
绕过聚在告示牌前看热闹的百姓,几人辗转找到了俞平章支摊的地方。
“哎?这个地方,好眼熟啊。”沈潜站到路边,跳上跳下,左顾右盼,“我想起来了!我们刚到云书郡的时候,路过这里了!”
“故地重游,那你多少也能算是半个本地人了。”李拾虞笑着打趣道。
不远处的桥边,一群书生围着正中间的摊位,争抢着要买书画。
几乎是完全一样的画面,再次呈现在沈潜面前时,蓦然勾起了他的回忆。
“俞平章!”沈潜突然激动起来,猛一拍手,“他们说的俞平章,就是在这里摆摊的书生!我见过他!刚来那天,我远远地看见他了!”
“看来他真的很受欢迎。”星柔用力踮脚,想要看到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书画大家长什么样子。
沈潜跳上桥边栏杆,越过攒动的人头,一眼便看到了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朝阳初升,大地回暖。
而沈潜却只感到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昨晚追到了院子里的书生,就是他!俞平章,我们昨晚就见到了!”
李拾虞和苍济震惊地看向人群,随时准备出手。
“你昨晚怎么没有认出来?”李拾虞有些疑惑。
“哎呀!昨夜你都把我踢懵了,刚到云书郡的时候,我只当他是路边一个摆摊儿的,哪儿能想到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沈潜跳下栏杆,“再说了,他昨夜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披头散发的,像个鬼一样,我都没来得及细看呢,咱就走了。”
星柔终于看到了人群中心那人的模样,长得不算英俊,不过五官还算周正,是话本里常见的书生样子。
与昨夜相比,好好儿穿了衣服,头发也整齐地束了起来,乍一看去,是不太能认出来的。
初到云书郡时,苍济并没有留意俞平章的模样,他又问一遍,“你确定是他?”
“确定。大白天的,脸煞白,就是他。”沈潜摸摸下巴,“就是能明显看出来,比前几天虚弱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夜里不睡觉,看着一阵风都能给他吹倒。”
“走近看看。”李拾虞道。
57. 开摊争复抢,孤心自恃高
几十名书生高举着手中的银票和银锭,推搡着身边的人,用力往前面挤。
“我先来的,俞先生,卖给我!”
“我排了一整个清早了,宵禁一解,我就来排了!卖给我,俞先生!”
“我昨夜就蹲守在隔壁院中了,都没有我早!先卖给我!”
……
俞平章身后的木架上,挂了十来幅书画,他面前的长桌上,看起来也有几十卷,应是足够卖的。
可这些书生生怕轮不到自己,怕今日跑空,没有一个不拼命往前挤的。
俞平章谁都不理,自顾自地拆开桌上书画,按照书卷和画卷的左右分区,往身后的木架上挂。
他身前有一名十三四岁模样的学生,手忙脚乱地指引大家排队。
“一个一个来,不要挤!俞先生今日准备的书画有很多,基本都能买到的,不要往前挤!”
众人都在举着银钱往前冲,李拾虞等人站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正好能把这桩轰轰烈烈的买卖尽收眼底。
仔细看去,这些狂热的买家之所以还能给俞平章留一个可以活动的狭小空间,不是因为他们谦让有礼,而是因为长桌前拉了一条粗壮的麻绳,将他们挡在了外面。
学生看俞平章拆好了书画,整理衣袍后,坐到了竹椅上,他才松开麻绳,让出了可供一个人通过的空间。
挤在了最前面的那人推开身旁的竞争者,率先进入到了挑选范围内。
“俞先生,我想要买六幅您的画卷,银票我都准备好了,要您画得最好的六幅!”
他双手撑在长桌上,表情狰狞地看着俞平章,眼睛在他和他身后的书画上来回流转。
“一人最多,只能买一幅。”俞平章抬起眼睛,冲他裂开嘴角。
那人不依不饶,“我有银子,你卖给谁不是卖?我又不是不给钱!”
“一幅,或者下一位。”俞平章坚持不退让。
他疲惫的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微扬的嘴角牵动面皮,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俞平章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没再多说一句话。
后面的人早已等不及了,大喊着催促,“好了没有啊?你不买,我们还等着买呢!”
那人被俞平章阴鸷的眼神盯得发毛,打了个哈哈,说要自己挑一幅顺眼的画。
俞平章没让那人自己挑,他起身来到画卷前,手指划过画布,精心挑选出一幅江边望月图,交到了那人手中。
“这幅好,回去便要挂起来。”
他柔声嘱咐,在画卷交到对方手中时,还用力往下压了压。
那人一改方才的张扬态度,把手中银票全部塞到俞平章的钱匣子里,莫名变得恭顺起来,“好,好,我一回去就挂上。”
他刚挤入人群,守“门”的学生又放了一人进去,俞平章继续售卖他的书画。
苍济用扇子敲了敲沈潜的手臂,又指向抱着画卷挤出人群的书生。
沈潜点了下头,装作轻松散步的模样,悄悄跟了上去。
“这样赚银子,真的好快啊……”星柔露出了羡慕的目光,转眼又有些好奇,“那他家怎么还破破烂烂的,没有修一个新宅子?”
