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成长指南》
1. 一
嘉平六年二月中,帝逝,九月而葬。
黑,完全透不进光的黑将一切笼罩。
她是....谁?这是在哪儿?
“嘎——吱!”“嘎——吱!”
间断性长而尖锐刺耳的指甲刮擦声与毫无规律的微弱喘息,将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并迅速激起她心中恐惧。
好像...黑暗放大恐惧,也让她神经变得无比敏锐,她在害怕之余,似乎在这些叫人万分难受的杂音中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到底在说什么呢?总不是什么妖怪要吃了她吧?她有些惊讶,却未发现自己的害怕似乎表现得过于表面,还在努力想要听清那声音。
太微弱了,即便再敏锐的人在此,想必也是听不怎么清楚的。于是她打算直接问问对方是不是病了,问问,该怎么打开灯,怎么离开。
但令她惊讶的是,她完全发不出声音,像是完全忘了该怎么说话,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五官存在!
还没等她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上方,是的,即便黑暗至此,她依然能清楚意识到,这是上方传来的一股巨大吸引力。
天旋地转间,那无比微弱幽怨的声音忽然尖利清晰了一瞬,如晴天突至耳畔响雷无异:
“放我出去!”
其声之怨愤绝望,令她尚有些迷蒙不清醒的迟钝精神狠狠抖了抖。
忽如其来的光亮将她拉出震惊的泥沼。
两侧模糊物体在飞快倒射,似乎天地都在与她反向而行,她努力辨认还能看到的那些高大到容易看清一些的建筑。
连绵壮观红墙黑瓦扭曲缠绵,道旁几乎连成两条白线的石像,有间隔相对的高大台型建筑....这是..
帝陵!
没来由的,她脑中忽然蹦出这样一个词。
从陵墓里飘出来?看样子还很新。她这是死了?不应该啊。她迷茫了,直觉告诉她,即便是死了,这也不该是她的墓地才对。
于无措中,两边雀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所有物体倒退速度越来越快,搭配着迅速转变黑白的天色,叫她眼花头晕。
“呵,力排众异,坚持扶立个病怏怏黄口小儿上位,本王还以为你已经完全把握禁庭内外,结果凭这区区五百禁兵?这样你就想阻拦本王大军?
萧二,你是从哪里借来的这狗胆!”高高在上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屑。
速度慢下来了?本王?
初瞟一眼,她看着,这里是个被四方森严高殿围起的广场,南北各有一方人马正呈相互对峙之态。
北边宫殿高阶下方虽站满了士兵,且各个看着都很是精神骁勇,却怎么也不及南边源源不断补充进来的数多。
便是再能打的兵,也难敌数倍的敌人啊。
她循着声音,转将大致打量全场的视线先投向南边高大的宫门下。
这一细看,就见一匹高大英俊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穿华丽盔甲,气势威风凌凌,浑身包裹在浓厚得意中的...无脸人!
不,应该是说,怎么也看不清楚脸才对。她一看到面部或是着装细节,眼前立即就被打上了一层高糊马赛克。
她寻思片刻,直觉自己似乎并不近视啊?再说,借着这方火光照亮,那人身下战马浓密漂亮的黑长睫毛都躲不过她的眼睛,怎么人却能高糊成这样?
为了证明这人是特例,她坤着脖子使劲往这人后边还在鱼贯入内的成群士兵看去,专门找脸。
看不清,都看不清长相!
月光不显的夜色下,莫名阴森的宫殿,摇曳乱舞的火光,一大群从古话中走出来,没有脸的人...
真的,她心里真有点发毛了,要不是完全找不见自己的手在哪,这会她早已搓下两大筐鸡皮疙瘩来了。
毛爷爷,三清道祖,九天神佛啊,请看在她诚心诚意害怕的份上,快点让她回家吧!
“大行皇帝早年有诏,安阳王终身不可出永安陵,可是我记性不好?或是官家新诏安阳王进内京来了?”莫名显得阴冷低沉的男子声音让这本就散发着森冷肃杀的氛围愈添诡异莫测。
这声音划过耳际,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不是她说,光听声,她绝对会将南宫门富有侵略态势的这一边划为好人一列,最多是这个好人听上去有股自大到清澈的愚蠢罢了,无伤大雅。
单凭北边这声音里,含着那股难以言喻,浓烈到阴冷潮湿的莫名意味,她就能说,北边说话这人一定是个坏蛋。
还得是暗地里盯着,随时准备阴人的毒物类大坏蛋,不用看她都知道,此人面相绝对好不了,必是阴气森森那一...
“左辅大人就爱说笑,咱官家哪道诏书颁发不经您掌眼?
哎呀,安阳王在西京好好守着列位先祖,就是最大的诚心了!东京这儿一切都好,不劳您烦心,王爷实在不必亲自前来吊唁。
要咱家说啊,现在什么都没发生,王爷您这就赶紧退去吧啊,咱官家毕竟是您亲侄儿,悬崖勒马,一切都好商量~”
呃...她不由自主转投过去的好奇目光,略过阶梯最上方,北宫殿门阶前正用生理性阴柔语气说话的这位,落在正中那个人身上。
长身玉立,其势如松!
真的看着人了,尽管根本看不清长相,她脑中依然明晃晃挂出了这八个字。拥有这样气质的怎么会是个阴毒人呢?
听着耳边安阳王那像是被什么天大笑话逗乐的放肆大笑,她在空白一片脑中迷糊的回忆,刚刚那个语气,不会是这个氛围让她脑补出错觉了吧?
阶旁这时小跑上去一个士兵,不知对这人耳语了些什么,在那阴柔宦官并不太给力的不赞同下,这人抬起手,似是随意挥了挥手中露出来的颜色鲜艳的纯红小棋。
“吱——呀”
伴随着绵长沉闷的厚重宫门关闭声音同时而来的,是四面宫墙上兵甲碰撞出整齐一致的交响曲。
安阳王和他身边文武使副,以及身后士兵越发猖狂的大笑戛然而止。
“怎么会!”安阳王的声音一瞬间被掺杂进了大量不可置信与陡生出的点滴恐惧。
他身下装饰精致,俊伟无比的马儿在围成铁桶般的森冷利箭包围下,开始发出焦躁不安的踢踏。而他嘴中,也发出了颤抖的认输式咆哮:
“我是大行皇帝的亲皇兄,是官家的亲皇伯,我不过就是进京都来吊唁皇弟,我看你们谁敢放箭,谁敢!”
铁甲反出的只有无情冷光。
利箭激刺在长盾上发出叮咚哐啷的声响,掩盖不住骨肉被刺穿发出的血腥尖啸,这是一面倒的屠杀场!
她不忍亦分外不适的挪开眼,将视线重新放回高台正中,那完全不理会身边急得团团转宦官的劝止,俯首看着场中屠杀,冷静袖手的人身上。
那眼中,想必全是属于高高在上赢家的冷漠吧?这回,她终是从那拥有雪松一般气质的人身上,品出了残忍一味。
忽地,那人猛然抬头看了过来!
阴冷而又粘腻,犹如被冷血毒蛇盯上的强烈不适感猛地从她胃中翻出,一股寒意直冲上她的天灵盖。
眩晕,让她忍不住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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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呕的眩晕将天地揉转,她眼前飞速闪过数个几乎是复制般的屠杀场,只是,没有高台上的人,也没有那睁着不甘大眼被射成刺猬的安阳王。
周遭场景在飞快变换,她耳边似有各样哭声,又瞬间转换成低低絮语。
“殿下,奴婢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这些全是奴婢从萧驸马书房外亲耳偷听到的。”着急而又谦卑亲近的低柔女音中含着十分笃定。
“嗬!嗬....怎么会呢?郎君...郎君怎会如此对...对我?”这声音很虚弱很无助,断续的哭腔中满满都是迷茫与压不住的痛苦:“孩子呢?我那两个可爱孩儿呢!快,快给本宫抱来!”
“好好睡着呢,您别听这小贱人离间您和左相大人的夫妻感情!”年长的声音充满抚慰:
“左相大人那样光明磊落的君子,别说对您一向情深意重,便是无情,又怎么会使这等下作手段害人?就是再阴毒的臭虫,也不能对自家人下毒手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了,这月子可不能多操心,您好好歇着,等左相大人下了朝,您再当面问问他,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在,到时候他一解释,您一准儿就不...”
“嬷嬷!婢子要是有一句谎言,出了这门立刻就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谦卑女子声音中有不被信任,以及想要揭露真相的着急:“要是不信,下回药再端来,您暗中另找人验验!”
忽然间被那莫名吸力拉来这暗浮暖香,精致又明亮大方的闺房里。照样是看不清人脸,但漂亮的场所里透出的诡异,总没有前边那般叫人觉得恐怖胆寒到止不住战栗。
她甩去心中对方才最后那道阴湿恶毒目光的回忆,边忍着心中反复翻涌的难受劲,那是一点没把耳朵放下,剩余的一股精气神全用来听这喂到眼前的阴私八卦上了。
“不好了,殿下,不好了!”门外忽起焦急又慌乱的大喊将这里边三个能喘气的,加一个不知喘不喘气的八卦家伙都给吓了一跳。
年长嬷嬷温和慈祥的声音提高了些,陡然变得严肃:“乱叫什么?仔细吓到殿下,老身扒了你的皮做鼓凳!”
“嬷嬷,让他说!”公主稍提声,自有一股威严在其中:“什么事?速速报来。”
来人顿了一瞬间,听这吩咐,便调整了下气息,斟酌了点说辞,却依旧慌乱无比:“殿下,不好了,辰时末官家驾鹤西去,现在萧大人他们正商议要扶三皇子继位!”
“什么?皇兄年岁才逾弱冠年,不过一场小病,怎会被要了性命?”公主的呢喃如同自语,充斥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快快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入内庭,我要去见皇兄!”
“哎呦,慢些慢些,公主,您的身子虚弱,经不起折腾,您悠着...”
眼前空间又晃动扭曲起来,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她注意力全都放在心中琢磨的事儿上,眩晕感便没有先前那么足了。
她先是从墓地飘出,接着又到宫变现场,这会还来了这什么公主的房间,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到底是谁?哎呦!
蓝天,白云,还有唯一看得清长相的美人,一切都很好。
只是,她完全没有功夫注意这面色苍白胖美人长什么样,而是直愣愣盯着她比雾气还要虚的身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冲她飞速撞去的势头。
天哪,谁能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停下来?马上就要闹出鬼命案啦!
想法刚出,她便和那美人脸对脸贴大了。
仿如撞入了一堆棉花,又或者是投身冰凉到令人窒息的水漩涡,眼前眨眼便被黑暗的眩晕笼罩。
2. 二
青州州城内绿荫如织,间或有鲜妍花色点缀。明媚的日头挂上高天,昨夜经了一场大雨滋润的痕迹,尚在街角叶根未完全消去,各处街巷的热闹却早已藏不住。
东门大街就属东桥头往北去一片巷子,家宅最是严整漂亮。东桥头北的大萼巷内数第五家东内主院,后上房头间二楼卧房内。
原来是梦啊?她恍惚睁开眼,觉得自己的小心脏还在“噗通、噗通”跳个没完了。
这会儿虽然是刚睡醒,脑子到底没梦中那么迟钝,至少她想起自己是谁了。
她叫任蝶,是个正在熬夜赶论文的历史系学渣一....
唉怪!她使劲眨眨眼,看到的依旧是有着芙蓉暗纹的精致粉蓝纱帐顶,这床杆子上还到处刻着花纹,怪讲究嘞。但她房间....
什么时候有这个了!
“阿秀,渺渺没什么反应,再紧上一点,形状千万把好看些。”斯文女子的声音压得有点低,能听出很是年轻。
回应女子的,是一句干脆利落的:“嗳!”
微微紧痛的束缚感,从脚下传到还在努力磨掉锈迹的脑子里,她很有些机械地抬起脑袋,看到的是穿着古香古色,打扮也漂亮的姐姐正揽着个没巴掌大的小胖腰,给搁在腿上。
她很有些迟钝的眨眨眼,歪了点脑袋冲脚下看去,有个打扮更利索,穿得也很古意十足,长相颇为冷酷的姐姐坐在对面。
正左手托着一只小脚,右手在拉紧脚上缠着的布,紧绷绷的难受感就是从这里上传到脑子的。
这是哪里?这两人是谁?还有,好奇怪,哪一个是她?她的脚嘞?
不是,别告诉她,那小小只巴掌长都没有的脚是她的?!
。。。
“哎呦,娘的乖宝贝醒了?瞧瞧这眼睛,快瞪得比风铃都要大只了~”床边坐揽着她,穿着打扮更显飘逸的大漂亮美人,温柔语气中含着浓浓笑意:
“乖乖不怕,咱们这是在变漂亮哟~你秀姨的手可巧啦,疼不着你的。乖哈~一会儿好了就有你最爱的金丝白玉羹,还有牛肉馅的煎胡饼吃了哦。”
变漂亮?我滴个乖乖,她就是没养过猪,那还能没吃过猪肉?这不是在缠足嘛!
打死她,她都不要变成曾经看过图片上的那种,路都走不了两步的坟头铲尖脚!脑子里才试图攒起来的理智被完全炸飞,她尖叫一声:
“哇!我不要缠脚,我不要,我不要啊!”
顾不得那么多了,使出了吃奶的劲抽回正在惨遭毒手的脚丫子,尖叫着她就窜下床,跟点着了的炮仗一样飞快往外跑,虽然还搞不清楚咋回事,但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悲催的是,跑到门边她根本就够不着门栓,她看到自己的小拳头小身子,心里升起要爆粗口骂人的心思,全都化为悲愤的大哭。
转身她挨着门边,就瞪向从震惊中回神的那两个漂亮姐姐,心中警惕无比。
但不知怎的,在对上那大漂亮姐姐看过来满是紧张关切的眼睛时,她心中委屈那是跟涨潮的大海浪一样,一阵阵重叠着往上翻,根本就停不下来爆哭,越哭越委屈。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她不就是偷了个懒打了个盹儿么,怎么还就能遭天谴?一睁眼她一整个缩水了不算,连世界怎么就也能变得面目全非?
“哎呀,是娘的不对,咱不缠了,不缠了啊~渺渺宝贝快别哭了,娘可要心疼死了。”大漂亮姐姐起身,很是焦急地向她走过来,眼中的心疼真真儿的做不了半点假。
娘?听到大漂亮美人话中自称,她哭的更绝望了,一边躲一边爆哭到抽噎,她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踏马的哪里来的娘啊~~啊~
谁来告诉她,这是不是还在梦里?
“咚!”
痛!死!了!
“啊~~渺渺!”大漂亮姐姐一声尖锐的惊叫几乎要掀飞了屋顶。
“小娘子!夫人!来人呀,快快去东十字口请张家医师来,小娘子被撞晕过去了。”
这下子,大萼巷真是热闹翻天了。
也不知是多久过去,她的意识在一阵阵苦味中有些许醒转,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压低了声音说话。
着急又要压着音量的男声有点失了真的低沉,乍一听,很有些责怪意味在其中:“云娘,你说..唉~
阿蝶这丫头虽才三岁,可自来古灵精怪不由人摆弄,你们娘儿俩成天黏着,你还能不清楚?
要缠脚你不和阿蝶好好说清楚,怎么还挑着她大早上没醒的时候动作呢?你看看她,成夜成夜发着烧,这都给吓成什么样儿了?”
熟悉的女子声音带着悔意与止不住的低低啜泣:“我...我不是没提过,可渺渺从来不爱听我说这些,总是我起个话头转身就能跑没影了,怎么商量?
也怪这些年不知哪里起的风尚,如今周围没缠好脚形的姑娘家,都在抱怨越发不好找人家,现在便如此,等渺渺长大了还得了?我不这样你要我怎么办?”
“唉,哪里就到这般了,我年年大半时候都在各州府城县跑动生意,也没听说过别些个地方不缠脚的姑娘没法儿嫁。”男子声音柔和下来,变得熟悉,其中充满了安慰:
“以后要真如此,那些心眼坏了,歪瓜裂枣的破烂货咱还看不上呢!要我说,以咱们阿蝶的人才,找京都的上舍生都是低嫁!
实在不行,咱任家虽没甚么权势,家财却也能挨得上富贵的边,自能养着阿蝶一辈子,我们过了百年下去了,还有她两个哥哥在呢,做什么要阿蝶从小吃这份苦头?”
“是谁每年回来,都要在嘴上和我念叨见到的各家小郎君,细数他们是什么模样品性?现在可好,又和我说起漂亮话了!
还上舍生都是低嫁,你怎不说那琼林进士都配不上咱家呢?”女子的哭腔中皆是埋怨,转而又哭问:
“呜~~惠民局那个东京才来的太医怎么说,这烧得要什么时候能退?我都怕我的心肝宝贝脑子给烧坏了,那要我怎么活?呜呜~”
大段密集的对话,这会很难被她满是敲钟式眩晕的脑子消化。她感觉身上有一点很是克制的重量压下来,一丝儿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脑中,无形中令她心里焦躁恶心感降低不少。
男子又是叹气,好似嗓子眼被什么堵上了,话音听着怪卡顿的,一点儿也不顺畅:“胡太医说这是吓着了,脑袋又在墙上撞了那瓷实的一下,起了高烧发的惊厥。
嗳,你别担心,我还没说完呢,太医说得亏咱自小养的精细,这药喝下去,只要熬过今晚就能退烧了。”
“都怪我,没足月生她出来,才闹得她自小血亏体虚,现在又来这样一遭,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了!”
“你也真是,一有事就什么有的没的都往身上瞎揽!太医说了,还好阿蝶小时候血亏的毛病早给你养好了,底子打的实,这回他的药才管用。
好了啊,别哭了,咱们去外间吃些东西垫垫,你去歇歇,晚上我来守着,之后咱闺女的身子还得靠你来调理呢。”
....
感觉身上被子边被仔仔细细掖好,她等听到重叠在一起的轻重两种脚步声远去好一会儿,才抖开了紧闭的眼皮。
她一张小脸上面无表情,呆呆看着昏暗床梁许久,才费力转过脑袋,透过纱帐看向外边,直直看着外边的眼神中慢慢爬上愧疚,高烧导致有些干裂的苍白唇瓣轻轻抖动出不成调的话:
“对不起,但..我...我真的好想活着。”
不知这是什么朝代,听着那对年轻父母对话,她现在才三岁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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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刮空了脑袋,她也没在脑中搜到关于这个家的一丁点记忆。
现在已知这真不是梦,叫她如何能再做出放弃生命的选择?她脑子又没病,到目前拢共活了个二十来年,还一点儿也没活够呢,能活着哪里肯轻易去死?
可...要是夺取旁人身子是这么容易的事,那世上不早就该乱套了?或许,她只是那天惊吓过度,忘记了之前的事了呢?不然,为何她心中会对这个娘生出那许多依赖与亲近?
她痛苦地闭上眼,内心纠结渐渐化为眉心一缕萦绕不去的忧郁愁绪,整个人又忍不住开始轻微打起摆子。
没一会,才没走多久的胡太医又给任父好说歹说地拖了回来。
“胡太医,我家孩子怎,怎么样了?”任父问的很小心翼翼。
一身狼狈都没想到要换去的任母忍不住哭求,偏还不敢大声:“太医,大人,求求您,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救救我的宝贝儿!”
“许是药太苦,略有些许反胃,不要紧的。”胡太医将眉头攒起的褶子抚平,面色很是镇定稳重:“放心,我即应了,必尽所能。今晚很重要,等我再开...”
任母一意守在床边不敢再离开半步,任父将胡太医送到门口,并递上一个大荷包:“幸苦胡太医半夜跑这一趟,这是一点小谢礼,请您不要嫌弃。”
眼见胡太医接过去,任父又说:“那几味药材回头我要再找着,定再差人送去您府上,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您但可说来,我定常帮您留意打听。”
“你有心就好,不必强求。”胡太医微微点头:“我知你们心中煎熬,能给的药我都斟酌着下了,好不好的,只要那孩子今晚能退烧,一切都好说。
若有什么,月底前你都可再来城北惠民局或是店宅务找我。”说完,在任父再三感激下,他上了轿招呼药童告辞而去
走远了,药童方小声问:“大人,您说那娃娃就吐个药,怎么把脉时眉头却皱得那么紧?”
胡太医摇摇头,面上复有些疑惑流露:“我把着,她这脉象似是情绪过激,五内痉挛导致恶心呕吐,可这不过三岁的小娃,看她父母也不似恶人,家境尚可,怎得受这般刺激?”
“嗐~原是这样,我可听说了,是...”
目送至已完全不见胡太医背影了,任父方回了东内主院后上卧房中。
才进了屋,他便听见细细的呜咽,心中更添难受,小声对后吩咐了几句,才快步进到里头,低声劝慰:
“胡太医不是说了没甚么大碍么,莫伤心了,我们家阿蝶福运好着呢,胡太医可是宫里派来给知州治病的御医,有幸请得这样厉害的医师为咱们诊治,明日孩子定就能大好了。”
任母怎么能不自责:“都是我糊涂,要不是,要不是我多事,渺渺这会定还活蹦乱跳的黏着我,要我陪她睡呢!她从来最不喜欢喝药了,现在却要灌这一碗碗苦汤...”
“娘,不要哭了,阿妹一定会没事的。”软糯的童音自后响起,一双小小软软的手臂抱上了任母的腰身。
“是呀,娘,小妹一定会好的,您别难过了。”这一声儿更加清亮干脆。
“你们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且快些回去歇息。你们还小,这里先莫要过来,仔细回头也起了热。”任母看着两个更大些的孩子,赶紧擦了擦眼泪,想要叫人来将他们带走。
任父趁机将她拉起往外推:“好了,你且送他们回去,自己也洗漱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呢。”
待送她们出去,任父默默坐回床边,伸手将女儿额上变温凉的布取换过,握住她发凉的小手企图渡些热气给她:
“爹爹和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可要坚强一点,快快好起来,等你长大一点,爹爹还要带你把青州好吃好玩的都吃遍玩遍呢。”
3. 三
时间晃晃悠悠向前,很快从酷暑的夏奔入干冷的冬。
进入十二月下旬来,飘雪的日子多了许多,轻盈的罗纱帐被暖香绫锦帐子替换,年夜的脚步渐渐近了,街巷中的年味每过一个时辰便会更足一分。
因任父做生意需长年在外跑动,除了今年小女病情反复,任父归家时间多了些,余年任家一家人也就年尾这段时间,能一个不少的聚在一起较长时间。
而天气渐冷,小闺女病体易惊风,是切不可受寒的,一家人便养成了个习惯,晚间都会聚在小闺女卧房内说些闲话,或是各自把些闲事,打发睡前时光。
“噼啪~噼啪~”
炭火驱除屋内寒冷,而碳炉中时不时发出的细微炭火声,融在轻微摇曳的明亮烛光中。人被裹在这别样温暖里,打心底发出的轻松笑容是怎么也难以落下眉梢眼角的。
这一晚,任渺,嗯,她现在大名叫任渺,小名叫阿蝶。被唤小名时,常能让她觉得,自己恍惚还是本来的自己。
年中那会儿,她第二天高烧是退了,可后续很长一段时间,低烧始终盘桓不去。
烧得太久,脑子虽幸好没坏,病却留了难断的根。另有一些无法对人说出口的杂难,让她心中也落下了难消的病。
任家上下对她都万分宠溺,为了方便照顾常生病的她,钟爱新丽衣饰,鲜妍打扮的任母褪下广袖飘逸的衣裙与各色精致首饰,常穿起窄袖短褙子和裤裙,久未追逐时尚潮流。
有一回她又接连多日高热难消,在就近州城做生意的任父匆忙赶回,被打扮艳丽的新雇侍女纠缠。
向来和善的任父大怒,斥那侍女无心,令管事儿的王姨将人解雇不用,导致家中里外侍从常日里打扮跟着简素下去,甚有些但凡在职,便专拣旧衣穿。
如此种种太多,可以说只要和她有关联,就没有小事。家里人待她实在好得过分,也正因太好,她的心病愈加难解,愁绪日增。
这大半年便是有任母千仔细万小心养着,她也很配合的多吃多走动,却没见好到哪里去。自入冬来,更是离不得屋子,缺不得一刻炭火。
“阿妹,你快把手包好,别着凉了。”坐床尾上安静玩玩具,看着约莫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眼睛可灵光了,一瞄见任渺的手伸出被子搁在外边,便赶忙扑腾过来给她塞回被子里。
“二哥,我是觉着有些热,包不住了。”任渺说着话,唇边笑不落,眼睛悄悄的,来回观察着所有人的情绪。
男孩根本不相信,一本正经摇着脑袋按着被子,并冲她发出满是苦味的警告:“早上一样多的碳,阿妹还嚷着冷呢,乖乖的不要调皮,不然要喝苦汤哦~”
心中稍微斟酌一番,任渺把脑门往前送了点,好叫对方看得清楚:“二哥看看,我都出汗了。”
在床旁桌边提毛笔认真描字,看着再大些的男孩抬起头道:“阿鹤,许是这会屋子里人多更暖和,你让小妹透些气,别捂出汗反着凉了。”
“哥,都热出汗怎么还能冷到着凉呢?”小男孩眨巴着圆眼睛,小脸上满是不解。
疑惑归疑惑,但小男孩一向听兄长的话,不再执着要小妹把手藏被窝里去,转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圆嘟嘟的脸上大眼睛都笑没了。
松开对于任渺的束缚,他就爬去提溜来玩具包,兴奋的把玩具一件件掏出来笑道:“阿妹,一起玩。”
任渺对大男孩露出个苍白又不失甜味儿的笑,见他满脸笑的又认真描字,就低头和小男孩玩了起来。
大男孩是任家大儿子,她的大哥。今年七岁多,名叫任浩文。乳名平儿,却是长辈专叫的。
长相嘛,眼睛和任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标准丹凤眼,鼻子倒是随了任母的高挺,只不过鼻峰要略宽些,鼻头也更大方。
上薄下厚的唇,脸比起任父的国字脸又要柔和,配上直挺浓密的剑眉,小小年纪已显端方俊秀之貌。
和她玩得开心的这个行二,任浩辰,乳名阿鹤,满五岁还没半年。
没长开的圆圆脸,嘟嘟唇,红唇贝齿很可爱。眼睛像任母那双偏长柳叶眼掐头去尾再睁圆了之后的样儿。整体看起来偏肖任父多些。
她是第三,也是最后一个,现年三岁余,不知因病还是天生贫血之类的,脸色白得不像话。唇也白,但在过于苍白的脸衬托之下,倒多了点粉意,整体看起来就是很不健康的模样。
脸蛋么,她跟任母一模一样,是个鹅蛋脸,只是由于人太瘦弱,本该是最好看部位的下巴少了任母那肉感恰当的弧度,两边略显棱角。
双眼中和了父母特点,眼头比之任父更加尖锐,眼尾弧度又要比任母更加弯翘些,这让她很烦恼。
因为但凡不笑,她的眼神便会很锐利,加之她又不真是小孩儿,要是情绪消沉,不注意压着眼了,再没情绪些,就更显特别锐利如刀。
不过还好,只要她唇边眼角有点笑意,就能给人很亲切和善的感觉。别的她也没甚么好办法,只能养成时时保持着些许笑意的麻烦习惯了。
家中主人就这么些,其他...没听说有什么亲戚,当然也可能只是平时少来往,她还不大清楚。
这半年在大小事上秉持着不问无错,少说少露馅的基本原则,能尽量不动声色弄清家庭结构,生活习惯爱好这些,都废了她不知多少脑细胞。
好在占着年纪小的便宜,很多事不清楚些也不碍事。这身体爱吃的东西,她尝过倒也都很是喜欢。
平日虽无电子产品打发时光,但家中不小,三跨多进,楼阁连绵,亭台山石亦有,环境十分之好,天气晴朗少风,她身子又还不错时随意找一处,便也能得颇多趣处,轻易度过半日。
等到大哥从小学回来,还能拉着二哥一起缠他读书来听。
总体来说,这些时日虽心中煎熬,病体难受,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时还有人哄着,也算过得滋润。
“多置办些也好,过完年和元宵,我多待些日子,到过了花朝节再出去也不迟。”
内间与中屋相隔如意锦帘被撩束起,两个空间相合,很是宽阔。中屋榻上,任父撑着脑袋看任母收拾账册,语气欢快中还有些许神秘。
任母的好奇心估计是被引出来了,很配合的停下手,抬眼便问:“我是有些好奇了,快说说是有什么好事儿?”
“云娘先猜猜~”任父卖了个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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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猜可不能没彩头。”任母抖了抖手中账本,往任渺几个这边瞟了一眼,笑眯眯的压低了声音:“我...”
也不知是不是少儿不宜,这一段凭任渺再怎样竖尖了耳朵,除了些许笑声,那是半个字没听见。
她有些郁闷的摇摇脑袋,正就和一脸好奇的大哥对上了眼。她心中才刚升腾起一点习惯性紧张,就见对方调皮的冲她挤了挤眼,举起毛笔杆子贴在嘴前比了个“嘘”
脑子还没转过弯,任渺脸上就露出了个会心的微笑,继而和大哥一起光明正大的偷听。也就任浩辰这家伙,一门心思全在玩具堆里面。
“哼哼~”估计是得完了保证,任母很是神气的哼笑,口吻那是相当笃定:“你说的是恩旨明年减免部分商田税那事儿吧。”
想要大卖的神秘一下被猜中,任父很是不忿的提出抗议“哪有你这样猜谜的,一下猜中有什么意思~”
“那你也得出的难猜一点。今冬雪来得迟,六公主沐瑞雪出生,消息这两天早传遍城里大街小巷了,这会还有几多人不晓得?我又不是那些镇日不出门,两耳不闻事的忸怩小妇人。”
迎瑞雪出生的六公主?任渺磨了磨牙,这怎么...有那么点子说不上来的熟悉呢?想到这,她偷听得更加聚精会神。
任父把身子一歪,靠在云纹乌木凭几上,眼神投向里间,面上笑意十分柔和:“新元第一场大雪出生,这日子挑得真真是极好的,难怪一出生官家就破例给封号了呢。
要我说,这样会选日子出生的皇子公主就该多来点,我一年里也无需在外奔波忙碌到难回家几日。官家能纵享子孙绕膝之美,我亦能常伴妻儿之侧,岂不两全?”
“你当真舍得?”对于另一半,任母显然拥有足够了解,而且:“商税降了三成,一些府州过税指定会被找由头提高,上去了就再难降回来,长远来说,还不一定是好事儿呢~”
“那就待日后涨了再说,反正你就是赶我,明年初我也指定不走那么早。”
任渺有感觉到任父落在她身上眼神中的关切与担忧,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没让唇边的微笑消失。
“哎呀,小妹,这些玉环圈不是用来套手指的啦,要给它们从..呃...筷子中间弄出来。”
“什么筷子玉环圈,这是玉连环,阿鹤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名儿?”任浩文对父母的话失去兴趣,也不想再装样子练字,干脆放下笔蹬了鞋凑热闹:“来,大哥教你们怎么玩儿~”
“你能多陪陪我们,那当然再好不过,我怎么会赶你?”温暖的烛光中,任母看着里间凑做堆的孩子们玩得开心,又回头瞅瞅自家郎君,面上放出温柔的笑。
不过很快,当任父还陷在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温馨中傻笑时,任母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对了,云梦成了公主封号,官家不是特旨复县,还免田税三年嘛。
那边今年收成不错,年初又有恩旨减免田税,你记得让人多关注那边的消息,那儿香稻向来不错,明年要再是个丰年,得要人先....”
新元,迎瑞雪日降生,六公主,云梦,出生便有封号....任渺眼神有些发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4. 四
寒去暑复来,春秋相交替,指间便溜走了近两年时光。
去岁末,任父得知来年三月茶引加发,虽尚在正常范围内,但这个冬季多地极寒天持续时间较长,未免消息扩散后致亏损过多,今年元宵刚过,任父便匆忙要出门。
今儿一大早,任渺便起来了,没有叫醒中屋榻上的小侍女,她实在不喜欢什么事都要别人帮忙做,身体比较好的时候,她屋里其实可以没必要要人时时候着的。
但任母不放心,后来除了原先就一直照顾她,比她大两岁的王管事女儿李美芝,又雇来了这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小丫头钱知知,陪她解闷儿。
她看了看榻上睡得正香甜的小女孩,摇了摇头,这么小就到别人家打长工,换做在现代,还正是家中的宝贝呢,就是事事妥帖的美芝姐也才刚七岁,这让她总有种自家奴役童工的负罪感。
自己轻手轻脚从柜子里找了颜色鲜亮的衣服出来,穿得厚厚的,再戴上秀姨特意琢磨给她做出来,有毛茸茸耳朵的粉紫连脖毡帽,在镜中照了照,她满意点头,很好,全乎了。
秀姨就是两年前给她缠脚的那位漂亮姐姐,和王管事一样,是任母的左右手,针线功夫极好。别看长得酷酷的,其实人特别温柔。
晃悠悠出了屋,走在被一扇扇槛窗包围的廊上,软皮毛绒靴与东内院后上房二楼独有的胭脂木地板交奏出悦耳的节拍。
尚还十分清寒的早晨,独自一人的寂静,让她不免又想起这一年多时刻在琢磨的事。
前年冬夜,在父母对话中知道的那个云梦公主,与她一梦来此之前,摸鱼看的一本背景和她研究朝代类似,名叫《公主在上》的小说主角重叠了。
一开始她还道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自己真是小说看多了,多心多想,胡乱脑补。但是后来缠着大哥给她念书听之后,她才知道这是天水朝。
新皇登基易年号为元祥,官家姓明,而这,与书中背景一致。
她有了对照,便想起书中写元祥二年中,六公主之母薛美人薨逝,以淑妃之名号下葬。年末六公主便被认在皇后膝下...等等。
书中大幅描写主角受宠程度,这些被当作证据细细描写出来的大事,皆与现实一一对应,毫无差错。
这让她更加惶惑,不得不思考一个回避许久的事实,那就是,她可能真不是没喝孟婆汤的漏网之鱼,而是鸠占鹊巢中的那只鸠鸟,尽管不是故意,仍于无形中掐灭了一个孩子的生命。
请原谅她不想接受这个结论的痛苦,于是这一年多她常发呆,用大量时间来仔仔细细回忆那本小说中出现过的人、事,根据情节一一分析。
企图用这种方式,能从中找到她这个身份从不曾存在的证明。这样,她才可以心安理得的认为,这个身份,是因为自己到来才存在的。
也或者,她能证明这个世界是假的,世界若假,她便能...鼓起勇气去结束假象。
她从走廊上艰难摇摆到了大哥房间,按下心中还想不出结果的事,开始□□服务。
叫起一个再来一个,一个不能少!
而后,她跟个领头将军似的摇摆在前头,带着两个还睡眼惺忪,行动缓慢懒散的哥哥到主院正房送行,正好赶上正房提早许多的早饭。
“哎呦,今儿你们三个小懒猫起的可真早,是不是闻着鱼腥味儿了?渺渺,快给娘看看你穿的够不够?”
任母一见她们,便扭头看了眼外头尚还蒙蒙亮的天色,揶揄之际不忘检查女儿有没有包裹好。
任浩辰的鼻子早在进屋时就开动了雷达,这会儿眼睛亮了:“杂鱼包子!”
“哈哈,猜对了,你们周叔一大早跑去何家食肆买的,看来我和你们娘这独食是吃不成喽~”
刚坐到桌边,任父长手一捞,轻易将胖企鹅·任渺给提溜到了腿上,笑问她:“渺渺想要爹爹带什么礼物回来啊?”
没等任渺开口,早跳到椅子上啃上大包子的任浩辰,口齿不清的抢答:“今年是龙年,我要千千车,刻百鱼图样的,还要鱼人海船大战的山亭儿,还有黄梅鱼面!”
“人就人鱼就鱼,哪来的什么鱼人?还海船大战。”任母满头雾水,她都没听过还有这样的陶泥塑,想想又忍不住发笑。
很斯文的在父亲右边坐下,任浩文一下子走了困,很是好笑的说:“要不是小妹说的有理,他昨儿晚上还一个劲儿的想要龙与和海船大战的山亭儿呢。”
“哦?阿蝶说了什么有道理的话了?”任父很好奇。
乖乖窝在爹怀里不吭声的任渺,伸手有些尴尬的挠挠脸,昨晚她困极了满嘴跑火车的瞎忽悠,谁知道二哥都记下了什么,这要她怎么说?
“忘记了~”算了,胡说八道还是不要带脑子了。
“阿妹,这么传奇的故事你怎么能忘了?”任浩辰瞪圆了眼,自己比手画脚的形容起鱼人到底怎么样,和最先进海船大战有多激烈,战胜之后又是怎么威风的跳过龙门...
夸张又可爱的形容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他下饭,早饭格外香甜。
天色已经清亮起来,任父收拾好就准备出门,问大儿子:“平儿,你想要爹带什么?”
“爹你不是说绛州澄泥砚历寒不冰,润墨养笔吗?现在冬天这么冷,我想要这个。”任浩文早就琢磨好了,慢慢咽下最后一口包子:
“还有淄州的琉璃笔架,听我同窗说新近出了一款太湖石模样的,可时兴了。”
任父挑眉,故作严肃的给他算账:“好家伙,儿子你是真会挑,澄泥砚可是常做贡品被进献,去年初绛州才进献过三方绝品,官家甚是喜爱,如今市面上就是平常品质的,最少也卖近三贯一方。”
“我又没要贡品,爹,三个礼物合两个,贵一点点哪里多了~”任浩文起身,抱着父亲的胳膊摇来摇去。还拼命给妹妹使眼色。
任渺收到了求救信号,笑眯眯抱着爹爹的脖子帮倒忙:“是呀爹爹,新出的琉璃笔架最多也就要三贯,大哥两样东西也不过就是比二哥要的三样贵了六倍还多好多,一点也不贵,您就给他买吧~”
“小妹~”亲亲妹妹突如其来的背刺让任浩文瞪大了眼,他伸出手指,气呼呼的说:“今天,不,三天,三天我都不要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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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听了!”
任渺赶忙找补:“爹爹,官学不像家里一样炭火足,冷。砚不好墨要冻着了,就要换笔,哥哥就变笨了,哥哥说的对,要买。”
她还拉场外援助:“娘,渺渺说的对吗?”
“当然,我们家渺渺真厉害~”任母负责输出夸奖。
“六倍?两个三贯是...”任浩辰掰着手指头好认真的算了一会,没算出来,但不妨碍他发出抗议:“我不能太便宜了,我要多要三个...不,多要六个玩具!”
“你们..你们好过分呐,哼!”任浩文气得跺脚,脸颊气鼓鼓的放开爹爹,独自坐到桌边生闷气去了。
“哈哈...”任母和任父相看一眼,忍不住大笑,在看到大儿子端着幽怨表情瞟过来的一眼又一眼,还很贴心的捂着嘴大笑。
说笑了好一会,最终在任父肯定答应给带,还要仔细挑好的的承诺下,生气了的任浩文才算被哄好。
而后任父又问怀里乖乖巧巧,一直没说要什么的任渺:“阿蝶,哥哥们要什么都说完了,你要爹爹带什么?再不说,爹爹可要出门了哦。”
“嗯~”任渺看向娘亲只点缀了些许珍珠小饰,和簪了一朵鲜花的发髻,眼前又晃过初睁眼看见的那个打扮飘逸华美的美人,还是没忍住,迂回又尽量天真的描述:
“想要蜻蜓、莲花,还有大宝石的金簪子,要大,要漂亮!还有...还有南边的鲜花裙,要大大的...”
任母看了自己一眼,眼眶瞬间红了,从任父怀里抢抱过任渺,说她:“傻孩子,这些东西娘多着呢,你爹年年都给带好多,只是一时没穿罢了~”声音中有一丝尽量被压制的哽咽。
“阿蝶,咱可是有规定哈,要东西只能给自己要。”任父笑揽过娘子,凑到任渺眼前问:“大家都有自己要的东西,你说说你最想要什么?”
任渺垂眼想了想,脑中莫名闪过那个梦中胖美人,于是指着自家正院后边小花园方向说:“我想要棉花。我们家花坛里有过好多花,就是没种过棉花。”
“呃,这个啊...阿蝶,这个棉花它不...”
“主君,夫人,门外边来了一队人,打头是京都来的中使!说是..”一个穿着得体,蓄着两撇胡须,脸面方方的青年男子疾步入内,面上是显见的慌乱:
“说来年是宫中大娘娘六十大寿,来和雇乐妓入教坊。”
“和雇乐妓?发通告召乐妓至衙前乐部考核不就好了,来我们家作什么?”任母紧皱起眉头,很是不解:“周管家,你没听错?他们有说来做什么的吗?”
“肯定没错...”周管家看了眼任渺,犹豫的说:“元平年初因筹备先皇诞辰,便有和雇乐妓备充教坊之举,当时和雇范围在淮南西路内。
夫人你知道我是蘄州人,那回我们那就有不少商户家女孩儿被中使看中,说什么资质好,在教坊内学两年就能考做官儿。后来,走的时候给带走了好几户人家的女孩儿,没给的...”
周管家停顿了下,脸色有些不大好的说:“没给的人家,后来两年...不少都没落没了。”
5. 五
任家东内主院正屋门前,沉默蔓延开。
已经九岁,很懂事儿了的任浩文把唇抿得很紧,拉着弟弟的手,十分担忧地看向娘亲怀里完全呆住了的任渺。
“什么狗屁中使?凭什么要带走我阿妹!”任浩辰一张小脸被气得通红,甩着哥哥的手就要往外冲:“哥你放手,让我带上大白,拿棍子去把他们给打的屁滚尿流!”
任浩文一个不查,险给弟弟拉跑了,他赶忙把人拽回来,没好气的说:“大白才刚出生几个月?你又有多大?”
“哥!难道就要让他们带走阿妹么!”任浩辰愤怒了,他这回可不要听哥哥的话。
“怎么可能?”任浩文自有妙计,一把拽下腰间钱袋,得意的耸了耸眉:“哥攒了好些钱,咱包了脸,从后门去南市雇几十号人来。”
看着孩子们被吓成这样,任父和妻子对视一眼,便深吸了口气,让声音尽量平稳:“别担心,有爹爹在,妹妹不会有事的。你们跟着娘亲先回去玩儿去,千万莫出门,记住了吗?”
说完他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转身就往外去,边走边问:“周力,他们东西都搬上车了么?”
“还差几箱干果和两箱绸料,我和多叁一寻思,干脆没让上,赶紧把骡车先拉走了,这会子估计已出了巷子到横街上了。”周管家早就安排好了。
“嗯,也好。你别跟着我了,回去找夫人取些银铤...要五两那种就好。”
“嗳..”周管家暗暗叹了口气,应下了,又跟身边早跑来,长相周正利索的小伙子说:“田林,你跟着主君去迎人。”
眼瞅周管家丧丧的脸色,田林拍了拍胸膛:“好嘞!叔,我办事,您放心。”
待周管家转身要去准备,又给任父叫住了:“等会儿!”
“主君?”周管家不解的回头。
任父停了下来,背着手来回缠磨了一会,纠结到面上肌肉都在左右角力,最后咬着牙,恨恨道:
“一块银子丢猪屁股上听声哼哼能原样捡回来,给这些完蛋玩意儿换气受,太大方钱没了事小,一准儿还得多买一颗掐不灭的贪心回家供着。
不行!得拿一两的...用最小号的荷包,多装几只...嗯...找小托盘,堆高点儿!”
周管家若有所思的应下:“嗳,您放心。”
“你小子还愣着做什么?”周管家拍了拍脸上有些迷糊的田林,语气沉沉的嘱咐:“快去吧,记着,机灵点!”
“嗯!”田林瞪着眼,很认真的点头答应,转而快步追上走远了的任父。
大萼巷内,许多人家门口都有小厮婢女打扮的人,均伸长了脖子,在往任家门口打头那头戴垂脚硬幞头,看着分外富态傲气的人身上瞧。
东边隔壁家的那俩更是副恨不能把耳朵贴去任家门头上的模样。
巷口亦围着被吸引而来,不停交头接耳的人群,俨然是将此当成新闻来看。
人群中间或有提着长嘴壶篮的茶水贩子,在其中吆喝着兜售热茶,看着人堆里热气腾腾一片,显然生意不错。
立在门口那亮明身份,却并未被立即迎进门的中使,颇有些嫌弃的收回扫视人群的眼睛,不耐地瞟了眼身后头戴后脚短小软幞头的吏从,眉眼间已有不愉之色。
他夹着眼皮把任家门墙屋檐来回打量了番,最后视线游移在门口丁点儿大的地,抄着尖柔嗓音对吏从说:
“这家门墙颇广,看着怎么着也该是个三跨的大家院,家门做的忒窄忒简陋了些,不说车马出入不便,瞧着外观也凭白难看了几分。”
“啊?啊,嗐!这家就是个做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人,族里...也没出过有什么权势的,哪能造那些方便?”吏从随口说了句,顺着话就问:
“中使您眼界阔,瞧不上这小家小户是自然。不过平头百姓家都这样,没甚么好看的,您看咱不如回...”
中使拢袖不语,左后边的小跟班斜着眼,尖着声就哼道:“我还道这家人有什么厉害的呢,原是个小商贩?
在京里,纵是那高官贵人家,咱中使到了门前哪个敢怠慢半分?早在亮嗓子时就该恭敬请咱进屋奉上茶,哪有被晾在这门前吃灰的道理?你这青州小户人家,架子倒是摆得够大哈!”
吏从瞅了瞅半掩的门,见中使面色不善,好声好气帮忙解释了句:“倒也不是架子大。这人家拢共就两口子,总三个娃,小闺女还是个靠药罐子吊着命的病秧子。
这样的人家除了缴税的,其他还能见过什么像样的官儿?中使您的名头恁大,他们呐,估计是给吓坏喽。”
“我还说是一大家子呢,这么大的家院只住了五口人?”小跟班瞟瞟自家老大,摸出两颗小巧的银瓜子儿递给吏从,和他搭起话:
“不是我说,这青州的屋院现也不算便宜,何况是这靠近城北的地块,看这院墙宽阔样,怎么着占地也得3、4亩多了吧?
便是东京城内的官户,兜里没两个子儿,大多租也不敢租这样大的地方。我实是好奇的紧,李公吏您见识多,知道这人家做什么这么阔气?”
“哎呦,瞧您说的,青州哪能和京都比呀?”李公吏捏蹭着那两颗合起来约莫小指尖大小的银瓜子儿,笑得两边眼尾堆起细细皱褶,转了转眼,低声说:
“至于生意,现在啊,是真没什么。”
小跟班皱眉道:“李公吏您这话说的不大实诚啊,青州可不是那偏僻地界。这家院造相虽然太过规整,也老旧,可就这大小地段搁这放着,少说也得卖上万贯。”
他双眼在瞟见门缝里头闪过的人影后,悄悄又递过两颗银瓜子,不自觉压低了声音,狐疑问道:“什么样的小生意能让人年纪轻轻买得起这样的大家院?”
“嗐!这跟任大赚不赚钱他就没关系~”李公吏摇着头,跟着在里边渐近的匆忙脚步声中,收了东西也识相的压低声儿:“要说任家老爷子那会儿,这任家真是咱这儿数一数二的阔气。
只是这人偏起心呐,他能偏到天上去。老头要死了时分家,任大是大哥,按说该得大头,可这十间铺子他就分得一间南铺。
就这破旧的自建老屋,要不是祖宗定死规矩不许改动,不让租卖,还到不了这老实头身上。
还有那数十万贯的家财,这任大就得了个万贯都没有,后来还拿去给那转眼输光了底裤,跑了婆娘的三弟还赌钱...”
“吱呀~”
门轴轻转的声音响起,搓着手缩着脑袋,没来由猥琐了三四分的任父快步迎了出来,满脸堆着阿谀的笑:
“哎哟喂,真是中使大人呐!我还道家仆欺我,骂了他一通,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呢!实在怪小人没见识,该死,该死,竟怠慢了您。快请进,请进!”
一边把那拉着老长马脸的中使往里让,他一边大声吩咐:“快快快,把最好的茶,最贵的点心果子都给我上上来!”
“好嘞!”田林高应一声,也不叫别人,自个儿一双脚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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蹬的飞快。
方才半掩到什么也看不真切的任家门大开,中使没急着动脚,先是昂着下巴用鼻孔把任父打量了一通,从上到下,眼中愈发不屑。
眼神绕过任父再落到田力背影上,脸上的嫌弃又增加了一分,再瞟见一些侍婢的身影时,本来就臭的脸色更加不耐烦了。
外院实在不算大,没两步也就到了中堂里,西侧门边摆置一张黑漆圆木桌,上放茶具,面容稚嫩的侍者已点上茶,动作尚算流畅。
上首当门山水立屏前唯一正座亦是黑漆圆木的扶手椅,左后近屏边处一架黑漆圆木香几上一只偏黄莲鸭白瓷瓶间错落插着几支腊梅。
右位近椅置一几,与下首两边扶手椅旁各置茶几皆罩喜庆花罩,上摆柿饼、桃干等青州常见干果果盘和酥点。
此外,只东墙错落悬挂时兴吉祥挂画,下案上摆置着赏玩瓷件几许,旁置一青松盆栽,余无别饰。
用不着人让,中使收回打量眼神,一屁股就在首座坐下,嘴角愈发耷拉,沉目不语。
于任父对面落座的小跟班看见中使面上的不耐,也不拖沓,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任郎君,你可知我们来此所为何事?”
“我..我家小门小户,也不知有何吸引大人之处?还请大人明示。”任父谦卑的语气中皆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中使大人好奇咱青州商户平民家中摆设,想来到处逛逛,郎君不必紧张。”西二座的李公吏寻机笑答,又轻嗅了下呈上青灰茶盏中飘出香气,赞道:
“此茶兰香清幽,汤色甚白,可是洪州双井?今儿我可是跟蹭到中使大人的光了,郎君大气。”
任父道:“中使大人驾临使得陋室蓬荜生辉,小民纵是拿出家中最好之物,亦唯恐招待不周,若有哪里不对之处,还请列位大人谅解。”
“草茶易散味,从来须饮新。我闻着味儿,是前年的陈茶吧?青灰的次品盏子能显几分白?却道什么好来?”一直没说话的中使冷冷的语气里十分不耐烦有十二分的嫌弃。
“小民都是很仔细挑着包得最好的陈茶买,您放心,这绝对差不了味儿。”任父笑的讨好,夸的真心。
“咳咳!”李公吏不小心被呛到了。
“这茶你留着自己好好品吧。”小跟班看见自家大人奇差的脸色,清了清嗓子,啥也不说,直接上正话:“听说你家小娘子心思灵巧,活泼聪颖,不妨请来我们中使大人见见。”
任父终于能光明正大垮下脸去,一脸惶惑的说:“小女这两年病得整日昏沉,难得活泼,实在不敢称巧。”
“整日昏沉定是因素日无事可做。如今正好教坊生额缺员,令女补上,多锻炼,专注学习之事,自能强身健体,日益活泼。”小跟班催促:“任郎君,莫要扭捏,快请小娘子出来一见吧。”
“嘶,这个,小女实在难堪大任,请大人留情。”任父满脸请求之色,伸手招呼周管家,对上首中使道:“小民虽家境不丰,幸得祖上庇佑,还有些许积存,请大人笑纳。”
一直垮着个批脸的中使面上这才隐约漏了点不那么明显的笑意,小跟班就直接多了,脸上立马爬上了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的满意。
只是那点笑和这些满意,都在看到周管家手捧小托盘上那红布,以奇怪的底宽上尖姿势高耸着时,慢慢在消失。
而任父本来笑得难看到完美的笑容在红布被揭开时,意外被混进深度迷茫,而后呈现出一种扭曲的不知所措。
6. 六
东内后上房二楼头间内,坐在床沿边的任浩辰歪着身子,小小的手伸到阿妹眼前来回晃动几下,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郁闷的收回手,问:
“哥,阿妹真吓傻了,这下咋办?要不要找王姨去找医师来?”
坐在床边折背椅上的任浩文抱着手肘有些为难:“找医师有用吗?又不是医师吓的。”
“是噢~”任浩辰觉的好有道理,回头又看了眼愣愣出神,一点没理会他们的任渺,跳下床叉着腰就道:“哥,咱还是招人去吧,打跑了坏人阿妹肯定就好了!”
“快别胡说,就你们这样的小人家,上去就得被人捉了短腿儿。放心,主君自有办法,你们莫要担心,乖乖在房里待着啊。”
头戴灰蓝元宝冠,穿着浅蓝圆领窄袖束腰长袍,手上拿着粉紫连脖毡帽的秀姨从外间进来。走到床边轻声道:“小娘子,戴好毡帽,秀姨带你去外面走走,好不好。”
“中使走了吗?”任浩文关心的是这个。
“秀姨,大坏蛋真的走了?那我们赶紧出去玩吧,今天我都还没有去看大白呢!”任浩辰高兴了,转着圈儿就去帮忙找帽子。
不过他显然只是在瞎转悠,随便晃了两圈,就跑回来问靠在床柱边,约莫五岁左右,穿着身粉白袄裙,揪着帕子显得百无聊赖的女童:“知知,阿妹早上戴的帽子去哪了?”
知知抬起脸,弯着唇摇了摇脑袋,大眼睛里满是无辜和笑意,小手一摊就软软回答:“不知道呀~”
“啊?我怎么记得刚刚是你接着...”任浩辰抬手挠着额角,觉得很奇怪。
“在秀姨手上呢。”任浩文忍不住给他指明方向。
“咦?秀姨从床上找见的吗?”
...
任渺有些迟钝的回过神,眨了好几下眼,才想着自己要问什么:“是去前院吗?”
秀姨愣了一下,旋即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并未隐瞒:“嗯,但请小娘子放心,主君和夫人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她勉强勾起一点笑,而后道:“那麻烦秀姨...帮我找找去年那件藕粉色旋袄与同系裤子,帽子要那顶杂毛的。”
“这....”秀姨有点犹豫:“小娘子身上才做的这身石竹色棉旋袄更时兴,也更暖和,怎么想到要换那身颜色不大好的旧绢袄了?我记得那里面充的还是薄绵...”
“秀姨,我想穿。”
“行,那里面得再多加些。”
“嗯。”
“小娘子略等等。”
眼见已经看不着换好衣服就被抱走的任渺了,任浩辰脚跟落了地,眼巴巴趴在门边,有些迷惑,还有些不快乐的嘟囔:“哥,为什么出去玩,秀姨非不让我们跟着?”
“笨!”知知摇着小脑袋,很有大人样的叹了口气:“你没见小娘子问姚管事是...是不是去前院的时候,姚管事点头了吗?她们肯定是去见那什么大人了~”
“什么!”任浩辰震惊了,一下蹦了老高的就要往外冲。
却被好久没吭声的任浩文语气沉沉地叫住了:“阿鹤,走,咱们招人去!”
“嗯!”任浩辰认真应下,就又往外冲。
“等会儿~”任浩文伸手揪住他的领子往里拖“咱们也得换身行头。”
“大郎,二郎,我也要去!”
“美芝这两日病了,知知你得给小妹守好屋子,记得别让里屋断了炭火。”
“哼~”眼见他们上楼跑不见了人,知知叉着小腰跺了跺脚,气呼呼的跑出门:“不带我去,那我就找夫人告状!”
才出正月的天还未辞去寒冷,今日虽有些太阳也没甚么风,在外面没多久却也依旧会被冷得脸干巴巴的疼。
任渺把脸往围脖边缘的细绒毛里缩了缩,无力靠在了秀姨的肩上,后院撑裂冰霜怒放的腊梅稳步远去,开不到她心里。
选看乐妓...好一个选看乐妓,她终于死心了,原来自己不是无名之人。但...那人怎么会是她?
记得原本自己的她,怎么会因痴迷于好相貌而不顾一切放纵沉沦于情网?
便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要她还是她,以她的性格,又自小长于这样和睦幸福的家庭,纵是遇见挫折也定会被保护到完全受不到伤害,最多会骄纵,又怎么会有那般狠毒自私?
好冷啊,真的...好冷。
“夫人肯定已经派人去锁了中院的后角门,去西跨院的门一直都有人守着,大郎他们定是不能出去乱来的。小娘子别担心,我们就是去看上一眼,马上就能回去了。”
秀姨安慰的在她背上拍着,脚下步子顺势放慢。
“嗯。”任渺紧紧咬着想要打架的牙齿,看着明暗交替不断的长廊,想起那个初时古怪,而今想起,才发现竟是补充预言般的梦,想起那个胖美人,忽而又哆嗦着问:
“秀姨,爹爹娘亲...会害怕吗?”
“...不会的。”秀姨轻蹭蹭她被毡帽包裹大半,愈显苍白的小脸,手在她背上打着温柔的节拍:
“主君聪明,夫人很厉害,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会平安的。小娘子就当跟着我出来逛逛园子赏赏花,莫往心里去啊~”
任渺把脸埋在秀姨肩窝里,有些哽咽:“肯定会的,谁不会呢?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变成这样。”
“唉~乖孩子,是世道人心险恶,不是你的错。”秀姨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将任渺的小身子抱得紧了些,低喃之语中有十分坚定:
“秀姨会保护你,大家都会好好保护你!小娘子要好好的,开开心心每一天,有小娘子和两位小郎君在身后,主君和夫人就永远不会害怕。”
前院堂屋内很沉默,上首中使一张白面已黑如锅底,小跟班则频频看向屋外。除了不大的院子,照例没等来什么额外动静。
“砰!”中使端起茶盏再重重一放,早已冷却无香的清茶激荡而出,中使怒急起身:“本使奉皇命来此选差,尔等竟敢如此戏弄于吾,我们走!”
“许是小女又发了病,这才耽搁了些许,请中使大人息怒,小民这就亲自去催看!”早满脸焦急坐不住的任父忙忙起身往门外追去。
“哼!又发了病?便是死了,抬也该立马抬到中使面前来见过!”小跟班愤而大骂:“若今日接的是官家诏令,尔等贱民敢如此怠慢,早该没了脑袋!”
说完抓起上首茶几托盘上那个一掌包覆不下,满是鼓出不规则小疙瘩的银包,和底下做托高的半空银袋,边往袖里塞,边往外追去。
“这..”秀姨抱着任渺从廊门转出,就撞见一脸怒气从堂屋疾步而出的中使,想也不想,忙快步上前见礼:“中使大人,主君,小娘子一时发了昏,奴婢来的慢了些,请中使大人息怒。”
“任渺失礼了,还请大人不要责怪爹爹。”任渺择机从秀姨怀里撑起身,声音细软无力,面上已然有些许青白之色,吓了循声转过头的中使一跳。
两头着急跟出来的任父更是大骇,再不顾什么,脚下一转,忙奔过来,慌张到手都不敢往女儿面上探,声音里已带上颤抖:“阿蝶,你怎么了?可是又哪里不舒服了,不要吓唬爹爹啊!”
任渺伸手软哒哒捉着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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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的指头,面上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爹爹不要怕,阿蝶没事。”
“好好好,没事,会没事的。”任父忍住喉头哽咽,忙吩咐:“周力,快去请医师来,快些!”
“嗳!”
而后任父又快步走到中使跟前,摘下腰上水头还算可以的喜鹊衔梅白玉佩捧高,求道:“大人,余下万事好说,只是小女身子实在不经折腾,可否请大人许小女先回屋歇息?”
中使瞪着面色苍白如鬼,说两句话就脑袋歪歪软搭在侍婢身上的任渺,一句话快堵得自己心肌梗塞也没说出来,这块破玉佩要他怎么接?
门口这时传来敲门声,有人高声问:“请问魏中使可在此?知州大人暂理完公事,已在州府内备下薄酒,邀您午间一叙。”
“晦气!”中使一声冷哼顺势而出,把袖一挥便往外去了。
小跟班经过任父身边,还不忘极快的捞过他手中玉佩。
得了自由,一脸急色的秀姨不用人说,已稳稳扶着任渺后脑勺,忙忙转身往后院快步走去。任父收回担忧的眼神,追去门口跟着送客。
才去西院吩咐过下人,今日不要让两个小哥儿出门,任母又拐道去将那几箱落下的货物暂存至临时库房。
此时又暂时无闲碎事忙劳,只好心不在焉的转回内院。还未进正房,便被噙着两包泪等在此的知知抱住了大腿:
“夫人...呜呜,大郎,还有二郎,他们,他们要上街雇人行凶!万一要被抓住了怎么办?你快救救他们!”
“啊?哦,是小知知啊。”任母回过神,伸手摸了摸知知乌黑的发顶,温柔笑道:“渺渺已经和我说过了,后角门已锁,我也吩咐过小默小佑看好他们了,没事的。”
“小娘子说过了?”知知不舍的松开任母,取出帕子有模有样的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有些哽咽:“那就好。”
任母拍了拍知知的肩膀,温柔的夸奖:“小知知也长大了,越来越懂...”
“夫人!”前院看门的小厮匆匆跑到任母身边,小声道:“小娘子..呃,周管事请医去了。”
“什么?”自从任渺生病来,任母最怕的就是请医师这些字眼了:“刚刚见着还好,怎么这下就闹到要请医师了?”
小厮摇头:“才出去就那样了,小的看着,许是吓着了。”
任母摇摇头,忙快步往外去,边问:“现在人还在前院么?”
“小的刚见着就忙跑来找您了,约莫还在的。”
眼见她们匆忙跑远,知知愣在原地,忽地撅起了唇,委屈渐渐挂上小脸,眼泪又涌了出来。
位于边上几多侍婢前头,戴青底白边元宝冠,外穿赭色对襟素缎短袄,内搭石绿浅黄边褙子,里着内掖白襦衣与白边蓝裙的年轻妇人没有跟去,而是问:
“知知,你出来了,小娘子屋内炭火烧着吗?有人看着没?”
“这..该是烧着的...没...”知知顾不得哭了,睁大眼,揪着帕子有些结结巴巴的说:“王管事...我,您别生气,我这就回去看着!”
见她提着裙子慌张的往东内院跑,王管事摇了摇头,边点人边吩咐:“小琳你跟去看看,别让小娘子回来屋子是冷的,小惠赶紧去小厨房先把小娘子常喝的药...”
任母自前院廊门而出,正好碰上往里跑的秀姨,见她满脸慌张,惊声问道:“阿秀,渺渺怎么了!”
“夫人...”秀姨脚步未停,急道:“又有些烧,先回屋再说。”
前边正出门要上轿的中使循声一瞥,正瞟见任母半边侧影一闪而没。
7. 七
中西院之间有一甬道连接,前可至西角门,后到西内二院东厢外置一角门,白日里皆开着,过去不多远便是后门,寻常与值守房管事登记过便可进出。
一高一矮两个小身影从内院耳房穿出,鬼鬼祟祟来到小花园,一溜烟从西侧月洞门穿出。
“啊呀,今天田林叔忘记开后角门了吗?”换了身灰绿白领襦衣与偏黄白裤子的任浩辰,甩着腰间不老黄系带,伸手拨了拨门上大锁,转身就说:“哥,咱们走值守房过吧。”
任浩文则穿草黄襦衣与黄白裤,外系红腰带,他有些纳闷:“田林叔掉了一文钱都得心痛半天,这门忘开忘关都是要被扣工钱的,你什么时候见他忘过了。”
“也是,忘一处不划算,估计西内院的门他也忘了。”任浩辰左右瞧瞧,来回比划了两下,就塌了肩撅着嘴,丧气极了:
“墙这么高那么宽,我爬不上去啊~哥你行...哎,你这就不要阿妹啦?”
“咱屋院前,墙边上那颗老石榴树盘曲好爬。”
没一会儿后。
“眼睛一闭就跳下来了,哥接着你呢,快!”任浩文在与邻居家交界巷子边的后墙下,伸着两胳膊催促趴墙上发抖的弟弟。
“我...我不敢~”任浩辰平常虽然调皮捣蛋,但家中外院墙不是一般的高,他到底也才在七岁还差点儿的年纪,真上来往下看,就有点腿软在那了。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个带着疑惑的软嫩声音:“那个...你,你要..要不要我叫小舅来救你?”
听到这陌生声音,任浩辰迷糊的往自家院子里瞧了瞧,在没看见人的时候,又往隔壁离他们家大概两人左右宽间隔的隔壁家看了看。
正就见个唇红齿白,却满脸怯懦的瘦弱小孩,仰着脑袋睁着大眼怕怕的看着他。
“咦?你的眼睛居然比我还要大嗳!”任浩辰发现了新大陆,顿时忘了害怕,转身就想去拉哥哥来看:“哥你快看,居然有人的眼睛比我大~”
可他这会儿在墙上呢,这一拉险些栽下墙头去,好险扒住了墙头,才要松口气,就听隔壁那小孩惊叫:“啊,要掉下去了,我去找阿舅来救你!”
“嗳,嗳,小不点你回来!”任浩辰大叫住人:“别去,千万别去,回头哥哥请你吃糖。”
那孩子迟疑的停下来,弱弱的反驳:“我不是小不点,我有名字的,我叫...”
两边本来就隔着空儿呢,那小孩又往外跑了一段,这离得太远,任浩辰又不是千里耳,何况他哥说话了,于是他压根就没注意到人家。
“阿鹤,你别出来了。”
“不要,救阿妹要一起救,我这就跳下来!”任浩辰哪里肯依,鼓起勇气准备闭眼跳。
却听任浩文换了个说法:“不行,我刚刚想了下,这墙我回来爬不上去,你要也出来了,咱们可都回不去,得流落街头了,你要在家等着接应哥哥。”
“啊?那好吧~”任浩辰抑郁了。
“那我们约个暗号。”任浩文想了想,就说:“我回来会在这儿学大白的叫声,你可守着了,千万别听不到。”
一听自己任务这么重,任浩辰当即又振作起来,握着拳一脸坚定的答应:“哥,你放心,我会坐在树上等你,不会让你做乞儿的!”
“好!”任浩文很感动,又说:“那把你的钱袋给哥。”
接了东西塞自己包里,给弟弟留了个全都靠你了的眼神,他转身就往东二街上跑去。
早前青州除了官道,大街小巷里见到或蹲或坐的无事人,只要上前问问,□□成得是私找工人或是代找工的牙人。
不过自上任知州定下规矩后,不管是租赁还是雇佣事,都被固定集中在南市,现任知州照行此例,至如今有四年多,已成定制。
早前围在大萼巷口看热闹的人群一时见不着热闹,便早就散了,跟着人群走的小贩自然也各自散开。
“新早馒头卖耶~才和的面,刚炒的陷!热腾腾气蒸蒸,那是香喷喷~酸馅儿真爽口,杂鱼料子最...”
耳边听着各色热闹的叫卖,疾步走在尚余留些许元节喜庆氛围街沿上的任浩文,忽然被人给拉住了,更有一耳熟爽朗男子声笑问:
“大郎?真是你啊?今儿怎么穿你家书童的衣服出来了?”
他本来就心中紧张,这被突然拉着,就给吓了一大跳,看清是谁之后才大大松了口气,顺着对方的力道走到一边茶摊小推车后边时忍不住说:“冯三叔,你可吓死我了!”
而后他低头抬手左右上下看看,有些纳闷:“这上面也没标志啊?”
“这也能吓着,你啥时候这么胆小了?”对于他的反应,冯三有点奇怪,又见问,便哈哈笑道:
“嗐,这加长到脚脖子的裈现在虽然不止你家穿了,但你家这抽绳收口和别家就是有点不一样,喏,你瞅瞅我的,是吧。”
冯三伸了脚和他比对,又问:“我今儿早上卖茶见你家不是来了贵客,你怎么就出来了?要说上学现也晚了,方向还是反的。你这书童也没带,也没小厮跟着,到底做什么去?”
“哎呀!”从抽绳样子上回过神来,任浩文低低惊呼一声,忙就要继续自己的大计去:“我有大急事呢,可不能和你说了,先走了!”
“别介。”冯三伸手拉着他,可不轻易让走:“我瞅着你这是往南市去,过了南门可没这边安全,你家能让你个小孩家家独自往那儿去?
仔细别出什么事儿,那我可真就对不住你爹娘还有力哥了。”
任浩文着急的往家那边看了眼,急道:“不会的,我都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冯三叔你别拦着我,我这真有事,晚了就来不及了!”
见他满脸着急不假,冯三弯腰将手中壶篮放去茶车底格子里就说:“什么事儿你告诉我,我代你去,你先在三娘家包子铺里待一会,我就叫大舅哥去找力哥给你领回去。”
说着冯三就要把任浩文往东桥头南边第二家的何家食肆带去。
任浩文自是不肯的,俊眉皱起,很有两分严肃的说:“冯三叔你别捣乱,我这是顶天儿的大事,你不能掺和。”
听着这话儿,冯三真心觉着乐呵,止了步转身正正看着他,放开手笑道:“好,我算你说的真是又急又大的事儿,那你也别急着动腿,听我两个问题你再说要不要自己去。”
“好,你问。”任浩文深呼吸一下,点头答应:“问快点,再晚真要来不及了。”
冯三点点头,伸出手一比划:“首先,办什么事就要找什么人。南市鱼龙混杂,你对那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晓得,过去找到对应接活的人要多久?”
看任浩文小脸上现出迷茫,嗫嚅着答不出,冯三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问:“其二,接钱的要是个骗子,骗钱还拐你,你要怎么办?”
任浩文彻底被问住了,塌下肩有点想哭:“那怎么办,小妹就只能被坏人带走了么。”
“什么?你家小娘子要被谁带走?你可别唬人!”本来还满脸玩笑的冯三瞪大眼,见任浩文伤心不假,忙左右看看,拉着他蹲在茶车后边,压低声有些着急的问:“你快给我仔细说说。”
“就是...”任浩文把妹妹的事简单说了说。
“我听我家岳丈说,好人去那教坊都不一定能平安活到长大,任小娘子病成那样,真要去了能好过几日?那不得挖了任夫人和任郎君的心肝儿?这没根的阴险家伙,绝不能让他得逞!”
冯三听完前因后果,颇觉气愤,他攥着汗巾琢磨了一会,抬头左右看了看,揽着任浩文起身往何家食肆去:“我知道一人,就在南市,他指定有主意,只要给的起工钱,这事指定接。”
“真的?”任浩文垮丧的脸上浮起惊喜,他把斜挎肩上的荷包摘下递给冯三:“大包里有一贯九百五十文,里面还有个小包,大概八百文左右,要不够,我这还有玉佩。”
“玉佩不用,这两包钱我拿着了,余的回头再给你,你在我家铺子里等着。”
大萼巷内,跟着小轿走的小跟班轻声嘟囔:“这大包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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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加起来估摸才一百二十两不到,玉佩看水头花样,撑死了也卖不到六贯五上,全都加起来居然连个一百三十贯都没有。
早前我听说吴殿头元平初走两浙那边,最差的人家都没收到低于一百五十贯的钱财,就这还没算其他东西呢。青州又不是小地方,这任家不会是在糊弄咱吧?”
魏中使胳膊肘搭在窗格边,眼睛看着前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姓任的一身要出门的打扮,随身玉件连十吊钱都换不着,见人的仆从穿得破破烂烂,还能拿出什么好的来?”
“啊?”小跟班半点没注意这些,他想了想,就说:“那洪州双井咱宫里不是年年有贡品吗?宫里每位夫人都只能分得十来条呢!就是陈的也还是好茶呀。”
“哼~”魏中使不屑中有些气愤,手指劲劲儿的掸了掸衣袖,,仿佛要将侮辱过自己的贫穷气息给完全赶走,比着指头数落起来:
“你个没心眼的傻冒!过了期的散茶就比泥还贱!还有那上的糕是狗都不吃的品,挂画是一贯钱能包圆儿了的贱货,正经摆件都是烂瓷器。这还好呢?
后来的那小病秧子怕是把所有衣服给裹身上了,女主人都穿旧料子做的衣裳,素到要命!要说装鬼糊弄,咱突然上门,他要能早知道,也不能在咱名单上躺着。”
小跟班眯起眼,缓缓点头:“嗯,有道理。回头我去探探街坊,接下来才能多要点东西。”
“啧~我说你是榆木脑袋吧?”魏中使屈指送了他个糖炒爆栗,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儿的知州是个难缠的死鱼脑袋,好赖不吃,还有接下来?
你也别提以后,这要是收的人家多了,找他们是顺带刮刮皮,有比没有好。只这一家,为这么个破落户特意再来,犯得着?”
“啊,早知道这样,咱就得想法子多要点了,这么些还不够回去分的呢。”小跟班觉得万分可惜。
“说你傻还真一点不聪明,为这么个没脑子的穷鬼气得煎心那划算么?哼~别处又不是没了,往东南去的沂州知州就是个财品好的。”魏中使说到这才有了点笑模样:
“我啊,是早料到这个州弄不到什么油水了~你小子也是,这趟好歹也挣回了本,还计较那三瓜两枣儿做什么?不过..”
他眯起眼,笑着歪去另一边,留得很长的指甲轻轻刮着面皮,笑里全是算计:“这家夫人倒是颇有风姿..”
“那跟咱没一个铜板关系,我这就是亏大发了~”小跟班很是不忿,又兀自低声嘟囔:“叶能那臭小子,这么穷的人家他能给标到富人一块,这消息也太假了吧?
就这,他还敢跟老子要二两金子,回去我可要他好看!”
“那小子奸着呢,回头你给弄了,可别怪好哥哥我不帮...”
“抓住他,快抓住那几个小偷,别让他们跑了!”
眼看没多远就要转入官道侧道,忽地从前边巷子乌拉拉跑出来两伙人,前头两三个蒙着面跑得飞快,后面的一大伙人抄着乱七八糟的家伙跟着。
“什么人胆敢于街巷乱来?快快停下!”和来接魏中使的衙役共同走在前边的李公吏大叫,企图阻止对方继续前冲:“住手,都给我住手,不然巡...”
“快,好容易追着,千万别让他们跑了!谁能找回我们主子三寸高的宝贝实心金蟾,工钱加倍!”不知哪个人在这时大喊,完全盖过了李公吏的嗓门。
“三寸高的实心金蟾?”本来嫌恶皱眉的魏中使来了神,忙叫道:“前面的,官差就该以民为本,这青天白日出了偷盗事,怎能不管?”
衙役回退两步,为难道:“魏中使,稍后会有巡捕来捉拿小偷,我们负责保护您安全的,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知州定会怪罪下来。”
“欸,话不是这么说的。”魏中使那一脸的正直多一分虚伪,少一分便嫌假:“严知州最是亲民爱民,你们合该以百姓为重!
我不打紧,便是有什么,回头我也都替你们担了,快,上去帮他们,务必为本使...咳,务必当场拿下那些贼子!”
8. 八
“真的和韩先生说的一样,那个中使一定要叫人帮忙拿贼,大家混在一起,中使被趁乱揍了个鼻青脸肿...后来巡捕就来了....”
任家西二院听竹院东厢房里,本来还激动得红光满面的任浩文说着说着,就在爹爹越来越严肃凝重的面色中消了声儿,站在那有一下没一下揪着手指,扭头眼巴巴看向榻左边坐着的娘。
“好,好得很!你可真有能耐得很!”任父咬着牙,脸上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担忧,很有些扭曲:
“看你娘有什么用?从上街到跟着去现场,只要你中间给人注意到了,官府大力查起来那是一揪一个准!雇人公然在大街上揍禁中宦官,你可真有能耐~”
“你凶什么凶,要我说揍得好!”任母抱着女儿,觉得可解气了:“我听田林说,前堂给人上的是过期废茶,给的是剪得稀烂的银子,你自己都瞎糊弄人家了,文文不过给人揍一顿,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是对宫里来的官动起真格儿了,那能一样嘛?”任父有点点气虚,可转眼又有点气愤,指着周管家和田林问:“你还说我糊弄人家!
你问问你这俩好手下,我怎么说的,他们又是怎么做的,问问这糊弄事是怎么来的!要不是我临场反应快,现在指定给人家顶着脸抽呢。”
站在任浩文身后的周管家和田林两个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挠着脸低着脑袋都不吭声。
“他们俩怎么啦?旧钱袋打补丁有什么错?穷人家不就该这样吗?要不是你爱那一口,他们也没地找那陈年的双井来,要换了我,我还能让上白水,你信不信!
哦,人家拿我宝贝女儿性命作妖,难道我还要把银子码整整齐齐一大摞给人家送上千贯?整一套房?那我宁愿把家里的钱搬出来都倒南阳填河去。”
被数落得不开心,任母把眼一横,眼中放出凶光,就和丈夫呛上了。她抚着女儿胳膊,瞪着人冷笑:
“再说那什么狗屁中使?他当人能飞?他都一眼能看出咱这是几跨院,那不知道家大的人家走路来回是需要时间的?哦,等那么点时间就好意思发火,还要见我女儿尸..呸呸~
要不是我的小乖乖机灵装病,照那狗屁中使的破烂性子,你今儿左右都得被提溜到公堂上挨板子一顿揍!我的文文好歹还给你出了口窝囊气,你还在这对内怪三怪四起来了?”
始终有点提不起精神的任渺,一见父母两个瞪起的乌鸡眼里都开始冒劈里啪啦的火光了,忙指着里间问:“大哥,那里面这个被砸晕的大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咳咳~是啊,里面这年轻人又是怎么回事?”任父悄摸给女儿点了个赞,扭头避开妻子要吃人的视线,跟着转移话题:“他是给谁敲了一榔头么,咋给伤成这样了?”
任浩文伸出一根指头挠了挠脸:“韩先生和我,还有冯三叔躲在后面偷看呢,这伤是给从天而降的一个大钱袋砸的。”
“这都是很严重的脑震伤了,得是多大的钱袋啊?”
见家人脸上都是迷茫,任浩文默默走到里间,从床上那被包着脑袋,昏迷不醒的年轻人袖子里摸出了凶器。
一看到那棱角俱全的大胖钱袋子,任父无语了。周管家眨了眨眼,嘟囔道:“躲着了还能被砸到,这是他太倒霉,可不能怪我~”
任浩文看着大家奇怪的反应,有些不解,他摸着钱袋说:“还好不是正正砸到脑袋中间,不然先生就得给开瓢了。就是...我怎么觉得这钱袋子上花样好眼熟呢?”
“咳!好在今儿张家来的医师是洵娘子,她对这脑震伤也能看一点儿,这位韩郎君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养养就能恢复过来。”任母有点庆幸,而后又稍微提了点声喊人:“阿雨。”
守在门口的王管事应声推门进来:“夫人。”
“你找两个妥帖人来好生照顾这位韩郎君,万不可有一点大意。”任母认真吩咐:“还有,今儿后面这些事,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知道的人谁也不准再提。
你告诉大家,今日的辛苦,我都记在心里,等过了这段时间,就给大家发奖励。”
“嗳。”王管事笑眯眯应下:“您放心,咱们家的人从来都不是那种爱嚼自家舌根的。”
“好了,今儿天也晚了,咱们就别在这扰了病人休息。”任母抱着女儿起身,又对周管家二人道:“管家,田林,你们且先去忙吧。”
“周力,记得找机会好好谢谢那李公吏。还有,传信让多叁带着货先起程去淄州。”任父趁机插嘴,顺便踱步来到大儿子身边:“平儿,和爹爹去书房。”
不待任母说话,他伸手将儿子手上的银包揣进兜里,打横夹起一脸懵的儿子就脚底抹油,跑了。
“真是,多大年纪了,什么德性。”任母无奈摇头:“管家,那李公吏我瞟见了,看着像是田庄子上陈大娘的儿子李俭立吧?”
周管家点头:“是他。那小子是去年被他在使院做书写吏的表哥荐去做事的,今儿咱们能糊弄过去,还多亏了他门口和那小太监摘说咱家的那点陈年旧事儿了。”
“嗯,人家帮咱是莫大的情分,谢也不是钱能轻易了清的。今儿文文也多亏遇见了冯三..”
任母沉吟一会,便说:“也不知后面什么情况,这中使什么时候走。这样吧,对他们都先莫声张,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一起好生宴谢也不迟。不过冯家和李大娘那边,记得要更看顾些。”
“您放心,这些啊,我都晓得的。”周管家答应,笑道:“夫人,那我就先去了,今儿闹这一通,里外还有好些事没办呢,您要有别的吩咐,再差人找我就是。”
“行,你们都忙去吧。”
直到天都快黑了,一家人围在东内主院如意居内饭桌边,下午闲下来后,在床上晕晕倒倒睡了一下午,现在还有些迷茫的任渺看着空了一个的位置,下意识的问:
“二哥呢?怎么一天都没见他了?”时。
被爹爹押在书房念叨了一下午,也有些恹恹提不起精神的任浩文,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大叫着:“糟了,我给忘了!”急得也不顾斯文,跳起来就往后边上房院中冲去。
待大家找到任浩辰时,他正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窝在石榴树杈子里困到迷糊又不敢睡,正有一搭没一搭抹眼泪呢。天可怜见的,一双大眼睛都给生生哭成核桃眼了。
第二天,任父一早出门打探消息,任母这迎来了个稀客,任渺则一个人悄摸出了房,从百花园耳房穿到了后花园内。
说她虚伪也好,说她自私也罢,便是再难受,她也想要活下去。那要安稳活着,就要好好考虑以后到底该怎么办,思考自己的以后,必得先把大事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捋一遍。
钻到远离月洞门那一块的一丛矮茶树后,她一屁股就坐在腊梅树根下,捡着树枝子在地上边描画,嘴里边小声咕哝:
“元盛元年五皇子和侄子三皇孙接连落水失踪,三皇孙尸首在宿州找到,皇上死了,男主刚考上探花,游街没了。
具体情况未知,后应是被调去建州方向任官,或是私游,不然说不通他为什么会帮助逃到建州的五皇子回京。”
简略画了几个代表符号,她便在元盛标记边上打上问号。这只有年号没有年份,目前为止天水朝并无元盛的年号,排除掉其他朝代猜测,可知此为未发生,但还不知何时发生的事。
“唔,五皇子登基就封男主为都虞候,当晚男主救火救公主,之后就开始发展感情摇身变驸马,升职加官再进爵。
那认出我,娶妻变取妾,包括我害死兄长,我又变痴傻,应该就都在男主考取功名之前。不过我致父母离心,母亲早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为什么...”
她很有点不满:“大胆热情六公主和清冷无双萧郎君谈恋爱,总揽军政大权的萧丞相狂宠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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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怀孕生子铲除我这个痴傻发癫妾,前后三线并重,凭什么我这条这么敷衍?啧~”
每次回想到这个她就想骂人。
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别抱怨,她又继续嘀嘀咕咕捋线索:“探花。按常理来说,春试一般都在正月到二月间,殿试应该在三月初左右。
只要时间不估错,照剧情看,我该在元盛元年三月初之前傻了,那外祸么,只要在这元盛到来之前我们家不搬去京都,不认识男主那不就好了?”
话说到这,她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书里有一段公主质问萧二我这个小妾是什么情况,萧二说我对他有恩,才娶回去负责。那我是什么时候对他施什么恩了?要他这样报复我?”
接下来么...她使劲搓了搓小脸,看着地上鬼画符一样的关系图,重重叹了口气。而后拧起虽然色浅,但还算浓密的眉毛,生无可恋的嘟囔:
“书里五皇子登基是青年,可梦里那没脸公主却说才过弱冠,那肯定不超过二十五咯,要从梦里算,这时间前后差最多在两年之间。
可从书里看,前面说的那么厉害的五皇子拢共没当皇上两年,这龙椅他坐热了吗?没病没灾,好好的就死了?这也忒敷衍了吧?合理吗?”
她想到梦里男主又是扶持小皇帝上位,又干掉年富力强的谋反王,丫鬟还说给公主下什么药了。
啧..要这样看,书上所写的,是主角死前做的一场黄粱美梦吧?
唉,不想那没用的。任渺把脑波拨回正路,要梦是真,回头她搞到五皇子年纪,这时间也就清楚了,可难办的是,目前书里很多大事信息和现实又对上了,书,也不能不信。
都琢磨到这了,她又想到梦一开始那个尖叫,仔细想想,那怎么不该是她。
若从书算,她那时已因差点害六公主难产被弄死了,况且她身份扯上天那也不可能葬帝陵去。要说是哪个陪葬妃,历史上是多,可这天水它还就从没这一说。
再说皇帝又不是她,妃子陪葬她梦到?这不是脚趾头都想不出来的离谱嘛~
真是,人都要琢磨疯了。
话说要是不牵扯她,那想不明白也就算了,毕竟她稀里糊涂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现在还嫌脑子不够使呢。
可万一梦里才是现实,书是在梦中梦呢?