李拾虞回想起昨夜见到的俞平章的家,单从斑驳的墙头和破败的院落来看,确实没有什么值钱物件。
她觉得星柔说得有道理,既然俞平章已经出名了一段时日了,那他肯定赚到了不少银子。
赚了钱,不修整每日都居住的宅院,那便是用在了其他的地方。
“他说那女子是他夫人,像吗?”李拾虞喃喃自语。
苍济甩开折扇,轻轻摇晃,“不太像。那女子对他过于疏离,二人之间又无对话,不像夫妻。”
“此时此刻,你觉得,那女子还在他家吗?”
李拾虞很想知道,那女子到底是不是人。
“难说。不过,看一眼就知道了。”苍济看了一眼四周屋檐,确定了方向。
“我去去就回。”苍济说罢,便跳下石头,往俞平章家去了。
星柔挽住李拾虞的胳膊,一边看着买画的人群,一边小声说道:“姐姐,你看这些书生,都怪怪的。”
“嗯?”
“他们买到书画之前,一个个的,都挤得可上劲了。但是买完之后,瞬间老实了很多。我看了,买书卷的还好一点,只是高高兴兴地抱着走了,而买画卷的,走的时候都呆呆的,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可是,他们买到了想要的东西,不应该比来的时候更高兴吗?”
李拾虞又看了一会儿,抱着画卷离开的几名书生,不仅没有很兴奋,反而耷拉着眼皮,走路都磨磨唧唧的,像是没吃饭一样。
她掏出绛显,戴在右眼之上,只见那些书生抱着的画卷上逸出淡淡黑气,虽十分微弱,却丝丝缕缕皆侵入其七窍,没再飘出来。
没一会儿,沈潜晃荡着回来了。
他拍了拍腰间的口袋,冲李拾虞使了个眼色,“办妥了。世渊呢?”
“他去确认昨夜那女子是否还在俞平章家。”李拾虞疑惑地看了一眼他的口袋,“什么办妥了?”
“证据啊,头一个人买走的画儿。”沈潜叉着腰,热情地跟路过的书生打招呼,“你怎么才来啊,人家都卖了快一半儿了。快去排吧!去右边儿,右边儿队短。”
“路上耽搁了,这就去了,多谢兄台!”迟来的书生一甩垂到身前的发带,高高兴兴地给沈潜行了个谢礼。
沈潜挥挥手,“去吧,去吧,都小事儿。”
星守戳了戳他,“你认识的人吗?是谁呀?”
“啊?不认识啊。”沈潜说得理直气壮,转头又去招呼买完回去的人了。
“……”星柔无语。
临近正午时,俞平章带来的书画已经快要卖完了。
他身后的木架上还有一幅登高临江图,而身前只剩两幅隶书。
“我要!我加价!”
“我先来的!应该给我!”
“我排了一上午了,卖给我吧,俞先生!”
“我年纪不小了,真的很需要您的书画,卖给我吧!”
……
人群瞬间躁动起来,争抢的声音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今日最后的幸运三人之一。
俞平章坐在竹椅上,冷眼看着眼前争抢他书画的无名书生们,眼底漾起狂笑。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他从人群中点了三个人,指定他们拥有购买的资格。
“凭什么是他们?”
“为什么不选我啊?”
“今天又白跑一趟!”
……
没被选中的书生们,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有的抱怨,有的质疑,有的不甘,却都眼看着被挑选中的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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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前买书画,仿佛那三人买书画的过程,也是他们的买卖一般。
俞平章将带来的书画悉数卖光了,他起身收拾好书袋,将竹椅推到长桌之下,往人群之中走。
先前为他拦住人群的学生冲到最前面,为他分出一条小路。
“劳烦各位让一让,先生要归家了。三日后,先生仍会在此处支摊,届时,欢迎各位再来!”
俞平章仍眯着眼,嘴角挂着没有笑意的假笑,平静地穿过人群。
面对他的狂热拥趸,俞平章就像是在大街上见到了陌生邻居一般,出于礼貌和“君子修养”,表面上不得不点头示意,却在内心深处冷若冰霜,生人勿近。
“俞先生,我送你回去吧!”
“先生辛苦了,我给你叫一辆马车来,稍等一会儿就来!”
“三日后,一定要再来啊!我一定要买到先生的墨宝!”
……
俞平章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他走到桥头,转身对桥下的书生们行了个礼。
“多谢各位捧场,便送到这里吧。”
说罢,他回身走上石桥,施施然离去了。
那学生急忙上前拦住仍激动不已的书生们,让大家早早散去。
这么早就要回去了?
李拾虞牵着星柔,从石头上跳下来,“我们跟去看看。”
“不等世渊啦?”沈潜左右摇头,不知要不要留下来守着。
眼看李拾虞和星柔越走越远,他还是急忙跟了上去。
好巧不巧的,苍济正从石桥对面回来,与俞平章擦肩而过。
苍济没有转头看他,装作无意路过,目光始终停留在石桥尽头的纷乱上。
然而两人错身之后,苍济却有些疑惑,俞平章是没有看到他们,还是装作没有看到呢?
总不至于,他也失忆了吧?
桥头激动的书生挡住了过去的路,李拾虞三人挤不过去,只好等苍济挤回来。
苍济刚挤到李拾虞身边,她便急切发问,“如何,还在吗?”
“他家中连个活物都没有,只有文房四宝,到处都是。”苍济淡淡说道,“更奇怪的是,他家中并无妇人衣物,而且根据各种迹象来看,那宅院只有他一个人在住。”
“他卖的画卷有问题。”李拾虞及时说出她发现的问题,“我们昨夜以为他是一时失了心智,才会拿起匕首刺自己。如今看来,他要么并非无辜,这是他主动为之;要么,就是他被控制得极深,已经神魂缺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姐姐,他昨夜不是见过我们吗?为什么我们都已经看了他一上午了,他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也不说打个招呼,也没有赶我们走,就好像没见过我们似的。”星柔很是好奇,那人怎么呆呆傻傻的?
沈潜双臂环胸,挤眉弄眼的,“就是,我没认出来他,他也认不出来我们吗?我们可是四个人,昨夜吓都吓死他了!”
“他刚才也没有看我,像是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中,对周遭的人、事、物都失去了感知能力。”苍济微微皱眉。
桥头处,俞平章的拥趸们已散去大半,道路重归通畅。
“谜题的答案,就在俞平章的宅院里。”
说罢,李拾虞朝前走了两步,却又折返回来。
她扯了扯苍济的袖子,堆起一个自以为很真诚的笑脸,“带路。”
58. 白日探宅院,不吝心头血
苍济带着几人走了一条最近的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俞平章的家门口。
俞平章的家,距离他支摊的地方,不过隔了两条街的距离。
白日里,街头巷尾皆不乏来往的行人,比夜间热闹多了。
而俞平章家门紧闭,也没有邻居出入他家。
偶尔路过一两个人,都巴不得离他家远一些。
四人在俞宅大门口斜对面的街角处蹲守了好一会儿,躺到他们脚边晒太阳的猫猫狗狗都比路过他家门口的人多。
“张员外不是说,邻里街坊的,都挺照顾他的吗?这看起来也不像啊。都没有人上他家串门儿,你们看,刚才过去的那两个人,行色匆匆的,生怕走慢了。”
沈潜站起身,踢开了脚边的石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指向俞宅大门,“要我说,我们就多余搁这儿偷看,直接冲进他家,把他捆起来算了。”
“冷静一点。”李拾虞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还是走昨晚的墙头。”
反正没什么路人,就算是大白天地爬上墙头,也不会有人发现。
四双眼睛再次浮出墙头,扫视院中的一切。
俞平章搬了张长桌,放在院子里,笔墨纸砚备得齐全。
桌上有一堆摊开的画卷,他用镇纸压平其中一卷,笔尖蘸墨,在空白处题诗留名。
“他这么勤快呀!刚卖出去上百卷,又开始画了?”星柔小声说道。
落款之后,俞平章把印章在红色印泥上压了又压,用力盖在备用的白纸上。
他拿起印章,许是嫌弃印记不够鲜艳,默默摇了摇头。
院中没有第二个人存在,俞平章环顾一周,只好自己回到房间里,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去了。
四人急忙藏起眼睛,在听到房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之后,才再度探出头来。
沈潜看了一圈院中挂着的画卷,不由得感慨,“他家里的画儿也太多了吧,那些人说他三天摆一回摊儿,这得画多久啊?”