从封建社会来讲,小不点皇帝上位,别说摄政王、权倾朝野的丞相什么的糊弄人,名不正言不顺人心就是易生蛆,不管从哪方面,一般这都是乱政乱世的开始。
这天水朝还不是大统一国家,从爹爹当故事给她们讲的,行商中碰到的那些事可窥见,天水朝内部不见得多团结。
虽商业发达,但皇室贵族奢靡成风。文学气氛浓厚,难免又有重文轻武之嫌。
外呢,北疆有势均力敌梦辽国;西北还有时刻想切断天水与西域联系,野心蓬勃永夏国;还有正在动乱的青唐地区。这要几锅混一锅大乱炖起来,叫她们这些小老百姓要怎么办?
她还有两个哥呢,国乱了,回头没被她发癫连累早死,也得被拉去当壮兵!在本朝兵力弱势的情况下,她们家这样还算富贵的人家,去当兵,怎么着都不能算个好结果。
“气人,不想了!”心中实在郁闷难解,她愤愤戳着地上代表男主的那个符号,积压已久的怨愤导致她怒从心头起,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骂道:
“该死的萧应西,什么破名字!字字长的恶毒,连起来正着看是举世无双大毒虫,倒着来更是绝世大坏蛋的代表,还好意思取字叫承琅?我看是承毒还差不多!
靠,以后叫这名字的都不是好人,只要被姐碰见,那就必须给他绑起来每天用盐水皮鞭使劲抽抽!一堆人看起来没个好的,真是欠扁的家伙随便拱拱就生一窝蛆!”
“哗啦!”
“谁?”任渺惊了,止不住咳嗽起来,心中迅速反思自己有没有骂什么不该说的。
9. 九
待缓过劲,任渺撑着树干起身,就要拨开茶花树看看到底是谁。却听边上又有细微动静传来,这回还伴随着小小嫩嫩的呜咽。
“大白,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教养你的阿武哥呢?”任渺抱着一只,除了被光亮找到的黑眼珠子有反光带来的一点亮色外,浑身皆黑黢黢的毛绒小黑狗钻出茶花树丛。
她看了眼外面,没有见到别人。也是,她耽误了这好一下,就是再怎么慢动作的人也该跑没影了。
不过想想自己刚刚骂的话,只要不是男主本人,那被人听去最多惊讶一下她骂人时说话太流利,倒也没什么关系。
而男主是京都那什么萧家人,和她家离的还远着呢,总不可能现在出现在这吧。
至于那些糊涂事到底哪个是真么?她拨了拨大白的黑耳朵,轻声讲与自己听:“等吧,时间总会告诉我们哪个是对的。
历史的滚轮无情,弱者难存。该要找机会锻炼起来,努力养身体才是正道。”
“呀,小娘子你在这啊?”王管事身边的小琳从延芳堂东耳房外廊转出,边朝任渺走来,边笑道:“隔壁薛家五娘子带着个漂亮小侄儿来串门了,夫人正找你和阿郎他们去正屋呢...
咦,这小家伙居然到这来了?可怪能跑的,要小武好找。”
“隔壁家?”任渺将大白交给小琳抱,有些奇怪:“以前没来过呀?”
小琳笑牵她往前面去,一面道:“确实稀奇,只是我在前头听半天,也没听人说来做什么事,但人家家大郎说不准就是要做官的人了,夫人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才坐下就说送客。”
任渺点头,抽出手笑道:“小琳姐我自己进去,你把大白给阿武哥送去吧,我看它一个劲要舔手呢。”
“嗳,那我去了。”
“对了,小琳姐..”她叫住人,随口问了句:“刚刚前面有谁来花园了吗?”
“路过倒时不时有些,其他嘛..”小琳想了一会,摇头:“今儿花已采过了。大郎哥儿俩才醒呢,知知母亲病了,昨儿晚上不就归家去了么,其他大些的,向来不怎么上这游戏。”
“哦,我知道了。”任渺笑道:“姐姐你去忙吧。”
从过道入进耳房,穿过暖间,才掀开软帘,这还隔着四折翠竹花鸟绸屏,她就听到二哥很开心的笑声:“小不点原来是你啊?娘,我们昨天就是朋友啦~”
“昨天?”这是个甜甜软软的年轻女子声音,里面很有些疑惑:“小郎君,我这小侄儿自来不出门,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哦,我们昨天可干大...”
“咳咳!”任浩文看来是被呛得狠了,咳得十分带劲。
“薛五娘子莫怪,我家哥儿调皮,且自来熟的很,昨日躲猫猫上房揭瓦去了,指定是那时见着你家这小侄儿的。”任母避过这一茬,笑道:“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呀?”
听着娘亲这温柔声调,任渺便猜隔壁薛家小孩长得肯定是相当可爱了,心中有点好奇,就快步绕过屏风。
“回夫人的话,我叫...叫..”
任渺转一出来,便看那唇红齿白,双眼尤其漂亮的可爱小孩一下子哑了火,悄悄鼓着双颊,水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个不停,给她一种又好奇又害怕她的感觉。
真不是感觉,人还缩着脑袋偷摸往西座的漂亮女子身边退了两步呢,只是那孩子生得好,穿的也喜庆,合身粉底白翻领素缎旋袄,衬得他愈发水灵讨喜,这动作才不多显懦弱胆小。
至于坐在那的女子么,该是薛家五娘子了,任渺一见便觉眼前一亮,只见其髻盘双丫,簪花点珠戴翠,两耳垂坠金月环。
外穿对襟蟹壳红半袖绒边时兴花软缎旋袄,内着带花边领抹水绿长褙,下着兰粉底小花百褶裙。
妆容温柔中暗藏俏皮,打扮得相当精致漂亮,难怪孩子那么可爱,看来这薛家人的基因很好呐。
不过对于那可爱孩子的反应么,任渺些疑惑的摸了摸脸,问身边的大哥:“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任浩文歪过头小声说:“这小孩瞧着有点怕生。”
“哦,这样啊。”任渺点头,但她和任母一样,对于好看的人事物,总能多宽容两分,何况对方还是个可爱小孩呢?
于是她和娘打过招呼,便缓步上前,先给那薛家五娘子见了一礼:“薛家五姐姐好。”
“任小娘子好,小娘子今年快五岁了吧?真乖。”薛五娘子说着夸人的话,表情动作却都很矜持。
任渺便只是笑了笑,这就转向那小孩,问:“你好呀小朋友,我叫任渺,你可以叫我渺渺,也可以叫我阿蝶,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面对这样温和的招呼,那孩子却很紧张的偏开脸。
薛五娘子先笑着多夸了任渺一句,“哎呦,任小娘子可真大方。”见那孩子还未作答,好看的弯眉浅浅皱起,轻声道:
“你这孩子,元哥平常怎么教你的?人家问你名字呢,怎么忽然不会说话了?”便伸指点着那孩子的腰往前推了一把。
不想就叫那有些慌乱,手脚都不知往哪摆的孩子直接往前冲撞来。
任渺吓了一跳,这孩子看着跟她一般大,这般蒙头撞来,她如今病怏怏的小身板可遭不住,于是赶紧往旁边一闪。
好在她多少有点良心,反应也还不算笨,顺手就将旁边的二哥一把给拉过来挡那孩子跟前,并且喊道:“小惠姐快救二哥。”
“啊!好痛!”任浩辰被撞得倒退两步,连带着栽倒的那孩子一起被及时赶上来小惠揽住了,他扶着胸口,泪汪汪看向妹妹:“阿、妹~”
“嘿嘿~那什么,二哥你没事吧?”任渺摸着鼻尖上前,但心虚的撇开眼不看自家二哥。
任母赶紧跑过来,先检查了下女儿有事没有,见她好端端的,反倒那孩子捂着鼻子,大眼睛里泪花直打转,忙转身对那孩子温柔道:“孩子,来,让我看看撞得厉不厉害,好不好?”
那孩子咬着唇,泪眼轻轻抖了下,一直紧紧捂着鼻子的小手慢慢放开。任母扶着人略检查了下,便赶紧说:
“有些肿了,小惠,里边暖和,快带这孩子去暖间用冷巾子敷敷。若有出血,叫阿雨赶紧去张家请医师来看看。”
“啊呀,一点小伤,不要紧的。”薛五娘子面上有些挂不住,站起来柔声道:“任夫人,是这孩子不懂事,险些冲撞了你家小娘子,不好还叫你们费事。
画柳,赶紧的,带着他,咱们回去。”
薛五娘子身后,穿内掖薄青窄袖布袄,浅棕围裙底白裤的婢女应下“是。”
任母微皱了下眉,很快便松开了,起身笑道:“嗳,不妨事就好。我也说,这么样的小孩儿总有些磕绊,既无事就让他们去玩。小惠,快带着薛家小郎君和哥儿姐儿去吧。”
说着话,借着转身动作,任母便不着痕迹挡开了那婢子来牵孩子的手,微揽着薛家娘子往外去:“五娘子这领抹花样我见着新奇,裙上绣花亦甚美,正巧我新得了时兴料子不知要做...”
“画柳姐姐,主子们多着人伺候呢,且松散松散。“跟着任母的另一个婢女,也拉上那有些不知所措要跟上去的薛家婢女,笑道:“走,我们也学个两分雅,煮杯茶消消寒去。”
任渺和两个哥哥相对视,默契的耸耸肩,追着抱走小孩的小惠转去暖间。
内正院百花院,延芳堂为任母四时理事所在。西侧偏厅排布桌椅,常日午食多在此处用,耳房则用作存放常用账册书目。
东耳房夏日格门拆下,便可纳凉赏花。如今时值寒冬,便摆置饰物,仅作过间通风所,与偏厅暖间中以厚帘子格挡,以免白日炭火不断的暖间生闷气。两边耳房外廊则连百花院前后。
暖间北位置一软榻,三面围游春连屏,小惠拧了帕子,就坐在榻边给那孩子冷敷起来。
兄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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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入暖间,便围着炉子坐下来。任浩辰软软的往裹了软包的椅子内蜷起,捂着胸口才开始哀嚎:“哎呀,哎呀,好痛啊,阿妹,二哥真的好痛哦~”
两兄妹静静看着他表演,丝毫不为所动,一边被小惠抱着的孩子却有些不安,想要抬头看看,动作轻柔帮着冷敷的小惠按住他没让动,抿唇笑道:
“二郎,瞧你捂的哪儿?要再晚些嚎,可都能扶上脑袋了。”
“哈哈哈!”任渺和大哥忍不住大笑。
“什么嘛,你们还笑,我受伤了耶~”任浩辰紧急换了个位置捂:“很严重!要十个,啊不,要十五个铜板才能治好。”
任渺一脸恍然大悟,配合的取下腰间小荷包在手,在二哥的期待眼神下拉开袋子,又在他愈发亮晶晶的眼神中反手一把捂住袋口,作不乐意状:
“洵姐姐家一贴上好的祛瘀药不过两文钱,二哥你这张口就要我十五文,不是碰瓷呢吗?”
说到这个,任浩辰当即骨头不软了,利索的翻身坐正,掰着指头算给妹妹听:“药钱两文,你拉哥垫背,得五文吧?事发突然,哥没有做好准备,你得赔三文。
还有...嗯,还有药很臭,要吃香糖,得三文;受伤要忌口,要补偿五文。这里是五文、三文....”
说着后面的他就忘了前面。任渺还捣乱:“不对啊,这不是两文吗,嗳,那怎么又是三文,明明是一文...”
见二哥愈发糊涂,她悄悄和大哥偷换了个眼神,捂着嘴忍笑看着任浩辰抱着指头陷入了数学风暴。
一边本来紧张到整个人硬邦邦躺在小惠胳膊弯里的孩子,见她们三个凑在一起笑嘻嘻算起了数,慢慢也跟着放松下去。
“好啊,你们联合起来糊弄我!“任浩辰发现了猫腻,干脆就不算了,摊开手心翘起下巴就说:“我不管,现在要二十文,阿妹你不给,我,我明天就睡到晚上,不起床了!”
“唉~谁让你是我二哥呢,那我亏就亏一点吧~”任渺倒了一把亮闪闪的铜板在桌子上,数出二十文就放到二哥手里。
然后她又从随肩挎着的,今日显得格外沉甸甸的大荷包里,提出用粉红发带穿着的两大串钱。这是她昨晚特意穿起来的,一串五百文整。为此,她好容易存满的零钱盒子可都见了底。
将两大串钱往两个哥哥眼前一放,她就笑眯眯的说:
“昨天辛苦哥哥们保护我啦,这个是妹妹的感谢费。”
任浩文...默默伸手摸了摸腰间干瘪的小钱袋,悄然伸手把钱藏到自己兜里,然后露出小虎牙笑得很灿烂:“谢谢小妹的礼物,大哥很喜欢。”
“哇!好多钱。”任浩辰抓起桌上的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但不知哪涌来一股装模作样的矜持感,促使他昂起脑袋,义正言辞道:“哥哥救妹妹是应当的,怎么能要钱呢?”
任渺很感动,伸手就准备从他手上把钱拿回来:“二哥真是长大了,知道体恤妹妹存钱不容易,既然哥哥这样说,那妹妹就不客气了。”
“那不行!”演归演,到手的肥肉任浩辰怎么能让它飞了呢?他迅速把钱挂到胳膊弯里,抱着胳膊跳下椅子,眨眼就跑到榻边关心新认识小伙伴去了:
“小惠姐,他怎么样了?要去请医师吗?”
小惠拉开布巾看了看:“嗯..没出血,肿也还好。小郎君,你动动鼻子,会很疼吗?上边有没有跟着一起痛?”
被三四双眼睛围着看,这孩子有点紧张,但还是听话照做,试了好一会才摇头,停下来眨了眨眼,又小小声说:“不大疼了。”
声音软糯糯的,更可爱了。
“那小郎君你和我们家哥儿姐儿玩会儿,我去取金疮药来给你敷上。”小惠将人放榻上就出去了。
看着盘坐在榻上,显得怯生生的小孩,任渺先发言了,还是那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儿呢?我们总不能都和二哥一样叫你小不点吧?”
10. 十
“我,我叫阿晓。”
碳火被烧的噼啪作响,这一句之后,榻边的任渺三人耐心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文。
“没别的了吗?我小名才叫阿鹤,正经名字叫任浩辰,还有啊,我大哥叫任浩文,我阿妹,叫任渺,你就没有这样的名字吗?”
任浩辰指了自己兄妹三人重新介绍一圈,见阿晓依然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来回看着他们,不作态也不说话,端着一脸十足十无辜的模样,他有点想不通:
“为什么有人能只有乳名呢?那我以后能不能只叫飞虎?”
作为贴心妹妹,任渺发出善良的提醒:“二哥你的乳名叫阿鹤,你想叫飞虎,那只能是代号。”
“那也不错啊。”任浩辰接受能力良好。
“可能他太小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有任浩文在认真猜测,他很肯定的点头:“冯三叔家的大宝现在都三岁了,口齿还不是很清楚,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呢。”
“那,我就叫你阿晓弟弟了,大家都是邻居嘛,以后要常来我家玩啊~”任渺干脆的一拍手,不纠结了。
阿晓摇头,犹豫了下,指着自己很认真的说:“...秋末我就要六岁了...阿...你不能叫我弟弟。”
任渺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这一看,见他一身料子虽好,制作也相当精细,却是两三年前的款,且易磨损的地方颜色都很淡。
也太合身了些。尤其是肩部,她看着,阿晓再长高长壮些,动臂便该会有滞涩之感,袖口布料明显有好几道颜色,该是后来拼接过的。
她觉出有些不妥,稍想了下,倒也未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边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直悄悄注意她的阿晓皱起鼻子,又疼出点泪花,小眉头揪出担忧的弧度,手上也无意识抠起手指头。
“六岁?”仔细打量他好久的任浩文有些不确定道:“男孩儿这么小的个头,怎么会是快要六岁的样子?你这也不像街头乞儿那样面黄肌瘦啊?”
不知啥时候到他旁边去的任浩辰,这会一屁股坐下,伸手掐着他的脸颊,只捏起薄薄一层皮肉,回头掐着自己肉嘟嘟的脸肉,摇了摇:“喏~”
很直观了,典型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而且这样一对比着看,阿晓的发色眉毛色似乎像是退了色的墨,有些发灰。
不看衣服打扮,只看脸面,雪白面上细看确实没什么红润光泽,但唇色却似上了唇膏,泛着漂亮的艳粉,使得他怎么样看起来气色都很好。
调了药来给阿晓敷上的小惠往他脸上认真看看,也跟着点头:“是有点过分瘦了,就是天生唇色足,还白,明面上不大显得出来。”
“薛家的叔叔婶婶不给你饭吃吗?”任浩文问是这样问,但他真没发觉有多大问题。
阿晓眨了下眼,只是摇头:“没有不给饭吃...阿,阿嚏!”他有些慌张的捂住了嘴。
“是有些呛,我用了些姜汁调的,多打两个喷嚏就没事了。”小惠见他紧张的模样,有些好笑。
“王姨说过,我的翁翁婆婆对爹不好,那肯定对我们也不好。”任浩辰边说边点头,他觉得肯定是这样:“那就是你翁翁婆婆对你爹不好咯?”
阿晓大眼睛垂下,有些落寞的摇头:“没有不好。”
“可能是光吃不长肉吧。”一个人出去的任渺带着人回来了,一进来,便带来了满屋香。
而后她没停的直接爬上榻,指挥着让人换来张大的炕几,再让将东西一一摆上,自己手上端着的一个碟子在每个人鼻子下转了一圈,得意道:
“看看我弄来了什么~菠菜煎蛋卷儿!今年这么冷,是不是好久没见了?”
“哇,羊肉羹,熝乳鸽,煎鹌子,牛肉胡饼。”任浩辰揉了揉眼,水灵灵的越过菠菜看向肉菜,十分感动道:“阿妹,你怎么知道哥哥饿了?一下变出这么多好吃的来?”
任浩文已迅速挑了位置盘坐好,伸手熟练的将几样素的调换去弟弟那边:“拜托,别光看着肉好不好,姜辣萝卜不好吗,金丝枣泥糕也很好吃。”
“是娘早就让小厨房备下了,刚才我觉得饿,一问小惠姐就问着了这么些。这菠菜煎蛋卷儿你们要不喜欢,那就归我啦~”
说归说,任渺转手却将碟子放在中间,接过大哥盛好的羊肉羹放在阿晓面前,笑道:
“快来尝尝这羊肉羹,暖身子特别好。还有羊乳也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喝,若不喜欢,等会还有金桔柠檬水儿送来。”
“这...这不太好,我先回去了。”
阿晓想要下地出去,却被小惠又按了回来:“薛五娘子和我们夫人聊得正欢,一时半会可不回去,你就待在这玩,我们都看着呢,到时候了我定叫你。”
任浩文直接把瓷勺塞他手里:“我们家这些菜都是改过味儿的,虽不一定适合你,倒也能尝个新鲜。若有什么吃不惯、不能吃的你直说就是。”
“是啊,你又不是大坏蛋,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吃饱了再走?郑嫂的手艺可好了。”任浩辰是已经卷起袖子大口吃上,见状还抽空用公筷往阿晓碟子里夹了许多菜:“快吃,多次点。”
而听到这一句话,阿晓小心瞟了任渺一眼,才坐稳不动,抱着碗慢慢喝起肉羹。
听着任渺三人说说笑笑,他逐渐放松,变得自在了许多,双眼笑得弯弯的,眼里边似是被揉进了细碎星子,来回荡漾着一汪璀璨。
一屋子孩子吃吃玩玩,时间便过得飞快。
几人正闹得开心呢,门口帘子忽被掀了起来,任渺她们都扭头往外看。
任父见孩子都停下扭头看他,便笑道:“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边缩回脚作势要退出去。
站在椅子上的任浩辰甩下手中玩具,大叫一声就扑了过去:“爹爹,爹爹,我也有弟弟了!”
“哦,哈哈,鹤儿厉害,竟自己找了个这么俊的弟弟来?”任父跟着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拉着玩到脸蛋红扑扑的阿晓看,赞道:“是个标致的小郎君,就隔着两道墙,以前竟没见过。”
“那是当然~”任浩辰得意到在任父身上扭成了麻花。
阿晓抿唇笑的很乖巧:“伯父好。”
“爹,怎么样?”任浩文一下坐直溜了,颇有点紧张的看着父亲。
“唔,唉~”任父咂了咂嘴,作叹气状。
任渺本也有点紧张,但见爹爹笑得一脸轻松,还有心思跑来这里抱着二哥开玩笑,便放松了。
只是不紧张不代表不好奇,眼看爹这般作态,她起身就把边置茶几上的果汁端来:“爹爹快润润嗓子,好好和我们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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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哎呀,还是我家阿蝶贴心。”任父美滋滋的喝着果汁,瞧瞧几张围着自己的小脸上那是期待好奇和紧张全都有,于是做足了样子,开口道:
“一早我走到东街头啊,忽然就见一行官差气势汹汹面朝我走来...但,你们爹爹我是谁,常得人称小关羽,这点算得上什么?抬抬手就解决的事,不足为道,不足为道~”
气氛都已给到位,任父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转折,饶是任渺也给这弄得一脸懵逼。便听憋不住的任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而什么也不知道,被弄得最是好奇期待有什么新奇故事的阿晓鼓着的双颊气消,好不失落,任浩文更绷不住了,扑在父亲身上就挠他咯吱窝:
“爹爹你就会吊人胃口...最讨厌了~”
“飞虎哥,快一起挠他,补右边!”任渺体力不足以支撑她加入这样的激烈大战,但做个指挥派兵还是可以的。
“好嘞!看招,哈哈哈~”
小人声尖,任父偶有的笑声便被压住,不易听清。
“五娘子瞧我说的对不对,他们玩的好着呢,我们再坐会子也没什么的。”任母的笑声从正厅钻进暖间内,帘子跟着被打起,带进稍许冷意。
任父赶忙止住笑闹,拉起大儿子,抱着小儿子起身半挡着女儿,侧身整理衣襟。
还未完全进来的薛五娘子正笑呢:“饶夫人宽待,只是我家侄儿向来不是个省心的,今已烦扰半响,不好叫他再多打扰夫人家小郎娘子。
况且这也快要用午食了,再不回去家中该来催了。”
见丈夫整理好,及时挡住薛五娘子视线的任母,方转开脚,拉着对方的手未再往里去,支使丫鬟将阿晓带出,轻笑道:“即五娘子家中规矩在,我倒也不好再留。”
“云娘。”任父依旧侧着身避让,此时方笑着见礼:“这位便是薛娘子吧?某失礼了,请薛娘子见谅。”
“官人回来了。”任母先是问了一声,才回:“是呢。也是我孤僻,这么多年邻居,竟不知薛家还有五娘子这般伶俐人。这小郎君也是可爱的紧。”
“嗯,才回来听说你正待客,便没能知会你一声。”任父打算绕过屏风从耳房出去出去:“两家这么近,是可以约着多走动走动。你们且聊,我先去书房了。”
任母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牵着被带到门口来,有些依依不舍的阿晓,对薛五娘子说:“我送你们出去吧,以后五娘子可要记得带着小郎君多多来玩儿。”
“这...这是..自然该多来往。”薛五娘子双眼自任父转身后,便从屋内摆置一下落到他身上,一时并未避开眼,而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呃,云娘,我这可是有什么不妥当?”任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有点不自在了。于是只得把手上的任浩辰抱高了点,好挡住对方视线,这一问声音有点小。
好家伙,这薛五娘子一上午就这会笑得最真诚。任渺抱着爹的腿,眼睛转到自家虽在笑,其实已有不悦的娘脸上。
不想还没等来娘亲开口,倒是听薛五娘子先娇声喊道:“郎君~”
....
屋子里的人震惊的目光皆落在了也一脸懵逼的任父身上。
“郎君叫五娘好找,如今难得见面,竟不识五娘了么?”薛娘子有点激动。
11. 十一
薛家内院正堂。
厅堂装饰颇为雅致,上首坐榻后的漆金双鹤座屏为屋中稍添几许富贵明丽,各处间或有婢从面带浅笑侍立,来往忙碌者有序而悄然无声。
今日天气尚可,外光透过窗扇,与恰到好处的灯烛交辉,将屋内照映明亮。
座中茶香袅袅,氛围却稍显压抑。
端坐榻左的年长男子面容严肃,右侧相较更年轻,装扮端庄得宜的妇人眉眼间有些许与之相似的严肃,但更多的却是慈和。
“我让你去探个消息,你却去了这么久方回。为父很好奇,那货肆之家是有什么宝贝绊住了你的脚?”年长男子眉间褶子交叠,愈发有压迫力。
薛五娘子坐于右侧下首,半垂首不语,身下圆凳面自后边能看到露出半幅精致的花鸟图。左侧长相秀气可爱的少年道:
“爹,我与同窗友人交游,若遇着投机的,一日半日眨眼便消,五妹去了还没两个时辰呢,许是任家待客热情,任夫人与五妹投缘呢。
便不说这个,之前我们与任家从不来往,五妹突然登门,人家又怎么会把家事轻易说与她?”
“眼浅重利的商贾之家,我薛家人怎会与他家有缘?二郎,这话以后莫要再说。”薛父重重放下茶盏,没好气道:“事情首尾我已清楚,五娘以后别再与他家人接触便罢。”
听到这话,薛五娘方抬头道:“爹,我...那任夫人待人温柔,又颇有一番见识,女儿与她十分...”
“砰!”薛父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怒瞪女儿:“十分什么?这话要说出来,你也不怕那破落户家脏了你的嘴!”
薛五娘虽未再言语,面上倔强却让薛父愈发生气:“好哇!那甚喜在外抛头露面的轻浮妇人是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不过一会子功夫,便让你这般自贱自轻?”
“爹,任夫人在青州内颇有善名,您怎能..”薛二郎颇觉不适。
“二郎。”薛母冲儿子微微摇头,要他别再说下去,而后起身,对打算连着儿子一起骂的薛父柔声道:
“官人,我们本也与他家没甚来往,之后自不会再有交集。贞娘不过嘴上说说,她性子倔,你又不是不知,还要白白同她气这一场,糟蹋的不是自己的身子?”
薛母边说边伸手在丈夫肩上轻抚,笑道:“好了,饭菜早上桌了,这大冬天的,食冷羹伤脾胃。”
“哼,不是你宠着,她敢出言顶撞?”薛父没好气的抖开妻子的手:“别说我没和你讲明白,任家得罪了东京来的宦官,你最好莫由她性子来,省得招来那起子小人记恨,为大郎前途添堵!”
待见薛父去往偏厅,薛五娘塌下肩,气苦抱怨:“去是他让去的,我不过是多待了会,他何必说得这般难听?”
薛二郎安慰她:“五妹,阿爹嘴上虽说的难听,平常也没真关着你,别往心里去就是。”
“那是他只管发号,杂事皆不理会!元哥你替他说好不过是这煎心的难听话没对着你。”薛五娘哽咽:
“我自轻自贱?勾栏雅舍整日里大把的女子嬉游,偏只我们家古板,这不许那不准,也没见他自己关家里,你们出门也不见限,就我要爱窝在家中对冷板凳?”
薛二郎瞄了眼偏厅,小声道:“你放心,这两天爹就要押一批新出的绸缎去萧家,顺便盘看咱们在京铺子生意,到时你想几时出门就几时。”
“二郎,你都说些什么来教坏妹妹?且快去吧,莫在这捣乱~”薛母没好气道:“柔娘,别听他胡话。”
嗔怪的将儿子给瞪走了,薛母抚上女儿削薄的背部,轻声劝慰:“贞娘,官门贵户择妻多求女子贤淑贞静,那些个官贵家女多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该向那些人家学习。”
“学什么,学着怎么不出门吗?我们做什么与她们学什么坏习性!”薛五娘恨声道:“我们又是什么人家,愣学来那些规矩作践自己?”
薛母在女儿背上轻轻一拍:“说什么呢?萧家来了消息,你大哥,快了。届时你选人家,不管定下哪家,最低也是官家夫人!”
这并不太能令人信服,薛五娘摇头,急声道:“娘,二姐是嫁到了官家,可元平三年年夜前去时,才二十不到...
转年人家便新娶美妇,二姐的嫁妆你见人家几时还来了?留下的孩儿,他们家也半点没顾念的意思!
普通人家有什么不好?另几个姐姐我看也没甚么难过的,大姐夫家也是商户,处处都顾着我们,为什么我偏要学二姐?”
“傻孩子,你糊涂了?顺娘明明是那年十月去的,怎生记成年底!”薛母眼中有一瞬间的利光闪过,待看得女儿低下头不说话了,又叹了口气,低声道:
“你以为你几个姐夫为的什么讨好我们家?五儿,爹娘都是为你好,没权没势什么富户转眼便是空谈,只要咱家好,你嫁的就都是好人家。听为娘一句劝,莫要钻牛角尖了,啊~”
薛五娘不想听这些听老了的话,哭着起身道:“大哥要是有能耐,早就自己考上去了!靠萧家出的那点力,最后大哥便是成了,也不过是个没名姓的小官!”
“五娘!”薛母眉头紧皱的发出低喝。
偏薛五娘气性上头,半点不怵:“我已快要及笄,就凭着这个,爹能为我寻什么好人家?说什么为我好,到底为的是哪个好还真说不清楚!”说完便甩开娘的手,自行回屋去了。
在任家,自打那日薛五娘子对任父叫出那一声“郎君”后,由着夫君怎么解释,任母也一直不大搭理他。
于是,睡了两日书房,不想让夫妻感情问题遗留到年尾上去的任父,辛苦琢磨出一计。
“娘,今天天气这么好,渺渺真的好想要出门玩哦~”任渺扒着娘亲办公桌的边沿,使劲眨巴着眼卖萌。
任浩辰十分卖力,正拉着娘的手不停的扭来扭去,矫揉之态已达登峰造极:“阿娘,你的小宝贝们都好久没出去了,你就快答应嘛~”
“辰辰宝贝,要为娘提醒你吗?灯节才过去十天不到,你灯节里买的灯,到现在都还没挂完一轮吧?”任母放下笔,尽情揉了揉二儿子肉肉的脸蛋。
转而在对上女儿时,任母轻轻摸了摸她头顶小啾啾,软声道:“渺渺,现在还冷,等过两月天气暖和起来了,咱们就出门踏青,到时候你再玩个够,好不好?”
看着娘的眼睛,任渺很想乖乖答应,可是,她尽量睁大眼睛,想要眼神变得可爱一点,捏着嗓子,想要声音变得软萌一点:
“娘,今天不冷~而且...而且。”她瞟到桌上点心,又找到一个借口:“甜甜姐刚帮渺渺做的好吃的,大哥尝不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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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才刚开学,肯定不适应,我们去给他送惊喜,好不好?”
任浩辰狂点头:“就是就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大哥怎么能尝不到热乎的呢?”
女儿在眼前卖萌,儿子在身边撒娇,任母头疼的叹了口气,抬起头就瞟见扒在门口那人迅速缩走的脑袋,很有些没好气翻了个不那么淑女的白眼:“好好好,去给你们大哥送惊喜。”
语气虽无可奈何,嘴角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一切都在往任父计划好的方向走,偏生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才走到门口,意外说出现就出现。
“姐姐,任大哥好,你们这是要出门吗?”薛五娘子甜甜的问语由远及近:“小娘子小郎君好,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玩啊?”
不待旁人作答,任浩辰当即点头答应:“薛娘子好,我们要去小学给我哥送饭。”旋即又兴奋的冲对面挥挥手:“小不点,走,哥哥带你逛集市去!”
薛五娘子将阿晓往前推,对任父笑道:“任大哥,我也正准备带阿晓上街玩玩,既然这么巧,不知姐姐可介意我们一起?”
“巷子通东西,不是一家开,且看薛娘子想的是哪一边,何必问我?”任母的语气很温和,笑容很完美,只是看着夫君的眼神要刀人,直给他剐得说不出话来。
薛五娘子笑道:“姐姐这般说,那五娘可放心了。姐姐请上轿,小娘子小郎君也快坐上轿子,我和任大哥走着便是。”
任母扫了眼后边轿子,伸手一请,眼风不动,红唇轻勾:“巷子太长,薛娘子比不得我官人皮糙肉厚,别客气。”
大人的讥风,可与小孩无关。
“阿鹤哥。”阿晓稚嫩的面上有压不住的开心,他仰着头又打算和任渺打招呼,却见她闭起了眼,便又不敢出声了。
窝在爹怀里的任渺确实闭上了要眨抽筋的眼,但没要一会,又悄摸摸掀开一条缝,果然见到了刚坐进轿子里的娘亲,方才在家中已软化下来的面色变得如锅底黑。
她瞟了眼自家爹爹泛苦的脸,转眼又见薛五娘谢过礼上轿后,从窗子边露出的掺了甜蜜的笑脸,想了半天,决定小孩子还是不要多管大人的闲事。
不管怎么说,计划好的一家四口街市游,最终变成了两家六人游。
鉴于爹娘与那个薛五娘之间氛围实在紧绷到怪异,任渺的好奇心虽然已达巅峰,但她不是很想做夹心饼干,一出了巷子,便立即很没义气的抛弃了自家可怜爹,跑去小朋友那一行了。
对于才刚吃饱的任浩辰来说,这会儿能在他眼里闪闪发光的,只有货郎的百宝车,一看见百宝车,他便拉着妹妹和阿晓直奔上前,搂着一堆看中的玩具,纠结不已。
当然,他还是很会照顾人的:“小不点,这个玩偶是做傀儡戏的,这个是巨灵神手劈二山的扮相,我家就有,下回我演...”
瞅着二哥和阿晓一个讲的热闹,一个听的认真,任渺完全没有掺和进去的想法,她们身边跟着的两人是田林和小惠,她伸手拉上小惠,指指旁边的书坊。
“哟,小娘子要买什么书啊?”书坊小二是个年轻热情的小伙子。
任渺才要说话呢,就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引得她和小惠一同转身往外看去。
“小贱皮子你还跑?等老子逮到你要你好看!”
12. 十二
这一嗓子直接把书坊周围一群人的目光给吸引过去,小惠忙牵紧任渺:“小娘子,我们去找夫人去。”
“嗳,这位娘子不若带着小娘子在坊中等等。”小二哥忙道:“我见那丫头是往这边蒙头冲的,这会出去指不定得碰上。”
他说得不错,这么转眼功夫,那小女孩已然跑到书坊附近,看着却也是跑不动了,失了力的靠在柱子上。
今天天气是很不错了,一贯怕冷的任母,出门都只加了件薄绒对襟旋。
当然,任渺是不要想了,她依旧包的像个球一样,就这,手上还套着毛绒暖套,中间还有个小暖炉,保暖措施做的分外好。
但再怎么天气好,现也还没到回暖的时候,这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的小女孩穿得也太薄了些,她看着,就只单穿了件布衣,下头白布围裙加底裤。脚上一双破旧黑布鞋,看着就冷。
估计是经过剧烈运动,这会小女孩瘦弱发黄的脸上满是汗水,脸颊透着红,整个人似乎都在冒着热气。
“这该不会是拐卖吧?”任渺挨着小声问。
小惠收回找人的眼神,认真打量了下对峙着的那两人,点头道:“有点像,那胖子穿的布料算不错的,样子也时兴,不似贫苦人。一家子再不喜闺女,大冬天的,也不能差到这份上。”
“我也觉得是,他手上还有鞭子呢。”任渺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说:“小惠姐,拐卖是重罪吧?咱们报官去!”
“可别,报官不是儿戏,我倒是不觉得是拐卖。”小二走到任渺身边,在她旁边稍前些的位置蹲了下来:“两位娘子,咱们赌一把瓜子,我赌他俩定是一家。”
任渺看了眼小惠,扭头问:“大哥哥你怎么知道她们是一家?”
“那小孩儿太活泼了,拐子拐过临要卖的孩子,哪还能有这好性儿?”小儿指指那边,笃定道:“瞧。”
就听那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胖子骂道:“你个死女子,老子生你养你这么大,现在落魄没钱使,你给别人家当个丫鬟能要命?”
“你胡说,你是要把我卖了!”女童估计是使了最大的声喊出来的,都破了音了。
胖子叉着腰直喘个不停,听此没好气的说:“得了吧,你还自信的很?就你这长相卖了,能比雇出去多几个钱?快跟我去吧,人家还在那等着呢~”
“就是卖,我都听到了!不去,我不去。”女童反手抱着书坊柱子,眨眼功夫,已经冷得开始发抖了。
边上有路人听了这两句,有看不过眼的大声道:“嗳,大兄弟,你家这女娃这么小个儿,我看你也没穷到那份儿上,给留口饭吃是什么难事?”
胖子大叹气:“不瞒你们说,我主家出了点事,现在我们要跟着去定州边县。说句良心话,到那边上我可顾不得这丫头,能在这给她找个好人家,她好,我们路上也能少糟些罪。”
“啧,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能帮做事了,抛费什么?”有大娘看不过去,走过来扯着女孩看了两眼便道:“看着是个利索的,你真不想要,我主家缺个厨娘子,二十贯,雇她十年。”
“我可去你的吧,这么点钱我一家子拿着喝西北风啊?”胖子狠狠啐了大娘一口。
“哎呀我的娘唉!”大娘被唬了一跳,提裙子赶紧跑远了才敢嫌弃的拍着衣服,提声骂:“这世上有什么事非要举家去边关?指不定是得了什么大罪的人家呢!
就这没二两重的死货,二十贯十年是老娘可怜她,你还嫌少?就你家这条件,就是拿到东京去,她这卖终身都卖不上百,还想得厨娘这样好的差事?
狼心狗肺不积德的泼赖货,老娘可去你的吧!”骂骂咧咧的,大娘转眼就跑没影了。
有这一档子,另一些想要管事的,踌躇着便也没上前来找气受。没一会,除了一些没事干看热闹的,大多也都散开了,那女孩见此,脸上失望怎么也掩不住。
“穷人家哪家娘子不要出去做事?你那点小九九还当我摸不出来?谁还能为着你这可怜劲就出高价来长买你不成?”胖子冷笑着走向女孩:“我说你还犟个什么劲儿?
那户人家保你吃饱穿暖不成问题,这是你爹我对你厚道,不然我们家不比以前,现在跟着老子你没吃没穿,迟早也得冻死。要么你就死在这,要么就赶紧跟我折回去,别耽误老子时间!”
女孩呼吸很急促,紧紧抱着柱子左顾右盼,并不睬他。胖子便有些急了,撸着袖子就要提女孩儿的耳朵:“老子本来念着今儿要分别,不想动粗,你还真是皮贱...”
这时,急得到处找女儿的任母,看到了书坊门口托腮皱着眉的任渺,带着一群人急匆匆从街对面往这边赶来,正就被那女孩一个滑铲给抱住了腿:
“夫人,夫人你买了我吧,只要..只要五十贯,我就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
太丝滑了,这个滑跪。正开动小脑筋想着怎么能帮帮人家的任渺被惊到了,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滚过仙人跳、碰瓷等等不太好的词汇。
尤其是那女孩的胖子爹这时大骂:“死丫头,什么五十贯?花妈妈可是出了百贯,你给老子滚过来!”并且上前要来扯那女孩。
别是要抓她娘!任渺一惊,赶忙冲自家娘跑过去。
但任母又不是一个人,高壮小伙田林早挡在任母身前,怒瞪着那胖子:“什么泼赖户?且滚开些!”
“娘。”任渺松了口气,慢慢停了下来,是她心急了。
任母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没事,也是放下心:“你这孩子,娘不过一个错眼就不见你了,还好有小惠跟着你,不然娘可得急死。快去,跟着你哥哥,别再散开了,啊。”
说完,任母便让人带着那被扶起的女孩儿走到一边小茶舍里寻了个位置,给披上自己备用来防风的衣服,开始问事情原委。
后边跑来,一脑门汗的任浩辰耷拉着眼拉上妹妹的手:“阿妹,你牵着哥哥,不能放手。”
阿晓跟在旁边也是气喘吁吁的点头:“是呀,妹妹不要乱跑。”
“我就在这书坊,是你俩跟着玩具摊跑远了吧?”任渺收回好奇的眼神,忍不住笑:“二哥你也太能念叨了,也是阿晓哥好性儿,换成我,早得被你念晕了去。”
阿晓有些不好意思的抿着唇笑,任浩辰眉毛飞舞,揽着阿晓的肩就说:“玩玩具可是一门高深学问呢,哥哥我是玩具教授,小不点现在是我的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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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渺耸耸肩,她左右看看,奇怪的问:“咦,薛家的大姐姐呢?”
“半途碰上了她家二郎,便去茶室了。”小琳笑道,又见任渺看着阿晓,便又说:“你们放心玩儿,薛家娘子说晚些会来咱们家接小郎君的。”
这时,晚了一点的任父上前来,蹙着眉对那和田林激烈理论的胖子道:“我听你言语,该是京都来的,怎生这般无礼粗蛮?”
胖子脸色不好,但任家这一行前后好几号人,再怎么样,口气也相当缓和:“这位郎君,我这赶着出城北上,实在是没工夫耽误下去,您看..”他指指被带到一边去问话的女儿。
方才任父抱着两个孩子跑后边,不大清楚现场情况,听问并未着急言语,而是抬头看看天色,对胖子说:
“那孩子撞到了我夫人,自该有个说法才是。这位兄弟,这会儿离晌午都还早,再急也不怕耽误这下。”
没一会,才被叫走的田林跑来与任父耳语一番,他有些讶异看了那女孩几眼,表示自己知道了,抬手示意:“兄台,请借一步说话。”
任渺两边一看,见自己几个小孩插不上嘴也分不出耳朵去,干脆也不掺和,伸手指着书坊就说:“二哥,我们接着去书坊逛逛。”
“去那儿干什么?”任浩辰不大感兴趣,反手指着酒楼道:“这家的酿圆子好吃,我们先去点菜吧...哎哎哎...”
任渺不同意,抱着二哥的手就往书坊拖,并招呼帮手:“阿晓哥,快来帮忙。”
“哦,好。”阿晓有样学样,抱上了任浩辰的另一边胳膊。
一难敌二,最终任浩辰还是被任渺伙同阿晓给拖进了书坊。
小二哥笑眯眯的再一次问:“小娘子,要买什么书呀?”
“大哥哥,有没有能锻炼身体的图书?”任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找找类似五禽戏这样的养生本。
若是能有太极剑或太极拳就最好不过了,现代她所在孤儿院边上的公园,有个很厉害的老头每天早上都会在那练剑。
她小时候没的玩乐,就去跟着学,那爷爷也乐意教,熟了以后还教她自保的招式,她从没落下过练习。
到这的几年嘛,她每天就敢心里想想,或是没什么形状的比划两圈,骨头是早懒了。
但她这也就白想想,照着不大准确的实际情况来估计,等太极拳被创造出来,她都不知被埋了多久了。
“哎呦,咱这全书坊,什么没有,您等着嘞。”小二哥转身搬书去了。
任浩辰不赞同道:“阿妹,你的身体不好,要好好休息,多多吃饭,怎么还锻炼?费多了力气你又要生病了。”
“阿舅常念,居移气,养移体,二哥说的对,是要好好养。”阿晓给予肯定。
任渺自有一番道理:“那毛毛虫吃完了还得来回动两圈才能消化长大的,我吃完了不得多练练才能长壮壮?”
阿晓举起手中新得的玩具:“吃饱了玩一下就好了。”
“人生需要挑战,但玩具容易玩腻,要是一个人玩,就更没意思了。”任渺找了张脚垫,趴在柜台前就冲他俩招手:“快来,帮我找找画的好看的。”
13. 十三
小二哥把压在全书坊角落里,不知吃了多久灰的书找出来。任渺三人有模有样的挑挑拣拣,喜获一大摞图样看着不错的。
“阿妹,这么多,得要多少钱啊?”任浩辰愁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阿晓摸着一本书在看,大眼睛里半是好奇与陌生,这时便小小声问:“阿鹤哥,这个要多少
钱啊?”
“小郎君,你手上这本呐,图样多,要三百八十文。”小二哥可是专业的。
“啊~能买两个千千车了。”阿晓看了看左手一直攥着的玩具,摸着书的手更小心了。
任浩辰有一眼没一眼瞟着妹妹,很夸张的摇着书页:“是吧,这上面还没什么字,也不是带故事的画书,我就说贵得很。”
但这怎么足以使任渺动摇呢?她拣选着从其中挑出五本,看逻辑,应该能试着练练看的。
“小娘子,总的一贯七百二十文。”小二哥报出了价钱。
任浩辰当即瞪大眼,伸手捉着妹妹的肩膀摇来摇去,打起直球:“阿妹,这些书里的字加起来都没大哥那一本书多,不买了吧?有这么多零花钱能吃好多好吃的了~”
“我是很聪明的小孩子嘛,就该看这种一般小孩看不懂的图画故事。”任渺很大气,她早上可是刚怒赚了老爹一笔,加上她原先还剩的一些,买这几本,刚刚好。
转头她去找钱包,正就见小惠进门来,忙招手道:“小惠姐快来。”
在付完钱之后,任渺那早上靠着卖萌撒娇才鼓起来的,很有分量的大香囊包,又瘪下去了,在二哥那有如实质的心痛眼神下,她拍着袋子,不禁也有点感叹:真是钱难赚却太好花啊~
小惠把手上刚买的一包香瓜子放在柜台上,笑道:“小二哥,这是我们家小娘子打赌输给你的。”
柜台里边整理书册的的小二一愣,旋即笑道:“哎呦,西域香的瓜子儿?还这么一大包呢?看来我这接下来两天的零嘴儿可有着落了,多谢小娘子啊~”
任渺弯着眼笑了笑,指着小惠手上提着的书说:“大哥哥要谢,就多帮我留意这样的书,回头我攒了钱,还来买。”
“哪用小娘子吩咐,这是应该的。”小二笑眯眯的从柜台下摸出一本明显包着封皮,看着即薄又厚的书推到任渺眼前:
“接了小娘子的礼,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去,但也没什么好的,这是一本被虫蛀了的残书,也是这样式的图画,小娘子要是不嫌弃,便拿去看个乐呵,凑个顺顺利利的吉利数儿。”
收到赠礼,任渺很高兴,拿起书有模有样的抱着手道:“谢谢大哥哥的礼物。”
等她拉上阿晓,慢慢追着二哥出书坊的时候,那小女孩和胖子大叔不在了,围观的更是一个没有,自家人么。
“爹,娘去哪了?”任渺发现,自家娘也不见了影子,外边就只剩了自家爹和娘身边的小琳,以及田林在。
正被二儿子一个劲往汇鲜楼里拖的任父,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往家的方向抬抬下巴:“说是正月都要过了,事儿多,耽误不得,就先回去了。”
“哦,那个小女孩儿呢?和大胖叔叔走了?”任渺有点担心那个孩子。
任父没好气道:“你爹爹是那种人嘛?早跟着你娘家去了。”
“快走嘛,我们在店里吃,再给娘点了让打包送回去嘛,爹~”任浩辰可不管那么多,他真是下了大力气拖人的,一张脸都憋红了。
“儿子,咱们都出来了,你舍得让娘一个人吃?”任父眼巴巴看着家的方向,就是不往酒楼挪步子。
这都到酒楼门口了,任浩辰不吃到那是绝对不会打退堂鼓的,并且,他拒绝纠结:“那就叫人去接娘,我们一起吃。”
“哎呀,儿子啊,郑嫂肯定已经做下饭去了,我们回去刚好能吃。”
任渺这回站在哥哥这边,拉着没发表意见的阿晓道:“都这时候了,郑嫂还不一定做了咱们的份儿。爹,我和阿晓哥也饿了。”
小的都站一边,一个大的腿再粗也拧不过,任父只得妥协。但他实在没想到,才在二楼雅间里点好菜,他屁股都还没把椅子捂热呼呢,女儿就推着挤着给他往外赶。
“爹,我们有小惠姐姐她们看着呢,下去付完钱,你就和菜一起跟着小二哥回去吧。”任渺说完这话,笑眯眯的伸手,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把钱袋子爹爹给关在了饭桌之外。
她走回里间桌边坐下,表示:“这不就两头都全乎了?今天这张饭桌是我们的天下~”
任浩辰狂点头表示不能再赞同了,三个人就叽叽喳喳的说起了玩话,主要是任浩辰拉着阿晓叽里咕噜,任渺只负责在关键时刻发表发表见解。
等里外菜一水儿上齐,里间,任渺跳下椅子,扒着里外间的房门,伸出指头竖在眼前,贼兮兮的对外边说:“小惠姐姐,大人一间,小孩一间,不能混了哦。”
“哈哈,小娘子,咱们谁跟谁啊,你们好好玩儿,我保证回去不说一个字儿~”坐在靠门口那一边的田林率先笑道,不难看出,他很开心。
到底小惠对任渺更了解一些,闻言与小琳对视一眼,立即起身说:“小娘子...”
话没出口半句,就见任渺眨眨眼,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好的小惠姐姐,我知道了,我们是不会捣乱的呢,你们慢慢吃哟。”
然后她就不再给发言机会,水灵灵的,就把门给关上了。
“阿妹你快来呀~”在桌上的任浩辰都已经准备好激情下筷了,却见妹妹又拐弯去了挂衣架那边,便使劲招手,话里话外全是能看不能吃的着急。
心思全在一桌子长得很漂亮,摆的也很漂亮的菜上的阿,晓啥话也没有,那是看一眼菜,看一眼任渺,再看一眼空椅子,什么想法全都写在那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了。
任渺拿了自己那悄摸又鼓囊囊的大包,爬上自己的椅子,半点不急着动筷,眼神溜过二哥和阿晓,拍着包神秘兮兮的说:“我这里有好东西,你们猜猜是什么。”
“什么好东西?好吃的么?”任浩辰嘴里鼓鼓囊囊,眼里也被好奇撑的满满的:“这么滚圆滚圆的,甜瓜?没切的要怎么吃?”
鼓着同款腮帮子的阿晓,眨巴着大眼睛,猜道:“妹妹,是不是酸酸甜甜的橘子汁?”说到橘子汁,酸甜回味带来的津润,有效帮助他提前咽下嘴里的食物。
“阿晓哥猜对一半,是喝的,但不是果汁,是佳品哟~”任渺伸手掏出包里那两瓶不算小的渐粉胖肚瓷瓶,眉头飞舞着止不住的兴奋:“当当当,青梅酿~”
“哇,青梅汁吗?”阿晓双眼亮晶晶的,里面全是期待,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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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忙放下筷子,把杯子捧高。
“小不点,这是青梅,今年元宵我爹爹他们喝的就是长这个样的,大哥尝了一点点,说可好喝了~阿妹你也太厉害了吧,怎么来的!”
任浩辰的夸赞从来没有假意,全是真心,他高高举起杯子,学着大人的样子豪情万丈道:“满上满上!”
“好厉害,满上~”阿晓往前凑着杯子,企图离任渺手上的青梅酒近一点。
“嘘!”任渺眼珠子瞟向门口,小声道:“别那么大声,不然我们今天也只能看小惠姐她们喝。”
看他俩乖乖点头,她才拨开盖塞,往三人杯子里各倒了一点:“至于怎么来的,你们就别管了,来,先倒一口尝尝,看能不能喝。”
“就这么一点啊?能喝出来什么?”任浩辰往杯子里瞅了眼,漂亮的琥珀色液体才及小半杯,便有些嫌少,于是直接就全倒嘴里了:“啧啊~辣辣的,好酸,哪里好喝了?大哥骗人!”
“俗话说吃香喝辣,喝的东西,就要辣辣的才好么~”任渺浅浅眯了一口,用手托着下巴靠在桌边,晃着杯子,欣赏着艳丽琥珀色与白润瓷壁碰撞交替出的自由线圈,忍不住轻叹:
“色艳香浓,品之上乘,就是酸了些,要能煮一煮就更好了。”
阿晓看完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陷入纠结,不过闻着鼻端萦绕不去的清香,还是没忍住,闭着眼睛尝了一点,小脸立即皱成一团:“酸巴巴,还有点苦苦的,没有橘子汁好喝~”
他和任浩辰很默契的都把杯子推远了,就剩任渺就着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酒一杯愁一杯,空肠入腹,不醒吾身。
不知道是不是看她喝得香甜,还是想要与她同款的豪放姿势,抑或是是嘴口齿间残留的一点青梅果香的诱惑,任浩辰和阿晓没忍住,倒了酒摆起架势,小鸡啄米一样,嘬一口又嘬一口....
“你叫什么名字呀?”任渺倚在阿晓身旁,凑在他泛红泛热的耳边,问的很轻,很轻。
似乎很久,也许只是一瞬,躺在那连脖子都泛着粉的阿晓,缓缓摇头,因半阖而显出几分淡漠弧度的眼中尽是迷茫。
“那阿晓的娘呢?”她垂着的眼看着眼前的漂亮耳廓上泛出的粉,没透露出半点情绪,声音带着淡淡的酒气,如同醉后呢喃:“我怎么从没见过阿晓娘亲?”
这个问题可能让阿晓很困扰,也似乎让他有点不舒服,很久之后,他转了个身,双手垫在脸颊下,眼睛闭得紧紧的,回应才从唇齿间飘出,被温热回旋的气流吹入任渺耳中:
“娘...变成了星星..”
很近的距离,她几乎能很清楚的数一数阿晓浓密的睫毛有多少,也能很清楚的看明白,眼前人从里到外透着的稚嫩单纯。
“贴贴,阿妹,我也要贴贴~”任浩辰叽里咕噜的嚼着含糊着酒气的话,从软榻的另一头滚过来,一胳膊砸在任渺肩上,给她唤回了神。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软声问:“这样啊...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爆竹...最响的晚上...星星最美。”
外间,久等不见里间孩子们出来,也好久没听到里间有笑闹声了,小惠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身,互相看看,便又一致的悄摸往里间门去。
“哎呦喂!”
14. 十四
头好晕。迷迷糊糊醒过来,任渺抱着脑袋有些无奈,只是几杯果酒而已,自从她练就千杯不倒的本事后,多久没尝到这种感觉了?
“云娘,我真就是去年回来路上顺道救了她而已,人家带着帷帽,我连她什么长相都不知道,话也没说过一句,哪里来的进一步交往?”
任父可怜兮兮的话从外边钻进任渺耳中,令她精神为之一振,难受劲都好了大半。
“那会到现在这都多少天了?你连她带着帷帽都记得这么清楚,还说没什么?哦,现在知道长相,听到声音了就可以进一步交往了,是不是!”任母的声音中含着的炸药味儿显而易见。
“怎么会呢,门不当户不对,我也不喜欢她,而且她那么点年纪,都没比咱平儿大几岁,哪里来的进一步?”
完了这不是?任渺这下明白,为什么这好些天娘亲的气怎么也不消,就她爹这样哄人,难怪哄半天越哄娘越生气。
“呵,你就嫌我老了?哦,你这是还想着好好接触,等日久生情,再水到渠成,最后就撒手抛开我这个年老珠黄的?
好,好得很!任宏泉,我就说当初你娶我不是真心实意,如今既然你没把我放在眼里,和离,我现在就写和离书,你给我滚出家去!”
“云娘,你也就比我大个两三岁,哪里老了?我发誓,当初你我虽然不是真心结合,但这么多年下来,感情早就比最硬的宝石还要结实,比黄金还要真!”
任父真有点慌得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云娘,夫人,我错了,我家就在这,你要让我往哪去啊?还有啊,咱,咱孩子都还这么小,没了我家里可要受欺负了,云娘...”
“老娘可去你的吧,谁敢来欺负我,我剁了他,你给老娘有多远就滚多远!”任母克制的语气里全是要炸翻天的怒火。
“啪!...喀哧...”
外头清脆与沉闷短促声音交织出有节奏,有生活气息的亲密互动,让任渺开始琢磨一个问题,哪天爹娘要真和离了,她们兄妹仨,和娘要怎么才能保证日子照样过得好?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还有王管事的声音:“夫人,主君,周管家来请,说韩郎君言自身已无大碍,想要与主家辞别。”
外间沉默了一会,便听任母高声道:“知道了,请韩郎君去延芳堂,同他说稍等等,我和主君便来。”
“云娘~”两个字被任父扭出了五个调。
“你给我起开。”
待到听着外边细细簌簌的动静停下,像是要出门了,任渺方适时发出响动:“娘~爹,你们在哪儿?”
“乖宝贝,怎么样,头疼不疼?有没有很难受?”任母快快来到床边。
任父及时端来温水:“阿蝶声音都哑了,快,来喝些水润润嗓子。”
“既然渺渺醒了,我便不去了,你赶紧的,别让人多等。”任母接过水便往外推着夫君胸膛,开口赶人。
躺在娘胳膊弯里,任渺不小心看到爹领口露出来的细长红痕,小麦色面皮上浮肿...她快速眨眨眼,伸手拽住爹的衣袖:“爹爹要去哪儿?娘,我也要去。”
“阿蝶乖,再好好养养精神,爹晚些再回来陪你玩,好不好?”任父动作轻轻的,想要把女儿的手和自己的衣袖分开。
“不要,我不困了,要一起。”任渺就不撒手,偏要跟着,为此还生生忍住打哈欠的动作表情。
因哈欠来的过于强劲凶猛,发泄途径又被人为封锁,她眼中被逼出两大团亮晶晶,为了不露馅,她就干脆眼含着这两包泪水儿,可怜巴巴的盯着自家老父亲看。
平常任父要是有事,家中孩子缠着父亲撒娇耍赖,任母都会帮自己丈夫脱身,这会儿可半点都不带多理会。
“那让你陈惠姐带你在后厅,好不好?”任父心软得不得了,便开动脑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嗯嗯~”
延芳堂,任父一进门便笑道:“韩郎君,久等了。哈哈,今儿我见着,郎君总算精神了些。
只是我听管家说郎君这就准备辞别?可是家中下人们有哪些招待不周的地方?郎君如有觉不适,可万万不要替他们瞒着。”
“任员外,任夫人好。”韩郎君见礼,声音语气十分温和,也特别斯文:“员外家上下待人十分热情,但小生不才,岂敢覥颜久留?”
“哈哈,承蒙韩郎君谬赞,只是这员外我可不敢当啊。”任父语气十分真诚:“而今我已快至而立之年,韩郎君于犬子有救命之恩,若不嫌弃,我们以兄弟相称便是。”
韩郎君踌躇道:“这,不瞒任兄,韩某只是拿钱办事,实在愧不敢以施恩自居。”
任父自有道理:“咱都是没权势的小老百姓,平常只这府衙里的巡捕对咱来说都是天大的官儿,何况那大内出来的使者?犬子拿出的三瓜两枣,如何值得韩弟冒这等风险?”
“我家官人说的很是。且医师叮嘱过,这脑上的伤啊万不可大意。”不上火的任母那是相当温柔:
“前两日冯三才同我说,韩兄弟在此并无亲眷,日常亦无人照顾,临时请人却不如家中照顾惯了的。好身体是本钱,便只为身体好,韩兄弟也莫要推辞才是。”
“那..”韩郎君犹豫了下,郑重答应:“多谢任兄,嫂夫人,韩某就厚颜再多叨扰几日。”
任父笑道:“哈哈哈,你即以兄嫂称呼我与内子,便将此当作自己家,那么客气做什么?”
韩郎君斯文的声音里有很多放松:“我名执潇,长兄亦可叫我万里。”
“好好好,万里也可以宏泉唤我。”听得这话,任父愈加高兴,一拍掌便道:“云娘,今儿咱们认了这个兄弟,晚上可得整一席好好庆祝一番。
果酒不醉人,青梅酒温着喝适口且养胃,这样,等会我让周力去汇鲜楼买青梅酿。万里,这汇鲜楼用的胭脂梅最是上乘,他家青梅酿又叫琥珀汤,色之浓丽,味之醇厚,可谓一语道不..”
任母打断夫君越来越上头的亢奋,嗔怪道:“万里兄弟的伤还未好,怎能喝酒?那几个小的又才偷醉了一场,你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哎~一点果酒,不碍事的,孩子再喝点也未尝不可也能练练酒量。”任父不以为意:“哦,对了,今儿晚上便把俭立和冯三都请来吧,反正那中使早走了,不碍事的。”
“爹,田林哥说韩先生要走了!”任浩文人还不知跑在哪,声儿却大老远的先钻进延芳堂里头来。
缩在后边扎辫子的任渺等不及要凑热闹了,忙收回偷听的耳朵,也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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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看,摇头晃脑的边问边要溜下地去:“小惠姐,好了没,好了吧~”
小惠赶紧按住她:“好了,我打个结就好了,小娘子莫急呀。”
“韩先生好。”任浩文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在耳边了:“爹,你让韩先生做我的老师好不好?韩先生可厉害了!”
对学习的事,任父还是比较郑重的:“那你学不上了?还是说你要老师整日在家等你这一个学生?”
任渺快步走出去,举着手就说:“还有我,还有我,二哥也是,韩叔叔聪明,二哥也要变聪明,我们两都是好学生!”
“渺渺。”任母揽着两下跑到身前来的女儿,哭笑不得的说:“白天教你哥那个小调皮,晚上还有你哥,老师要累坏了。”
“我们会很乖,韩叔叔能教我们吗?”任渺直接扭头问本人。
眼看着儿女期待的眼神,任父干脆也问:“我们膝下这三个孩子向来乖巧听话,万里如不觉难为,就留在家中教导他们如何?”
任母见韩执潇面上为难,便笑道:“万里兄弟若肯留下,做我这几个顽劣孩儿老师,我们家出的束脩绝对丰厚,四时节令之物,随行童子我亦会安排妥当,万里兄弟皆可无需操心。”
“宏泉兄与嫂夫人仁善,我万不是因束脩问题犹豫。”韩执潇叹气,对任父任母道:“即言至此,实不该相瞒。
这些年,我家中双亲接连而去,如今尚在孝期,若只住几日还好,长留恐不大妥当。且我今年早过弱冠之龄还身无功名,区区白身,学问尚无几分,如何能胜任教导之职?”
“韩先生。爹,韩先生这是谦虚,他真的很好!”任浩文急了。
任渺看了眼父母,发觉他们脸上少少流露的犹豫,又看向哥哥,见他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过来,只好挥舞着手,连说带比划:
“韩叔叔带人把坏蛋揍跑了,黑脸官差还没来抓大家,叔叔讲故事也超厉害的,全都是我不知道的,叔叔还诚实,很孝顺,所以叔叔学问很高很高~”
任母失笑,拧了拧女儿做出夸张表情的小脸蛋:“是是是,渺渺说的真对~”
急到抓耳挠腮的任浩辰眼睛一亮,忙说:“是啊,爹,那些人是韩先生找来打人的,官府审讯出来却是盗金蟾之小偷与抓小偷的走私贩,和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这难道不厉害吗?
而且我们教谕说,学问无贵无贱,师则无长无少,从来以达者为先。爹教谕还常教说孝道和真诚都是美德,这些与功名都无甚关系。”
头头是道的说完大道理,任浩文总结道:“学问与德行皆有,而且这两日韩先生为儿解惑,所言极浅显易懂,又常能旁征博引,爹,韩先生这么好的老师,我们可万万不能错过啊。”
韩执潇一张白面变得通红:“这..宏泉兄,我那不过雕虫小技。且浩文才入学,所识不多,才觉得我渊博,这夸奖实在太过,我受之有愧,宏泉兄千万莫因此高估了我。”
任父面上还有点犹豫,他也没藏着,直接道:“万里,你的聪明才识我早已略有耳闻,有无功名于我并非顾虑。只是你说的孝期..”
他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们这些常年在外的跑商,确实蛮避讳你这种情况。”
韩执潇默默点头。
15. 十五
“爹~”任浩文抿着唇,多余也说不出什么来。
连可以趁着宝宝新手期胡搅蛮缠的任渺,也不好再说,毕竟世上有没有神佛灵异事件的,以前她是不信但尊重且远离,现在么,甭管她信不信吧,她本身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任父瞟了眼儿女,转头来了个但是:“那些大官人们,尚且有夺情起复一说,也没见国家不安宁,万里你这不过是个孝期,还不是热孝,我想也无妨。”
这个转折,让韩执潇很是惊讶,他看看高兴又期待看着自己的任浩文和任渺,整衣肃容,长抱一礼道:“宏泉兄愿与信任,韩某当不负所托,全力教导两位小郎君与小娘子。”
任浩文高兴的要跳起来了:“耶!那韩先生以后就是我的老师啦~”
“哈哈哈。”任父离座扶着韩执潇胳膊令他起身,笑道:“俗话说的好,一个老师那是半个爹,你即答应教导他们,这认师礼我可要好好办,等到将来,他们都是要好好孝顺你的!”
“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是拜师还是要孩子们认干爹?”任母很是无语:“万里兄弟才多少年纪?你这话传出去,小心耽误了他姻缘。”
韩执潇脸又红了,呐呐应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任渺好奇:“咦?韩叔叔,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啊,啊!没,什么都没有!”韩执潇是赶忙摆手又摇头。
任母瞅着偷笑的女儿,眨了下眼,咳了一声,拐了个话题:“咳!今儿即说到打人那事,我现在还迷糊呢,万里兄弟,那事到后面怎么又变成盗窃案了?
你是正巧请到贼子了么?要是这样,窃贼多狡诈,也爱乱攀咬人,那几人若与你有关,怎会受刑却半句不提你?若与你无关,你又怎知他们定会来大萼巷?”
“并不是碰巧,那是嫂夫人不知前因。”认真说事,韩执潇一下就没有那结结巴巴愣头青之感了,他请几人坐下,先是反问:
“你们现已知那三个盗贼偷的是小学巷庞员外家的东西,那可知他们偷的不是一只金蟾,而是一箱铜,且还是原要被偷运至茂州,私制铜钱贩于境外之物?”
任父放下送到口边的茶盏,对这件事可太好奇了:“可是才从粤宪提至大理寺彻查的韶州陶文鲁窃铜案?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人皆争论源起何处,万里你可知首端因何而起?”
“隐约听说是因京中一件贡品被盗。贡品被盗,本来至大也不过就是本人被贬外任。”韩执潇浅浅摇头,面上浮出疑惑:
“可不但引进司沈副使以团练副使被安置在惠州不算,连其父沈大人亦被从鸿胪卿贬为明州判州事。”
“明州那么繁华,知州不也是老大的官?”任父对这个不在意,他纠结上的是:“私铸铜币大多贩往海外,那边到茂州最减省还要半个多月呢。
这倒手完再回去,还能剩多少利润?那边还多用铁钱和交子,铜物进出更显眼易被抓呀。”
任母也觉奇怪:“我们这离韶州多远呐,东西怎么又到咱这儿来了?”
“偷肯定不止偷一个地方吧,我们这儿不就有个铜矿么?”任浩文发动猜测。
听了儿子的说法,任母微点头,又说:“娘是想着,成都府路没有州城沿海,你爹说的很对,那边对铜管的也更严,也不流通铜钱,那些人做什么费劲弄到那边去制?”
“好跑路呗...啊...”任渺随口道完便想抽自己一下,她顶着朝自己看过来的视线,呵呵笑得分外天真,悄摸摸开始找补:
“嗯...二哥偷蛋喜欢偷离门边最近最大的鸡舍,说掏的多,离喂食的地方也不太近,起灶过家家却要躲到西院最远的柴房后面,那儿墙边大筐挡人,墙底下有个狗洞能钻。”
任母注意力被转开,忍不住皱起眉:“他又偷粮食去做耍?还敢瞒着人在柴房附近起灶?我看他是皮痒了!渺渺,你快告诉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捂着嘴装无辜的任渺瞟见门口被抱进来,揉眼睛找娘亲的二哥,当即一个劲儿的摇头,倒在娘怀里装死。
这副作态惹得厅里的几人忍不住大笑,挂着两包泪的任浩辰伤心了:“人家头好晕,你们还笑窝?”
看他这小可怜的样儿,任母有气也没法朝他发不是,还忙着问:“小琳,给他喝过奶了么?”
小琳圆脸上的眼睛笑的弯弯的:“嗯,起来哄着喝了一小碗,这会头还晕,估计是睡太过的难受劲翻上来,稍缓缓也就好了。”
任母放下心,转头见只有自家老二一个被抱来了,看了眼外头天色,不由担心道:“阿晓那孩子还没醒吗?这睡太多晚上就该闹了,得给他赶紧弄起来。”
“您放心,小惠姐已在那闹他起来了。”
“那就好。这儿有小米她们就行,你且去找周管家,说咱这今儿热闹,要他遣人问问俭立和冯三今晚可要来咱家做耍?”任母顺便就把打算吩咐下去:
“要是得了准话,便到厨房和郑嫂说一声,要她看着准备。”
正探着身子,与韩执潇低声讨论被盗贡品是不是外邦使者所献的任父,抽空听了一耳朵,忙回身道:“哎,光说怪欺负人的,正经得下个帖儿啊~”
“你也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谁家这时候下帖的?”任母轻挥手,不理会他,对小琳道:“去吧,就说只是来串串门。”
“嗳。”
好容易见空了,任浩文忙抢占先机,拨回原题发问:“先生,那些私铸贩到底为什么要去茂州弄铜钱作坊?”
“他们做的就是那边的生意。”见他事都了了,韩执潇这才笑道:“铜钱在番邦虽无海外那般高的价值,可最高也有咱们境内的近两倍价了。”
他看了眼爬去榻里边,抱着零食偷吃的任渺,又说:“小娘子..所举例很是恰当,虽成都府路内对铜物钱币流通兑换等事管理甚严,但茂州边县一带和番邦边民多为杂居。
那混乱地界运铜过去虽不易,制铜币交铜币出境,却会比突破海上禁制容易许多,即便被发现,往边境山区一钻,大多可得自在。”
解释完这个,韩执潇端起茶喝了一口,等他觉得大家都明白过来了,才继续道:“这偷的买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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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了,有门道的就也想参一股。
庞员外便是被自家漏了事的侄儿寄放在家的一箱赃物给连累了。我们知州是个好官,他本来只需抬出那箱铜交到府衙,再能说个明白就行。”
“哦,结果那铜钱又被小偷偷了!”任浩文悟了:“然后先生算到小偷是谁,就偷偷告诉了庞员外,接下来他们就按着先生的想法,追到我们家这边巷子来了,对不对?”
任父笑道:“照你这样说,那就是碰运气呀,你把你先生想的也太不靠谱了些。”
“那是怎么样?难道先生会传说中的催眠大法?”任浩文皱起脸,不大能想的通。
任渺在后边捂着嘴偷笑,探出头来问:“那韩叔叔是不是妖精呢?”
“哇~妖精在哪儿?”任浩辰精神了一下下。
“我哪有那么厉害?”韩执潇摇头失笑,缓了一会才说:“只不过是早先庞员外家让我帮忙找小偷。冯三来找我那天,我正好查出了眉目,就知会了庞员外家人。
又在庞员外家派人追去前,请了人在小偷常待地附近,讨论庞家已经知道他们是谁,在哪,准备了大量人手来围捕他们事,另又在几处地方安排人蹲着,诱他们往大萼巷跑...”
任母仔细一琢磨,赞道:“能堵的这么正正好,万里兄弟好算计!”
“一箭双雕,还能片叶不沾...”任父很有些感叹:“若不是因守孝之故,万里如今该已在职为百姓谋福了。”
韩执潇满是文气的脸上现出两分洒脱:“宏泉兄该说,正因我需守孝,才多有大把时日让学问更扎实,体会世事,日后若有幸考中,也才更能心无旁骛的做一个好官。”
“哈哈哈,万里说的很是。”任父抱着儿子起身,带头往外边去:“走走走,咱去我库里头拣些好用的文房用具,帮你把书房布置起来,咱兄弟俩还能再好好聊聊~”
被拉着走的韩执潇忙推辞:“我那书房已经十分之好了,不必再费事添...”
本还兀自在那来回琢磨事情首尾的任浩文,一下把严肃事丢了,起身就要跟上去:“爹,我也要帮忙。”
“大哥别走!”任渺赶紧叫住他,手脚并用的要爬下榻来:“我有天大的事要你帮忙~”
站在梅花格门转角处,任浩文来回扭头看,纠结的看着妹妹,没说话,但脚下却很诚实的在往外挪。
任母奇了:“渺渺有什么天大的事,快和娘说说。”
“是啊,小妹,你和娘说吧,娘肯定比大哥能帮忙。”放在平常,任浩文很乐意帮妹妹做事,但现在么..
任渺超常发挥了一把,及时跑到抱住哥哥的手臂,回头就对娘亲很认真的摇着脑袋:“不可以哟,这个是娘帮不上,是只有大哥才能帮的忙。哥,走。”
一路猜测皆被否定,在被拖着从延芳堂到枕玉院后院的石榴树下后,任浩文很奇怪的问:“难道你要我带你翻墙?”
“不不不~”任渺左右看看,确定娘没派人跟来,就招手要哥哥弯下腰凑近一点,手心窝在唇边小声道:“娘和爹又吵架了,吵得可厉害了。”
16. 十六
任浩文定在那消化了好一会,还是有些不信的,但他无意识的行为已经跟着鬼祟起来,压着低声就悄摸问: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刚见着爹和娘那么好,还能聊天呢,怎么可能吵架?”
为了维护家庭和谐,任渺描述得很严重:“没发现是你不仔细。你好好想,刚才娘是不是只搭你和韩叔叔的话,不搭理爹?娘受了可多委屈,爹要不认真哄,以后咱就要没爹了~”
这话确实让任浩文吓了好一跳,而且顺着妹妹的话,他想想似乎真是那么回事,于是便觉忧心忡忡:“那下一个冬天,爹岂不是就要去流浪了?这该怎么是好啊?”
“爹太笨,二哥和我又还好小,所以咱家的幸福,全靠大哥你啦。”任渺骂自己爹,说的那叫一个毫无心理负担。
对此,任浩文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还甚是认真的点头,随即严肃又有点跃跃欲试道:“那我这就去把爹给臭骂一顿,你说我要不要叫上田林哥...要么还是叫上周力叔压阵吧?”
“咱家那只大公鸡,二哥骂过那么多回了,你见它哪天有听过话,不跑来咱房顶打鸣?”任渺一本正经的在胡说八道:
“小孩都管不住鸡,何况是管大人的官司。咱名不正言不顺,不能打直球,要用计谋~”
任浩文摇头晃脑想了好一会,默默的说:“那等我回房翻书,找找三十六计,看看该用哪一计。”
“我这儿有个现成主意。”任渺凑过去在他耳边细细说了计划,然后:“怎么样?”
沉默是金,任浩文看了妹妹好一会,见她眨巴着大眼睛瞅着自己无动于衷,就伸手晃着自己的荷包叹气:
“哥现在身上一共就五百文不到了,下月的月用得月初娘才给发,现在才什么时候呐?这会子但凡厚点的书,一本我也买不下来,第一步咱就完不成。”
“那爹哄娘这样的,可和咱们小孩逗娘开心不一样,我们怎么会呢?”任渺说着,眉一挑,馊主意张嘴就来:“你去找二哥借啊。”
她笑的很甜,张开小手在哥哥面前来回摇晃:“今儿早上,我和二哥帮爹叫娘亲去逛街,爹补贴给我的钱,让我买了整整五本书呢~”
任浩文面上苦恼神色当即被恍然大悟替代,于是他提唇坏坏一笑,放下荷包在单纯的妹妹肩上一拍,分外豪爽道:
“小妹你放心,这事全都包在哥身上了,再过几百年,咱们家也指定散不了!”他往外跑去,背影轻快雀跃的很。
孺子可教也~任渺一张小脸上也都是满意,说实话,这种遇事躲在后边出馊主意捣鬼,然后深藏功与名,而不是自己带头莽上的感觉,有时候倒也还不赖~
拍着手她脚步轻快的就往屋里去,却在转身之际,看见了坐在檐下往这边看的阿晓。
她缓步走过去,先往周围看看,惊讶的问:“阿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冷不冷?小惠姐没安排人跟着你吗?”
阿晓似乎有些出神,愣愣睁着大眼睛看她,就是不说话。任渺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又问:“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这样问着,她便顺势将手背贴在阿晓额上试了试:“唔,不热呀。”
“啊?”阿晓惊回神,站起身胡乱揉着眼睛,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事,我没事!”
想到他方才的视线和大眼睛内圈滚动的晶亮,任渺偏头扫了眼围墙,便就当啥也没看见,牵过他冰冰凉的手就往楼上去:“那我们回房间玩吧,现在这天气,坐门口得多冷啊?”
楼上属于任渺的房间里,有一个瘦瘦高高,白白净净,年纪约莫七岁左右的女孩儿,柔亮乌发只用红底小白花丝带编出花样,最后在耳两侧扎成小啾啾。
身上穿着身簇新的石绿色圆领束腰窄袖长袍,内搭一条赭底小白花百褶裙,正在认真摆弄检查屋内的各样东西。
才进门的任渺一见着人,就欢呼一声,特别高兴的往房间里跑去:“美芝姐?你怎么就回来了?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吗?”
“哎呀,小娘子回来了!”美芝转头看来,一双杏眼笑成了月牙儿,赶忙迎上来见礼,一面笑答:“早大好了,小娘子最近好吗?我上回听我娘说小娘...嗳,快慢些,仔细脚下。”
“有姐姐接着,怕什么?”任渺一头扑在对方软软香香的怀里,深吸一口气,仰起脑袋笑眯眯的说:“这都放假了,反正都拿着薪水呢,美芝姐怎么不多玩段时间?”
扶着她站稳,美芝先是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如何,方好笑的点了点她的脸颊,玩笑道:“我的酬劳是谁给发的?莫不是不从你这出,你便不心疼?”
“原来美芝姐是这样看我的?”任渺撇开脑袋,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我的钱箱向来是美芝姐管着的,需要你自取便是,我何时心疼过这个?”
“是是是,小娘子对我最好了~”美芝转而看向挪着步子慢慢跟进来的,不知为何满脸红彤彤的阿晓,施了个万福,笑道:“薛小郎君好。”
阿晓有些手忙脚乱,生疏的叉手回礼:“美芝姐姐好。”
“我家小娘子同我开玩笑呢。”美芝侧身避开,忙道:“小郎君无需这般客气,同我家两位小郎一般,叫我美芝就好。”
接到阿晓求助的眼神,悄摸旁观的任渺收回打量的眼神,两步过去牵住他就往榻上带:“没事的,阿晓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美芝姐你吃过了吗?小厨房还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我是才吃过来的,小娘子等着,我这就...”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了?”小惠的笑声与丝丝缕缕的香味一同传进屋内:“哟,薛小郎君原是在小娘子这儿?”
任渺点头:“小惠姐,我正找你呢,刚才阿晓在外边廊上坐着吹风,这会子脸上怪红的,我怕他受了寒,有没有热羹?给他来一碗发发汗。”
“有的,上回小郎君甚喜的那道羊肉羹,夫人早就叫厨房炖下去了,这会子正是再软烂出味不过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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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把东西都摆上。”小惠指挥着人摆餐具,旋即又笑道:
“也是珠儿那丫头做事粗疏,这么冷的天竟敢让小郎君一个人在外边坐那么久,我看她是要去王姨手底下重新学一遍再进来做事了。”
本来被香味勾着,眼珠子直随食物转的阿晓赶忙摆手,很是着急:“不关珠儿姐姐的事,真的,是我不要她跟着的,小惠姐你千万不要罚她。”
见他这般急,帮着摆碗筷的美芝忙开口安慰道:“小郎君莫急,去王管事手底下,不过是需每日上课罢了。
拢共不过重新记些条文规矩,我们不当职的时候,也常去小学堂里,或是看书识字,或是学些旁的,这还当不上罚不罚的。”
对这话,任渺是不赞同的:“美芝姐你这话不对。阿晓,我跟你说,对珠儿姐来说,就是被按着多打两下手心,也比被美芝姐的娘押在学堂里背书来的好。”
美芝将盛好的羊肉羹放在二人面前,想想便跟着点头:“也是,珠儿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奇了怪了,一见字就晕。”
“哈哈哈~”小惠几个被逗得大笑起来。
阿晓眨巴着眼睛,见她们这般欢乐,才又松了口气,放松下去。
慢慢吃着东西,任渺让美芝搬了凳子坐自己身边,就问:“美芝姐,才进来的时候,我见你一对眉毛揪着能打结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什么,不过是些小事,不打紧的。”美芝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伸手摸着自己的眉尾,很有两分懊恼。
“尝尝这个,甜甜的可好吃了。”任渺给阿晓夹了块山药枣泥糕,才又回头笑道:“大事枯燥,你便是追着我念叨,我也不要现在听呢,就是小事,才好拿来下饭,美芝姐快说与我听听。”
美芝又起身给她们碗内盛上羹,才问:“你可有算过知知回去几日了?”
任渺还以为她是碰到什么难事,没想到是这个,当即茫然道:“啊?有几日了吧?许是一两天?她母亲生病,多回去几日也不妨事吧?”
“已足有四日了。”美芝没好气道:“她娘哪儿生病了,不过是她想回去胡玩。这月她上值了几日?我就生个病的功夫,她又没了影子!就是小娘子你脾气太好,惯的她。
你那两身去岁秋里做的衣裙是不是也给她带走穿了?还有,去年主君新给你带回的那副七彩琉璃葫芦头饰,我可也没见着,小娘子莫唬我说是为了买两本画册便取去贱卖了~”
“咳咳!”任渺有点心虚,一不小心就给呛到了。
坐在里边位置的阿晓东西都没怎么吃了,正支着耳朵听呢,见状忙过来给她顺背:“妹妹,怎么样,有没有给卡住了?你快吐出来!”
一时说不出话,任渺只能抱着他不停拍自己的手,一个劲的摇头。
美芝惊了一下,赶紧去桌上给倒水来:“我说吃饭要认真吧?你偏要现在听,两句话没有又能给糕点呛着,没事吧?赶紧的,喝口水来压压。”
17. 十七
等任渺缓过气,捧着水杯就嘟囔:“知知才五岁,这么小就离了爹娘来照顾我,不过是两身不常穿的旧衣裳,哪有什么要紧的。”
“还想哄我呢?且拉倒吧,这屋里什么我记不得?那两身衣裙用的素绉缎虽不是上好的,市面上怎么说也要一贯五百文才能得一匹,你这样的小人家衣裙,一匹也就够做上下一套。”
美芝说着就来气,掰着指头给任渺算:“我这只算料子,做衣绣花的工钱都没算,那是夹衣,还得加外衣和裈裤里面那层料子,还有填棉,便是一般的官家,哪有丫鬟子穿这样式的?
你说要是前年上的也就算了,那两身是去年秋你才上身过两回的新衣。我就奇了,要不是不适合,姚管事亲自给你做的那些,你也库库往外给?”
“那没有,家里人给做的,我可舍不得呢~好了,下回我再不轻易给便是。”她瞟了瞟美芝的脸色,又小声辩解:
“那琉璃做的葫芦我可没给,是借的。这天太冷,我想着我也不爱戴,也是白放着,回头等要戴的时候,也早就给还回来了,给她带着玩玩,不碍什么事的。”
在现代,就算她是个孤儿,没有这些漂亮衣服,各样美食,可基础吃饱穿暖是一点没问题,每天也就想着要怎样用公园爷爷那学来的技巧,来和院里小朋友们争王争霸的那点子苦恼。
哪里像现在,还算不上孤儿,只是穷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要给人家端茶倒水,学习规矩,看人眼色,让人呼来喝去的赚辛苦钱?
要说,美芝姐在娘身边做事,日日都能见着面,还算好些。钱知知那孩子,平日里却是有爹娘也难得回家见一面玩几日,她才想着能让对方松快一时是一时了。
旁听的阿晓跟着点头,皱着脸有些落寞:“是啊,有娘见不到真的好可怜的。”
瞅着瞪着自己的两娃,实际上也大不了多少的美芝很有大人模样的叹了口气:“大道理我也不懂,只是我却听过一句老话,升米恩,斗米仇。
当初钱家卖三岁小女还债,是夫人看不过眼,说为你祈福,也能让你有个伴,用的买终身的钱雇了知知十年,听王管事说,当时是一次性给了的。
来了后,知知还月月有月钱,年节赏钱都比别人要丰厚一成,四时衣物一应不缺,夫人还总要我娘莫拘着她,常放她回家与亲人相聚,这已是十分厚待。”
在榻边斜坐下来,美芝拉着任渺两个的手,很是认真道:“小娘子,薛小郎君,我娘常说,往大善讲,就是夫人那样,遇灾年就免名下田户的田租,遇饥荒便开设粥棚。
从小里说,也可像夫人主君一样,善待所有人,与人真诚。但是,下人做得好才奖赏,做的不好要惩罚这一点,不能乱。下人是下人,主子是主子,有规有矩,家里才能长久。”
在这样的时代,要想活得好,便要努力适应这些主子下人的规则。何况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样的道理,任渺不是不懂。
只是她生长在长久的和平年代,便是不合时宜的善良,也难要命。
“我知道了,美芝姐,我下次一定改。”任渺低下头,乖乖的应了。
阿晓也跟着认真答应:“我记住了,美芝姐。”
美芝看着她俩,忽地一下笑了:“瞧你们这样,要是王管事看见,一准儿要骂我了,说什么我仗着大两岁,压着你们欺负,要给我赶出去了~”
才这样说,王管事的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美芝,你在笑话什么呢?才多久没来上值便这么没规没矩的往榻上坐?