李拾虞同样好奇。
若是想要画一幅精细的画卷,少说三天,长则三年,都是有可能的。
像俞平章院中挂着的这个数量,再加上他已经卖出去的那些,没有个三年、五年的,应该是画不出来的。
“来了。”苍济提醒道。
没一会儿,俞平章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手上端着一个木盒,看不见里面装的东西。
俞平章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从里面挖了一块印泥出来,掺到先前空了的印盒里。
随后,他又从袖中掏出了昨夜的那把匕首。
李拾虞原以为他昨夜是受画卷蛊惑,才握紧了匕首刺向自己,可是如今看来,也许是她误会了。
俞平章用手帕擦干净匕首,解开衣袍,在冬寒未褪尽的春日,露出白皙胸膛。
沈潜急忙捂住星柔的眼睛,不让她看。
“嗯?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星柔扒不动沈潜的手,猛然意识到,他刚才是在苍济身边的。
星柔转头去看沈潜,他的手才松开一些。
“嘘……”李拾虞让他俩安静一点。
苍济瞟了他们一眼,心情复杂,却没有言语。
俞平章握紧匕首,猝然刺向心脏。
刀刃入肉的声音无比清晰,血腥味顺着微风,直扑入鼻。
随即,他猛地拔出匕首,带出的血珠自空中飞过,溅到了长桌上。
伤口处的血液喷如泉涌,染红了他纯白的衣衫。
俞平章抓起桌角的一只陶罐,抱在胸前,俯身让新鲜的血液流入罐子里。
看到眼前场景,沈潜的脸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慢慢松开了捂着星柔眼睛的手。
“这个人,怕不是个疯子吧……”
他小声嘀咕,顺势把头埋得更深了。
李拾虞和苍济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俞平章,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俞平章心口的血流得差不多了,他便放下陶罐,扯过几条干净的长布,简单裹住了伤口。
李拾虞忍不住开口,“他这样处理不对,止不住血,稍有动作,还会出血的。也没有上药,很容易感染。得先找准位置,用力按一会儿……”
苍济扭头看她,“你倒是很精通。”
“呵呵……”李拾虞尴尬地笑了笑,“唯手熟尔。”
俞平章翻出一幅画卷,背面朝上,盖在陶罐上。
只见画卷缓缓变红,血色逐渐洇满整张画纸。
待到画卷喝饱鲜血后,它兀自飘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微微浮动。
奇怪的是,被血染得通红的画卷,脱离陶罐后,竟开始缓慢地褪去颜色。
俞平章看了一眼,满意地扬起一个阴森的笑。
他把陶罐中剩下的鲜血倒在装有印泥的印盒中,最后还颠了两下,不舍得浪费一点儿。
鲜血进入印盒之后,那印泥就像是干燥龟裂的大地遇上久违的甘霖一般,贪婪地吸了个饱。
画卷上的血色已经褪成了桃粉色,画面依稀可见。
俞平章从笔架上挑选出一根粗细均匀的毛笔,倒转过来,在印泥上搅弄。
之后,他又拿出印章,像打糍粑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印泥。
直到敲出他满意的模样,再在备用白纸上一盖,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那悬在半空的褪色画卷,正是昨夜飘在半空中的那幅。
俞平章在用心头血喂养它!
就在画卷上的血色完全褪去后,收在沈潜口袋中的那幅画卷突然躁动起来,横冲直撞,从口袋里逃了出来。
沈潜伸手去抓,却慢它一步,那画卷灵活地猛一转弯,躲过了他的手。
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画卷飞向院中,紧挨着悬在半空中的那幅,依依不舍,舍不得离开。
“谁?”俞平章望向画卷飞来的墙头,举起匕首。
李拾虞四人下意识地藏了起来,心想这也太尴尬了,一天之内监视他两次,还都被发现了……
不过,李拾虞转念一想,明明就是俞平章有问题,她们不过是追凶查案而已,有什么好尴尬的?
“起来,起来,再去会会他。”李拾虞说罢,率先飞了进去。
苍济等人只好跟着李拾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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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身后落脚。
俞平章看清来人之后,脱口而出,“又是你们?”
“又见面了,俞先生。”李拾虞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你认识我?你们到底是谁?”俞平章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李拾虞搬出她的客套话,“俞先生名满云书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听闻先生书画俱佳,有助人提升才气之效,特来请教。”
“想买书画,三日后,桥头画摊处排队。”俞平章颇为不耐烦。
“若是,我想要那幅呢?”李拾虞指向悬在半空中的画卷。
从沈潜口袋里飞出去的那幅画卷,蹭来蹭去,蹭开了绳结。
画轴猛然坠落,把整幅画卷的画面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俞平章有些难以置信,这几个人是强盗吗?
“是我今日卖出去的第一幅画,你们抢来了?”他攥紧手中的匕首,随时准备跟他们拼了。
“哎?!你可不要瞎说!”沈潜急忙挥手,直面李拾虞和星柔探究的目光,“是我买的!给了他一样的银子,那个人又不亏。”
“既然已经买到了,又来找我做什么?”俞平章半信半疑。
苍济用扇子指了一下,“不是这一幅,是你用心头血喂养的这幅。”
俞平章见来者不善,转身就要把悬在空中的那幅画卷收起来。
李拾虞与苍济互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借力跳起,一齐去抓那幅画卷。
这些人果然是强盗!
俞平章见厚重的云彩遮住了太阳,情急之下,喊了一声:“月姝!”
那画卷突然有了灵性,急速后退,躲开了李拾虞和苍济的手,在空中飘浮闪避。
星柔和沈潜见状,也急忙冲了过来。
不曾想一阵旋风吹过,画卷中走出一位妙龄女子,正是昨夜月下起舞的俞平章口中的“夫人”。
她苍白面色,艳丽朱唇,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让人感到一阵阴凉。
眼看太阳要穿出云层,月姝一手收回画卷,转身跳到走廊下,打开房门溜了进去。
众人欲追,俞平章张开双臂挡在门口。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好奇你们想要什么。不过,既然你们要抢我的东西,那我便不能放你们过去。”
李拾虞也不急,她抬眸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先生方才,喊了一声‘月姝’?那女子名叫月姝吗?她怕烈阳。就算我们不进去,她也跑不了。”
“不许你叫她的名字!”俞平章气红了眼睛。
李拾虞并不恼,她继续说道:“近几日来,多名书生于夜间对着画卷起舞,每日被抽走心丝,致使身心俱疲,卧病在床。而他们的画卷,均是出自你手,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谁啊?关你什么事?”俞平章激动地质问,心口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
“我就说这样包扎是不行的。”李拾虞转头看向苍济,撇了撇嘴。
见李拾虞总是一幅掌控全局的讨厌模样,俞平章打心底里升起一股怒气。
他咬紧牙齿,攥紧手中匕首,猛地冲过来,对着李拾虞用力刺去。
59. 庙堂不可攀,江湖难枕眠
俞平章失了理智,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有一股他很讨厌的气息。
是那种久居高位、金枝玉叶的气息,是过于潇洒恣意、自由无畏的气息,他很讨厌。
然而,不等他的匕首靠近李拾虞,便被星柔旋身抬腿,一脚踢飞了。
收回踢匕首的腿,星柔紧接着抬起另一条腿,转身蓄力,把俞平章踢倒在了地上。
众人没想到星柔会冲在李拾虞前面,都惊讶地望向她。
“他……他先动手的。”星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红了脸颊。
李拾虞笑着顺了顺她垂在后背的头发,“星柔的功夫又厉害了。”
收到了夸奖,星柔开心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李拾虞,耳朵也红了起来。
“咳……”俞平章咯出一口血,愤怒地抬头盯着眼前的陌生人,“你们……”
“怎么又要刺我?有话好好儿说,亏你还是云书郡的书生们大力追捧的俞先生呢,这么冲动。”
李拾虞蹲下身,不明白俞平章对她的憎恨来自哪里。
俞平章躺在地上,往后缩了两步,尽力用身体挡住房门。
“废话少说!若想进这道门,你们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嘴角和胸口仍流着血,撑在地面的指节用力到泛起白色,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又不是什么地痞流氓,你这样说,倒是显得我们不讲道理了。”李拾虞干脆侧身坐到门前台阶上,曲起一条腿,“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们就不动手。”
俞平章不置可否,咳得更厉害了。
李拾虞冲沈潜招招手,“给他喂颗药,别让他死了。”
沈潜反手指向自己,“又让我义诊?”
“他有银子。你忘了,他卖了好多画儿呢。”李拾虞催促他快一些,“但是,他要是死了,就没人付你诊费了。”
沈潜不情不愿地挪到俞平章面前,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别捅自己了,还嫌死得不够快啊?”
李拾虞的手指放在膝盖上,随意敲着,“先前我还想不明白呢,从书生身上抽出来的心丝怎么飞到你家之后,就不见了,也不知道那画卷是如何抽丝的。不过,我刚才突然就看明白了。你用心头血喂养的那幅画,应该可以算是‘母卷’,而你卖给那些傻瓜书生的画,可以算是‘子卷’。”
俞平章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眼神闪躲,盯着地面。
“子卷被书生们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控制他们的神思了。书生们把子卷挂在家中,日夜不离,而心丝也随着时日渐长,源源不断地抽离身体,经由子卷,飞入你家。显而易见,控制心丝飞来路线的,便是母卷。”
李拾虞看了眼俞平章胸前的血衣,还有他落在长桌上的印泥,“用心头血混入印泥,进而操纵他人心丝,这可真是一个好方法啊。以墨色为主的山水画上,只有印章留下的红色不会被人留意。这个法子,是谁教给你的?”
苍济的指尖轻轻揉搓袖口,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法子,可是他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耳熟,这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俞平章紧闭嘴巴,一个字都不说。
李拾虞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不想说吗?也行,我们待会儿把母卷收走,这云书郡中的子卷应该也就失效了。至于母卷,是封印也好,还是一把火烧了也罢,你就别再惦记了。”
“为什么……为什么……”俞平章低声喃喃,转眼又突然大喊起来,“为什么你们都不放过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星柔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掌中聚起狐火。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马上就要爬起来咬人了,她有点儿害怕。
沈潜挡在她前面,皱着眉,“你喊啥呀?问你,你也不说,害了那么多人,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啊?”