让你在小娘子屋里照顾,你却仗着自己年纪大些,压着小娘子欺负是不是?再要这样,仔细我赶你去外院做那洒扫活去。”
任渺三人互相看看,一起大笑起来。
好容易停下,任渺笑问不明所以的王管事:“王姨,可是娘有什么事?”
总爱板着脸的王管事微微露出点笑意,指指外面道:“小娘子,这里面拉着帘子点着灯是亮堂,可外面的天早黑下来好一会儿了。”
“啊?”任渺看了眼身边的阿晓,问:“是薛五娘子让人来接了吗?”
阿晓一听,笑得灿烂的可爱小脸垮了下去,慢慢的就挪到榻边往下爬。王管事只笑的更加柔和,说:“是该回家了,我让周管家抱薛小郎君过去。”
才穿好鞋踩到地的阿晓猛地抬头看向王管事,一张小脸苍白的呐,都可以和出生前就专门申请过血色不上脸的任渺相媲美了。
没多大一会子,才被抱出去的阿晓又给原样抱回来了,只不过他现在状态不好,趴在面色不算好看的周管事肩上,小身子哭到打摆子。
“周叔叔,这是怎么了?”任渺忙让周管家往榻上坐。
跟着一起出去的美芝往小凳上一坐,气道:“小娘子,你都不知道隔壁有多离谱!”
“没人应门?”这是任渺当下唯一能猜出的可能。
美芝摇头:“不是,你听我说。”
一刻钟前,天色是才黑下来的蓝灰色,还是不打灯也能看清的时候。
薛家门口。
“咚咚咚”任家的小厮有节奏的上前敲门。
里边很快传来高声问话:“谁啊,大晚上的敲什么门!”这很像是大舌头的人在吼,怪粗暴也怪不和气的。
小厮回头看了眼周管家,才贴近门大声道:“我是隔壁任家的,烦请开开门,接接你家小郎君。”
“隔壁那破落户?我家能跟你们家有什么来往,可别拿有的没的来瞎攀关系!”里头大嗓门粗里粗气的大骂。
这么被当着面骂,周管事的脸也黑了下去,小厮提声道:“你这刁奴守的什么门?再不打开,你家主子要是有什么事,我瞧你怎么交代!”
阿晓尽量大声喊道:“门卫伯伯,我是阿晓,快开开门啊。”
“妈的,什么阿猫阿狗的?我家大郎在太学上舍,我家二郎才出门远游,哪里来的小郎君要回家?”门里头的粗嗓门更暴躁了:“滚你妈的蛋吧,再敲信不信老子报官给你们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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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没忍住隔空踹了薛家门一脚,啐了一口:“啊呸,什么鸟人啊,谁是破落户还不知道呢!”
周管家手上安慰的在从不敢置信中回神,默默流泪的阿晓背上轻拍,忍着气道:“小委,莫多言,咱们回去再说。”
“我在咱家墙边上听着呢,那人骂的可过分。当时我就想回来搬炮仗,给他家门炸碎。”美芝气的手还在发抖:“小委倒说那人声音听着像喝大了,保不齐亲娘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任渺即便心中有预感,真听完实际情况也觉得离谱:“那人都没开个缝往外看一眼?这样的人是怎么能胜任守门这么重要的工作的?”
这时小惠从外边进来,柔声道:“管家,夫人说多大点事,既然薛家这么放心我们,今儿薛小郎君就在咱这儿住下了,晚上和大郎一屋。”
“也好。”周管事叹了口气,抚着阿晓的后脑勺,轻声道:“小郎君,那等刁奴不值得你伤心啊,你在这和我们家小娘子玩儿,想要什么都只管说。放心,等明儿一早你就能回家去。”
淡淡的月光披着冷风洒将下来,小小的院子铺着满地银光。
后上房门前,在靠栏趴着看天许久的阿晓沙哑的嗓音中,有掩不住的失落:“月儿这么亮,也没有云,为什么没有星星呢?”
任渺裹着身和长褙子样式差不多,却是皮毛制成的超保暖外套,也可以说是加长版,还带着一排系扣的对襟旋袄,颈间还裹着毛绒围脖,带着绒帽站在阴影处。
她背对着光,处于黑暗中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声音很是轻柔:“星星总是调皮的,也许这会儿它们正躲在月亮身后,要和我们捉迷藏呢?”
阿晓搁在手背上的脑袋使劲摇了摇:“嗯~不是的。星星是温柔的,最亮最蓝的那颗最温柔,一闪一闪的,经常和阿晓说晚安呢。”
“是吗?那你有数过是第几颗星星,爱在哪儿和你打招呼吗?”清清浅浅的问语自任渺口中生出,飘过黑暗,直往阿晓耳中钻,比云朵,还要柔软。
“是第二颗,她的爹爹娘亲就在她身边围着,很爱很爱她。”不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阿晓笑了,弯弯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是最纯真的笑。
他伸出手,摇晃着在天上寻找位置:“看,就在那,星星出来的时候,尾上那颗光最蓝的就是。每年爆竹声响起之后,她都会来阿晓梦里讲故事,是天底下最最温柔的星星~”
“嗯,她是不是来给阿晓送祝福的?”任渺沉默了一会,缓缓问。
阿晓转回头,笑道:“是呀,阿渺真聪明。不过,阿晓每回都会记得要把更多的祝福让她带回去哦~”
他的笑眼里还盛着未散的泪花,红红的眼尾犹有未被夜风带走的湿润。任渺走上前,看着眼前可爱又可怜的笑脸,忽然问:“你想要凑热闹吗?”
“啊?”阿晓偏着头,发出被拉长了音的疑问。
“走,我们去大人堆里凑一凑热闹!”
“哎呦~哈哈哈,阿渺你慢一些。”
18. 十八
昨儿晚上,宴会行至酒兴耳热之际,一时都不舍散去,任母便令人搬出彩头,邀人献艺,众人载歌载舞至甚晚,今儿上下里外的人便都懒散了些,至辰时中了,还到处都静悄悄的。
“咚咚咚!”....“砰砰砰!”
大门口的敲门声从很有规律节奏,变得有些暴躁催促。
“哪位祖宗哦?大早上催的这么急?”好一会,前门值守的刘老才嘟囔着,晃晃悠悠的来把大门开了条缝。
当上下打量明白外边人的穿着,他倒提着大小眼,咧着嘴慢悠悠的问:“哟~今儿早上这太阳是打从西边起的?您家这金贵手,就不怕被咱这破落户家的门给蹭掉了金,硌没了漆?”
“哎呀,我家这些日子没个男主人在,闭门时间就早了些,哪曾想昨儿晚我家那门口的柴老头,就偷摸着喝醉了,早上一起来他便受了罚,您就担待些...”
后上房任渺房间里,从外间飘进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二哥大早上的哭什么?”任渺抱着被子起来,打了个呵欠醒神,掀开帘帐钻出一个脑袋,那起起伏伏的哭闹声儿便更清晰了些。
早在声音响起,便问清情况的美芝笑道:“昨儿晚上玩的过了,二郎睡太沉,这不,尿了床被弄醒了,正懵在那和薛小郎君争是谁干的呢,就被来叫薛小郎君的小惠碰见了。”
“耶?我二哥尿床了?快给我拿衣服,我得去看看去~”任渺揉着眼,一下子走了困,忙要爬下床,还问呢:“大哥呢?他们昨儿不是非要挤在一块吗?这事怎么没攀扯到大哥身上?”
“床上暖和,小娘子你等等,穿了衣再下来。”美芝将任渺又给塞了回去,才笑道:“大郎可没得懒觉睡,这会子是早坐在官学里了。今儿天气好,穿这身莲纹绢面的袄裙怎么样?”
“都好,都好。”任渺扒着帐子裹在脸边,胡乱点头答应,她又想到什么,皱着脸就问:“那过两天拜了师,我启不是也要卯正起了?”
美芝抱着衣裙钻进床帐,盘腿在床上帮任渺穿衣,想都没想就道:“家学时间哪儿有那么死板?再说你身体也不好,自是什么时候舒坦了再学一学,图个打发时间罢了。”
任渺晃晃脑袋,没再说这茬,手脚上十分配合,以图加快速度赶去热闹现场,忽又想起一事来,问:“对了,美芝姐,昨天早上我娘带回来那个小孩儿怎么样了?”
“她呀?”美芝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昨儿洵娘子来玩,顺便也给她检查了下,说大毛病没有,就是身体亏空的厉害,好在年纪小,好好养养也容易恢复。”
“那就好。哎~知知爹娘好歹是穷的没法子了,那女孩儿的爹就太可恶了。”任渺一对淡眉往中间攒起了个尖尖。
美芝笑着按平任渺的眉心:“小娘子莫气,那孩子能到咱们家来,说明也是个有福气的。”
手上帮忙去系带子,任渺点头赞同:“也是。嗳,昨儿我看着,她小小个的,似乎还没我大,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呢?”
“我问过了,那孩子比你还要小几个月,真要说起来,知知比不上那小孩呢。”美芝说起这个,就摇了摇头:
“小娘子知道吗?今儿一大早上,我就见到她在各处抢着帮忙干活,那手脚特别麻利。我说要她好好休息,她也只是笑笑,手下却没个停的。”
“人各有性嘛,只要不坏,这没啥好比较的。”任渺晃了晃脑袋,并未纠结这一点,小脸上表情相当认真的出主意:“回头让郑嫂多给她做好吃的补补,吃得营养了,多运动也好得快。”
美芝给她把衣袖襟边拉整齐,指尖点着她两边脸颊摇了摇,笑眯眯的揶揄:“好好好,也用乌鸡炖燕窝补,大补。”
任渺眨眨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美芝面上落下一个大大的吻,溜下床就笑:“姐姐即吃腻了,晚些我让郑嫂换怀山药加大红枣给你炖,换换口味。”
待她扬着一头自由奔放的长乱发跑到大哥房间时,那俩已经不闹了,正谁也不穿衣服,一人围着块大巾子,面对面单脚立在炕上比赛呢。
“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见到她进来,阿晓一害羞,这便破了功,任浩辰保持着金鸡独立式,仰头大笑:“哈哈,飞虎将军我赢了,你先洗!”
任渺搞明白了,非常好心的发出提醒:“二哥,浴室里不止一只澡桶子。”
“小惠姐说早上水烧迟了些,一时不够两桶换洗~”任浩辰扭着妖娆的姿势,胜利的喜悦犹在,半点不减得意。
“桶那么大,一只放得下你俩。”
这厢任渺才说完,小惠就从外边进来了:“水好了。小米,小琳,拿毛毯子来给他们裹裹好,抱着下去吧。”
“啊?我也要一起啊?”任浩辰傻眼了,还想再争取一下:“我能等等再洗吗!”
“不能,等会在炕上捂入味儿,担心一天都散不了~”
“呜~”
这边闹着还有好一会才能消停呢,任渺回屋梳洗好,便带着美芝先往前面去了,才到如意居,不见娘亲,却看到一脸美滋滋的爹从内室出来,那大方步踱的,一股子得意劲直冲天。
“阿蝶这就起来了?”任父笑呵呵的抱起自家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问:“你二哥和薛家小郎君呢?”
任渺抱着爹的脖子,笑道:“爹爹早上好,二哥和阿晓在洗晨澡呢。”随即又认真道:“以后要上学,要锻炼身体,我以后还要更早起来呢。”
“早上好,那我们乖宝贝想要怎么锻炼身体,能不能教教爹爹呀?”任父边笑问,同时抱着她到外间桌边坐下,招手叫人上饭食。
瞅了眼爹爹面上春光,任渺笑嘻嘻接的极快:“是昨儿在全书坊买的,专教锻炼的画册子,全书坊的书好不好呀,爹爹?”
任父扭过头,以手覆住鼻尖以下,一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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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道:“甚好,甚好。”
“我想也是。”得了答案的任渺,满意了,从爹爹腿上溜下地,爬到一边的椅子上,准备干饭,并且放下宣言:“那我要多吃饭,跟着书上好好锻炼,争取早日上房揭瓦!”
“什么?”任父怀疑自己听错了。
任渺眨巴眨巴眼,长睫半垂,抿唇笑的很是斯文乖巧:“哥哥们都会爬墙,所以身体健康,女儿也要和哥哥一样。”
“嗳,乖宝贝一定能健健康康的。”任父面上神色沉了沉,而后又笑道:“来,今儿早上这是用雪蚕炖的羊肉羹,可鲜甜了,宝贝多吃点儿。”
延芳堂会客厅,已等了有一会儿的薛母缓缓放下茶盏,细长眉头簇起,但神色还算和缓:“任夫人,这天儿,可也不早了。”
“这天儿冷,大早上的,小孩儿总是难起些。”任母垂眼想了一会,又笑道:“薛夫人,说来,你家小郎君与我家哥儿也算投缘。
正巧近日我们家准备私请个老师,并在前院辟出间学堂,不若让薛小郎君也来?人多了热闹不说,多有个伴儿,孩子能认真下来,咱不说学些什么的大话,至少能提前拘个性儿。”
不知为何,薛母神色当即冷淡下去,半点不掩饰的拉平了唇,一双细长的眼中莫名透出几分烦躁,说话也变得急促尖酸:“我家官人好歹也是松林学院的学谕,难道还教不好自家孙儿?”
“薛夫人言重了。”任母面上浅笑未变,言语依旧温柔得体:“这么小的孩子说学,也不过就是玩玩罢了,烹鸡焉用牛鼎,您说,可是这个意思?”
正好小惠抱着阿晓从内堂转出,薛母面上不耐再不遮掩,冷冷道:“昨儿多谢任夫人收留小孙,只是咱们到底只是住得近些,这孩子教育之事,尚不劳您操心,告辞。”
说完,薛母起身拂袖而去,一旁侍立的薛家婢女二话不说,从小惠手中抢抱过阿晓,便快步跟着往外去了。
小惠还没反应过来,空空的手搂着空气,愣愣的问:“不是,这薛夫人脾气怎得这般...这也太失礼了些。”
任母轻轻抿了口茶,搁下盏子叹道:“我本想着叫阿晓多来咱家,也能看顾上几分,谁知..也是可怜这乖孩子,竟投身在这样刻薄的人家。”
稍犹豫了会,任母便又道:“罢了。只能之后薛家娘子再带阿晓上门,好生招待了,至少能让这孩子有机会松快一时。”
“嗳。”
薛家,一进家门,薛母看也不看丫鬟怀里怯生生的小人儿,只冷冷道:“画眉,带他回西角院,以后别饿着他就行,没事就别让出来乱走,再要让我知道他被带出门,仔细你们的皮!”
“是。”
“外婆,阿晓很乖的,阿晓没有乱说话,外婆不要把我关起来好不好?”阿晓眼中含着泪,挣扎着想要下地。
“愣着干嘛?还不快带走?”薛母再不管身后的哭求,急步走了。
19. 十九
在任渺几个同韩执潇正式行过拜师礼,已然快要入二月,任父带上下剩的那几箱货,不舍的辞别妻小,仅带着个会赶车的小厮,匆匆往淄州赶。
沂州南渡口,此时已是未时,渡口正在进入新一轮忙碌中,纤夫的吆喝声,来往车辆行人之声交织在一起,不多时便热闹极了。
一辆朴素的驴车靠边停下,任父从车内下来:“熊七,你在这看着车。”
充当车夫的黑脸大壮个问:“要不我去找家客店,今儿在这落脚,晚些去这边市场上看看?”
“我就去看一圈,一会子就来。这儿到兖州不缺驿馆,现下还早,还能再赶一段路。调换货物到兖州更好,这儿太近了。”任父对熊七身边的半大孩子招招手:“从舟,随我来。”
本来任父是准备去往淄州与李多叁会和,不过,才至半路时,便碰上了回来报信的齐熊,问过后才知,因买卖货倒腾已毕还不见他,多叁几个一商量,便先带着车队出发了。
而齐熊与年纪还小的从舟往回走,给他报信,约定回头到应天府会和。
既如此,他便不着急了,转道就拐向沂州来。
在忙碌的工人中穿梭着,跟在他身后的从舟踮着脚尖走,遮着眼四处看,奇道:“主君,你找什么呢?让我帮着一起找呗?”
“找个人..啊..”任父找到了目标,从来往工人间隙中灵活的穿过,冲着一艘外壁雕镂着显眼梅花纹的中型货船远远招着手:“洪兄,洪兄。”
正在货船前指挥,戴着顶黑毛帽,身穿亮丽绒袄的白胖商人回过头,看清了是谁,一双不大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哟,宏泉兄?我说前些日子怎么没在你家商队见着你呢,问他们也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原是躲懒在后面,不好意思说?”
“嗐,是给些事绊住脚了。”任宏泉两下到了货船边上,难掩喜色:“我算着日子你该是没出航的,这紧赶慢赶好歹是遇上了。”
正面看,这白胖洪商人不但一身打扮如彩旗般多姿,藕节似的圆润指头上,也几乎被各色宝石戒指给套满了。
但色多却不杂,整体看来,这洪商人的打扮倒给人一种奇异的和谐感,尤其是搭配那白胖面颊上和善又亲昵的笑意,有一种别样的富态美。
听到任宏泉的话,洪商人抬起手挥了挥,指着自己指头上在阳光下闪烁出灵灵彩光的宝石戒指问:“可是为着夫人找我来提前预定好品相的宝石?”
“这个你有好的还能不给我留?”任宏泉一面笑问,手上就拉着人往渡口边上走,到乱石滩没什么人经过的地儿,才悄声道:“去年秋你不是说年初弄到过一批还可以的牟平海参么?”
洪商人搓着下巴的手闪射着不灵不灵的光线,他犹豫了下,才说:“你也知道,登州那边被挑剩下来的,常都是死烂的次品。
上回那种,纯属是碰了巧,哪里还能再弄到?你要是想尝鲜,广州那儿出的也不错,我从那边给你带点,到时候你让人去我在密县的新铺子取就是。”
“我想也是。”任宏泉叹了口气,倒也不沮丧:“广州的你也给我带一些也行,但大夫说补养还是登州这边的好,要是有运气得了,看在咱俩的交情上,怎么着你也得给我留一只两只的。”
洪商人一下明了了,咂摸了下嘴,叹道:“又是你家那闺女吧?不是我说,一般人家的男郎都没你家这女郎君养的仔细。”
“要是能选,我倒是宁愿糙养呢!唉,只是天不随人愿,我那闺女自出生便多劫数。”任宏泉少少感叹两句,忽又问:“对了,广州棉花种的多,你这来来往往的,手上有没有种子?”
洪商人这是真有点奇怪了:“这麻烦东西旁的地方又不怎么种,也没谁特意收过种子,你要来干嘛?你夫人不爱花改爱种稀奇古怪这一口的了?”
“没呢,我闺女想要看看棉花长什么样。”任宏泉句句都不离孩子,一说到孩子就笑得眼角的细纹层层堆起。
洪商人笑道:“巧了这不是,我这还真有包,不过已经压着好些年了,不定有没有用,且送你拿回去,能不能种出花儿来,这回就看运气了,回头我再给你收罗些新的来。”
说着他就朝船那边提声喊:“海子,去仓后头闲置箱找找那包棉花种子,咱们任大员外要了,你拿个盒子包好来。”
任宏泉向来不愿听别人这样叫自己:“真是,说什么员不员外的?咱哪里配得上这头衔?”
“嗐~现在哪个有钱的不给自己买个员外衔来戴戴?也就你死板,就是个称呼,却连听也听不得~”洪商人回头笑了一句,闲不住的晃着自己闪亮亮的手指头,话题又拐回孩子身上:
“不是我说,我家孩子问就是要钱,要么就是可着珍奇宝玩,或是这些个闪亮宝石的名儿说,你家小的这个居然只要什么棉花种子,倒是好打发的很。”
“要钱还好说呢~咱做行商,幸苦到处跑,挣的可不就是这些玩意儿?”听这话,任宏泉还是有点不赞同的,掰着指头说:
“可你看,我那二郎问就要什么鱼人的陶泥玩具。哦,这东西费些心思,还能找人定制来,可大郎呢,他又说要上好的澄泥砚!
你说这玩意儿前些年得了那些文人墨客天上有地下没的好一顿夸,如今好的料子一出来,都是被达官贵人给抢没了,啥时候能落到咱手里?”
白花花的波浪撞在乱石上,画出一朵朵自由的浪花,唱着哗啦啦的轻快歌谣中,有着分外随缘的天然节拍。
“澄泥砚?”洪商人声音一下子小了两个度:“这东西我手里倒是有一块,品相绝对上上品,造型奇特如神龟衔尾,就是...”
他停了下,扭着脖子左右看看,低声道:“就是覆手上有条斜着贯穿前后的细裂纹。但不影响使用,不细看也没什么。这样品相的,若不是这裂纹,只怕到不了我手里。”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任宏泉很敏感的猜道:“你是黑市弄来的?上面可有款识?”
“嗐~就昨儿,在那西市老鬼头店门口,恰巧碰上个面有大痦子的兄弟出这东西,我见着好,也就在鬼老头手上截了个胡。”风有些大了,洪商人挪着步子站站稳,又说:
“放心,我检查过了,砚的角落虽有绛州官造的印鉴,但没有时间也无铭文等刻印。不是我吹,你看了就知道,那砚品相绝好,造工独一无二,覆手左边还有丛形态天然的梅花刻。”
任宏泉听他说到这,便笑着点头道:“镌以携永。你回头再在其上落下独家铭文,与丛梅一起,便与你是相得益彰。这方砚啊,我看就该是你的,这我可不好夺人所好。”
“哎哟,咱俩谁跟谁?”洪商人在任宏泉手臂上拍了拍,笑道:“什么配不配,你知道,我从来觉得我那名字太过秀气了。再说,我不爱书,我家孩子就更没一个读书的料子。
你家不一样,去年秋你说你家大郎入学考,通诵礼记,日练字三篇,他小小年纪便有这么好的天赋,又这样坐得住,就合该用这样上乘的砚来配!
今儿你开了口,我这个伯伯辈的,还能藏着掖着,叫这好东西在我这落了灰?走,咱看看去,等会子我包你再说不出不要的话来。”
“这风一下子也太大了。”风一阵一阵的起,吹的人心慌,但看看从舟手里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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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包裹,任宏泉心中是畅快的。
待目送走洪商人的船只,他抱着手跺了跺脚,才感觉到冷,忙喊道:“从舟,从舟?别呆着了,时间不早,咱赶紧回车上出发吧,晚些就不好走了。”
“主君,你看那...是不是有...有个人?”
任宏泉顺着从舟的手看去,探头探脑的找,边问:“哪儿呢?这乱石成堆的,你不会看眼花了吧?”
从舟很肯定:“不,绝对是个人,哪有石头穿衣服的?”说着他把包裹往背上一系,快步往两块下头缝隙宽,上头紧挨如一的石块跑去。
不过一会,二人当真从石头底下的泥沙水涡拖出来个人,任宏泉伸手在对方脖颈处探了良久,转而便对从舟夸赞道:“好孩子,眼睛真利索,干得漂亮~”
“嘿嘿~”从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指着那石头缝隙问:“主君,你说他怎么会卡在这里面呢?谁晕倒会晕在这样的犄角旮旯?”
“这得要问他了。”任宏泉边伸手去给那人翻身,边吩咐:“你把东西带到车上,叫你熊七哥把驴车赶过来,咱给他带医馆去看看。”
“好嘞!”
趴着的人被彻底翻转,任宏泉大致给对方检查了下,没发现什么明显的伤口,只是浑身湿透导致整个人寒颤不断,也就暂时不管了。
“长的挺俊的年轻小郎君,日常穿得起填丝绵的袄袍,怎得没个仆人跟着伺候?”
趁着等车的功夫,他打量着这个昏迷男子的长相,扭头往水面环视一圈,又嘀咕道:“怕不是从前头早走的那艘船上掉下来,被浪带到这儿的?”
听着愈发接近了的车轮声,他站起身来,摇头笑道:“啧,你这倒霉的呀,好在眉头上顶着颗吉痣,倒霉不到家,今儿该你死不了。”
才过未时中不久,任家的驴车从南城门慢慢驶出,沿着官道晃悠悠的往西南去。
车内,从舟正坐在小墩上,给新换过衣裳的昏迷男子喂药,左车壁外忽地响起一串连贯激烈的马蹄声,任宏泉忙问外边:“熊七,什么人过去了,这么大阵仗?”
“是巡检使,看着后面马上绑着个人,估摸着是哪个私贩子不小心落了网呗。”熊七的声音很稳,很淡定。
任宏泉探头往后看看,只见到了最后一匹马的影子消失在城门里,他缩回头来,眉头紧紧蹙起,轻声嘀咕:“我听着过声,该有五人了吧?捉个私贩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送了?”
想想他便问:“从舟,喂好没?”
“剩两口了。”从舟捏着那人两颊又熟练的给他灌进去一口药汤,嘟囔着问:“主君,你说,给这人喂迷药的,是图财还是图色啊?”
“他腰间玉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做的。图色到这份儿上,能图一回就舍得丢了?”任宏泉随口说着,见从舟将最后一点药喂完,便提声道:
“熊七,尽早到下个驿馆,咱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好嘞,您坐稳啰~”
城内,西市鬼巷,鬼老头的店铺中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是他吗?”
一瘸一拐被提溜着推搡进来的矮个灰衣男子,满是灰尘与血斑的脸上有颗藏不住的大痦子,他才看了小二一眼,就摇头道:“不,昨晚上是个老头,那胖商人叫他鬼老头。”
“昨日那鬼老头呢?叫他出来!”为首官兵大喝,身上如波浪排列的黑漆甲面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店中看店的小二被这阵仗吓得靠在柜台边,还止不住直往地下溜,结结巴巴的说不清话:“官...官..在..家去了...”
“带路!”
20. 二十
任家,前院东院名为留春院,院中有枣两株,干分东西,高枝相连。
主屋内隐有清朗说话声传出:“位在五方,时分四季,音有五...我国名天水,位居中原,京都为东京开封,总有二十三路,青州为京东路首府,海岱惟青州之美名古来...”
不经回廊,直从枣枝下穿院而过,自留春院正房门内刻着几从常春兰草,向内透着光的格扇门内绕过,可见屋中已被收拾成书堂的模样。
左偏厅为存书所,四边立书架,中有桌椅可坐阅,间布小景,可供休憩时赏玩。右偏厅乃品茶尝食之处,亦为书童婢女待命休憩处,两侧与正厅皆以博物架相隔。
正厅教书所,置三两副书桌,一方讲台。
“午前先讲到这里,你们且去松散松散,半炷香后回来练两张字,未时之后我们再来说两则故事。”
认真听讲书,任浩辰的屁股是半点挨不住椅子的,但今儿讲的这些,十分对他胃口,他正粘在椅子面上听得入迷呢,突然被截断,就有些意犹未尽了。
扭身看了眼窗边漏刻,他央求道:“先生,晚上也可以练字,您再给我们多说说青州的故事好不好?阿妹也很想听的~”
并不大配合的任渺已起身来拉他:“晚上练那是晚上的份儿,我们休息,先生也要休息,你也不想明天没的听吧?”
努力睁着大眼卖萌的任浩辰转了转眼珠子:“嗯..现在多说点,明天先生可以休息的呀~”
“后日我本准备同你们聊聊京东两路各州县行回官道,及各州特色,若今日讲完了,后日就改说礼记?”
讲台后的韩执潇换下了旧到发黄,甚至于略起毛边的布袍,他那一张本就清秀俊朗的面容,在一袭时兴的珠白薄绵襦服衬托下,愈发有神采。
“哎呀~那不就要连说两天礼记?”任渺双手虚虚捂在唇前,用惊讶的语气好心补问。
韩执潇看了她一眼,眼内含着笑,很是配合的点头。
“啊~”任浩辰的小九九被拍死在心脑血管里,小小的肩膀一塌,丧气极了的起身,同妹妹一道行礼,嘴中还有些不甘的嘀咕:“明日休息不就能跳过礼记么?阿妹你真是死脑经,哼~”
“且去玩吧,否则等会练字又该觉着腰酸骨软了。”韩执潇浅浅揶揄一句,满面再忍不住的笑令他赶紧起身,握起一卷书,两步便没了影子。
任渺歪着身,挨在二哥肩边笑问:“再过一年多,你可也要去官学读书了,现在天天跳过礼记,到时入学考,你要得个鸭蛋么?”
“还早着呢,我七月才过生辰,入学肯定在明年九月后了。再说,我们这天天练字,怎么着也不至于是零蛋~”任浩辰表示自己可是有掐着指头好好算过的。
“两分儿和零蛋,哪个被退回来好听些?”任渺比着两个指头,笑嘻嘻的说:“不过也好,现在我有个一流哥,回头你被刷下来,我就又有个再战兄,两头都集全乎了~哈哈哈~”
“哪啊,认得些字,上院入不得,下院肯定够格,不至于..”任浩辰答得可认真了,在妹妹笑着跑开时,方觉出自己被嘲笑了,登时一跺脚就撒开腿去追:
“好哇,你笑话我,书上说兄友妹恭,你不敬兄长,快快受降来领罚~”
绕着桌边躲避两圈没有,任渺就深刻意识到,体力不支啊,是大病!她扶着书桌边,气喘吁吁的说“书上也说,君子需戒慎,谨言慎行,二哥你跑的太大步了,不够君子。”
听着里边笑语,钱知知从右偏厅博古架后转进来,在任渺被抓住前,挺身就挡在她前面,笑道:“小娘子快跑,我帮你挡住二郎!”
“阿默快来帮我拉住她。”任浩辰也开始召唤帮手,由此引发四人混战,笑语势要掀了屋顶去。
待白日课毕,兄妹二人聊着天,带书童婢女绕前门回到内院,才进延芳堂外门,便听里边欢快的笑语在不住的往外钻。
一进门,任浩辰的脑子就飘离了身体,嘴上开始胡诌,鼻子不停的嗅着空气,没一会大眼睛就盈上亮晶晶的笑意,闭了嘴撒开腿往里跑。
话说一半,这就被无情抛下的任渺也闻了闻,脚下在不急不徐的往正堂里拐进去,口中扬声笑问:“娘,这是弄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跟在她身后的美芝肯定道:“闻着味儿,定是肉馅馒头了。”
“哇,烫烫烫!”就听才跑里头的任浩辰哇哇大叫,吸溜着气有些口齿不清的问:“娘,这嘶什么包,里面怎么还有汁儿呢?”
任母的叮嘱迟了一步,没好气道:“才出笼的,让你手那么快,嘴也太急了些。”
“小娘子,这是扬州的一种特色馒头,费了我一日功夫才弄对味儿,你快来试试。美芝也快来。”
西厅桌边上的一个穿着粉蓝圆领窄袖束腰袍,眼型细长如秀姨,长相却分外秀气甜美,约莫十二三的女孩儿在冲她们这边欢快的招手。
“钟甜姐。”美芝略有些兴奋。
任渺脚下步子加快,笑问:“这扬州的正宗手艺方子,是从哪儿传来甜甜姐这的?”
将她拉着坐下,又推着美芝去了一边桌上,钟甜才牵过边上一个看着约四五岁,一双圆眼如同小鹿般灵动的女孩来:
“这可多亏了巧云,要不是她以前的主家家有扬州的厨娘,我和郑嫂儿可调不对这种正宗味儿,夫人的吩咐就要落了空了。”
任渺笑的眼弯弯:“那这是大突破啊,我定要好好尝尝~”
“小..小娘子好,请小娘子赐名。”忽被拉上前,巧云的问好有些许颤抖,同任渺深深蹲了个万福,胸前的双手紧紧纠缠在一起。
“赐名?”任渺端着醋碟子,疑惑的歪过头来问:“我听她们说你姓孙,叫巧云,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巧云被问懵了,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是以前的主子赐的名..我..我现在来伺候小娘子,合该用小娘子给的名字。”
任渺看了自家娘亲一眼,反问道:“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见巧云不知怎么回,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任渺真心道:“若喜欢,这便是你的名字,若不喜欢,那你再想一个,要么明儿我带你去找先生,让他帮你想一个好听的也行。”
“不..不用了,这个就好!”巧云慌的摆手。
立在一旁的钟甜扶起脚下都有些不稳的巧云,忙笑道:“好了,我早说了,我们家就不兴改名字那套。小娘子慢慢品,回头好给我些改进的主意。”
得了任渺甜甜的笑脸,钟甜便拉着巧云往另一桌去:“快来,咱们跟美芝她们坐一块,好好尝尝你帮着研究出来的美味。等会子啊,我就叫人帮你搬去后上房,以后你就住那边了...”
任浩辰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很有些不爽的问:“娘,怎么跟着妹妹的人都是小孩,我和哥哥的都是大姐姐?”
“等小默能管得住你,我再看看要不要给你指派小女孩儿照顾。”任母眼中笑意浓浓。
被戳穿了小心思,任浩辰斜着眼哼了一声:“阿默是书童,做什么要学会管我?珠儿姐姐她们很好,换了小孩我还不适应呢。”
任渺将破开馒头皮里不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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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裕的汤汁咽下:“娘,怎么想到要厨房做扬州的吃食了?”
“不合胃口?这儿有梅花包,包着山药泥呢。”任母给女儿夹了一个梅花包,才笑道:“韩先生早晚教你们,闲余时间还要努力读书,这么辛苦啊,时间长了就该没精力了。
娘上回听冯三说,韩先生是扬州人,便想着厨房能做些更合你们先生口味的饭食,人吃好吃饱了,才能有精神么。”
“原来是这样。”任渺点头,又往婢女那桌看了一眼,往娘亲身边挨近,小声问:“娘,我身边已经有美芝姐和知知两个,怎么巧云也派给我了?这么多人围着我转,多浪费啊?”
“这才哪到哪儿啊~”任母伸指在女儿头上一点,笑她:“休说小时这些衣服首饰钱箱子,帐幔褥垫等要人管。以后你们大了,有自己的院子,又常能出门耍,这衣食住行哪样不需帮手?
漫说外头还慢慢要置办铺子庄子在你们名下,这算算还得添多少人手?自小跟在身边的人,以后才能挑出能担事,靠得住的来。咱家又不是穷到揭不开锅,何必连这最基本的也减省?”
拉拉杂杂的,听得任渺头疼,她甩甩脑袋,在一屋子笑声中,攀着娘的胳膊,更小声问:“那她十年后咋办?先生今儿说府州之分,言及人有籍贯户口,巧云能独立个女户不?”
见她这般做贼样子,任母摇头失笑,也跟着压低声,亲亲密密的凑在女儿耳边,认真和她解释:“巧云还是个孩子,又家有嫡亲长辈与兄弟,无法立女户。”
说到这,任母眼一挑,揉着女儿的小脸就笑道:“不过我们渺渺放心,现在就落魄到卖女求财的人家,十年后他又有几多机遇能起来?到时再找上门,不过是要些钱财,与他又何妨。”
“就是,担心什么?”挨过来偷听的任浩辰举着胳膊到妹妹眼前,豪迈道:“二哥今天多次点,十年后就长的很壮了,那个坏伯伯再来,要是无礼,阿妹你就看我怎么揍他吧。”
“好,二哥最棒了~那得天天多吃哦~”任渺夸的有些敷衍,边坐正边慢腾腾的补充:“不过二哥下回说话,记得要把嘴里东西都咽完了再说,不然就成满口喷射渣渣的将军了呢。”
“哪儿啊,阿妹你胡说!”
任渺和哥哥们的下人都住在后上房一楼,两人一间屋,西墙前各有衣柜,东墙与铺相连,上为铺,俩铺中间有台阶可上下。
下铺不置床,女孩子多是梳妆台小柜子等物什为主,男子则桌柜为主。房间算是比较宽敞舒适的。巧云来了,便和知知住在一屋。
回到后上房院子里,任渺让美芝和知知去收拾屋子,她转身两步往石榴树前,紫藤架下的秋千上踮脚一坐,指着自己那个低一些的空秋千道:“巧云,来,坐我旁边,我们说说话。”
巧云后退半步,蹲身垂首道:“奴婢站着就好,小娘子且问。”
“那你去厅里头搬个小墩儿来,不然我仰着头说话也累得慌。”任渺也不强求,当即换了个说辞。
只是不一会儿,不但小墩被搬来,巧云还和珠儿搬了架四折屏风,以及毛绒毯子等物什,珠儿嗔怪:“大冷天的,这紫藤架子可不挡风,小娘子别着凉了。”
任渺笑道:“珠儿姐,这两天暖和,我就坐这么一下,说两句话的功夫,不碍事的。”
“那可不行,这才吃过点心,要是吹着了冷风,仔细犯恶心。来,戴上围脖。”珠儿笑眯眯的驳回申请。
等将任渺包成小粽子后还没完,珠儿指着她右前方摆下的屏风,朝后边又来的人招手:“快来,桌子茶盏子摆这...”
21. 二十一
待珠儿排布完毕,留了个人在廊下远远注意周围与这边情况,到巧云坐下说话,已是好一会过去了:“小娘子?小娘子要问什么?”
“哦...”
看着身边绕着自己的周全摆置,任渺在心中叹气,这就是她冬天能不出房门就缩在房间的原因,瞅瞅,眨个眼的功夫,再来张地毯,这儿都能给围成一露天小间了。
她收回观察巧云的眼,撇开别的想法,脚尖一点,微微荡起秋千,如同闲聊般说:“我和你说啊,美芝姐的娘呢,是王管事,跟着我爹爹出门的多叁叔叔是她爹,过年你就能见着了。
知知家父母原是农户,现在哥哥在桥头南开铺子。以后你也要跟在我身边,你家中之前是什么情况,能和我说说吗?”
眼见巧云一张才养起二两肉的小脸一下煞白,在凳子上坐不安宁,任渺笑道:“你莫紧张,若有什么伤心不好说的,我不问便是。”
说着她止停秋千,就要起身。
“小娘子。”巧云倾身想要阻她,不过眨眼便反应过来,瞬间缩了手,回身时顺势起来,走至茶桌边摆弄起茶盏,也不抬头,但说:
“没有什么伤心不好说,小娘子既有兴趣,当个故事听罢。”
任渺微微点头,未再发言,靠在秋千架花链上,做起了合格的听众。
但见巧云轻轻吐了口气,用火寸点亮小泥炉,稚嫩的小脸上紧张消去,再开口,先时发干的嗓音变得平稳:“自我出生前,我一家便都是沈家的雇工。”
这么巧的吗?巧云第一句话,就令任渺惊讶不已,不要说,这个沈家,就是上回爹爹他们聊的那个沈家。
“三岁我就被派去伺候沈三娘子了...”巧云低垂的眼皮轻轻浮动:“她很活泼,待我很好。我本该陪着她长大。”
任渺扒拉着腕上珠串,轻轻眨了下眼,心中莫名想到,以前不知听谁说过,这样说话的,后面往往有个但是,重要的总在转折之后。
一如她所想,巧云停顿了有一会,才轻叹道:“那天我下职后,被娘叫回家,忽然就告诉我四郎偷了宫中贡品,要被问罪了。
然后就将我塞进了一辆很大的马车中...车很稳,我睡醒就是第二天了,被叫下车便到了陈留。”
利索的茶筅把浆末击出好听的韵律:“后来,爹爹带着我们去了一个偏僻小巷人家,第二天,又带着我们上了一辆牛车...”
“小娘子,喝茶。”巧云裙边随着步子轻微摆动,端着茶盏的小手很稳,待见任渺喝了茶,接回茶盏,方道出余言:
“到了咱这儿,我爹便把我单独带出。带到一个很好看的院子里,我偷听了他和那个叫花妈妈的人谈话,听到我爹要把我卖入贱籍,我就跑了。”
说到这里,巧云捏紧了茶盏边,小小的眉头紧皱,言语间才有些颤抖的后怕流露:“还好那天我遇见了夫人,遇见了主君!他们领我去官府,和我爹签了雇佣契书...”
任渺没发表任何意见,事实上,这也已无需她发表什么意见。她跳下秋千,接过茶盏子,便给了巧云一个拥抱,一个大大的,散发着温暖的拥抱。
从知知房间出来的美芝撞上了任渺,看着被她牵着,哭到抽噎的巧云,有些结巴的说:“这,怎么了这是,小娘子,巧云,她,她挺好的,真的。”
跟在后头撅着嘴的知知放松了表情,笑道:“是啊,小娘子,她要做错了什么,让王管事教教她就是,小娘子不生气。”
“我没有生气,就是一开心,又说了那个大灰狼的故事,给巧云吓着了。”任渺将巧云的手交到美芝手里,笑道:“知知也是姐姐了,以后别那么冒冒失失的,要多多照顾妹妹哟~”
知知垮下肩膀,上前来抱住她的腰摇来摇去,嫩嫩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娇俏:“小娘子~琉璃葫芦我真不是故意弄碎的嘛,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人家知道错了,保证再没有下次了啦~”
任渺倒是忘了,知知之所以这回回家逗留了六天才被家人送回来,全因那借去的整套琉璃葫芦头饰被知知不小心给弄碎了几只,所以才吓到一直缩在家不肯来,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
思及此,她捏了捏知知的脸,笑道:“好,知道错了就好。我回房看会书,你不用跟着了。去吧,跟美芝姐带巧云妹妹好好熟悉下新环境,记得帮我哄哄她。”
独自回到房里,任渺又拿出上回买的那几本书,坐到桌边摆弄开,这些天早上,她除了捡起记忆里的太极剑来锻炼,余出时间已经试过四本书上的动作。
不知道是从没练过,还是她现在身子骨僵硬,抑或她看图理解的功夫不到家,怎么练,都觉着总有些怪怪的。
现在她准备研究研究和八段锦有些相似的第五本图册,至于小二哥送她这本破破烂烂的么,当个纪念品也不错啦。
她照例将那本纪念品先取出,搁至一边。
“咦?光线好暗,腊烛芯子是不是被淹了?”任渺收回了翻书的手,准备起身去找剪子。
“啪!”“唰啦!”
一切就在眨眼间发生。
“嗳!”任渺小小惊呼一声,赶忙收回脚,去捡掉下地又被她不小心踹出去的破书:“糟,给踢裂了~...嗯?”
一个明显比破烂泛黄的书页白上不止一个度的双层纸角露了出来。
“咕嘟!”任渺咽了口唾沫,呼吸都变轻了,她控制不住浮想联翩,嘟囔道:“难道,难道这就是那传说中穿越者都会有的金手指么!”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她已从自己从此是手握独步武林秘诀商家大千金,脑补到自己是拿到仙人传承,就此将踏上仙途的绝代商女。
而后,作为修仙界遗留在人间的一颗蒙尘明珠,她将苟在凡间努力修炼,收割一打小弟,再打上仙界闪瞎所有人的狗眼...
她陷入这些个无比高大上的猜想狂欢曲里,不可自拔。
毕竟,封建社会下捧着愧疚战战兢兢谋求自我的小小商家女,哪里有江湖快意恩仇,修仙长生不老来的刺激与自在?
哎呀妈呀,她不行了!
任渺在脑子里尖叫,兴奋已上浪之巅,她握拳捶了捶一激动就有些不淡定到开始跳舞的小心脏,哪里还记得起来干什么的来了?
好容易从兴奋中拔回神,她抱着书往门口看了眼,踮着脚尖鬼鬼祟祟就跑向里间。
拉上帘子,坐在梳妆台前,任渺将桌上一切看着碍眼的东西都推开,再次回头看了眼帘子,确定没人来,才把怀里的书小心翼翼的放下。
手忙脚乱的找出小刀片后,她不自觉的秉着呼吸,沿着那露出折叠纸张一个角的双层书页一点点切割。
一点,一点,啊,身子露出来了,啊...
她搁下作案工具,翻转着手心在身前,提肩吸气,再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便坐正了身子,神色庄严的看着破烂书页上完全露出来的白色纸张。
将双手在衣服上来回蹭了蹭,她才慢慢的,郑重的捧起那薄薄一张神圣的纸,有如捧着整个世界般,无比小心翼翼。
对折纸张被慢慢打开,平常根本听不到的细微声响,抑或是纸张状态变化带来的微量气流,钻入任渺耳中,钻入她呼吸里,只进不出。
打开那样薄薄的一张纸,再怎么慢的速度,又能慢到哪里去?
狂放中透着不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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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端正中透着谨慎的字体印入任渺眼中,看完一遍,她又飞快的再看一遍。
“呼!”
眼肌抽搐向下传导为心肌梗塞,又循环上冲化为脑机坏死,十万头草泥马从眼前奔腾到脑海,来回巡视领地般转着圈圈,任渺实在没忍住,缓缓地,口吐芬芳:“草!”
龟息神功,名字挺霸气,很有武林秘诀的派头,只是这确定不是憋气练习?还有内容:“盖,殆,几能?”
Ennn,从这些字眼中,她品出了淡淡的,从无厘头猜想中诞生出来的科学又严谨的荒缪感,尤其是纸张末尾还写着:
“若练至大成,非心平气和时,慎用。否则,许有不可计之后果。得,还贴心的挺不确定!”
很好的,整个里屋现在都散发着新新的,完全没经过实践的空想理论的香甜气息!任渺咬着牙,将纸一折,恨恨塞回了书缝里:“白给一场!”
接下来,一整个晚间时光,她都有些恹恹的。
魂不守舍跟着哥哥们去书堂摸鱼,再早早被先生从书堂赶回来,任由美芝给她拆解身上饰品,而她一直神游天外。
直到...
“哎呀,小娘子,你这链子上那两颗翠彩晶钻怎么没了?”美芝把从任渺手上脱下来的珠串搭在手心,凑近烛光下又细看了一遍。
靠在梳妆台边帮着整理的知知探头看了眼,随口说:“早上戴的时候还在的,估计做串子的师傅没粘牢,今儿脱了胶被甩掉哪个角落去了吧。”
美芝的眉头蹙起,甚是心疼道:“那可是主君去年带回来的新钻,说是中东才出的一个色儿,好容易才弄到几颗小的,小娘子手头可就那两小颗,这都没上手两次,要找不回来就可惜了。”
要是放平常,任渺也就安慰安慰说明儿找找,有缘当然好,无缘就算了。可是今儿晚上她实在郁闷,这郁闷不排解,她是坐不住也肯定睡不着!
于是她一拍桌子,起身道:“找!”
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命令,知知诧异的问:“现在么?这么晚了。”
“嗯!”必须让她找着发泄的法子,不然明儿她准头疼,是真头疼。
不过,在争取自己也加入找钻石队伍后,她接过灯,叮嘱道:“我们三私下找找,谁要问,就说是在玩游戏。”
从后上房到书院,转到延芳堂在忙碌的任母眼跟前绕了几圈,又转回后上房。去准备沐浴事项的巧云一眼见到她们,忙从厅里迎出来:
“可找着你们了,水已经烧好了,屋子热了,东西也准备妥当,小娘子要现在洗么?”
美芝看向今儿格外执着的任渺,劝道:“小娘子,别找了吧,你要是真那么喜欢,明儿和夫人说说,她那还有几颗还没做成首饰呢。”
“你们弄水去吧,我再找找就来。”任渺走向秋千,手从毛绒绒袖子里钻出来摆摆,不忘嘱咐:“我们今儿晚上在做什么,千万别说漏嘴了。”
当独自个坐在秋千架上,享受着难得的静谧,任渺仰头看向天空,情不自禁道:“今儿月亮挺亮,星星倒不多,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北极星?”
空只她一人的黑暗,当月光被紫藤枯枝切割得稀碎,不均匀地铺在她头脸上,烦闷了一晚上的心,渐渐的,就要平静下来。
“呜呜呜~”
幽幽的,隐隐约约的细碎呜咽在夜空中传递。
“呜呜呜~”
也许是风声,也许...是鬼哭!
任渺捂上不争气到瞬间激动起来的心脏,想下地,但腿有点软。她就是想一个人静静而已,什么事儿啊?这声儿千万别再来了,不然她也要哭了。
“呜呜呜~”
22. 二十二
“吱呀~”
昏黄光亮照不到的角落,老旧的门轴未经油色完全滋润,在寂静里转动出令人牙酸的尖叫。
书堂内,灯火通明。
韩执潇正认真在为任浩文答疑解惑,至于任浩辰...的位置上没人,早因神不思蜀而被赶回屋去的任渺位置上,却围着三颗脑袋。
并一抖一抖,不断发出吭呲吭呲的,有节奏的偷笑。
“这两点首尾相连,我这是莽蛇食虎,嗷~阿默,你被吞了。”任浩辰十分得意,只是才笑了两声,忙又捂住嘴。
等他慌忙抬头瞟了眼讲台方向,见老师和大哥都没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伸手拿起一张字条画了只龟,迅速往阿默鼻尖上就是一粘。
满脸没个空当,只有一双眼睛幸免于难的阿默很不服气的嚷:“哪有这么大的莽蛇?还能吃虎?没见过就是不存在的,二郎你要说不出来历,就算你输,那你得..贴两条!”
任浩辰放下笔,双手往腰上一叉,十分有底气道:“上月底我哥新买的那本杂记里就有巨蟒的故事,他给我讲过,等会回屋你自己去翻来看看。”
“真的?”阿默扭头看看讲台,再回首瞅了眼对面兀自低着头,一点反驳迹象没有的大男孩,已然信了大半。
阿默对面正是靠左厅这边,那在桌前埋着头苦画的男孩自信收笔,一抬头挺腰便比另两个整高出一个头去,只见他将手往纸上一按,抖抖眉笑容满满道:
“你们别争了,哼哼,看我这最后四点连的大象,二郎你这头莽看到我这巨象,就只有掉头跑的份儿~”
“那可不一定,阿佑哥你见过蟒蛇和大象打架吗?你怎么知道谁输谁赢?”阿默先一步提出疑议。
顺着钟佑指尖方向看去,任浩辰指着布满各色抽象线条,被画得满满的纸张...角落那小小一点新出炉的抽象,满脸问号:“什么象长这样?鼻子呢?腿就两只?你这不完整,不算。”
“谁规定要画正面了?我这是断尾猛象雄伟的背影,断了的尾巴就是它勇猛最...咦?”阿佑眉飞色舞的表情化为满脸疑惑,两眼看着前边收不回来了。
“哎,阿佑哥?钟佑?你怎么了?”阿默伸手在钟佑眼前晃啊晃,却见他表情鬼祟起来,撅着嘴一气儿往自己后边使劲。
跟着回头看过去的阿默转眼亦如是动作,任浩辰疑惑的转过头,就见右厅博古架后边伸出个小脑袋,在冲这边龇牙咧嘴个没完。
待回头来看了眼讲台,见老师和大哥都没注意这边,任浩辰便小声要阿默两个替自己打掩护,随即勾肩缩背,一溜烟往那边跑去:“阿妹,先生又没不准你进屋,你咋这做贼呢?”
躲在这边瞎比划半天才有人理的任渺叹了口气:“二哥,我头一回发现,咱俩得换换桌,你在我桌上练字居然能这么认真。”可是累坏她了。
“啊?嘿嘿~”任浩辰挠着后脑勺,在妹妹怀疑的目光中,眼神变得游离不定:“我练字都认真...
哈哈..主要是你那纸上全是小点,一个字没有,娘不是常说要节俭,不要浪..咳!那啥,阿妹你找我啥事儿啊?”
还想追讨两句的任渺握拳在手心一锤:“哎呀,差点给你整忘了。有大事,快跟我来,小声点儿~”
“大事?比上回大哥那事大吗?”任浩辰双眼大放光,喜滋滋搓着手,头也不回,屁颠屁颠跟在妹妹身后往外边跑。
“啧,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要是小事你就不管?咱做人,得善良哈~”
一路被从留春院后角门拖着跑到枕玉院后上房前院内秋千架边上,任浩辰低下的圆脸上满是疑惑:“大晚上我们来这干嘛?秋千坏了?那我又不会修,等明儿我去给你找大华哥?”
“找他的话要你干嘛。”任渺拉着人走到石榴树旁,按着他往墙上贴:“你听,有没有很耳熟的声音?”
撅着臀老实趴墙上好一会,任浩辰点头又摇头:“听到了虫子叫,呃嗯...绝对是我不认识的虫子啊。”
“难道不哭了。”任渺手一伸,姿势夸张的也趴墙上听。
任浩辰到现在还是懵懵的呢,见她这般,更摸不着头脑了:“谁哭呀?难道咱家这墙里面住了只爱哭鬼?”
听着问,任渺直起身,看着墙表情犹豫,嘴上却半点不磕巴道:“你之前不是说在是在这墙头认识阿晓的吗?我才听见哭声,好像他。”
“那不能吧?不兴是他爱来这玩?”任浩辰摇着脑袋,反手翘出个拇指往西北角一指:“咱们西边尾巴上那个院和他家这个角的差不多,这样大的院儿,谁家拨给小孩子独住?”
“怎么不能?”任渺反问一句,认真分析:“薛娘子的哥,不是薛家大哥就是二哥,他们家大哥不在,二哥出门玩去了。
之前他家只有过送亲的,没有迎亲的,所以薛家男孩都没老婆。那阿晓没爹没娘在身边的,万一就一个人住在这儿呢?”
任浩辰一脸问号,完全跟不上自家妹妹的脑回路,他掰着指头问:“薛娘子不是叫薛五娘子?这排第五,说不准前四个都是哥哥呢?
你又咋知道他家没迎过亲?阿晓没爹没娘那是咋来的?就算没了爹娘,咋就非得一个人住这儿了?”
问的很有道理,但,任渺眨巴着眼,选择性回答:“老才翁翁说的呀。老才翁翁说,薛家孩子是分开排,不像咱家混排。他在咱家前门守了那么多年,门前的事他不得一说一个准儿?”
妹妹是亲妹妹,亲妹妹又搬出这样权威的人物,任浩辰再不纠结,当即全盘照信,瞬间进入担忧的角色,扶着墙就说:
“那阿晓为什么在这哭啊?会不会是生病了?还是躲猫猫掉坑里了?我们和娘亲去看看他吧?”
任渺摇头,并配上叹气,一件一件数:“小惠姐不是说过,薛夫人对阿晓来咱家很生气吗?薛娘子后几回来也没再带过阿晓,之前周叔还大半夜被薛家隔着门骂了一顿呢~”
“嗯...嗐,哥有法子了,你站开,等哥爬树上墙去看看。”任浩辰努力思索一通,自觉想出了个大好主意,扒着树就要摸黑往上爬。
“哎呀,黑灯瞎火爬树多危险啊!”任渺赶紧拽住他,并回头叫道:“美芝姐,搬梯子来。”
要说她这喊声也不大,半点没改偷偷摸摸的意思,却听一声不知是太远还是太轻的回应:“嗳,梯子来喽。”
转眼功夫,任浩辰便呆呆看着美芝和巧云两个跑来墙边忙活架设梯子,于是发出了感慨:“美芝姐,你们速度好快啊,回头教教阿默呗,他做事就从来都爱磨叽。”
抱着个小包裹,提着灯行照明事的知知捂着嘴直看着他笑,美芝含含糊糊应了声,别开头并不看他,巧云低着的头压根就没抬起来过。
只有任渺背着手一本正经道:“平常哪用这样的速度?特殊事件特殊对待嘛。再说,阿默哥那么好,整天养精蓄锐,就等着寻机会帮咱们偷偷屯零嘴儿,哥你不要为难他了。”
“唔,也是。”任浩辰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只是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没等他想到不对之处,任渺提过知知怀里抱着的小花包裹,转身就塞他手上,并嘱咐道:“这里边是一些糕点肉干,还有橘子和羊奶等东西,等会对面是阿晓,且答应了,你就给送过去。”
“啊?这怎么送啊?我...我可不..那么那么宽的巷子呢,我..我.这么黑,我怎么!”任浩辰吓到结巴,完全没想到要问为啥送吃的。
任渺提溜着包裹上拴着的绳子,笑道:“我是举世无双好妹妹,怎么会要你跳墙呢。这绳子很长,地上杆子头上绑着钩子呢,等会你给勾着送到对墙头,慢慢松绳子给放下去就成。”
看看地上的杆子,又顺着绳子瞅着手中的包裹,任浩辰再迷糊,再相信自家妹妹,也不由再一次抛出合理怀疑:“这真的是能瞬间准备好的吗?”
“当然。你的绝世好妹妹怎么会骗你呢?”任渺双手托在下巴处,眨巴着眼卖忽悠,丝毫不觉心虚。
事实上,半炷香前:
在那幽幽怨怨哭声的威吓中,任渺好容易挪回门厅前。当坐在美人靠上缓了好一会,她心中方慢慢咂摸出一丝不对味儿来。
那哭声...咋听着有那么一丝丝耳熟呢?
“小娘子,水都兑好了,快来,趁热洗好咱回屋歇息去。”美芝从浴室里拐出来。
任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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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疑的目光投向墙边,轻声嘀咕:“这不年不节,小孩子家家的,总不能大半夜闲着没事伤春悲秋,哭星星躲懒不上岗吧?”
“什么躲懒?”走到她跟前的美芝笑嗔:“星星都知道天冷要回家躲寒,咱们也趁早弄好,等回房,再玩儿什么不好?走吧~”
任渺没答应,而是回头道:“美芝姐,你去找小惠姐,就说咱们屋里玩毽子上了帐顶,要梯子一用,你自己去库里取,记得拿最高的。”
“啊?最高的进咱屋都打不直腰身吧?”美芝愣愣的跟着说了句,才反应过来:“不是,小娘子这是要做什么去?这天气正反寒呢,就是有地炕,稍耽误会儿,水也该冷了!”
“没关系,那个再热来简单,咱先搞正经事。我在墙下等你,快去快回哈~”
当梯子整来了,一在墙边搭好,任渺扶着梯子就要往上爬,被美芝一把拉住:“小娘子,你要做什么且和我说,我来,不然我这就把梯子收了啊。”
瞅着美芝的认真脸,任渺让步了,点头答应:“也行。美芝姐你爬上去,朝对面喊一嗓子,看有没有回应,是不是阿晓。小心点儿,我给你扶着梯子。”
“薛小郎君?他怎么了?”美芝发现,自家小娘子的话,自己这一晚上就没听明白过。
任渺摇头,不是很确定:“问了才知道,希望是我听错了。”
“那你远着些,站着别动,我让知知她俩来做帮手。”
没一会,美芝稳稳抱上了墙头,又低头看了看任渺,见她点头,方冲着对边试探性的问:“薛小郎君?薛小郎君,你在吗?”
等了好一阵子,就在任渺笑自己太神经,准备要美芝下来时,美芝又开口了:“这么黑漆漆的,下人呢?你家大人呢?你怎么在这后院子里躲着?这天气还不快回屋?仔细着了凉。”
接着,好半响美芝都没声儿,闹得捡了个提灯的轻省活儿的任渺,心中好奇不已,忍不住摇头晃脑,又跟着换位子、踮着脚尖的观察情况。
知知也抬起无聊到靠在梯子边上的脑袋问:“美芝姐,你怎么定住了?对面儿在说什么趣话呢?”
巧云左右上下看看,忍不住小声猜测:“会不会是那小郎君给他爹爹关小黑屋了,在闭门思过?”
“怎么可能~”知知换了个姿势抱梯子,翻了个白眼道:“我堂哥他们犯错从来是挨两声骂就过去了,只有对堂姐们才会挨打又这样关,你家兄弟给关过小黑屋?”
巧云略想想,小嘴撅起,情绪低落的摇头。
任渺看见美芝在往外凑着耳朵,忙用手指抵着唇:“嘘,美芝姐听不清。”
又是好一会,一直没开声儿的美芝叹道:“小郎君莫再哭了,我们小娘子会有法子的,你且等等。记得多穿些,别着凉了,啊。”
“是怎么一回事?”任渺问。
已爬下来的美芝又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等子事。小娘子,薛小郎君叫关在那小院子里不准出,日常吃食用品递换,只在墙底下开个小口。
说是回去就给关上了,前些时候还好,一日三餐准时送进来,一应事务替换也及时,近日却总是有一顿没一顿,今日竟一日都没给送吃食,薛小郎君才饿的在院子里哭呢。”
“我看隔壁家好大的门墙,他爹娘怎么比我爹还要坏?”巧云捂着嘴,有些不敢相信,又很担心的问:“我们要不要请夫人去隔壁问问什么情况?”
知知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眼角渗出些许泪花,揉着眼咕哝道:“不是我们家的小郎君,隔壁家也不是街头城边的穷人家,哪里说管就能管?便是夫人明儿上门,人家指不定理不理呢~”
这话美芝也赞同:“确实,除了这几回,那薛五娘子常来咱们府上和夫人聊东聊西,以前他们家就是下人,大多也从不给咱家人半个眼神,主人家更是连出门都不同咱们走一头。
向来出嫁女的事娘家都隔着一层不好管呢,我们家和他们还没什么关系来往,连个认识都不算,话说不上,何谈管了?”
“管不管,怎么管,那是之后的事,现在么...”任渺来回踱着步子想了一会,稍一招手,轻声吩咐:“你们且按我说的去准...”
23. 二十三
大院子的外墙头,一般都很高,烛火灯光又总是亮在屋檐下,这攀着墙边梯子啊,往上去到顶,也就剩了月儿在照明了。
好在,任家后上房是两层的屋子,二楼门檐下的灯都点亮了,好歹能为墙头稍添些辉煌。
“小不点~小不点你在不在?”任浩辰鬼鬼祟祟的看来看去,捏着嗓子喊话,显得偷感十足。
在下边做指挥的任渺:“哎呀,咱隔得这么远呢,你稍微大声点儿,不然谁听得见?”
才说妹妹在诓他,要解开腰间和梯子绑着的绳索往下退的任浩辰,撇撇嘴,大眼睛咕噜噜往这一角院外观察了一会,才又提声喊:“小不点儿,我是飞虎,你在不在?吱一声~”
“阿鹤哥?”
隔壁那院子角落里有个瘦巴巴的小人走到了任浩辰能看见的月光下,吓的他抖了个激灵,险些就要大喊有鬼了。
却又见对方招手间甚有些熟悉的影子,他抱紧手上杆子,干巴巴的问:“小不点儿?”
对边院子里的人声音哽咽,语气里却全是开心:“嗯,阿鹤哥,你来陪我聊天吗?”
随即又有点担忧:“今天星星很少,你爬那么高会不会害怕?阿晓不孤单的,阿鹤哥你快回去吧。”
还有些消化不了的任浩辰完全忘了妹妹的嘱咐,抱着墙头瓦尽量探过身,脑中惊出一连串问题劈里啪啦的在往外冒:
“小不点,你怎么没人照顾呢?你住这儿?屋前屋后都不点灯?你娘呢?你家翁翁婆婆不是没死吗?怎么...”
对边被问懵了的阿晓还没找着回答的机会,站在这边墙头梯子底下的任渺赶紧发出提醒:“哎呀,二哥,我刚不是要你和他分享零食吗,这大晚上的,你咋还趴墙头问个没完没了呢?”
“哦,哦,对对对!”任浩辰忙解着杆子尾巴绑上的结,一面已经半点不怕被发现了,嗓门已放得很大:“阿晓你来墙下接着,我阿妹给你准备了好多零食哦~”
阿晓惊呆了,抚着肚子小小咽了两口唾沫,呐呐的举起手要来接:“那,那我在这接,不,不然阿鹤哥看不见我,丢不准该砸烂了。”
“一大包呢,就哥的准头,得给你砸晕,我用秘密武器给你放下去,你快来墙底下等着解绳子提包裹来。”任浩辰大剌剌的晃了晃手中长杆。
任渺扶额:“二哥,我叫你大声也没让这么大声,你小声点,要是被发现了,人家家长该来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偷他家人管他家闲事了!”
下边牢牢扶着梯子的美芝也说:“是啊,二郎你当心,万一人家发现你,不讲理些,说不准要给咱告到官府去呢。”
任浩辰回过头看下去,颇有些雄赳赳的:“我不怕!他们家不会做大人,大官人要骂也是骂他们,怎么会骂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看吧,明儿我就让哥给写大文章,再找大华哥帮忙,给他们把这事唱出去~让咱青州城里人都知道,看他们有脸么~”
“咱是不怕,可是他家丢了脸,要是还坏,转头给阿晓移到别的地儿,真关小屋子去了,照样不管,我们不就连吃的也没法送了?那他要咋办?”任渺反问。
本来越说越气势汹汹,愈理直气壮的任浩辰,没话了,默默转回头,慢慢放着绳子,又开始小心翼翼,特警惕的在观察四周围的风吹草动。
等阿晓接了东西,被任浩辰劝着回屋去之后,兄妹两人窝在屋里商量了一下,最后统一了意见,打算先报告娘亲,让娘走正规渠道,看看能不能把阿晓邀请出来再说。
这课逃都逃了,还逃了这么久,又有这么大的事儿揣在小心肝里没解决,任浩辰说什么也不要回去学堂,准备在妹妹这窝着等娘处理完正事。
但听任渺笑眯眯的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二哥,逃课不是好事,现在回去是迷途知返,下回好商量。不回去,那就是不尊师长,左右少不了一顿手板子。
虽然吧,这下你待这也没用,但也不是不能赚那一顿板子吃。只是,你可得讲义气,千万别把我供出来,那上回大白被挑唆着掀了鸡舍,搞得畜舍鸡飞狗跳的事,就要真相大白了。”
乍一听到才闯下没多久的新鲜祸被提起,任浩辰险些要跳起来,转头瞪着妹妹,每一句控诉都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阿妹,说好了不说呢?你收了我的千层油酥饼,还连着收了七天,百里香的油酥饼超难抢的~”
为了提前让自家哥哥感受到险恶人心,任渺一副很是讶异又逐渐多出难过的表情:“那千层油酥饼,居然不是因为哥哥爱我,才特意去买的吗?呜~呜~”
“哼...哼~”任浩辰也好委屈啊,小眼神一眼一眼往装作揉眼睛的任渺身上瞟:“你自己说过的,平均分才是健康的爱,那七天我...我把我得的份儿全都给你了,一口没碰着~~呜~”
任渺忍不住笑了:“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不提了。但是二哥你还是要去书堂,得跟先生报备一声,咱要请假,不然,等明儿堂里的椅子面上长了刺偏又离开不得时,你可别觉着难熬。”
“那你早说嘛~真是的。”任浩辰面上阴雨转晴,又左右看看旁人,压低了声凑到妹妹耳边,认认真真嘱咐:“那..那你之后再不许提这事儿了啊~”
得了任渺同意,他立时起了身,高高兴兴的往外跑:“我这就去说。”
一阵旋风从刮过,楼梯上咚咚咚的脚步声没一会就远去。美芝眨眨眼:“小娘子,咱也下去吧。”
冬日里每回洗白白之后的泡澡时间,都是任渺最享受的时间之一。
闭着眼趴在浴桶边,她忽想起什么,懒懒的开口:“美芝姐,我们这儿丈宽的地,也就那么点事,平常没事就让巧云多跟着王姨学学,若她有兴趣,大点了也可常与周叔外出走走。”
美芝在三尺宽凳上铺好软垫,顺手旋开抹身膏备在凳头置放的矮几上,又取下屏风上搭着的大浴巾:“今儿才见呢,小娘子怎么就觉得她适合外边了?再说,这要去,怎么不把知知也派出去?那丫头还更大些呢,也该晓事了。”
任渺双眼乜斜着扫了美芝一眼,含了一丝困倦的声音软得像是一团棉花:“那回头就都说一声,愿意去就轮流让去,合不合适的,都试试看嘛,你觉得呢?”
“该是如此。来,时间差不多,得起来了。”
第二天巳时初,任母便让田林去薛家邀请阿晓来家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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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浩辰紧张的坐不住:“你们说,那些坏人能让阿晓出来玩嘛?”
“人家是长辈,明面儿上咱总得客气些。让你这样坏人,坏人的挂嘴边,要小心眼听了去,可了不得。”任母放下笔,有些没好气的说他。
“君子难防小人~”任浩辰摇头晃脑的接,然后扒着娘的办公桌边,皱着脸问:“娘,小人排队不停做坏事,从不担心得罪人,君子见到坏事不说,却替小人憋着,那君子不憋炸了?”
任母颇觉好笑:“总有其他法子发泄嘛,我又没叫你一直憋着。”
“那娘有什么其他法子?”
小米端了茶递给任母,对任浩辰笑道:“既然是二郎要憋炸了,这法子合该二郎自己琢磨出来的,才最是觉得爽气呢。二郎觉得对不对?”
“咦,怎么这么快?”任渺看着掀帘子进来的人问:“不会又连门也没给进吧,田林叔。”
任浩辰两步弹到田林身边:“出不来?那我们去找小不点玩呢?田林叔你问过这个了没?”
“呃嗯~”田林犹豫了下,没有先回答,双眼往任浩辰两个身上划过,有些迟疑的问:“二郎,小娘子,你们昨晚上确定看见的是薛小郎君?”
“当然啦,我和小不点可是兄弟呢。”任浩辰相当自信,又说:“而且,我,美芝姐,还有阿妹,我们三个都见到了,怎么会看错?”
任母看了眼自家女儿,便问:“小林,你先说说,他们是怎么说的?”
“夫人,他家门房告诉说,那小郎君是他们二姑娘的孩子。”田林将刚打听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之前那小郎君留在外家,是母亲经不起病痛缠磨,早早去了。
小郎君年纪小,又才没了母亲,不好远行,外家才代养着。只是小郎君本家长辈具在,又是个哥儿,需得承接香火。现如今年纪大了,身子骨也强壮了,小郎君前阵子已被接家去。”
任浩辰惊呆了:“怎么可能,他们在撒谎!娘,我真的看见了小不点,还和他说了好一会话,给他送了吃的。”
“那门房有说阿晓爹爹家是哪儿的吗?”任渺问。
田林摇头,很有些无语:“这些都是那醉门房自己念念叨叨吐露的,我不过多问了一句,那醉汉便疑我不怀好意,直接把我赶出来,把门给栓上了。”
任母将茶盏搁在桌上,绣眉皱起,待暗暗思索一会,就对儿女笑道:“辰辰,渺渺,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昨儿是不是看错了人,或是将给猫儿狗儿送吃食的事记歪了。”
说完也不看二儿子着急要辩解的模样,起身就往后去:“田林,你同我来,我有事单独交代你去办。”
“好嘞。”
薛家内院正堂,薛夫人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过重的力道让茶汤荡漾着,从漂亮的碗沿划着弧泼洒出来,在桌上画出怒气冲天的半圆:“这么些天了,他们是怎么又想起那孩子的?”
“夫人,要不,给他迁到后柴房去关着?那儿够小,绝对够安全。”
薛夫人起身,双□□换频率不算低的来回踱着步子,面上表情交换不定,好一会过去,方拢着袖往外去:“来福,叫些人来...随我去西角院。”
24. 二十四章
回到后上房院子里,任浩辰重重踏着步子,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气道:“什么阿猫阿狗啊,昨儿那就是小不点,娘居然不相信我们的话,哼!我再也不要理她了,坏娘亲!”
一路上回来,凭他怎么抱怨气愤,任渺都没搭茬,这会也只是静静坐在属于自己的小秋千上出神。
“阿妹!”任浩辰叉着腰站起来,气鼓鼓的叫她:“你干嘛不说话?是不是也和娘一个想法?哼,那我以后也不理你了!”
任渺下意识点点头,在把哥哥气的险些跳起来转身跑掉前,才想到,人,并不能靠传神来交流:“我在想,我们要怎么办,总不能晚上一直偷偷送吃的吧?那就成隔着墙养宠物了。”
“我们偷吧~”任浩辰咽了口唾沫,眼珠子左右瞟了瞟,见大家都在忙前忙后,弯下腰凑到妹妹耳边:“我们偷偷的,谁也不要说,半夜把小不点偷出来,然后远远送走,怎么样?”
“嗯,既然娘让我们自己看着办...好好琢磨琢磨,这偷,还是能行得...唔”这个主意任渺很赞同,并且也想到过,但她话说一半就给哥哥捂住了。
任浩辰急得跺脚:“哎呀,故事里说了,偷偷摸摸的事,要..要偷偷摸摸的讨论,你说这么大声,大家都听到了,算什么偷偷摸摸?”
端着果子盘过来的珠儿笑话他:“上个墙不得两三人扶梯子?现在偷偷摸摸说,回头还不得我们帮忙?有什么用?快别捂着小娘子不让说了。”
“哈哈哈~”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阿默顺手偷了颗山楂丸子塞嘴里,说话声嘟嘟囔囔的很含糊:“是啊二郎,上回你放大白追鸡的事,珠儿姐她们可都知道,要么这段时间阿武哥和大白怎么见着你就跑?”
“什么!”任浩辰震惊了,见珠儿笑眯眯的点头,他捂着胸倒退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含笑的眼,心痛极了的哀嚎:“我的千....层..油酥饼啊!”
不同于这边的欢乐,过两道院墙的隔壁,氛围严肃的可怕。
“外婆,阿晓会很乖的...不要再关着阿晓了,好不好?阿娘,阿晓好饿啊,呜呜呜...”
屋中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喊声,并不能引起任何一个人的动容。各个婢从敛眉垂目,在将院子里带着硬枝的花草都处理掉,唯独剩下那株几与院墙齐平,低处无一分枝的高大丁香。
听到隐约飘来的欢笑,薛夫人盯着高大的院墙,冷冷的问:“来福,中间这条巷子有多宽。”
“约五尺三,咱们两家墙高同是一丈半有余。”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来福看了看,上前两步,小声提议:“要么,我让人将柴房那链条,加长些?”
薛夫人扭头看向来福,低声怒喝:“再怎么样,他也是二娘的亲骨肉,你竟要我将他当畜牲一样栓着!来福,他大小也是家里的主子!”
“是老奴说话不中听,老奴该死。”来福弓着背,毫不含糊的在自己脸上打了两下,笑的很恭敬,再说的也都是软话:
“我知道您心疼他,但您替主君和大郎想想,如今大郎正是关键的时候,这要是出了什么篓子,给传到二女夫的耳朵里,再起什么变故,咱们大郎蹉跎不起呀~
您看,这后院子里撒些四季的花种子,在廊上也...”
薛夫人不耐烦再听,冷斥道:“我要怎么做,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滚!”
任家院子里,任浩辰缓过那一阵迟到这么久的心痛,复又兴冲冲续起前话:“阿妹,哥已经想到了好主意!
等会儿哥就去找小惠姐取两张上墙的高梯,等到晚上我们就和大哥一起,去巷子里带着阿晓越狱,怎么样,我的主意是不是很好?”
阿默在一边帮着点头,并伸出胳膊展示自己的强壮:“好极了,等那小郎君顺着梯子爬上来,我一把就能把他抱出来。”
“咱们这边离夜市算不上远,三更半夜里常有人在巷子里来往,不能在巷子里偷,容易给发现。”任渺将这想法略做改动:“我们两家墙一样高,试试看能不能在墙上架桥从院子里偷。”
美芝便问:“那之后要怎么安置他?总不能藏在家,咱们这就隔着一道墙呢,今儿又去问了,回头那小郎君不见,人家一准儿来咱们家找。”
“他们家现在能一天忘记送饭,之后绝对会再有第二次,人没了等到被发现,我们时间算宽裕。”珠儿盘算道:
“我们主要想的是,在被发现前要把他送哪去。庄子上的婶娘叔伯们大多都很好,但人多口杂,恐怕容易露了行迹,到时还得连累她们。”
任渺靠在秋千上,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我也想着这个呢,城门出入好说,只是不管去哪,也为着以后,他总得有个身份。”
“送咱东街的衣铺子里,现在是春上,秀姨不都在那?”任浩辰挥挥手,说的很大方:“等隔壁不找了,就接回来,让爹爹收了他,我们就多了个兄弟了。”
站一边默默听着的知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找了又不代表忘记了,他前脚叫你哥,后脚官兵就说我们拐卖小孩,来把大家都抓走了。”
巧云一直不说话,见知知这般,眼中有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吃惊。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任浩辰的主意很多,前脚被撅了回来,很干脆就又换了一个:“那让周叔送他去应天府呗,听说那儿的书院可大了,让小不点去那落户,在那读书去,够远吧。”
“这不又说回来了吗?”任渺摊摊手:“所以要怎么落户呢?有仆从得说来历,没仆从会被记入养济院做孤儿,咱们收养又要回来才能办手续,还是身份不好办呀。”
“哎呀,想那么多做什么?”任浩辰不耐烦再说了,便道:“那就先偷出来藏着,后边再让爹娘想办法好了。”
确实要从长计议,任渺眨巴着眼,默默点点头:“那晚上叫大华哥来看着量尺寸吧。”
转而她又吩咐:“美芝姐,偷出来之前,我们晚上还得给送吃的,你记得要甜甜姐晚上另外帮着准备些吃用。好了,你们都去做事吧,我和二哥还要去把今儿的字写了。”
“啊!不是吧~都请假了还要练字?”任浩辰哀嚎,但不管用,被妹妹强行拽走了。
眼看任渺两个进了屋子,知知皱起眉头,手中茶盏子撞出刺耳的声响:“小娘子看不下去,做什么非得这般动作?我们找人去报官,有官府老爷出面,不比我们自己瞎折腾好?”
珠儿招手让人来帮忙收拾东西,边摇头道:“行不通,报官没证据,咱们家说不准还要吃官司的。”
“为什么我们硬要去惹这是非?这么费劲帮的还是不相干的人?”知知眼睛一转,主意张口就来:“珠儿姐,偏要帮不可,那就雇人去代报官。咱们只要肯给钱,大把的人愿意帮忙呢。”
听这话,珠儿与美芝对视一眼,只笑道:“且不说没证据换谁报官都一样,只会害那小郎君处境更不好,就雇人代告这事,夫人她们也不会同意,知知,以后莫再说这话了。”
巧云忍不住小声道:“雇人诬告被供出来,更掺。”
“很是呢。”美芝上前扶住小脸上都是担忧的知知,宽慰道:“这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被逮了也大不了挨顿批,不碍事的。”
知知跺了跺脚,颇有些嗔怒:“那是小娘子她们。正儿八经的,咱们算什么小孩?”说完转身便跑了。
月黑风高,这一天的夜晚,别说星星了,便是连月亮也常让乌云掩盖,时常消失,一般来说是很适合搞些偷摸事的好时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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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行啊,这么黑,尺寸不太量的准。”隐约灯光印出青年高大的身影,他语气中满是可惜:“我看,还是赶着哪天月光够亮再说呗。”说着他摇头摆手的就要往外走。
急得任浩辰赶紧拉住他,挂在他胳膊上,扭头悄悄摸摸又着急的问:“阿默,二楼的灯今天怎么只点了我那边几盏?快去让人全都点上。”
“我让少点一些的。”任渺随口说了一句,问那青年:“大华哥,梯子能不能做那种可以拆解的?”
任浩文摇头,指着墙说:“太高了,在顶上我都不大使得上力,何况阿晓?能拆解没多大用。要做轻一点,也不能像旧梯子一样只够靠到瓦边,要再高一点,但最好不要直接挨在瓦上..”
“你们俩,小小年纪的,怎么一点也不好玩?”青年无语,左右看看,大手在任浩辰的脑袋上揉了揉:“还是咱们二郎有意思。”
墙底下的珠儿在招手,悄声叫她们:“快来,准备好了。”
“好嘞~”大华应这一声,正派极了,半点也没有对着几个小孩那吊儿郎当的意味。提溜着挂在他臂上的任浩辰,就大步往墙下迎过去:“走走走,等我上墙看过情况再说。”
好家伙,任渺赶紧追上去拉住他的衣摆,任浩文忙道:“大华哥你都多大个人了,大半夜爬墙头吓不吓小孩?得让我上去,你在下面指挥就好。”
大华低头看看自己,再抬头,眼里的委屈让灯光照映得很明显:“我都还没十八,哪里就大了?”
珠儿掩唇偷笑:“还和小孩儿计较这些,林华哥你确实还没长大。”
“嘿嘿~”林华挠挠后脑勺,转身在任渺头上揉了一把:“小娘子快别拉着我了,这种危险事哪能让大郎来?”
“这是我们小孩子的游戏,大华哥你只要指挥就好。”任渺才不依呢,松开林华的衣角就抱住他的腿:“大哥你快上,小心一点。”
任浩辰也抱紧了林华的胳膊,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华哥你可不能和我们抢活。”
林华纳闷了,还要再说,便见大家好像说好了一样,珠儿阿默上前扶梯子,美芝更是直接把东西递给了任浩文,他只得放弃,抖了抖手脚:
“好了好了,快放开我,我帮忙扶梯子总成了吧?”
任浩辰跳下地,提起灯分给妹妹:“我和阿妹帮忙照灯,大华哥你要看哪就和我们说。”
“那不用,白天我去巷子里看一眼,回头问问人就什么都知道了。这会儿主要就是得量准我们两家的距离,哦,对了,还得试试他家墙脊够不够结实。”
孰料,任浩文上去不过一会,便默默往下爬了两步。
“哥你怎么了?肚子疼?那换我上啊!”任浩辰放下灯,撸着袖子就打算换岗位。
珠儿有些担忧:“不会是给换地方关了吧?”
“也许是放出去了呢?”美芝左右看看,笑道:“止不准是田林今儿去问了,他们便不敢关着小郎君了。”
但看清大哥的脸色,任渺心中就是一沉,很肯定的说:“被关起来了。”
“嗯”任浩文踩着地面,面色不是很好看:“对面很热闹,屋后沿廊被栅栏围起,有许多工人还在连夜加高。”
这薛家做事也太绝了吧?问一声就这么大做派?任渺心中叹气,她该庆幸吗?至少人家还是打算关这边。
“啊,为什么啊?”任浩辰瞪大眼,怪道:“薛夫人不是小不点外婆吗?怎么感觉跟他有大仇?”
林华摇着手,给予肯定:“今儿我有一兄弟接了个活,薛家雇木匠,说是请过神,要把西边角院,二娘子住过的屋子封起来,风水才能好。
这会看来,不就是说这?废一个院子都要死关着那孩子~啧,不是仇人是啥。”
25. 二十五
薛家分东西两跨,以东边四进为主,西边前院为下人房与客居,因家中二位郎君未婚,后院主人院皆闲置。
西内三院原本大小相仿,自两位郎君出生,便被寻机改建为较大两院,余后角一块,本意做个西花园。
却因家中不够大,年节下女儿全都回来,客房内居不够住,又不舍将角院花园想法舍去,于是在角院前边起了一间房。
因此上,西角院只一主院附两耳房做权宜之居。
如今,这主屋通向两耳房,与正门处,皆以门板封死,后用接檐栅栏围起。前门外开一门,门一人高处开个小洞可视屋内,门底板正中处有一上锁小门,仅够供三层食盒出入。
院门被打开,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薛夫人,她里外看了一圈,皱眉道:“这么小的门,平常换洗怎么传入?”
“这人终归不能一直不出门不是?设在前院里呢。”跟在她身后的来福自袖中取出钥匙摊在掌上,笑道:
“喏,这是里门大门的钥匙,老奴亲自管着。老奴办事您放心,夏日定会日日都会让人担水来,冬日每五日也必会要小郎君出来松快一回。”
薛夫人皱着眉,未发表意见,来福见状,朝后挥挥手,下人抱着又瘦了一大圈的阿晓,快速将他送进房内。
眼见新起的门落了锁,薛夫人方缓缓道:“彩儿,你记得每日送晚食来,且问一问可有什么需要。”
“是。”
来福笑了笑:“哎呦,旺儿听见没,以后见着彩儿这丫头,热情些。”
“嗳,主管您放心就是。”旺儿笑的满脸憨厚。
“与谁热情都不如多看顾他两分。”薛夫人叹了一声,拂袖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来福缓缓摇头,对着旺儿低声嘱咐:“彩儿不是个听话照办的蠢货,你看着对付吧。里面这个,别给饿死,也莫要喂太饱了,省的折腾。”
“那出来放风?”
来福把钥匙往袖笼里一塞,嗔道:“嗐!要不是夫人心软又纠结,关他还要这样麻烦?放风,你能保证他听话不乱跑乱闹?