“我说了又能怎样?我说了,云书郡的人就会接纳我,他们就会闭上他们的臭嘴吗?我说了,就可以改变已有的结局,把我失去的还给我吗?我说了,月姝就可以回到我身边,与我破镜重圆吗?”
俞平章一口气把堵在心中的郁结全部喊了出来,激动过后,失去了大半力气。
他无力地躺到地上,话语中透着绝望,“我只有这幅画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苍济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你处心积虑宣扬自己的书画有奇效,抽取云书郡书生们的心丝,难道舍得独自一人享受这喜悦吗?如今多名书生卧病在床,严重者,许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没人知道你做这些事情的原因,不能与你共庆功绩,那你岂不如锦衣夜行,索然无味?”
俞平章似是陷入了回忆,双眼失焦,呆呆地张着嘴巴,只有胸口的起伏还能表明他仍活着。
李拾虞疑惑上前,想要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还需不需要再喂一颗丹药保命。
俞平章突然冷笑两声,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只能说,苍天有眼!”
李拾虞默默后退两步,她也觉得这个人有点疯了,还是不要离得太近比较好。
俞平章挣扎着坐起身,靠在门框上,虚弱开口。
“云书郡曾经,有一个神童。呵……说什么神童,不过是比同龄人聪明一些,背书快一些罢了。他家中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还算过得美满幸福,吃穿不愁。他读过《伤仲永》的故事,知道天资聪颖并不能让人一劳永逸,他想要考一个状元回来,所以他从小就刻苦读书,早早地便熟读四书五经,比同龄学子都要厉害。”
他的神情满是骄傲,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了笑,“后来,他在家乡声名鹊起,准备好了要进京赶考。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遇到了月姝——京城天香楼最善舞的女子。他们一见如故,聊书中趣事,谈理想抱负。他觉得,月姝是这世上最懂他的女子,也是他这一生唯一认定之人。他第一次见到月姝时,一曲《春上枝头》脚步轻盈,将她的身影牢牢地转进了他的心里。”
是昨夜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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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平章想刺向自己心脏,也要让月姝再跳一遍的那支舞。
“这一对痴情男女彼此约定,等少年金榜题名,就来为月姝赎身,带她回家。可谁能想到,大殿之上,就因为少年的右手多了一根手指,就有人说他影响国之相貌,不可入仕!”
俞平章举起双手,如今两只手都只有五根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他翻看着这双手,笑得狰狞。
“多一根,少一根,又怎样呢?但是他们就是说不可以!还说我殿前失仪,惊扰了圣驾,要先打四十大板,再关上十天半个月的。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肆意妄为?!我被关了多久?半个月?一个月?还是三个月?出来之后,我去天香楼找月姝,却得知她已经被一个大官赎了身,抬进府中做小妾去了。我想尽办法,在后花园得以再见她一面,她哭着说什么‘往事既已过去,便不必再提了’,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不必再提……”
他放下颤抖的双手,目光仍停留在指尖,“无奈之下,我只能回到云书郡。邻里街坊得知我没有考中,整日冷言相讥、冷眼相待,家中父母不堪流言,病来如山倒,相继去了。我去教书,他们嫌我并未高中,没有人来上学,我卖书画,他们说不吉利,没有人买。无以为生,我便为操办红白喜事的人家写礼单。没有读书人喜欢做这种事,宾客往来,细数收到多少随礼后,再写到纸上。不过是细数铜臭,计较人情。可是,慢慢的,我找到了这个活儿的好处。它可以让我记得云书郡的往来人情,知道谁家与谁家亲近,哪家有能力掏出更多的银子。”
“你恨他们,所以你要报复他们?”李拾虞问他。
“恨?凭什么不恨?为什么不恨?”俞平章咬牙切齿,“在我小时候,他们就看不惯我,长大之后,要不是那些人多嘴,我爹娘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了,只留给我这一座空荡荡的宅子,有什么用?!是那些书生贪婪,不自量力!才听信画卷可以提升才气的谣传,这能怪得了谁?”
“你的手指,是怎么变成五根的?”苍济更关心这个问题。
俞平章一介书生,就算是心中的怨恨再大,也没办法一个人做出子母画卷。
“是天上的神仙,他知道我值得,知道我在人间受苦,专门下凡来帮我的。”他指了指屋顶,笑得无比神气,“还有画卷的事情,也是他教我的。多亏了神仙,月姝才能常伴我身边,我还能高价卖出陈年书画,可真是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
苍济不禁冷笑出声,神仙?神仙会下凡帮他?
这世上是有神仙,但是神仙可不会管这种小事。
就连事关六界的大事,他们都不一定会出手相助。
李拾虞指尖捏符,趁俞平章不备,操控符纸从窗户缝里飞了进去。
没一会儿,屋内传出凄惨的叫声。
俞平章被惨叫揪住了心脏,他发誓要保护好她的,他不能再让她离开他了。
“月姝?月姝!”
他手脚并用,撞开房门,急忙爬进屋内。
60. 以血为祭祀,妄换良人归
李拾虞等人紧跟着俞平章,也来到了屋内。
窗户都关了起来,只有大开的房门能够透进大片光亮。
月姝瘫坐在最昏暗的角落里,浅绿色的衣衫上沾了血,不时颤抖两下。
画卷掉落在地上,原本褪去的血色重又显现出来,还流到了地上。
俞平章慌张地爬到她脚边,把她揽在怀里,“月姝,你怎么了?”
他的手上沾了好多血,然而,他已经分不清那是他的,还是月姝的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他冲李拾虞大喊,恨不得冲上去跟她拼命。
李拾虞收回灵符,符纸却在回到她手上的瞬间,化为了齑粉。
星柔和沈潜震惊地后退了一步,捂住口鼻,防止吸入奇怪的粉末。
“俞平章,你怀里的这个月姝,不是人吧?”李拾虞抖抖手上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发问。
“你这说话也太难听了,怎么还骂人呢……”沈潜忍不住小声唠叨,“他俩够可怜的了。”
苍济没有多说什么,悄悄给了他一脚。
俞平章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她就是我的月姝!月姝,月姝你不要怕,我这就来救你。”
俞平章在身上摸找着什么,怎么都找不到后,直接用手按向心口处的伤,表情都在随之用力。
伤口的血刚止住没多大会儿,他又用力戳进去,那伤口便再度裂开,鲜血往外汩汩直冒。
“咦……造孽啊……”沈潜撇过头,“说了别捅自己,拿手捅也是捅啊。怎么小爷遇上的都是不要命的?”
俞平章用手掌捧起新涌出的鲜血,喂到月姝嘴边。
月姝双眼空洞地盯着前方,在闻到血腥味之后,僵硬低头,一点一顿地凑近他掌心里腥甜的新鲜。
“以血养形,如饮鸩止渴,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她不过是你喂养出来的一具行尸走肉,即使再像月姝,也不是她。”李拾虞紧皱眉头,“以云书郡百名书生的性命供养,换你沉溺在虚幻之中,当真值得吗?”
“喝,月姝,不够还有呢。”俞平章看向月姝的时候,眉眼瞬间变得温柔起来,“你不用听她说话,只管喝就可以了。”
“她真的不是人。”星柔对沈潜耳语,让他看看清楚。
“……”沈潜无话可说。
李拾虞的灵符方才已经对月姝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她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即使有俞平章新鲜的心口血喂养,也抵不过她消散的速度。
眼看月姝的双脚已经化为血水,俞平章愈发着急。
他试图剜出更多的血,好维持她的人形。
“你问我值不值得?画卷是他们心甘情愿买的,我又没有逼他们,怎么就不值得了?”
俞平章的血跟不上月姝融化的速度,她的脚踝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你做的对不对?”他望着李拾虞,眼神复杂,“你既然有这个能耐,能不能救救月姝?”
他把月姝轻轻地放回墙边,让她靠着,自己快速爬到李拾虞身边,上手拽她的衣服。
“我求求你,让她活下去好不好?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月姝了……”
俞平章手上的鲜血蹭到李拾虞深色的裤子上,浸得颜色更深,一个个血掌印触目惊心,都在折磨李拾虞的心。
她要做些什么吗?
她要让俞平章继续沉溺虚妄吗?
还是要亲手粉碎他最后的期望?
李拾虞还在犹豫,她的手微微抬起,心想也许,不必断掉他唯一的求生念头……
不等李拾虞出手,苍济一把薅起俞平章的领子,把他拎到了两步开外。
“自己的手脏,就不要再弄脏别人的衣服了。”
他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一个高高的二郎腿,挡住了俞平章再次扑过来的路。
俞平章抬起头,突然笑了起来,“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只要你们开口……要不,你把我的命拿走吧?怎么样?只要让月姝活着,我可以去死。”
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眼前的几个人太过难缠,他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
虚假的美好,就这么难以割舍吗?
李拾虞思考了一下,想出一个她觉得还算两全的办法。
“你随我们见官,把你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至于她,以后无法维持人形了,不过,我可以让她变小,变成一个棉布娃娃,也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
俞平章想了想,觉得这个买卖,他算不上赚,甚至可以说是很亏。
见官?
他俞平章不仅没能当成官,还乡多年后,还要以罪犯的身份见官吗?那同乡的人会在怎么看他,会怎么编排他?他九泉之下的父母要如何瞑目?
那还不如让他死了呢。
还有,让月姝变成棉布娃娃是什么?
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月姝,是能再跳舞给他看的月姝,是可以和他幸福美满的月姝,不是什么只能看、只能幻想的破棉布!