旺儿啊,咱们吃的是下人饭,干什么都容易两头不讨好。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心硬。你小子记住喽,这份报酬,得摘了良心才能拿。”
“您说这事弄得,这般不上不下..要么...”旺儿伸平了手掌在脖子前一比划:“过一阵子我给下点东西,直接送他解脱,重新投个好人家得了,拘在这磋磨有什么意思。”
来福瞪了他一眼:“二娘子这夫家不是好相与的,主君正烦恼呢,要这个把柄再给你看没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自作主张到时候得自己下阴司讨饭吃!”
旺儿撇撇嘴:“我是看明白了,这活计啊,左右我都讨不了多少好,要不是推脱不掉,就那多出的几个钱,这样缺德事,谁爱干谁干去吧~”
“你看我前后挨了多少骂?又讨了几个好处来?不是一样要做?咱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你这跟我贫什么嘴?每天送饭不能忘了,别让死在里边,我说的你记住没?”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呐,自有分寸。来来来,我送您~”
两种脚步声前后远去,门外彻底没了声响,跪着趴门板后的阿晓跌坐在地,因嘴角往下挂落得彻底,一张本就没有二两肉的小脸上薄皮子绷紧,两颊颧骨愈发突出。
骨头外挂着的一点面皮上有两抹浮游的飘红,让原本漂亮的长相显出五分怪异,三分刻薄的傻气。
慢慢的,他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一点一点蜷缩着躺倒在门边,愣愣看着门底缝隙透进光的大眼睛中,没了最后一点神采。
也不知躺了多久,门缝里斜透进来的光消失得彻底时,他支起上半身又呆呆坐在那好一会,忽然撑着地爬起,跌跌撞撞的跨过门槛,跑过空空的厅堂,直奔后廊。
他是一个年幼的,愚笨的追光者,徒劳张开五指挂靠在栅栏的缝隙里,只能看着光远去。流干了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栅栏外光秃的土地,倒映着角落里枯萎大树光秃的枝干。
快要一点也看不见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大多东西都没了,只剩了一张床,一张桌,桌上好赖还留有两卷书。
阿晓抿着唇,径直跑到床前,趴下身钻了进去。
没一会,他从床底下爬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花包裹,原地坐着休息了好一会,才不顾满身的灰,起身爬上了高高的椅子,端正坐在了桌边。
昏暗中,他十分专注的拆解着包裹上系着的结,甚至有一丝难得的雀跃浮现在他那干巴翘皮却依旧留有两分红润的唇上。
包裹里有几只不大的蜡烛,他取出一只摆正,点亮了一方光明。
就着光亮看了一会,他又拿起两个不大的空竹罐,依次举到鼻前闻了一下,那有点享受的表情,似乎是仍闻到了甜甜软软的奶香,以及清甜滋润温水的味道。
小心放下罐子,另又捧起那残留肉干与糕点味道的小竹匣凑在脸边,一点满足悄悄出现在那木呆呆的小脸上,生动的灵气令他身上不知何时滋生,且逐渐浓郁的腐朽颓废味道退败消散。
最后,他拿起系着红结的竹匣,小心翼翼的打开盖子,里面赫然装着许多糖果,他挑挑拣拣,又犹犹豫豫半天,终于捻着最小的一块,放进了嘴里。
吮着甜滋滋的味道,他微微眯着眼,浅浅扬起嘴角,在小小的烛光中,流露出天真的,孩子气的愉悦,寂静屋内流淌着从他喉中哼出的稚嫩干哑的欢快韵律。
消减的甜味带走短暂的快乐,他看着那红结盒子的眼中有着浓郁的渴望,但只是伸出手,很珍惜的摸了摸。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又捡起那被仔细折平的纸条打开,里边有几幅连图,有扎着小啾啾的孩子在吃东西,东西的模样与包裹里的一样,也有蜡烛点亮的使用与注意事项说明图。
最后是...
“藏起来的星星。阿晓做到了,有保护好秘密哦。”他笑了,将那张薄薄的纸贴在胸口,露出完全开怀,杂糅着些许得意的满足笑容。
将所有东西整齐放回原位,认认真真的系好包裹放在一边,他看了看燃着的蜡烛,还剩有的很长一截令分外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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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聊中,他拉过一边桌上的书,翻开来看。
如同天书一般的文字似有千斤,压得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完全抵挡不住,靠在手臂上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屋子越来越黑,孤单的一点烛光在与巨大漆黑的野兽搏斗中,领地被压缩得越来越小,身影也愈发佝偻。
忽然,阿晓浑身抖了个激灵,慢慢转着脑袋,即粗重又飘忽的喘息,令企图吞噬生气的寂静染上了几分粗糙的焦躁。
他迷茫睁开的眼睛正对着门口,桌上一圈光外全都是黑暗的地盘,门洞就像这只巨兽大张的嘴中露出的血腥獠牙,让他浑身止不住颤抖。
这情景太令人不适了,他本能的要挪转脑袋看向另一边,却觉根本没有什么力气,闭着眼更难受,他只得就这样睁着,让自己的视线只在桌面游移。
突然,他发现眼前本该完全平整的桌面,似乎有一块奇怪到根本不和谐的凸起。
他艰难的,大大的吸了两口气,然后忍不住伸出手去扣,有了事做,注意力就不会专注在难受上了。
角院自院脚至墙头皆漆黑一片,与对面昏黄却稳定的暖色呈鲜明对比,远远的,角院那独栋屋子在黑暗中被勾勒得像是一头蛰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狰狞恶兽。
“怎么还是黑漆漆的呀?”有半个小脑袋在对面墙脊后来回摇晃了一会儿,便又一下低下去了,只余隐约声音越过墙头:“阿妹,这栅栏都建好好几天了,你说小不点是不是不回来了?”
稍停一会,又听这声音抱怨:“哎呀,我说早点爬上来看又不行,这会都那么黑了,咱们除非把楼上灯都给点了还差不多,这才多少点光亮?哪里看得清?”
而后又嘟囔道:“反正梯子都做出来了,要么让大哥爬过去看看得了,咱们不是也有钥匙么?”
“阿鹤哥~”
那声音还在说:“我不是怕啊,就是缺一口内什么....底气,对!要是有个人在巷子底下接着,我也可以的。”
“..阿鹤哥...”
“哎呀我去,你们听见怪怪的声音...啊,哦,哦!”墙上忽又露出半个脑袋,其上两点晶亮在夜色中发着光,晃来晃去的:“小不点,小不点是你吗?你在哪...哈哈,小不点~”
任浩辰看见院子中间站着的,发着一点点光的小小人影,高兴极了,忍不住伸出手来挥了挥。
室外的黑暗有属于自己的生气,不比屋中那样沉闷死寂,没有盔甲的蜡烛支持不过几息,便散了光,归于黑暗中去。
但这黑暗再不能让阿晓害怕,他粗声呼吸,本就沙哑的嗓音在哽咽中更加发不出声音:“阿鹤哥..还能见到你们,我好...我好高...”
“啊呀!小不点你怎么了?”任浩辰使劲瞪大了眼,看着阿晓倒在地上,忍不住惊叫,喊到半岔子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慌得四处看看,生怕引来了薛家人的注意。
见没什么动静,他悄摸缩回脑袋,过了一会,才隐约飘来惊叫:“阿妹,完蛋了,阿晓他....他...呜呜呜...”
26. 二十六
甜香充斥满鼻腔,带着记忆中久违的暖意,将阿晓整个包裹,令他如同身在梦中天国,若不是心中落不到实处的惶恐浮动不去,他一点儿也不愿意离开这甜梦乡。
他还尚在半梦,处于幽幽醒转,不知身在何处的迷糊状态下,雀跃声音已钻入他耳中。
“嗳?阿妹快看,小不点的眼睛是不是在转?”
最令他安心的软嫩声音主人答应:“嗯,看着是要醒了。美芝姐,先把鸡丝汤端上来吧,顺便看看那鱼羹好了没。”
“估计是差不多了,小娘子稍等等,就来。”
鸡丝汤三个字,光是听着,便冲淡了阿晓嘴里不知哪来的苦味,他慢慢睁开眼,就见淡蓝色的云纹帐子和着光,还有一双含笑的眼...
任浩辰唰的一下扑在床沿,对着床上的人超开心的叭叭开了:“小不点你醒啦!你都不知道我...”
暖融融的热闹混合着香甜暖胃的清爽鸡汤下肚,之前的记忆忽然回笼,阿晓惊了一下,十分纠结犹豫的攥着被角:“我要回去...我不能在这里。”
“你都快烧死了,他们还把你关起来,回去做什么?”任浩辰大大的不解,他伸手在阿晓瘦弱的肩上拍了拍,笑道:“放心,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把你送走,以后你想去哪玩就去哪。”
换到凳子上去坐的任渺也点头:“反正那房子都被钉死了,又没人时刻看着你,放心住在这吧。”
阿晓的眼睛亮了一下,眨眼那点憧憬又暗了下去,摇头道:“不行的,他们会找,我不能走。”
“他们都这么干了,你走了不是更好?他们还找你干嘛?”任浩辰安慰他:“你放心,到时候我们就把你送去应天府,还住我家,绝对比那黑乎乎的破房子好多了。”
任渺见他脸上都是挡不住的向往,却还一个劲的摇头,就觉得奇怪,问:“阿晓,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不能走吗?”
阿晓看着她,犹豫了好一会,才低下眼去,盯着被面含含糊糊的说:“大舅舅要做官,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能走,会有麻烦。”
任浩辰忍不住还要问,任渺拉着他摇了摇头,笑道:“我们先不管那些,你吃完东西,好好睡觉,过两天就能起来和我们玩了。”
“我...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不然要被发现了。”
任渺拉着哥哥起身,盈盈笑道:“放心休息吧,没事的。”
出了门,任浩辰还忍不住回头看,嘟囔着问:“阿妹,出去多好?海阔天空的,你说那破屋子,他干嘛老想回去关着啊?”
“不知道。”任渺叹了口气,好一会才说:“走吧,咱们计划要改一下了。”
楼下厅中,林华和任浩文正商量呢:“老吴给留的那个活动门,小武身材小,能过,明儿一大早让他去那边蹲着,他们前门那种设计,不可能有人天天进来看。”
“嗯,我明天让娘去信问问爹有没有应天府的朋友。”任浩文则说:“到时候把阿晓送出去,让我爹用朋友的名义收养,等年岁大,样子长开了,他要再回来或是独立户就没问题了。”
“恐怕不行。”任渺横插一句,爬到榻上来坐,接着道:“阿晓说他不能走。”
看他们下来,妹妹还这样说,任浩文看了眼楼上,问:“他醒了?怎么说?”
任浩辰跟着挤在大哥身边,似模似样的叹气:“脑袋好像烧坏了,一直说要回去,说什么大舅舅做官他不能走,你们说,他是不是被坏蛋教坏了?”
“他这样说?”任浩文有些奇怪,和大华相看一眼,忍不住又问了一回。
任渺肯定的点头:“没错。等等看娘那边怎么说,小惠姐不是说田林哥去查这事了么?只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这计划可能都要先变一下。”
接着她又问林华:“大华哥,你看能不能做一种机...”
几天后,任渺几个就听说,田林带回的消息是,没有查到什么。而任母只让安排好时间,注意安全,每天将人接过来玩就是,虽迂回了些,倒也不失为皆大欢喜的一个法子。
既然任母都发了话,几个孩子就见天凑头,在一起总结完善这个翻墙计划,务必要让薛家绝对不要发现关的好好的人出轨到她们家来的事。
等阿晓能活蹦乱跳了,人也肉眼可见的活泼起来,计划也落实并实验完成,此后,便定下他每日天蒙蒙亮,趁街巷间还未有什么人时从天桥过来玩耍学习,晚间至子时前再寻机回去。
这日睡前,任渺在铺好的床上舒服的打了个滚儿,忽然发现好像少了个人,便问:“巧云,最近怎么都是你和美芝姐轮流陪我睡,知知呢?这些天白天我好像也不怎么见她。”
正在中屋榻上给自己铺床的巧云笑答:“是美芝姐给我们重新排了上值表。让我和知知姐轮流去和王管事学习这事,小娘子莫不是忘了?”
“啊?哦~”经提醒,悄悄滚到被子上来的任渺才想起,上回自己迷迷糊糊,好像是和美芝说过这事。
想到这个,她不由枕着手,翘起二郎腿,发出感慨:“我才说呢就给安排上了?美芝姐行动力可真是越来越强悍了啊~”
见了她的动作,巧云忙放下手中活计:“哎呀,这才进入二月下旬没两天,还冷着呢,咱屋里是床又不是烧的炕,小娘子快捂被窝里去。”
“没事的,我最近天天都坚持锻炼,身体好着呢,炭火又这么足,没事的啦~”
每天就这么点时间能脱开那球一样的包裹,任渺还想多逍遥一会,忙往床里边滚去。
为了转移巧云的注意力,她小小惊呼一声:“对了,上回我还有个好奇事都忘了问你了。”
“什么?”坐在床边上的巧云一愣,转眼反应过来,看了看她,眨眨眼自寻思一番,点着唇笑道:“唔,让我猜猜,小娘子莫不是想问,那沈家四郎君偷的什么贡品?”
这多半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巧云再不是当初那副小心谨慎,唯恐做错的样子,整个人愈发机灵,身上那股不符合年纪的算计,也换成了小女孩的灵动活泼。
“嗯~猜对了!”任渺歪着身子捣鼓一会,伸出拳往外递至巧云眼前,而后一下子打开:“当当当,奖品是一颗有荔枝味儿的橘子糖~”
巧云接过糖藏在荷包里,怪模怪样的抱着礼,嘻嘻笑道:“奴会再接再厉,谢小娘子赏。”
任渺给逗得歪倒在靠枕上,两人笑闹好一会,她才正经道:“我确有些好奇,但上回听你说得那般匆匆,想来该是不怎么清楚原委的?”
“其中蹊跷我是不知的,但..”巧云想了想,便道:“我近来闲时想想,那天下职,一路出沈家时,隐约有听到旁人言语,说偷了...什么砚来着,好像还是去年哪个州的贡品。”
任渺本就是随口一问,一听这般说辞,便奇道:“蹊跷?你即不知事情始末,如何能知其中有怪?”
“要说了小娘子可莫笑话我。”
“你放心说就是。”
“是因那四郎君曾帮过我,认真说来,其实我的感觉也不能作数。毕竟沈三娘子与四郎君是隔房堂兄妹,年纪又差了很多。
那四郎君出官后也不常在老宅住,我爹虽后来做了他随从,我拢共也就见过他一回。”巧云笑了笑,面上有些回忆:
“说来也是我的莽撞才惹来这一场官司。那日,是个雨天..”
‘春日,万物争发,天空常是飘着绵绵细雨的。这一天,才三岁多一些的巧云对着一地狼藉碎片,蹲在假山角落里偷偷的已哭了许久。
“下着雨呢,小丫头你怎么蹲在这?”
一个很温柔干净的男子声音在头顶响起,巧云才开始做事,单纯的就是一张白纸,听问便说出委屈:
“三娘子要..要我取的这套十二春...春的..琉璃茶盏...呜呜,给我砸碎了,呜呜呜,我要被打死了,呜...”
“三娘子?常彦,可是二房的三妹妹?”
“这是..孙大家的小丫头。没错,四郎君,是二房的三娘子。”
“孙达?这倒是碰着巧了。”沈四郎的声音中含着笑:“怀欧家三妹妹约莫是喜欢海棠的。常彦,你带她去我库里,取那套钧窑产的十二式海棠花茶盏给三娘子送去吧。”
常彦有些惊讶:“郎君,那套花盏品相甚绝,您不是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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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送给李左武家大娘子,这还是...”
“这对妍娘而言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何况并未送出,又非赶着年节上礼单,我再托无逸另寻好物就是。”沈四郎并不觉有什么,笑道:
“怀欧可不止一次和我抱怨说三娘子脾气甚骄,还是快快取来与这小丫头救命去吧。”
“是。”常彦伸手来牵巧云:“丫头,和我来吧。”
巧云跟着起身时才想起未见礼,草草道了个万福方敢抬头,透过朦胧泪眼,只隐约看见一眼那个手持青伞远去的郎君清俊的侧颜。’
“我对沈四郎君虽不甚熟悉,但能那样温和的帮我这样一个小丫头的郎君,真的不像是会做那样事的人。”巧云笑了笑,显然对这个帮过她的人映像很好。
“海棠花是刻画的么?盏型常规还是花型?花盏,该是花边的了。”任渺的注意力全在器皿上。
在自家小娘子这样奇怪的关注点下,巧云眨巴眨巴眼,有点呆,但还是回答的详细:“是花边盏,外壁刻十二种盛开形态的十二色海棠花,形制精巧绝伦,其色可称娇艳无双。”
任渺抚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缓缓道:“海棠花茶盏,形色十二式,还是名窑产的绝品,看来沈家不止是官家,还超有钱吧?肯定是大富豪!”
有权有势,嘤嘤嘤,让她做个梦,就说她家有没有可能打破阶级,也上升到这样的档次上去?
“我见夫人那儿的架上不是也摆着一套花色盏,虽无那般精绝,亦是好物了。况且瓷件普通,就是镶金描银亦不如金银玉器,小娘子为何这般觉得?”巧云不太理解。
拍了拍手上的抱枕,任渺掰着指头就算了:“钧窑的茶器多彩倒是好得,但加上雕花,色还似真花娇艳,就难求了,何况还是形态各异组一套?
要再加上你说的精巧绝伦的工艺,那就是神品了好嘛?物以稀为贵嘛,到这份上,就不是多少钱,是买不买得到的问题了。
我娘珍藏的那套三式花样的,如今可找不出一样式的来,也能算个绝品了,我爹要用她都不让,遑论送有情人做小玩意儿?”
“我可没说沈家大房大小娘子的名字,小娘子就知道是送心上人的了~”巧云揶揄一句,又笑道:“不过沈家为江宁一流世家,确实非常富裕。”
“江宁?以前听我爹说,江东有句小孩子都会背的顺口溜,叫宁不识首府门朝何处开,也要知太守前堂柳几枝,你说的沈家,可是有江东太守之府别号的沈家?”
巧云想想,点头道:“沈三娘子有段时间常说要回江宁老家,试试做太守女儿的滋味,该是与小娘子说的是同一家了。”
任渺煞有介事的点头:“那就确实有两分蹊跷了。”看来有权有势要不知道低调两个字咋写,早晚得被祭刀是古今中外唯一真理啊。
突然她就不羡慕了,觉得自家这样小门小户,只要不惹上事,倒也还不错了。
想想这与她这样的小豆丁也搭不上多大关系,于是她又眼馋起宝贝来:“啊,也不知沈四郎口中那叫无逸的家伙是什么人?
十二花瓣盏那样式难得的好东西通常没出炉就得没了吧,根本不会有流入市场的机会,寻常人要到手得是多大运气?那家伙这样好门道不知该从哪出寻~”
她爹常感叹自家门庭太小,寻不得入手好东西的门道,也就只能年年辛苦做些小生意。
哪知巧云趁机悄摸到了她身边,这会一把抱住她,笑道:“小娘子且到被窝里去,再想是怎么回事吧。”
“哎呀,大意了~”任渺再挣不脱,转眼便被塞进被窝,还兀自挣扎:“可爱的云云,再玩一下下嘛,我的身体已经养的超棒了!”
巧云努力不让自己受到蛊惑,努力板着脸拒绝:“前些日子是谁在外边多吹了两回风,就整整烧了两天才好呢?
不是我拘着小娘子,眼看如今要入暖春了,这可再不能受冻,不然在染上点咳嗽什么的,待暖起来有那样多玩处,小娘子可就都沾不得边了~”
被戳中要害,任渺瞬间老实,捉着被头乖乖的眨巴眼,表示自己很老实超听话,惹得巧云“噗”的一下笑出声,破了功。
27. 二十七
第二天天气不错,日光暖暖,很有几分春日的风采了。
任家枕玉院后院里,任渺拎着竹剑在前,一招一式已恢复几分公园太极剑大师风采,另三个个孩子从高到低,在她身后一字排开。
个头最小的是阿晓,捉着剑跟的最标准的也是他。
没有人能比站中间的任浩辰表情更认真,当然,二次原创动作也是他最多。
至于小大哥任浩文么,今日是他休息,不必去学堂,却也是睡不得懒觉抑或是回笼觉的,一是要帮阿晓翻墙越桥。
二呢,却是迫于淫威,加入任渺组建的这个早操队伍,跟着一起跳强身锻体操。
平常他还可以借着赶时间上学练不完,要么是出汗没时间洗澡等等借口来推脱。
可休息这天要一起锻炼这件事,基于任渺无比的坚持,而且之前他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遍了,那是一回没躲过的基础上,也只能老实跟着敷衍。
待别别扭扭挨到结束,任浩文也不顾擦汗,赶紧把手中臂长的竹剑放下,解放袖子的束缚,整理衣襟,企图在一瞬之间恢复翩翩风度。
先取一块帕子递给任渺,自己再拿一块拭汗的阿晓又能看出肉嘟嘟的小脸上红扑扑的,这会歪头看着他,扯扯自己的衣服,好奇道:
“平哥,练剑的话,短打衫和裈裤不是更方便吗?”
任渺点头道:“对啊,要好看的话,外边加一件半臂的毛边外套不挺好?”
她展开帕子,象征性的在压根没两滴汗的头脸上胡乱一抹了事,便随手将帕子搓成一团投进小篓子里,拍拍手,走到任浩文身边,扯着自家哥哥长衫一角,皱着眉问:
“从开学来,大哥你就没怎么外穿过裤子,现在连着窄袖子的衣服也一并不肯穿了?”
任浩文将薄绵襕衫上最后一点皱褶抚平,背着手昂首挺胸,摇头晃脑:“嗯~我们教谕说,日常服襕衫者方为读书人,窄袖短服,里裤外露乃武人屠户之流所着,有辱斯文。”
说着他便用眼角余光瞟了妹妹一眼,继续夸张道:“哎呀这读书人呐,识礼闻乐是必须,手捧卷坐论文,方为常态~”
瞅着他这态度,任渺心中忧愁,面上笑着应对:“大哥,六艺除了礼乐书数,那还有射、御两样呢?
这平常不锻炼,回头连打鸟的弹弓哥哥都使不转了。看看,二哥练的这样好,没多少天你可要制不住他了。”
“啊呀呀呀~看我一剑解全羊!”
依旧舞得来劲的任浩辰,有模有样的吼了一声,转着步子跑到三人中间,凹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而后挑着眉冲大家抛媚眼:“怎么样,飞虎大侠这招帅不帅!”
阿晓非常给面子,拍着手奉上最真心实意的夸奖:“嗯嗯,阿鹤哥超帅的,简直无人能敌!”
任渺笑眯眯的点头,递了块帕子给大哥,继续努力:“所以说,哥你真得和我们多练练,刚刚这么慢的招儿,我看你都绊好几回了~
咱就说,连着来上三五十天,大哥你这四肢不协调的毛病绝对全好,耍起剑来肯定能帅到没边。衣服秀姨早给咱们都准备好了,你那两套珠儿姐都帮你收着呢,咱明天就换上呗~”
任浩文捏着帕子挥了挥,别开眼不接前面那茬,只说:“那不行,早上那么着急,衣服换来换去多麻烦?”
听他这般说法,任渺伸手就指指自己,还有取了外边厚袄袍披上,里边穿的啥都被掩盖的阿晓,撒起娇来:
“现在这天能出多少汗?直接套上就行,这还不方便?所以大哥你每天早上不用走的那么早了啦,和我们一起锻炼完了再出门,好不好嘛~”
不是任渺非要逼着给小孩子上强度,谁叫那书里许是因女配任渺嫁妆超级丰厚,还可能为衬其恶毒,便记了两笔女配家中事,其中有她大哥的死因:说是:
‘任大郎幼时便发愿要考取功名脱去白身,不教自家永受侮辱。他自来用心读书,便连失母失兄弟亦压着悲伤,卷不离手眼。
只可惜身体文弱,家母早逝妹妹天真,常年无人觉察照顾,第三回会考在文章上费尽精神,受累受寒,放榜后又再次落第,体弱与新旧愁交加,落下了毛病却强撑不显。
因父亲早便卧病难起,他被妹妹再三央着为其亲事奔波。
原想自家已这般,妹妹有了依靠是好事。哪想他拖着病体,诚心诚意,礼义尽备的跑了数回,抛费钱礼却尽受萧父白眼奚落。
偏妹妹闹着上吊也要与那萧二结为夫妇,听不得半点劝,任大郎心中便怄下气来。
后因萧父一边收钱不断,一边说什么也不同意婚事,妹妹又一意爱慕萧二,竟不计较不得为妻,还自贬自贱愿以妾礼委身。
气得任大郎脸面铁青,放言妹妹要嫁那萧二为妾,便是有辱家门,要敢踏出这个槛,任家再不认她!哪料妹妹听说,却头也不回,半点犹豫未有,一意上了小轿而去。
于是任大郎又悲又怒,急火攻心,当场便病卧不起,于妹妹入萧家门当夜,才不过行冠礼数载的年纪,便撒手人寰,叫任家红白事混办。
可怜任家才失二郎又没了大郎,只剩病弱任父。
他时年还未及半百,竟佝偻似七旬老者。女儿回求原谅,再见时父女相对无言。后,任父将剩余家财尽数留与女儿傍身,只身不知何处去了。’
虽然任渺自忖自己不是书中那个恋爱脑,能做出家人不顾就爱狗男人的傻逼事。
现在大哥看着也身强体健的,只要家人好好的,又没处揽气来受,不至于考个试就给考的一命呜呼了吧。
可近来任浩文确实比以前看起来文静太多,小小年纪的都不见半点调皮了,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坐着读书躺着读书,这样下去,没个两年,变成弱鸡宅,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啊。
而且还有一点,任渺觉得吧,自家大哥有这大志向,不能打击。万一以后要争气,真的考上去做官了,那又不能在原籍为官。
这古代交通这么不方便,史上也不是没有因为任官交通太远,身体太辣鸡,而在路上翘辫子的家伙。
她作为好妹妹,可不就有那个义务,得为自家哥哥未来的梦想,提前打好地基,筑牢根本防御么?
可怜任浩文不知妹妹想得这般远去,这会对上自家妹妹坚持到不能再坚持的固执,当即把帕子一丢,垮了肩,丧丧的打起苦情牌:“小妹~
咱就说,文有文臣,武有武将,文科又不用考武艺,而且读书好累的,有没有?这大早上就适合多睡一下嘛,你看看,这才开学多久?睡的不够,哥哥的脸都黑了。”
“是啊,读书真的超难!”任浩辰将埋脸在帕子里打着圈圈,说话声音有点闷闷的。
才说完他把帕子一甩,挥舞着胳膊眉飞色舞又哈哈笑道:“但是哥,练剑真的超帅的,还很爽啊~”
阿晓点头,拍拍自己的胳膊,笑着补充:“还很有用,阿晓现在也壮壮的了。”
“我怎么没感觉?”任浩文万分犹疑。
“就是大哥练的少嘛,你看,我现在也很...阿嚏!阿嚏!”眼见说服有望,任渺很想趁胜追击,一把拿下大哥,但无奈的是,接二连三的喷嚏根本不给她狡辩的机会。
才给她穿戴整齐的巧云惊了一下:“不会是又着凉了吧?”说着脸上便有懊恼浮现。
任渺揉着鼻子,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绝对不是!打喷嚏是送走病毒的,这说明我要更好了!”
天,巧云这家伙可千万别这么想!
要知道现在知知那丫头晚上很少陪她睡觉,美芝姐陪着的时候是不要想了,她也就能在巧云手底下钻一些空子,自由自在一会子,要是巧云学...
这个话题太危险,任渺只能先顾自己再说,便当这回依旧劝学失败,赶紧看了看天,假装看到了时间:
“哎呀,太阳都这么高了,你们闻到香味了吗?我好饿哦~走吧走吧,吃饭去!”
只有亲亲二哥任浩辰积极响应,并带头跟着往如意居跑去:“阿妹你一说,我真的好饿,我们赶紧去看看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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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吃三大笼杂鱼包~”
余下任浩辰无语的看着东边才出门的太阳...
而阿晓很担忧的看着任渺跑远的背影:“平哥,阿渺的脸色那么差,要不要找洵姐姐来看一下?”
任浩文伸手揽着他往前面去,笑着安慰:“小妹脸色从来就那样,舒不舒服你要看她精神头怎么样,她这般活泼,还能拉着我闹腾,说明没大事。
快走,有阿鹤那头小猪在,要赶晚了,他可能半点好的都不给咱们剩下!”
“嗯!”阿晓那黑黑的大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黑暗与绝望从来不曾存在过。
平常家中上课时间是辰时中,任浩文休息当日,都会往后推半个时辰。吃完饭之后,时间还算早,四人与任母分别,也就慢慢往前院去。
消食的同时,任渺见缝插针,揪着大哥第N次展开关于锻炼身体好处的演讲,这一次,还拿上科举考试环境来力举锻炼的必要性,如此种种,巴拉巴拉...
眼见自家妹妹一张小嘴得吧得吧没完没了,任浩文决定吓唬吓唬妹妹,认真的语气里,暗藏一种说不出来的嫌弃:
“小妹,你那些书上不是四仰八叉扑青蛙的蹦蹦跳跳,就是换起招来比乌龟慢,一大半纯靠想象的剑法,儒侠传上说,奇奇怪怪的乱练武,是会走火入魔的!咱们还是玩些别的吧~”
任渺认认真真想了三个呼吸,翘起拇指,真心赞同:“大哥,你说的有道理。”
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任浩文眼中放出即将解脱的惊喜之光,就差原地立定,拉着妹妹立即击掌盟誓了。
而任浩辰一听见,也不聊玩具了,惊叫道:“阿妹,你不要听大哥胡说,他就爱看那什么秀才取鬼妻,戏言失美官的小本子才这样推脱,我们未来是要靠武林秘诀称霸江湖的!
是不是,小不点?”
“对,武林秘诀很好玩,阿渺,我们不放弃,一定会成为高手的!”阿晓握着拳鼓劲。
任浩文脸一红,瞥了一眼妹妹,嗔道:“阿鹤你乱说什么?我看的是正经书!”
但对于这点,任渺并未说什么,只一昧赞同:“二哥,阿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
当看到大家你瞅我我看你时,她一击掌,笑眯眯的下了结论:
“你们说的都对,文武是一家!既然文不能乱学,武也不能乱练,晚些我就找周叔叔,请他帮我们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教练。”
“什么文武是一家?文有文殿,武有武营,小妹你不能乱扯啊~”任浩文生无可恋的塌下肩去,仿佛已看到了灰暗的未来。
“噢~是吼,练武也能找师父!”任浩辰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当即兴奋的论起要找个什么样的武师父...
“当然,什么都能请师父。”任渺掰着指头和大哥算:“哥,你看,你要是习文练武累了,我们还可以请别的先生,开发开发业余兴趣。
比如琴棋书画这些高雅爱好啦,你要喜欢,煮茶烹饪,裁衣绣花也不失...”
任浩文抱着脑袋哀嚎:“妹啊,哥什么时候得罪你到这种程度了?你还嫌学习不够苦,要给我整这些酷刑?”
“什么嘛,大哥,我这是为你好,艺多不压身,会的多了,别的不说,以后你给我找大嫂也好找些。”
“那,那有本事,哥学什么,你学什么!”
“啊哈哈,那啥,伦家身娇体弱,又没哥哥这么聪明绝...”
一行人才从廊门转出,任浩辰正和阿晓嘀嘀咕咕什么样的人才会是高手,不经意间瞟见门口,忽地惊喜大叫,拔腿就冲门口跑去:
“熊七叔叔,你怎么回来了!爹爹也回来了吗?是不是给我送鱼人套装回来了?”
任渺惊讶的看着门口的熊七,心中奇怪,现在才二月下旬,算着她家商队估计都还没到南京呢,这怎么又折回来了?
想到此,又见熊七直接骑着驴从前门就这样进来了,脸上表情还紧张兮兮的,任渺心中不免一个咯噔!
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28. 二十八
延芳堂内厅,任母让人上了茶,便遣退左右,笑问:“熊七,到底是什么宝贝,要这么神神秘秘的?现在能拿出来叫我们饱一饱眼福了么?”
“哈哈,夫人,这回主君弄来的这个,当得是数一数二的宝贝~”
熊七咧嘴笑了笑,把一直背在身上的褡裢取下,往外拿了个莲纹竹木盒,起身递送至榻中几案上,转头与任浩文伸手示意:“大朗君,且来。”
任母眉眼一动,轻移开茶盏,与有些摸不清情况的大儿子招手,笑道:“文文,还愣着做什么?没见你弟弟妹妹们都眼馋成什么样了?”
“给我的?”任浩文有点呆,但问了一句后,双眼忽然一亮,一抹兴奋的淡红浮上面颊:“是..这么急着送回来,难道是!”
他捂着心激动的说不完整,任渺见着,一颗担忧的心放回了原位,也好奇的搓着小手,跟着跑来拉他,催促道:“哥你快上呀,让我们开开眼!”
蹲在任浩辰身边的阿晓没说什么,只是趁着还没开盒的功夫,悄摸端着任母放到案边上的茶盏下了榻,远远送到了别的桌子上。
不同于阿晓纯属凑热闹的心态,以及任渺的放松,任浩辰左右看看,瞅瞅案上盒子,便就抬眼去瞄熊七顺手挂在椅背上的褡裢,兴奋的摇了摇小拳头,急声催道:
“哥,快快,快打开,快!”
任浩文被妹妹拉着两步走到榻前,还掏出帕子仔细拭了拭手,抿着高兴,才去开那盖子。
一方神龟摆尾砚,恰如浪尖翠月衔环。龟背山星纹起伏,终归浅湾。缘边槐花黄一抹,好似远峰朝阳邀梦回。
这样一方砚,即便静静躺在盒子里,上方围起的脑袋让它得不了什么光线照耀,它也是舞台上最惊艳,最让人移不开眼的精彩。
“哇~好漂亮啊。”任浩辰纯纯的夸奖打破一方寂静,他伸手进盒子,小心的摸了摸砚堂的乌龟背:“可是这些星星怎么就流了一半,下面没了?”
任浩文赶紧将二弟的手拿起,用帕子仔细擦了擦,又擦了擦他碰过的地方,才松开手不管,转而以指腹去细细的摸接近砚池的平缓处,好一会方道:
“下行的极细纹路触之几如整面,此般砚堂,发墨之能当属上乘。若要看见发墨之丝,想是得磨出墨来方可以磨流显之。
真是太厉害了,难怪澄泥砚能常被选作贡品!熊七叔叔,爹爹从哪找到这样的宝贝?天呐,爹爹简直是太棒了!”
常日里的斯文已给他丢到天边去了,现下那对漂亮的丹凤眼全然被笑成了初一的弯月。
阿晓主动伸手要任浩文帮忙擦擦,才伸指顺着龟背上的星纹小心摸了摸,不解的问:“星星有好多形状,这些为什么都只有六角?”
“可能是角少好画吧?”任浩辰搭话很敷衍,他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砚台上了,正频频的拿眼去瞄褡裢与熊七,一双眼中期待恨不能掏出来,贴每个不识相的人头顶上。
任浩文努力收刮脑中存储的知识,认真解释:“我之前听爹爹说,有固定角的星星,好像是海外波斯国人的信仰,可能是做这神龟砚的大师很喜欢波斯来的六...”
一直是站在后边往下看的任渺听着他们议论,左观右看,一张小脸又渐渐凝起。她蹲下身,霸道的挤开明显走神的二哥,占着最挨着盒子口的地方仔仔细细的看。
但,请原谅她的审美还没有好到能随口论价值的程度,看半天除了觉得这砚台是个好看,漂亮的工艺品这样的想法外,压根儿品不出什么,于是皱起眉头,直起身问:
“娘,大哥,这砚除了做得漂亮,能当个上档次的艺术品,除了比一般的好用,还好在哪?”
这话问的,这不是把能说优点的地方都给辟除了么?
任浩文自从读书开蒙来,就爱收集文房四宝,听这问那也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讲了,想半天,才有些结结巴巴的说:
“这做工精微到这般地步,就是好啊....哦,单品相来说,应该,最少得是上品吧?
啊,不不不,严闻非那小子就有一方上品歙砚,我细细玩过,不如这个,这肯定有上上品的水准了,这样的,要碰上了,定是抢手的拍卖货,,三十贯不定只是个底价!”
面上只有零星笑意的任母指尖在龟背上划过,缓缓道:“若要我说,此砚当可称为澄泥砚绝品之冠...星出黑夜伏于神龟之背,意如天帝降长生...”
话说止此,任母又顿了一时,才甚为严肃的问:“熊七,你可知此出于哪方神仙之手?怎会落至我们手中?”
任浩文抱着盒子往怀里揽,面上颇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说:“娘,这,再怎么也只是一方砚台而已,能有什么问题啊?熊七叔,不会有问题的吧?”
熊七伸手在任浩文背上拍了拍,笑着回道:“夫人,其上虽有绛州官造印,但并无落款,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旋即又立时把原因仔细说来:“不过,请夫人,大郎君放心,此砚品相虽绝,但其底部覆手有道...
主君说,便是贵物,怕也是还没来得及进献的,是巧合,坏了品相,该咱有缘得这东西。只一点,大朗君,主君交代,此砚只可屋中独赏,切不能与谁说将出去。”
任浩文一听,小心将砚取出,翻过背去,一眼便见着那道弯弯斜斜贯穿前后的裂痕,当即来回抚着,心疼道:
“竟有这般宽?这样好的东西,世上只怕找不出第二件相似的了,我宁只能粗观或远闻而已,如何舍得它有瑕疵?经手的人是怎么弄的?也太不小心了些。”
听熊七解释,任渺双手相环,指尖在臂上轻轻点动,方想说什么,但看哥哥那喜爱极了的模样,面上便有了犹豫,一时并未说话。
阿晓只觉好看,并不能体会任浩文的感觉,但不妨碍他安慰人:“韩先生说过,白璧有瑕,不掩其美。平哥,你看这丛梅花像不像开在了溪边上?”
任母伸手在阿晓后脑摸了摸,夸道:“晓晓能从中见出美来,当真是极好的。”
阿晓微微仰头在脑后温暖上蹭了蹭,抬起的眼中满是软和的笑意。
转眼任母见大儿子还是丧丧的点着小脑袋,便又笑:“好了,城西烟华斋的谷大补砚是好手,他品行端正,行事十分正派,回头娘请他上门看看能怎样补一补。”
熊七看着阿晓,跟着笑道:“这位小郎君说的很是。大朗君,主君说这砚既是龟做造型,底部若有一弯墨蓝,甚可作墨潭之底泉,水绕天地环流,亦或能添上份藏风聚气之美意。
当然,主君只是帮着建议,郎君若有他想,自己拿主意便是。”
任浩文珍惜的摸了摸砚台,抿唇答应:“嗯,回头我问问先生,再想想要怎么做。”
“都莫站这了,且坐下说话。”任母又问回来缘由:“熊七,这砚虽好,但何以让你专程折回一趟?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家里么?”
“嗐,我还真就专为这个折回一趟!”熊七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方继续道:“夫人,您不知道,最近沂州那边不知在查什么事,氛围紧张的很。
咱这砚终究是暗里走私路来的,也不知源头事了没有,主君怕被人截...”
“哎呀!”早溜下榻,鬼祟摸去褡裢边上的任浩辰大叫一声,撒腿冲这边奔来,哭道:“熊七叔叔,你是不是把我的鱼人给弄丢了?啊~呜呜呜!”
“呃呃...”熊七给唬了一跳,笨拙的伸手扶住像要哭下天来的任浩辰,结结巴巴的解释:“那啥,这个是咱们在半路碰见...呃,那个,二郎,那洪员外不...”
任浩辰把手上那大荷包举起,哭得极惨:“连妹妹的花种子都有,还这么大一包,就是没有我的!什么都没有!爹爹就是偏心,就是忘了我~他肯定不想要我了~呜呜呜...”
“不..没..哎呀,二郎你别哭呀~”熊七脑门子上眨眼冒出密密汗珠,远远捞着任浩辰半点不敢往近了拉,又不敢放手,急了半响,才想起抬头求助:“那啥,夫人,这..我.”
平常说话声如洪钟的八尺男儿,这一会子结结巴巴的连完整话语也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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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深古铜色的脸皮上,急红都要破冲出来。
本来一脸正经的任母破了功,摇头失笑,拍了拍手,唤道:“辰辰,爹爹怎么会忘了你呢?快来娘亲这,莫吓着你熊叔叔了。”
“娘,那为什么就我没有礼物?哥哥得的都是大宝贝,妹妹的种子还都有一大包呢!啊呜呜呜~”任浩辰推开熊七几乎将他整个圈住的大手,跌跌撞撞,凄凄惨惨的倒向娘亲。
任浩文把砚台小心放归盒子,才发出精准安慰:“早来的说明都是现成能找到的品,你那鱼人指定得现找人,临时制定呢。
现做从没见过的新品,还要画图设计什么的,哪能有这么快?”
“是啊,阿鹤哥,我在玩具摊上没见过鱼人呐,鱼人到底长什么样啊?”阿晓依在任母身边,伸着小手在任浩辰身上很有节奏的拍拍。
“真的么?”任浩辰止住哭势,正转着泪眼求定心丸,却见着妹妹如老神入定,小脸绷得紧紧,眼神特犀利的看着自己,顿时被吓得打了一个嗝,又埋头去娘怀里,指着她就大哭:
“娘,你看阿妹是什么眼神,人家没有玩具只..只是忍不住伤心嘛,她得了东西高兴,就见不得人家伤心,就凶我,呜呜呜,娘,吸--!娘,你说说她,她真的太过分了!”
正左右摇摆不定,看着脑中两个小人打架心烦的任渺眨眨眼,有点尴尬:“啊?二哥你说什么?”
“啊!娘,你看妹妹,你看她!”任浩辰没等来道歉安慰,却听到这么一句,当即伤心到跺脚,抬起泪蒙蒙的眼,冲妹妹哭道:“哼,任渺,你再不安慰我,我就再不和你玩了!”
说着他还把怀里抱着的大荷包给挪吧挪吧,冲榻里边恨恨推去。
阿晓赶紧拦在任渺身前,摆着手,笑的可好看了:“阿鹤哥,阿渺最喜欢你了,怎么可能凶你,你肯定看错了。”一面还背手来拉任渺,小小年纪做得个双面的好和事佬。
抱着二子的任母伸手在他背上顺着气,笑他:“漫说渺渺有没有凶你,常日你还和我说你有多少威武霸气,什么能上天能擒飞鸟,下溪要捉肥鱼的,怎还能被自家妹妹吓到?”
“娘,我..嗝~是上九天擒月,下四海捉鳖...嗝~谁费那么大力..嗝...气捉鱼鸟的?”任浩辰先磕磕巴巴给自己正了名,然后才扁着嘴哭诉:“阿妹就是凶嘛~“
任渺牵着阿晓的手捏了捏,轻轻呼了口气,自他肩后探出头来,笑道:“二哥看错了,你是我的好哥哥,我没事凶你做什么?”
“我明明看到了,你就是很凶很凶!”任浩辰随便抹了两把泪,把头一撇,气哼哼道:“除非你说明白,你刚刚没有在心里骂我,要不然我再不信的,以后真不理你了。”
任渺笑道:“我真的没有凶你,只是想到个好玩的事嘛~”
“什么事?”任浩辰狐疑的转了转眼珠,脑袋移回半角瞟了瞟妹妹,语气软绵绵,说话凶巴巴的:“你说,我听听~不好玩我可不依的~”
其他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阿晓站到任渺旁边让开视线,双眼弯弯,脸颊红红的看着她。
任渺指指大哥抱着的盒子,笑道:“昨天巧云才和我说,在沈家做工时,听着沈四郎偷的贡品好像是方砚台,我就在想,是那方让大官都忍不住偷的厉害,还是大哥这个更宝贝。”
“哼~我的鱼人最厉害,大哥的宝贝肯定也比那什么官喜欢的东西厉害!”任浩辰吸了吸鼻子,分外骄傲的哼了声。
一边背过身,拿帕子和小镜子仔细擦汗的熊七忙转过身,八卦道:“偷贡品的官儿?小娘子说的是不是,嗯,是不是年前那个连累爹也给贬做明州知州的沈副使?”
任渺偷摸瞟了眼大哥,面上天真不减,但笑道:“嗯,就是这个!熊七叔叔,巧云可说了,那个沈家是大富豪,他家做了官的大官人都忍不住偷的东西,不知能漂亮到什么样去呢。”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任浩文尚有些迷茫,手中却已不舍的揽紧了砚盒。任母一下子绷紧了脸,高声道:“阿雨,叫巧云来。”
29. 二十九
高密县,一名以皂条束腰的官差,带着两个青衣武人行至洪家海货铺前,便转身笑道:“两位稍等等,且待我入铺唤这洪三同我们走上一遭。”
“这般贩子最是狡猾,让我二人同你进去押他出来,省得别生事端,我等不好交差。”高个青衣武人这般说着,把住剑柄就要往里去。
官差伸手虚按在他剑前,忙说:“周捉事且听我一言。我们这儿先前就是个小港口,来往船只一半的指头都数不完,如今市舶司奉命成立才半年未到,正缺这些小商户活泛市场。
洪三是首个进驻本县的商人,这半年他不但捐钱捐物,出钱出力帮着开阔疏通港道,向外还积极交涉,力帮我们引入其他商家。
我们因此和他打过不少交道,知道他为人善良有担当,实在是再老实正直不过的一个人。”
“疏通港道,开阔渡口乃都水监之行事,听你之言,难道此间都水监丞竟敢玩忽职守?”矮个捉事皱眉喝道:“若不如此,他是如何收买你来?
买卖货不去正经行铺,却与那来历不明人交道,何谈老实!若是误了正事,我且看你如何担待得起,让开!”
“哎呦,胡捉事嗳,疏通水道不是个轻省的活计。列位大人正直,小人也不怕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上头拨下的那点公款哪里够使啊?若无钱帛置买柴米,纵是巧妇又能怎般展显身手?
这筹钱筹粮的苦差事啊,大半是分在我们县中,年里上送指标还半点未得减免,如不是我们县令自用身家填补,又劳神劳心拉拢来这些商贩,诸般重担必摊在穷苦百姓身上。”
几乎是被指着脸面喝骂,这位官差却依旧笑容殷殷,面上无半点不悦,压低的软和语气那是相当稳定:
“洪三为人仗义,在本地商贾中颇有威望,若就错买之由便将他强行拘回,恐伤经济。行商嘛,常在不同市场里和各样人买卖物事,难免会有了解不到的情况。还望两位捉事体谅。”
胡捉事眉头一竖,还要再说,却被周捉事拉住了:“这位捕头说的不错。胡矩,分头行动,你去后门守着。”
“是。”
县后衙花厅外三五个官兵,并不理会衙役之请,兀自守立厅门两侧。
厅内中置一桌上好的酒菜,为首坐着个身穿青色公服的冷面使者,另一使者形容颇为和善,陪坐在左位。
右着县令常服的,是个白胖富态的中年男子,正笑容满面的看着上首,问:“想是缘分,捉事姓陈,下官有位同年亦姓陈,比我早一年出官,现今在安陆做县令,敢问捉事是哪里人?”
“我不过八品小官,位在洪县令之下,何以得县令以下官自称。”陈捉事语气淡淡,抬手制止洪县令再言之意,道:“我等乃奉密旨追赃,待拿了人,便去了,县令无需客套。”
眼见场面僵住,左位使者忙开口打圆场:“哈哈,他这家伙性格一向古板,还望洪县令莫怪他,来,县令,在下敬你一杯。”
他捏着酒杯,往上座倾身,低语道:“陈恒,我们奉命外行缉拿之事,这离东京水远路迢,且在人家的地盘上,便是你不爱多与人交道,想要行事方便,少说要给两分薄面。”
“哪敢?哪敢。李捉事,请,请。”洪县令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轻轻咂了咂嘴,兀自琢磨一回,又与笑道:“哎呀,也不敢瞒两位捉事,那洪永梅呐,乃在下本家兄弟。”
陈恒只是略点点头,并不执酒杯,亦不多做言语,听此更是垂下眼去,半点态度不露。李捉事大方将杯中酒饮尽,略有些讶异道:“哦?竟是如此,倒巧了。”
随即又笑着安慰:“好请洪县令放心,贼子早已尽罚,我等不过是是奉命追回流落在外要物,令弟只要配合,我们绝不会为难于他。”
“我知几位是再正直不过的,但..”洪县令执壶将二人酒满上,叹气道:“李捉事且听我道来。此县近海,本就农事不丰,近来疏通港事,扩建渡口,抛费钱帛人力不说,又更叫海业凋零。”
李捉事往上首略瞟一眼,笑道:“县令哪里的话,渡口边人业兴旺,我浅观,完全开扩想是不多久之事,届时登州港又不再通商事往来,以县令之才,叫这高密县兴盛繁华,想来不难。”
洪县令摇头苦笑:“海道完全疏通所需时间长短,不过是钱帛多少的问题。在下虽自忖有两分治事之能,奈何不通商庶。此间百姓已苦,在下又不忍从民间榨取。
还好我自有些身家,我表弟在生意上有些才能,又于沿海商贾间混迹日久,加上他助力,好歹周转过来,让本县经济活泛两分,如今眼看来年有望完全疏通港事,却不知他..”
说至此,洪县令自觉言语不妥,忙又道:“啊,当然,下官绝不敢预问密旨,只求两位能怜我一片为民之心,届时他来,能容听他两句辩白。”
李捉事拍了拍皱起眉的陈恒,自笑道:“看来洪县令表弟虽不为官,却有益民之心。县令请放心,待他来了,我等将借县令场地,仔细问清再做决断,若无他甚事,自不会为难于他。”
“那就好,那就好,下官先多谢两位捉事开恩。”洪县令语中多有放松,端起酒杯两厢敬过,一饮而下。
少时,厅外有人高声道:“县令,两位捉事,洪永梅带到。”
“两位密讯,下官不便参预,先下去了。”洪县令自起身,扬手招来边上侍吏:“快来,将东西收拾干净,为捉事腾出地方来。”
陈恒紧皱眉头,就要起身,却被李捉事按住,陈恒低喝道:“李九,此般行事不妥,你莫拦我。”
“唉~如何不妥?”李九叹气,低声道:“要我说,那洪三又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又不为那倒贩小人,此亦系县衙,甚是妥当。
咱们即不捉贼,又算不上拿赃,充其量算是找东西来的,如今已在外耽搁许久,还是追回东西早日回程复命为要。
这高密县令都这般说了,我们又何必叫他难堪,多生出事端来?好了,听我一言,我们问过再说。”
陈恒长眼微眯,细细看了李九一会,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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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明白之意,转别过头去,气哼一声,倒也不再动弹。
李九微勾起薄唇,笑道:“且带进来。”
洪县令悄悄松了口气,忙拂袖往外去,迎面遇上洪永梅一行,他挪眼去看那官差,见其微微点头,又看洪永梅十分镇定,便点头笑道:“且去吧。”
俄顷,陈恒带着人大步出了县衙,上马疾驰而去,李九稍慢,见陈恒等背影远去,李九方背起手,皱眉问:“洪咏梅,那是绝品贡砚,你出手也忒利索了些,就没点不舍?”
洪永梅不敢抬头,只笑道:“那宝砚虽好,但小的受人所托在前,实在不好私留啊,还请李捉事见谅则个。”
李九哼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只道:“这样说,比起你表哥,你倒还算个诚信人了。”
陪在李九身边的洪县令冲表弟挥挥手,转朝边上招手,招来托着包裹的侍从,低声笑道:“几位大人一路劳苦,这草黄包裹里的三百两银子,或能寥解些辛苦。”
他又指着带有团花图案的包裹道:“春日将来,这一包内有黄金五百八十两,是小的给李殿帅家各位娘子的孝敬,只是下官无法离开任地,此还须劳烦李捉事帮忙带上京去。”
听着那银子数目时,李九不过草草点头,此时听得这般,眼中放出笑,口中揶揄道“好哇,你这家伙,倒是一点不放过指挥人的机会。”
“哈哈,必是不能叫李捉事白忙的。”洪县令又压低了点声儿道:“包内另有一盒,中为下官表弟偶得一博山香炉,乃太宗年间,泰宁军节度使孙承佑命巧匠以千金觅得之孔雀石所制。”
“当真!”李九眼一亮,盯着那团花包裹就挪不开眼珠子,口中问:“果是这般好物,你肯这样与我?”
洪县令哈哈一笑,拱手道:“下官自知往常孝敬李殿帅等凡物,殿帅必难入眼,苦奈为修那渡口,以致下官囊中羞涩,便想请李捉事代为在李殿帅前多美言几句,望殿帅莫忘了下官。”
李九面上扬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意,转而看着那团花包裹,却又道:“你却说这包金里是五百八十两,为何不多添上些,讨个顺顺利利的彩头?”
“好叫李捉事知道,照常例,下官送的都是五百两一包。”
“哈哈哈,好,好!”李九牵着马,一跃而上,大笑道:“你放心,有我在,之后不论何事,必扯不到洪三身上来。”
“嗳,劳您费心,您且慢行!”
前边洪永梅插不上话,脚步一转至后门,对海子低声嘱咐:“他们带的人是密州巡检司的官兵,沿海处若无分外紧要事,各巡检司不互通,他们必然要前往巡检司稍作停留,做交接事。
你且立即上马,赶快赶去应天府,必要在他们之前找到任兄,就说...”
扶着门边看海子背影远去,洪永梅表情是说不清的复杂,低叹道:“任兄,将事情全推你身上,是我对不起你,若是你此回逃不过...
任兄放心,届时我必视你之孩子如己出,待尊夫人为亲嫂般孝敬。”
30. 三十
南京应天府西市往北去,金梨巷里都是三进院落的人家,唯自西数第三家,进深虽与三进人家别无二致,内中实际只有前后两进。
前院约莫要占去别家近两进院落的大小,东西厢房接连着两房进去,只一间正屋接左右耳房连廊,正房底基比厢房略高。
两边厢房前各植有一株樱桃树,在树左右,分至厢房里外两头,每隔两步便有根二三尺高的圆木桩子竖着,桩首蹲着情态各异的狮子。
后院是一进院子,正屋后有个小小园子,里头植着几株蟠桃,这时节,才是抽芽的时候。
一进院正中是个花园,如今正值春光,园中除了一株盘曲向上,冠枝形态宛若游龙的梅树,却只种着寒兰与薄荷。
园子一片绿意,导致那过了花期的梅树灰褐带紫斑的干枝,依旧是这园里最显眼特别的。
东厢的门大开,窗户也大半开着,一眼望去,还能见着里边的桌椅床帐,透过撩起的帐子能从床上见着隐约起伏的轮廓,可看出显然是躺着个人。
床前打扮利索,年纪不大的高个小厮端着托盘起身,不一会便转出来。那托盘上有一方脏污了的巾帕,两只空碗中香味与苦涩交织着飘散。
他也不关门,径自从花园斜穿,出前院去了。
哪曾想,那床上才躺稳的轮廓,不一会儿便动了,一名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年轻人撑着床沿坐起,靠在床柱子上,俊秀的脸上有着迷茫。
待往四下里看了看,他这就掀了被下床来,柔软洁白里衣包裹着的身材高挑,修长。
未几时,他已整齐穿着一袭韶粉圆领的束腰长袍从屋内出来,对于四下里,他显然有些陌生之意,边转眼到处看着,边问:“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
嗓音有些不常说话的沙哑。
他停在原地好一会也不见动静,这就又扶着脑袋沿着廊,慢慢往敞着门的主屋去。
前头,随着双开大门被敲响,院里钻进来混杂在一起的人声,骡马响鼻声,家中安静就此被打破了。
“常伯,可是主君他们回来了?”
先前那高个小厮手上攥着块还滴着水珠子的抹布,就从厨房探出头,一见着了院中往里排着队进的骡车,赶紧把抹布一丢,蹦跳着迎出来,抢上前帮忙。
打头骡车上正是任宏泉,他取下车边挂着的包裹,笑着跳下车,递给这帮着栓骡子的小厮,一本正经道:“喏,密煎金橘,绝对是保全密煎家买来的。”
从舟自后头跑上来,笑道:“泉子,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跑得快,这一罐子可还买不着呢!而且啊,这是我请蜜糖娘子亲自给包好的,你说你是不是得分一半给哥哥?”
“哼,这是你该我的~再说了,咱俩谁比谁大?”泉子抱紧了包裹,才不会上当:“果真要吃,出门往西过溪桥,那儿沿溪多的是密煎铺子,你自买整罐去。”
一众汉子忍不住哄笑,立场中持笔本子指挥卸货、进库,半张脸埋在络腮胡子里的健壮汉子忍不住笑道:
“小泉儿,你要这么爱这一口,可得学着田林那小子,做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才成!”
“钟叔!”泉子重重跺了跺脚:“哼,您还不好好看着,要再对错了,小心多叁叔回来又找你单挑~”
钟叔赶忙回头去,来来回回仔细对了对,才拍了拍本子,没好气道:“嘁,就他那文弱小身板,打得过哪个啊~”
从舟拍手笑:“钟叔,你得说那蜜糖娘子恁好一个姑娘家,哪里等的住?泉子,你不若打包送上门去,自请做个蜜罐郎君,也免得礼钱攒齐了,回头人却飞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肯不肯的,也要人家愿意呀~”
泉子脸红红的小声嘀咕,逗得大家伙更是笑到直不起腰,扛不起箱笼。他见一院子人都笑话自己,抱着罐子转身就打算开溜。
“唉,小泉,等会儿。”任宏泉忙叫住泉子,用拳头抵住唇咳了两声,好歹止了笑,方正经问:“那位郎君最近有没有好些了?还是那样迷糊么?”
“嗯。”泉子抱着树,只露个头出来点了两下,想想又道:“我见着,眼睛好像没那么迷糊了。不过,今儿最后一剂药已服完,之后要再请医师来看看么?还是只继续那食疗的法子?”
任宏泉沉吟一会,点头道:“今次去开封,我去胡太医府上送药材,有请教过这病,他说脑上病症最是复杂多变,若不得见不好论断,只叫好好养着。
今即有效果,足见前头那医师手段高明,回头再请他来看看再说。哦,对了..”
他转头看看,一院子骡高人壮的,他一下也找不着目标,便转回来又对泉子道:“明儿理好货,我要往岳父家走一遭,等会子你问问常伯要礼单,我再加俩样东西上去。”
“早备下了。”泉子撇撇嘴,忍不住颇不忿的哼道:“主君莫怪我多嘴。杨家家是应天府里出了名的最讲礼数的人家,我们还是亲家。
偏他家一水儿五六个女婿里,就我们年年堆着笑脸贴上门送礼,年年都吃讨个没趣儿的冷板凳回来。要我说这杨家就是看不起咱们商家人!主君作甚么还上赶着讨那没脸子?”
任宏泉皱眉道:“泉子,那是夫人的娘家,不可如此无礼。这回就算了,以后万莫要让我听你再这般言语了。”
泉子叹了口气,认认真真的应下:“主君放心,我...”
“主君!”
门外一声大喊,熊七高大的身影自外闯进门来,从横七竖八的车马箱笼中灵活钻过,直冲任宏泉奔来。
见到他须未理发也乱束,甚至连衣裳也穿的反的,一身乱糟糟不修边幅的样子,院子里的人都惊了一下,不知是怎的回事。
钟叔忙要人搬开地上阻碍,急问道:“熊七,可是..路上生了什么事?”
任宏泉面上轻松被冷肃替代,但见院中逐渐凝起紧张,他呼了口气,且道:“许是我另叫熊七查的事有了眉目。
好了,这天可不早,赶紧的,都别愣着了。钟同,你带他们仔细对货。”
熊七愣了一下,紧紧将肩上的褡裢给攥得变了形,硬缓了口气,才又急切道:“主君,是您让查的那事出了些差错,我不知怎的处理,才赶来向您讨主意!”
“且跟我入内细说。”任宏泉转身脸色就凝住了,快步上了台阶,带着熊七进了正堂。
院中又重新热闹起来,唯钟同抱着本子,心不在焉的记着,还时不时回头望望,催促着让整快些。
任宏泉带头转进堂屋偏厅,便回身捉着熊七胳膊,急问:“怎么,是家中出事了?”
见熊七猛地摇头,他松了气,就近捡个凳子就要坐下,面上刚浮起点恼怒,一句嗔怪正压在舌尖底下呢,就看眼前原点着的头迟疑了会,又猛地摇起来。
他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猛地岔开道,使他烈咳起来,才去掏东西的熊七惊叫一身,大手拖上任宏泉臂膀就往桌边带,取了茶盏胡乱倒了碗腾腾冒着热气的水:
“主君,快,喝口水缓缓!”
任宏泉是摆手又捶胸,好一会才缓过来,挥退闻声进来看情况的白须老头,哑声问:“到底怎么了,你别不吱声,一句说清楚!”
“哦,哦。是这个...”熊七懵懵的放下开水,伸手先去取褡裢口子里的盒子。
一见到东西,任宏泉诧异道:“这是那砚?别说是你路上遇见人在查又折回来了?”
随即他又没好气的白了熊七一眼,起身去给自己倒了盏温水,怪道:“既然没给扣下,做什么这么慌张?险些没叫我惊得撅过...”
“主君,咱这是偷了贡砚了!”
“噗!咳咳咳!”
“哎,我这破嘴,是买。夫人说,咱买的就是那什么沈副使偷的那砚,造型还是上天赐福的什么意思。哎呀,反正就绝不能留在手里,要我赶紧把东西带回来,让您想办法悄悄处理掉。”
熊七边用大掌在任宏泉背上砰砰作响的拍着顺气,转着脸频频往外看,嘴里一咕噜没停,把剩下的话劈里啪啦全倒出来:
“哦,对了,在虞城县客馆歇宿,我吃饭时听见隔壁格子里的什么捉事,说一来应天府就要带人往咱家来,主君你们这段时间没犯事吧?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咱这回事不,但也悄摸雇了人给他们使绊子,也不知能拖延几时,说不准过会他们就来了,咱要怎么着?要不干脆给这害人玩意儿砸成沫子?”
“等等,你让我绕过劲儿来~”任宏泉捂着脑袋,皱紧眉头想理理头绪。
偏一句话没完,就听从舟气呼呼的大喊传入屋内:“嗳!你们什么人呐?怎么能硬闯民宅...”后半句他声音一变,惊叫倏起:
“哇哇哇~钟叔,这好像是路上那什么官兵,他们还带了刀!我们没犯事啊...”
跟着他这一句叫,外边一下子变得乱糟糟闹哄哄的。
任宏泉惊了一下,忙跑到窗户边,挑开一条缝一看:“这是...京西路巡检官兵!那令牌...大理寺令....捉..啊,大理寺右治狱的捉事使臣!”
熊七趴在上边窗缝在往外瞧,这下慌了:“完了,就是他们!还是大理寺的官?妈呀,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说着他反手解下腰间鞭子一甩:“主君,要不...咱打出去吧?我们兄弟见天在外跑来跑去,还是有把子力气的,咱这就拿着刀给他们打服了再讲道理!”
“...说什么呢你,殴打官兵,就是没事也要变有事!”任宏泉着急到不敢多想,忙道:“快,你带上东西先从后门走,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必不能叫他们抓了现行,拿走东西!”
“好好好,俺的身手您放心,他们绝对捉...”熊七立马跑回桌边就要揣上东西跑路,忽地大叫一声:“主君,有鬼!”
任宏泉回头往桌上一看,盒子,连着盒子底下的褡裢一起,没了!
门口,钟同高声对大家说:“好了,这儿没什么事,大家先回库房整理货物,不要慌!”
而后赶忙迎上来拉着定在那走不动道的从舟往后推到伙计怀里,对那打头的冷面陈恒,拱手笑道:“列位官差,家中孩子才出来做事,不晓事,还请不要怪罪于他。”
与陈恒同为首的李九笑道:“不碍事,叫你们管事的赶紧出来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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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钟同不禁问道:“小的们向来老实做生意,也从不敢拖欠漏缴税额,能斗胆问问大官人,这是发生了何事?”
“你是任宏泉?”陈恒收起令牌,冷冷喝问。
钟同忙摇头,后边任宏泉从屋内迎出,疾步走上前,拱手笑道:“小人任宏泉,不知大理寺捉事前来,有失远迎,请勿见怪。”
李九把手一背,笑道:“你倒是还有些见识,即这般,不用说那也知道我们为什么来了吧?还不快带着东西来跟我们走一趟!”
任宏泉皱着脸露出的笑带着几分苦:“诚如小人管事所言,小人做生意一向老实本分,何况这做买卖嘛,经手货物繁多,当真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东西,还请大人明示。”
“既如此,跟我们走一趟吧,到了宪司,你有的是时间能好好想。”陈恒半点没废话,挥挥手,淡淡道:“带走。”
“是!”
“嗳,别那么着急嘛~”在官兵左右揪住任宏泉时,李九忙伸手拦着,笑问:“你好好想想,洪永梅替你找的东西在哪儿,拿上和我们一起去宪司配合做个笔录,没有多大的事儿。”
任宏泉有些惊讶:“我要洪兄特意找的东西,不过是要挑些好的广东海参,便是那边的海参也禁了...两位捉事,现今四月还未到,照往常惯例,洪兄想必才启程往广州去呀。”
“只是海参?”陈恒皱起眉,面上有些思索之色。
任宏泉脸上只剩下满满的真诚与老实,一样一样细数:“回捉事,要带的,还有今年新的棉花种子,有木棉树苗,这些都是小女想要的宝贝,以及日本的宝...”
“我说的不是今...”陈恒就要再问,李九拉住他:“这外边围的都是人,多做滞留不好,既然他一时想不出所以然,那就去了宪司慢慢说,快,带他上马。”
“钟同,两位捉事说了,就请我去喝喝茶,没什么要事,家里管好,我去去就来。”任宏泉回头交代完,抽抽手,见那俩士兵箍得死紧,又老实的问:
“两位,既然只是常例问询,小人日后还要在左近做生意,宪司离此不远,请问能否自己骑驴跟着?”
陈恒扫了李九一眼,再看向任宏泉的面色缓和了些许,颔首道:“莫要磨蹭。”
应天府乃京西路首府,宪司便在城北。
骑在驴上的任宏泉双眼深处布满焦虑,情绪尚能瞒而不发,但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粒子却无法说压住就能压着的。
偏他就夹在队伍正中跟着走,那是半点不敢去擦,而当宪司那扇威严的大门就在眼前,其上提点刑狱司几字,在这一时,更是充满了无比的威慑力!
任宏泉已经紧张到骑在驴上的身子都有些摇摇摆摆,看着下一瞬就要晕倒的模样,他使劲拽紧缰绳,努力的调整呼吸,想要镇定下来。
“陈捉事,李捉事,请留步。”远远传来一声笑语,与之同时,还有轻快的马蹄声在连续不断的靠近。
李九催马上前见过礼,略有些讶异的问:“宁太守,您这是?”
宁太守伸指点点任宏泉,笑道:“李九,陈恒,你们追东西怎么不打听清楚再动手?”
任宏泉心中迷糊,遂转头望去,一眼便见本府知府那无比耀目的官服,以及那穿着一袭韶粉圆领长袍骑在马上,披着日光显得格外高贵的青年骄子。
对方见他看过去,正对他点了点头,但笑不语,任宏泉一眼便认出对方马背上横搭着的褡裢就是家中才丢的那款,心中又是放松,又是另一重紧张泛起。
于是,对方的笑生生让他背上又出了层冷汗,那被翘起眼角托飞,在阳光下有两分偏红的泪痣,在他眼中无端起了几分妖异,叫他瘆得慌。
东京萧宅前,一个浑身狼狈,神情悲伤恍惚,侍从打扮的青年跌下马,跌跌撞撞敲响了萧宅的门。
“...重青?你小子这是怎么了?三郎呢?怎么没跟你一起?”闻声打开门的门卫见他跌跌倒倒说不出话,赶紧给他扶进门去。
此时正是歇响的时候,内宅老夫人处十分安静,忽有一穿石青圆领窄袖袍的婢女神情焦急惊慌的跑来,急忙忙的脚步声,冲碎了一院静谧。
“流珠,怎么回事?规矩呢?夫人就是这般教你们的?”廊下对坐分线,身着橙底白花短褙子的婢女忙搁下线来拉着人低声训斥。
“不,秋霜姐,有很急的事,老夫人醒着么?”流珠一张小脸上煞白。
秋霜皱起眉,才要问,里边便有一个小婢女打起帘子,轻笑道:“老夫人说梦中似听着什么东西在急急的敲,要我出来看看。
流珠?瞧瞧,你这急模样。大夫人管着府上,向来也不见差错,今儿是生了什么事儿呢,急得要赶着这时候来打搅老夫人?”
不一会儿,里间便听流珠急声报告:“老夫人,重青回来说,说三郎君在沂州渡口上船不久便落了河,找不见踪影了!”
慈和的声音中似乎被卡进了碎石子,沙哑又尖利:“什么?”其中有浓厚的不可置信。
“老夫人!快,快去请医师!”
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萧宅。
31. 三十一
时光荏苒,三年光阴如流水,转眼东去再不回。
又是一年春三月,正为踏春赏花好时节。
春光明媚,青州西南郊外桃花山上春花正盛,一阵风过,桃粉如流。山脚,石子涧激流奏乐,溪涧边热闹声浪一阵盖过一阵。
“二哥,加油,抢了他!”长高了一大截的任渺早把脸前碍事的薄纱给夹起来了,挥舞着一杆红旗子在给场下比赛的哥哥奋力加油。
在她对面,与她年岁相仿的一个小娘子瞪着眼,别说帷帽不知飞哪去了,甚至连着袖子也给高高缚起,举着橙色的旗子站在高桌上,一杆蓝旗舞的虎虎生风,喊的话也是威风上天:
“严小三,给姐踢废了他们!”
对方身边的小厮婢女们簇拥在一起,齐声打气:“三郎君加油!三郎君威武!”
任渺越是兴奋,脸上便更加泛白,此时在阳光下,她双颊上的光泽就如上好的羊脂冷玉般白得剔透,她使劲挥手,喊着身边的人:
“快快快,阿默哥,不要吝啬你的大嗓门,我们不能让严雯雁那丫头压下去了!”
“好嘞~甜甜姐,美芝姐,巧云,知知啊,你们也大声点,跟着我喊,整齐点啊~”阿默摇着手,跟着喊道:
“二郎,盏茶的功夫,香就烧完啦,快,夺了他们的球,再进俩,这一回咱包赢的,冠军餐是要吃定了!”
在任渺身旁比她高出一个头,穿着襕衫,却如女孩般带着帷帽的家伙,脸前帘子老老实实的垂挂着,双拳却攥得紧紧的看着球场中的局势变化。
“流星双拐,鹤哥做到了,赢了!”一片欢呼声中,小男孩清澈而又激动的声音从帷帽下传出:“阿渺,鹤哥赢了!”
任渺露出八颗大牙的灿烂微笑,捉起身边人的手高兴到跳起来:“赢了赢了,阿晓,我们赢了~”
“哼!”严雯雁气呼呼的跳下桌子,大步跑入场中,直往她们这边跑来。
任渺惊呼一声,拉着阿晓撒丫子就跑:“巧云,你们快帮我拦着点。”
“嗳!”巧云脆声应下,笑眯眯的跑上前抱住严雯雁:“三娘子,你家三郎君找你呢,常胜的将军首尝败果,天可怜见的,且去安慰他两声吧~”
“任渺你个缩头乌龟,站住,要别人帮着比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咱们两个下场单挑!”严雯雁气到大叫:“那个转心佩你还要不要了?你再跑,我就丢溪里去!”
又不是明晃晃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要任渺为了个彩头乖乖听话,怎么可能?她充耳不闻,拉着阿晓只顾埋头跑。
桃花飘飘,溪声阵阵,青草带着春天的清新与风共舞。
后面的女孩儿胜在够执着,任渺的力气却无法与之匹配,没多久,灌了铅的脚步就要她不得不听话了。
“我背着你。”阿晓拉着她慢下来,跑到她前面就要把她往背上捞。
这一折腾,险些把他头上帽子碰掉。
“我去!”任渺眼疾手快,一把给他按回去。这耽搁下来干脆没有再跑的劲儿了,她拉住阿晓要他别再折腾,一手抚着胸顺气。
严雯雁撑着膝盖,喘着粗气骂道:“你,你个死丫头,跑什么?有,有本事,再跑啊!晓晓,你,你这哑丫头也还,还挺能跑,啊...”
阿晓闭了声,扶着任渺给她顺气,低着头站到她身后去了。
等匀过了气,任渺双手往腰上一插,没好气道:“谁让你一副凶神恶煞要揍人的样子?我不仅要跑,我还要去找我大哥告状!”
“你敢!”严雯雁把眼一瞪,柳眉倒竖,握起拳头很有几分红衣恶煞的凶样威胁:“你这细皮嫩肉的家伙,要敢让我大哥知道,再传我娘耳朵里,小心...小心我从你二哥身上十倍讨回来!”
任渺把手一摊,无所谓中还藏着一股期待:“从师从说,虽是偷偷摸摸,那你到底也和我们跟着一个大师傅学武好两年了,算我们师姐。
从交情来说,咱吃着一锅出来的饭也有几年了,怎么着咱都得叫你一声姐。
他那样皮糙肉厚的,我这细皮嫩肉的家伙可打不动,你就得帮我多揍揍才好,省得他一天天屁股上跟长了钉一样,越大越挨不着凳面儿~你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乱来不是真英雄啊~”
“哼~”严雯雁气哼哼的两步走到任渺跟前,拉过她挡在胸前交叉的双手,重重拍下一块冰冰凉的东西,怒留一句:
“臭丫头,猪不用站风口也能飞!”转身便跺着重重的步子飞快走了。
任渺诧异了一下:“她这是骂我还是夸猪呢?”
阿晓捡起她手心那枚玉佩,见是个流云百福银外圈,内环青白玉做的圆玉扣,中心空圈吊着只通体呈淡淡乳黄色的展翅小猪。
可爱的是,鼻头与翅尖居然有一点粉润,他拨弄那小猪转了一圈,笑道:“你是属猪的,这块玉该是特意寻来为你做的吧?
我说呢,鹤哥那么多回都输的半点没悬念,今儿怎么就突然赢了。”
“嗯?出门踏个青而已,她突然给我送礼要干嘛?”任渺收回眼,挨在阿晓身侧,凑头就着他的手一看,真有些惊讶了:
“这细润感,是品质不错的和田玉了,里头这个乳黄还带一点粉,好东西啊,她哪里找来的?
啧啧,那丫头向来犟的厉害,这回送个东西都把我以往的胡说的那些全考虑上了,这般抛费心思..”
“严知州元宵过后就已出发,现在天气渐暖,算着时间也是时候了。”阿晓撩开帽帘,看着把头低下去的任渺,将转心玉猪放在她手心:“看来,你那重礼也该送了。”
任渺把着那小猪绕圈圈,越玩越喜欢的不行,犹犹豫豫的抬起眼:“你说,她这样有心,我要送她那样礼,她娘发现了揍她,那我不是罪过大了?她们家犯了大错可要跪祠堂的。”
阿晓勾起浅浅一笑,春花也不及他三分颜色:“那就不送了?”
“...怎么可能!”任渺也就呆了零点零零零一秒,转手把小猪往兜里一揣,下巴一挑,昂着头道:
“哼,为了做那杆合她用的破枪,我这些年攒的零花钱全给掏空了!还从你这和二哥那借了才够,二哥那个小气鬼给我放了高利贷呢!不送?那不得砸我手里了?”
数落着这些苦处,任渺最后一咪咪纠结也没了,剩下的全是心痛:“还是让她挨揍罚跪去吧,谁让她经常恐吓我,这就是代价~不然我这积蓄没了不说,半个月多的辛...”
要知道,她们家小孩子不满八岁,没有月钱!
之前,她来钱的渠道,只有每年过年固定的,一贯八百文足的银鱼红包,再就是大大小小节日里或一百或两百文的小红包了,还有些零散不可计的偶然收入。
省吃俭用,坑蒙拐骗三年,她才好容易省下来十贯五百八十二文的身家!
咳咳,那什么,虽然她平常都是在阿晓,还有大哥二哥手里蹭吃蹭喝,那也还是有些地方需要开销的啦,只剩一半还不到什么的,也很正常吧?
嗯,扯那么远做什么?话说回来,为了搞这杆枪,她是掏空心思寻材料,又找师傅沟通商谈好多回,最后好容易才杀价到十五贯的呢。
除了自己手上所有的积蓄,阿晓这借了两贯五百文,还有二哥那儿借了一笔,才凑足了这个数。
她上个月刚满八岁,这个月,人生中刚领到的第一笔月钱,整整五百个,一大荷包金光闪闪的铜子儿呢!
呜呜,偏就没在手上捂热,转头出了门,就被恶债主给抢走了!一想起这个,任渺的心就像是压上了五百个铜板做的大秤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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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的厉害。
而听她越说语气越悲愤,阿晓忙拉着她安慰:“我这儿的你尽拿去用就是了,从来也没说要你还什么。”
“哈哈哈~”一声朗笑从二人身后传来。
二人皆是一惊,任渺第一反应就是将阿晓撩起来的帷帽放下。待转身看去,只见溪中一身黑衣的中年侍从撑着一叶小舟顺流而下,这会正顺边而止缓去势。
舟中负手而立之人,头戴方巾,胡乱穿着一袭扁青色灰边竹纹春衫,显出两分狂放自在,长须飘飘,又有掩不去的十足文气,见她们看过去,似模似样的拱手道:
“在下赏景而回,不慎听见两位小友谈话,小友们,莫要见怪啊,哈哈。”
任渺二人对了个眼神,一同回礼。任渺很主动的问:“不过是我们小孩子两句闲话,听了有什么要紧。只是不知叔叔在笑什么?”
文人捋着须又笑了一声,方指着严雯雁跑走的方向道:“我见那是个女娃儿,却听你说要送她一杆长枪。大把书生不识剑几尺,闺中女儿却来系红缨,小友,何用也?”
“当然是打架啊~”
任渺反手往腰间一叉,完全把给她做枪的师傅说过,照她意思蛮搞出来的枪杆子,非常容易损耗还不容易再补做等等大弊端抛去脑后,得意又炫耀的吹起了牛皮:
“叔叔你知道不,我那长枪是可长可短,可轻可重的神器。带着它,我姐远行防身能出其不意,上马鏖战当为第一。叔叔,你说厉不厉害!”
文人干脆盘坐于舟中,不接这话,只笑说:“可我听小友话间意思,那女娃儿家中该是希望女儿娴静温柔,小友这般送礼,岂不是要陷她于不敬、不孝,亦不真诚的境地?”
“这位先生。”阿晓站至任渺身边,抬起头,隔着幕帘直视文人,问:“您若了解过,就知严三娘子对上爱重父母兄长,下护弟妹,从无不敬不孝。如此,长辈若不爱,儿何能孝?”
任渺也笑着道出心中所想:“精诚之至为真。专注真诚,以及武学天赋,我姐姐都有,且更胜于大多男儿。
姐姐有此本事,亦有青天之志,怎能只为顺从长辈期冀,便不顾自身,一心去做个乖巧小闺秀?”
她说着上前一步,两分认真中暗藏八分挑衅:“还是叔叔觉得,只要是长辈要的,就是孩子要的?”
文人一挑眉:“我觉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任渺昂起头哼道:“如是,长辈便不慈。如不是,明知是强人所难,亦要陷女儿于不孝困境,长辈便不善。即这般,不慈不善,又以强权相欺的父母,女儿如何能孝?”
“好,好一个长辈不爱父母不慈,儿何能孝~两位小友志气当与人不同,我却要随波逐流去也,哈哈哈~”
一直认真听着的文人抚掌大笑,小舟不知何时被撑至溪中心,顺激流飘下,乘着笑声远去不知踪迹。
任渺呆了一下,很是摸不着头脑:“这个叔叔不是被春水冻坏了脑子吧?”
她还以为自己要趁着无人,气斗陌生老古板八百回合呢!结果这满肚子替补草稿都分类准备好了,就等开战,却是热了个身人就跑了。
唉~白兴奋一场,真是好不无趣~
“萍水相逢,许是拿我们做消遣吧。”阿晓拽了下纱帽,颇觉气闷。
任渺摇摇头,转过身来背着手倒退走,眨眨眼,笑问:“既然如此,那我们去租艘小舟,追上去骂他一顿?再拿酸秀才弱书生嘲笑他一番?”
阿晓心中郁闷散去,忽地一下笑出声,嗔道:“那样我们不就成不讲道理的泼皮无赖了?”
“有何不可呢?”任渺把手一摊,满脸无辜与单纯:“我们还是小孩嘛,这得说是可爱较真呢~等过两年长大了再做这样的事儿,那才算是泼皮无赖~”
32. 三十二
第二日,严宅门户大开,门口轿车与高头大马来往不断。
因严家主君早前在才开春时,就独自启程去往登州上任,今儿这宴,前院男客便由管家辅助严家大郎严闻非来张罗接待。
来赴宴的人家,大多都是各衙门负责人的家眷,当然,此算作别之宴,亦邀友朋。任浩文是作为严闻非的同窗,受邀前来。
为显重视与礼貌,他今儿可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端正戴着顶乌角巾帽,身内穿着桃夭红广袖襕衫,外罩一袭白青色长褙子。
空青色缠枝花纹锦带锁劲腰,腰边右挂幽香袭人竹纹囊,左系青佩垂红绦,脚蹬石青面厚底长靴,精神又俊俏。
带着钟佑在门房处递上请柬与常礼,任浩文一进二门,便见正厅完全敞着,与前后园里的花草山石融成一景。
厅里厅外人皆三两成群,玩话赏景,又或吟诗赏词,真是好不热闹。
任浩文也不去找朋友做堆,而是瞅准了严闻非,逮着空就一把给他拉到一边:“闻非,你三妹呢?你要人寻她出来一会,我妹准备好的礼物要我给她带了来。”
“我娘又不让她来前头的,我怎么知道她在哪疯玩?你把东西交给满山,让他送进去不就好了,我大姐管着后头事,指定有派人在后院门处候着。”严闻非抬手要召书童。
任浩文赶紧摆手:“那不行,我妹再三叮嘱过,说是要你三妹亲自取,叫我绝不能给到旁人。”
严闻非这才偏头一看,见钟佑手上抱着有臂长的盒子,心中就好奇了:“做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这回是什么东西,这么大盒呢?还不让人知道,不会是什么不得了的吧。”
“她们女孩儿家的来往,我怎么晓得?”任浩文只说不知道。
叫来满山吩咐过后,严闻非暗暗给了他个白眼:“总要我递话传东西,回头事发我也得被骂,还什么也不给我知道,没你们这么不当人的啊。
仔细我这就透给我娘知道了,管你今儿打扮成什么花模样呢,就是系上金腰带,信不信我娘也得叫人当堂给你扫地出门?”
任浩文不搭这茬,背起手笑问:“说到金腰带,听说你外翁调复原职,沈四郎也被重新起用,这回满山该是春满山了吧?”
严闻非左右看看,拉着任浩文往内园廊边角落靠去,小声吐槽:“哪有什么春满山?我有件事还没和你说过吧,前阵子我外翁家有消息来,说江宁那边的沈家老宅给封了。
而且我四叔舅原先是内司官,因那事被连累成什么样了?后来是寻回了那丢失的贡品,也找出了罪魁祸首,可我四叔舅不过就是被解了禁,不照样被冷置三年?
如今是还官了,也不得回京呀,只惠州一个小小通判,往后要没运气,又未得重用,正常熬资格,想要再回京去不知得多少年岁了。”
“老宅被封?官家下令么?”任浩文还真不知道这回事,又觉得他说的太严重:“你外翁好歹是九寺卿之一,沈通判还这么年轻,又是上两届的状元郎,只要能做出成绩,优升也容易。”
“那倒不是,是我外翁让家中族长封了。主要是沈家现在是怎么低调也嫌不够的,要不是那宅子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可得让卖了。”
严闻非耸耸肩,颇有些无奈。歪身往栏杆上斜倚去,低眉又道:“鸿胪卿在咱们看来是顶顶高了,但比起殿前司的副都指挥,那差的,哪里是一品的事儿呢?
如今各位皇子一年大似一年,四皇子也都快十一了,要他们家不继续搅和,那是想着天方夜谭。我四叔舅哪那么容易回东京去?”
任浩文微笑了下,表示:“福王任开封府尹都三年多了,明年上必要升为亲王的,他们能闹什么?不过就是你之前说的,拉拢你家抱团不成便翻脸而已。”
说着他折了支探到廊里来的辛夷花在手上转着,又叹道:“你外翁不舍老宅还是有道理的,就像我家那老院子,有多少感情在里边存着?真有什么事了,但凡能有点办法都要留着的。”
“是啊,我娘也常这样说。”严闻非眨了眨眼,随口附和一句,伸着胳膊去拧了根长树枝在手甩了甩,又笑道:
“一说起我娘,我就能想到那害了我四叔舅的孙家,他们家不都给流放到边城了么?孙大也配去牢城这么些年了。
但我娘啊,每回一琢磨这些事,就想起他们,然后就定要恨的牙痒痒呢。我瞅着那脸色,要是有机会碰见孙家人,我想她估计是能亲手给人上笞刑的。”
“孙大不是好人,却也算不上祸源,人家一家早都被废逐了。再说,也不定他家每个人都可恶。且如今都过去了,再惦记不过是白白气闷罢,还闹那心做什么。”
任浩文顺着应了一句,手上花枝往前边点了点,笑道:“这些事站在这说总不像话,回头咱们自去找个清净地儿再胡聊。
你忙去吧,这会再和我唠下去,我看你家的管家啊,得憋不住来捉你了。”
“谁说不是呢?可我娘想不开呀。”严闻非把手一摊。转头确实见管家在频频看过来:“唉,我才说了几句啊!
我娘也真是的,都临要走了还搞这一出。还好何叔不是那般计较的人,不然得怎么闹心呢。”
虽这般抱怨,他倒也丢了树枝,理了理衣襟,就道:“我三妹也该到内门口了,钟佑,你现在把东西送去吧。
哦,对了,浩文,季二他们都在西厅那边饮酒和诗呢,你自去找他们玩儿吧,我待会闲了再找你们去,午后散了,我们自去玉茗楼品茶谈心。”
任浩文点头答应,看严闻非招呼别人去了,将手上把玩着的辛夷花随手往帽边一簪,带头就往廊门转去。
钟佑跟在后头道:“二郎,严三娘子我又不是不认识,就转个手的事,我去不就好了?季二郎他们都差人来叫你好几回了。”
“你当我想多走这几步?”任浩文舒展眉头,叹了一口气:“小妹说这东西送到不算,重要的是她做的说明书,就严三娘那丫头的臭脾气,你说你跟她强调,她会往心里去?”
“小娘子这折腾大半个月,做的是什么样的大宝贝?用起来还要什么说明?”钟佑震惊了,抱着盒子的手都不由一紧,脚步也跟着小心起来。
直到走出好一段去,他才又笑道:
“那得了,严三娘子那急燥脾气,估计我半个字没说完,她就能抢走东西转眼飞不见了。别说我没本事按住她,就是有,这儿我也不敢乱来啊。这活儿,还真得郎君你亲自办。”
“嗯哼~”任浩文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有好几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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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精致小册子:“所以,你等会记得先躲着,等我要她看完了这些注意事项,叫你了你再出来。”
“好嘞,躲人这事儿,我还是擅长的。”
后院女眷处,或有以赏花投壶游戏的,或是聚在一桌玩叶子牌的,或论时新服饰,各自成趣,也别有一番热闹。
后花园东边花厅,四边的槛窗都被换成了纱帘,严家夫人正和一个看起来温柔端庄的美妇人同坐在锦榻上叙话。
“你爹即回了京,后边李家再有什么动静,你们也不会再那么被动,这下,你总是能放下心了。”美妇人满是笑意的话语将声音中原本的清冷都冲淡了不少。
严夫人仔细折起信,递给贴身女使,便要她们全都去外边候着,温柔低语中,还是有些许消不去的惆怅:
“只是几方砚台,便逼我爹将大半家产献出,又被贬谪。如今,被带累这么些年,调回去还是个鸿胪卿,李家,真是好算计!”
说到这个严夫人就来气,一手抚着胸,点着桌子恨道:“可好容易找回那破砚台,抓回了孙大,李家终是露了马脚,却推一个旁支子弟,说是我四弟瞧他不起,奚落羞辱他,所以报复!
我四弟那人最是和善不过的,怎么可能凭白与人结怨?东京里谁不知李家是找了借口推的替死鬼来做糊涂账?偏官家吃这一套,那些与我家好的个个儿不吭声!
华娘,我恨呐。
尤其是孙家那一家子害人精,我家对他们不够宽厚吗?居然为了一点小钱便做出那种下作事来?果然,不是死契的奴婢就是不堪用!”
“那都过去了,别气了啊。往好处里想,要不是孙大贪心,私下偷了一方砚去卖,你家四郎真就完全中算计,一生都得背上这洗不去的污点。
阴差阳错的,如今倒只是差事小了些而已。这般想,是不是就好多了?”
美妇人安慰起人来,声音能放的很柔,很亲切:“我话说的糙,你且胡乱听一耳朵,这一遭,只要能让官家不再拿你们家做挤奶的牛看,便已是很好。
伯父身体还那么健朗,行事又向来周全,之后的人生还长着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机会总会有的,你说是不是?”
“理是这个理,可从来只有千年做贼,没有日日防贼的,我就怕...”严夫人摇着头,面上有着对不确定未来的担忧:
“这些年河湟那乱地方打下来又还回去,反反复复的。前两年年景本就不怎么样,官家还装大方给赏赐,这一来一回假大方,前后废去了多少钱粮?”
“河湟乃边防外家之地,官家这么做,自有道理。”美妇人端起茶盏到口边,微微摇头:“这些不是我们该论的。”
“废就是废,还有什么道理了?左右没人,你我说说又有什么要紧?”严夫人颇为不忿,很是起劲:
“要只是河湟那边糊涂账闹不清就算了,可如今那边的乱没摆平,永夏又闹起来。这一闹大,弄得西域的东西都成了紧俏货。
好嘛,因着这事,各处经制司又开始修缮,这又要打起来,就不是河湟那点小动静。没得军库里钱缺的紧了,或是又吃败仗,我家说不准...”
美妇人有些讶异的打断了严夫人的话:“静儿你瞧,那丛花里头可是有什么在闪?”
33. 三十三
严雯雁红着脸,紧紧抱着自己烧了所有智慧之后,才好不容易从任浩文手中拿下的长盒子,一双眼兴奋到白日的光亮都挡不住内里闪射出的激动。
她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赶紧穿过花园回自己的住处去,她抱着盒子的手上下搓了搓,表情立时变得有点猥琐,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激动过头的傻笑。
但,她虽然蹑手蹑脚的吧,可这花园中现在是姹紫嫣红齐放,而她手中大盒子却是深色漆,在一众娇艳颜色里,就没有比这盒子颜色更沉的,这不就是移动的显眼包了?
在有心人眼中,更就是漆黑夜里闪耀的大光球,不存在一丁点的隐蔽性。
“三姐儿,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女孩儿家家的,需规行矩步,裙钗不扬,你那是什么作态?一早上跑得找不见人影子,是又在背着我作的什么死呢?还不快来见过你何婶婶。”
严夫人看清了是谁,转瞬把口头说着的事忘脑后了,略拔高声音想喊住鬼祟的女儿。但她语句中虽暗含教训,听起来却依旧如温言软语,是从来不变的温柔调调。
“啊?啊,婶婶好!娘,你们慢慢聊,好好聊,我去放个东西再来~”严雯雅可一点儿也不像她娘,大剌剌的把嗓门拔老高,远远应了一声显示自己的存在后,便要一鼓作气遁走。
奈何严夫人已经看到了她,哪里肯轻易放她走:“你这孩子,贵客在前,什么东西这般贵重,不能叫个丫头拿回去?还不快快过来,仔细我削你!”
“就是任妹妹送的践行礼而已。你们说话我又插不进嘴,要我何用?”严雯雁脚下压根没停一点。
这声儿那是越拉越远,到最后只剩了个尾巴在飘啊飘,人影子转个眼的功夫是半点也再见不着了。
严夫人无奈摇头,收回身坐正,对身旁坐着的美妇人笑道:“菱娘太顽劣,阿华你别和她计较。”
“你我姐妹多年不见,我杨改何姓就算了,怎么在你眼里连这点肚量也没了?”杨夫人嗔怪一句,又好奇的问:
“你不是说你家三姐儿从不爱和女子做堆,那她说的任妹妹是哪家的女儿?却有本事叫她这般亲近?”
严夫人面上笑容一淡:“就是个小商户家的孩子,古灵精怪没什么好的,咱们说的好好的,你问她做什么?”
杨夫人笑道:“自然是想听些故事的,你还不知道我?听到好奇的,就想凑耳朵听一抿子。”
“这哪有什么稀奇故事?”严夫人摆摆手,不大在意的说:“起因不过是我家三哥儿前年上死活要学武,来回挑看,却看中了那家二郎的师父罢了。”
作为听众,杨夫人是很合格的:“哦?就是你家三郎说的那个武教师父?”
“嗯,是他。”
似是情绪上来了,严夫人那生的柔和的眉眼间,慢慢染上一抹带着厌恶的嗤笑,柔美端庄的相貌被添上了些许刻薄之色:
“我是说要那商户人把师父转让我请回来的,起先三哥儿还应的很好,我也都和人家说好了。没想到他偷去那家人家庄子上,回来就跟中了邪一样,非要上门去跟人学,请来还不要。
菱娘呢,跟着去玩了一回,回来后那是怎么劝也不听,每日就是闹着绝食,也必要去找那女娃,风雨无阻,一日不落!”
说起儿女的气,比之前事还要叫严夫人觉得堵心:“她们家大郎又与我家闻非是同窗,倒是个还能拿得出手的,也还算守礼知趣,就是太过纵着弟妹,一点长兄气度都没有。
我这一双小儿女,之前多懂事啊,就是碰上她们家人,闹得现在一个比一个脾气怪!好在...”
严夫人叹了口气,有些说不上来是解脱还是庆幸:“这在地方任上官,至多只能做三年,之后离了这,没了联系我还能趁孩子年纪小给他们掰回来,不然,我可不知要怎么闹心呢。”
“哦~老鬼头没逗我玩,听着果是个有趣的。”杨夫人若有所思的呢喃。
严夫人正端了茶盏吃茶,对方说的又轻,便没听清,放下茶盏有些许茫然的问:“什么?”
“我说,能得你一句古灵精怪,想来是个有趣的孩子,与我家女儿说不定也有缘呢。”杨夫人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中似乎沁着蜜,叫人心中酥软:“她们家可还有什么姐妹?”
“就那两个兄长。我家这猴儿是天性难训,那家的女孩儿呢,这么大年纪了,你说,也还一点不知道避嫌,见天跟着男子身后跑来跑去,一点没个规矩。
我看呐,她娘有她一个便够呛,再来一个还得了~命都得多气短两年去。”
严夫人持帕子在唇上轻轻按压,说的漫不经心。转眼发现厅外婢女引着个文雅漂亮,约莫十岁左右的女孩儿被女使引来,脸上忽地放出笑意,忙招手至近前。
“好孩子,快来。”
“伯娘万福,月娘有礼了。”
月娘脚踩一双淡紫堇色蝶纹绫面翘头珍珠鞋,鞋面隐露杏花白绫袜,正谓莲足纤纤半月尖。
法青色绸带绕至茶白缭绫百褶裙前腰,系做双飞蝴蝶结垂压裙边。内掖一抹缥色收省抹胸,外罩竹叶销银窄袖西子色长褙。
如瀑青丝绾成三鬟髻,髻后缠红丝绦,点几许真珠,缀盈粉珠花。
珍珠珊瑚串着的如意金锁璎珞压在颈间,腰间玉配黄白丝绦,腕间有只嵌金星的开口银镯子,妆容浅淡,柳眉如月弯。
严夫人细细打量过,忍不住夸:“粉面丹唇,眉如远黛目含星,静若花照水,行似柳扶风,好!竟比你娘年轻时还要美上三分,真是个天下少有的好女儿。
先时我只顾着与你娘叙旧,没早些喊你来说话,倒亏了些眼福。”
“是月儿贪玩,没早些拜来伯娘面前。”月娘微微一笑如尺量,攀上双颊的晕红都显得恰到好处极了:
“且月儿资质不过萤火,伯娘姿容比之天山明月更胜万分,月儿怎敢在伯娘面前称耀?伯娘这般夸奖,真是羞煞月儿了。”
“今儿出门来,月娘的嘴可是抹了蜜?伯娘的心哟,真真是都要给你甜化了~”严夫人不住揉搓着月娘的小手,笑得双眼弯弯。
又见她髻间不过些许点缀,严夫人抬手取下后髻一支掐丝蝴蝶流苏簪,往月娘鬓间一簪,那两只嵌着翠蓝玉的金蝴蝶羽翅轻摇,好不灵动。
严夫人拢着珍珠与红玉搭配的流苏串满意笑问:“华儿,怎么样?”
杨夫人点头:“有这红的金的点缀,这孩子总算有点俏皮样了,静儿的眼光还是这般独到。”
月娘摸着髻边多出来的簪子,浅笑福身:“多谢伯娘,月儿很喜欢。”
“你这孩子,我和你娘从小就认识,跟亲姐妹一样,你和伯娘这么客气做什么?来,和伯娘一块儿坐”
严夫人很是得意,亲昵拉着月娘坐在身边,再和杨夫人说话时,语中就很有些羡慕了:
“华儿,像月娘这年纪,仪容就这般好的孩子现下多少见?我家菱娘要能学得一分,我就哦弥陀佛了。”
她亲昵的半揽着月娘,又笑道:“我与你说,周通判、郝节判家的小娘子都伶俐乖巧,是极好的孩子,配和你做个伴,你以后可与她们多多来往。”
“嗯,谢谢伯娘提点。”
看着女儿垂眉低眼,顺从的半挨榻边坐着,克制的依着严夫人,唇角扬着量出来的板正微笑从没变过分毫,杨夫人转着茶盏,摇头道:
“孩子喜欢和谁往来,那便由她才好。到她这个年纪,本就没多少青春能肆意笑闹了,可不能再早早要她和这些烦恼事牵扯在一起。”
严夫人可不赞同好姐妹这说法:“陈兄弟接过了这州中差事,以后掌管府衙,多得靠这些手下。来往应酬什么的,就得咱们里外帮着张罗操心。
而且这孩子多难得?你更要好好教导她,福王明年将及弱冠,定要进为亲王,之后便要择正妃,月娘不但姿容能压群芳,仪态更是甚为难得,未必没有这造化。”
杨夫人微敛了笑:“静儿,你知道我的,此话休要再提。”
“哼~你这脾气还是这般犟。”严夫人摇摇头,分外可惜的看了月娘一眼,又说:“不说那个,只孩子们在一块玩,门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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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对的,不胜过被那些没规矩的小户家儿女教坏?
别说我没提醒你,要同那些尽会取巧的没规矩人家来往多了,可有的你后悔的~我家那拴不住的皮猴儿就是眼前的教训!你那主意,尽早可打消了。”
“秀寒,你去找雯雁玩儿吧。”杨夫人摇摇头,支开女儿,才和小姐妹道:“我们自来情同姐妹,你能不明白,我哪里要她这般规矩?”
严夫人失笑,点着杨夫人就道:“亏你还总说,孩子有孩子的喜好,劝我不要过多干涉孩子的选择,如今你又何苦强求她与你一样?”
杨夫人叹气,双眉浅浅皱起:“她要是真心喜欢也就罢了,可这都是她那祖母给强硬教成这般模样。外人看着这模样好,你知我看着她再没有小时候那样的真心欢喜,心里多难受?
你瞧,她这板板正正跟块豆腐泥捏的一样,不问不说就不响不动,走个路就是拿尺子量的,左右迈步距离那是半点没差!和个布娃娃有什么区别?
她才多大年岁?这么半点活力也没有哪里成呢?好在这回回去我发现不对,硬给她带出来了,不然她还不知要被我婆婆磋磨成什么样呢。你知道吗,我婆婆竟瞒着我给她缠了...”
“何小娘子可要去找我们家三娘子?后上房往这边走,我带您去吧?”花厅边守着的一个女使笑着上前询问。
何秀寒将忍不住摸向髻边流苏簪子的手收回身前,浅浅点头,但笑道:“有劳女使帮忙看顾我的婢女几分,我就在园子里走走。”
“嗳。”
“我就在这儿看着,小娘子可不要走远了。”一直跟着何秀寒的粉紫衫婢女说完,便自寻起视野好的地方站定,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吩咐。
何秀寒顺着石子路慢慢走着,唇边已无了笑意,一对与杨夫人相似的桃花眼中也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更印不进满园花色。
三月春光,都在无人的时候,渐渐冻结在她一张小脸上。
“嘿!”
“哈!”
不知走了多久,放空脑子并未择路的何秀寒被这爽利的呼喝声,和与之交织的呼呼劲风唤回了神,才发现自己似乎走到园子的偏僻角落里来了。
她静静站着,仔细听了听,好一会才慢慢寻着声音绕过花篱笆,到了一扇半掩着的门前。
在门前踌躇了好一会,何秀寒悄悄抿了抿唇,把门缝推开了一点,往里看去。
正就见严雯雁单穿窄袖花草纹朱殷红襦衣,外穿一条杏仁黄裈裤,腰间用金叶黄带子随便系个结,威风凌凌的舞着一杆银黑长枪,动若脱兔,迅捷如鹰。
对方那抿着得意,揽尽阳光的明艳脸庞,在何秀寒眼中,比那光下的银枪头,还要刺眼。
当她不自觉走神时,严雯雁早已不知何时跳来门边,枪尖扫来,一把挑开了半掩的门,并配上一声大喊:“你是何人,闯我家门,还如此鬼祟,想做甚么!”
何秀寒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枪尖,听着喝问,习惯性扬起弧度恰当的微笑:“这位小娘子,月儿乃青州新任知州何允之女。
今日应邀前来赴宴,至花园漫步,听得呼喝,才冒昧绕过花门,多有打扰还请见谅。小娘子,可否收回利器。”
....
严雯雁呆呆的“啊”了一声,回神来见对方还是那副微笑表情,顿时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落下枪垂头丧气极了:
“你这人,我枪都指着你眉心了,居然半点反应都不给,怎的这般无趣?”
“小娘子自在此演武,月儿告辞。”何秀寒表情半点不变,福身一礼便转身离去。
严雯雁蓦地醒神,把枪往花墙里一藏,两步追上去就道:“哎哎哎,漂亮妹妹,我刚刚什么都没干,你可别...”
“小娘子。”何秀寒忽然站定,裙下步子微挪,裙风不动,稳稳回身,笑道:“小娘子如此衣裳不整,形容狼狈,还是莫要在往外去了。”
“我这上下都有啊,怎么衣裳不整了?”严雯雁低头看看自己,又十分茫然的抬头,愣愣看着对方款步轻摇,渐渐走远。
34. 三十四
时至九月,任家百花院前有金桂飘香,后园秋花正盛,延芳堂东耳房一圈格门全都被卸下,徐徐香风来去自如,如霜如雾的棉花飘絮载着欢声笑语在翩翩起舞。
今儿一大早的,天气就很好,阳光也早就开始散发威力了,前院几排书案还晒着各式书本账册,借热力赶去潮湿。
任渺和阿晓这两日告了假,这会搬了小墩墩,正坐在耳房靠近前院这边,盛着茂盛桂枝偏过来带着香味儿的荫凉,跟一水儿穿着石绿色粉边短褙子的美芝她们围着篮筐挑拣,一边玩笑。
往屋里进去,靠后花园摆置的一张鸳鸯戏荷花香梨木局脚榻上,任父倚着一园花听水炉子咕噜噜的冒泡声,手上哗哗啦作响的在翻着个本子。
任母今儿乌发绾云髻,珠翠亮丽,身着一袭石榴红底团花纹描金及地长裙。腰围蝶翅蓝宽丝带顺两腰而下,为红裙镶边。
内掖涧石蓝菱纹广袖对襟襦衫,襟边露一抹葱绿隐现,腕间搭着石榴红撒金披帛,红唇美目描摹精致,额间桂色花钿动人心。
正坐在方阔束腰矮案边,与小惠一干人摘拣花枝,摆弄花瓶。环翠叮当,花香盈室,好不悠闲。此时见着了夫君作态,便取笑他:
“怎么?才病好了来家待了这两个月,你就闷不住了?我说你可消停点吧,再翻历本就要给你翻烂了,都这时节了,我看你还能不能买到新的来。”
“战事虽不知何时起,可咱这经制司昨天就挂上匾了。”任父皱着眉,很有些愁绪:“今年年景也只是不错,那筹措粮食的来了,也不知脾性如何,得弄些什么名堂,我们得早做打算。”
任母剪了朵形状好看,颜色娇艳的花,缓步走来榻前,将花斜斜簪在丈夫冠边,随口问:“早上不是有信陆陆续续送来了,那些人都怎么说的?
我们这儿到底是哪个来管,他们总不能一个消息都没有吧,叫我怎么准备。你之前救的那个小兄弟,不是说他是东京人么,可有信到应天府那边?”
“在外头跑的哪有回信那么快?各路的经制使也才出发,来我们这多则半月,再快也得少不了十天,晚些准备也无事,至于云崖么..”
任父将历本搁在案边,捉来妻子的手把玩:“我那也不过是随手而为的小事罢了,人家后来才真真是叫救了我的性命。
这些时候我与他偶通书信,感情还没到什么都能随意问一句的份儿上,我去信就没给提起这回事。
经制司常启启废废的,这事儿真要说,倒也没什么不得了,最多就是多缴几分财帛,还伤不了筋骨。何况今年我大半都在家,没在路上跑,多少也揪不出什么错来。”
任母双眼微微一眯,弯下腰在丈夫耳边轻笑:“哦~我差些忘了,你也是有道号的人了,我以后...也叫你无梅子,可好?”
无比熟悉的香风带着花儿的清新忽然欺近,任父只觉暖流带起的痒意顺着耳廓钻入心里,直叫他心驰神漾。
好在耳边的嬉笑声没个消停,大太阳带来的明亮光线,这些都叫他能把持着几许清明,他一经提回神来,忙理了理衣摆,嗔怪的拍了下妻子的手,颇有两分羞恼:
“大白天的,你可就招我吧~边儿上都在瞧着呢,在这么点大的孩子面前搬弄,你倒也不怕教坏了她们~”
“哼~叫你与人起道号往来书信都可以,我叫两声昵称却禁制频频~我有本事招你,就有本事推开,教坏什么?”
任母直起身,面有薄怒之色,手上顺道就在丈夫臂上揪了一下,可舍得下力气了:“这下还迷糊吗?”
“哎。”任父捂着嘴咽下叫唤,缓了好两下才觉痛意消退,他偏头看了眼女儿那边,见她压根没注意过来,至于小惠她们毫不遮掩的笑话么?
...这不算什么,习惯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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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忽视掉耳边连绵不绝的笑话声音,细声嘟囔道:“你...那样儿的羞人称呼,我要真答应了,你还能好意思当众叫出来?”
“有何不可!”任母理直气壮,当即就要启唇。
任父一把给她捂住,又焦急又得小声:“不可,不可!”
收到妻子大白眼的他,不等那经常作恶的手伸来,提前一步握了上去。而后又若无其事正坐回去,并熟练的随机转回话题:
“今儿来的信,都是上回和我一道走冀州那边的朋友来的。说是我折回没多久,他们虽提前吃了药预防,还是陆陆续续都起了热,症状和我们还都很相似。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埋伏的久了,反应要比我们严重的多,也更难痊愈。好在此流感虽凶却不狠辣,只要好好养上一阵子,也就都没大碍了。”
任母面上玩笑尽去,一指头点在丈夫脑门上,嗔道:“不狠辣那是要好好将养的。算是我们家运气不错,你这回没跟个犟种一样,病了也不消停。”
“嗐,这回又不是我一个人,是咱们商队里倒了一片,连大白这样年轻又健壮的狗儿都没顶住,我就是不顾自己还能不顾他们?我又不是那起子刻薄人。”
他拉着妻子坐下,小声道:“我说,阿晓都要九岁了,总不能还天天让他爬墙头。如今新换的这个州尹据说是个秉公执法的好官,我们试试去和薛家理论理论,怎么样?”
“到现在,我们也只知当年薛二娘是在东京出嫁的,具体什么人家却半点不知的,我就怕闹大了.....”
说起这事,任母收了大半的轻松,眉宇间很有些难为,沉吟半响,还是说:“罢了,等过了阿晓生日再说吧,具体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总要等着看看州尹为...”
任渺又一次悄咪咪收回了视线,很是不解叹道:“这次就一个回合,我爹就败了,怎么他在家待的越久,战斗力还越弱了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阿晓往那边再看看,好奇的问:“那要怎么样才好?”
任渺兴奋道:“当然是得有来有回,斗得旗鼓相当才激烈精彩啊~”
“斗什么呀,主君和夫人感情好,自然让着夫人的,真斗起来,咱们可要哭了。”美芝笑盈盈的将拣去杂质的棉花团放进手边筐里。
知知瞥了任渺的右腕一眼,鼓着双颊,闷闷低头去扯着棉花丝玩儿。
坐她旁边的巧云就特开心了,一双眼都笑成了两只弯月牙儿,摊着手心就伸到任渺眼前:“小娘子,愿赌服输~”
“哼~小娘子给你,你再接着就是,哪有这样上赶着要的?羞也不羞?”知知眼一转,一抬头笑意又上来,提着肩碰了碰巧云,笑话她。
巧云嘟囔道:“往常你赢了,要彩钱也没见你羞啊~难得小娘子今儿穷到拿手串子出来打赌嘛,我好容易有运气赢了的~”
美芝嗔道:“什么穷到拿手串子赌?你这妮子近来嘴上愈发随意的没边了,这样不吉利的话儿也是能乱拿来说的?”
“噢~是心情好,小娘子特设的好彩头~”巧云忙吐了吐舌头,伸出去的手就要收回来。
任渺半点没不愉快的承认:“美芝姐,我最近确实穷嘛,巧云说的也没错。不过,我要是没钱硬赌,还不愿赌服输,偏了你们该得的,那才该羞呢~”
美芝无奈摇头:“小娘子,你就爱惯着她们。”
任渺只笑眯眯的撸下左腕上那串彩银正身吞金兽五色琉璃串珠,转手给巧云戴上:“正身以俟,财自来守。嗯,你戴着更好看。”
“多谢小娘子~”巧云脸上笑开了花,美滋滋的将手挪到光线最好的地儿,转着腕爱极了的看来看去。
坐在任渺旁边的阿晓放下手中棉花,伸手去腰上捣鼓了一会,这下碰碰任渺,也没说话,只翻手把荷包托在她眼前。
任渺挑挑眉,也没客气,直接打开,数了各十八个铜钱分给美芝与又郁闷下去的知知:“这把我猜的错到离谱,你们俩却只差半招,我自要再出个二等彩头的,喏,十八金,一样发。”
知知接了,才又开心起来,把钱装好后,又忍不住问:“小娘子,之后能常用手串子来做彩头么?”
“唔~”任渺才想一口答应,但不意外的接收到来自美芝眼中的危险,眨眨眼,寻思着就自己见趣事就要打打赌的玩法,要真用饰品做彩头,好像很容易会让美芝变成空头管家。
想及此,又觉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自己还是不要太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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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了,于是话一转,就说:“随机奖励嘛,得看时机咯~”
阿晓在她身边,将一切收入眼底,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美芝满意收回眼,才笑道:“这回时机看来很好,我这赌运第二差的,今儿倒也得了把好彩。”
巧云收回手,忍不住笑着揶揄:“知知姐,你这回怎不说你最爱的那琉璃葫芦?反正都缺了件,让小娘子拿出来做耍头,美芝姐也不生气。”
知知跺脚,扭过身子来揪她,笑骂:“你个小妮子,得了头彩却还不够,偏要编排我一句才觉满足么?”
美芝见状便笑道:“巧云你这话不对。”
“哼~看吧,美芝姐都觉得你过分~”知知挑着眉得意的笑起来。
却不想美芝后边还有半句笑盈盈的打趣:“那琉璃葫芦每一件可都是知知的最爱,怎舍得被你赢了去?”
知知拧不过两人都拿自己打趣,瞪了瞪眼,回头捏着甜声,便来与任渺求救:“小娘子,你看看她们,都来笑话我~”
正旁观的津津有味,偷笑个不停的任渺,看话转到自己这边,忙掩了嘴,认真点头,却是来笑中添彩:
“美芝姐,巧云,我可不得不批评你们了,知知现在的最爱,早就是那只飞天小猪猪~这都说错了,难怪我们知知要恼了呢~”
知知气哼哼道了句:“就是~”
在美芝与巧云,还有阿晓都在笑个不停时,她才反应过来,把头一撇,哼道:“且等着吧,总有我笑话你们的时候呢~”
玩笑过了,任渺揉着自己筐里的一团棉花,就又顺嘴问:“你们说,我爹一年到头在外边,能捡多少个人?”
“这种怎么算?都是碰上了帮一把的吧,出门在外,总会碰见遇见些难事的人。”美芝收拢好空筐子,想想又道:
“不过主君买棉花种子救下的那个,伤的应该算很重的,要不也不会带去应天府的家里了,之前被带去的,也只有在那边看家的泉子了。”
任渺点点头:“也是。那个棉花大哥不知道是不是水喝多了,据说是晕乎了一个多月才醒呢。”
“总不能是脑子进水了吧?”巧云笑道。
阿晓倒很认真想了一会:“脑子进水就该傻了,应该是肚子里进水了吧,可能还有闷的呢?”
知知撇撇嘴,没意思道:“反正救了也白救,没见有哪个回来报恩,就一个泉子,也还是留在咱家拿钱办公。”
任渺笑笑,觉得这个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毕竟她也是属于那种看人下菜,自己优先的。要是她能在外边跑,遇上了要帮助的人,可不会和她爹一样对众生平等施救。
毕竟谁知道救的是狼心,还是狗肺?
于是也不说什么,便转开话去:“现在都九月底了,那个洪叔叔今年也不知会不会再差人送海参来?我们自己买的,总比不上人...”
屋这头满满当当,各有各的热闹,在中间那两扇隔开两头的三折秋趣画屏后,另一头大半地盘全都空着,什么也没摆。虽有画屏相隔,整体看起来却总有两分失衡。
这时,后边传来响动,身材高大的大华和满脸福气的阿武一起,抬着个带着四条腿,浑身新白色的大件木家伙从花园那头绕进来了。
正失落的转着脑袋,很坐不住的知知,一瞟见他们,立即丢开了手头才捏上的棉花,拍着手跳起来,指着另一头的空地特别热情:“你们来啦,早给你们空出地来了~快来,小心些呢。”
“好嘞!”
大华应了,两步进来,一放下东西就哈哈笑道:“小娘子快来,你那图我这回做的可顺手了,绝对能打包票,这回这家伙保准行!”
任渺抬起头看着那落了地支楞起来的家伙什儿,深呼吸一下,撑着腿站起身,就跟上战场一样往那边迈步过去。
在她后头起来的阿晓提起一小框棉花,两步跟上去,笑着逗她玩:“阿渺,东西还在后面追你呢,可得慢些。”
“不是有你在,怕什么?”任渺起手给自己打了打气:“这回一定行!”
阿晓脸红了,忸怩的跟在她身边,低低应了:“嗯~我在呢”
35. 三十五
任渺拉着阿晓往屋那头跑去了,帮拿着筐跟在后边的美芝拉着人,磨蹭着一步只走出去半掌的距离,悄悄笑道:
“小郎君在咱们家养得白白胖胖的,如今可真是越长越俊俏了,你们觉得他和小娘子在一起如何?”
巧云往束腰矮案边坐着的小惠她们看了眼,见都没注意这边,才遮着唇小声道:“小娘子这几年和他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小郎君对咱们小娘子也千依百顺,以后若能一起,自是极好的。”
站在中间的知知双手一交,歪着头,甜美的脸上是美美的笑,语气却有些不以为然:“俊俏能当几两银?再说,就他那情况,不对咱们小娘子好能成么?
这小郎君长得好而已,看人得多方面看,要我看,那严知州家三郎君才好呢,你们可别被眼前美色迷了眼。”
“噫~知知姐,说破天去,头一点就过不了我们小娘子那关。”巧云摇摇手指,自信道:“那严三郎君和咱们二郎一样爱使棍棒刀剑,但是呐~却是个极不爱干净的!
还不听劝,大夏天他身上的馊味儿能冲天,我就不信你没闻见过。我们小娘子冬日里隔一天都必须要泡个澡,哪受得了他?”
知知撇了巧云一眼,皱起眉,声音就有点压不住了:“你懂个什...”
“好了,好了,都不说了。”美芝伸手拉住知知的手臂摇了摇。
“没有...”
美芝温声笑道:“晚些再聊吧,快把东西拿过去,别让小娘子回头来找着要东西使。”
两回再张口想说话都被压过去了,知知颇为不忿地咬了咬唇,悄摸撇开美芝的手,语气硬邦邦丢下句:“这儿人多,既然用不着我,我就回去帮小娘子收拾屋子了。”
“知知姐,对不..”
巧云要伸手去拉,被美芝拦了回来:“随她去吧。”
“我还是去叫她回来好了。”巧云还想去追
美芝揪住她,笑道:“好了,没人在她跟前,她反倒一会就跟没事人一样。这会她积了恼,你找她做什么?
到时又拉扯起来,叫小惠姐知道来过问,她心里更得不得劲儿,时时寻你的不是。好么,回头你给她折腾到心里存下气,又该忍不住和她掐起来。这一来一回,不就没完了?
我可没有学来小娘子那站桩不倒本事的精髓,到那时候绞尽脑汁也难在你俩举着的针尖麦芒上,端稳咱屋里这碗水~没道理你们发完了气,爽快了了,单闹得我愁落了两把头发。”
“哪有那么容易打起来?不也就那么两回嘛~那是她实在太过分了,平常有个什么事,我可没和她计较。”巧云摸了摸鼻子,拉来强证:“真的,小惠姐前儿还夸我稳重了呢。哎呦~”
给了巧云一个不算重的脑瓜嘣,美芝才笑道:“什么不计较,你这鬼丫头,贯会扯谎糊弄我,小心我找小娘子来评理。”
“哎呀~~美芝姐,这点小事找小娘子说什么?”巧云抱上美芝的胳膊,快快往前去:“走了走了,小娘子她们要开始了,今年咱们一定能摆脱手赶这棉花籽的苦力。”
绕着棉花籽机,是的,这是任渺凭着脑中模糊的图片印象描述,阿晓动手画出来的去棉花籽机,别的不说,为了整这家伙,阿晓的画工如今算是被她逼出来了。
做这个嘛,起因是她爹给她带回来的那些棉花种子,在她家后院种活了。
后来么,她想着,那这棉花都种出来了,就自己做呗?
真不是她小家子气太抠门,而是市面上一两丝绵不过一百文左右,棉一两就要八十多文。不谈外包装什么的,就是她要的软绵绵的抱枕,光集个芯子就要近两贯了。
这算不算贵的,这么说吧,这个抱枕里外工艺不谈,单芯子就是全书坊小二哥哥一家五口人近半个月的伙食费!
结果呢,收下来棉花,美芝她们居然用擀面的棍子来慢慢赶籽,她当即恍然,就这样产出艰难,便宜的起来就怪了。
于是,她心中憧憬自己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手搓一架棉花机,惠民无数,流芳百世!说不定还能讨个什么县主郡主之类的实惠,再来个大内皇宫一日游什么的。
这样,也算是她好好的现代美好生活没得过,滚来这古代社会里摸爬滚打一番的证据,不至于白活一场。
秉持着这样的念头,她就开始捣鼓这家伙,只是结果嘛...
任渺小脸上满满的郑重,举着手往下一挥:“动手!”
阿晓抿着唇,分外严肃认真的,把手上早准备好的棉花往机头两根圆棍子中间靠,大华信心满满地摇动把手。
“过去了,过去了!”围观的美芝她们,跟着爆发出惊喜地欢呼。
坐在榻上,看似镇定的任父和妻子对视一眼,忽地一下起身,忙一同往这边奔过来,喜道:“真弄出来了?去得干不干净?”
“这样从没有过的厉害东西都能做出来,我们家渺渺真是太厉害了!”虽然还没见到,但任母夸的非常真心。
没有人吱声,围在机器边上的那些脑袋都很沉默。
任父觉得奇怪,两步到机前一看。
好嘛,那团棉花就是..也不能说原模原样吧?任父拍拍女儿肩膀:
“阿蝶很棒了,这至少能压扁,回头和大华他们商量商量,再改改,说不定就真能给籽儿挤出来了呢。”
任母揽着女儿,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能从一根擀面杖上想出这么复杂的家伙什儿,我们渺渺已经很厉害了,回头娘再多招些老师傅来帮着看看,下回肯定就能成了。”
阿晓捡起那团都快要完全膨胀回原型的棉花,边检查边认真点评:“上回太紧了转不动,这回是松了些,我看咱们只要吸取教训,调对这两根棍子的间距,真能派上用场,指日可待。”
“嗯~”任渺丧丧的应着,绕着机器摆弄来摆弄去,再不吭气儿了。
任父摇摇头,与美芝等人道:“让她自个儿看看,你们自去吧。”
他揽过阿晓往榻那边去,笑道:“阿晓啊,万里说,你的功课学得很扎实。”
阿晓脸蛋上红红的,不好意思地说:“叔,阿渺才厉害呢,我与她一同上学,她五经已都能诵读通顺,我却才会一半。”
“嗯,阿蝶也很厉害。”任父说起女儿就忍不住骄傲,但现在不是夸宝贝女儿的时候,他忙又说:“只是她与你不同,百般书本学来只能明理晓事,并无它用,你却能够凭此考取功名,立身立业。
再一个多月你就要九岁,没两年就可以下场去试试,也是个小男子汉了。说来,你舅舅已在肥乡那边做了半年的县令,近期我择个时间,去找你外翁好好说说道理,要他放你去官学读书,怎么样?
毕竟你们是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亲,背后再有什么事,他也不能真狠心关你一辈子。”
阿晓低头想了好一会,才说:“叔,等过完这个秋天,好吗?”
“嗯,叔也是这样打算的,给你过个开开心心的生辰,比什么都更重要。”任父的大掌在他后脑揉了揉,笑眯眯的眼神,和看自家儿子没什么两样。
“嗯!”阿晓脸上低落散去,歪头靠在任父怀里,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显然很开心。
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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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维持不久,任父瞟见了摸上榻的黑狗子,几乎是瞬间猜出它要干嘛,蹦着就往榻边跑过去:“哎呀,嘴下留情~”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刚刚被他碰着掉在案脚的历本,在有半人高大,凶猛威武的大白那尖牙利齿下,眨眼丧失了完整,瞬间化为飞雪。
任母慢悠悠踱过来,手上花枝指着还在飞的碎屑,笑话得毫不留情:“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给你翻烂了?”
“是大白闯祸,怎的怪我~”任父愤愤地搂着大白,箍着它的嘴,就跟唐僧一样没完了地念叨教育起它:
“小祖宗,我说过多少回了,磨牙找骨头,在外边可以找坏人,账本子,书册这样式的不...”
“多大个人了,傻兮兮的。”任母摇摇头,轻轻瞥了蹲在棉花籽机前头喃喃自语的女儿,忽提了些声,笑道:“哎呀呀,这过日子可不能没有历本呐~
小惠,回头你找人做跑腿,让去各处书坊问问,看哪家还有存货没有。要是找着了,我重重有赏。”
“好嘞”小惠很配合的大声应下。
蹲在机子前做沉思状的任渺眉眼一动,刷地一下站起身,两步就闪到这头来,摊着两只并在一起手掌心,笑得甜甜的:“大家都那么忙,娘雇我去跑腿吧,我办事,超靠谱的呢~”
“你个小精灵鬼,最近可真是钻钱眼里去了~”任母在女儿鼻尖一点,笑道:”小惠,你瞧瞧她急成什么样儿了?还不快给我们的小跑腿数钱来?”
大伙儿的笑声混成一堂,连大白都撇开嘴上的束缚,一边使劲伸脑袋来蹭任渺,一边汪汪叫着,凑个热闹份儿。
任渺眨巴着眼帮小惠数钱,嘴上还念叨:“还有阿晓那份,小惠姐,你别抖呢,等会子要数少了~”
“你娘说的不错,你可真真钻钱眼子里出不来了!”任父靠在大白身上哈哈大笑
小惠更是笑得不行:“少了哪个的都少不了你的,小娘子且放心吧~”
“哪里我不陪你去,要什么报酬?”阿晓拉着任渺,赶忙道:“小惠姐,别听她的,我的不用算。”
任母笑道:“傻孩子,你即帮着做事,婶婶怎能昧下你的报酬?”
“就是,小孩子找事情赚钱本来就不容易,咱可不白做工!”任渺拉住阿晓,笑的眼儿都要瞧不见了。
有金钱的诱惑在前,一点点小挫折带来的亿点点小沮丧而已,算个什么嘛~
在任渺拉着阿晓回去补装扮的时候,本前头去的阿武又跑了来:“夫人,薛五娘子来了。”
“你是没听见么?还待这做什么!我走?”任母的笑脸一下拉了下来,狠狠剐了还呆呆抱着狗子傻笑的丈夫一眼。
任父那个委屈啊,出门在外随手帮一帮有困难的人,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怎么偏就遇上那么个死心眼揪着他不放的?
天天来,天天来,他都快变成受气包了!
只是见娘子瞪着他,显然火气又上头了。他这几年算是明白了,这种情况下,只要说话那就是和娘子对着干。
于是他扁了扁嘴,带着大白往外去,可怜兮兮的,一步三叹气四回头,心里想的却是:走走走,找棋友去。
小惠笑嘻嘻道:“夫人,你瞧瞧主君那副模样,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被看上的那个呢~”
看着丈夫那样,任母忍住了,这会听小惠这话,一下便被逗得破了功,抬手在小惠额角一点,笑嗔:“你个死妮子,还不叫她们准备果点来?”
“哪还用得着我说呀,就是秀姐新得没两月的女儿都能算出薛娘子喜欢的是什么了~”
36. 三十六
阳光明媚,正是不早不晚的时候,任渺左抱零花钱,右拉全副武装的阿晓,出了后门往东二街去。
“二十八...一百,好。”
她把绣着威风凌凌的大白的荷包系好,美滋滋地说:“又还了你五十,你这的两贯还剩一半,我终于要还完所有负债,又是自由人了~”
阿晓接过钱袋子绑回腰间,笑道:“现在离晌午还有一会,我们等等回来了,去千山乳酪店买软酪吧,早上鹤哥还说她们家柿子软酪该有了。”
“唔,现在都快十月了,官印历本在一家书坊里还真不一定能问到,嗯..要不我们分头行动吧。”任渺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巷子口,她笑嘻嘻地指着左边说:
“有卖历本的书坊大多集中在这一头,我去问历本,你买好了要是在巷口没看见我,就到全书坊等,怎么样?”
阿晓很干脆的点头答应,叮嘱她:“现在全书坊人应该很少,晚些你回来了,往最后两个位置的窗边找我就是。”
“老规矩嘛,我知道的,走了~”
千山乳酪店在北市走马街,过去没多远便是官小学。
阿晓一进店,柜台里头的小二就十分熟捻地招呼:“小郎君来啦。”
没等他说什么,小二哥转去后头,没一会就提了个冒着冷气的盒子出来,笑道:“您家二郎呐,可是在家掐着算哪个时间我们家有什么吃的上架?
不然,我这昨儿才到了一批奉天的火柿,他今儿一大早就跑进来追着我问柿子味儿的软酪有没有?
喏,才做了些来,其它的一上来就都卖没了,这是我特意给二郎留着的一盒,小郎君即来了,可要一并带走?”
阿晓点头,看了一圈店里的人后,靠着柜台方低声道:“再给我包两斤薄荷乳饧,嗯,酥酪有吗?”
“还剩一份桂花的,小娘子定是爱吃,现在冰得口感也正好,我这就给您包起来。”小二利索答应,没一会子便都包好,将三层竹盒轻轻推到阿晓右手边:
“小郎君,承惠两贯二百八十文。”
待收了钱,小二又笑道:“我记得小娘子也很爱吃蜜桃味的乳酪,这里头我给您放了一小包蜜桃乳饧,是才出的新鲜货,您带回去给小娘子尝尝味儿。”
全书坊与汇鲜楼相对而立,互能望见。汇鲜楼回走两家的玉茗楼所在地,就拐了一道,便是坐在最边上,也望不着全书坊那边。
玉茗楼上,临街隔间内对坐着的两位年轻茶客之间,一点儿也没有品茶的悠闲氛围。
“啧~居然是黄岩毕那老内监来这儿!没几日他估计就要到,我们差事既然都办得差不多了,那就早回早交差,赶紧走吧,省得碰见他,沾上晦气!”
北位坐着的青衫男子,一张偏柔和的帅气国字脸上满满都是不爽。
南位上的青年正斜倚扶手,把玩着一柄金丝折扇,颇为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来往人群。
他皮肤白皙,稍微一笑,眼角那颗显眼的泪痣便似乘着光在起舞:“早便妥当了,明日启程也就是装个车的功夫。”
青衫男子嘬了一口茶:“倒也不用这么赶,好像哥哥我怕他似的!”
东街铺子边,一个提着三层竹盒子的孩子正沿街走着,如大家闺秀般带着帷帽,却穿着一袭粉白襕衫,身姿挺拔,步调从容。
青年用扇尖抵在下巴上,眨了眨眼,有些好奇的打量对方。
却见他似有感应般左右望了望,也不知他有望见什么没有,但一阵风,却在此时拂开了帽帘。
虽然只是一瞬间,帽帘就被对方迅速压下,但青年早已看进心中。
那一双含着单纯欢喜的眼睛,只需一点笑意,便犹如桃花绽放般美丽。微翘的唇边盛着一抹天然的亲和,那是..
青年手一紧,手背上青筋浮起,金丝扇被捏得咯吱作响,喃喃无声: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大哥不是说,她和孩子都已...
“无逸兄,你怎半点反应都没有,你就一点不讨厌他么。”青衫男子指尖在茶盏边沿打着圈圈,半身前倾,压低了声道:
“伯父好歹任过官家教授,要不是那老内监在官家耳边说三道四,伯父说不准早就是左辅了,哪会被配为武职,在外边蹉砣这么些年?
我说,这回他来做这两路经制司的都大经制,咱们要不还是留一留,灭一灭他那新官三把火,好叫他糗个底...”
青衫男子发现,自己在这巴巴说半天,对面人是一直看窗外,半点眼神都没给他,更别说回应了,于是郁闷得往椅子上软软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晃个没完:
“唉,无逸兄,你和我二哥是同年,我二哥今年都是应天府知府了,你还才刚开始。
说起来你比我还贪玩,要不以你的才华,现在就是没混进台省,那大小也是个府州里的长官,哪里还要和我接了这跑腿的闲差事来....嗳,嗳,你干什..”
“去哪了?”无逸以最快速度冲出玉茗楼,却再找不见那个孩子。
他蹙起眉头,努力冷静下来,忽转向右边:“是了,那孩子刚刚在往这边去,他肯定还没走远!”
说着,无逸抬步就要往前跑去,却听身后不咸不淡,又恭恭敬敬的一声:“萧买办,宁买办,我们知州请您二位过府一叙。”
全书坊,任渺一进门便把怀里的彩陶罐子放在柜台上,笑眯眯的往里推:“小二哥哥,今儿你嗓子不舒服可没瓜子了。
这是刘奶奶家熬的梨膏,润肺护喉最好了,你冲着吃降降秋燥。”
“哈哈,难为小娘子能注意到这个,谢谢记挂,小娘子这是买到历本了?”
小二哥笑眯了眼,大方收了梨膏,抬手指着里边又说:“你家那小郎君在最后排窗边上坐着等好一会了。”
“买到了。好嘞,小二哥哥你记着要吃啊,我这就去找他~”
喊着阿晓还了书,一起往家里走,任渺先是掏出一个掌心大的扁体圆瓷罐给他:“上回给你买的伤膏该用完了吧,这是才买的。”
阿晓空着的手不自觉合拢,收靠在胸前,不一会又伸出来摊在任渺眼前:“喏,已经好透了。”
骨肉均匀的漂亮指尖都是一道一道细细的,透着新生粉色的划痕。
“唔,最近是没添新口子,看来你总算是听劝了。”任渺仔细看完,面上露出满意的笑,依旧将那小罐子往阿晓掌心一放:
“再涂一个疗程,完全好了才好。要不回头我给你聘一只猫儿吧?这样在那里面就不会无聊了,也不至于折腾到自己受伤。”
“有你..们在,一点儿也不无聊。”帷帽底下,阿晓眉梢眼角是满满的笑意,红润的唇也勾出大大的,愉悦的弧度,他合拢的手又贴在了胸前。
任渺对此不多说,而是晃着历本笑问:“你猜猜我在哪家买到的?”
阿晓收好药膏,指着她手上本子的绿色封漆道:“绿色里偏几分墨蓝,这样的封漆只成全书坊家专有,他们家的竟还能剩到现在?”
“他们家的东西,别家店不都常买去等着翻价卖么。这是我在南门边上一家买到的。”
阿晓笑道:“难怪小二哥柜里忽然摆上了刘奶奶家的梨膏,我还道你特意拐过去买的呢。”
“嗯哼~那也差不多啦~”任渺挽着阿晓胳膊,一只手举着那历本挥得唰啦啦作响,身上那股子得意劲啊,都要冲翻天了:
“我和你说,那家店就在南门口子里第一家,今儿才开张。我还做了回第一,享受了个折扣,倒是和直接在成全买差不了多少。
还有两排专是放带着成全书坊蜡封的书,都是一些断版书,最高的涨到比市价要高两成呢。”
阿晓惊讶道:“南门边第一家?南城门外是马头,来往是商人,劳务工人,城里外铺子除了卖吃食的,做的就都是批给生意,南门边上还都是菜场,书坊怎么开在那?”
“可能因为那是知知哥哥开的吧。”任渺笑道:“我不是给你说过,前段时间知知从家里放完假回来,和我念叨过好一阵子她哥怎么样。
别的我一点没记住,就记着她哥看到书就哭。都这样了还选择开书坊,找那位置也不奇怪了吧。不过刚才我见着他,虽愁眉...”
她们俩手挽着手,凑在一起边说边走,没发现玉茗茶楼前边,指挥轿夫起轿的黑衣侍从模样的大叔,错眼看见了她们。
因着熟悉,黑衣大叔便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那满是笑意的脸忽然凝住。他想了想,招来身边吏从,指着任渺小声吩咐起什么。
日落西山,府衙门口出来一行人,青衫男子双颊酡红,靠在侍从身上站都站不稳,还在挥臂大笑:“哈哈哈,今儿能与铁面御史何大官人同席畅饮,痛快!走,咱们去汇鲜楼再喝一回。”
“往日之名何足挂齿。宁买办醉了,既然明日还要赶路,早些回去休息吧。”何知州抬手招来人:“你们几个,帮着送两位买办回住处。”
见人搀着宁买办往外去,他又招来身边人,低声吩咐:“俭立,你去东桥头买碗醒酒汤给两位买办送去,务必要帮着好好照顾他们。”
李俭立利索应下:“您放心,明儿早上宁买办必是准时能醒的。”
“嗳,嗳,走反了走反了,汇鲜楼...在这边~呃嗯!跟着那小子,对,就是他走的那边儿~嗯?无逸你去哪儿啊?重青,快,拉你家主子倒回来!”
看着魂不守舍的一个,外加跌跌撞撞闹腾一个,何知州摇头:“这萧三许久不见,倒成了个只知道装酒的闷葫芦。
宁家这小子脾气倒挺稳定,早年吃过那么大一个亏,还能这样不靠谱。这要给他俩和黄副都知碰上,回头能给我把青州都掀翻过去。
何旭,你派人去坊库那边着人再把东西清点一遍,晚上给他们把车都装整齐,马喂足了,明儿一早务必催他们出城去。”
“好嘞。”黑衣何旭见何知州吩咐完,又往衙里回去,就跟在后头问:“郎君,您今儿回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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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知州摆摆手,叹气:“东西两路首府,青州虽近边关一些,可应天府哪方面都比青州强盛。
那才是筹措钱粮的好地方,经制司却定在这,黄岩毕那家伙,又什么没通知就带着人急冲冲往这来,摆明要杀鸡给猴看。
宁二与右相同出一家,黄经制虽是入内內侍省副都知,贵为官家亲信,到底不比宰执官。正面碰着这黄经制了,宁二照样能给他硬撅回去。
我却得叫里边挑不出错,才好应付其他。”
“哦,对了..”何知州又想着了什么,暗暗一叹,回头叮嘱道:“这黄岩毕出来,必会带他那宝贝疙瘩跟着玩,你晚些回去和夫人说一声...要她心中有准备。”
何旭一一应下,见没再有吩咐,便道:“郎君,我今儿看见上回任家那小丫头了,她才买了历本,是在一家新开的书坊买的。”
“那丫头啊?蜜华不是早说要抽空见见她,却拖到现在了也没见请人来家玩...”
何知州捻着长须笑了一句,方忽觉不对,停住脚步诧异的问:“官印本新一批出了?还是她买的私印?”
陆陆续续被点起的灯光印出何旭面上明显的担忧:“哪儿啊,我们三催四催的,转运司那边才借来缺版,印出来还得好两天呢。
我差人去问回来,说是到铺子门口,听着里边说就独那一本被买去了,倒没说是私本,只道是别人送的。我本要他将店家账册取来,但,那里边问讯的,却像吴巡检手下兵士。”
“啧,那丫头什么运气,怎么就赶得这么好?”何知州叹气,想了一会,让何旭贴近些,低声嘱咐:“这样,你回去和夫人..”
天彻底黑下来,另一头任家后上房院里,任渺几个正围着桌子玩闹,桌上各式点心没了大半,白日里才买的软酪六个格子空了五个。
这三年学武下来,任浩辰个子那是窜得飞快,坐在那的高度已经快要和哥哥持平了,整个人有种很壮实的美丽。
他两口把分到的冰酥酪吃干净,骨碌碌转着眼珠子,悄摸摸的,手就冲着那长着一副熟透了的柿子模样,却散发着软软甜甜奶香的诱惑摸过去。
任渺手快的将软酪格子一下拉到阿晓眼跟前,把眼一瞪:“二哥,总共就六个,你一个人都干掉三个了,阿晓还一个没吃呢~”
“他指定是准备吃了这块,明儿代阿晓过去受那煎熬呢。”任浩文愈发俊秀的脸上满是揶揄之色。如今的他,身上书卷气愈发浓厚,举手投足那是一派斯文模样。
“阿渺,这个对我来说太甜了。”阿晓拿起软酪盒子,就要给对面递过去:“鹤哥你吃吧。”
任渺一把按住,哼道:“大哥说得对,吃了这个,明儿就让他去那破屋子里坐牢,你每天给他送饭去,早晚两餐都给吃素,叫他收收贪心。”
“哼,你这是半中途里拿狸猫换太子,人家是恶毒又不是瞎。”
任浩辰往墙那边看了眼,摇头晃脑的笑:“不过也正好,我要被发现了,顺便就能把他们家闹个人仰马翻,杀个三进三出!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奈我何~”
“阿渺,这东西一个才这么点大,鹤哥天天练武,多吃几个没事的。”
阿晓拍拍任渺的手,拿起那盒子从桌边给递过去。
“就是就是!”任浩辰那股子冲天气劲,“噗”的一下散了,给阿晓竖着大拇指,猛猛点头赞同。
任渺眼神一闪,也不再拦,而是叉着腰,拍着桌气鼓鼓的抗议:“再多吃也不是这么个多法,一桌子东西大半都是二哥消灭的,这个就该是我和大哥分~”
一听这话,任浩辰生怕阿晓被说服,赶紧先接过盒子,才忙忙停手争辩:“小不点不爱吃甜食,阿妹你不能多吃凉的,大哥...大哥最爱我了,肯定会让我...啊呀,大白!”
黑影如电闪,饶是任浩辰反应极快,也没能护住到手里的美味,只徒留一个空壳子在手,待他反应过来时,早找不见罪魁祸首了。
他呆了半响,欲哭无泪的跌坐在椅子上,悲伤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嗷呜,大白你这么欺负人,我要跟你绝交!”
阿晓忍住笑:“鹤哥,大白可不会乱抢劫,你方才把它的零嘴儿偷给藏到屋顶上去,它肯定是知道了。”
“活该啊,哈哈哈!”任渺忍了好一会的笑破了功,笑倒在阿晓身上。
真不是她说,大白那浑身黑不溜秋的,就是她头尾都看着,一眨眼也就找不见它了,它这在暗处埋伏,简直就是无敌将军。
“你们,你们好过分!嘤嘤嘤~”任浩辰跟软面条一样贴在椅子上,不住往下出溜。
一直是笑眯眯看着他们闹腾的任浩文瞬间皱眉,站起身揪着弟弟的领子给他提溜起来:“阿鹤,站要挺拔,坐需端正,你这是什么形象?”
“哥,你是不是我亲哥?你看阿妹,都快把小不点压地上去了,也不见你管她~我才失去了最爱,你还要我坐的那么板正,我要闹了,呜呜呜~”
37. 三十七
第二日一大早,天蓝蓝的,万里无云,能看出又是个好日子。
“砰砰砰。”.........“嘭嘭嘭!”
“一大早敲敲敲,赶着去投胎啊!”薛家门卫柴老头顶着一双肿泡眼,骂骂咧咧的把门开了条缝。
当他斜着眼把门外头的人打量一通,见是个年轻后生,身上衣料子虽好,却也不是哪家富贵郎君的打扮,当即没好气的敞开了骂:“他/妈/的,你□□长头上,倒找死是不是?
知不知道我家大郎是大官儿?我家娘子什么身份,就你这样儿的,看着就是个一辈子随从命的下贱人!妈/的这门也是你配敲的?懂不懂规...”
年轻人一句问候堵在喉中,半句插不进嘴,一点笑意冻在脸上,多不了也没法少。
门里的人越骂越脏,门外的人忍了又忍。却在见里边人骂过瘾了一抹嘴,就要把门关上时,急了。
于是,年轻人嘛,腿脚上的反应,总要比脑子里思想转得快:
“哐当!”
“啊!”
柴老头被踹的,连飞带滚出两三米去,捂着手哀嚎了好一会,才有力气翻身往里头爬,口中爆发出尖锐叫喊:“救命啊,杀人啦,青天白日有土匪打上门来啦,快报官呐!”
门口侍从挠着脸,尴尬收回脚,委屈的和身后人道:“郎君,这可不能怪我,我是被吓的。”
后边之人头戴乌角巾,身穿青底万字纹提花圆领袍,足蹬一双金线抹绿皂靴,正覆手而立,看着薛家匾额出神,闻言只道:“无妨。”抬步就往里走去。
里边听得喊声,提着棍子带着人赶出来的来福,见着大踏步往里来的人,手中棍子当啷一下掉地上,红润的脸色不受控制的变得苍白。
但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待他一个激灵回神,当即暗吸一口气,强作镇定的挤出笑,拱手问礼:“多年未见,萧三郎君当真愈发丰神俊朗,不过您今儿这是?”
薛家前院正厅,薛父明明坐在主座,也还如往常那样端着一副威严表情,却隐约给人气势不足的感觉,莫明显得有点局促。
左位椅子上坐着的萧三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斜倚着扶手,把玩手中的金丝玉骨扇,动作闲适又随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薛父的局促中显出一丝丝焦躁。萧三郎眼中渐渐有明了之色,嘴角勾起,上推眼尾缀着的那颗痣里,透出几许明晃晃的嘲讽。
主人间气氛沉闷,来往下人那是一口气分三段喘还嫌存在感太强。
薛父搭在茶几上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收成拳,又忽然一下松开,端起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而后重重将茶盏放在茶几上,沉声质问:
“萧贤侄,当年老夫女儿刚过世,你兄长便择妻另娶,我们两家早没了来往,今日你突然上门,又这副作态,是什么意思!”
“哦?”萧三郎缓缓将金丝玉骨扇并拢,眉头高高挑起,抬眼直对上薛父,短短一句话里,字字都是疑惑:“刚过世就择妻另娶?”
长长的扇骨在他的指挥下,有节奏的在他眉间一点一点,他看着薛父那不算薄的面皮,随着自己的话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方又微微摇头道:
“我兄长新娶李氏女,是在元平三年初,而大嫂....是元平二年十月六日去世。薛伯父...”
他忍不住失笑,用力将金丝玉骨扇拍在茶几上,发出清脆激烈的声响,眼中更凝出摄人的光,死死盯向薛父:
“我大哥虽未服满一年丧,却也在过了三月后才另论婚事。究竟是你在从中做鬼,还是我大哥年纪轻轻就已经老糊涂了!”
说完,他往后重重靠在椅背上,双手指尖在身前相对,客座硬让他坐出了居于上位俯视的强烈压迫力:
“若我没记错,薛家大郎会试赴考回回黜落无名,在太学舍试成绩想达到平等都很费力,行艺分次次不过及格。
他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只用三年考入上舍,三年后又行艺皆优,直接被命为县官?薛伯父,难道...”
他刻意将声音压得低沉阴森:“这是用我大嫂性命换来的秘方!要么,为什么这么灵验呢。”
“那李氏的好大儿现已六岁有余!”薛父许是缓过神来了,慌张神情一定,忽爆出怒喝:“你以为二娘身体好好的,为什么会一病不起?还不是因你大哥做出这等子混账事!”
薛父的神色染上了十分不忿与怨怼:“你怎么不去怪他?倒找我这儿的不是来了?我女儿死了他转头就娶新妇,新儿子三两月就能蹦出来。
我只是要你大哥补偿允承做个小小县官而已,以你们家的地位,这不过就是让老爷子写一封荐信的事,他却花了这么多年才做成!我的丧女之痛他偿还了几分!”
“啪嚓!”瓷杯碎裂发出了刺耳声音,那手滑的婢女赶忙趴跪在地面,颤声道:“婢子知错,请主君责罚。”
“来福,上汤。”薛父绷着脸下了送客令,便对萧三郎淡淡点头:“你我两家早无瓜葛,萧三郎,老夫不送你了,请自便吧。”说完,一拂袖就要离去。
萧三郎冷冷道:“你私自扣下我萧家血脉,怎敢说与我家早无瓜葛?”
薛父袖中手紧紧攥起,努力保持语气的毫无波澜:“萧三郎许久没回过襄州了吧,有空回祖坟拜拜祖宗,若是真有心,就顺便给你那没福气的小侄儿,添柱香。”
“重青,今日是个好日子。去,请何太守来,就说萧三请他喝一盏茶,断一件案。”
“是。”重青抱拳接了任务,快步往外去。
在他即将跨过门槛之际,薛父转身大喊:“站住!”
眼见重青并未理会,稳步跨过门槛就继续往外走,薛父再保持不住冷静,怒瞪向稳稳坐着,端着汤盏,在汤面轻轻吹出波纹来欣赏的人:
“萧廷远,这一任新上任知州曾任侍御史,素有铁面无情之称,为官最是刚正不阿!
这件事情要挖出来晒于白日下,你们萧家也摘不清,报官所带来的后果,你想必比我要清楚得多!”
没有回应,重青还在往外走,离正厅越来越远。薛父紧紧攥着拳,粗重的呼吸让他双眼爬上红血丝,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来,里面满满的,都是挣扎。
终于,他妥协了,双肩塌下去,跌坐在椅子上,无奈的问:“那是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啊?
你大哥膝下不空,是他自己不要这个儿子,你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子是活着还是死了,与你有又什么干系!你到底想干什么?”
“重青,且等一等吧。”萧廷远高声喊完,勾起唇,没什么笑意地笑了笑,把汤盏轻置在几案上,撑着两边扶手起身,取了扇子便道:
“我也许多年没来了,如今故地重游,薛伯父要是不介意,请我逛一逛,与我说一段故事,如何?”
薛父闷闷叹了口气,摆手道:“来福,去学院里为我告个假。”
这三年来,看管阿晓的旺儿虽不会日日放阿晓出去透风,一个月里却有非常固定的几日会从门上那眼小洞往里查看,且必要看到人才罢休。
还会随机挑选其中的一日,在院子里置下浴桶等物,再锁上院门,让阿晓自在洗浴一回。每逢这几日,便是阿晓整天都待在薛家不能爬墙的时候。
当然,任渺她们总是坚持早晚给送饭,并照旧取走薛家给准备的,被她们戏称为牢饭的吃食拿去喂鸡。
她们都说,鸡吃了薛家这么久的饭,人家哪天要端盆饭菜在她们家前院东墙外过,一准儿能勾引出一大群贴墙鸡来。
一大早上,任家后上房,任浩辰给送完早餐,外加零食水果饮料等等足够一日消遣的大包裹,并未像往常那样趴在墙头和阿晓闲聊,让妹妹在底下催半天才肯下来。
“咦?二哥你今儿怎么这么爽快?”任渺收了势,抬头往天上看看:“这太阳光不是从西边发出来的呀。”
一边动作稳稳的,挥剑姿势已经非常潇洒帅气的任浩文分神往梯子那边一瞥:“别是又突发了什么感慨,要好好沉淀一日,待晚上吟诗作对一番。”
任渺浑身一抖,生生抖出一个激灵,要知道,平常连读书都要人强压着才能看进去两行字的人,突然想作诗真的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就比如她二哥,人家夜半敲门来,怀民亦未寝是浪漫,是情怀。他诗兴大发,夜半敲门那是鬼哭狼嚎的招魂!
尤其是招完魂他还得闹着你要补充能量,补完回去呼呼大睡,一觉到天亮,最后记得这件事前半部分不愉快的,只有受害者们,加害者是半点没印象的。
正所谓是情之所至,诗也不叼你,闹完睡一觉,只有胃满了。
她挠挠额头,觉得有点伤脑筋,想了会就说:“二哥,作诗有什么好的?你就说你想吃啥,咱们晚上直接一步到胃,第二步洗洗睡吧?”
“哥是那种只知道吃的人吗?”任浩辰一气儿爬到底下来,转身往梯上一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没一会忽又笑道:“不过,既然你问了,那今儿晚上不吃晚饭了,我们在院子里烤肉吃吧。”
任渺和大哥对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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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互相耸耸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边候着的知知见她们不练了,殷殷来递上帕子,并笑道:“今儿结束的早,还没到饭点呢,小娘子,大郎,要不要先去冲凉?”
任浩文嫌弃地拎了拎衣领,正点着头,抬步要往屋里去,却听妹妹道:“等一会,等消了汗再洗吧,先喝杯热奶倒是不错。”
刚刚动完,任渺并不想立即洗澡:“让甜甜姐加些杏仁一起煮,我的要少放些糖。”
任浩文住了脚,与二弟两个异口同声道:“我的别放糖。”
“哦。”知知答应一声,又补充:“现在煮要等上一会,娘子郎君们先去洗漱,换了干净衣裳来,也就正好能入口了。”
“不急,人也要凉一凉再洗。我们在院子里聊会天,你去吧。”任渺转身把竹剑插入剑匣,看着了里头另两把铁剑。
如今,就她用的还是竹子的。于是她嘟囔着问:“大哥,明年我是不是也能换一把铁的了?”
任浩文正用棉帕拭剑,微微点头:“铁剑不比竹剑,重得很,你力气小,先寻师傅做把轻的,习惯了再换我们这种。”
“哎哎,你们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下来得这么快吗?”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起的时间过得飞快。吃完早饭,哥哥们出门上学去了,任渺也溜溜达达往书堂去。
早两年,韩执潇为书堂提了一匾,名唤作居春书屋,还附了两联在上。
十月不到的天气远没有转凉,居春书屋的格门早上基本都还会提前拆下。书屋里前后通透敞亮,让坐在里边读书上课这件事,也变得惬意起来。
这几天白日里,韩执潇虽只需要教她,压力却一点也不小。原因无他,在干预不了别人学习的情况下,任渺是个问题非常多,还问得非常刁钻的学生。
当然,她问题虽多,却算不上好学生,除了算数和射箭,其它的她都学得平平,但是,有一项是例外的,就是音乐。
不管哪一方面的乐器拿来她学,最后的结果么...都差到离谱。
难听到什么程度呢?
是韩执潇这个已经被磨出绝好耐心的老师,每回一听到她说要再练练看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露出那种
‘啊,好想要立刻,马上找个借口辞职,火速逃离京东路’
这样绝望表情的地步。
尽管如此吧,崇尚做个完美学生的任渺还是不大甘心偏科。她想着,别人的音乐才华能由内而外自然散发,自己既然实在办不到,那就....嗯,在腰间别一支箫好了。
这样,也算是把她身上所有的音乐细胞,全集中在腰间两尺上。人为凝聚出精华具象,这就是绝世才华外露嘛~对不对?
如此一来,她也算得上是个大音乐家了。
每每想到这个绝世好主意是出自于自己,任渺都会觉得,自己可真是个举世无双的大天才~
“先生早上好,今天我们讲什么呀?”她一进门看也不看,笑眯眯的先就高声打招呼。
不一会,果听里边传来笑声:“你不是最喜欢兵法吗?咱们今天讲虎韬三阵。”
进了偏厅,知知和巧云两个便不再往里跟,自在这边找乐子。
而任渺和韩执潇两个,几乎是同时从两边的博物架后转出,任渺抱手行礼道:“先生万福。”
“来,坐吧。”
在正式上课前,任渺还想要八卦一下,于是屁颠颠跑到讲桌前,在韩执潇疑惑的眼神中,扒着桌边,比着手指头,挑着眉贼兮兮的问:
“先生,你都是秀才了,你和洵姐姐到底什么时候.嗯....嗯...”她挤眉弄眼的,一副‘你懂我意思吧’的表情。
韩执潇耳朵有点红,微卷起书,没好气的在任渺头上敲了一下:“没大没小的,这是小孩子该关心的事吗?快坐好去。”
“噢~”任渺撇撇嘴,丧丧的往座位走去。
就听身后轻了一个度,带着糖丝儿的声音钻入她耳内:“已说好了,待我过了府试就去张家提亲。”
任渺一下来了精神,喜道:“那不就只有两年不到了?”
韩执潇那点子不好意思唰的一下没了,无语的看着自家学生:“这样的事情,哪里有你这么算的?万一我...”
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将二人注意力吸引。
“怎么了这是?”任渺跑到门口,伸着脖子去听。
“经制司查办!尔等涉嫌私买私卖,尔等主子呢?不快出来跟我们走一趟,就别怪本使不客气了!”
38. 三十八
任家前院,一群持手刀,底穿皂袍,外着两裆甲,腰间带扣上刻有京东路徽记的官兵,自门口呈喇叭状向内半包围。
甲外披织锦暗花纹貂袖,护腕上刺有云纹的领头官兵,自门外进来,起手推开躬身将他往里请,并悄悄递上荷包的周管家,冷冷喝道:“莫整这些花哨的,快叫你们主家出来!”
“巡检稍等,小的已使人去通知了,马上就来。”周管家被推得一个趔趄,额上当即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来,好悬没站稳,幸有跟在身后的从舟手快扶住了他。
听到通报的任家父母已急忙赶来,任父出了廊门满脸便堆上殷勤的笑,往外迎来,拱手见礼道:“见过巡检。”
“任宏泉?莫啰嗦,跟我们往宪狱走一遭吧。”
巡检一挥手,立守一边的冷面兵士不由分说,上来就捉向任父臂膀,要将他扣下。
任父没有挣扎,顺从的被反剪过手去,努力立住身形,敛了笑,冷静道:“这位巡检,常言道,断案须求证,捉贼要拿赃,您怎可空口定小人之罪,拷之以枷锁,缚之即下狱?
小人在各处往来,虽有少少贩卖茶盐,却从来行正当渠道,走官方手续。此皆记录在案,各处账上无一笔不对。巡检若是不信,可允小人取来账册,上公堂一一核对。”
可那巡检根本不理会,见押下了人,挥手道:“缚起来,扭上车去。”
跟着一块来的任母出了廊门就直接转入正屋内,立在窗边看情况,一见这般,扶着窗棂的手一紧,就想要往外去。
“夫人。”王管事忙拉住任母,低声安抚:“如今不知什么情况,我们出去于事无补。”
任母摇头,焦急道:“这巡检一进门便给我们扣上私买私卖的帽子,青天白日下这般胡乱加罪与我们,夫君被押下狱,焉有命存?
阿雨,你放开手,好让我出去与他理论!”
王管事哪里肯放:“夫人,这群官差来者不善,大郎也才十二多点,若您被一起带走,屋里外谁来拿主意?
到那时,无人能为郎君奔走,咱们家岂不是更无希望!夫人,虽说家中里外人尽忠心于您与郎君,绝无有不盼您们好的,可就怕...
夫人,到时群龙无首,终成散沙啊!”
任母咬着内唇,眉头皱得死紧,满眼的不赞同之色,那泛着淡淡粉色,保养得极好看的指甲掐入窗棂缝隙处,大半甲面血色褪去,露出狰狞的青白。
但,她脚下迈出去的步子,却在一点点收回。
韩执潇带着任渺走居春书屋后角门,从后绕至廊门边,正就见其余官兵持刀挡住任家一干人,而任父则被两个官兵拿着肩,半押着往门外推搡,口中争辩之声无人理会。
他将任渺往耳房那边推去,对有些惊慌的知知两人温声道:“带小娘子去正厅里,莫出来。”
而后理了理衣襟,快步向外去,提声问道:“巡检且等等,你等即上门捉人,可有文书?任郎君又犯有何罪?这在青州城内拿人,又为何不经府衙,却直下宪司狱中?”
“本使如何做事,还需哪个教?”巡检冷笑道完,因回身看了他一眼,见他衣裳织锦,一身气质不凡,便略止了步,问:“你又是何人?”
韩执潇拱手见礼:“见过巡检。在下韩执潇,乃任家西席。”
巡检眉头皱起,又多问了句:“这名儿倒陌生,敢问是何岁的进士,还是哪家的郎君?”
“在下不过是普通人家,才过了科试,尚不敢当进士二字。”听了追问,韩执潇眉头浅皱,暗觉不妙,少言两句自身,转又上前半步道:“巡检之职在外捕盗禁私,州内...”
巡检面上颇有气愤,挥拳就要打:“区区一个小秀才,倒教起我做事来了?要再耽误本使正事,连你也得一块进狱里蹲着。”
“大官人手下留情,小人同你走便是。”任父哪里还顾为自己辩解,忙喊道:“万里快回去,不要再说了。”
韩执潇硬是不躲,还待再说,周管事见那巡检眼中厉色,想他是动了真格,赶紧推从舟上前拉他往后来,小声道:
“韩先生,这些摆明是不讲道理只看出身的蛮横官,您莫再说下去,受这无望之苦,待咱们回头再别想法子。”
“什么玩意儿~”巡检嗤笑一声,化拳为掌,挥道:“走,下一家去,再有人敢上来阻挠,死伤不论。”
“是。”
任渺趴在耳房门边上看得焦急,又不知自己能怎么办,眼见外边自家爹爹两下被推搡出门,强扭装了车,再忍不住,撒开手就要往外跑去。
巧云一把拽住她:“小娘子,那官人说的可怕,你莫强去,仔细伤着了!”
“我知道,你们躲好,我就往门边去看看,必不接近的。”任渺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心中焦急,在这后头连门外什么情况也看不仔细,待着太煎熬了。
她拉开巧云的手,沿着回廊内往外跑去。
被她挣脱跑走,巧云懊恼极了,紧紧捏着手,来回想了半轮,一跺脚一咬牙,便紧要跟出去。
边上满眼惊慌的知知一伸手给巧云拽了回来:“那些人...小娘子自有分寸,她要我们好生躲着,你作甚去?”
“主君不是别人,小娘子再有分寸也怕冲动,你松开,我跟在后边,万一有什么也能拉着她些。”巧云拂开紧揪臂上的手,急步追了出去。
知知一下给带得趴在门框边,撞着了肩膀,痛到泪眼迷蒙,干脆站不住,顺着门边直往下溜倒,却被一双手给拉住。
王管事将知知抱在椅内坐着,在她发上轻抚一下以作安慰。知知抽搭着要说什么时,就见她已忙步出去,却也是跟着追任渺去了。
知知咬着唇,捏着椅子扶手思量一番,跳下地里外纠结两步,慢慢出了门,两步里转着弯往廊门边挪去。
才除去摇摆,偏头往内里钻去不多两步,忽听外边传来年轻女子满是笑意的询问:“我还道我来得早,没想到这儿已这般热闹,吴巡检,你们这是?”
“秋女使?”巡检脚步一顿,回看了眼任家,笑问:“宜人差你来此做什么?还是..何大官人来唤我等?”
穿过人群款步前来女使,脚上红面靴儿裹着白绫裤,石青色百褶裙内掖石青围边的藕荷色抹胸,外披桃底粉蓝边窄袖短褙,腕间隐露出银环镯,双丫髻间仅以珠花点缀,单用玉簪增辉。
通身衣料算不得上乘,装扮也显简素,但其身段窈窕,举止大方,寻常富贵人家小娘子,纵使簪环华服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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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没这般气势。
秋女使领着身后小轿站定,要跟着的两位女使同轿夫等着,方才款步上前来,笑问道:“吴巡检可是在笑话我?郎君事自有衙里公差去管,与我能有什么相干?”
说着话,秋女使已到来任家门前,抬手往里微微示意:“倒叫巡检知道,因今儿家中要为黄经制接风,我奉夫人命,来请任小娘子去玩,也好叫她跟着见见人。您这是?”
还不待吴巡检说什么,摸到厢房边,倔强的抱着柱子,说什么也不肯跟王管事回去的任渺一听,只觉是贵人天降,希望在前。
于是灵活一扭身,脱了王管事的手,就从柱子后边飞奔出来。
与之同时,她自腰间拽了绣花帕捻着,小嗓门一放,立时哭出三回五转的调子,配上她那一脸急白之色,真真是通身都透出肝肠寸断来,叫人闻之伤心,几欲同泪:
“秋姐姐~姐姐啊,你回去和伯母娘说一声,说渺渺就要和爹爹一起下大狱去搬砖,再不能陪伯娘一起玩儿了~”
“哎呦呦~小娘子快别哭,瞧瞧你这小脸白的,要是让我们夫人和小娘子见着,可得怎么揪心呢?”
秋女使忙往内迎来,一伸手接着跌跌倒倒的任渺揽着安慰,又抬起眼,面上有几分不解,颇有些薄怒浮起,语中就含了些质问之意:
“吴巡检,任小娘子是夫人的干女儿,敢问一句,小娘子家是犯了何等大罪?竟是要受巡检上门抄家?”
院里院外的人都愣住了,很闹不明白这戏剧的一幕,吴巡检脸上神色变得尴尬:“我等只是请城中新近贩买私物的人去经制府上喝一盏茶,没什么要紧事,秋女使莫误会了。”
任渺嘴上只呜呜哭着,扭头冲里面人开始狂挤眼睛,想找个人打配合。
韩执潇回神见她这样做态,眉间皱褶一平,看周管家没醒过味,便打算自己上前。
就听身后任母满是笑意的声音先一步传出:“吴巡检确实只是请我家官人去坐坐。小女年幼不晓事,忽见着巡检这样英伟的大官人,阿爹又被从眼前带走,惊着了,却才有些误会。”
任渺投身扑在娘亲怀里,嘟囔道:“娘,渺渺真的好害怕,你快让爹爹回来,好不好?”
“渺渺乖,你爹爹从来都遵纪守法,娘相信吴巡检定不会冤枉好人。”任母揽着女儿柔声安慰。
“任夫人,我代我们夫人问您好。”秋女使偏头一看,只觉眼前一亮,笑着起身,认真行过礼,才转向吴巡检道:
“我们夫人是最见不得小娘子眼泪的,我一时着了急,吴巡检莫怪我不知礼。”
吴巡检笑呵呵的摆手:“小孩子嘛,不妨事,不妨事,那你们聊,本使还有公务,便不打扰了。”
秋女使点头,忽又叫住他,上前笑问:“吴巡检且慢,不知您能将任家私买了些什么说与我知,晚些我们夫人与郎君问起缘由来,我也有话说。”
“呃...是才买了本私印历本。”吴巡检犹豫了下才明言,说完又道:“这官中禁止私买卖,是为经济着想,不论大小多少,都为律法所禁。
不过女使叫宜人与大官人放心,任家郎君只是买件小物而已,至多不过被口头教训一顿,我自会看顾好,不叫他受半点委屈。”
39. 三十九
任渺埋头在娘亲怀里认真听完吴巡检的话,算是发现了,说来说去自家爹爹还是要被带走一遭,心中直觉告诉她,这不行。
因想着现下这官差好歹能听人话,她瞬间不哭了,放开自家娘亲,赶紧解释:“吴叔叔,历本是我去买的。
爹爹从小就教我们,说官方出品必属精品,要我们牢记官造印记,有官造物便一定认准官造的买。我在书坊的时候,仔仔细细看过了,是绝没买错的。”
秋女使讶异道:“我们小娘子一向懂事,这样看是误会一场,吴巡检,即说清楚了,任郎君岂不是不必累这一趟?”
“这...名册都是各家铺子提供的...”吴巡检皱起眉,很是为难:“秋女使,烦你回去说一声,不是小的不给府尹面子。
我等先行前,黄经制身边的肖内监特意嘱咐,说边防军事将动,但京东西两路私买盗卖者猖獗,亏得都是军兵们的钱粮。
要治此景,必要下重药,让我们绝不能讲私情,坏了大事。”
任母立即笑道:“吴巡检,那历本就是昨儿才买回来的,小女确实见着是官造的才买,现下蜡封都还未除,我这就差人寻来给巡检过目。”
“在这,夫人,历本已拿来了!”美芝拿着历本,提着裙摆从廊门内急急奔出来。
秋女使接过一看,面上便露出笑意,递给吴巡检看:“确是官印本,乃是年初尾批的印号。”
吴巡检只是草草瞄上眼,就说:“那些私贩夺财从来不择手段,其中就有盗印官本,伪造官号向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女使跟在宜人身边,不理外事,想是单纯,不知这些。”
这般说完,他又笑道:“但女使放心,这历本虽是杂店所买,但有此物与任郎君同去,只要鉴定为真,做个笔录任郎君就能折返。”
秋女使有些意动:“既如此,劳烦吴巡检多看顾任郎君两分,莫叫他受什么委屈。”
“这是应该的,女使放心便是。”吴巡检干脆应下,伸手就要来拿走历本。
太执着了!
任渺淡淡的眉毛皱起,一个小小的历本,现有未拆封的本件在,又有知州在这为她们背书的情况,再怎么严打私贩,那也不能还一个劲死揪着她们不放。
她直觉不对,心中一计较,踮起脚先一步接过历本抱在怀里,双眼立刻泪意涟涟:“吴叔叔说得对,历本是渺渺买的,既要做笔录,爹爹什么都不知道,该渺渺和您去。”
吴巡检看着风一吹就要飘上天的任渺,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这,小娘子可别说笑了。”
“吴叔叔,昨儿真是我去买的,你可以问问那店主。”她擦擦眼泪,咳嗽两声,与秋女使认真一礼:“秋姐姐请回去与伯母说,渺渺今日有事在身,有缘待改日再聚。”
说完,就脚步不稳,一步三咳的朝吴巡检走去。
任夫人蹲下来抱住女儿,也哭起来:“渺渺啊,娘的心肝儿,你这身子骨,怎能受那奔波惊劳?把历本给娘,让娘替你去。”
“没事的,娘,有吴叔叔...咳咳咳~照顾我...咳咳咳!我就当跟着去玩,咳咳!”任渺说两句就捂着唇咳几声,本就过白的唇和脸,在这用力咳嗽中,更添病态。
吴巡检哪里敢接她,忙挤出和蔼的笑:“这样的事自该由大人去,小娘子尽管在家中玩耍,不多半时候,任郎君也就回来了。”
眼见任渺倔强的摇头,他又换个人劝:“夫人,小娘子乃家中闺秀,夫人也一身清白,如何能入那等地方?郎君不过与我去坐坐,如是没甚事,要不久必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任母抱着女儿,泪无尽而哽咽不能语,帮着给任渺顺气的美芝也忍不住泪眼连连,三人组出生离死别的氛围,闹得被赶到边上的周管事等人也开始以袖拭泪,端的是一片凄风苦雨。
不管吴巡检有没有感觉吧,反正秋女使面上是一片怜惜之色:“我曾听我们郎君和夫人说过,成全书坊是云梦公主外家祖父为其置下的产业。
为与公主累积功德,成全书坊所有书本质皆上乘,售价却永远低于市价两成。未免仿制劣品败坏名声,书坊封书之蜡,是云梦公主外祖求官家特遣大内蜡裹作巧匠研调而成,最是难仿。”
秋女使半蹲下,温柔的和任渺要来历本,起身道:“吴巡检,您派个人与我一道,将这历本送去府衙比对封存。
这样,小娘子不必白白忙劳一场,省去闹出病来,回头惹我们夫人与郎君日夜担忧。您那边若有问起,又可随时让人去府衙取证。您看这样可好?”