“我要月姝以人的样子活着。”他咬着牙,强调自己的条件。
“真正的月姝,就是以人的样子在活着的。你知道的,她嫁人了,有她自己的日子要过。一直都是你在自欺欺人,不愿放下。”
李拾虞的声音在俞平章的脑子里不停回荡,月姝与他诀别的画面闪过眼前,他想要抓住她的手,最终却什么都抓不到。
“那是怪谁啊?!要不是大殿之上的人,一句话就把我打了下来,要不是云书郡的人,三言两语就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跟你说不清楚!你这种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是不会懂的!”
俞平章愈发烦躁,他已经没有耐心再让这些人理解他了,他们根本就不明白他到底遭受过多大的痛苦。
李拾虞欲言又止,垂眸看向靠坐在墙边的月姝,她的小腿已经不见了,而血水还在流淌。
没能谈拢,俞平章便也不抱希望了。
他用手指沾了心口的鲜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古老的阵法,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虽白日天光短,却还不到太阳落山的时辰。
俞平章的古怪仪式召来一阵阴风,在空中乱卷扬尘,随后天空骤然飘来大片乌云,压得屋内更加昏暗。
他的背后,果然还有一双手。
苍济抬手挡住飞来的尘土,眯着眼睛,观察俞平章的变化。
而李拾虞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双手快速结印,试图阻止俞平章。
“银朱大人!俞平章以鲜血为祭,以魂魄为祀,恭请您的降临!”
他猛地冲地上磕了一个头,血溅三寸。
一个黑影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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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阵中旋起,转瞬间幻化成了人形。
身披宝蓝色斗篷,头上的风帽缝了一圈白色毛领,露出的半张面庞妖艳魅惑,唇角含浅笑,口若染血红,虽然美丽,却极其危险。
苍济翘起晃动的脚尖僵在了半空,眼前的女子,气息如此熟悉……
是奉县怪林中带走陆玄宁的那个黑影!
身形敏捷,速度极快。
具体战力尚不清楚,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比陆玄宁差。
俞平章抓住眼前女子的衣角,额头上的鲜血顺流而下,糊住了他的一只眼睛,“银朱大人,求您救救月姝,我的血都可以给你!”
“我给你的东西,怎么不好好儿珍惜呢?”银朱修长的手指隔空挑起地上的破损画卷,失望摇头。
“是他们,是他们搞坏的!”俞平章瑟瑟发抖,抬手指向李拾虞。
银朱这才掀起风帽,露出完整的面容。
一张妖冶的绝世容颜出现在众人面前,眼似隰湖水,眉如袖山青,单是这一张艳丽面皮,便足以让人为之窒息。
“你们闯入别人家中,毁坏他人心爱的画卷,现在还要取他性命吗?咦~你们也太坏了吧!”银朱轻笑开口,手指点来点去,动作甚是夸张。
“又见面了,上次是你跑得快,没想到,你这次自己送上门来了。”苍济站起身,挡在李拾虞等人面前。
“呦,这位英俊的公子,你还记得我呀?上次匆匆别过,没能和你痛快交手,还真是可惜。怎么?是不是想我了?”
银朱细长的手指卷起滑落胸前的一缕乌发,眉眼含波,往苍济身边移了一步。
苍济侧过头,“倚江,听到了吗?她想再打一场。”
“拾虞姐姐,她长得好美啊~”星柔挽住李拾虞的胳膊,小声嘀咕,“现在是什么意思呀?她是要帮谁呢?”
“不知道。”李拾虞淡淡应道,“不过,她应该对咱俩不感兴趣。”
不明白眼前这几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俞平章也没有余力去关心。
他再次抓紧银朱的衣袍,情真意切,“银朱大人,请您出手相助!月姝她快要不行了!”
不管他们怎么争也好,谁输谁赢都好,他只要他的月姝好好儿的。
银朱低头看了一眼纠缠着她的俞平章,蹙了蹙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画卷毁了,你又伤成这个样子,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银朱猝然拽出被紧握的衣袍,挪开两步,“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教你能再见美人儿的方法,你三天供奉我一次。看你这个样子,今日的供奉想是也续不上了,唉……可惜了……”
“今日的画卷已经卖出去了,只需要等夜晚降临……”俞平章急忙辩解。
银朱不耐烦地捂住一只耳朵,“最重要的这幅画卷都毁了,卖出去再多又有什么用?”
“银朱大人,我还可以再画的!你帮我救回月姝,我什么都听你的!”
似是听到了最让她厌烦的话语,银朱斜睨了俞平章一眼,嘴角的笑意明显消失不见了。
她随意地一挥手,将俞平章丢到了月姝旁边,同时丢过去的,还有三把插在他心口的飞刀。
“啰里啰嗦的,都说了你没用了,还来缠我!”银朱扭转身子,回头看向被俞平章抓过的地方,紧皱眉头,“想跟我谈条件?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