“唉....也罢。小娘子是宜人的干女儿,我便为她但下这干系也无妨。”吴巡检琢磨一回,叹了口气,只得转身走到门口,对外招手:“来,请任郎君下车。
小陆你跟秋女使走一趟。”
“是。”
院中,任母忙擦了泪,起身执起秋女使的手,好一会才轻声说:“我是搜肠刮肚,也无言语能拼出半句谢。女使且与夫人说,来日我等当携家带口,上门访谢救命之恩。”
“何须改日?”秋女使只以常语笑道:“任夫人,我们宅中何物没有?外边也有小轿在等,小娘子只管与我家去,舒舒服服的玩一场,待晚间宴了,我自完璧送回。”
因心中存下怀疑,任渺想到秋女使说今天要宴请的是那什么黄经制,就想要跟着去,看看能不能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两下抹干净泪水,主动牵着秋女使,和娘挥挥手:“娘,早说好了的,我要去和姐姐玩。娘在家,记得好好哄哄爹爹,要不然晚上他该做噩梦了。”
美芝站到她身边,微福一礼:“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娘子的。”
这边任渺辞了父母,上轿去往何宅,官兵也尽皆离去,门口热闹散开,不多时就恢复了清净。
早前,隔壁薛家西角院屋内,阿晓接了任浩辰递送来的东西,钻进栅栏内,等吃过东西又将污水残渣等倒去花园里,才反身仔细锁上开在栅栏角落的小门。
弄好这一切,自屋内取出一包东西在廊上桌旁坐下,他解开包裹,里边有瓶瓶罐罐,还有各种大小型号的刻刀等物。
再伸手打开一个原木色木盒,从里边拿出块玉佩,在手上对着光瞧着,眼中全是笑意。
这是一块青玉佩,在栅栏缝隙里投进的晨光照耀下,能很清楚看出,图样是立于桃树低枝上垂首下看的展翅仙鹤,树底梅花鹿呈翘首祈盼之姿。
不得不说,这不过掌心样大的圆玉佩,雕工相当精致,所呈之物徐徐如生。
仙鹤的优雅舒展,盛开在鹤颈旁的桃花,梅花鹿的单纯向往,不知是于仙鹤,还是仙鹤足底垂坠一只饱满多汁的桃子。
白与青结合得恰到好处,其上光泽更有如凝脂般温润细腻。阿晓勾着唇,指腹在那仙鹤上眷恋的摸着。
就着光略看了一会,他把玉放在铺开的软垫上,着手打开一个不大的瓷罐子,里边是散着温润光泽的细白砂浆。
回手拿起包裹里的牛皮,蘸了砂浆,他就仔细在玉佩上擦磨起来。
没想到,不多久就听得门口响动,他放下东西往外看了看,又扒在栅栏上瞧瞧天色,觉得奇怪:“就是今日要让我在院子里玩,以前也从没这么早来开过门啊?”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安,为防他们是突来检查,于是快速将铺在桌上的,穿在身上的,一切不该在这有的东西都收藏起来。
等他套上那紧巴巴的旧衣服时,房门外加装的那道木门才被打开,不再是只开个锁转身就走,而是房门大开,并且从外边进来一行人,抬着洗漱物品,拿着裁量软尺等物。
看着这些,阿晓完全摸不着头脑,呐呐的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哎呦,是好事,小郎君莫问那么多,乖乖的,啊。”领头的旺儿笑完,同后边人招呼:“快,给小郎君先量体,赶紧去买身新衣来。”
阿晓抓着旧衣领子不肯配合,直往后躲去:“你们做什么?我这衣服很好,不需要新的!”
好半响后,时隔三年,阿晓第一次从正门离开这所牢笼,却算不上自愿,也没甚么欢喜。他往后看了眼,心中牵挂的是屋子里的东西。
可他前后左右都跟着人,不走就要被架着,再要回去是不能够了,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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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指引往外去。
等人全走了,旺儿忙从院子角落摸出块叠得整齐的布,就朝屋内跑。
好一会之后,他贼眉贼眼的探头往外看看,反身锁上院门,提着鼓囊囊的包裹离开了西角院,也不往前面去,转出院门就冲后门走。
“耶?旺儿你小子这提的什么东西,干什么去?”后门看守探头探脑的,指着包裹十分好奇。
旺儿下巴往西角院一指点,拿指头往唇间一比:“嘘,您呐,别问,放我出去就成。”
“哦~”看守当即把嘴一捂,再不问了,挥着手就让旺儿赶紧走。
前院厅里,阿晓懵懵的看着蹲在他身前,自称是他叔叔的人,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萧廷远摸着他身上十成新的衣服,叹道:“走,叔叔带你回家。”
回家两字让阿晓猛地回神,他眼中都是惊慌,摇着头,第一反应是挣开萧廷远的手一步步后退。
躲开所有人退到角落,他看向薛父,死死忍住眼泪,尽量让自己冷静:“我求你,让我活着,我什么都不会说!”
看他这般强忍委屈害怕的模样,萧廷远皱起眉,只觉心中揪紧,只是他才起身要说什么,却被薛父抢了先:
“萧三,你不要问我他过得好不好,能让他活到现在,已是我良心未泯。
我劝你一句,你即执意要带回他,就不要在你爹回京之前让你大哥一家知道。不然,在我手下他尚能苟活,到那狠心的李氏手中,只怕你保不住他。”
重青忍不住阴阳怪气呛了一句:“薛学谕,我家郎君可不知道无情无义,冷血自私几个字怎么写。特来接小...”
萧廷远劝着阿晓跟自己走,此时见他悲悲戚戚的点了头,便叹了声:“重青,莫说了,走吧。”
“郎君~”重青颇不忿的住了口。
“我是为了我家大郎前程,却也是看在我女儿的面子上,才卖你们一个情面。”
薛父冷嗤一声:“信不信的。萧三,待你回去问问,你大哥膝下大郎,初春时为何留一封书信,便悄悄离家从军,便知我所言虚实。来福,送客。”
在薛家门口,阿晓听了半天解释,看着对他满眼只有慈爱怜惜的萧廷远,心中一定。
但在听到萧廷远说要立马带着他回京时,阿晓连忙摇头,擦干净眼泪,指向任家:
“叔叔,这几年都是阿渺,鹤哥,平哥,还有伯父伯母他们在帮我,我想要和大家告别,晚点走,行不行?”
萧廷远笑着答应:“当然可以,叔叔一会让重青去置办些谢...”
话未完,便听一阵马蹄声响,去租轿的重青骑在马上回来,喊道:“郎君,宁三郎君已出南城门,说在十里亭等我们,叫我们快些赶上去。”
“怎么这么突然?”萧廷远有些惊讶。
重青下马来,一听这问,摇头晃脑的说:“也不怪您奇怪,谁让您从昨儿突然跑出玉茗楼到进薛家门前,魂都飞天外去了?想是没听见宁三郎君说今早就出发的事了。”
“我又不是聋了。”萧廷远没好气道:“宁三他向来磨叽,我是问,他怎么办事突然就这么利落,连着下定决心,装车带出发,居然大早上这么点时间就能搞定。”
重青摸着马安抚,听完就笑了:“那哪是他迅速,是何知州给他全办妥了,他只需出门下楼上马就成。
一早上门口就有个大公鸡在不停的闹,他能到现在才出城,已是十分磨叽了~”
“也对,他再留就该和黄副都知碰上,到时候说不准得打起来,难怪何允紧张。”萧廷远表示理解,转头对上脸上已出现难过与不舍的阿晓,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
“应西现在去和朋友道别,回头叔叔交了公务,再带你回来好好谢谢他们,好不好?”
阿晓惊喜的点头,又睁大了眼,犹豫了好一会,才认真道:“叔叔,你可以叫我阿晓。我不喜欢那个名字,以后也不要叫那个名字。”
萧廷远一愣,眼中似有悲伤,拍了拍阿晓的肩,郑重答应:“那个名字确实不吉利,等阿晓祖父从边关取胜还京,就给阿晓新取过名。”
40. 四十
任家大门紧闭,从门口入西院的门是半开着的。
西一院管事院中,高大的银杏树下摆着张软榻,上面趴着个头发漆黑,须眉皆白的精神老头,他左右都被人按着,珠儿拿着帕子在给他擦汗,大华正抹了一手药酒,在他腰间搓揉。
老头苦于挣扎不得,只能嘴上痛呼不止:“哎呦呦~大华你个死小子,轻一点行不行?手劲那么大,我这把老骨头要给你揉散了!”
“好好好,我轻一点,已经轻一点了,是不是好很多?”大华嘴上听话,手上动作是没见半点小。
珠儿给老头擦去额上不停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软声劝道:“翁翁忍着些,这淤青不揉散了可不容易好。”
周管家坐在一边,田林才给他正了脚骨,他是痛得满脸狰狞,咬着牙硬挤出话来:“老才叔...你能不能憋在心里叫唤,我他娘的脑子疼。”
“力小子你崴的是脚又不是脑袋,头疼个屁!”刘老才虽痛得满头汗,人却精神得很:“那群王八犊子也不知道尊尊老。
进个门像来抄家一样,我要反应的慢些,这老腰怕不是就废了!”
从舟揉着大白的脑袋,嘟囔着说:“他们就是群坏蛋,主君要被带走那会,我真想给大白放出去,叫他们尝尝厉害。”
“可拉倒吧,你那下要敢放,小娘子今儿就是哭穿南阳河,主君都得被下大狱。”阿武空出一只手,没好气的给了从舟一个爆栗。
在从舟抱着脑袋呼痛时,他又叹道:“咱就说,上铺子买东西谁还问东西的祖宗十八代?他们卖家不抓来闹咱们,真是好没道理”
周管家面部在抽搐,说话是一抽一抽的:“好在是成全的历本呢,昨儿也没即刻拆封,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也不知夫人和主君那边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出这到底怎么回事?”
田林点头:“是啊,就买一历本的事,今儿要不是这女使,咱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我怎么觉得,这巡检有意针对咱?不然他先前不要钱,走的时候再给又收了?”
“就主君夫人的为人,哪里来的仇家?刚刚这遭那都是下死手要弄散咱家了,是多大仇,多少怨?”珠儿将湿透的帕子投进盆里,来回拨弄着想半天也没想不出什么来。
一行人你一嘴我半句的讨论着,就见琳儿从后边房里跑出来:“老才叔,周管家你们怎么样了?”
“琳儿?夫人她们都回来了么?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什么?”一院子人七嘴八舌的问开了。
一下子被围在中间,琳儿本就蹙着的眉更是紧皱起:“没有。但多叁叔才传话来,要我们空出手,就把家里的东西,分发卖的和自用的收拾起来,后边已经在弄了。”
“什么!哎呦~”刘老叔惊呼一声。
有些愣神的珠儿吓了一跳,慢了一步来扶他:“翁翁你仔细又闪着了!”
刘老才可顾不上,要不是腰实在疼得紧,他得跳上三丈高去:“琳儿,到底发生什么了?东西卖便卖了,回头还能挣回来,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老宅,我们收拾东西作甚?”
琳儿摇着头,不展愁眉:“多叁叔传完话就又急忙走了,陈伯根本来不及问。”
不比西院的热闹,前院主院里静悄悄的。
东门廊里忽探出一颗小脑袋来,很小心的转着眼在往院内左右角落巡看。
没一会,眼见一个人没有,只西院那边隐约飘出点声,来人便踮着脚尖,提起裙脚,蹑手蹑脚的从廊上往门口去。
这正是知知,肩上还背着个鼓囊囊的大包裹。
待小心跑到门边,知知正要开门出去,却听门上起了敲门声,她吓了一跳,忙往西院门那边看了眼,半响没见人出来,才松了口气。
“什么人还敢这时候敲门?”知知咕哝着,回头望望,紧了紧肩上包裹,咬着唇又回头来凑到门上听动静。
“老才翁翁,开开门,我是阿晓,开开门呐!”
...
“周叔叔,田林哥哥,大华哥...你们有人在吗?”阿晓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了:“我要走了,你们开开门,我想再见见阿渺,叔叔,婶婶,还有大家!
开门呐,你们这是都去哪儿了?”
知知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低着头想了一会,颇为奇怪:“怎么我们家才遭了罪,这家伙就能自己出门了?”
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又听半响也不见门口的人走开,西院的动静又嘈杂起来,知知左右看看,气的一跺脚:“开个鬼,开开开,喊到死我也不给你开,晦气鬼!”
骂完,又见门外人还没有消停的迹象,到底怕这动静引来人,让自己被发现,知知不敢再留,握着拳使老力气在门上恨恨一敲,背着包又骂骂咧咧的原路跑不见了。
门外的阿晓敲门敲得手都红了,门从里边好容易发出一声响,等半天却根本没有被打开的迹象。
阿晓往门上一趴,从早上发生变故以来,一直忍着的眼泪,终是滚出了眼眶,看向地面的眼里全都是不知所措与害怕。
他不明白,为什么以前由他进出自如的房门,今日怎么也敲不开了,明明昨天还在一起欢笑玩乐的人,今日想要见一面居然像是天方夜谭。
跟在后边等着的萧廷远见着门上动静,悄悄摇头。重青凑过来,声音压得超小:“三郎,你说小郎君真的认识人家吗?”
“不然呢?”萧廷远瞥了他一眼。
重青撇撇嘴,嘟囔道:“我耳朵可好使着呢,那薛老头人不怎么好,被您压服了,话说的难听,倒也实诚。
这些年小郎君都一直给关着,这家人再好,还能飞檐走壁来发善心?”
“那你的意思,是我昨儿青天白日见的鬼了?”萧廷远很是没好气的问,看着重青的眼神,大有你小子要敢点头,我要你好看的威胁感。
“也止不准嘛,这自来了青州,您不就开始频频走神?”重青顶着压力,越说越小声:“就您昨儿那描述,和您头回见薛二娘子的情景不就差不多?
宁郎君又不瞎,他怎么什么也没见着。”
眼见萧廷远被自己说愣住了,重青才又重拾自信,一一分析:“您听听,我这说的对不对,小郎君从未被细心教导,除了容貌又能像二娘子几分?
他身上这身灰布衣一看就是现买的,又丑又不合身,之前还指不定穿什么呢!就当他真能躲过人出门,也不会是您看到那样儿~总不能有神仙专给他变出门的衣裳不是?”
萧廷远半响没说话,好一会才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许是...她与我托梦吧。”
言罢,兀自叹息一回,待藏好那几分悲切,又嘱咐:“突然经这般变故,阿晓心中定然惊慌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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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般过往你休要在他面前提起,省得勾他想起娘又伤心。”
“小的嘴紧的很,您且放一百个心罢。”
萧廷远不再与他说,缓步上前,伸手搭在阿晓肩上,轻声安慰:“阿晓,可能是赶的不凑巧,他们家人都出门去玩了,我们之后打听清楚了再来,好不好?”
阿晓摇头:“怎么会呢,家里阿翁就是不在,也会有其他叔叔哥哥补上,门口从没缺过人,而且,而且鹤哥平哥都要上学,昨儿大家也没说今天要出去啊。”
至于听到却不给他开门?这不可能,也没有道理!他更拒绝去往这个方向想。
阿晓抹掉脸上泪水,拉着萧廷远的袖子,抬起头恳求:“叔叔,我们去后门再看看,后门有陈伯在,就一会儿,很快的,好不好?”
“得啦啦得啦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迅速接近。
阿晓双眼一亮,当即扭头去看,但见到的却根本是不认识的人,重重的希望瞬间被打回,要他鼻头一酸,眼眶又是一热。
“萧买办原来在这,当真叫小人好找。”
来人跳下马,快步跑到萧廷远身边,与他耳语一阵,而后道:“我们知州说,您还是快些出城去,领着队赶紧离开。
不然碰出火来,两位买办吃个亏是小,教训却要百姓帮买单。”
“我知道了,你去回知州,让他放心,说我即刻就出城。”
萧廷远答应下来,见来人远去,蹲下身扶着阿晓的肩,语气中带着商量:“阿晓,这回叔叔不能久留,我们下回找个宽裕的时间再正式来拜访,好不好?”
阿晓咬着唇犹豫了会,很小心的问:“叔叔,昨天伯父和我说好了,下个月要给我过生辰。能不能...”
他使劲忍住喉中哽咽:“能不能你去办事,叫这个哥哥带我留在这,我们后面再去东京...可以吗?”
“叔叔不放心。”萧廷远叹了口气,很认真的解释:“阿晓,经制司新来的经制和我,还有你宁家小叔叔有点过节。
不管是重青带着你待在这,还是独自带着你在路上,都很不安全。
万一...你再出了什么事,或是我和你失去联系,把你弄丢了,叔叔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等事情了了,你想去哪,叔叔都带你去。”
他表情温和又亲切,仔细帮阿晓把有些别扭的衣襟理好:“呐,今年的生辰,阿晓能不能给个机会,让叔叔陪你过?”
阿晓想了很久,很不舍的摸了摸任家的大门,牵上萧廷远的大手:“阿晓知道了,我们以后再来。”
他看向薛家,又恳求道:“叔叔,我的玉还在床底下藏着,你能不能让这个哥哥去帮我取来送给阿渺?还要留信给她,就说我平安回家了,等以后再回来找她。”
“好。”萧廷远摸了摸他的脑袋,抱他上马后,在重青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重青一一答应,便牵着马目送他们先走。
马儿在远去,阿晓一直回头看着任家,直到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了,也始终没见到想要见的人,哪怕只是个远远的影像。
断了线的眼泪被抛洒在青巷角内,满腔不舍与徒增的思念,被风长锁在心中。正可谓丁香花未落,昨日晓梦醒。鹤鹿同春愿,清潭月留影。
待见不着他们了,重青看了眼任家,在巷子边树上拴好马,又敲开了薛家的门。
41. 四十一
何宅位于北巷知青巷内,与官学就隔着两条巷子,隐隐的,还能听见读书声。
小轿一停稳,黄衫粉裙的女使就撩起帘子,笑眯眯的说:“我们已经到了,小娘子请下轿吧。”
“谢谢姐姐,辛苦两位姐姐了。”任渺脸上也是甜甜的笑,她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从来不在嘴甜上落下风。
粉裙女使笑得更温柔了,牵住她下轿来:“这是我们该做的,哪需要什么谢呢?小娘子快随我进去,我们夫人一早儿可就盼着见到小娘子了呢。”
任渺转头看向何宅,凭借这些年积攒的经验来判断,该是个单跨院。
至于大小么,知青巷属于北三排内的巷子,一般来说都是三进的院子,其整体占地面积,却都要比寻常人家三进院阔上一半。
任渺笑问:“姐姐可知道,夫人是怎么认识渺渺的吗?”
带着美芝走在后面的黄衫绿裙女使嘻嘻一笑:“小娘子先才唤的亲切,这怎么转身就这般疏远起来?”
“逸尘,你个碎嘴子,对着什么人现在都敢调侃上两句了?”粉裙女使回头嗔骂一句,又与任渺笑道:
“小娘子莫睬她,我们家夫人不是重那什么劳什子规矩的,况且秋姐姐可从不说虚话,小娘子要肯当着面叫一声伯娘,夫人听了,也不知该多高兴呢。”
任渺一点也不介意,只调皮的吐吐舌头:“我阿娘说,小孩子懂礼貌有糖吃,第一次和夫人见面,渺渺还是要礼貌一点的。”
后边儿的逸尘满口打包票:“小娘子放心,我定嘱咐夫人要好好给小娘子挑见面礼。”
唔,任渺心中明了,看来这夫人待下人很不错,本就是个和善人。而且听这话,看来当是还真没见过她。
啧啧,那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又这样帮她家?
她一下想到严雯雁,可和她们家好的,是严家几个孩子,严夫人就从来没待见过她们家,连她娘能见到一回严夫人,都是因严三定要二哥的教练教自己练武。
就那一次,也是谈的交易,而且她娘说,自个儿连严家的绣凳都没坐热,就被送客了,在严家就没接到过正眼,前后拢共没说上两句话。
这般,何谈有什么交情?
总不可能临走那一天早上,严夫人一觉起来还迷糊得紧,突然就觉得她家好,非常好,不是一般的好,然后就大发善心的,要接任知州夫人照顾她们家吧?
至于是不是严雯雁收到枪之后太想感谢,求严夫人找人照顾自己?
呵呵。
任渺想到这一点,心中就忍不住笑,要是那丫头求得动自家娘照自己的意思来,也不必死皮赖脸,狂风暴雨都挡不住的到她家来蹭几年饭。
一时想不通,任渺便抛开不再想这茬,和美芝一起,与何家两位女使说说笑笑,往何宅内去了。
进门就是一面松竹双鹤影壁,转过内里进了垂花门,院正中用偏灰青的青白石砌成的大花坛方正规矩。
坛中曲松山石半掩去后方檐宇亭廊,院中间布粉白菊盆栽点缀,规矩中又显风流意趣。
顺着回廊往里,往来忙碌的婢女多与她身边两位女使见礼问好,这时能听见正房内隐隐飘出吩咐声。
清冷混杂着些许慵懒的女子声音,有如炎夏时,树底穿流的溪流与小石谱奏出的乐章:“这个摆这边,仔细些,都莫摆错了,那青夫人是最喜规矩的。”
唔,喜欢规矩啊?任渺心中记下这一点。
一直牵着她的黄衫粉裙女使此时高声笑道:“夫人快看看,我们把谁接来了。”
“嗯,池渔回来了。”杨夫人声音中带上了满满笑意:“还不快些把小渺渺带进来,叫我好好瞧瞧是个怎样的伶俐孩子。”
逸尘笑嘻嘻道:“夫人急什么,都到家来了,还能跑了不曾?”
这话音儿还在飘呢,任渺就见正厅内款步行出一名手执红柄羽扇的美妇人。
行动间可见其脚上一双秋波蓝缎面翘头鞋若隐若现,两条青莲色丝带随着珍珠白冰梅纹及地长裙晃荡出柔美的波纹。
外穿米汤娇色水波纹对襟大袖衫,袖襟缘边是青莲底带珍珠白莲瓣纹样,系着的对襟底下透出一抹淡淡紫烟色。
乌发绾成垂云髻上,间点珍珠连钗与彩翠嵌蓝宝石莲花簪,髻边斜插一只金点翠锁宝石鸾纹步摇,与耳上缀着的兰花样宝石耳坠点出俏皮生动。
后髻垂飘在珍珠璎珞边的红丝带,是清纯与明艳在相互喝彩。
菱形脸上朱唇粉腮笑意足,一对飞羽眉展翅入黑云,桃花眼里荡漾着温和的流光,真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大美人。
“夫人万福。”任渺认认真真蹲身福了个礼,就眼睛亮亮的看着杨夫人,笑道:“我可真是幸运。”
杨夫人才出来,不意听到这样一句,当即兴味浓浓的问:“小可爱,你且说说,怎么个幸运法?”
“前儿里,我才在先生那学了洛神赋。”任渺小手往身后一背,摇头晃脑的起了范,笑盈盈的说:“其上说,美人之形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美人之姿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我追着先生问一天,也没明白到底美成什么样才有这般形容,今儿见到了夫人,我忽就明白了。怪道祖宗说实践出真知,书里的大人果然不骗小孩。”
“哈哈哈~”杨夫人手中羽扇拂襟,笑的前俯后仰:“老鬼头这是说错了,你这妮子一张小嘴哪里不饶人,明明是甜死人呢~”
逸尘忙来扶着杨夫人,笑道:“夫人可别光顾喜欢,细想想要什么样的见面礼才能配上小娘子一张甜嘴儿才是。”
池渔嗔道:“你这丫头,今儿活泼的紧,赶晚间,且得让夫人发派你跟着小娘子家去,好好照看她才好。”
“只要秋姐姐不扣我月俸,照顾小娘子这样的人物,我自然乐意的。”逸尘做了个鬼脸,闹得一室欢笑不能止。
任渺却是在想着杨夫人口中的老鬼头,不知是亲密人还是亲近人,她之前在哪碰到过么?但信息不足实在推测不出,她按下乱七八糟的想法,笑眯眯道:
“老实人说老实话,夫人,各位姐姐,渺渺很老实的,才不会为了糖果哄人呢,不信,你们可以问问美芝姐姐。”
美芝眨眨眼,笑道:“只要不想着糖,再没人能比小娘子更老实了。”
任渺不依的跺了跺脚:“美芝姐~”
池渔牵上美芝,嗔道:“难怪小娘子独带了你来,果是个有趣的。你家小娘子和我们夫人在一块叙话,用不着恁多人手,妹妹与我到偏厅里认认人去怎样。”
“都依姐姐安排。”美芝浅浅一笑,走前又叮嘱:“小娘子早上已吃过了蜜粥,午前可不许闹着要糖吃了。”
待人去了,任渺眨巴着眼,笑出八颗大白牙,与杨夫人道:“伯娘,渺渺的牙齿保护得很好。”
“小机灵鬼,糖果我变不出来,至多能有个缀着红果子的小镯子给你玩一玩儿~要是想着甜味了,看上一看,止不准能解解馋。”
杨夫人笑盈满面难落,将扇子给逸尘拿着,自左腕退了个超漂亮的玛瑙金莲镯戴进她的细腕中,牵着她就往里去,一面说着:
“你肤白还胜羊脂,果真最适合金红饰物,只是怎穿这般素色?唇又无半点血润,近来京东两路多有流感未消,你可是也犯了什么症候在身?
逸尘,待晚些,让侯大夫来瞧瞧小渺渺。”
“嗳。”
这一连串话没个间隙,闹得任渺糖没要成,白得了个这么贵重的礼物,还逮不着机会客气一句。
她转着腕上收扣至紧虽还显大,却刚好能卡着手不掉的镯子,草草看了两眼,款式是金钳镯,形似两片宽面结合在一起,再弯成镯子样式的金柳叶。
镯身最宽处有一镂空,形似外形。其中有三颗成人小指肚大小,浑圆似血红的玛瑙珠子。她倒是头一回见这样红,还这样剔透的玛瑙,像玉一样,色匀质润。
而且这三颗珠子即不是镶嵌其中,亦无开口,三百六十度能旋转,又互不干扰。对光一看,恍惚似有文字在珠上,再看又觉是错看,毕竟触在肌肤上,并不觉凹凸之感。
单边刻有一朵精巧莲花,莲枝延至尾,歪头收束,另一边雕着莲叶纹。
任渺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自来饰物,图案雕刻若不居中成对,单只多为对称成双才好,这倒好,居中珠子三为单,金镯刻样雕花又只单边不成对。
若是单个,这样贵重的东西做得也忒不讲究了些,若是成对,除了有情人互诉衷情,谁送人送单?
况且吧,别看杨夫人说的跟个小玩意儿一样,这个镯子真的很贵重。至少怎么着也得是至交好友家看着长大的孩子才会送这样礼吧?她收着真觉着不一般烫手。
为什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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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贵重?
若只说金子,这是宽式的,中间又环空一段。她估摸着,虽比一般的款式厚了些许,至多也不会超过十五克,大概半两吧。
按当今市价约在四贯不到,算上工艺,最多四贯也不过半,再贵绝对是被人坑大发了。单是金镯本身,对她来说并不算太贵重,珍贵的是中间这三颗滴溜溜转的玛瑙珠子。
若硬要折价,只按大小品质,再加来历,虽然她觉着这珠子长得和记忆中的存货都对不上号,但也姑且先当它是川陕那边的料子。
以她有限的眼光来看,这一颗至少也该是三十五贯左右。
这一小个镯子,任渺在心中快速算了算,绝对不下一百一十贯,都要赶上一斤金了,这杨夫人出手也忒大方了!
还是她孤陋寡闻,小气吧啦太穷酸?其实真正的有钱人一出手就是这个水准?
在心中暗自纠结了一瞬,任渺便想着,人家都堵她话,摆明了非要送,她再想法子拒绝这好意就不好了,只先丢开不管,顺着话弯了弯胳膊表示:
“渺渺只是血色不上脸,其实可壮了,天天都有锻炼的,伯娘,一般小孩都打不过我哦。”
“嗯,果然有些道行,那我就放心了。”杨夫人还真不客气的上手捏了捏,见果然有两分壮实,便又笑道:“你姐姐身体也柔弱,你即这般厉害,以后就常来家里教教她,可好?”
任渺拍着胸脯大方应下:“我大哥最不爱运动,如今练一套早操行云流水,帅气非凡,身体素质杠杠的,这可都是渺渺的功劳。姐姐要锻炼这事儿,全包在渺渺身上了!”
“那可再好不过了。”杨夫人带着她转进内间,对里边道:“秀寒,这是你任家妹妹,快来与她见见。”
任渺一抬眼,就见靠窗置了张大书桌,书桌后坐着个捧着书,看起来很瘦的漂亮女孩,就那样笔直的端坐在那,安静的像一幅画,和着窗外暖阳,颇有种岁月静好的超凡意境。
那本书的名字是,女戒。
任渺,额嗯,没看过但听过大名,这书书皮眼瞅着快盘包浆了都,她不禁有点规规矩矩起来,连走路都小心翼翼了许多,端端正正的福了福身:“秀寒姐姐万福。”
“任妹妹万福。”何秀寒将书端正放在桌中,起身离了坐,标标准准的还了礼。
眉眼清浅,微笑是标准的淑女笑。
面前的女孩儿懂理,漂亮又安静,可任渺,就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就像桌上那本平放的书,精致的装订,优雅的颜色,细看看,还能看到微微隆起,发了毛边的书皮,与平整的书页分了家。
这是使用过的痕迹,代表主人的喜爱,却总有说不上的奇怪。
任渺弯着眼,唇边勾起大大的弧度,自信自己的笑含糖量绝对足足的,讨喜程度upup,但何秀寒还是一副不变的淑女笑,眼睛里根本没有她!
两个孩子对面站着,相顾无言。
.....
杨夫人暗自叹气,笑道:“马上要晌午了,渺渺来与伯娘说说喜欢吃什么,伯娘要厨房治办下去。”说着就要牵任渺到一边榻上坐去。
眼见何秀寒微微点头,就转身坐回去,捧着书又陷入自己的世界了,任渺悄悄咂咂嘴,暗道一声:翻车了。
她这么多年卖娇卖笑,还是第一次用最甜的笑,迎来这种程度的无视。
人么,都有点贱贱的,任渺也跳不脱去。于是哪里肯和大人呆在一起,当即扬着甜甜的笑,抬头和杨夫人说:
“只要是好吃的,渺渺都爱。伯娘,我能不能和姐姐一起玩?渺渺看到后边漂亮的花花了~”
看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去后园里,杨夫人叹了一声,眉间拢上一缕忧愁:“都怨我,秀寒这孩子才将自己封在蚌里,谁也不理睬。”
“夫人的不得以,小娘子定能理解的。”
美人蹙眉,自有一股风流韵气,杨夫人缓缓摇头:“秋篱,你不懂,她怨我怪我,怎么样都好,至少好过她这般折磨自己。”
“夫人..”
伤感没有在杨夫人身上持续太久,很快,她就收拾好了心情,先是吩咐人:“逸尘,你且带人在亭子里安排上,让她们逛累了能歇歇。”
“早吩咐下去了。”
杨夫人点头,方同才回来的秋篱道:“事都办好了?来,仔细与我说...”
42. 四十二
不得不说,何宅后院纯粹就是园子,各色花树山石皆有。
最让任渺震惊的是,这里头还有小湖!
三进的院子,再是宽阔,这样的装修也还是太奢华了些。
当然,不是说金钱上的奢华,是空间上的奢华,有这么个园子在,那杨夫人她们一家人,就全都住在二进院了。
但再想想,任渺就笑自己,人家又不是在这永居,甚至都不一定是买,只是租三年而已。
何家也就三口人,一个院子里住着完全不是问题。女子大了,这园子中还有一座不大,但视野好的绣楼能独居。
前头倒座房一排不小,马房,佣人房,厨房全安排在那边,实在绰绰有余。
要她,她也愿意让出一部分居住空间,换这么个大园子的。
这个时节了,荷花大多已败落。
任渺看着湖中几许残叶伴园花,觉得别有两分滋味,想想要是雨天坐在湖亭里,挽上纱帐听晚秋独有的乐曲,怕是还要更添意境。
她把注意力拉回来,放到前边安安静静带着她按顺序逛花园,一声也不吭的小姐姐,何秀寒身上。
啧啧,从后边这样一看,小姑娘真的好瘦啊。
任渺隔空比了比,这腰细成这样,还有肉吗?走路看着是又稳当又悠闲,好看极了,但就是慢的紧。一步步小小的,很偶尔才能瞅见点绣鞋跟,也格外的小巧。
秋天的太阳也不是吃素的呀,任渺遮着眼往天上瞅瞅,这样走下去,天黑也磨不完园子,说不得还得中暑,藿香正气散的味道可难喝得要命!
她两步并作一步,赶紧跑上前:“现在好热啊,那些大姐姐在亭子里放好吃的了,姐姐,我们去亭子里坐坐,好不好呀?”
何秀寒微微笑着,微微点头,微微转身改道。
ennn,任渺是那么容易受挫折就退败的人吗?不,她是越挫越勇的勇士!她滴溜溜转了转眼,没安静两秒,换了一边跟着,又问:“姐姐你今年几岁了?”
“十一”
“哇,难怪姐姐比我高这么多,原来比我大三岁呀,姐姐叫秀寒是吗?很好听的名字呢,我叫任渺哦。”她手舞足蹈的比划开了:“姐姐知道吗,这个名字可来历不凡~
话说当时啊,我爹爹坐船赶回家,满脑子想着给我取名的时候,正遇上狂风忽起。一时间那是江波浪涌,船随浪飞天,舱内万物飘啊!
他放在桌上词集,也啪唧一下,掉船板上了,翻出那页,正正好是苏先生新出的赤壁赋。说巧不巧,那江上忽然一下风平浪静,云波不惊。
当时他就觉得是上天之意,照眼前无垠平波,定下了渺字做我的名字,但他又觉得吧,渺渺兮予怀,很美,望美人兮在天一方却不好。
这就自己动手改了改,希望凡吾望美人兮,美皆能入我怀。啊,当然,姐姐也可叫我阿蝶,孟襄阳公有诗赞春光,花落草齐生,莺飞蝶...”
巴拉巴拉。
进亭子有了水果糕点等美食补充,任渺一张小嘴更是没个空当,说完自己,又好奇对方,就差没往上刨人家祖宗十八代了。
当然,她也不介意八卦八卦这个,但人家不一定愿意告诉她不是,熟了再说呗。
比起她的啰嗦,何秀寒是除了要身边守着的人都下去之外,便只是保持礼貌微笑看着她,偶尔附和,或者答应,从无主动反应。
“啊,姐姐家园子好大,要是雯雁姐姐还在就好了,我们就能看她耍枪。姐姐,我也会舞剑哦,嗯?姐姐认识雯雁姐姐吗?”任渺捧着一杯温水,感觉有点吃多了。
一直淡淡的,只是时不时应两声以示存在感的何秀寒,眉间居然皱出了一个小褶子,还是那样温温淡淡的语气中,凝聚了一点烦躁:“见过。”
有故事!
任渺一挑眉,笑眯眯的就绕着严雯雁说起来,一边就观察对面的人,见对方又是那副不温不淡,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就泛起了嘀咕。
难道不是人的问题?最开始那下她说了什么来着?
唔,耍枪练剑,难道这姑娘看着斯文上了天,心里却烧着一股想要狂热的烈火?
嘿嘿~
任渺漱了漱口,忽然起身跑出亭子,特特折了一支带花的树枝,跑到亭廊上,大声笑道:“姐姐,我练剑给你看,好不好?”
她掂了掂花枝,眼角余光去瞥何秀寒,见对方再不顾礼貌,别开头看向湖中,心中暗暗点头,再稳重到底也还是孩子,膝上裙子都快被抓破了,看来是很介意啊。
因她自小体虚,总在别人还穿得很少的时候,就已经要多穿上一二件了。
今儿出门穿的是湖水蓝的窄袖长褙子,里面穿着象牙色如意团花裈裤,内掖同色襦衣,脚上是厚软底蓝绣鞋。
她不爱上妆,一般还是喜欢穿艳丽一点,就像早上那身黄栗留加芽绿的衣服一样,能衬得脸色好看些。但这不是要赴宴么,稳妥起见,不管白天晚上,还是不要太健康喜庆才好。
起手一个剑花,任渺脸上笑意跟着一平,没了笑的掩盖,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匹,有种特别的压迫力。
剑舞如龙,圆转连绵。在高速中,花瓣飞得漫天都是,树枝子发出咻咻的尖利叫喊,一如剑啸。
这实在太糟糕了!
尽管何秀寒根本没有转头去看上哪怕一眼,她在人前一向平静的笑脸,却肉眼可见的在消失,从来只在无人时绽放的寒霜极其强势的代管了她脸上所有表情。
太吵了。
何秀寒的呼吸渐渐失去规律,她烦躁的不想再忍受哪怕一点,倏的一下站起身,疾步从亭廊另一边走远,脚步是少见的没有章法。
任渺将式一收,摸着脑袋嘀咕:“这反应也太大了吧,难道我猜错了,她是以前受过武力霸凌才讨厌这个的?”
想到这个,她觉得自己这下真是太坏了,赶紧把树枝子往身后一背,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忙丢了证据,拔腿冲何秀寒追了上去。
这其实是不大费劲的一件事,比起严雯雁追上她要更不费劲得多。毕竟她追的是个看起来从不运动的闺秀。
而且,对方脚上这种薄底纳尖的翘头鞋实在是只适合悠闲散步的。
“姐姐你没事吧?渺渺扶你。”任渺很心虚,自己真是太欺负小孩了。
何秀寒喘着气,扶住树干才没有腿软的跌倒,一把挡开任渺的手,轻声道:“请你回去。”
“啊?”任渺往回看看,这边已经是花园很角落了,还没有人跟着她们:“姐姐的鞋子薄,肯定跑得脚疼,渺渺扶姐姐一起回去。”
“我说。”何秀寒慢慢直起腰,看向任渺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厌恶:“请你回家,不要再烦我了。”
没有给任渺说话的机会,何秀寒看着她,冷冷的,似有寒霜:“你已经来过了,他们不会再找你家的麻烦,你不必顺着她的意思,再缠着我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姐姐在说什么?”任渺眨着眼,笑道:“是渺渺喜欢姐姐,想要和姐...”
何秀寒理好衣襟,重新又恢复了端庄的模样,只是眼神冷漠到近乎空洞,又带着完全看透了的明了:
“既然你不死心仍要借机攀上知州家,就应该留在她面前更使力讨好她,让她更喜爱你,跟着我,你使错力气了。”
任渺很不理解的问:“姐姐看起来很讨厌渺渺,是渺渺的话太多了吗?”
“这里没有人,你又何必再装?”何秀寒双手拢袖,昂首挺胸而立,见她还不让开,语中带上讥讽:“贯会算计的人,被讨厌无需理由。”
被看穿了,任渺也不装可爱了,耸耸肩就道:“你讨厌的不是我。”
对方很聪明,又主动撕开表面美好,看起来不像个太脆弱的孩子,任渺就寻思着,那她再坏一点,也没关系的吧?
于是打了打腹稿,捋了捋计策,就问:
“你是讨厌啰嗦?是讨厌装可爱的人?”
她一眼不错的看着何秀寒,在看到对方脸上慢慢又浮起标准微笑,才肯定道:“你讨厌活力,更讨厌自在。”
瞅着何秀寒那要笑,又扬的不够高,要冷,又不太够平,僵在不上不下的嘴角弧度,任渺双手一环,来回走动,自顾自分析:
“你听我啰嗦那么久,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到我说出雯雁的名字,便忽然烦躁。我本以为你与她有什么矛盾,可再谈起她你又没了反应。
可你虽不是针对她烦,但燥意定与她脱不开关系。我就想着我还说了舞剑使枪,于是又想到,是了,严家饯别宴是邀请了伯娘的,那天我刚把枪给她送去,她肯定忍不住不上手试。
你见到她练武了,对不对?那就肯定见识过她那热烈无比的活力。”
何秀寒眼前似乎又闪现了严雯雁那张大大的,像太阳一样刺眼的笑脸,微笑中顿时夹杂上了一丝厌恶,即便努力藏下心中烦躁,亦忍不住蹙起眉头低斥:
“讨厌就是讨厌,不需要理由。你在胡乱猜测什么!请让开,我要回去休息了。”
“才不要。”任渺把手一背,下巴一翘,笑嘻嘻道:“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讨厌,是因为嫉妒吗?”
何秀寒眼中生恶,冷喝道:“不可理喻!”便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女孩,快步向前院去。
“是因为你缠过脚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任渺是恶劣的,对着何秀寒的背影,提高了的声音里全是无所谓。
那远去的背影顿住,紧绷绷的定在那里,显见的深呼吸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疾步回来来在任渺身前几步站定。
恶狠狠的,垂首盯着她的眼中有一丝红血丝攀上,面上亦有一抹因激动而泛起的,不一样的潮红:“她连这也跟你说了!”
“嗯?伯娘什么都没说哦~”她见何秀寒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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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执起对方的手:“姐姐的手是比别人都要纤长美丽,却并无特异,如何能与脚一般长?
想是刚放开,脚掌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
何秀寒一直盯着她的笑眼,不知信没信,用力抽回手,理着衣袖冷冷道:“未经她人苦,莫来论长短。任渺,小聪明用错了地方,会要命。”
“若说缠脚是耻辱,我信。可你又有什么苦可言?我小时候也差点被缠,但我反抗了,爹娘爱我,就作罢此事。你娘也很爱你,只要你表达出不愿意,就能解脱。”
任渺不听劝,依旧接着说,她在说话时,一直注意何秀寒的反应,很敏感的从对方身上捕捉到了嘲讽。
唔,她想想,又摊开手退后两步,忽然说起别人来:“有一个照顾我的小姐姐,她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哥哥,家里欠债难生活的时候,她才三岁,便被卖了,我娘雇她来我家做工。”
何秀寒摇着头,嗤笑道:“不知所谓。”转身便要走。
“还有一个妹妹,她虽然有两个哥哥,但爹爹不缺钱,六岁时,便被爹爹带出来卖,原因是要举家换个地方,路上用她多凑一点钱,好安顿生活。”
任渺看着那转身走的人步子慢了下来,接着说:“你知道吗,她本该被卖去花楼里,却想尽办法跑了出来。
我才见她时,她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她爹要价却高。如不是恰巧碰上我家,大概率是要被抓回去的,许是还要挨一顿毒打。”
何秀寒没有回过身,只哼笑一声:“怎么,你想告诉我,你有多善良?还是你家多有钱?”
“我只想说,苦难多变,随时会来,生活却是自己的。”任渺叹气,很有些惆怅:“断了腿再重新站起来,向前跨出一步,难如登天。但...”
“哼~哈哈~”何秀寒掩着唇,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偏过身,乜斜着一双美目看向任渺,似乎听出了什么玩笑一样:“我倒是说错了,你原是天真的紧。”
对上任渺不解的眼神,何秀寒面色一下从春花绽放处狂奔到高强冷冻柜中,袖手往回,绕着她踱步:
“怎么,你以为你什么都明白?你以为你是伟大的拯救者?呵~任渺,我劝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你只是小小商户女。至好能成个秀才妻,小官妾都是你高攀!”
何秀寒在她身前站定,拢着袖,居高临下的,满腔浸足了恶意,字字句句都是威胁:“我只需要站在原地,已是你一生难攀的高枝!
只要我小施一计,你家倾家荡产,贱比尘埃不过转眼!
到时就是你站在市场上,供人拣选。还是你认为你有章献皇后的运气,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或有武后智计,能绝地翻盘?”
正面接受眼前人的恶意,任渺似乎看到那层完美壳子裂开了一条大口子,她的眼神闪了闪,觉得是时候了,便退了一步:“嗯,姐姐说的不错,我是管得太宽了。”
“哼,知道就管好自己的嘴,别什么闲事都想凑上一脚。”何秀寒眉眼间都还是讥诮之色,唇边又渐渐扬起微笑,端起标准的姿态,转身就要离去。
任渺低下头去,看着铺在地面的阳光,轻声道:“我未经你苦处,晓你往日,确实无法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这一点,我没有立场劝你。
但是,束缚之锁被摘去,你已看得到阳光,更会觉得刺眼。心中有徘徊犹豫,新买女戒旧的才会只有书皮。秀寒,我知你心有不甘却仍立于原地徘徊不决,只是怕前途孤寒。
是,害怕是正常的。毕竟你看透了,知世道相逼,女子多艰难,只能屈居人下。恶人成群,怒欺压,假哄骗,女子必须软弱无用,只能自比娇花,只好同流成奸。”
“你住口!”
任渺似听不到,低着头,仍用那低低的,稳定的声音道:“我也清楚。但我很坏,已见前路无望,无能辟新道,却依旧请你向前。
知深渊之苦,没有登天梯,却还是要你清醒。”
“你别说了!”
何秀寒捂着双耳,拼命摇头,不想再听一字一句。
可那样低的声音,不知怎么,竟能钻过绸缎血肉的封锁,硬钻进她心里:“我们是小小女子,不过是那沧海一粟。
但纵然渺如虫蝶,怎不能谋一个自在?小如燕雀,安不能有大志在?
青松栖绝壁,独秀寒天上,许是伯娘对你的期望。可是秀寒,我更想说,孤松不独,可以成林。”
何秀寒蹲在地上,埋首膝间,紧紧缩成一团,在这一刻化身为痛苦的具象。
逆流而行真的好吗?随波逐流又有什么不对?
劝人者,人恒劝之。
看着半在阳光中,半在阴影里的何秀寒,作为劝说者的任渺,眼中有迷茫,有不自知的痛苦泛起。
这让她最后的声音中全是不确定,愈发低下去,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请不要...让桌上那本女戒,书页也不再崭新。”
43. 四十三章
白日的秋余留夏之威,夜晚的秋,已首现冬之寒。
“小娘子,夜凉了,快披上氅衣。”美芝从前屋出来,将带来的外套给坐在美人靠上的任渺穿上。
任渺很配合,眼睛却一直看着屋内的灯火,听着里边的热闹,轻声道:“问到了吗,那什么肖内监,晚上来不来?”
“嗯,都来。”
任渺点点头:“那就好,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谁在做鬼。”
“我听秋篱姐说,肖内监进任不久,还未独领过外任,这黄经制更是第一回来我们这。”
美芝仔细的将氅衣的系带都系好,边说:“我们家又没有进贡资格,怎会和宫中内监有什么瓜葛?也许就是那些官差恶劣,并不是针对呢?”
“不是当然最好。”任渺是这样说,脸上只少少的笑意,显然表示她并不这样认为。
没有再细问什么,美芝给她拉整齐领子,理好衣袖,忽想到什么,又担忧的问:“午前我没跟着,你与何小娘子是发生了什么冲突?”
“没什么。”任渺本不欲多说,但见美芝担忧皱紧的眉头,又认真了态度,笑着解释:“小孩子不说都要活泼,至少也不能是那副死板德性,我就是看不过,说了两句而已。”
美芝抿唇一叹:“我不是说小娘子这样不好,只是现下非常时期,再看不过眼,也该待来日慢慢说,省得好心被误,多惹事端。”
任渺左右看看,轻声道:“美芝姐,要不是家中遇事,我还真能做个小太阳慢慢给人暖,只是情况不容人。
伯娘对我虽有喜爱,但要是那肖内监真和我们有过节,保不准会不会再帮我们,我才没忍住装了回大夫,下了剂虎狼之药。若生了效,也好叫伯娘更丢不开手。”
美芝眼中含上泪,语有哽咽:“这种事你怎也能赌?小娘子...唉,只恨天不垂怜,却叫我们家遇上这...”
“好一假个大夫,好一剂虎狼之药,我倒是叫你费心了!”何秀寒的身影在暗中半显露,语气与这凉凉秋夜也不差什么了。
美芝惊了一下,忙福身道:“何娘子见谅,我家小娘子...”
任渺将美芝牵起来,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没事的,我和秀寒姐姐好着呢,你先进去,我一会就来。”
“这黄经制的夫人脾气不好,可最喜爱找白白嫩嫩的秀气小孩儿伺候。那个肖内监与她关系很是亲近,我劝你最好别让她往前头去。”
任渺是个听劝的好孩子,当即便从善如流的改口:“美芝姐,你去寻秋篱姐,她当会安排你的去处。”
美芝皱起眉:“我不过普通长相,哪里入得了贵人眼?小娘子姿容俊秀,到哪儿都讨人喜欢,才是正该担心的。”
“人家是找水灵的去伺候自己,又不是请回去当祖宗,又怎么会看中我?”任渺推着美芝往右去:“你随了多叁叔与王姨优点,是十里八乡难挑的美人,怎生说普通?
不管那青夫人有多挑,也怕万一,我与姐姐你如亲姐妹,哪里受得了分离之苦?快去,别让我担心。”
看着美芝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何秀寒哼笑:“你对别人看的挺明白,对自己倒是半点自知之明也没有。”
直到这会,何秀寒才从暗处走到光亮下,任渺仔细看了看,便笑了:“有秀寒在,谁能看得上我这个病秧子?”
何秀寒换上了一身朱红广袖如意纹长褙,襟边配兰茶花领抹。
一抹杏花白狗蹄绫抹胸与肩搭披帛消减浓丽。庭芜绿销金罗裙腰系天蓝色双桃如意锦带,胭脂红缎面翘头鞋微露俏丽。
美人华服,珠翠绕身,灯下更添三分娇。
“俏似一身白,席间诸色,何能敌你显眼?”何秀寒精致的眉头微挑,额间珍珠花钿灵动欲飞。
任渺看看自己,这不也有蓝有粉,搭配得宜?虽然颜色都是特意挑得寡淡的,那也不算一身白吧?最多就是款式素了点,没那么时新而已。
她像模像样的咳了两声:“咳咳,我不比常人,要似姐姐般盛装,怕是有点不吉利。”
何秀寒看着上午把一根花枝子舞得像剑,这会子风一吹就倒的人,有点无语。呆了一会,方款步往前走来,执起她的左腕:
“身上就这么点鲜亮色,藏得那么严实做什么?”
不谈防风外套,任渺晚上正经换的也是宽袖褙子,只要不抬手,腕上带的东西总要被遮掩下去的。
“看来是我小人之心,恶疑心伯娘之善。”任渺看着那经动作在镯间颤动不休的玛瑙珠子,心道此物怕是能当好用途。却是自己心量险窄,肚腹浅薄得只算金钱了。
何秀寒让她两手端于腹前不落,闻之丢开手,浅浅哼了一声:“明白了还伯娘长伯娘短?”
任渺嘻嘻一笑:“私底下要也叫干娘,还是等我家去,备了衣裳鞋礼来,过了正经门路才好开口。”
“难不成你还想再收一次礼!”何秀寒瞪眼。
但与任渺互看着,没一会又都一齐笑出声,好容易止住了,便问:“我再问你一事,可莫匡我。你的名字,当真是你胡诌的那些个来历?”
“被你发现了?”任渺耸耸肩,笑道:“庄子言:夫权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
我爹希望我能晓藏身之道,保己身无忧,平安顺遂一生。又有家兄中名为浩,遂取渺字与我为名。
我娘则言,出生如破茧,自此我该一生沐阳,无忧无虑,便取小字为蝶。”
“好你个小骗子,果然满口都是胡诌!”
“哈哈,我烧了多少脑筋才编成的,旁的不说,至少胜在真心。姐姐看在这份儿上,快饶了我这一回吧~”
正厅里灯火通明,悠悠乐音中女使侍从忙碌无暇,内外皆治长桌,袅袅茶香中,笑语频频,忽而外面听得笑语传来。
先闻一爽朗男子道“黄副都知,青夫人,就是这儿了,快请进。”
“何大官人,我即领命任经制司事务,当以眼前任为首。”阴柔的声音,用高傲的语气说话,并不显亲近。
何知州答应:“哈哈,黄经制,是在下口拙,莫见怪啊,请,请。”
杨夫人此时笑道:“早上一知二位午后便到,妾便于家中准备接风宴。但仓促之下,难免简薄,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陌生女子沾惹上慵懒的清高声音里,多少有两分亲切:“六姐姐说哪里话,正是寻常家宴才显你我姐妹亲近。小月儿呢?半年多未见,她竟不想我么?”
“早在里头等得不耐烦,只是不好出来,青夫人随我入内里坐坐。”杨夫人笑语从容。
一个稍显年轻的阴柔声音道:“此间且无外人,何知州做什么还分内外,大家一席坐下不显热闹又亲近?”
何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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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当时回答,而是笑问:“黄经制,这位可是肖内监。”
肖内监尚才答应:“知州好...”
“哈哈,睿正,这位便是黄经制吧?我可来迟了,见谅,见谅。”
黄经制迟疑的问:“这位是?”
“季宪使来得正好,快快请进。”何知州笑迎来人,方答:“黄经制,这位是季宪使,两位日后少不了交道,今日趁宴认识一番,来,咱们里面去吧。”
杨夫人已携了那青夫人先往内间来。
人还未进来,悠悠袅袅,混杂着淡淡酒香的蔷薇香气率先抢占屋内,盖了原本清雅沉香的威风。
此间各家谈笑的夫人们,忙也似的起身相迎。任渺跟在后头,学着前边的何秀寒,端的好一番架势。
她身后左边站着,着榴子红长褙的,是周通判家夫人。右边穿宝石蓝长褙的,是郝节判家夫人。再后边也都是各职官家眷,难以一一细数。
诸人礼见时,青夫人身后跟着一水儿的,至多不过十二的女使,先一步去榻上重新铺上双色波斯菊重锦软垫。
又在案上摆上自带来的各色果点,一套薄如蝉翼的波斯菊纹羊脂白玉盏,居中高位放置的瓜型琉璃执壶中透出一抹灿烂的金辉...
这看着,可是个要别人讲自己规矩的强势人呐。
青夫人笑盈盈的执着何秀寒的手,当先便往焕然一新的左榻上坐去:“这般久不见,月儿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今次难得同聚欢闹,不醉不归方为不负今宵。月儿,我带来这天醇酒可不好得,配上羊脂白玉盏,其味最是香醇不过,你定要陪我浅尝一盅。”
何秀寒浅浅答应。陪坐左位交椅上的周夫人捂唇,小小惊呼:“天醇酒?可是大内珍品,宫宴方能得尝的天醇酒?”
青夫人鼻中哼出一缕肯定,画着美丽花儿的美甲轻轻点在琉璃执壶上,细长眼不经意间往右斜出的一抹慵懒醉人中,浅藏得意之色。
而任渺乖乖跟着杨夫人一道坐在左榻边,听着耳边不绝于耳的惊呼夸耀之声,眼睛和神思都不在酒壶上,而是悄咪咪都在往外飘。
她虽觉得,青夫人慵懒随性的骄纵姿态,与自己想象中讲规矩的人大相径庭,但她却更为另一件事所扰心。
就方才那会听着,何知州的声音,她有点耳熟,肖内监的声音,也有点耳熟,可怎么就连黄经制的声音,她也觉得耳熟呢?
这何知州和肖内监的声音耳熟,都尚在她的预计范围之内。可那黄经制,不是从没来过么?为什么她也觉得,对方的声音,有那么一缪缪的似曾相识?
难道是太监的声音都高度相似?不对啊,黄经制和肖内监两个声音虽都阴柔,但肖内监要更为尖柔细巧。
黄经制的声儿,虽被阴柔搅得变了味,但依旧能听出低沉醇厚来,很明显这两人的声音,他就不是一个款儿的。
在她兀自琢磨不休时,却不知话题已拐到她身上来,只是忽觉杨夫人伸手扶在她肩上,轻柔温软的声音中都是关切:“渺渺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走神了的任渺眨巴眨巴眼,摇摇头,细声细气的:“不碍事的,多谢干娘关心。”
“干娘?”坐姿并不算端庄的青夫人颇有些意味不明的念叨了一句,舌尖尚绕余音,便伸手招呼她:“丫头,过来,让本夫人好好瞧瞧是哪样的伶俐人。”
44. 四十四
忽然被点了名,任渺看了杨夫人一眼,见她对自己微微点头,才起身,稍稍打理好衣襟,双手悬于腹前,规行矩步,停在青夫人一步远处,双唇边弧度一致,标标准准蹲了个礼:
“青夫人万福。”
谁料,青夫人不照常理出牌,竟伸指直接勾起她的下巴,直将她勾得不得不直起身,一双媚眼如打量货物般,对她左右看看,哼笑中有种说不出的嫌恶:
“倒也生得个美人坯子模样。就是脸色寡淡了些,看着多少有些晦气。你叫什么名儿,什么样的家世,怎配叫我姐姐一声干娘?”
对方指甲留得很长,估计还做过精细的保养处理,又尖又硬,直直顶在任渺喉咙正中,若再不停,继续往上抬用力些,尖利的指甲穿破喉咙是必然的事。
这让她不得不在尽量仰直脖颈的同时,还要艰难的压着下巴弧度,不至于太过失态。
乐声浅浅,压不住惊呼。底下陪坐的夫人们,有震惊失声的,也有看不过眼的,才少劝两句,在青夫人扫去的淡漠眼神下,却也消了声。
她努力保持双眼中的笑意不要完全流失,一字一句艰难道:“回夫人,小女姓任,单一个渺字为名,为独上江楼思渺然之渺,是青州城内遵纪守法,老实本分的民户之女。”
“姓任?”这两字在青夫人齿间盘旋着,她再上下打量了任渺两眼,忽笑道:“这孩子确实长得水灵,我那新园子里正缺朵娇花。”
这般说着,她那长长的,画着花儿的指甲搁在任渺脸上游动:“这样的娇娇儿,放在外边总容易凋谢了。姐姐不若舍了她与我?
在我那儿,定能叫她得了最好的调养,姐姐要想她了,还能得空能多去我那儿坐坐,如何?”
“我与这孩子很是投眼缘。”杨夫人笑容得宜:“便是这般,也只认她个干女儿,占个名头,没有强夺了人女来家里的道理。”
青夫人放松的手指头又向上抬起,逼得任渺再一次呼吸艰难,面色更加煞白。
她精致的眉头一挑,便道:“投缘?这看着下一刻便像要断了气的病秧子,没得给姐姐家带来晦气。
规矩能再教,人不好便什么都好不了。回头我自给姐姐寻好的,调教好了再送上门来就是。”
杨夫人微笑不变,柔柔伸手来,按在高高挑起任渺下巴的那只裹在精致又昂贵衣料底下的小手臂上:“青夫人,仔细断了甲,伤了手。”
僵持不过一瞬,青夫人便卸了力道收了手,低下的眉眼中似有流光,清高的语声也带上了婉转低柔之意:“蜜华..”
好容易得出生天的任渺,忍不住用左手捂上喉咙,使劲咽着唾沫来滋润喉咙,天知道她得多努力才能压制住想要用咳嗽来清清嗓子的欲/望。
这会子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什么操/蛋的青夫人,一定很懂得折磨人!
“这镯子...”
不曾想,一低下眼来的青夫人,正就看到了她手腕上,明晃晃挂在雪白细腕上的玛瑙金莲镯,当即执起她的手,面上有些讶异,又似染上愤怒:
“这是姐姐闺中时老夫人送的!....这样的宝贝,只是认个干亲,如何就给了这丫头?还是..”
还是什么,却是欲说还休。
才缓解喉咙不适,又经这般桎梏,任渺很辛苦才忍住不要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只在暗暗磨牙,并悄悄狠吸了口气...
不好意思,努力挤出微笑失败,任渺额上冒出细汗,这人手劲好生的大,这要再用力下去,她都觉得自己的手腕要给掐断了。
真的,任渺垂下眼皮挡住大半眼睛,因为她过于想刀人,已经维持不住眼中笑意了。
好在,在她心中已经拟出几个出手行凶之后再逃亡的方案,并且已经寻机会要实施的瞬间,何秀寒及时伸手来拉过她,笑道:
“青夫人,是我与妹妹一见面,就觉似亲生般亲密,娘见我这样喜欢她,便取了双莲镯分与我二人,说双花虽不是同株生,亦能并蒂开一世,要我姐妹二人亲密无间,相扶相帮。”
“双花虽不是同株生,亦能并蒂开一世?”青夫人喃喃低语,似有千万种情绪在其间,不自觉松开手,愣愣看向杨蜜华,正好看着她眼中的泪,只觉心神大震。
但这也不过片刻,青夫人便觉出不对,仔细一看,却见杨蜜华是看着女儿的。她自嘲一笑,转眼又是那万般不在意的神色,对身后婢女道:
“去,请个大夫来。”
杨蜜华收敛了脸上不自觉流露的情绪,笑脸中微露诧异地问:“青夫人可是今日劳累,身上不爽利?来人,快请侯大夫。”
“不必了。”青夫人又伸手拉来任渺,强按在身边坐着,抚着她的肩,笑道:“即月儿诚心要认这个姐妹,该叫大夫好生给她瞧瞧。
知根知底才好,省得只能做个半路姐妹还不自知,白费感情。六姐姐,是不是?”
杨蜜华微笑道:“既是这般,家中大夫也够使了,这样大晚上,何必去外边费事寻人上门?”
“这个,六姐姐可就没我有经验了。”青夫人拂了拂袖子,百无聊赖道:“这外头来的人呐,要想知道根底,还得是外头自寻来的大夫眼睛亮,晓得的多。”
何秀寒亦说:“青夫人,这会该开宴了,不如改天再请人来看?”
青夫人转而拍拍何秀寒的手:“乖孩子,你即要和这丫头玩,那请脉要趁早,即我看出不妥来,怎能叫她有病无人知?
万一有什么大不妥,或是连累你,或是让你养出感情再伤心,可要伤我的心了。”
何秀寒稍想想,也不再多说,只笑道:“如此,我要人上盏莲子羹给夫人垫垫。”
“好孩子。”
任渺坐在蔷薇香气最浓的地儿,脑子也有点糊糊的,琢磨半天,虽不知青夫人到底什么意思,却直觉自个儿不能太健康了。
但这东西是客观身体条件,总不能是她说怎样就怎样。这么几年又是调养又是练武,她不说成了武林高手什么的吧,那至少活蹦乱跳,上房揭瓦是半点不成问题的呀。
当着面才知道就立马抽检什么的,也没时间让她给折腾出一个病来应付人呐。
这给任渺愁的哟,小脸上苦巴巴的。
“怎么,你是觉着,自己健健康康的不需要看医师么?”青夫人正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任渺手上的镯子,这会语调轻轻柔柔的,模样亲切极了。
任渺的脸更苦了,皱着鼻子,摇着脑袋呐呐道:“渺渺讨厌医师,日日吃药,胃里反着的都是苦汁子。干娘,渺渺好容易能松快一天,能不能不看病?”
“哼,讳疾忌医可不是个好孩子!”青夫人危险的眯起眼,看了眼要说话的杨蜜华,按着任渺的肩,冷冷笑道:“还是你个丫头觉着本夫人多管闲事?”
感受到快要烧穿头顶的灼热人视线,肩上要戳穿她衣服的指甲,任渺只觉嘴里泛苦,闷闷摇头:“青夫人的好,渺渺是知道的。”
何秀寒在边上看的频频蹙眉,忍不住多说一嘴:“青夫人...”
“青夫人,体贴孩子,可不是你这样的体贴法。”杨蜜华与女儿几乎同时开口,并且探身拂开深深捏在任渺还显稚嫩肩膀上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
青夫人闲闲收回手,没有搭腔,红唇勾起的弧度,显得颇不以为意。
这时候虽早过了开晚饭的点,并不算晚也不是很早了,大夫却来的很快。任渺打眼一瞅,得,还是个不认识的人,又觉得能拖延一会可能还能想出办法拒医,便问:
“这个伯伯是在哪儿开医馆的?渺渺怎么不认识?”
边上女使早利索地搬来桌椅摆在中间,大夫已坐下在开箱取药枕了。
青夫人笑道:“你倒是能认人。”
“渺渺常要请医问药,城中医师都来过家里,渺渺吃过药便忘不了。”任渺还坐着不动,打算坐在这和青夫人打打嘴炮,企图蒙混过关。
却见青夫人似看穿了她的小伎俩,斜眼瞧来,玩笑道:“小丫头,莫叫我不给脸,使人来押你过去。”
杨蜜华轻抚任渺后背,柔声道:“去吧,干娘在呢,你干爹也在外头,只是瞧一眼大夫,不碍什么事。”
任渺还能咋办,点头答应,但她起了身忽又坐回来,拽着杨蜜华的衣袖,可怜巴巴道:“渺渺害怕,干娘抱着渺渺,好不好?”
“好,好。”杨蜜华声音无比软和,哪里能不答应:“乖宝贝,有娘在,什么都不怕。”
何秀寒默默起身,牵上任渺另一只手,也跟着往桌边去。
青夫人冷嗤一声:“矫情!”
到了位置上,任渺软软依在干娘怀里,身边坐着的何秀寒温软的手搭在她腿上,她没有立即伸出手去,表情格外柔弱的发出请求:
“叔叔,能不能等一等,渺渺现在有点害怕,心跳得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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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还要做些心理准备。”
对着这般大的孩子,大夫神情慈和的点头:“看来小女娃很有经验,请医问脉,本就要求求医者心平气和。既然心乱,自要待你做好准备,我再诊方能准确无误。”
任渺软软一笑,皱着眉闭起眼,靠在干娘怀里不做声了。
边儿上,郝夫人悄声道:“任夫人家这小丫头真是稳重又乖巧,我家三娘子比她还大两岁,别说到这会,才刚被拿住问的时候,估计就被吓蒙了,这会子再来,必是要抹眼泪了。”
“你家三娘子也是个伶俐孩子,未必不会应对。在外又不比家里,不是能不乖巧的地方。且莫说这一行了。”周夫人细声说完,就转开头,拣了请医这事,关心起青夫人路上的辛苦。
郝夫人想想,亦往上搭话,不再关注这边。
“嗯..脉弱,虚无力,面色淡白,唇无血色。小女娃,你今年多大了?平常胃口可好?吃的什么药?”大夫看过面色,检过舌苔,切完脉,又问了两个问题。
任渺收回手,轻喘了两声,捻着帕子擦了擦早已冷掉的冷汗,一连串慢慢的动作下来,方细声细气,娓娓道来:
“翻年便满九岁了。早年有幸得胡太医施救,捡回一条小命,自小药就没离过口。补肺汤,还有什么白术散,安神定志丸,这些样名儿的药汤,连换着都吃过。
后有了些起色,因常来家看病的医师说,是药三分毒,等没了烧,又能多走两步时,就停了药。原是有吃燕窝,阿胶这些,再配有人参养荣丸调养着,只是也有两年不见吃了。”
她很有些恹恹的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垂着眼,神色越发淡淡:“如今常吃用的是山药,黄芪这样儿的搭些小米枣子,炖的补养药膳。
我娘说,这样接地气的东西益气补血效果也不错。我每顿越吃不了几口,但娘亲不饶我,一日便得五六餐,该吃的也要吃下去。”
“嘶,胡太医?可是翰林医官胡勉胡医官?”大夫有些惊讶地问。
任渺皱着眉想了一会,迟疑地摇着头:“渺渺也不知,只知道是三岁那年,宫里特派来给严知州看病的太医。”
“嗯,元祥元年胡医官确实被外派到这来了半年,原来他和我说的那个从阎王大官人手上抢回来的女娃子,就是你这孩子。当初能碰见他那样的高手,也算是你命里有福。”
大夫没有长须,短须也是能上手撸两把:“女娃娃你如今只是先天不足,禀赋素弱,没有人参燕窝,像山药,黄芪这些却也是不错的补养物。”
他收起手枕,合上药箱,笑道:“你父母给你养的很精细,只要不生什么病,平常也不碍什么。是药三分毒这话不错,老夫也就不给你开什么药了。”
任渺挡着唇咳了几声,点头道:“多谢医师。”
靠,她心里给自己捏了把大大的汗,可叫她给吓坏了!
要不是她临时想起一直不死心在练的那个憋气大法,沉下心用来试了试水,这会子大夫可得赞她人长得弱鸡,身子骨却倍儿棒了。
没想到这功夫平常虽然屁用没有,装装半死不活倒还是很能骗大夫的哈~虽然间接吧,倒也正经派上大用处了。
只是好像也有点后遗症呀,任渺一时调不过气,呼吸浅浅,浑身没什么力气地软在杨蜜华怀里,配上那闭上眼除了眉毛睫毛就是一白到底的脸色,看着还真真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青夫人翻着冷眼瞧,颇觉没劲地撇撇唇,懒懒起身往外去:“今儿长途跋涉,本夫人乏得很,便先告辞了。”
何秀寒起身挽留:“青夫人好歹吃些东西再回去休息。”
青夫人往杨蜜华身上看了眼,见对方一心安慰任渺,冷着脸挥挥手,没答话,带着大夫和快速收拾完东西的一干随侍,一路往外没停顿。
“那我送送您。”何秀寒就要跟出去。
任渺赶紧捉着她的袖子,挽上她的胳膊:“我也送送夫人。”
杨蜜华按着她不让起:“看看你这样,冷汗还没个停歇,少不了你今儿送的这两步。”
外边,青夫人淡淡的声音传进来:“小肖,送我回去了。”
“干娘,就送到门口。”任渺很坚持,一晚上忍辱负重,除了过明路就为了这一眼,就是爬出去她也要亲眼看到。
内室里,余留郝夫人一句嘟囔在盘旋:“说好的一起喝御用酒,不醉不归呢?合着就给人过个眼瘾么~”
45. 四十五
现还不过戌时,青州城内灯火通明,街上还极多出来散步的人,各处勾栏里更是人声鼎沸,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一顶粉帐小轿在沿街往北巷去,抬轿四个壮汉勇猛威武,前后一十八个清秀小女使队列整齐,轿边跟着一面白无须的漂亮男子,面上一双桃花眼,顾盼之间,恁的多情。
来往行人对此行即好奇,又无一敢靠近。
青夫人早便使人撩起窗帘,懒懒的将胳膊支在窗边,就着街边灯光把玩着白玉杯:“小肖子,那丫头确是个体弱没福的。”
跟在轿边的白面小生皱着眉,一股子市侩贪婪浮于面上,叫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瞬间失了神采:“死丫头身体不好就早点死好了,凭白拖累家里,真是一点也不懂事。”
“月儿看着甚是喜欢那丫头,本夫人虽允你了怨,你剐钱财需记得收着点,别逼害了她家人性命。弄死了她要月儿伤心,看本夫人拿什么手段收拾你。”
青夫人语调懒懒,分外漫不经心,说完,就着白玉杯子浅浅品着杯中琼浆。
白面小生就是肖内监,他一听这话,面上立时换了笑,一双桃花眼半敛,挨过脸来讨要:“这天醇酒香勾得我好生心痒,夫人好歹允我一口半口的,解解馋。”
“嗯哼~”青夫人不置可否,一双美目落在他脸上,轻抬起绣指,倾过杯去。
肖内监含着杯口,将剩下的酒一气儿都喝了,连嘴角不慎落下一滴也不放过,巧舌一勾便收进口中,桃花眼撩起流波送入青夫人眼中,他秀气的面上是满足的笑:
“谢夫人赏赐。”
青夫人红唇一弯,亦勾出笑来,那一张仅是清秀的面容添上这一抹笑,竟生出绝色之容光。
她轻摇锦臂,葱白带艳色的指尖就软软搭在肖内监脸上游走,顺着那修长的颈项,最后柔落在他肩内窝里打着转。
再说话,她声音里清傲仅存两分,剩余全被慵懒裹挟着的妩媚占去:
“馋嘴的小调皮,半口酒,可掩了你的耳去?”
那独属于柔弱美人的软臂,漫不经心的在施着力。
肖内监忍不住蹙起眉,唇角倏地紧绷,强把冲到口边的闷哼咽下,俊秀面上方又绽出笑,乖巧应道:
“夫人的话比天大,小的向来如接天音,自是半个字也不敢漏的,早存进心头里了,记得紧呢。”
“嗯~乖。”青夫人笑着抚上肖内监的面颊,开着牡丹花儿的拇指软腹带着暖香轻按在他薄薄的眼皮上,一触即分,仿如一个奖励的香吻。
她收回手时,无端更添艳色的食指尖,于不经意间,在肖内监漂亮的眼下方留了一线沾惹上蔷薇酒香的鲜活红脂。
流动的那一缕艳红被肖内监看进黑暗中的眼衬得那么的纯粹,鲜艳。
何家门口,满血复活的任渺带着美芝,正跟杨蜜华母女道别:“干娘,姐姐,今儿渺渺玩的很开心,等准备好礼物之后,我要带着小伙伴们常来玩,你们可不许嫌我烦呐~”
杨蜜华笑道:“干娘家什么都有,偏少你一个,你有多少朋友都尽管带来,那么大的后园子擎等着你做耍,还要什么礼物?”
“这礼物却不能少。”何秀寒笑道:“干娘要认,干姐姐的礼物也不能少,不然就你这样的小滑头,我可不答应你入我家门。”
任渺豪爽地挥手:“放心,都有都有,一样也不会少了的。”
杨蜜华眼神一柔,牵上她,转头与女儿软声道:“我送渺渺上轿就好,今儿你脚才崴过,少动弹些,我叫丫头们扶你回去。”
何秀寒别开眼,点头应下,却并未立即转身回去,显见是要看着任渺上了轿子才走。
待让任渺坐进轿中,杨蜜华伏在窗边悄声问她:“小乖乖,你快和干娘说说,午前到底与你姐姐说什么了,她怎的突然开了窍似的,变得这般活泛?”
任渺往何家门口看看,见何秀寒与自己挥手,便回了个甜甜的笑,又对干娘眨眨眼:“这是小孩子的秘密,大人不可以知道的。”
杨蜜华伸手点着在她额心上轻施力,语气里都是很宠溺的无可奈何:“小调皮,我是真真儿拿你们半点法子没有~”
“怎么会。”任渺笑笑:“干娘家里是好看,却总少了些可爱,不若聘只猫儿回来,要姐姐亲手养着,想是很快能让家里变得活泼。”
杨蜜华往门口女儿身上看看,浅浅叹气:“这几月来,干娘哪一个法子没想过,试过?何曾奏效呢。”
“这次不一样啊,有渺渺在后面发力嘛。”任渺伸了左手在干娘眼前晃晃:“有这对双莲镯,并蒂同心,姐姐一定会收到源源不断的开心。”
杨蜜华眼眶一热,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好,小孩子的事小孩说了算,干娘都听小渺渺的。”
任渺立马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眨巴着眼拜托:“那干娘记得多物色一只机灵的,渺渺有个好朋友也需要聘一只猫猫回家暖被窝呢。”
“好啊,你原是在这等着我~”杨蜜华不禁失笑,回身从逸尘手里取了那提手精刻卷草纹,四角以黄铜包边的黄花梨小双层食盒放在任渺边上,捏捏她的脸蛋嘱咐:
“好,干娘都记着呢。时间不早了,再晚些回去,你爹娘该担心过头了。路上要饿了,便用些糕果垫垫。
还有,你还没跟你干爹打过招呼呢,记得快快准备你说的礼物上门来。”
见任渺接了果点盒子就乖乖答应了,杨蜜华就放下帘子,对秋篱道:“你送小乖乖回去,记得与任夫人和郎君把今日事仔细说说明白,要他们不必担心。”
“我知道该怎么说,夫人放心。外边愈发凉了,且快回去吧。”
独坐在轿里的任渺,在这无人的时候,才卸了力,往后一靠,无声叹了口气。
她伸手搓了搓笑僵了的脸,却搓不走心中烦躁。她没有猜错,今日之祸,果是当年教坊一事遗毒。
与之相比,杨蜜华夫君是春日蹴鞠赛后,她与阿晓在溪边碰见的那个文人的事,倒是叫她没那么吃惊了。
只是,她如今自觉记性不错,家中人口那样多,街坊邻居也多,认人是锻炼出了一套来,但凡见过,少有想不起来的。
何况太监么,她活这么大,在今天之前,拢共就见过俩。这黄经制,她虽是匆匆扫过一眼,却也看全了长什么样,那是半点映像也无,她可以打包票,自己绝没有见过这个人。
想得脑壳疼也没想出所以然,任渺便当自己是记岔了,毕竟当初事情发生的短暂又混乱,她本人精神情况也不是很好,有些记混了,也正常。
她呆呆看着轿顶杨蜜华特意要人给她挂上的琉璃灯,思考起接下来要怎么办,总不能真就到拾掇拾掇,举家跑路的地步吧?
那跑得了和尚也是跑不了庙。
上面有诏令分派指标,总集各路钱粮,下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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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施手段,不但要上交还要自贪。苛捐杂税,小罪化大等套路应有尽有,豪强勿需担忧,小人各领一套。
回头别闹得这里被剐了一层皮,跑到新地方又给割去半身肉。搞得自家倾家荡产不说,人人还给颠簸出一身病来。
古代真的,任渺闷闷地想,没权没势,那可真就是败家容易守家难啊。有权有势呢,瞅瞅沈家,估计就是雪山头上蹦极,金银不招自来,平安全靠运气。
想到自家金灿灿、白花花的银子要蒸发进贪官的口袋,任渺当即推出总结,还是没权没势的最惨。
但她忽又想到,话说,她家到底有多少财产?
“咕噜噜~”
嗯呐,晚上吓一场惊一场,还一口没吃往家赶,她好饿啊,但不想吃甜甜软软的东西,就想来点重口味!
于是,她撩起帘子问,趴在窗边问:“秋篱姐,美芝姐,我们要到家了么?”
任家里里外外的东西,能收拾的,大多已经分类收拾妥当了。各处架案空荡荡的只余角落里大包小包堆挤在一起,看着格外凄凉,众人照常做手上的活,没一会便抬头往前边看看。
个个脸上表情沉肃,来来往往都是人,却少见的没有半点欢笑。沉默带出煎熬,说是度秒如年也不过分。
前院正屋前厅里,门口,任父垂着手心,从这头走到那头,转一个弯,扭头往大开着的门口看上眼,再叹一口气,继续。如此,循环往复,地板都快给他磨出火星子来了。
端坐在鱼鳞纹黄花梨翘头案后,提着笔,低头做看账册模样的任母忍耐到了极限,突然把手中墨都滴干了的毛笔往桌上重重一拍:“任宏泉,你能不能给老娘安静坐着!”
任母平常在外,可是分外注意形象,从来都是优雅温柔的淑女代名词,这突来一吼,甚是破坏形象,却意外的没引起多少波澜。
只见翘头案边绣墩上坐着打络子的小琳,放下手里乱七八糟的一团,起身很麻溜地擦了桌上墨,又给弄干净毛笔,给那都是墨点点的册子翻过一面,将垫板又塞在页面底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片刻就叫一切干干净净,又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边儿上韩执潇手持倒字书卷,静静翻过一页。任浩文很平静的在和自己珍藏的砚台一一进行郑重的告别仪式。
盘腿坐在椅子里,不断擦着剑的任浩辰则抬起头,左右看看,很有大人模样的叹了口气,往嘴里塞了块果糕,又继续擦那把已经能当镜子使的剑了。
唯任父似吓了一跳,看着满脸怒气的妻子,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噢~”
再在门口摆着的唯一一张交椅上坐下,抱着手,望女石一样静静望着门外,没一会,再叹口气问外边:“什么时候了?”
从舟答:“戌时二刻了。”
默默坐没了一会子,任父悄悄儿的往里瞅一眼,见妻子又提着蘸了墨的笔悬在那练臂力,就又起身,沿着门口地板,迈开了步子。
这一回却才走两步,便听门外有规律的吱呀声,并着细细的说话一道传来。
任父忽地住了脚,拔腿就往外跑去,喜道:“终于回来了!”
轿子一停稳,任渺掀帘子跳下来,抱着自家及时爹的胳膊,第一句话就是:“爹爹,我要吃烤肉。”
“咕嘟!”
第二个窜出来的任浩辰被妹妹这话一勾引,立即很不争气地擦了擦口水。
46. 四十六
明月一轮送清辉,院中烤肉,热火朝天。
任家关了大门,在院中架炉子摆桌盘,不多时,滋滋作香的肉味儿便盈满整个院子。
早就饿得闹心的任渺和哥哥们围着炉子,她正一手肉串,一手菜蔬串,吃的那叫一个喷香。
嘴里鼓囊囊的,她还不忘盯着烤盘子,拿脚一个劲去踹肉串消灭大王,口齿不清的指挥:
“二锅,别逛次肉撒,内两串菜要糊喽~”
被点了名,任浩辰才不情愿的拿起菜蔬串,转着圈看了看,眼一转,就贼的很,顺手把更焦的那串给塞到大哥手里。
身在这边,心却跑到大人圈里的任浩文全靠弟妹接济,手上没有了就顿在那,有了就往嘴里送,结果么:“嘶!任浩辰你谋杀亲哥啊!”
刚离了火的串子,啧啧~
任母一行围坐一边,秋篱也被拉着坐下,捧着一盏菊井香茶,将今日事娓娓道来:“....今日事当只是法前立威,不是特意针对于你们。
那青夫人与我家夫人有旧,今晚上小娘子当着她的面认我家夫人做了干娘,此遭便了了,你们此后尽可放心。”
韩执潇觉得有点不对:“秋女使,在下尚有一疑。”
秋篱微微点头:“韩先生且说。”
“我白日寻人打听过,被寻上门的人家若有人出面保,多不过说两句好话便了。”韩执潇怪道:“早上秋女使来得及时,若无蹊跷,吴巡检怎会那般执着要带走宏泉兄?”
秋篱听完便笑:“先生不知,那吴涛昔日是靠在端王身边高长随跟前做小伏低,才得进为从义郎,进而谋得这京东巡检使一职,照管东路靠河北五州巡检事。
此人性好媚上欺下,最见不得人有傲气。他气量极小,此番还攀上黄副都知做靠,我来时他又正是怒上心头之态,又不是知州亲来,不肯轻易松口,在他之情理中。”
任宏泉点头肯定:“我这两年宁走回头路,改迂回绕下淮南行商,便是前年上东路边换了这个巡检使。
好些从河北过京东来的本分商人都被扣上贩私盐等罪,捉去磋磨一通。纵是及时交了钱去赎出人,也免不了被毒打一顿。我先才还道琢磨不透,原是这人纯坏。”
任母也是无奈:“我就说,开春时,我们这两路的行商都集结到宪司,告那人滥用职权,残害民商,结果这半年那人只行事上稍有收敛,原是有这般大的靠山在。”
韩执潇稍显无语,好半响摇头道:“难怪。”
“好了,天也不早了,还是别将话扯太远。”任父有意放下此事不提,笑与秋篱道:“今日实在多谢知州与夫人援手,不然小人还不知是怎样狼狈。“
他回头招招手,田林手提着杨蜜华给任渺装吃食的食盒,小心轻放在桌上。
任父手拎上食盒提手,手背青筋明显突起,两手将盒子挪至秋篱面前,在她不解的眼神中,笑着解释:
“知州与夫人之恩,小人一家无以为报。但家中是为小商贩,旁的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好用一点俗物聊表谢意,望女使能代夫人收下。”
秋篱忙笑道:“不过顺手一帮的事,郎君要提什么谢礼,那可就是太过见外了。”
任母绷了一日的情绪终是缓和下来,面上笑意徐徐展开,温言劝道“女使,今日之恩,言语实不能表谢之万一,区区俗物难抱大恩,却是我夫妻一片诚心,还望万不要嫌弃。”
“二位莫要再说,小娘子叫我们夫人一声干娘,那爹娘帮子女有什么好谢?”
左右推脱不过,秋篱便想寻机脱身,放下茶盏,就要起身:“好了,今日也晚了,想来家中还要忙碌收拾,日间事我已备细说明,也该回去复命,便不叨扰了。”
任母忙拉着她道:“结干亲还需细备亲礼,挑出甚好的日子,才好上门。但渺渺这声干娘即已叫了,那我们作为小一辈的,四时节礼自目下起,便不能落下。
十月快到,寒气将来,该是添置冬衣的时节了,女使便当这是我们送上的节礼,莫再推辞。”
多少也分出一缕心思在这边的任渺,见这推来辞去,都要开口说拜拜了,忙两下咽了口中的食物,揪来帕子一抹嘴,起身就钻到娘身前,道:
“秋篱姐还需再坐下说会话。我想知道青夫人对那个肖内监怎么样?”
这天外飞来一句问,闹得满脑子想推辞的秋篱眨眨眼,好两下才失笑道:“小娘子险给我问懵了。”
“他是青夫人的心头好,据说是在东京城里意外碰上,青夫人一眼便十分中意他,特特求那黄副都知为她从魏中使手上强要过来的。
来青州之前,黄副都知还特意抬举他做了个随行监事,”
言及此,秋篱伸指点点自己,笑道:“瞧我这什么脑子,来前还敢与夫人打包票,说我办事周全,这样重要的事竟也能忘了说。
亏得小娘子提醒了,我也好叫你们知道,那人素来不是个大方的,青夫人又性子乖僻,从来是护短惯了的人,气性上头不一定顾我们夫人的脸面。
回头你们要遇上了,好生与他交道,切莫起什么口角。”
“这个我们省得的,这段时间,家中会拘着小的们少出门放肆。”任父是彻底松下劲了,笑的一脸轻松。
任母拿帕子给女儿仔仔细细擦干净唇角,此时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笑她:“那个肖内监可是生的好?不然我们渺渺怎么独中意他?”
这也不过玩笑一句,说完她就接过小琳端来的琉璃盏递给女儿,温柔道:“来,喝点紫苏饮解一解腻,可吃饱了?”
任渺点点头,接了杯子喝了一口,才说:“娘,爹,你们还记得我五岁那年,来家里要带我去教坊的中使么?”
听她突然这样问,任父想起当初的事,面上的轻松里混进了厌恶之色,奇怪道:“好好的,阿蝶怎么忽然提起这么远的事了?”
一直没插嘴的韩执潇看着自己的学生,脸色凝重下来:“你是说,这肖内监就是当初那个?”
“怎么可能,当初那中使,我记得明明是姓魏来着。”任母寻思一会,很是不信。
“教坊除开每年从贫户或安乐坊收些苗子补充必要人手,遇上盛宴都是临时去各地和雇艺人做补充,这与小娘子可都牵扯不上。”秋篱很是好奇了:“什么带去教坊?我怎生听不明白?”
任母简单的把当初事情说了说,便摆手笑道:“定是渺渺记错了。”
“娘,我没记错,但不是魏中使。”任渺放下杯子,问父亲:“爹,你还记得魏中使带着的那个小跟班吗?就是临走的时候还把你手里玉佩给拿走那个?这回的肖内监就是他。”
任浩文不知什么时候也搬着椅子坐过来了,这便道:“是那个一双眼都掉在钱里的胆小鬼么?小妹你说这回是他搞的鬼?”
“嗯,吴巡检不是说了,肖内监有特意嘱咐过吗?”任渺点头,脸上的笑所剩不多:“若不是针对,我只是买个小小历本,掰着指头论轻重,我们家怎能拨了头筹。”
轻松才没一会的氛围,又渐渐凝重起来。
任父无奈道:“他是图什么呢。”
韩执潇摇着头,叹道:“当初是我贪心,行事莽撞了。”
“什么莽撞,要我看来,还是打的轻了!”任母怒了,大为光火道:“就该一榔头敲得他们没了命才好呢!”
吃饱喝足跑来凑热闹的任浩辰圆眼睛一眯,靠着哥哥道:“哥,我们要不晚上做个正义使者,去蒙头给那家伙一顿打?叫他不长记性!”
皱着眉思量的任浩文没好气的赏了他一个爆栗:“说什么呢,张口打人闭口打人,小心我没收了你那些家伙什,再不要叫你去庄上见武教头了。”
秋篱想想,便起身道:“待我回禀了夫人,再议此事。”
任母赶紧也起身,叫来田林,让他提着桌上食盒:“你叫上小惠,一起送女使回去。”
田林应下:“夫人放心。”
秋篱一手按在食盒提手上,叹道:“如今牵扯上这一桩旧事,以青夫人宴中那做态,说不好您们家必需要破财方能消灾。
您们的心意我代我们夫人收下了,此些还是留着,以备后用罢。”
任父起身便施了一礼,叫秋篱慌忙往边上闪开:“郎君真是折煞我也。”
“女使纵是可怜我家,也请代夫人收下此物吧,不然,日后小人是不敢再厚颜求助了。”
一家人送走秋篱,任父与妻子小声嘱咐几句,便请韩执潇去居春书屋商量,任浩文也跟着去了。而任母让小米去叫家中众人都到百花院集合,自带着两个小的往后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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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娘亲温暖的手,走在闭着眼睛也无比熟悉的路上,任渺是很丧气的,心中那颗层层埋起了这么多年的硬石头又冒了尖。
她想起,书中她家人是怎么一个个没的了。
选看教坊乐妓一事,是书中任家背上吸血虫之始。
在书里,她五岁时,任家被魏中使带人找上门勒索,被逼无奈,任父献上千金方讨得魏中使松口,满意离开。
自此,一直到她与男主挂上钩,这之间长达十一年的时间,每年都要向魏中使一行上供。
并且,魏中使位越高,胃口便越大,从每岁千金便能打发,到后来,每季万两金也半点不满足,一不如意,就扬言要带走她。
为此,舍不得女儿的任父压力过大,每年在外跑商时间更长,在家闲两日也时常买醉。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又在干嘛呢?
书中又记,她不理家中事,除开吃喝玩乐,便是刻意和薛五娘交好,只为对方能持续带侄子来家玩,好叫她能行殴打虐待之事。
十一岁任母被她气病,整日卧床难起,没多久,任父突然纳了邻居薛五娘为妾,不到两月任母病逝,撒手人寰。
而薛五娘顺势上位为正室,持家刻薄,暴脾气的任二哥待不住,也为帮助爹爹减轻压力,就跟着一起跑商。
如果说魏中使是外来吸血鬼,那她就是原生吸血虫。在她十四岁时,家中已是大不如前,但父兄仍特别娇宠她,为此,薛五娘难忍,气愤下一纸和离书归家再嫁。
因魏中使越要越多,任大哥又考上举人,任父下定决心,卖了祖宅凑钱,待来年举家上京,即为任大哥赴考容易,又为在东京盘算生意,或可寻机摆脱魏中使控制。
东京,汇聚天下繁华的首都,其时尚新潮亦是他州所不能相比的,她万般不顾,只为怕落于人后,硬将所有衣服都剪烂,首饰绞断,要求家中给置办时新衣裳首饰。
以一己之力,强为家中雪上加霜,火中添油。
任二哥为筹钱,做起了倒贩铜事,在被巡检司缉捕时,不慎落崖。很可惜的是,任二哥没什么光环,两日后尸骨被找到,摔的粉身碎骨,化为支离破碎一捧烂肉。
而后在东京,任父幸得贵人帮助,终于不用再被那魏中使纠缠。但好景不长,不过半年因她闹着要嫁人为妾,气死哥哥,任家就此散了。
任渺原以为,此事已被避过,所有事根源便也无了,不想,回旋枪在此时,又准确无误的击中了她,要她怎能不沮丧惶恐呢?
黄宅,递交过今日事的吴巡检从黄经制书房出来,便见到院中月季花墙前负手而立的人,忙笑脸迎上去:“肖监事,大晚上的,恁的站在风里?”
肖内监甩了个鼓囊囊的荷包过来,嫌弃道:“这一家人,真是拿别人当叫花子打发呢!”
“您这是?”吴巡检捉着钱袋子,面色有些不大好。
回过身来的肖内监勾唇笑笑,眼中盛着的冷意:“人家贿赂你的,本监事怎么好取。”
“有什么用得上小人的,您但吩咐就是。”吴巡检按捺下心头不乐,反应很快的应承。
肖内监脸上露出一个算你识趣的表情,挑眉道:“你手上铺子里,是不是有两家任家的?自想个名头,明儿封了它们。
哦,还有,记得让人去查查他们家有没有庄子什么产业,也派人盯着他们家,田亩产出都算算,打听了什么消息都报来与我。”
吴巡检不大乐意得罪人:“那家人不是和知州家关系匪浅么?两家破店一家没甚么油水,一家还是租与小买卖家的,监事何必再盯着她家不放?”
回身折了只最娇艳的花,肖内监取出手镜,仔细给自己簪上,漫不经心的笑,和青夫人有几分像,但多了两分浮于表面的得意:
“要你做便做,有什么我给你担着。回头事情办的好了,我自让你在都督面前得脸。”
得了这话,吴巡检私下斟酌一回,收起荷包,笑着答应下来:“得嘞,有您这句话,小人什么事办不成!”
见吴巡检走了,肖内监勾唇,轻声呢喃道:“哼,本监事当年丢的面子和银钱,拿你们整副身家来补,便留你们一命罢了。”
他缓缓抬起眼,波光流转间,桃花眼中又是一汪夹着清纯与妩媚的笑意,哼着歌儿,扭身往后边去了。
47. 四十七
百花院里灯光明亮,桂花树前,院里空地上,零零总总聚着六七十人,虽有些零散言语,气氛却半点也不活跃。
当任母在院前站定,便连窃窃私语也没有了,大家自发的排成排,站的端正,认真看着任母,等她发话。
任母眼带不舍,面有伤感,从相熟的面孔上一个个看过去,沉声道:“今日事诸位都看在眼里。我也不瞒你们,家中确实遇上了困难,一时难解。
你们都是家里的长工,与我家人无异,我相信,就像我舍不得你们一样,你们也舍不得这个家。”
显然,大家都听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人群中有短暂的骚动,有藏着沉沉愁绪的叹息,慌张的呢喃,亦有高高低低的哽咽。
任母等大家平复一点后,在见到有人欲言又止,神气彷徨时,抬起手轻轻压了压,压下那些未问出的话语,自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
“这么多年你们对家里事件件上心,样样仔细,我都看在眼里。放心,便是家中已到山穷水尽,今儿我也绝不会叫你们有半点难为,更不会亏待你们分毫。
明儿一早,你们便拿着契约去管事院,管家他们会照着契约上剩下的年限发全薪水。另外,每人还会照足陌多补十两银子,也算是我单方面毁约,对大家做出的一点补偿。”
说完,任母的目光又从头至尾将所有人扫过,似乎要将她们一一记在心中,好一会,方一脸落寞的挥手道:“好了,各自都去吧,今儿晚上,这儿不用伺候了。”
在一边,任浩辰是早就哭的稀里哗啦了:“奶奶个熊的,都怪那个臭跟班,明儿我就提刀去和他决斗!”
“二哥,一边掉金豆豆一边说狠话,一点也不凶好不好?”任渺摇摇头,但这一番话说出去,明日家中人该散了大半去,她心中多少也有些难过。
跟在他们身边看顾的珠儿揉揉眼睛,忙笑道:“瞧二郎说的,这玩笑说与我们听听也就罢了,万不可当了真。”
任浩辰哭的眼圈红红,抬起头,抽抽嗒嗒的问:“珠儿姐,你也要走吗?阿西阿梦姐姐呢?大家都走了吗?”
珠儿笑了,还没回答,便听刘老才中气十足的哼声:“珠儿可定不走的。老头子我只要有口饭吃,就哪儿也不去,死也要守在咱这老祖宅里,她往哪去?自家翁翁都不要了?”
“翁翁!”珠儿跺跺脚,赶紧上前扶住刘老才:“你这腰都成这样了,还到处乱走什么?”
陈默拍拍胸膛:“珠儿姐你放心,我的力气大着呢,老才翁翁走的一点也不费力。”
任浩辰眼一转,虽见譬如大华、阿武哥,又或者甜甜姐,郑嫂子等,自己特别熟的人都利索转身散去了,但有大半的人,可都跟着娘身后在往厅里去。
其中便有从来在他房里做事的两个姐姐。而且他耳朵好使着呢,都听见了,大多在说些不要走的话,这安慰到他了,觉得这不过是场闹剧,明儿一醒,止不准大家都说好了不走。
于是,他把心揣回肚子里,抽抽鼻子,叹了口气,做悲痛状:“阿默,既然咱们都要说再见了,那昨晚上打的赌,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陈默张大了嘴,震惊道:“不跟我计较?二郎,是你输了!咱还没搬家呢,你就抠门到要偏了我一条刀带?不是,话说你不应该要精心准备一条最好的带子送我吗?这操作不对啊!”
“那就先欠着,我的钱,可是要派上大用场的。”任浩辰擦擦眼泪,又是一个冷静的大孩子了,他盘算的很好:
“万一大家都不走,那我攒的钱就要拿出来分给大家,不能要大家喝西北风。”
陈默掰着指头帮他算了一会,摇着脑袋道:“二郎,你算算攒的那三四十两零花够几个人的月钱?”
任浩辰不爽了,扑过去要和他决斗,二人你来我往的追逐起来。
跟着美芝和巧云往这边走的知知,眉头悄悄皱起。
“小娘子,你吃个东西外衣去哪了?现在可开始降温了!好在我有顺手带一件出来。”美芝终于是找着了机会,抖开手上的外衣就来给任渺披上。
巧云挨过来笑道:“浴室里水都烧好了,在温着呢,小娘子今儿累坏了吧?咱这就回去泡个澡,再美美睡上一觉,解解疲劳。”
“唔,是有些累了。”任渺揉揉眼,语调乖乖软软的:“美芝姐,我想泡个安神汤。还有啊,午前太阳晒多了,要多备些润润的润肤膏。嗯,我想回去就泡上~”
美芝一听,手上两下给她系好带子,忙应道:“嗳,我这就去。”
巧云赶紧说:“我才见咱屋里头那几个姐姐匆忙往外去了,这下定找不着人手,美芝姐,我也去帮忙。”
“嗯,也是。”美芝一想也对,就说:“那巧云跟我来,知知,你陪着小娘子慢慢回。”
等人都散了,任渺转身拉上知知的手,笑的特真诚:“谢谢你,知知。”
“小,小娘子?”知知抿紧了唇角,一双凤眼忽地睁大,配上弯翘的眼角,像极了受了惊的猫儿眼。
任渺拍拍她的手,笑道:“美芝姐都和我说了,今儿多亏你折回去报信,她才能及时找着历本送出去。知知可真是聪明极了。”
知知垂下眼去,整个人放松下来,低低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小娘子不必谢什么。”
“哪有什么应不应该?”任渺拉着知知,慢慢往前走,穿过月洞门:“你的工作不过是照顾我,从来你也都做的很好。
你便是不插手也已尽了本分。你愿意这样帮我,定是看在我俩的情分上,我谢你如何不应该?”
“小娘子说的哪里话?夫人是我的大恩人,帮小娘子就是在帮我自己,有何可谢。”知知闷闷的回应,手指头不自觉的在甲侧抠着。
“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我娘帮了你家,这么多年你尽心跟在我身边,今儿还立了这样的大功劳,就算扯平了吧~”
任渺松了手背在身后,侧过身歪着头,对着抬起头来的知知眨眨眼:“知知,与家人团聚还是留下来,从心便是。你是自由的。”
说完她脚下一旋,轻飘飘转了个圈,便跑进枕玉院内,放开了声音笑嘻嘻道:“美芝姐,汤好了没,要不要我帮忙?我可等不及了呢~”
知知在院边站定,揪着手指头,咬着下唇看着任渺轻快的背影。
好半响,她脸上表情中的迷茫带上了一抹无奈,逐渐又染上一缕愤怒,又有些怨怼:
“夫人那样伤心,你怎么还能笑的这样没心没肺?...自由...你怎么,怎么能这么天真呢...”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呢喃里,她缓缓摇着头,眼中漫上泪水,遮去那一丝回环不去的不舍,脚步一转,又往来路去了。
月儿往中天逼近,转眼已到亥时正,延芳堂里的热闹总算是散了。
任母揉揉眼,问道:“小琳,刚刚我见小惠过来了趟,可是账已算出来了?”
“夫人妙算,都理出来了。”金琳放下手中活计,忙来帮她揉太阳穴缓解疲劳,想想又温声问道:“才来说不走的这些,可要与管事她们说一声,把契捡出来?”
往后靠在椅背上,任母轻叹一声:“明日....什么时候了?”
“已过亥正了。”
“还不算太晚。”任母捉住住太阳穴上的巧手,吩咐道:“即那边算完了,那你叫小惠派人跟小田到阿秀家,与她说说今儿的事。
也让小委去寻冯三,与他说,让何家把城南铺子的东西收一收,免得因咱们连累,生意做不成,东西也损了。”
金琳有些讶异:“租出去的也会有事么?”
“总怕万一。”任母看着桌上写满名字的本子,又说:“还有,你让阿雨她们再辛苦一会,将家中人擅长什么整个册子来与我,我给指些个去处,也算全了我们缘分一场。”
“嗳。”
独剩一人,任母发了会呆,起身打算往前头书屋看看,却看见了抱着膝愣愣坐在门口,眼中含着泪的知知。
任母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问“知知,怎么了?”
“夫人,我好害怕。”知知抬起眼,羽睫不堪重负,眼中噙着的泪水如压弯了荷叶的露珠般缓缓滚落,在稚嫩的脸庞上留下彷徨的印记。
见她如此,任母柔和的神色中添上了一抹怜惜,抬手摸摸她的发髻,笑道:“乖孩子,不怕啊。
郝节判家夫人随性,对女使随侍宽容,三娘子的性子更是出了名的大方不计较。我前儿里听说,她家三娘子身边缺个会点茶,还识些字的小女使。
月钱是按中等女使算,能出到五贯六百文,也是三年签一回契。三娘子身边上等女使名额有缺,要是做得好,从二等升为上等女使的可能很大,知知可有意此差事?”
“夫人,我...”
第二天一早,任渺才起来,还打着哈欠,睡眼迷蒙的呢,就摇摇晃晃的将梳妆台上的百宝小柜抱到圆桌上一放。
两下里把里边的小抽屉都拉出来,没一会就摆得跟地摊似的,埋头在里边扒拉着。
拿着头梳,从头到尾看着她折腾的美芝被逗笑了:“这一大早的,小娘子这是没睡醒,还在梦中么?与我说说,可梦见什么了?”
“我记得我前年不是得了一个银扭丝缀福牌的开口镯吗,怎么找不见了?”
美芝听了,转身就走去床头边,在翘头案上提来个更小的,有天然虎皮,纹描金嵌宝的红木百宝小柜来,笑道:“被我收在这只香柏柜里了。”
将东西取出递给她,美芝好奇道“从仰天寺回来后,从没见你想起要戴这只镯子,怎么今儿忽然...”
说到这,美芝住了口,叹了一气儿:“也是,就咱家如今境况,是该带这寺里请来的,祁一祈福。”
任渺接过镯子就笑:“哪儿啊,昨儿我才说要给秀寒多传传喜气,最近自然都要带干娘给的那只双莲镯呀。”
“那你找这只镯子出来做什么?”美芝不解了。
任渺才说:“还要那套...”
便见巧云从外边进来,告诉说:“小娘子,知知背着包袱走了。”
美芝看看任渺,惊讶道:“她是昨儿晚上与小娘子说了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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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临走,怎么着也得再来说一声啊。”
“唔,差不多吧,算是我与她说的。”任渺含糊的应了一声,又自桌中铺排出来的屉子里,挑了一条缀着个足金平安锁的青玉珍珠项链,与银镯一起给美芝:
“这俩,再把那套琉璃葫芦头饰找来一并包了,让巧云给她送去吧。巧云,你且说我祝她平安顺遂,每天开开心心的长大。”
在旁边听了这些话的巧云惊了一下,忙叉着手道:“我是打死也不要走的,小娘子可别把我也赶了!”
任渺才跳下椅子,闻言顿时失笑:“你?且再等十年,到时候就是我不赶,说不准你也待不住了。”
“才不会呢,就是吃糠咽菜,我也要在小娘子身边待一辈子!”巧云常常吐了口气,放下心来。
“真要叫你在我手下吃糠咽菜,那就是我的失职了。”任渺胡口应着,乖乖坐到梳妆台前,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道:
“这天色瞅着也不早了,快来帮我梳头,今儿轮到我给阿晓送饭,迟了得叫他饿坏了。”
在她俩说话的空档,美芝特找来黄铜包边的黑漆戗金芸苔花纹小双层盒,将那几件首饰仔细装好,还把手上嵌着黄蓝宝石的银戒指褪下来,用软巾仔细擦了放进去。
又自做主转去中屋衣柜里挑了些颜色鲜艳俏皮的头纱丝带等物放在上层里,落了锁,把钥匙用带子穿起来,一并转交给巧云。
转身拿了梳子来给任渺梳头发,正好听到任渺这话,忍不住笑着打趣:“我们家巧云都会分身术了,这果是还迷糊着呢。”
“那我可得勤奋修炼,争取早日能一人顶过两人才好。”巧云笑眯眯接了一嘴儿,抱着东西两下里就跑不见影了。
等屋里只有两人了,美芝才问:“小娘子,那套七彩琉璃葫芦头饰若是全套倒能做个压箱的好物,可最紧要出彩的,便是那对缺了的粉青葫芦金花钗。
少了这俩,旁的作配的簪子,全不过普通颜色。与其送她那个,何不如在这匣子里拣两根时新的与她?”
任渺为了不打瞌睡,正取了那双莲镯来,对着光在观察上边三颗红玛瑙珠,闻言随口道:“如今临要再见,却赶上这等时候。
太贵重的我本不好给,但那缺了件的琉璃头饰于我是鸡肋,于她却是盼了许久的成全,我不如遂了她的愿...哎哟!”
突来揪发之痛,让任渺惊叫一声,捂着脑袋就哭唧唧的转过头:“美芝姐~”
美芝慌的丢了梳子要给她揉脑袋:“可是疼的狠了?快让我给你揉揉。都怨我,走了神。”
其实过了那一阵疼就没事了,任渺晃晃脑袋,没觉着有什么感觉了,挥手就又笑道:“没事了,没事了,姐姐继续吧。”
见她脸上笑意并不勉强,美芝才按着她的肩,皱着眉问:“不忙,小娘子先才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啊?”任渺慢慢捂上了嘴,低下头去玩镯子,不则声了。
见她这心虚模样,美芝便知,不是自己太敏感,当时就觉得又气又好笑,忍不住屈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我说你怎么突然那么硬心肠呢。
在知知那样纠缠下,却宁叫我把那琉璃葫芦拿去大柜子里锁起来,也不肯松口与她一两只玩玩!感情是她瞒天偷日,你跟着包庇?
我的傻娘子哟,你也不怕她胆儿养肥了,回头连你都给偷去卖了!”
任渺鼓着脸颊,弱弱的为自己申辩:“明白是明白,可说出来多不好?我压着不给,她就成不了事,便不敢有下一回。”
“那你现在倒给了?”美芝忍不住冷笑:“合着你还是想惯得她上天,再送她去旁人家吃大苦头?”
“才没有呢!”任渺当即挺起小身板,大声反驳:“当时我不就罚了她?”
“是是是,你的惩罚就是叫她连着七天不睡懒觉,早起去给你摘花。”美芝没好气道:“那对花钗的颜色极难得,就是放现在拿去卖,少说也能值六十贯。
就算不是有意,我还说至少得罚她一二个月的月钱,才能长长记性!这倒好,她是刻意欺瞒,你还都知道,结果就摘个花算了?”
“那之后,你休息我也从没再让她管过屋里面的事,再也没答应借她什么,也让她老实穿工作服,不让她再混穿我的去...这一件件的,不都是么?”任渺掰着指头一样样算。
美芝捡了梳子重新给她梳头,并附送一个大白眼,气道:“要不是念着你这点做的不错,我现在就能给你闹到王管事那里!
就是要她这一世都怨上我,也得给她一点教训!省得我心里这股子无名火没地去,顺便也能叫你长长记性!”
任渺没话说了,好一会又有点担心,忍不住嘟嘟囔囔问:“美芝姐...知知那样聪明,人又机灵的很,以后长大要还是做了这行,在别人那她应该不敢这样做吧?”
“你再说,我可要压不住气了!”
好嘛,这语气真是火药味十足了,任渺立即闭嘴,并伸手捂住了半张脸,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从镜子里看着美芝,企图用可爱来扑灭对方的怒气值。
48. 四十八
薄透的轻云为才透出点粉红的天边披上薄纱,不知疲惫的虫儿早早便用悦耳的歌声,唤醒满是石榴清香的小院。
院里,高高的墙边上,美芝和巧云两个一把梯子架好,早等着的任渺提着家伙什,利索爬上了墙头。
但她才冒了个头,就又立马缩了回来。
“小娘子,怎么了?”巧云左右看看:“可是缺了什么没拿?”
任渺两下爬下来,皱着眉道:“隔壁在拆栅栏。”
“咱主君都还没去说,那薛学谕就自己开了窍?”美芝觉得甚好:“这两日倒是有件好事了,赶明儿小郎君来,大家都凑个份,攒个局好生为他庆祝一番。”
是这样么?任渺抬头往上看看,心中持有一丝怀疑,但也说不明白,书中也根本没多给一句话提起小邻居的结局,她只好叹道:“要是这样,那真就是难得的喜事了。”
巧云这回与美芝站在一边,笑道:“小娘子可不要光往差里想,许是小郎君运道起来了呢?不然都关了三年,好好的,总没道理忽然来给他换个地方吧。”
美芝边去收那梯子,边道“不管是怎么回事,小郎君要得了自由,晚些就该找上门来报平安了,左不过是再等会子就能知道的事情,咱们就别乱猜了。”
任渺想着,好像是这个理。阿晓能往外跑了,有了机会定会来找她们的,要愁也不是这会子的事。
想开了,她的眉心便舒展开,笑道:“也是,那我去把二哥揪起来,到西院找大哥问昨...”
“啊!”
一声惊叫打断了任渺的话,衣服都没穿整齐的任浩辰从楼上飞奔到院子里来,瞅着给他弄懵了的三人左右看看,瞪大了眼,惊问:“阿妹,知知也走了?”
“呃~”任渺看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有些为难地挠挠头,但她哥总得接受现实,于是点头,非常老实道:“唔,家去了。”
任浩辰两手往脸上一拍,清脆的响声和痛意都表明这不是梦,于是眼泪一下就从他那圆圆的大眼睛里飚了出来:“呜呜呜,我们屋里的姐姐们全都走了!
阿武哥呢,不会也带着大白丢下我们了吧?还有甜甜姐,大华哥他们,...不行,我要去拉他们回来!”
任渺赶紧往前一拦:“别介,哥你也不想想,钟叔还要跟着爹爹做生意,秀姨是跟娘从南京过来的。
甜甜姐是她们闺女,阿武哥,大华哥算半个钟家人也算半个咱家人,他们往哪去?”
才嚷着要妹妹不要挡着自己的任浩辰,听了这两句话,挤了挤眼中剩余的眼泪水儿,被安慰下来了,但他还有个重要的要问清楚:“那,那郑嫂走吗?再没有人比郑嫂做的饭好吃了。”
“怎么会。”任渺拉着他往屋里去:“你昨晚上是不是忘刷牙了?”
任浩辰哈哈气,否认道:“才没有,仔细刷过嘞。”
“那就是早上没刷,快去好好刷刷,不然大蛀虫吃了你的牙,郑嫂做饭再好吃,你也只有干看着流口水的份儿。”
等任浩辰弄好了自己,在妹妹手底下脱了身,往家里各处跑了一圈,突然发现,昨儿晚上围着他娘说很久,特感人的那些人大多都走得不剩了。
反倒是他娘说完话就转身散去的那些,大部分都还在家,各司其职,且同时兼顾平常不属于自己的工作,把忽然变得大大的家里,照样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一个个问过去,得到的都是笑眯眯的,一句相同的话:“二郎,这是我们的家,往哪儿走?”
小小的他,心中因此存下了大大的疑惑。
从这一刻开始,这些疑惑促使大大咧咧的他,开始笨拙,却主动的学着哥哥妹妹,娘亲爹爹的方法,认真观察起周围的人事。
才吃过早饭,任父就带着熊七奔往庄子去了。
而没过多久,铺子被封的消息就传来。
听完田林所说,任浩文再斯文不下去,忍不住往桌子上就是一拍,气道:“绣品布料,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还疑似售卖伪劣物品,以次充好?
他们怎么不直接来把我们家都抄没入官府得了?”
任浩辰始终执着于以暴制恶的想法,并且,经过时间的酝酿,已经有了初步成型的计划:“今晚上天气肯定很好,我让绣房的姐姐们帮我弄身皂服来,晚上包了头脸,我叫他浑身出彩!”
“我看要扯着血旗上东京告状去,就告黄经制一上任就贪赃枉法,吃人血馒头!”任渺握着拳,也很是气愤。
任浩辰呆了一下,盘算一回,纠结问:“阿妹,不是那什么肖内监要搞我们吗?和这什么黄经制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们不都是东京里出来,人家怎么会帮我们?”
“没这黄经制默许,经制司的官告怎么发出来的?”任渺就不信,那什么黄经制会不知情,而且:“怎么没人帮我们?
昨儿秋篱姐不是说,姓肖的是黄经制从魏中使手上抢的?咱把骨头丢回去,要他们狗咬狗去。”
迅速冷静下来的任浩文摇头道:“小妹你这是破罐子破摔,山穷水尽才出的招,于眼前无益。”
任渺撇撇嘴:“我知道嘛,就是说说,过个嘴瘾。”
目下正是筹集军费的时候,在她们眼里比天大的事,对比上国家之事,简直小如尘埃。在不对的时候,就是告御状,最后也只是引颈就戮,白送人头。
昨儿晚上,任浩辰心思都在吃的上,压根就没听全,这会全程懵懵的听完,哼了一声:“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哪有打一顿来的痛快?”
“你这法子和我的没差,也不是眼前招。现在去打,谁不知道是咱家出的手?”任渺摇摇手指,又歪过身子抱上大哥的胳膊,笑嘻嘻地摇来晃去:
“哥,你们昨儿怎么商量的?和我透...”
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的任母被孩子们一搅和,一通脾气没发便散了,完全心平气和下来。
任由孩子们在那玩闹,她招了王管事到偏厅问:“怎么样?”
王管事点头,小声道:“确实有人在盯着我们。小委已让手底下人说漏嘴了,这会子那家伙估计已经知道咱们昨儿给何夫人送说和礼。”
“不是我们自己说出去的吧?数目有说实了吗?”
“夫人放心,昨儿晚上那千金是我独去装的。他们从放出去的人口中,只能得出似是而非的猜测,都在您和主君的预计范围内。”
任母满意道:“做得好。虽说知州夫人传话来说可以直言,但我们还是小心点,最好不要给她们惹去麻烦才是。”
“那我这就和周管家说,把收拾出来的东西拿去发卖了?”王管事又问下一步是否要行动。
“尽快卖出去。”任母同意了,又叮嘱道:“但切记,能争高价尽量争高价。”
任渺缠着哥哥,手段尽出的缠问半天,连二哥屋里藏的所有零花钱都给她许出去了,也没能撬开大哥那张蚌壳嘴。
“哼~”任渺颇不忿的看着大哥揪着二哥匆忙跑掉的背影。
她站在廊前,把腰一插,好奇心简直要突破屋顶,冲破天际了:“不行,我得想个法子。”
看着左右库里来来往往忙碌的大家,她一寻思,往右跑去,半扒着月洞门墙边,露出半双眼,笑眯眯地问:“周叔,我爹爹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么?”
月洞门靠南边,西过道正中摆着一条翘头案,周管家正坐在后边校对出库的东西,见问便抬起头来,笑道:
“主君去庄子上排布事情了,要回来约莫得日落前后了。小娘子寻主君有什么事啊?”
任渺乖乖一笑:“没甚么,就是想他了。周叔忙,我回屋找美芝姐她们玩儿~”
周管家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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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跑走,忙提声叮嘱:“小娘子仔细撞到了!”
“好嘞,我会注意不挡着哥哥姐姐们的~”
说是回屋,任渺却是脚步一转,往前院跑去。
刘老才是个敬职敬责的人,除了休息生病,当然,还除了受伤那天,其余时间是绝对不会离开岗位的。
腰痛当然也阻止不了他往岗位上躺。
任渺还没走到前院东厢外耳房边上,就听着了刘老才那精神又响亮,分外有节奏的大嗓门在叭叭说个不停:
“咱家祖训里明明白白写着,这家绝对不能卖,连出租也不许呢,便是那天皇老子下来,还能要咱不孝...”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到门边上往里一瞧,便见趴在榻上见了刘老才。
“老才阿翁,小富哥。”
刘老才是个头发漆黑,须发皆白,十分精神的小老头儿,一见是任渺,把唾沫星子一收,眼角堆上层层叠叠的褶子,笑呵呵的,显得特别慈祥。
他忙招手:“小娘子来的正好,我才让小富子去渡口春英家买了酥琼叶,特叫给裹了蛋液烤的,又从阿郑那儿舀来了紫瓜酱,香的嘞~”
小富子一见任渺,早把桌子挪来榻边,又搬来椅子:“阿翁才说要我往里送进去呢,不想小娘子这就来了,快坐。怎么没人跟着小娘子?”
“可见我今儿有口福。”任渺哈哈一笑,捻了一块沾上酱就往嘴里送,在嘎吱嘎吱的脆响中含含糊糊道:“都在收拾东西呢,大哥又不带我,我只好自己玩了。小富哥也坐。”
吃了两块,她端着小富子盛来的橘子甜浆喝一口,才问:“我听着翁翁说祖训,难道我爹爹要把家卖了么?”
刘老才大大叹了口气:“说不说的,这里里外外都叫把东西打包了,不就是那意思么?要我说,这还没怎么着呢,咱就自己乱了阵脚做什么?
咱家做事,除了隔壁那狗屁薛家,这一片里,哪家不说个好字?那些人要来鸡蛋里挑骨头,不还能去官府告他?州府没法子,还能转去宪司,转运司申告!
要都不行,老头子我舍了这把老骨头,去东京宫门外敲登闻鼓去!主君如今的胆子怎的比针尖还小了,忙忙的这就叫受这窝囊气!”
“阿翁,你与我们说说就算了,小娘子还小呢!”小富子忙叫停,又回过来笑道:“主君这般做自然有道理,小娘子莫听我们胡咧咧。”
刘老才哼唧两声,也别别扭扭地说:“老头子我腰疼的慌,嘴上才爱胡诌些有的没的,小娘子就当以前那些故事,听听罢了。”
任渺抿一口甜浆,弯着眼笑应下:“嗳。”
又问道:“阿翁,小富哥,今儿一早上,有见着阿晓来敲门么?”
“嗐,那小郎君从来少往前门进出,你该去问问陈老头。”
任渺也不解释,听没有,便就着零食,缠刘老才讲故事。
一日时光过的飞快,到晚间日头都快落下任渺也没见阿晓有来,心中存下疑虑不表。
她告辞回后院去,到了枕玉院,她的表情就有点鬼祟了,步子却刻意放的很悠闲。
“咳,小米姐姐,这些怎么都装起来了?”任渺散步到爹娘的房间里,与忙叨叨的小米搭话。
见是她,屋里的人便都笑着招呼了声,忙放下活计来给她上茶端果点。
小米道:“都是暂时用不上的,早些收起来,晚点也不至于慌了手脚,姐儿的屋里也都收拾上了。”
“唔,我自己玩,姐姐们忙便是,不用管我。”
她转着转着就到里屋去,坐在梳妆台边上扒拉着多宝盒玩了起来。
等听小米几个在外间去倒腾,没一会又隐约有问礼声传来,忙就丢了东西,跑到衣架后边一躲,捂着嘴不吱声,眼里全是狡黠之色。
哼,不让她知道,她还不能偷偷打听么~
49. 四十九
天色渐晚,如意居内锦灯被相继点亮,任母与相公相携入内。
只闻得数声问语,衣服闹出悉悉索索的动静,在任渺头顶搭了又去了。细细的水声混着脚步声起起伏伏。
不多久,便听任父开口屏退了众人。
任渺盘腿坐在地上,小心躲着不被发现。
听墙角这事,是她这辈子头一回干。听父母墙角,更是两辈子头一遭。
但她基于记忆中捣蛋大王的经验,以及对自家爹娘行动的了解,有信心在之后事了拂衣去,不留一点痕。
这会子她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一双眼睁的是贼大贼亮,里头透出来的全是兴奋。
却听她爹一开口就是很愧疚的语气:“唉,云娘,今番却是要你受委屈了。”
哦豁~听个开头就让任渺心中咋舌,搞的什么?竟还要她娘受委屈?她赶紧把耳朵支楞的老高,也不管衣架子上花纹硌得慌,把脸紧紧贴在衣架子上。
又听她娘笑道:“委屈?什么能比把家里辛苦钱全喂给贪心王八来得更委屈?我这些年也就在青州里打转,这一回正好能趁便各处潇洒潇洒,不知多盼着赶紧些能出门去呢。”
任渺眨眨眼,这是要准备提桶跑路了?也不知要去哪?以前听她爹说,她家生意多在南京做中转,可是去那边么?不知道那边好不好玩?
“倒是我往外跑的太多,拘着你了。”任父哈哈大笑:“那我以后可要回来多陪陪你们了。”
“哼~美的你呢~”任母嗔道:“家里三个养到这么大可都够我伤脑筋的了,要跟年轻那会一样让你在家多待,不得再多弄出一两个?那我可要撂挑子不干了。”
任父嘟囔道:“一年到头把我推在外,你是一点不怕我失足么~”
“你敢?”任母语气淡定:“我告诉你,但凡给我听到点什么风声,再查出什么首尾来,你就别想回来了。”
“哼,你也忒霸道了些。”
任母轻轻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柔柔地说:“你回来我几时没叫你满足了?日日好哪有小别重逢来的爽快?嗯~好宝贝儿,你说是不是?”
“云娘~”
这一段么,非礼勿听,非礼勿听!任渺脸红红地捂住了耳朵,心中忙叨叨念着阿弥陀佛,酒色皆空。
好一会才又听她爹低叹一声:“云娘,我年年都有叫常伯给岳父送年礼去,每及开春,到那边,闲下来时也会带礼物上门去看看,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很想你的。
岳父大人只是嘴硬罢了,心是软的,这些年常常也有念叨你几分。这回你难得回去一遭,不说别的,也该叫孩子们知道一下外翁家门朝哪边开,你也能与岳母...”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叫已经听得迷糊的任渺吓了一跳,正懵时,就又听她娘用她从没听过的冷语道:“任宏泉,我早已割发断亲!
你哪来的岳父?我的儿子女儿哪里有什么外翁?今儿好好的,可莫逼我削你!”
“云...”
“啪!”
贴着衣架子一起摔在地上的任渺抬起头,用懵逼的笑容来掩饰尴尬:“娘,爹,哈哈,那啥,晚上好啊。”
被惊得站起来的任母发钗半解,双颊艳飞红霞,唇若涂朱。上身只单穿着件绣着桂枝探月的玛瑙灰双罗抹胸,窈窕身姿一览无余。
下搭一条绣有几从兰草的东方亮底宝石蓝围边裈裤,配着脚上趿拉着的松花撒花罗面拖鞋好不清凉。
这会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儿,她一手按在梳妆台上,脸上表情在薄怒与惊讶之间,也是懵在那,闻言还习惯性点头,并露出温柔的笑:“乖宝贝,晚上...”
几个字一出口,任母才反应过来,想到了什么,端的是又羞又气,一时不顾形象,自胸中吐出一声怒吼:
“任渺,你这死孩子,哪儿不好玩,偏大晚上躲在这,是要吓死你老娘么!”
经久不做坏事,以至于头回开张业务生疏,还混着偷听到真墙角,从而脑子上锈,导致失手被抓的任渺,脸上都是苦哈哈的表情,趴在那沐浴在自家娘的怒火中,动也不敢动。
她也不敢说话,只管呐呐地摇头,兼之死命地眨眼,待觉出含上两包救急的眼泪水儿,便睁大了看着自家娘,企图以此卖个可怜来解救自己于水火。
穿着个背心加宽大短裤的任父被娘子一声吼回神,忙放下手中钗环,劝道:“云娘,咱闺女肯定不是故意的,莫气莫气。”
又跑来拉半边脸都印的是花纹,眼里含着泪,看着可怜兮兮的女儿起来:“阿蝶,快起来。哎哟,这脸儿怎么都花了?可有摔着哪儿了么?小可怜喏,好好的躲来这作甚么?”
待看清了女儿脸上花样,任母险些没直接破功笑出来,忙挡着唇清咳一声,勉强冷笑道:“可怜个什么呢?惯会作相的鬼灵精,你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且看我如何收拾你。”
任渺顺着爹爹的力道站起身,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偷瞄着自家娘亲的脸色,听问立即抽抽嗒嗒的实话实说:
“家里都闹翻天了,女儿真的好害怕呀,问哥哥他又什么也不肯说,人家没办法了,才躲起来偷听的嘛~”
她眨眨眼,把快干了的眼泪挤成两挂眼泪珠子悬在睫毛上,跑过去抱上娘的腰,语调软软绵绵的道歉:“娘,渺渺下回再也不敢了,娘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
瞅着她这样,虽然任母一眼就看出来八成是在做戏,到底也是受用这一招,羞过那一阵,脸皮消了红也就厚实了两分,那是半点也再气不起来了,上手揉着女儿的脑袋就嗔道:
“你哥哥不说,怎不见你来问我?却使这法子,做下这样偷偷摸摸的行径?”
任渺抱着娘的腰扭来扭去,哼哼唧唧的继续撒娇:“娘,对不起~伦家真的再也不敢了啦~”
她爹在一旁,装腔作势的:“咳咳,咳咳咳!”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任渺当是其中翘楚,闻弦音即知雅意,当即空出一手抱着她爹胳膊,脑袋歪过去蹭啊蹭的,软软道:“爹爹,也对不起嘛~”
任母与夫君对视一眼,双双笑出来。
才没两声,她忙忍下来,又坐回绣墩上,捧着女儿的脸揉了揉,佯怒道:“坏坏的小花猫儿脸,再敢有下回,娘可是要执行家法了~”
“对,这事再不能做了。”任父努力压住笑,绷着脸道:“再有,那爹爹也要拿藤条来打阿蝶手心。”
任渺眨巴着眼,知道这回是安全度过了,忙点头如捣蒜,应之不迭。
两个做父母的又笑一回,任母捉着女儿的手,才要说什么,忽见她腕上露出的一抹金红,拉开来送到细细看,讶异道:“这镯子,可就是知州夫人送你的那个?”
任渺晃了晃手,笑道:“是呀,是不是很好看?我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玛瑙珠子呢。今儿对着光,我瞧着这小珠子上似乎还有什么字呢,却没认出刻的什么。”
边儿上任父已挪了了盏灯就近照着,这会子直起身来问:“你看得出是哪儿的料子么。”
任渺歪着脑袋又看了一回,猜道:“这个质地我看着像瓦西那边的极品,但其颜色红胜鸡冠,却是没听您说过那边有出这样颜色的,莫非是万里挑一的异变种么?哎哟~”
“看不出来就瞎猜了?”任父哭笑不得的屈指在女儿额上弹了一下。
任渺揉着脑袋,嘟囔着追问:“那这到底是什么?”
“是南红赤玉。”任父笑了一回,方感慨道:“虽说红玛瑙都可称一声赤玉,可正经说来,只大理保山的南红料,才配称做赤玉。
那边的玉料,还是这样等级的,多是贡品,咱们可搞不到手。啧,这知州夫人出手也忒大方了些,咱们送的那一千金,说不准还买不来这个镯子。”
“保山的?”任渺挠了挠脸,奇怪道:“我记得爹你提过一嘴,无裂不南红是保山料子的特色,我怎没在这珠子上见着一丝裂痕?”
“要么我说千金都买不来呢?”任父笑道:“这样品质的,你爹我可才第二回见。上一回是在开封白玉楼旁观拍卖会。
当时压轴出的万佛赤玉珠,单串一百零八颗,最后被大相国寺以十万两请回去供于佛前了。”
“银子?”任渺小心翼翼地猜着。
但瞅见老爹居然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在摇头,她咽了口唾沫:“难道是金子?”
眼看老爹点了头,她咂巴着嘴,忍不住摇头:“这十万两卖光了咱家能拿出来不?一颗珠子就要千两黄金?那大相国寺是什么冤大头吗?”
任父往她头上揉了一把,哈哈笑道:“你可太看不起你爹了?我忙活这么多年,还能一点家底没攒起来?”
难道她家是百万富翁?
水浒传中价比十万贯的生辰纲,七八个分完都个个是大财主了,这十万两黄金,那可是生辰纲的十倍还要多啊!
一想到这个时代的百万富翁那足足的含金量,任渺眼睛就是一亮,其中放出来的光,都能跟攒足了电的大灯泡相媲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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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一直没说话的任母轻笑道:“相公,这镯子上的三颗珠子,要说千金一颗,我想,恐怕还买不来。”
“怎么?”任父又弯下腰细看,奇道:“那万佛珠是因刻有一百零八佛陀方能一珠价千金,这个又有什么说法?”
任母拨弄着镯子中的珠子,先问:“你可知江浙崇清观的紫阳真人?”
“嗯...永裕十年成宗敕封的紫阳真人,天水谁人不知?”任父说完,又道:“不过,我记得他不是在元平元年就羽化而去了吗?这件东西能与他有甚干系?”
夹在中间的任渺表面上在认真听,实际心里还在幻想出来的钱堆里打滚呢。
“连紫阳真人你都只知其敕封一事?还好意思给自己取什么道号?”任母笑嗔道:“早在惠宗时的丰平元年,紫阳已成大道。
彼时已有全真上人之声名,但凡修道者何人不知?何人不想与之论道?”
说着任母便缓缓叹了口气,轻声道出来历:“永裕八年,东京杨家的老夫人便请紫阳为其祖传的一对刻北斗经文的并蒂双心赤玉镯,于三元日布场,分别请道祖赐福,赦罪,解厄。
此乃紫阳真人一生中唯一布场开光过的法器,养运解厄的宝贝。漫说千金,便是万金都污了这神器。”
“啊?”任渺低头看着镯子中间那几颗小珠子,懵懵地问:“娘,北斗经多少字?这么小的珠子上能刻全?”
“那却不少。”任母笑道:“至于刻没刻全么,这也是我小时候听来的,真个底细,我就不知道了。”
“肯定是刻的有用的,不然那紫阳道人别的不开光,作甚么光给这个作法?”任父是信了的,神色很郑重,小心将灯烛远远挪开,咂摸好久才道:
“只是这般宝物,我怎的都没听说过?而且知州夫人如此轻易与了咱们闺女,这样的大恩,叫我们如何能报?”
任母给放开女儿的手,道:“因着我家祖上与东京杨家是一支,我才从祖母那知道这么回事。人家又没到处去说,外面人自然不清楚。”
听完这般说法,任渺转着腕上镯子,心中知道,不管她信不信神道,此物分量之重,都无有言表。
但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原来我姐姐却是没叫错,我与秀寒竟真是出自一脉的表姐妹。”
“这样算也不对,我们两支早出...”任母才说一半,却听外边小琳扬声报到:“夫人,主君,田林求见,说是有一桩棘手的物事儿,不知该怎么是好。”
“别是又有什么变故?”任母忙起身:“报不了报得了都是后话,如今且把眼前一关过了再说吧。”
“哎呀,披上衣服来。”任宏泉忙叨叨的:“啧,急什么?我给你挽个髻再说,这乱糟糟的出去像什么话?”
如意居正厅内。
任母坐在榻上,面上已都是严肃:“田林,可是那边又有什么变故传来?”
看着田林脸上的表情,任父眉头紧锁,忧心道:“该不是那肖内监还抽出人手,派去沿州查我们了吧?”
“不是那些事儿。”田林摇头,看了看手上包裹,有些纠结,担忧地看了眼任渺,叹道:“唉,我也不知怎么说,许是认错了呢。夫人,主君,小娘子,先看看这些东西吧。”
那包东西不小,几人干脆挪到偏厅去。
摊开来的包裹里,是海棠红配梧枝绿的里外一套半新男衫,并着冠钗等配饰,还有一小包刻样打磨工具,一个原木浅纹的盒子,里头躺着一块鹤鹿同春佩,另还有一些小玩意儿。
任宏泉还只是觉得有些东西眼熟,任母就拿起那衣服细细看了,惊道:“这针脚花样,瞧着是咱们家的,这件是...”
正待抖开来细看,就听左手拿嵌白玉银冠,右手持如意结垂挂家中孩子各有一块身份玉的任渺急急问:“这都是阿晓的东西,田林哥你是从哪儿来的?”
经她一提醒,任母点头道:“嗳,对,这身衣服是阿晓的,我记着还是春上才给做的呢。田林,怎么会在你手上?”
见她们都确认了,田林叹道:“咱们不是去卖家里的东西么,我在杂色坊一家店里瞅见了这身衣服。
春里小郎君才上身的时候,被前院小子们捉着去踢球,小郎君输给他们一回,我在旁里看,问了得知,只要穿着新衣,小郎君比试便会输,当时觉着好笑,就对这衣服留了映像。
才刚见了,便多问一嘴,就得了这一包东西,说是近段时间各处收罗来的都在这了,只是问不出来历。”
50. 五十
任渺带着包裹往后边去了,到了后上房二楼,她没直接往屋里去,而是坐去厅里桌边。
她没管另外拴在一起的一堆小东西,而是仔细看了一回那些工具,又再拿出那鹤鹿同春佩来看。
是个双面同形佩,很精致,更能看出做得很用心,光泽润感已是普通青玉所能达到的上好状态。
从上边还残余的一些干涸了的灰白色来看,出事前,主人或许还在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的进行打磨抛光。
任渺的指腹在外圈细细抚摸,没一会便摸到一圈字,摸着那熟悉的笔画,她只觉得喉中一堵,眼眶发热,甚感酸涩。
这是做给她的。
难怪了,她心中叹息,难怪过去一年多,阿晓左手上总是新伤变旧,旧上叠新,原是为的这个么?
“傻兮兮的。”这几个字一出口,任渺才觉自己的声音哑得慌。
她抬手抹掉脸上一点冰冰凉凉的湿润,准备把玉佩收好,细细想想要怎么办。对于明儿她爹能不能从薛家问出事来,她不太抱乐观态度。
不想,此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切的“咚咚”响,接着,任浩辰那先一步蹿上来的大嗓门里都是着急:“阿妹你在这吗?小不点怎么了,我怎么听说他出事儿了?”
任渺才想答话,不料她二哥这个没谱的,楼梯都上完了,临到桌边,脚底却平地来了个大滑铲,转眼那铁造的脑袋就猛撞她胳膊上。
“哎呦!”
“喀哧。”
两声痛呼伴随着一声细细的裂声响起,以及后边跟上来的任浩文着急的声音:“阿鹤你还不快起来!小妹你怎么了,撞到哪儿了?”
“我他...好像手断了!”
“什么!”
两边屋里的说话声同时一断,随后忙都跑出人来查看怎么回事。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任渺皱着苦瓜脸被美芝抱着,给小米按着胳膊揉,虽然她的手没真断,但真是痛到要抽抽。
看着正在被劈头痛骂的二哥,她真是一点也幸灾乐祸不起来。
“咦,这是?”
边儿上,插不上手的巧云忽地蹲下,自地上捡起碎成两块的玉来,怪道:“这是哪儿来的玉佩,是二郎的么?”
“啊呀!”任渺一惊,原来刚刚那声响应在这了?她要跳起来,又敌不过小米和美芝的力气,只得叫道:“那玉是阿晓送我的,怎么样了,没摔坏吧?”
巧云抿了抿唇,举着成了两半的玉过来,笑道:“幸好,只磕成两块,回头咱去找玉匠补一补,该是能补回来的。”
任渺一看,那玉桃树和鹤成一大块,自鹿背心上一点,往外碎出去个扭曲披萨块一样的扇形碎块。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她的脸霎时都皱成了一团:“怎就碎成这样了?青州有这样的巧手?真能给补回来?”
那边被她一声惊叫给闹得骂不下去的任浩文过来一看,沉吟一会,便道:“有一个人许是可以办到,明儿我带着东西去找找他。”
委委屈屈的任浩辰过来,小媳妇一样瞅了一眼妹妹的肩膀,心虚的缩回脑袋去,又看着那玉嘟囔:“碎成这个怪模样的,哪个有这样的本事?”
“你还好意思说!”任浩文怒气又起,瞪他一眼:“你多大的人了?平地里摔个趔趄就算了,小妹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给她胳膊撞成这样!”
任浩辰没声了一会,小小声道歉:“阿妹,对不起。”
完了再瞄瞄任渺伤处那青肿两眼,又拍着胸脯保证:“阿妹你放心,到你手完全好之前,哥哥的右手就是你的了。”
任渺的嘴角抽了抽:“那也不至于。我这只是扭伤,揉开就好了,要你的手干嘛?”
又问任浩文道:“大哥,你说谁能补这个?”
“烟华斋的谷大先生。”
任渺讶异道:“他不是专补砚台的么?”
“嗯。”任浩文点头,笑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这谷大先生补玉的手艺比起补砚要更加精湛,像这样的裂痕,除开他,我是想不着咱这还有谁可以做到最小的修补痕迹了。”
听这般说,任渺便要巧云把玉包好装起来:“哥,那就都靠你了。”
任浩文自然答应,又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任渺慢慢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阿晓自来脾气最好,乖巧又温柔,任家就没人不喜欢他,何况还相处了那么久,家中人哪个不把他当作一家看?
美芝听完就觉忧心不已:“真不要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小米拭着手,安慰几人:“安心。明儿夫人亦会派人去请薛五娘子,她家发生的事,她总能有所知。”
“哼,小米姐可别抱太大希望。”巧云小心包着那两块玉,面上气愤愤的:“之前么,那薛五娘子隔段时间就来玩玩,这半年,她更是哪天不来都会差画柳来说一句。
咱家出事来,那么多人家不是自己上门,或多或少的也都使人来问过,送过东西。今儿卖这些东西,被咱连累着关了张的何家,还包着十两银来看望,谁有看到那画柳的影子了?”
小米暗自叹了一声,勉强笑道:“许是也被什么耽搁了,还没生的事,且莫说什么。唉,天晚了,小郎娘子,快快都回屋去收拾着休息吧。
哦,对了。美芝,小娘子的胳膊这样了,今儿可不许让她泡澡。”
见美芝应了,小米拾了药酒便去了,巧云忙跟着送下楼去。
美芝追到楼梯边喊道:“巧云,你即下去了,便拐去后头把水烧上。”
“嗳!”
瞅着小米下了楼走没影了,任浩辰幽幽冒出一句:“要不,咱们爬墙去他家看看?瞅一眼小不点是不是给关在别的地方了?然后咱再给他偷摸救出来。”
他却不看,这儿还有谁在,这主意一经出口,立即得了任浩文的正义压制:“你怎么不是寻思着打架斗殴就是想着爬墙翻人家家?”
“那哥你说怎么办嘛!”任浩辰不服了:“还有什么比我这主意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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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浩文起身,拿了盒子就说:“东西既然有流出来,明儿我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是怎么回事再说。你可别乱来。”
待他走了,任浩辰兀自不服气,乱转的眼睛,这就对上了自家妹妹的眼神,没一会,他做贼一样,笑着挤挤眼,便得了任渺悄悄的点头。
两厢一交换,一句话不用,兄妹两个就默契的达成了秘密协议,端地是一脸只等夜黑风高时的贼表情。
现在时间还早,两边各自回了屋,任渺兀自走到里间,往梳妆台前一坐,小心摇着胳膊:“今儿晚上我这能好不?”可别耽误她当夜猫子。
一时没人应她,她回头一看,却见美芝把那包裹放在中屋的桌子上又铺开了,独自个不知在捣鼓什么。
她放了胳膊又叫了两声,都没见应,起身就往桌边去,想瞅瞅咋回事。
“美芝姐,你是找着什么好宝贝了,这么入神?”
轻悠悠的声儿就响在耳边,叫美芝唬了一大跳,捂着心口跳开来,见了是谁,才松了气,急喘几声,嗔怪道:“小娘子前头里没声没响的,怎忽地在我耳边说话?怪吓人的~”
“哪儿啊?美芝姐这回可冤枉我了!嘶!”任渺鼓起双颊,正想环起手来作态呢,一时忘了胳膊上的伤,瞬间疼到抽气。
“哎呀,当点心。”美芝忙来按着她的手,扶她到桌边坐下,嘴上少少埋怨两句:“伤处都这样疼了,你怎么还能半点记性没有?”
任渺这时已看到美芝慌忙中丢开手的那对珠钗,她伸手拿起一支,讶异地问:“这个,我好像在哪见过,是那葫芦...?”
“嗯,就是。”美芝抿着唇,严肃点头。
她手上拿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今儿早上才让她受了份拔发之痛的那对粉彩琉璃葫芦花钗。
瞅着珠钗在灯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任渺嘀咕道:“早上才拿全,她这转手就卖了?还怪利索的哈~”
“我却道不是这么回事。”美芝拿起桌上另一只钗摇了摇,看着上面的小珍珠与葫芦上漂亮的粉光一起晃啊晃:“这里边我仔细找过,可没别的了。
那家伙对你每件首饰的价值,哪样细数不出来?如今这般难才凑全了一套,怎么还会特意拆开来卖?
小娘子刚刚还说是田林哥是在杂色坊的铺子里买到的,指不定是她家人瞒着她,悄摸出手,倒腾着换钱用,但又不知道价值,随便就在杂货市里头卖了去。”
任渺说不清心中什么感觉,放下手中钗,叹了一口气道:“知知那样的灵巧人,也是摊到个没趣儿的家。”
“小娘子别告诉我,你还要再装了给她送家去?”美芝甚是警惕,万分狐疑的看着她。
“哪儿啊,我有那样爱上赶着么?”任渺哭笑不得,将东西递给她:“兜兜转转又回来了,也是缘分,姐姐就装了收起来吧。”
“哼,这还差不多~”美芝压不住嘴角的笑,接了东西,转身去里间,只看着背影,都能见出几分难得的活泼雀跃。
51. 五十一
转眼即过两日,这天早上太阳高高挂起,任渺屋里静悄悄的,纱帐都还层层落着,正随窗边潜入的清风微微摇曳出香波。
忽有喁喁细语传入内,因太过轻柔而有些听不真切。
不过没一会儿,略带急切的脚步声就拂开纱帐往里来了。
“小娘子?小娘子醒醒~”
任渺缩着脑袋直往薄被底下钻,并发出含糊梦语:“哎呀~美芝姐,再让我睡一会儿嘛~就一会会儿,人家真的好困好困哦。”
薛五娘子请不来,昨儿她爹去问阿晓的事,那薛家也根本不给开门,小琳在外头堵住画柳,也只得了句:“小郎君早归家去了,一切都好,莫问。”
她就和二哥打算再入薛家,头一晚只走到角院,就被锁着的门堵了回来,昨儿她们就做好了完全准备,半夜里私下往那薛家摸去。
历经艰难险阻,却发现薛家似乎根本不存在这么个人,干干净净的,半点影子也找不见,就像薛家人说的回家去是真的一样。
于是乎,她兄妹两个几近一夜无眠,辛辛苦苦做了半夜贼,换来的不过是阿晓确实不在薛家的结论。
这会子哪里起得来?任渺又翻了个身,几乎要缩到床脚去了。
“这,小琳姐,事儿不急就再让小娘子睡会儿吧?”美芝见叫不起人,便想问问能不能打个商量,晚点再说。
小琳有些严肃地摇头:“起不来便再睡,我抱她出去就是。”
说着自撩起帐子,伸手来抱任渺,一面吩咐:“美芝,你去取件长衫来给小娘子裹上。”
“嗳~”美芝不明所以,只觉事情有些大条,忙不迭的转去衣柜里取大外衣来。
小琳的步子虽稳当,怀抱也软软香香的,到底是比不得不会动弹的床,任渺只是昨儿睡得晚,走不了困,又不是昏过去了,哪里还睡得着?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扒拉开脸上挡着的衣服,见一眼天色,也才出太阳没多久嘛。
又看到这儿已是快出了内院了,还有人在搬各种箱笼往外去,一个个着急忙慌的,也不知是什么事。
于是任渺迷迷糊糊地问:“小琳姐,我们这是去作什么呀?”
小琳温声道:“咱们出门玩,小娘子继续睡,醒了就在路上了啊。”
任渺探头往后看看,见跟在后边的美芝也是一头雾水,后头田林还抱着她那一样熬了大夜,还睡的跟猪一样的二哥,陈默也晃晃悠悠的跟在后头。
这是怎么了?她这会是满脑子问号,什么样的强力瞌睡虫都飞到天外去了,哪里还有半点困意?
不是,昨晚上她和二哥摸黑在薛家摸了一通的事发了?今儿就要跑路...嗯?跑路?
任渺忽地想起前儿晚上躲在爹娘房间里听到的话,这是要出去旅游,还是回她娘娘家探亲去了?
这俩不管是哪个,好像都还不错。
琢磨透了怎么回事,她就放松下来,瞌睡虫重新回来,她窝回小琳怀里,又有些昏昏欲睡。
天外却忽来一句晴天霹雳,唬的她一个激灵:“任宏泉,你即这般行事,莫怪我无情,咱们这就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娘子,有话咱好好说,家还在就一切好说。”
任父细细的劝阻跟着钻进任渺的耳朵,要她回不过神。一时想着是不是还在梦里,伸手悄悄往自己脸上一掐。
“嘶!”任渺龇牙咧嘴的吸着凉气,真疼。
“小琳姐,这,这是怎么了?”上回只说是出门玩,有说还要吵架吗?
被她拨开的长衫又被小琳遮了回来:“没事,闹着玩儿呢。我先带小娘子上车。”
在她家门口的巷子里,已有十来只驴,驴脸都有些陌生,牵着驴子的人装扮,瞅着像是租赁所的,倒是有些看着眼熟。
格外老实温顺的驴子拖着车,热情的租赁小哥在帮着装车。
任渺挣扎着想下地,却被小琳紧紧抱着不让动弹。
巷子口这时进来俩人。
秋篱走进唱了声好,不解地问:“任郎君,这是怎么了?”
“唉~没甚么事”任父摇摇,勉强挤出一点笑道:“女使怎么来了?”
任母住了嘴,不理人,转身只管往马车上去。
“我们夫人两日不见小娘子,要我来看看,顺便送个人与小娘子调养身子。“秋篱道出来意,又问:“大早上这样行李齐备的,两位这是要带着小郎娘子们出门玩儿么?”
“差不多,差不多。”任父尴尴尬尬的,声音又虚又小。
跟在后边,背了个小包袱的逸尘拍手笑道:“那我可算来着了。”
任渺扒在马车窗子上,挤着自家大哥,霸占住小小窗口的主要地位,一脸严肃地问:“哥,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任浩文往搬着行李的人中看了眼,淡定地缩回车内:“一点意见不和,一会子就好了。”
见他这般,任渺七上八下乱跳的一颗心就放回原位了。
任母站在车边,与来拉着她的秋篱哭诉:“女使且听那没心肝的说什么没事。你即来了,我也不怕丢脸,说与你,且给评评理。”
“夫人如此看重,我岂能推脱?”秋篱款款笑应,执着任母的手就要往任家门里去,一边温言劝道:“屋外日头毒,没得要过了秋还染上暑热,我们不如屋内说?”
任母不肯,看着频频点头的丈夫,冷笑道:“不过两句话罢了,白去那黄金屋里做什么!”
秋篱看了看任父:“不管是生的什么事,郎君躲什么?还不先来跟着劝劝?”
“哼,他那是没脸对我罢了!”任母冷冷道:“任大,城东头的绣铺子,自我嫁来时就照管着,一路从半死不活的盘成城东数一数二的龙头,你会不知废了我多少心血?
如今你一张口,说卖就卖,可有想过我半点?”
任父苦哈哈的叹了口气:“夫人,你,唉~咱莫叫人笑话,回屋里慢慢理论可好?”他回头看着家里,半响没说出什么话来。
“慢慢理论?”任母一下炸了,指着丈夫骂道:“家中这里缺钱,那里要交税交罚款,典这屋院出去来救急能要了你的命?这见了鬼的破宅子比咱们的生路重要么?”
秋篱吓了一跳,忙劝:“夫人消消气,有什么难处与我说说,我回去告与我家夫人,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任母抹了抹泪,勉强笑道:“我家已蒙夫人厚爱这许多,今日是夫妻不和,怎还能叫夫人费心?”
说完她又冷冷看了眼丈夫:“况且我就要回南京,这边什么破事,自叫他去烦恼,与我再无干系。”
最后一个箱笼已上了车,任母将手上一直紧紧捏着的信封递与小米:“任大,收了这和离书,我们夫妻此前情分,便了了。”
秋篱纵是百般伶俐,也不知该怎么劝这一遭。
任母在她手上拍了拍,微微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渺渺与我这一去,再要与她姐姐见面想是难了,还望女使回去说一声,只道渺渺辜负夫人小娘子错爱。”
转身便往车上去了。
“我们夫人真心拿小娘子当女儿看待,怎会计较这个?”秋篱忙拉过逸尘推上车:“这丫头会的好一手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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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且让她跟着小娘子。
夫人别忙着拒绝,小娘子身体虚弱,这一路去应天府路途遥远,咱这小的小,弱的弱,缺不了大夫。”
任父不愿接和离书,跑来扒着车窗叫道:“夫人,女使说的不错,孩子们还这么小,哪里经得住长途跋涉?便是看在这份儿上,也莫这般绝情!”
“哼,老娘这些年可受够你了!”任母往旁里瞟了眼,见车都装好,低下头冷喝道:“松开!”
“不放,我儿我妻都在这上面,你叫我如何舍得?”任父一脸绝望,喊得凄厉。
任母吊着眼,嘴角勾起一个颇为冷峭的弧度,声音不算大,却绝对够冷酷:“妻已不是你妻,儿也不一定是你儿,周力,走!”
车里边稳稳坐着的任浩文从书里抬起头,失声叫道:“不是我爹的儿?娘是什么意思!”
这一问,他旁边坐着的任渺被吓了一下,迷迷糊糊醒过来的任浩辰更是被吓了一跳。
要说父子连心呢?车外,任父当即就是一呆,满眼的不可置信,手上哪还捉得住车窗?
驴队缓缓启动,才醒过神的任浩辰,看着大哥苍白的脸,流泪的眼,好奇的钻出车窗一看,见自家爹爹被远远抛下,当即叫停车子,没得响应,忙探出半身哭喊道:
“爹,爹你快跑,快点,我捉着你!娘,你快叫车停一停,爹爹还没上来呢~停一停,我们要把爹爹弄丢了!”
背着手赏那满墙花儿的肖内监不屑的笑道:“我说怎么只封了那铺子一天,好好的就贴出典卖的条子,不愧是奸商,反应倒是不慢。
不过也就是狗急跳墙,净出损招,就这样,还想出本监事的五指山?吴涛,城门搜检怎么说,可摸清了他们家的底?”
老实侍立在后的吴涛回:“监事,不过是些衣裳首饰的箱笼,银子只一封。看着,还真像是闹掰了分家。”
“只有五百两?怎么可能!”肖内监再淡定不起来:“他们是不是收受了贿赂,草草把人放过去了?”
吴涛忙摆手道:“搜检处的弟兄我都提前打过招呼了,就算有纰漏,那跟着驴子去装货的,是小人亲信,都是掂量银钱的好手。
那任夫人行李里要有大量银钱,断不能瞒过他们。”
“怎么会?这才热了个身,我还多的是手段没出,他们真穷到这份儿上了?”肖内监有点怀疑人生,想了一回,忽寻到破绽,怒道:
“哪家人和离,孩子是由妇人带走!绝对是假的!”
吴涛纠结一会,小声道:“许是因那任夫人不守妇道。”
“怎么说?”
“..据说,那从来镇定的任大郎当时直接就喊破了声,任郎君更是失魂落魄,当场就晕过去了,定是没错的。”
听完吴涛低语,肖内监一张清秀的脸上浮起狰狞:“没有瓜葛了才好,就那任大孤家寡人,卖宅卖地想来没那么多顾忌。
他家那祖宅子说不准能卖上两万贯,看本监事不抽干他身上每一滴血!”
“我看难。”吴涛摇头道:“今儿这遭,还是那任大宁愿卖铺子,也不肯卖祖宅惹的。他夫人和离书都丢出来也没见他松口答应卖房子。”
“那不是知道了孩子不是自己的?突受这样的打击,谁还...”
肖内监才阴森森开了个头音,便被打断了。
外头有女使匆匆往内来,远远唱了一礼,得了允许才急忙上前来问:“监事,夫人何在?何家娘子来找夫人,竟是哭着来的,不知生了什么事。”
这话,没由来的叫肖内监右眼一跳,心肝儿一紧。
52. 五十二
“砰砰砰!”
应天府金梨巷任家紧闭的大门被紧急敲响。
“大过年的,谁啊?”
余泉懒懒的拖长了音应声,慢腾腾抽开了门闩。
“好小子,快让开!”
听着熟悉的呼喝,余泉忙忙往边上一跳,探头来看,一见驾车的人,惊讶喊道:“熊七哥?这是?今年不是不走商吗?怎么临年还来了?哎哎哎~”
后头货车上,从舟跳了下来,又扶下一路上瘦了两大圈的郑嫂,忙道:“泉子,主屋收拾干净的没?赶紧烧水端去主屋里。这是家里的厨管事郑嫂,快带她去厨房。”
从舟推搡着把余泉推往厨房去,自个儿招呼货车上人赶紧把要紧用的东西拆解下来,便先忙忙往后院跑去开门开窗。
熊七把车赶到正堂前才停下,站在车辕上提了声醒。
车门从里面被打开来,里边只有小米,小琳与任渺,还有躺在软椅上,一脸苍白,闭目小憩的任母。
任渺放开娘亲的手道:“熊七哥,拜托了。”
熊七点点头,弯腰进去,轻声道了句:“夫人,得罪了。”
铁臂一伸,就将任母打横抱起来,小心下了车。
小米两人还想留一个照顾着任渺,却被她一推:“我好得很,姐姐去照顾我娘。”
“嗯。”小米伸手给任渺披上毛茸茸的大衣,仔细系好带子:“小娘子把氅衣披好,去屋里坐会。大郎他们很快就会来了,等美芝她们把屋子收拾好就能休息了。”
眼见大家匆忙往后院跑去,任渺能做的,也就是不在这一会去添乱。
她的手缩在宽大的白色带如意纹缘边的衣袖里,紧了紧衣领,半张脸埋在一圈暖暖的,蓬松的黄绒毛中,藏起了害怕。下了车,慢慢往门口去。
一进城,她大哥二哥,还有逸尘,带着美芝巧云她们都分头去生药铺买药了,王管事带着小惠一行压着大头的东西,在后面慢慢来。
至于她娘,不算生病,却比生病更弱更凶险。是才堕了胎。
发现的时候,已是怀孕三周,彼时她们才到徐州滕县,一向精神的任母在路上十分虚弱,开始还说是青州呆久了,水土不服,后来愈发没精神下去。
在滕县安置当晚,跟着母亲睡的任渺就发现母亲居然落了红,逸尘把不准,她们请遍了县里的高明大夫把脉,终于确定是喜脉。
说实在的,任母过了十一月就要满三十五了,这个年纪,在现代都算高龄孕妇,何况现在这个落后的医疗水平,要想生下来,妥妥的高危产妇啊。
这个消息,对她们家谁来说,都不算个喜事。
好在,她娘醒了之后,不过纠结一会,便下定决心不要这个意外。
只是堕胎在古代也是凶险事,这不,她们为此在滕县休整了了一个多月,本还想在那边过年,明年过了春天再启程。
任母却怎么也不想要在滕县过年,一个劲的说她没什么事了,催促要出发。大家只好早早启程,想着等来了应天府在好好为任母调养。
不想,在过了虞城县往南京城里来的时候,任母就再次发起高烧。
今年她们这一路本就被流感折腾的缺药,一路来,越接近年关,珍贵的药材什么的,越难补齐。
任渺靠在门边,焦急地望着巷口,握着手上那个据说刻着北斗经,大师开过光的镯子祈祷,各路道祖神仙,千万要让她娘度过这关。
“哎呀,娘亲你看,好漂亮的小妹妹,真像是冰雪娘娘家的闺女!”像是铃铛敲击在琉璃上发出的清脆声音,满满的都是活泼。
伴随着这话,一个可爱女孩儿的甜美笑脸蛋忽然挡住任渺的视线,笑眯眯的问她:“你是新来的邻居吗?”
任渺眨眨眼,不好再拧着眉头,努力露出一丝笑:“这里一直是我家。”
“那我常来怎么没见过你呀?是因为你过年才来这边吗?”女孩儿歪过脑袋,带得彩发绳上的小铃铛发出好听的叮铃铃声:
“我好喜欢任妹妹你呀,能在你家和你一起玩吗?我才买了新的陶泥,你想要什么样的陶人都可以哦~”
看起来很是年轻的妇人,放开与女孩儿一般大,看起来格外羞涩内敛的男孩,忙上来拉住女孩儿,嗔道:“霏霏,你没见着里面在忙吗?
妹妹肯定是才到家,快别耽误人家收拾东西。”
任渺也点头道:“等过两日安顿下来,我一定上门去找姐姐玩。”
霏霏小脸上满满的失落毫不掩饰,但还是大大方方地点头答应,并伸出小手指来:“任妹妹,那我们拉钩好不好?”
“霏霏!”年轻夫人弯眉蹙起,满脸抱歉:“我家这孩子太不懂事,小娘子莫怪。”拉着女儿便要走。
“这位伯娘,没事的。”任渺笑笑,答应道:“好,拉钩。”伸出手,与对方勾着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对着大拇指盖印
目送那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背影走远,任渺忽听得马蹄响动,忙往西街巷口看去,喜道:“哥,逸尘姐姐,都买齐了吗?”
任浩文眉头紧皱着翻下马,快步走来,摇头道:“临过年,各处铺子都说缺货,买不到上好的人参,多叁叔带着阿委去熟识的人家问,我们就先回来了。”
“阿妹,娘怎么样了?”连月在外,风尘仆仆,任浩辰比之先时,已是清瘦了两大圈,看起来稳重不少。
逸尘是一下马,迈开步子就先往里去,声儿飘来时人都快看不见影了:“小娘子好,我先进去看看。”
美芝和巧云忙来拥着她:“这么冷的天,小娘子做什么在门口等?”
“我没事。”任渺按下担心,携几人往里去:“寒战已止住了,但最后一剂药吃完了,高热却始终退不下来。”
天色慢慢暗下来,鹅毛大的一片雪花落在屋前阶上。
任渺握着娘的手,用棉巾子蘸了温水,过一会就给娘润润唇。忽听外边她二哥道:“多叁叔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
她屏住呼吸凝神去听:“啊,怎么会这样,就这么一点参须,还是这样老成的,顶什么用啊?参片一片都没有吗?”
任渺抿了抿唇,给娘掖好被子,要小米两人认真照顾,自己出了房门,看了眼瞬间挂上鱼白之色的园子,下意识伸手收了收领口,打了个寒颤。
这雪,真冷。
但此时也不是多感慨的时候,她顺廊快步从后院往前边去,才转过耳房,便听李多叁叹道:
“二郎,能有这些不错了。今年各处闹疫病,人参这样吊命的东西,咱们这样的人家,现在就是揣着千金也没处换去啊。”
她深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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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撩起帘子就往外去,笑道:“辛苦多叁叔叔了,二哥快让阿叔坐下来喝杯茶暖一暖再说。”
“阿妹,我也是担心嘛,大哥刚又带着钟佑哥还有阿默他们出去了,就不让我跟着。这下子好了,就一点参须,煎一贴药都不知够不够,该怎么办呀!”
“小娘子好。”李多叁叹了口气,侧身来叉手道了个礼,关心道:“夫人怎么样,可有好些了?”
“嗯,没先前热的那样烫手了。”任渺还了个万福,抿了抿唇,又请李多叁坐,自己才往上边榻上坐下,又笑道:
“阿叔莫听二哥胡说,这些参须来的正好,等会子叫人煎一贴药,阿娘说不准就能再好上一点。
阿叔这会子可用过饭了么?巧云,点盏热茶来。美芝姐,快去厨房问问郑嫂子有什么吃的,若有酒也赶紧让烫些来,要阿叔暖暖身子再说。”
“嗳。”
李多叁忙摆手道:“不必这许多,现在天还早,我打算和熊七快马往开封赶,若路上没有,我们在东京里的生药铺子里定会有存底。”
任浩辰眼睛一亮,忙要开口催促,任渺立时赶在他之前道:“这个不忙。阿叔听我的,远水止不了近渴,何况这般大雪天,怎么赶路?”
李多叁不答应,站起身就说:“小娘子莫阻我了,夫人情况凶险,我等受郎君所托,若是没照顾好夫人,再没脸见郎君。
这雪下不长,况且我和熊七常年跟着郎君在外边跑,不是没遇到过大雪天赶路,我们经验足,不妨事的。”
“这时出发,入了夜不一定能赶到驿站,雪天如何外宿?阿叔快快坐下喝盏热茶,再急也待我大哥回来再议。便是要去,等明日一早也不迟。”
任渺说的不错,李多叁往外看看,叹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见他松口了,任渺才又问:“周管家他们可有回来?这样大的雪,也不知王姨入城来没有?”
这时,余泉带着一个系着桃红围腰,侍女打扮,胳膊夹着个木盒在腰侧的女子进来:“小娘子,李叔,这位是隔壁邻居家的姐姐,说是有要紧事找小娘子。”
李多叁见状,起身道:“小娘子自待客,我去库里看看东西可置放的齐整。”
待得哪哪儿都不自在的任浩辰赶忙跳起,跟着一道往外去了。
侍女笑着福了一礼:“小娘子万福,先才我家小娘子冒失,空口讨了小娘子声便宜,夫人便托卵青,来送小娘子一件礼物。”
任渺忙起身,略福了福,眉眼间很有她娘的两分风采,笑道:“没请姐姐进来喝盏茶,是我失礼。
却是我才要带着礼物先上门道歉才是,哪里敢要伯娘先送礼。卵青姐姐莫要折煞我了。”
卵青笑的更真诚了,托起盒子道:“小娘子且不忙着客气,看一看才知礼物合不合心意。”
任渺见卵青坚持,也不多说,只吩咐巧云去点一盏茶来,自下来接过盒子看。
待见了东西,她眼眶一热,盖上盒子深深一福:“此正是任渺紧需之物,夫人如此好意,不知怎生好报。只待我家过得这关,改日定当上门重谢。”
卵青忙跳开道:“小娘子切不可这般。”
任渺摇头:“夫人一家大善,怎样的礼也受得。”
盒子里,不是别的,正是一只上好的百年人参。
53. 五十三
转眼过了冬,入了元祥七年春,近日任母身体大好,再在家待不住。正遇清明前一日,去府学里上课的任大郎,二郎都放了假。就要人收拾东西,带几个孩子出门去玩。
每常出门是任渺要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一回,轮到她指挥着要小米给她娘想法子多穿上几层了。
“嗳,再穿不下了,裹得跟熊一样,叫我怎么出门?”任母抱着袖子求饶:“现在都入四月天,哪里还冷了?娘已经完全大好了,渺渺就放过娘吧。”
任渺双手藏在袖笼子里,老神在在的拒绝:“早上起来我还听你咳了两声呢。要是不穿也不是不行,那我现在就要郑嫂子晚些煎两贴药下去,娘吹了风回来,需全喝了才行。”
小米瞅着任母苦着脸不说话,便给那件带着绒毛领子的氅衣给穿上了,又按着任母坐在梳妆台前,笑谑道:“小娘子如今是越来越厉害了,以后啊,定是个管家好手。”
“哼,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任母很是自豪地仰起头:“等晚些能回去了,她自要和我一起学管家手段。”
“我去看看哥哥他们弄好了没。”任渺嘟嘟嘴,跳下椅子就往外去。
小米笑道:“小娘子到底还是孩子,不耐烦听这些。”
任母眉一挑,赶忙按住小米往她头上戴帽子的动作,悄声道:“傻米儿,大春上的,好容易出趟门,快给我弄好看些。绒帽子大冬天才戴的,现在戴出去可要给人笑话死了。”
不止这个,说完任母就忙忙地起身,一件件又把身上鼓囊囊的衣服往下脱:“快快取那件鹅黄的褙子来,还要搭水绿色卷草纹的抹...”
停在外边帘子旁的任渺听到了所有,无奈地摇摇头,小声和跟在后边偷笑的美芝道:“姐姐等在这,娘出来时定要看着她把氅衣穿上才行,四月里的风可不是吃素的。”
“嗯,小娘子放心。”美芝捂着唇,悄声应下。
出了这屋站在院儿里听声,就知道她二哥那个最近开始知道臭屁了的家伙,还在不停的换着搭配,闹腾的没完呢。
任渺出了通往前屋的门廊,看到斜倚在最近一根拴马桩上的大哥,又是那副皱着眉,苦恼得不行的模样。
她拎着裙子悄悄的从耳房边绕出,摸到她大哥身后,幽幽地发问:“哥哥在想什么~”
“吓!”
任浩文瞪大了眼往前头就是一蹦,回身见明白是谁,还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回不过神,呐呐的摇头:“就是想我们是....没!没想什么。”
说了几个字他就意识到口不对心,没好气地瞪了妹妹一眼:“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小妹你可是皮痒了?”
“哼,说什么我吓人?我走路这么大声,哥哥都没听见,可不知是在琢磨些什么了不得的事呢。”任渺哪里会承认,把手一环,就质问:“哥你到底怎么了?
从家里出来我就发现你不对劲了,咱们是一家人,大哥有什么事偏埋在心里,不能和我们直说?一天天的,都快愁成了个小老头儿了~”
任浩文背着手,摇头晃脑,大大叹了口气:“小妹你还小,这是大人的事,你不懂。”
“唔,哥哥不说,可不要怪我猜了。”任渺迈开步子,在大哥身前一步步来回走着,拧着眉好一会也不说话。
直到见任浩文神色放松,面上有了悠闲的笑意,才猛不丁地冒出一句:“哥哥是想,我们谁才是爹爹的孩子?”
任浩文惊呆了,脸向着屋里左左右右地看,脚下直接弹起来跳到任渺身边,捂住她的嘴,声音压的极低:“我们怎么可能有人不是爹的孩子,小妹你在说什么胡话!”
“唔唔唔唔唔唔。”任渺掰不开手,直接乌拉乌拉哼了一大堆糊涂话。
任浩文拉着她往外去,站在巷子对面墙边的大树下,才放开捂着她的嘴,没好气给她一个白眼:“没凭没据,你瞎猜什么?以后再不许这么说了,知不知道?”
“我这可不是瞎猜,证据就在大哥书房里。”任渺摇着脑袋,笑眯眯地说。
任浩文皱眉,眼珠子在眶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通,确定没什么问题,才道:“瞎说,这事不是胡闹,再不许乱说,知不知道?
爹爹对我们那么好,要是给他听见你这样说,得多伤心。”
“大哥你真不想知道是什么证据吗?”任渺不依不饶地问。
见她这样执着,任浩文干脆说:“那就只能这一会和哥说,完了之后,再不许提了,你答不答应我?”
本来就是看准了时机来特意闹平他心里那点疙瘩的,任渺哪会不同意,自然一个劲答应。
得了妹妹点头,他才道:“你说,我听着呢。”
“去年咱出门那天,大哥正好是在看勾栏穆政声先生编撰的脚本,怀秦记里周生喜当爹的回目。上回我去你书房,见那本子落在最下边,自那回后边可再没有一句批文。”
任浩文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脚底下跌跌撞撞往后退,一下靠在树干上,俊脸上满是苍白与颓丧。
“生恩是娘的,养恩是爹娘共同的,别说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只要娘是娘,爹是爹,其他都是爹娘的事,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哥在纠结什么?”
任浩文满脸都是忧郁:“不管怎么说,我们总要有一个是爹爹的吧?不然,爹哪天知道了这事儿,娘没理,吵不过他怎么办?”
听了他这话,任渺险些笑出来,一本正经的凑到他耳边,给他出主意:“哥你听我说...怎么样,是不是这么回事?”
“嗯....”任浩文细细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有点道理,等我回头再琢磨琢磨,圆一圆说辞。”
想一想颇觉不错,他直起身整了整衣襟,皱起的眉放平了,这段时间的忧愁褪去,又是那个翩翩少年郎。
“哈哈,渺渺,我正要找你呢!”
霏霏从自家门口往这边跑来,在任渺跟前紧急刹车,脸红红的和任浩文问好:“大郎君万福。”
任浩文叉手回礼,笑道:“你们聊,我进去看看。”
“嗯嗯,赶紧去催催二哥,再给他磨叽下去,天都要黑了。”任渺挥挥手,转身拉着霏霏的手,笑眯眯的就往赵家走去:“姐姐家这是也要去扫墓?”
赵霏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摇摇头:“不是啦,今天清凉寺开放,我娘带我们去上香。”
说着她又有点沮丧:“渺渺,你说你家人怎么那么厉害?这才春里,我家积存的两库陈年瓷器,加上开年新运来的一批全都被你家人卖完了。
我娘说后边的货出不来,过些日子就趁空带我们回汝州歇一阵。渺渺,下回我不知能不能跟着出来了,我好舍不得你噢。”
任渺笑道:“我们还可以写信来往啊。好了,别垮着脸了,你不是说,在应天府这边,有好些瓷你都烧不出来吗?我还等你回去烧出神作给我添收藏呢。”
“嗯,你放心,我很快就能办到了!”赵霏骄傲地挺起胸脯:“渺渺你等着,等我把卵青釉复刻出来,定给你做一套茶盏。”
“那感情好。东坡先生新诗一句曰:共把鹅儿一樽酒,相逢卵色五湖天。水天自来相配,此色做波浪盏想来再美不过,届时你可要亲自给我送到青州。”
任渺·计划通,笑的眉眼弯弯:
“到时候咱两同歇同起,日间携此盏踏遍青州山水,夜里尽玩勾栏瓦集。更可泛舟南阳之上,你我姐妹调茶弄月,岂不快哉?”
赵霏双眼中满是期待,忙不迭点头:“等做出来了,我一定要去青州找你玩。”
她忽地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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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道:“对了,我才找你,是想问你午后在不在家。”
任渺点头笑道:“姐姐即问了,到时一定在。”
赵霏大喜,拍手道:“那我午后来找你,我有一件大事要与你一同完成。”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事,一大清早的闹腾要去你妹妹家。”赵母笑道:“渺渺,用过早点了么?我见你家在套车,是也要出门?”
任渺道了个万福,便笑道:“已吃过了,我娘说家里闷久了,要出门透透风,她近来已觉得身体大好,又看今儿天气不错,就叫大家都出去玩玩。”
“好了就好,改天有空我去看看你娘。”赵姨自卵青手上接来个青竹食盒,笑道:“明儿就是清明了,昨天姨要人煎了些赚粑,你带着,路上做点心。”
任渺接过来,揭开一角嗅了一下,很惊喜地问:“这味道闻起来比我家周叔做的香多了,姨也说赚粑,难道老家也在蘄州那边么?唔,好好吃~”
“周叔?”赵姨愣了一下,看了眼任家门口。
任渺和赵霏一人偷了一块在嘴里,听问,任渺就含含糊糊道:“就是我家管家叔叔,这两天才回来,回头姨见了,也能认认老乡。”
“管家?”赵姨这句呢喃更小,说不出是失落还是什么,不过片刻就收了情绪,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渺渺真厉害,一闻就闻出来了,姨正是蘄州人。”
偏巧赵叔出门来:“走走走,再晚可不知要多少人呢。”
转眼见到任渺,他笑眯眯的打招呼:“哟,任小娘子好啊。”
任渺便收了口边的问,与赵叔问过好,又和赵霏约好午后在自家见面,就目送赵家人走了。
回头来,任母和任二哥也磨蹭完了。但一行人都上了车,她们几个还不知今儿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呢。
问呢,任母是不肯说一个字,不问呢,任渺看看外边,都出了东城门了,再回过头看她娘,正倚在窗子上,描画得精致的眉头那是越皱越紧,搭在窗边的手,更是逐渐攥成了拳。
她伸脚踢踢走神的大哥,清清嗓子,笑道:“哥,说个故事来给我们听听呗。”
正在思考十分严肃大事的任浩文顺脚踢踢二弟:“鹤儿,快给小妹讲故事。”
“咚!”
“嗷~~”这一脚让任浩辰直接弹了起来,狠狠撞在马车顶盖上,一嗓子直接就嚎了出来:“娘,哥哥谋杀亲弟了!”
任母吓了一跳,忙拉他过来看,给他揉着脑袋,哭笑不得地问:“我特意要周管家租了辆高顶车,你这怎么还能跳起来往上撞呢?”
“都怪大哥踢我!”任浩辰身子一软,就要埋头到娘怀里哭诉。
这话说的,任浩文无语地拎起襕衫脚给他看:“看见没,小妹也踹了我,我怎么没撞到车顶上去?”
“哥你这件是去年秋天的旧衣,随便穿穿。我这个是才做的,搭了一早上才配的这样好看呢,那怎么能一样?”
任母老费劲才把二儿子的脑袋顶住,很有些咬牙切齿道:“乖鹤儿,娘也才穿的新衣裳。”
“呜呜呜~我在娘心里,居然比不过一件新衣裳么?”任浩辰甚是不可置信,转眼就哭的更凄惨了。
任渺闲闲道了一句:“二哥,你可真是双标。”
好么,这不得了了,任浩辰要闹了:“你们都欺负我,田林哥停车,我要和阿默他们一块儿,不要和阿妹坐在一起了,我今天都不要理阿妹了。”
“好嘞,好嘞。”田林应的很好,车速是半点没有减的意思,敷衍的忒不真诚。
在闹腾腾中,任渺扒在纱窗上往前看。
这前面,似乎是应天府有名的墓葬区啊?她们是要去给谁扫墓吗?她蹙起眉,瞟了一眼陷入混乱中焦头烂额的娘,把窗子关上了。
54. 五十四
应天府东城东北角二十里外名曰陵庄,这里一大片越二十来顷的地方都规划为墓葬区。山丘多处,风水好的位置都被富贵人家或成片或单块的买了去做家族或个人墓地。
而平地背阳多植树的地方价格便宜,则是平民百姓家选择的范围。至于那三不靠,阳光直射的地块,却是官家围成的墓地。
就是公益墓地,专葬那些被随意抛弃,或家人无力买地埋葬,或孤身客死他乡无人认领的尸体。
为什么任渺说这里出名呢?因此前任父和她说过,前些年南京的公墓因太多人抱怨不管活人管死人,当时的府尹也嫌费钱费神,慢慢也就不出钱召人管了,导致荒废很久。
南京城外,荒郊里自此常见有曝露尸骨,时间长了,就掀起一场异常凶猛的疫病,导致数万个家庭死散,那一届的府尹因此被撸了职。
后来,这一届宁府尹上任,头一件事就是从公中拨钱,请附近清凉寺的挂院僧人来公墓上差,专做捡尸埋尸,照管公墓的活计。还立了一间公屋,移植了许多树植在公墓周围。
如今因着待遇不错,埋到一定数量还能得到度牒,法衣等做奖励,这儿又是个墓群集中地,富贵人家也愿意出些钱给公差,要帮着看顾几分,这个差事倒变成了个香饽饽。
周管家停车在公差那问路时,任渺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确实不错,她娘这是带她们来杨家墓地了。
任渺看看娘,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话无从说起。问什么呢?她娘这是带着她们来认外家的门了呀,只不过是越过了活人,直接认祖宗的门罢了,也算是听进了她爹的话..了吧?
花了一点点时间说服自己,任渺释然了,就有闲心思想想别的了。其实她在确定之前,还有个猜测,以为她娘要带她们见见旧情人什么的呢~
在胡思乱想中,马车停了下来,周管家又下车去交涉,好一会才得了杨家看园子的人同意,车又重新启动,再停下,真就是目的地了。
“夫人,到了。”
任母轻轻应了声,再坐了好久,连神经最大条的任浩辰都察觉到不对劲了,才叹了一声:“下车吧,娘带你们见见人。”
等到熟门熟路的任母带着众人走到目的墓碑前,小米她们都在帮忙分装果品了,任浩辰才呆呆地问:“娘,这就是我们要见的人?”
“嗯。”任母摸了摸墓碑上的刻文,声音里全是怀念:“这是你们外曾祖母。”
任浩辰惊讶地瞪大眼:“娘原来是南京人么?那我没有外婆吗?”
“没有外婆你是怎么来的?”任浩文默默分香的手一顿,实在忍不住,没好气的伸手在弟弟后脑勺拍了一下:“你是怎么问出这个愚蠢问题的?”
任渺主扒在大哥手上数了三根香出来,笑道:“大哥,说不准娘是石缝里蹦出来的呢?不然怎么生出二哥这样的泼皮猴子来?”
说着她就把分好的香给任浩辰递过去“喏,拿好了”
任浩文笑了笑,便又抿起唇,一个眼神制止了还要再分辩的二弟,略严肃道:“好了,出去再闹,这儿不是玩笑的地方。”
“哼~”任浩辰瞪着妹妹的眼神里全是古灵精怪,动作上收得老老实实,半点不出格。
任母宠溺的看看孩子们,柔声道:“阿婆,您看见了吗,她们都是云心的孩子,这个是最大的,叫任浩文,小字平儿,有十二了,再过几年也能下场了,这....
阿婆,孙女儿的运气不差,自己选的人很好,您就放心吧。”
絮絮叨叨的说完,任母拉着几个孩子站在自己左右:“来,给你们外曾祖母上柱香,好好磕个头。”
点香祈福完毕,任渺几人便把香都插进被摆在墓前的莲纹香炉中。等把三牲果品等祭品按位置一一摆好,又依大小,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
任渺有很认真的在心底和外曾祖母介绍自己,然后认认真真的许愿,请求外曾祖母保佑自己一家人。
她觉得,能让自家娘露出这样怀念愧疚神色的,一定是个很好的外曾祖母。
而后边的外曾祖父,显然就不大行了。就像是顺带的,意思意思摆了两盏果子,任母也只叫她们上了柱香,连跪都没让。
出杨家墓园时,任渺好奇地问:“娘的名字就叫云心吗?”
“当然不是。”还沉在缅怀思绪中的任母尚有些严肃,眼中都是怀念:“旭日东升,霞光万千,娘叫杨东霞,云心是字,都是你们外曾祖母为娘取的。你们外曾祖母啊,是....”
任渺三个和娘挤在车上,一路安安静静听着外曾祖母的事。到了应天府外十里亭附近,却有人拦住了她们。
“劳驾,我们老夫人请夫人至亭里一叙。”
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子声音很陌生,任渺确定自己没听过,才想拉开窗子去看,却被她娘一把按住。
接着,她又再一次听到了那样冷的声音从她娘嘴里冒出来:“这位女使,天要下雨了,我们得赶回家,怕是要辜负好意。”
“唉,快二十年了,二娘子,老夫人再有什么不对,又还有多少年能活?您真要像当初说的,待百年之后,阴阳永隔,才肯与老夫人相见?”
杨东霞不为所动,冷冷道:“周力,马前危险,还不快请女使离开。”
“二娘子再绝情,也该叫老夫人见一见外孙儿。”
杨东霞面上显出十分的嘲讽:“容姨,二十年了,你们眼里还是只能见到孙儿么?即你们看不见我的渺渺,见不见我,想来都是借口了。周力,还不快走!”
“二娘子,远在天边的孩儿如今近在眼前,郎君尚能在府院里与外孙儿厮见,老夫人难得出门一趟,却依旧只得耳闻,二娘子怎能如此残忍?”容姨的声音凄厉而又饱含伤心。
任渺和两个哥哥全都盯着娘,不敢吱声。任渺看见,她娘脸上闪现了一丝动摇,心中明白,今儿这老夫人,是得见一见的。
果然,杨东霞虽然冷脸,僵持一阵,最终还是松了口,带着三个孩子下了车。
待到亭子里,任渺边行礼问安边偷眼一瞧,好个富贵老夫人,银白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梳成高髻,簪环叠翠,富贵威严。
绒面料芥拾紫底暗金纹绣松鹤广袖长褙,如意百花领抹底色稍深,内搭白底如意纹里襦,外着青骊底缠枝暗纹襦衣与同色裙,又低调华贵。
只一点,任渺收回偷偷打量的眼神,在心底腹诽,好家伙,她这外婆,是刚从哪个正式大宴席上偷跑出来见她们的?
而让她更没想到的是,见到女儿的第一瞬间,杨老夫人上下打量之后,竟是深深皱起精致的眉头:“二娘,你瞧瞧你这是什么轻佻打扮!
无奈嫁个商贾便罢,你自己也不晓得上进,自甘堕落起来了?”
杨东霞勾起一缕果然如此的笑,捋一捋袖,懒懒道:“托离了老夫人的福,虽然当初净身出嫁,好歹没应了老夫人那句落魄话。
如今自也有两个闲钱,才能鲜亮活泼,受享了这二十年的自由自在。”
容姨赶忙让人搬来交椅请坐,笑眯眯道:“老夫人蛇口佛心,心里关心二娘子,只是嘴笨,二娘子不必介怀,快坐,好歹尝尝老婆子我点茶的手艺有没有...”
??
娘没什么反应,淡定的要命,任渺却瞪大眼,实在震惊到无语,转头和两个哥哥挤眼睛:哥,咱娘穿的不好看?还是这二十年不见的是继母?
准确接收到她的频道,任浩文微笑表情不变,单一双眼睛来回摇着,都快成蚊香眼了。核心思想显然就一个:不造啊~
任浩辰脸上表情就活泼了,挤眉弄眼的。由于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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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太过丰富难解析,以至任渺只好已读不回。
不想,却听杨老太太又斥道:“看看你教的什么闺女,多大年纪了还这么浮浪!你是想害的她一辈子没人要吗!”
任渺,她看看被吓成鹌鹑的二哥,再瞅瞅大方美丽稳重低调,又不失活泼可爱的自己,心里有句喵了个批不知该讲不该讲?
传说中的外婆不当人,她也不用太孝顺吧?
倒不用她说什么,因为她大哥先站出来了:“外婆,小妹婚事是该慎重,吾父与小子自会千挑万选出品行端方,君子如玉的好女婿来相配。”
任浩辰也鼓起勇气挡在妹妹跟前:“是啊,我妹这么好,我肯定会给我阿妹挑出最好的来配她。”
杨老夫人转眼看着任家二子,笑着点头:“嗯,不错,我的亲亲外孙儿果是有见识的。快近前来,让外婆好好看看你们。”
任渺一脸麻木,行吧,她也不用开口了,开口也是浪费感情,没意思。
“老夫人自好好款待您的外孙儿便是,我们这些外人就不打扰了!”才坐下,不管怎样都一脸平静的杨东霞怒了,起身拉着女儿疾步往外去:“渺渺,跟娘回去!”
“哎哎!娘,还有我和哥呢?”任浩辰挥舞着胳膊要跟上,却被忙放下茶盏来拦的容姨挡住了,千说万拖,好歹给他按椅子上坐稳了。
“哼,逆女!”杨老夫人鼻中气哼一声,转头不管女儿,自问起两个大外孙的生活学习玩乐等一切琐事了。
任渺提着个竹盒被郁闷的娘亲从马车里赶出来,一步三回头,坐来铺在树下的软垫上,叹一口气:“教条教条,陈规烂矩,害人不浅呐~”
美芝端来盏汤递到她手上,笑她:“瞧瞧这扫了趟墓,怎就一眨眼大了恁多,都叹起人生规矩来了?快喝盏梨汤润润。”
任渺宝贝似的晃着手头的竹盒,撒起娇来:“美芝姐,我这一盒香赚粑怎能没酒?清明怎能没酒?这般好天气好景色,怎能没酒嘛~”
“哼~这荒郊野外,大马路边上的,我去哪儿给你找酒来?”
任渺眼睛往背着手鬼鬼祟祟往这儿来的巧云身上偷瞄,笑道:“姐姐答应了,我自有变酒的仙法。”
美芝来回一看就知怎么回事,当即半翘着兰花指,点着两人,没好气地嗔怪:“好哇,你们两个不得了,都学会怎么串通起来糊弄我了!”
“过节嘛~”巧云一见过了明路,蹦蹦跳跳就跑了过来,把手中装酒和酒具的器具盒往软垫上一放,盘腿就霸占了一方:“自酿的杏花甜酒,正是品尝的时候呢。”
任渺忙忙点头,开了赚粑的盒子,拿了一个就塞在美芝嘴里:“怎么样,好不好吃?”
“哟,我们今儿可没带着清明食出来,小娘子哪来的煎得这般好的赚粑?”
小米路过,这一嗓子问,引来了在另一边树下和田林一行说话聊天的周管家的注意。
他当即起身,仔细理整齐衣襟,方踱步来看,一见便愣了一下,才笑赞:“唔,这手艺是相当好了,却不是出自郑嫂子的手,小娘子这是哪儿来的。”
“什么呢,什么呢?家里杏花酒能喝了?快也与我们尝尝~”田林几个也跳起,推搡着凑过来看:“呀?赚粑?这样式儿的,不会是周哥做的吧?”
周管家一愣,恍惚里下意识笑道:“没有啊,我才托人去弄新鲜的软萩草,午后回去....明儿才打算动手的。”
任渺打开了下层,拿了还没动过的一碟子出来,笑眯眯道:“唔,倒省得我给大家送过去了。早上才出锅的赚粑,快尝尝,是不是超好吃。”
等周管家吃了,任渺才笑嘻嘻的问:“怎么样,周叔,有没有你做的好吃?”
不想,周管家竟拿着半边赚粑,愣愣的流下两行泪来,倒叫任渺和大家都唬了一跳。
55. 五十五
周力不是一开始就是个做管家的。他家在蘄州,祖祖辈辈,好多代都是读书人,曾几何时也出过两个官儿。
他也是个秀才。
只不过,他倒霉,摊上个嗜赌如命的父亲,连他与未婚妻的定情信物,也给他爹抵挡掉,散在了赌桌上。
周管家仰头饮下一杯杏花酒,甜甜的酒儿愣是给他喝出了苦涩感:“我本不欲拖累林三娘子。
却在寻机上她家说清退婚时,遇见东京来的中使,扬言要带走她。当时我年轻气盛,冲进去与之理论,却被乱棍胡打,林家花了重金才保我一命。”
在任家,周管家一向是做事一丝不苟,最是严谨负责的人,但也从来没有什么亲戚,从不提要回家看看,这是任渺第一次他说起以前的事。
“我在林家养伤,与三娘子便生了情,舍不下。再加上她家遇上这事,我们商量之下,我本欲尽快娶她进门,林家嫁女后也好搬走避难。
奈何才在商议过礼时,我父亲突然暴亡,在我处理丧事时,林家已被纠缠得不得不搬走,从此不知去向。
我变卖掉家中一切,离开蘄州找寻她们,一直无果。在山穷水尽时,被郎君所救,这些年一直托郎君帮我找她们,从未有消息,竟不想,今日...这般突然。”
周管家捂着脸,哽咽不已。
这算怎么说?众里寻她千百回,十数年无果,郎心亦无悔。然,再见时,妾已,成双飞。
任渺撑着下巴,喝了一口酒,咂吧着甜甜的滋味,不知道怎么安慰。想想就说:“周叔,放不下的话,要不你再拿起书考科举去吧?
就是和林姨现在成不了,万一考出来了,你也能做她坚强的后盾啊,保不准还能有后缘呢?便没有,也能保她一辈子不受欺负,与她和你在一起也没差吧?”
纯爱啊,对不对?止不准也挺好呢?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杨东霞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嗔了任渺一眼,才道:“走吧,我们先回去,田林你再驾车折回来等着。周力,即在眼前,便去见上一面吧。”
在回程的车上,任渺扒在娘怀里,好奇地问:“娘,我有这样的外婆,你和爹爹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成亲这么多年,她外婆还嫌弃她爹嫌弃成这样,当初又为什么会同意呢?别说是因为她爹有钱能上供什么的,那不就和她们隔壁薛家一样了嘛?卖女求财的人家,架子端得恁大~
想到薛家,任渺就又想到了阿晓,有些郁闷。
杨东霞本不欲说,看了她哭丧着脸,伸手揉着她皱成一团的脸,怪道:“古灵精的小家伙,没听得什么八卦,便摆出这副样儿来作弄你娘?”
“唔唔唔~”任渺嘟着唇,话都说不灵清。
却听她娘轻笑道:“你外翁这一支杨家,代代考不上进士,最向往的就是官家人,怎会同意娘嫁入商贾家?娘能有你们这几个宝贝啊,真真儿是阴差阳错,上天成全。”
任渺双眼一亮,也不说自己是想到旁里去了,见她娘又停住嘴不说,赶忙一个劲儿地催问上了:“怎么个阴差阳错?娘~快说嘛~话不兴说一半的~”
享受了一番香女儿的撒娇,杨东霞才缓缓开口,继续说下去:“应天府周家,和你周叔一个周。这个周家世代科举出官,算得上是清贵氏族了。
旁支的周公虽不是科举应官,却也靠一手出类拔萃的医术被举荐至太医局为官,在当时已是太医局正,有望入翰林。
当初啊,你娘我嫁的该是周公膝下二房所出郎君,他与娘一样,在兄弟中行二。当时,娘花轿都上了,差一步就要嫁进周家。”
“然后呢?”任渺眨眨眼,见娘笑眯眯看着自己,想想便猜道:“难道,他家里突然来了官差,被抄家了?”
结婚是件很严肃的事,尤其是古代,结的是两姓之好。而且之前任渺有听他哥说过,杨家虽无人进士入官,可这什么举人秀才都有许多,自能在各个府学或是私学里任教。
比如她那从没见过的外翁,就是举人,在应天府任教谕多年,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有这样种种关系在,其中被荐去京东各州县里做幕职官的自不在少数,从这个渠道升上八品官的也有那么些。
不那么认真严谨的说,她母亲这一支杨家,其实也算是官宦世家,要不怎会那样清高?以任渺根据之前偷听来的,结合今儿所见所闻猜测,她爹年年送礼,指定是礼进人不进。
所以,除了这个理由,任渺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会让她娘匆匆再嫁给她爹了。
“你这孩子,猜到哪儿去了?”杨东霞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哼!”任渺嘟起唇:“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人家想不出来了!还笑?还笑我就...我就一,不,两个时辰不理娘了”
“好好好,娘不笑了,不笑了。”
话是这样说,杨东霞笑到眼角飞红,半天才好容易停下来,见女儿真转过身去不理会自己,也不哄,拭去笑出的泪水,自顾自的开口:
“小笨瓜,你娘自己懂做主,当然是自己择夫,现场改嫁。没得他家羞辱人,把老娘..咳..我的花轿关在门外,我还得忍气吞声,用我的脸兜起他们的不要脸给好生生贴回去。”
两句话一出,任渺哪里还有气,转过身又缠到娘的身上去了,双眼里全是崇拜:“娘好厉害啊!快仔细给我说说,为什么那周家要把花轿关门外,还有...”
“那周二郎是个既要又要的没脸懦夫,自有青梅竹马还腆着脸来祸害我。这还不够,到结婚当天还叫人把大门拴上来羞辱我,他爹娘也是对十足的恶公婆,我没进门就....”
母女两个是一个要听,一个就敢说,挨在一起说的热闹的很,连进城了也不知道:“那周公倒是好的。
我当街拖了你爹,换了个人完婚,给了周家好大一个没脸,那周家要报复,却被当时休假在家来的周公按下。
且周公还让人把我撇下不要的那些彩礼,又添上五封私房银钱与我算赔礼,正好解了你爹燃眉....哎哟!怎么了?”
马车紧急刹车了。
外边还起了争执,杨东霞的问,还是忙奔前头来的小米回的:“夫人,是有个老人家带着孩子饿晕在咱们车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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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孩子偷了店家炊饼,赶上来的店家在与管家理论,一会就没事了。”
听得这般,杨东霞讶异,推开车门便问:“老人家和孩子有事没有?可有给马踩到?田林,快,雇个车把人送去医...周公?”
周公?任渺眨眨眼,话说,御医会在大马路上饿晕吗?
这个问题,她是回家一顿午觉起来也没得到解答,因为人家不止饿,还缺觉,吃了东西,一老两小就又睡过去了。
才收拾好出前头,任渺就见赵霏从大门外飞奔进来,拉上她就往后边跑。
“姐姐说有大事,可是什么呢?”任渺可还记得上午的话。
赵霏一气儿拉着任渺到后边花开得正艳的小桃园里,择了一株最粗最高大,花开的最漂亮的,拍着树笑道:“渺渺,咱两来个桃园三结义,怎么样?”
“啊?”任渺有点懵,看了看自己两人,下意识道:“这,三个人才算三结义吧?我们两个...怎么着也该说是,两结义?”
赵霏一听,当即把脑袋摇成了破浪鼓:“那不行,味儿就不对了!你哥呢,随便哪个来,凑一凑呗?”
“午前回来的路上碰见远房亲戚,他俩都被拉走了,没一个回来的。”任渺摆摆手,这会子也回过味来,笑道:
“咱们两姐妹拜,也能独树一支传奇,何需他们?只是今日寒食,乃缅怀先人之日,轻易动不得火。
要结拜,那还得另择个日子,准备好三牲果品与香烛等物,再认认真真告与上天。”
赵霏丧气地垂了肩膀,背手靠在树干上,踢着地上的小石子,闷闷地说:“明儿我就要走了,下回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哪来的择吉日?”
“怎么改到清明动身了?”任渺觉得很是奇怪地问:“早上才听你说是过些日子,不说特等什么黄道吉日,没有急事,作甚么要在清明当日远行?”
赵霏嘟着唇,握着拳敲在树上,气道:“我也这样说呢,可早上还好好的,午前娘碰到个故人,和爹爹一起去馆子里跟人约了顿午饭。
爹爹回来就一个劲要明儿走,娘也答应了,我怎么求都没用!”
“是不是喝多了说胡话?”任渺问的小心翼翼,别是她惹出来的官司牵惹的。
赵霏大大叹了口气,似历经沧桑,看破红尘:“渺渺,你不懂,我爹从不说酒话。而且他这人吧,看起来温温吞吞,脾气性格都很好,但一固执起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哥就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表面怕人的要命,却主意正的很。我和我哥从小闹到大,怎么都缠不过他,对他们这样的,再清楚不过了。”
任渺沉思一会,忽然眼睛一亮,笑道:“霏霏,前儿我新得了一对双星链子,我们拿来分做信物,自在这桃树下禀过天地神灵。
再挑个吉日,约好时辰,待到日子了,按着约定时间,在各处共同摆祭品,点香烛,以今日上奉信物再拜之,细细回禀过前因后果,想来神仙也不会计较的。”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就这样办!”赵霏重新活泼起来,迫不及待的拉着任渺就往前头跑。
56. 五十六
元祥七年冬,春里才升为亲王的岐王忽然在家中暴毙,不多久,京东路都大经制黄岩毕被一纸御诏紧急召回。
第二年,改年天佑,是为天祐元年。
这一年的春天,对任家来说,是格外生机勃勃的。
杨宅门口,一顶小轿停下。
任渺下了轿,松松扎着的两个小啾啾上,缠着春水桃花样双彩莨纱珍珠发带,随着跑动,成为空中一抹悦动的春光。
她带着背着个双肩大包的巧云往门房招呼一声,一被门卫伯伯放行,也不用人带,自个儿熟门熟路的往里边跑去。
“秀寒,你在做什么呢?”
“阿蝶?”何秀寒从发呆中回神,将手中拿着的镯子递与她看,边道:“不是昨儿傍晚才到的吗,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唔,我可是有好东西要送你...咦?”任渺回头在巧云从包里取出打开的小盒子里,取来那只并蒂双心赤玉镯,往前凑做一堆,仔细端详一番:
“除了两边的花叶是反向的,还真一模一样。但上回你信上不是和我说,在你八姨手里那只早丢了吗?这又是哪冒出来的?”
何秀寒长眉拧起,长开之后愈发明艳的脸板了下来:“早前谁说要日日戴着为我祈福,怎么,竟是你唬我的?”
“呃...”任渺被看的头皮一麻,哪敢说是这东西太贵重,来还的?心虚让她把手往后一背,慌忙要往手里盲套,越忙越乱。
还好巧云见机帮忙,镯子才没和衣袖搅成一团。
见她这副作态,何秀寒长眼一眯,危险道:“别跟我说这就是你要送的好东西。”
“没有没有!”任渺慌忙摆手。
还是巧云反应快,从包里掏出个色泽金黄灿烂的扁长木盒往桌上一放,揭开盖来笑道:“是我们小娘子编的女将军的脚本故事。
回来前堪堪凑了个结局,印了几份编成册,起个名儿叫《将军行》,拿来好叫大娘子消消闲。”
“哼。”何秀寒拿起来翻了翻,嫌弃的目光从书页挪到任渺的脸上:“书面子做的倒是精致的很,但底本是谁的手笔?扭扭捏捏的字,也忒上不得台面了些,要我怎么看得进眼?”
“是我二哥,才不是我写的呢!”任渺忙给自己正名,拱着身子往大椅子里一挤,抱着何秀寒就转移话题:“姐姐这镯子是从哪翻出来的?”
何秀寒无奈摇头,与巧云笑道:“你且与无樊去玩罢。”
巧云眨眨眼,转而看到来拉她的女使,才反应过来,拉着人嗔道:“原是夙勤啊,我还说大娘子身边又来了什么样的机灵人呢。嗯,这个名字听着便没那么累得慌,改得好。”
无樊拉着巧云往外去,远远地笑语还传来:“你这妮子,嘴甜我受了,这福封可也少不了,我们姐妹每人..”
“秀寒取名字功夫见长。”任渺也觉甚好:“就得这样活活泼泼的才好。”
何秀寒敲了敲镯子,哼道:“你倒还评上了?要不要知道了?”
“那必须啊!”
“这是青夫人...托人从东京给我送来的。”
任渺看着何秀寒落寞下去的脸色,呐呐道:“青夫人她...”
“死了。”
何秀寒轻轻拨弄着手镯上的珠子,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黄岩毕卷进岐王暴毙一案,虽保住一命,却被责降为内侍省最末的洒扫院子。
魏青借机上位,一举进为入内内侍省押班。
肖根颁反水,与魏青说,他背叛全因青夫人拿家人性命威逼。魏青向来是个狠辣又记仇的,平生最讨厌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何况被人抢去占有好一段时间。
青夫人没了后台,知自己落进他手中定会生不如死,早便安排好后事,自在自家院子里跳井了。”
“你...青夫人,以前对你很好吗?”
上回揪着她爹娘离婚,她一起被带走的事,何秀寒上门找青夫人哭,那肖根颁听说被收拾的很惨。
虽然之后吧,她家照样送了两千金给那家伙平祸事,有九百两是上等金,当时换成铜钱,上等一金是十三贯八百文足,寻常的一金是十贯足。
所有加起来,约有两万三千多贯。这差不多是老宅与两处铺子,再加上田庄总价值的八成。
事后两个消息一起看到时,任渺是即心痛,又很爽,矛盾得不得了。
从那时候,任渺就觉得,青夫人虽然有变态又贪婪,不分黑白护短的种种劣行,可对何秀寒的好,真是实打实不掺一点水分的,可以说,她认为何秀寒是青夫人最护的短了。
“嗯...算好吧?以前在京中,她常叫我去家里陪她喝酒,那是我难得的松快日子。”何秀寒有点迷茫,拿起镯子举在阳光下看,呢喃着说:
“但我才知道,原来青夫人曾是我母亲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女使,这对镯子本是我祖母临走前,赠与我娘与亲妹的....”
因何秀寒郁闷又纠结,任渺为疏解,干脆怂恿她去盗了酒库的钥匙,躲库里把自己那还没正式见过面的干爹的珍藏好酒,一下子霍霍了大半。
在给何秀寒灌了个酩酊大醉后,往床上一丢,任渺自知干了坏事,在被告到干娘那儿去前,知会一声,就带着巧云就脚底抹油,溜了。
揣着一肚子故事和酒,任渺回了南门酒泉坊。
哦,对了,她家现在住在南市酒泉坊,只是个两进的小家院。
因那老宅虽然保住了,她干娘还让挂靠在了杨家名下。但她爹说,她们家人少又没权,在青州东街,繁华中心,住老宅子那样大的地方,还是太显眼了。
像个埋得不认真的血包,比摆在阳光下还诱人。
于是乎,她爹表示,大隐隐于市嘛,南市鱼龙混杂,最好不过。
而且,现在她爹娘通过多年来的打拼,和青州来往的商贩不说十成熟,那也是熟了九五成,这时候搬来这儿,那就是最好的隐身。
不过,现在她家有点小。两进的院子,虽然有双层的楼屋,比之前的三跨四进大院来说,还是小了太多。
家中人虽走了将有半数,可再少,也还剩了四十多人在,加上她们一家四口,满可算五十人了。
后院屋子大大小小才九间,前院一样的屋子数,却都是单层的。除了住人,还要做库房吧?那浴室什么的总不能归成一个,那样也太惨了吧?
昨儿晚上才回来,一大家子人加行李,几乎把每个屋上下楼的房间都填满了,还好熊七他们或往庄子上去,或往家中去住了,不然还不一定挤得下。
于是乎,她娘一回家,还没歇口气,就在为此事发愁。
任渺逞强不要巧云扶,迈着微醺的魔鬼步伐,走出六亲不认的风度,歪歪扭扭进了还有些陌生的家门。
“唔,大哥,二哥,你们在做...唔唔唔!”
她的嘴被大哥任浩文捂住了,她二哥任浩辰手一直再往屋里边点着,一对眉毛都能手拉手跳激情拉丁舞了。
“嘘!”
任渺嘿嘿一笑,听墙角这活,她可有经验了,这回绝不能再出现跟上次一样被现场抓包的糗事。
她醉醺醺的脸上一副这活我拿手的表情,掰开了自家大哥的手,撅着臀就熟练的把耳朵贴窗子边上听起来。
屋里头,她爹娘正在为当初假离婚保全财产一事,进行激烈讨论。
“任宏泉,你一上午里里外外乱拱个什么劲儿呢?”
“云娘,你那份和离书藏哪了?”
“没见我正头疼呢?家中这么乱,你不帮忙倒去找那没用的作什么?”屋里头传来清脆的毛笔砸在桌上的声音:“你再这样碍眼,明儿就出门去!”
任宏泉哽咽了:“你...你这就,杨东霞,你还有没有点心?这就一点不顾多年夫妻情分,要赶我走了?”
扒在窗根上的三兄妹你看看我,我眨巴眨巴眼,任渺做了个手势,小声问:“走,咱冲进去一人抱个大腿?”
任浩辰点头,摩拳擦掌的,跟着妹妹就要上,被任浩文一边一个,两手镇压了:“先听完怎么回事再说。”
屋内一时只有任宏泉的哽咽,好一会才听杨东霞无语地问:“昨儿宴上,你拿出来的那些酒里,有假酒?”
“没有。云娘,云心~你就把和离书给我嘛~”任宏泉忽然转换战术,堂堂一个大男子汉,嗓子居然能捏出九转十八弯:“毁了它好不好?毁掉我才放心嘛~”
“你不放心我什么。”
“我...我...”任宏泉结结巴巴好一会,又大大叹了几口气,才低声道:“云娘,你放心,我不会问是哪个出问题了,我保证,他们全都是我任家的孩子。”
.....
“咚!”
“叮呤哐啷!”
“任宏泉,我干你祖宗的,给老娘滚!”
任渺直起身,和哥哥们一起转身往正屋门前一看,她爹被天女散花打出门来,抱头鼠窜不足以形容他之狼狈。
她摇摇头,小小的她,叹了口大大的气:“哥,你们说,爹怎么总能在关键时候,丢掉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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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用最错误的法子把最在意淑女形象的娘变成咆哮大王?”
任浩文摇头,叹了两口斯文气:“可能是每回进门,都把脑子落在屋外头了吧。”
最懵懂的任浩辰左右看看,决定保持队形,摇头,并重重叹了两口气:“唉!唉!”
....
任渺两个看他半天,也没见他除了叹气之余,再多放一个富含感慨的屁话出来,概括一下心情。
顶着个黑眼圈的任宏泉见到三个孩子,可真是....委屈坏了,走过来抱住他们就哭:“好孩子,爹的好孩子,你们永远都是爹的好孩子~”
任渺艰难地仰起头,对大哥眨眨眼。
对她回以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任浩文抱着痛哭流涕的爹,就安慰上了:“爹,你爱娘吗?”
“废话!”
任浩文耳根红红,从小妹醉醺醺的眼里汲取了一点大胆,保持淡定地说:“那爹就该包容娘的所有,娘那么好,那么美,那么善良还能干,只不过风流了一点而已,没关系的。
爹,做人,尤其是做男人,不仅要有风度,更要大度。”
任浩辰,清澈又单纯的双眼里,多了那么一点点奇奇怪怪的懂事。
神他丫的只是风流了一点,关键她爹还在频频点头表示全盘赞同,任渺笑得眼泪直往外飙,她只是给了个思考方向,她哥是怎么琢磨出这么具体又贴切的劝词的?
不愧是就要考秀才的人了,思想果然与众不同。
任宏泉狠狠吸了吸鼻子:“....嘤嘤嘤,爹知道,只是,心-痛-啊~”
忽然,抱成一团的四人同时感到一阵恶寒,齐齐转头寻找恶感来源,正见气急败坏的杨东霞毫不顾形象的脱了脚下软鞋,往这边砸来:
“风流个屁!任宏泉我看你是让谁把脑子劈掉了!海内外拢共找不出一个有效的避孕手段,老娘要是风流,这会子何止三个孩子!
年年踹你出门做生意这都还蹦了三个流了一个,老娘是猪脑子啊,家里苦不够,上赶着再出去找苦来吃?我可还想多活几年。
还有啊,你别指着我不知道,之前那薛家五娘子找你相约远走高飞的事,老娘可去你的吧!滚。”
可以说,这一番话很激动了,发自内心的激动。
任宏泉却只从中提取了最在意的事,都不顾听动静被吸引得拿着一点活计做掩饰,暗暗围来边上看热闹的一大群侍女小厮,捡起那鞋子,扭扭捏捏挨过去,抽抽嗒嗒地问:
“那,那你上回干嘛那样说?”
杨东霞翻了个全无技巧,都是无语的大白眼:“大哥,我叫你大爷,这都过了一年半还多了,我拜托你动一动脑子,好好想想好不好?
那时候我要带着三个孩子走,还带走家中大半人口,要不那样说,那姓肖的能信咱俩真闹掰了,咱家真没钱了?”
任宏泉笑了,又羞了,老脸一红,抱着鞋子掩面往屋内跑没影了。
而还在偷偷摸摸讨论薛五娘约爹远走高飞是哪门子的事的任渺三个,亲爹跑了,就没了天然挡箭牌。
大家你看看我,再一起看看娘手上接来的竹条,脸上的冷笑,一齐哀嚎着抱头往外逃去,想要躲过偷吃瓜事发后的惩罚。
“都给我死回来!一个个的,小小年纪偷听成瘾了是不是!”
“任浩文,过几个月你就要去考院试,过了就是秀才就是大人了,你看看你给弟弟妹妹做的什么榜样,啊?”
“娘,我这就去读书,您别打了,啊呦~”
“任渺,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一早上死去哪里喝了酒回来?”
“我...我有苦衷啊,娘你听我狡辩,啊呸,听我解释...”
“娘,我,我是不是不用挨打?”任浩辰见没骂到自己,当即觉得安全了,哪想脚步一停就给结结实实抽了一下:“哎哟,娘啊,好疼!”
“疼就对了,长长记性。”
“那爹呢,他凭什么不挨打?”
“老娘自会专门...”
门口,先前说打死也要和老宅不离不弃的刘老才,照样占了东角屋子做门房,躺在躺椅里一摇一摇的,看着更悠闲了。
他低头呷了口茶,发出过来人的感叹:“唉~都是小娃娃哟~”
“叩叩叩。”
“谁呀?”刘老才咂了咂嘴,慢腾腾起身,嘀咕道:“家里正热闹呢,什么事非得这时候敲门?”
“哟--是,小知知啊?你这是遇见什么伤心事了?哭得这样可怜兮兮的。”
57. 五十七
她完全不敢想象,这个臭名昭著的强盗头子就是面前这个有着健硕的体型,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笑容的伯恩先生。
“那个,伯恩先生,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苏棠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离开。
她得缓缓,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太震撼了。
回到房间,从背包里拿出那张她一直收着的名片,指尖用了些力,名片上顿时多了几个印子。
所以,伯恩找她是做什么?
苏棠又想到伯恩提到的生意,难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违法交易?她要不要告诉傅枕书?
纠结了好一会儿,苏棠还是决定告诉傅枕书。她找到傅枕书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傅枕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喂,苏棠?”
苏棠开了口,把自己今天遇到伯恩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傅枕书。
“你先别急,我找人去查查。”傅枕书的声音很稳,苏棠听着他的声音,莫名就觉得安心了不少。
她应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在房间里等着,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收到了傅枕书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在房间等我。”
苏棠心跳快了几分,她莫名地开始紧张。她坐在沙发上等着,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门外传来敲门声。苏棠一个激灵,连忙跑过去开门。
门打开,傅枕书站在门外,他的神情有些严肃。
“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苏棠急切地问。
傅枕书点头:“嗯,查清楚了。你猜得没错,伯恩确实有问题。他表面上是个商人,但背地里,他是个军火贩子。”
苏棠倒吸一口冷气:“军火贩子?”这可是大生意!难怪那么有钱!
“嗯,而且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很隐蔽,我们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傅枕书的脸色很沉,“这次,他估计是盯上你了。”
苏棠瞪大眼:“我?”
“准确地说,是盯上了你的能力。”
傅枕书看着她,“他想利用你,做一笔大生意。”
“我?我能做什么?”苏棠更茫然了,“我又不认识那些道上的人。”
“你不需要认识他们。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可以让他们愿意花大价钱买你的消息。”
傅枕书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几分沉重,“预言。”
苏棠错愕地看着他:“预言?”
“没错。只要放出消息,说你有预言的能力,那些有心思想要赚大钱的人,自然会找上门来。”傅枕书的声音很沉,“到时候,伯恩就可以利用你,狠狠地赚上一笔。”
苏棠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这也太疯狂了。”
“没错,是很疯狂。但对他们来说,只要有钱赚,再疯狂的事也做得出来。”傅枕书看着她,“所以,你现在很危险。”
苏棠咽了口唾沫,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卷入了一个了不得的旋涡。
“那……那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傅枕书看着她,目光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苏棠点头,有傅枕书在,她确实觉得安心了不少,“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按兵不动,看看伯恩下一步会做什么。”傅枕书说着,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
“你最近出入都小心一点,让明叔接送你。”
“好。”苏棠点头。接下来的日子,苏棠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没有再见过伯恩,也没有再发生任何奇怪的事,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在公司门口“偶遇”了伯恩。看到伯恩的那一刻,苏棠下意识地就想转身走,却被伯恩叫住了。
“苏小姐,请等一下。”伯恩快步走到她面前,露出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笑容,“苏小姐,我们聊聊?”
苏棠警惕地看着他。
“伯恩先生,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聊的吧。”苏棠冷冷地说。
伯恩不以为忤,依然保持着笑容:
“苏小姐,你误会了,我这次来,只是想邀请你共进晚餐而已。”
共进晚餐?苏棠心中冷笑,这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
“伯恩先生,我想我们并不熟,所以,你的邀请,我不能接受。”苏棠毫不犹豫地拒绝。
伯恩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拒绝自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苏小姐,你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伯恩先生,你的目的,恐怕不只是交朋友这么简单吧。”苏棠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伯恩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棠。”
苏棠转头一看,是陆霆深。
看到陆霆深,苏棠顿时松了口气,她快步走到陆霆深身边,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苏棠笑着问。
“来接你下班。”陆霆深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看向伯恩,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伯恩先生,你找我的女朋友有什么事吗?”
伯恩看到陆霆深,脸色顿时一变。“陆……陆总,你怎么会在这里?”伯恩结结巴巴地说。
“这句话应该我问伯恩先生才对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纠缠我的女朋友?”陆霆深的脸色很冷,语气也很不客气。伯恩被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解释。
“陆总,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苏小姐交个朋友而已。”说着,他连忙看向苏棠,向她求救,“苏小姐,你快帮我解释一下。”
然而,苏棠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伯恩见状,顿时慌了神。“陆总,我真的没有恶意,你相信我。”
“伯恩先生,我警告你,最好离我的女朋友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陆霆深冷冷地说完,便拉着苏棠转身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伯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双手紧握成拳,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苏棠,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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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身离去,心中充满了对苏棠的怨恨和不满。
苏棠并不知道伯恩的离开,她正和朋友们一起庆祝着成功。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星光。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好的梦境中,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
然而,当她回到家时,却发现伯恩已经离开。她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她不明白为什么伯恩会离开,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她感到自己仿佛失去了一切,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苏棠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忆起和伯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想起了伯恩温柔的眼神,想起了他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经拥有过如此美好的爱情,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失去了。她决定去找伯恩,挽回这段感情。
来到了伯恩的家,却发现他已经搬走了。她感到无比失望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想起了伯恩曾经说过的话,想起了他们曾经一起许下的诺言。她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曾经拥有的美好,都是因为伯恩的存在。
苏棠决定去寻找伯恩,她要去寻找自己失去的爱情。她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寻找伯恩的旅程。她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希望,期待着能够重新找到伯恩,重新开始他们的爱情故事。她相信,只要她努力寻找,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苏棠踏上了寻找伯恩的旅程,她走过了许多城市,寻找着伯恩的踪迹。
她问了很多人,但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她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但她没有放弃,继续坚定地寻找着。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一定会找到伯恩的。
经过漫长的寻找,苏棠终于找到了伯恩的所在。她来到了伯恩所在的城市,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期待。她打通了伯恩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终于找到了伯恩,她终于有机会挽回这段感情了
她终于找到了伯恩:“伯恩,我需要你的帮助。”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伯恩。
伯恩听后,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也知道,他们必须尽快行动,否则等到克劳斯得逞,那一切都晚了。于是,他立刻开始准备。
当夜幕降临,伯恩带着苏棠悄悄来到了克劳斯藏身的地方。
那里戒备森严,但是伯恩却凭借着过人的技巧和智慧,成功地避开了所有的守卫,和苏棠一起潜入了克劳斯的藏身之处。他们悄悄地寻找着证据,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经过一番搜寻,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保险箱,里面正是克劳斯和黑暗势力勾结的证据。
伯恩和苏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悦。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证据收好,然后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警报声突然响起,整个藏身之处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快走!”伯恩拉着苏棠,飞快地朝着出口奔去。他们一路狂奔,凭借着伯恩的敏捷和机智,一次次躲过了追捕。终于,他们逃出了克劳斯的藏身之处,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苏棠看着手中的证据,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敬意。
58. 五十八
她完全不敢想象,这个臭名昭著的强盗头子就是面前这个有着健硕的体型,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笑容的伯恩先生。
“那个,伯恩先生,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苏棠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离开。
她得缓缓,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太震撼了。
回到房间,从背包里拿出那张她一直收着的名片,指尖用了些力,名片上顿时多了几个印子。
所以,伯恩找她是做什么?
苏棠又想到伯恩提到的生意,难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违法交易?她要不要告诉傅枕书?
纠结了好一会儿,苏棠还是决定告诉傅枕书。她找到傅枕书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傅枕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喂,苏棠?”
苏棠开了口,把自己今天遇到伯恩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傅枕书。
“你先别急,我找人去查查。”傅枕书的声音很稳,苏棠听着他的声音,莫名就觉得安心了不少。
她应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在房间里等着,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收到了傅枕书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在房间等我。”
苏棠心跳快了几分,她莫名地开始紧张。她坐在沙发上等着,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门外传来敲门声。苏棠一个激灵,连忙跑过去开门。
门打开,傅枕书站在门外,他的神情有些严肃。
“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苏棠急切地问。
傅枕书点头:“嗯,查清楚了。你猜得没错,伯恩确实有问题。他表面上是个商人,但背地里,他是个军火贩子。”
苏棠倒吸一口冷气:“军火贩子?”这可是大生意!难怪那么有钱!
“嗯,而且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很隐蔽,我们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傅枕书的脸色很沉,“这次,他估计是盯上你了。”
苏棠瞪大眼:“我?”
“准确地说,是盯上了你的能力。”
傅枕书看着她,“他想利用你,做一笔大生意。”
“我?我能做什么?”苏棠更茫然了,“我又不认识那些道上的人。”
“你不需要认识他们。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可以让他们愿意花大价钱买你的消息。”
傅枕书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几分沉重,“预言。”
苏棠错愕地看着他:“预言?”
“没错。只要放出消息,说你有预言的能力,那些有心思想要赚大钱的人,自然会找上门来。”傅枕书的声音很沉,“到时候,伯恩就可以利用你,狠狠地赚上一笔。”
苏棠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这也太疯狂了。”
“没错,是很疯狂。但对他们来说,只要有钱赚,再疯狂的事也做得出来。”傅枕书看着她,“所以,你现在很危险。”
苏棠咽了口唾沫,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卷入了一个了不得的旋涡。
“那……那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傅枕书看着她,目光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苏棠点头,有傅枕书在,她确实觉得安心了不少,“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按兵不动,看看伯恩下一步会做什么。”傅枕书说着,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
“你最近出入都小心一点,让明叔接送你。”
“好。”苏棠点头。接下来的日子,苏棠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没有再见过伯恩,也没有再发生任何奇怪的事,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在公司门口“偶遇”了伯恩。看到伯恩的那一刻,苏棠下意识地就想转身走,却被伯恩叫住了。
“苏小姐,请等一下。”伯恩快步走到她面前,露出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笑容,“苏小姐,我们聊聊?”
苏棠警惕地看着他。
“伯恩先生,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聊的吧。”苏棠冷冷地说。
伯恩不以为忤,依然保持着笑容:
“苏小姐,你误会了,我这次来,只是想邀请你共进晚餐而已。”
共进晚餐?苏棠心中冷笑,这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
“伯恩先生,我想我们并不熟,所以,你的邀请,我不能接受。”苏棠毫不犹豫地拒绝。
伯恩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拒绝自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苏小姐,你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伯恩先生,你的目的,恐怕不只是交朋友这么简单吧。”苏棠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伯恩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棠。”
苏棠转头一看,是陆霆深。
看到陆霆深,苏棠顿时松了口气,她快步走到陆霆深身边,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苏棠笑着问。
“来接你下班。”陆霆深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看向伯恩,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伯恩先生,你找我的女朋友有什么事吗?”
伯恩看到陆霆深,脸色顿时一变。“陆……陆总,你怎么会在这里?”伯恩结结巴巴地说。
“这句话应该我问伯恩先生才对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纠缠我的女朋友?”陆霆深的脸色很冷,语气也很不客气。伯恩被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解释。
“陆总,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苏小姐交个朋友而已。”说着,他连忙看向苏棠,向她求救,“苏小姐,你快帮我解释一下。”
然而,苏棠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伯恩见状,顿时慌了神。“陆总,我真的没有恶意,你相信我。”
“伯恩先生,我警告你,最好离我的女朋友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陆霆深冷冷地说完,便拉着苏棠转身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伯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双手紧握成拳,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苏棠,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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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离去,心中充满了对苏棠的怨恨和不满。
苏棠并不知道伯恩的离开,她正和朋友们一起庆祝着成功。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星光。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好的梦境中,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
然而,当她回到家时,却发现伯恩已经离开。她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她不明白为什么伯恩会离开,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她感到自己仿佛失去了一切,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苏棠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忆起和伯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想起了伯恩温柔的眼神,想起了他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经拥有过如此美好的爱情,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失去了。她决定去找伯恩,挽回这段感情。
来到了伯恩的家,却发现他已经搬走了。她感到无比失望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想起了伯恩曾经说过的话,想起了他们曾经一起许下的诺言。她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曾经拥有的美好,都是因为伯恩的存在。
苏棠决定去寻找伯恩,她要去寻找自己失去的爱情。她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寻找伯恩的旅程。她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希望,期待着能够重新找到伯恩,重新开始他们的爱情故事。她相信,只要她努力寻找,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苏棠踏上了寻找伯恩的旅程,她走过了许多城市,寻找着伯恩的踪迹。
她问了很多人,但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她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但她没有放弃,继续坚定地寻找着。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一定会找到伯恩的。
经过漫长的寻找,苏棠终于找到了伯恩的所在。她来到了伯恩所在的城市,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期待。她打通了伯恩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终于找到了伯恩,她终于有机会挽回这段感情了
她终于找到了伯恩:“伯恩,我需要你的帮助。”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伯恩。
伯恩听后,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也知道,他们必须尽快行动,否则等到克劳斯得逞,那一切都晚了。于是,他立刻开始准备。
当夜幕降临,伯恩带着苏棠悄悄来到了克劳斯藏身的地方。
那里戒备森严,但是伯恩却凭借着过人的技巧和智慧,成功地避开了所有的守卫,和苏棠一起潜入了克劳斯的藏身之处。他们悄悄地寻找着证据,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经过一番搜寻,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保险箱,里面正是克劳斯和黑暗势力勾结的证据。
伯恩和苏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悦。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证据收好,然后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警报声突然响起,整个藏身之处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快走!”伯恩拉着苏棠,飞快地朝着出口奔去。他们一路狂奔,凭借着伯恩的敏捷和机智,一次次躲过了追捕。终于,他们逃出了克劳斯的藏身之处,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苏棠看着手中的证据,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敬意。
59. 五十九
三年多的时间一溜烟儿就晃悠过去了,等再翻过年去,任渺也要十四了。
一阵叮铃铃的清脆铃铛响由远及近,可爱女童嫩嫩的嗓音里含着十足的兴奋:“小娘子,快出来看呀,下雪了!”
任渺从手上泛着被时间蕴养得愈发温润细腻的鹤鹿同春佩上抬起头,推开窗看了看,果见天上有鹅毛大的雪花,扑朔朔的在往下飘落。
“这么大的雪?也不知爹爹走到哪儿了?”她把玉轻轻放在桌上,很有些担忧:“前儿里来信,他们上月底才到南京,要到家估计还得一两日呢,千万别半路上赶着这趟雪才好。”
听下了大雪,给她扎发的知知从妆盒里重新寻了一对做成蝴蝶双结,带橘蓝色发带的金叶琉璃夹,给她戴在扎的蓬松翘皮的双环髻后髻两边。
又拿着对镜前后仔细端详一番,满意收手,才笑道:“二郎去年才跟着出门,如今正是万事觉着新鲜的时候,难免还贪玩了些。
这会子啊,说不准正拉着主君和大郎在哪个州里流连,要是近了,说不准正与我们同赏这场初雪呢。”
说着又就对跑上楼来,约莫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吩咐道:“灵儿去,在衣橱里找那件淡色藏花红兔领氅衣来。”
待瞟见桌上的玉,知知撇着嘴道:“这块破玉有什么好,值得小娘子也天天戴着?那件缀着喜鹊登枝和田白玉佩的金项圈才适合今天这装扮嘛~”
三年前春末夏初,知知哭着来找任渺,便是求她央娘亲去和郝家说一说,把她要过来。
却不是因着郝家不好,而是知知爹娘一个劲说着念旧,非要知知立即辞了那边的事,重新回来。
知知头一回来,就是被家中撺掇过来的,但说:“小娘子待我如姐妹般,去那郝家也是得了夫人力荐才拿到的好差事,我实在没那个脸开口。
只是家中相逼太过,我是实在抗不住了,只得厚着脸皮来求。”
任渺自然给她撑腰:“你爹娘两个要再排揎你,你就说我要带着人到你家本铺里去闹,他们自不敢再吵你。”
知知却一个劲地摇头,哭倒在桌上:“百善孝为先,我怎么能那样做?”
对此,任渺再是气恨她立不起来,也无法。念在多年姐妹情上,虽劝不过来,总不能撇开手不管,还是要尽力帮她。于是在外边酒楼包了个雅间,要知知请父母来,好言相劝。
结果,不论她说什么,知知父母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就是念旧情,说什么:“哎呀,小娘子啊,我们也是为了知知好,这做人呐,忠心最重要!
当初您家帮我家多少?主君夫人就是我家一家的再生父母!知知这个小贱皮子,居然敢做主离开小娘子家,这样不忠不义的女子,以后必然不孝。
可气啊!我们夫妻知道了,差点没打死她。等我俩再揪她重新回来给小娘子认错道歉,小娘子家却已经关了,再找不着半个人。”
还一个劲地骂:“这会好容易知道小娘子你们回来了,这贱皮子就是半文钱不拿,也必须回来旧主家继续尽忠,不然这贱皮子还要来什么用!”
有些人自己盘算打得牢牢的,也就听不进别人半句话。要说重话,知知又哭得不行,就这么不软不硬的,哪里还搅得过他们的道理?
任渺很清楚他们在打什么算盘,无非是看重自己家手宽。
之前,她家月钱丰厚不提,四时节礼再有其它什么的加起来,一年下来,都比月钱还要高了。
不然,就当初钱家穷到卖女儿还债的份儿上,哪能没几年,才盘了个小店子做汤水饭食不多久,还能再能拿大笔钱出来,给什么也不懂的儿子乱开店,瞎胡闹?
可她明白,又不是当事人明白。父母这样说,知知在边上,任美芝巧云等人怎么劝,却一个劲只哭,只摇头,腰杆子认真立不起来。
纵任渺有百计在手,也只能徒劳认败。
话说到这份上,就看谁狠心了。任渺无法,问过娘,听说可以转过契约,就松了口,但也与钱家约法三章,提前说清。
“钱婶,钱叔,即这般说,我要再不应允,那就太过绝情了。但我家如今不比以往,知知要来,可没有郝家那样丰厚的银钱拿,月钱勉强能按二等算给,少说许多年也都难涨。”
任渺是按着能多普通就多普通来说:
“且这家中人手少了许多,月里休息只按定例,再没有常不常就放回家五六日的清闲。四时节礼虽有,但也就只有知知日常要穿的衣服,多余的麻绢匹段补贴是再没了...”
如此种种一一列举出,钱家父母半点不满都不见,全都满口答应,眉梢眼角只有一片喜色。
能用的常规手段都用尽了,结果人家全盘照收,任渺能怎么办?
松手任知知掉进坑里不管?怎么可能呢。知知三岁来陪她,两人相识七年余,相伴五年多,如今知知不过才是个十岁多的孩子,任渺如何忍心那样绝情?
事到这般,她只得请娘亲请郝夫人和郝三娘子叙长短,谈交情了。
不过知知来的也巧,因着杨东霞教任渺在外置产,怎么打理铺子等事。她自己还有模有样的起了个女子学堂,聘有学问有手艺的女老师,收学生也不论钱财多少。
先不说总的赚不赚钱吧,反正这一大摊子铺起来,事儿是多到管不过来。没多久,巧云便被她专门派着管理外头事,屋里头正缺人,知知也算是补得正好。
回来到如今,一直管着为她梳妆打扮等事。
任渺自己取了那赤玉双心镯来戴在左腕上,边笑道:“镯子都能重着戴,项链当然也能。玉戴里边,项圈戴外边,不搭嘎的。你眼光好,再帮我配配右手该戴些什么。”
一听这话,知知红唇一翘,拉开妆盒子挑起来:“嗯,簪子是粉珍珠排簪做主,里边衣裙是蓝色和粉紫为主,那就...”
“知知姐自己去取衣服嘛,人家够不着。我帮小娘子挑链子。”
灵儿已径直跑到梳妆台边,熟练地搬了边上的小墩墩来,往上一站,把妆盒侧边挂链子的格子拉出来,似模似样的挑上了。
“哼~你个小鬼头,知道搬出这儿的凳,那边便够不着了了?”知知放下手中东西,转来揉搓灵儿嫩嘟嘟的脸,气哼哼道:
“来了这一年,你呀,是旁的什么没学会,倒是尽会了百般推脱~一点儿也没学到你娘的真传。”
灵儿撅着唇,不服气地反驳:“才没有呢,灵儿已经学会打籽针,能绣出很漂亮很漂亮的蝴蝶了~
哼!灵儿可厉害呢。我娘是夫人的针线管事,等灵儿长大了,也一定会成为小娘子的针线管事。”
知知放开手,哼笑道:“要做管事,那昨儿的三张大字,你记住了几个呀~”
一句话出,看见灵儿心虚到乱飘的眼神,知知扬起胜利的头颅,把腰一插转身自去拿衣服,背影里透着十足的得意。
任渺看着,心中那点忧虑顿时被她两人搅散一空,伸手在灵儿圆润的小鼻头一点,嗔道:“灵儿即得秀姨的夸,那昨天十个字只记住两个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在灵儿瞪大了眼,喜滋滋的笑意从肉肉脸上的甜酒窝里溢出来时,任渺又笑道:“但是,灵儿今天能不忘了之前的字,还要再记下两个,才能吃三颗糖。
要不然,还是只能吃一颗哦~”
“嘤嘤嘤,小娘子欺负小孩儿~”灵儿咬着红嘟嘟的唇,委委屈屈的,还不忘取了条珍珠红玉的链子递给任渺,借机讨价还价一下:“两颗,没记住能吃两颗,好不好?”
“什么两颗三颗的?”美芝地笑从楼下传来:“小娘子好了没,到吃饭点儿了。今儿早膳可是摆在夫人二楼的花厅里,那儿看雪最美,还磨蹭什么?”
“就好了。”任渺应下,接过灵儿手上的链子,忍了笑,认真道:“灵儿说过,我最讲信用了,那我可不能辜负灵儿的信任,说一颗,就是一颗。”
“啊~”灵儿丧气极了,跳下地,一屁股坐在小墩墩上,搅着手指就开始盘算自己到底认识些什么字。
知知回过来,将氅衣先搭在衣架子上,拣了金项圈给任渺戴上,边笑道:“灵儿的蛀牙已掉了,只多吃一颗糖,碍的什么?
小娘子何必看她这般紧?闹得晚上我又得听她磨半夜牙齿。”
“俗话说的好,一口唾沫一个钉,我即说过,就没得破例。我知你睡眠浅,晚些我叫美芝姐安排你们错开来陪我睡,也叫巧云晚上能放松歇歇。
反正我是天打响雷也叫不醒,叫她晚上睡我这儿,随她怎么磨。”
知知给了灵儿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笑嗔:“瞧小娘子说的什么话,好好儿的,怎就要我们抢了巧云的活儿?
就灵儿那牙磨的声儿啊,要真叫我睡不着,没两天可就连根儿也得被磨没,成了个小老太太咯~”
任渺与她一起笑起来,好一会才止住,伸手在耷拉回脑袋的灵儿头顶小啾啾上敲了敲,揶揄道:“苦背书的经验你珠儿姐姐足,要想拿到糖,就快去找她取取经罢。”
托着下巴生闷气的灵儿眼一亮,蹦起来就往外跑,人没下楼,就喊开了:“珠儿姐姐在哪儿呢?灵儿有十万..”
任渺好笑地摇摇头,从格子里取了那小猪佩就站起身:“好知知,衣服我自己穿,快帮我结个花绶来。”
知知叹气:“再过两个年,小娘子可就要及笄,是该寻人家了。可小娘子你呀,人一天天出落的越发水灵,不说怎么时兴怎么打扮,也不能天天这老三样戴来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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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三娘子家虽是官家,却也没我们家手头宽裕。我跟着她的时候,她身上不说日日新换也差不离了,一年四时八节都裁新衣,首饰配件从不落时兴半步。
可小娘子你呢?那些主君难得弄回来的好料子,不是被你藏着要送这个好姐姐,好干娘的,就是攒着送给那个好姐姐,瞧瞧你自己这妆盒子里,多久没添新了?
过了年,我都要挑不出两件时兴物儿来。再节俭,也没得你这样简的。”
寻人家?她过了年也才十四呢。任渺愣了一下,描着戴在衣服里边的青玉佩轮廓,颇有两分郁闷道:“那还有好久的事,哪有知知你说的这般快?”
见知知还要再说,任渺忙转移了话题:“说我要及笄了,你比我还大上几个月,说起来也是你该先愁这些,可有想好以后要怎么过?总不能一直转着我这点事呀。”
“小娘子说笑了,我自小学的就是这些伺候人的活,不围着你转还能做什么?”知知低眉垂眼,很认真的在给任渺打上漂亮的花结。
任渺低头看着她绾得漂亮的发髻顶,很认真道:“我之前说,要你跟着巧云和秀姨学一学管铺子的事,你想好了么?
以后你学出来,自己能独挡一面了,出去开个铺子,不拘是在哪个州里,喜欢哪儿就到哪儿去发展,我都支持你。”
....
沉默了好一会,直到忙完,知知给她理着衣襟裙边,低着头:“她是自小就跟在管事们身后学的大家,我哪儿比得上一点?
且我除了屋里三寸来宽的地盘照管熟练,旁的那是七窍闭了六窍,一窍不通,万事皆休。我本就不如她多算计,现在老大不小再去讨学,不过是凭白惹笑话罢。
再说,学来什么用?我的钱都给我娘帮哥哥娶媳妇了。要做什么我也没有本钱,总不能什么都要小娘子给我帮忙搭起来,那我成什么了?”
“你若有那心,钱的事不用担心,我早已替...”
知知抬起头看着任渺,眼中含着泪,只把头轻摇,堵了她的一通话,笑着把她往外推,不让她再说,只道:“好了,我知道小娘子待我好。快去吧,待会子美芝姐该要再来催了。”
见任渺叹着气下楼去,知知倚在栏杆上看了好一会,听不到一点声了,又转身慢慢回了屋,站在梳妆台前发了一场呆。
不知不觉,就在绣凳上坐下,看着镜子里那张越大越娇美的脸,她抬手甚是怜惜地抚摸着,又开盒取了首饰戴在只扎着红带和戴着排簪的髻间,呢喃道:
“这样一张富贵脸,怎么命就不好呢?我是差在哪儿了?长相不说国色无双,也算娇俏可人,诗书虽不算精通,也能红袖添香。
这都三年了,年年冬日都得相处,竟得不来那家伙半分青眼。是南京的娘...”
任渺可不知道知知到底愁什么,下了楼就沿着廊往主屋去,心中自有一番恨铁不成钢。
明明按着她的打算,只要知知弄清楚该怎么开一家铺子,就可以带着她几年暗暗帮着存下来的积蓄去应天府,远远躲开这边的人,过自由自在的小日子。
等积起点余财,又有她家的帮衬看顾,有心成家就找个贴心人好好过日子,她自会嘱咐爹爹哥哥帮着掌掌眼。
没有心呢,那边应天府书院在呢,风流书生多的是,一个人寂寞了,随便都能拉个小哥哥来一场柏拉图恋爱,挑到个纯洁的,来场深入交流也不是问题。
多好啊,这可是她能想到最快活的日子了。
像她...任渺伸手到毛茸茸的大衣里边,指头熟悉的顺着那块青玉佩的轮廓勾描,人算总赶不上变化,唉~
就像人心不似她心。
与知知的事每回一说个开头,知知张口就是自己不行,要么是积蓄都给家人做这干那了,然后就岔开话,再不搭这茬,叫任渺后头的一大堆话,全都给堵得牢牢的,一点吐不出来。
一月才让回去一次呢,都三年了,知知的想法还一点没变。任她又不能强要人和家里撇干净关系,扭送离开青州。那可就不是帮人,是结怨了。
但她进了正厅就再烦恼不了别人的事了。听到里头细细地说话声,直直就叫任渺惊得愣在原地。
“哎呀,这么多的俊俏风流的,总有一个能和咱家有缘,夫人您怎么还愁上了呢?”
“唉,时间怎么就过的这么快呢?”杨东霞的语气中满是怀念:“不说文文,一转眼渺渺也要及笄了。
在我映像里,她还是那个才到我腿弯儿里,抱着我的腿撒娇的小宝贝呢,怎么就也长到要嫁人的年纪了?
你们知道吗,当初她还小小一个,裹在襁褓里咿咿呀呀的时候,便是先天不足,也比旁人家的,还有她前头两个哥哥乖巧不知多少倍....”
60. 六十
纷纷扬扬的大雪,顷刻间便叫院子里换上银装。满目的雪白带着极冷的气息,吹得任渺是五脏俱冷,手脚发麻,呆立在门口。
“哎呀,小娘子怎么站在风口上呢?”小琳领着人提了早点来,远远就看到任渺定定站屋帘子前,忙快步赶过来:“还不快些进屋,这会子风正大的时候,仔细冻着了。”
任渺眨眨眼,露出个恍惚的笑:“啊,小琳姐,我,我见着这雪越发大,心里算着爹爹和哥哥们可能到哪了,有点走了神。也就一会子,能有什么事?”
“啧,瞧瞧这脸冷的,真没事?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打摆子?你也真是的,要想什么事,也回味回味以前喝的那些苦汁子,把事儿揣着到暖和的地方再想去。”
小琳推着她往里去,没好气道:“美芝她们呢?知道你老爱这样发呆出神,还不支一个人来跟着你,可有什么忙到抽不开半个人手的大事么?”
“哪来的打摆子?小琳姐定是感觉错了,我真没事。好姐姐,你知道我的,最不爱要人到处跟着了。”
任渺挽着小琳,歪头就去张望她手里的食盒,笑嘻嘻地问:“我听说要在楼上花厅赏雪,配着什么好吃的呢?”
“你呀~”小琳宠溺地摇摇头,揽着她往暖阁里去:“看你这冷的,可不能再去了,就在暖阁里边儿吃,待暖透了再提什么赏雪吧。”
杨东霞的笑声从里边传出来:“你们在吵吵什么呢?隔着两三层厚帘子,我们都听着嗡嗡声儿了,这儿正愁没甚么笑话,快说来我们也乐一乐。”
“娘,人家好冤枉~只是在门口发了会呆,小琳姐就把赏雪活动取消了,怎么办嘛,人家好想要上楼吃饭啦,你劝劝小琳姐,好不好~”
“作死哦你,这么冷的天在门口发呆?快过来让娘...”
闹过了这一段,吃完早饭,任渺便被小琳盯着,足足喝光了一大碗浓浓的姜茶,这事儿才算了了。
她瞅着归到一边,又被小米带人抱到正案上的画卷子,转着眼就准备找借口开溜,她现在是真还没消化自己早早就要开始准备嫁人的事,一点也不想理会这些。
却听外边一阵嘈杂,没一会便快速在往主屋这边靠近。任渺仔细一听,惊喜地跳起来就往外跑:“是二哥他们回来了!”
大救星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下一刻外间帘子被撩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的激动喊叫飞进来:“娘,阿妹,我给你们带好东西回来啦!”
因着前几日任宏泉他们看出最近可能有要下大雪的势头,先叫熊七带着屁股上着火,一心想一步到家的任浩辰轻装先行。
所以,今儿只回了先头军,大部队还早着呢。
但有了任浩辰这个大活宝在,任渺是一点压力没有。
他是头一回离家这么久,一样样发完礼物,才被任渺挑唆着问了两句,就开始叽里咕噜,没完没了的详细讲述这一年的稀奇经历。
那是越讲越兴奋。
一直到了晚上,任渺放心了,那堆画卷是怎么抱出来,就又是怎么被雪藏起来了。
晚间,收拾好躲床上,拿着册子和巧云缩在被窝里,听完她说完今儿一日的事,两人就要改进的地方聊了聊,又谈了些趣话,也就到了熄灯的时间。
“小娘子,该歇了。”
任渺愣了愣:“这么快吗?”
巧云笑道:“还快呢?咱俩都把一壶水都喝干了。今儿二郎回来了,您这是兴奋过了头。快,躺下歇了吧。
晚上积了一庭的雪起来,信不信明儿天才亮,二郎就要来拖您去打雪仗了。”
“那我是得早点睡了~”任渺笑眯眯地说:“最重要的呀,是不能耽误咱们的小忙人你休息~”
“什么呀,我只是做些收尾和维护的细碎工作,哪里有小娘子前边...好哇...”巧云瞟见了任渺脸上揶揄地笑,恼了,伸手就来挠她:“哈哈哈,要小娘子埋汰我~看我怎么闹你~”
“哈哈哈,好巧云,快...哈哈哈,快饶了我吧~”
闹了一会玩笑,巧云就收了东西下床,帮任渺掖好被子,放下帘子,熄了灯。
黑暗将她笼罩,没一会,外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也停了,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任渺在漆黑中睁着的眼里,笑意在渐渐消失,慢慢的,双眼也合在一起。
“迎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恍恍惚惚,任渺迷迷蒙蒙的,穿着一身西式长拖尾白婚纱,晕晕地跟着尖利的声音拜了下去,抬起头来,忽然见高堂上父母的脸扭曲又狰狞,直直伸着双手来掐她:
“还我儿命来,你个恶鬼,代我儿享了多少福分,骗得我们好惨,还不快快...”
“啊!”任渺惊恐大叫:“不要,不要啊,我不是故意的,爹,娘,我没有!,我...”
她跌在地上,蹭着地狼狈地往外爬,又被一角绿袍所拦,她抬头看去,是看不清脸,却无端面色狰狞的新郎,正左手执鞭,右手拿着黑皮带,狞笑着说:
“嗬!嗬!嗬!为妻者要乖顺,听话,足不出户,万事不闻不问不听,乖乖在家待产。今日新婚,就让为夫好好教教你,什么是夫纲,什么叫做一家之主,什么是妻贤之道。”
那鞭子和皮带一齐抽向任渺,半中途又融为一体,变化为巨斧,直直朝她劈下来。
“啊!”任渺惨叫一声,想躲,双肩却被没了脸的‘父母’尖爪所按,四肢被‘兄长亲朋’还有不认识的人齐齐捉住,动弹不得,挣扎不了,由着新郎肢解。
她整个人开始打起摆子,一个劲喊着:“不要啊,我不是,放开我,我没有...”
“渺渺,你怎么了啊渺渺,娘在这,不要吓娘啊。”杨东霞快吓坏了,紧紧抱着一个劲摇着头,紧闭着眼哭到崩溃的女儿,亲着她的脸,也是哭得不能自己。
“娘,周公来了!”任浩辰背着大药箱两步蹿上来,大冬天的,那一脑门子豆大的汗在扑朔朔的往下砸。
他后头紧跟着个高大健硕的布衣青年,青年背上背着不算矮小的周公,稳稳冲上楼,两步就站到了床边,利落的把周公放下。
“阿霞,别哭了,快给老子腾个位!”周公劈手就将半天卸不下药箱子的任浩辰拨着转了过去,按扒在墙上。
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包和手枕,还有一个类似香炉,却全密闭只有盖子正中有个小圆孔的铁炉子递给青年,大吼道:“快灌滚水,立火炉子来!”
“好,马上来!”巧云大声应了,就往楼下跑去。
给任渺细细把过脉,周公紧皱着眉:“这是邪风侵体,又被噩梦魇着了。”
歪在王管事身上捂着嘴哭的杨东霞这才敢出声,求道:“周老,求您了,一定要救救渺渺。”
“不消你说,能救这丫头老子去了这条命也会救。”周公摊开银针包,取了合适的针去那冒着蒸气柱的独口炉上来回消毒,吩咐道:
“快把她翻过去,外衣都除了。我给她施一道针,先叫身上冷静下来。再冲一丸定志丸服下疏解紧张,安神定志。
阿霞你去找一件她贴身的物件来,最好是佛前供过,或是经道师请赐福的物件做媒介,唤回她的神。”
“好,好,小米,小琳,快去帮忙。”杨东霞慌到六神无主,被王管事和小惠两个扶着才能勉强站稳,拉过美芝就去寻东西。
美芝抱来首饰盒,和巧云几个一格格全都铺出来,紧皱眉头道:“不知床头压着镇神定心的算不算贴身物件?小娘子近年常戴的就那几样,没一件是去庙观里请过的。”
杨东霞冷静下来,一眼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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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那只赤玉双心镯,当即喜道:“这个最好,我也常见渺渺戴。”
知知肯定地点头:“这个小娘子天天戴。”
美芝皱着眉道:“但这件东西是杨夫人送的,从没有听说与庙观有什么因缘,只能算贴身之物。”
“你不知,这件物事是顶好的能挡灾祛厄的宝贝。”
任渺几乎涣散的神志慢慢又回拢,迷迷糊糊间,她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她,有一团暖暖的东西圈着她,叫她紧绷到快要断掉的精神渐渐放松。
“娘?”她恍惚的呢喃,脑中又有那个陌生的,在福利院前比着剪刀手笑得开心的自己,心中在挣扎,在迷茫:“哪里来的娘?”
她眼前闪过许多极其陌生的画面,最后,对上了一双与她一摸一样,眼神却完全不同的眼睛,那里面是桀骜不驯,是得意风发,是....
那双眼里尖利的光射了过来,似乎看见了她,光中迸出大大的惊喜:“我等这一刻好久了!
哈哈哈,换回来吧,换回来吧!我已经为你创造了极好的生活,快,与我换回来!”
换回去?那才是...原来她的生活?那才是,属于这个家的她?任渺几乎要点头答应。
“渺渺,娘的心肝宝贝,快点醒过来啊,娘求你了,求求你了,渺渺!呜呜呜~”耳边的呼唤声又清晰了许多,那熟悉的声音中凝聚着万分心痛。
“阿妹,阿妹你快醒醒,不要再睡了!”任浩辰地大哭震耳欲聋:“大哥给你写了好几个月的卷子你还没做呢,爹爹又找到了稀奇的种子马上就拿回来了,你快醒醒啊!”
娘?二哥?任渺心中一惊,脑中渐渐回想起什么,摇着头,泪流满面地看着几乎与她贴着脸的青春女子,满眼的愧疚:“对不起,对不起!”
她猛地回头,用尽浑身的力冲向那一圈圈金红光。
“啊,该死!你休想逃,快与本尊换回来!”利眼中光芒大盛,白茫茫的圈套就要纠缠上任渺,将她拖回去。
金红的光中,一个个经文随着漩涡转出,似有清渺飘逸的颂声回响。
“西天至真大帝的太上玄灵北斗真经?这儿怎么会有完整的?不知死了多久的西天老娘们儿,还管上我东天事来了?
该死的,就差一点点,老娘的霸业宏图,啊!”
光圈在减小,里边的高楼大厦,里边靓丽霸气的女子再不甘,也随之无影踪。
一直蒙头挣扎,铁了心绝不往回退的任渺满耳朵只有闷闷雷鸣,就在心中无力往下沉时,忽然一个激灵,咳出声来:“咳咳!娘...二哥。”
杨东霞已经听着周公的叹息,快要绝望了,忽听得这一声,不外乎喜从天降:“渺渺,渺渺,呜呜呜,娘还以为,以为,呜~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渺渺!”
话没两句,任渺又闭上了眼,半昏过去了。
任浩辰软软趴到在床脚,真个是哭声冲天,惨绝人寰。
美芝等人也是抱成一团,哭到不能自己。
一直磨着地板的周公忙又冲来给任渺把了把脉,指挥那个年青人:“大郎,快冲一剂参附汤来喂服。”
又是一阵忙乱,良久之后,周公方大大松了口气:“好了,魂唤回来这就是没事了。阿霞,我和大郎今儿就不走了,晚上要人看着阿渺,若起了热,第一时间来叫我。”
杨东霞满口鼻音,乱点着头,吩咐道:“阿雨,安排好客房,叫周公和阿郎歇下。”
周公接过两贴药给王管事,嘱咐:“这是两贴安神定心的药,大的给阿霞,小的喂二郎,免得她俩也惊着了。”
王管事擦去泪水,伸手接过来,强笑道:“烦请周公多开两剂,一晚上惊慌,乱糟糟的,这屋子里哪个不需要定一定神。”
“好好,是老头儿我考虑不周。”
61. 六十一
时值夜半,任渺忽觉心里寒一阵火一阵的,从牙齿根开始,细细密密的冷颤由心发出,漫及全身。
听得一阵吵闹,她睁开眼,迷糊地看到了娘,心中一阵浓浓的愧疚冲上来,哭道:“对不起,娘,我没有跟她换回来,对不起~”
杨东霞的嗓音很沙哑,里边都是疼惜与恐慌:“傻孩子,说什么呢,什么换不换的,啊?你是我的孩子啊,要跟谁换去!”
“不是的,娘,我不是,我是侵略者,我把你女儿赶走了,我不是。”滚烫的泪水不停的从任渺眼角涌出,瞬间化为冰凉滑入两鬓。
在能做主让一切回归正轨的唯一机会上,她亲手斩断了那个孩子回来的机会,这让她几乎要被愧疚淹没,不顾一切的把押在心底里这么多年的隐瞒欺骗都说出来:
“三岁那年...我就不是我了,娘,渺渺一直在骗你,对不起。”
杨东霞软倒在她身上,抱着她崩溃大哭:“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你是从娘肚子出来的,是娘一手带大的呀。
你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哭闹欢笑全都刻在娘心里,印在娘骨子里,真要换人了娘能不知道嘛,啊?你在说什么胡话啊,呜呜呜。”
感觉到了女儿在打摆子,精神又迷糊起来,杨东霞生怕她睡过去不好,胡乱擦了擦眼泪,忙连着被子一起把她圈在怀里,抚着她的脸颊,一样一样的细数起她的喜好:
“乖宝儿,你从小最喜欢鸡丝粥,最爱牛肉馅儿夹胡饼,爱吃羊肉又讨厌腥膻味儿...你吃糖喜欢五分甜,从来最爱干净,做坏事喜欢忽悠你大哥,事发了最爱嫁祸你二哥...
宝贝,娘最爱的宝贝儿,你一直是娘的宝贝啊,乖,坚强一点,好不好?啊,为了娘,为了你哥哥们,为了你爹,呜呜呜,打起精神来,一定要挺过来。”
任渺迷迷糊糊地听着,迷糊地看着哭成了泪人的娘。她娘什么时候都是美的,连最生气的时候都要保持最美的状态,有数的狼狈,全是因为她。
她想要抬起手,想要安慰安慰娘,想要给娘理一理黏在脸上的头发,却是有心无力,只能尽量露出一个笑,却惹得她娘更多的眼泪下来。
“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呼!你们俩这样,真是快吓死老子了。哎呀,别哭了啊,这邪气是彻底发出来啦,再煎一贴益气安神汤,补虚安神,一觉稳到天亮,醒了能喝下粥,养两日就彻底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蒙蒙亮的,任渺难受地扭了扭身子,睁开酸涩的眼,一眼便见她娘歪靠在床夹角上,睡得极不安稳的脸。
这是抱了她一晚上?那手不得累断了?一想到这个,任渺哪里还躺的住,转着涨涨的脑子,爬起来没力气,就像要溜下去。
杨东霞一个激灵,人还没醒,就抱着女儿摇晃着哄起来:“乖渺渺,不难受了啊....哎呀,宝贝你醒了?渴不渴?快,小琳,倒水来。粥可温着?快端来。”
“嗳,就来。”
一整个安静的屋子一下就活泛起来了,充满了令人安心的闹腾,任渺靠在垫的高高的枕上,小口小口喝着喂来的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小琳姐姐,昨儿晚上累着你们了。”
“嗐,小娘子好了就哦弥陀佛了,真得多谢各家道祖一齐保佑您,回头定要去道观里还一还愿。”
任渺疑惑道:“道祖?昨儿我只听见了周阿翁声音,还请来了道士么?”
这时楼下传来大喊:“阿妹,我来看你了,阿妹你好了吗!”
以及周家姐妹的说话声:“姐姐,你好了没有?”
周公带着大郎也从楼梯口冒出头来,笑道:“阿渺啊,昨儿晚上,阿翁这把老骨头都快给你溜散架喽。阿霞可去休息了?得叫她也喝碗热粥再去睡,省得回头也虚趴下了。”
接收到任渺看过来的眼神,小琳笑道:“有王管事在监督,夫人偷不得懒的,小娘子不必担心。”
任渺点点头,对外不好意思的笑笑“阿翁,大郎哥哥,昨儿多亏你们了。”
大郎是个边疆的战士,受伤遇到了周公那放弃学医跟着商队跑去北疆浪的学徒,帮那学徒挡了一箭。
那学徒废了毕生所学的半吊子功力,拖着他的命回来找周公,花了不知多少精神,好容易才让他活下来。
但他之前可能磕到脑子了,什么都忘了,自然就没有名字,却隐约知道自己在家中是老大哥,所以大家也就管他叫大郎。
大郎很沉默,总不爱说话,伤好了之后,什么也想不起来,又无他处可去,就留在医馆里帮忙。
除了跟着周公出外医,他也负责教馆里的孩子们一些实用的格斗术,与也搬到南市,在青州定居开武馆的武师父,武实,有些交情。他俩时常会在一起喝喝酒,较量较量。
医馆就是周家的医药店,就叫周家医馆。
人家都是把招牌拿手的打出来,周公是自信全包,就一个名儿,招牌也不挂一张。
经营这么些年,周公医德是没得说,但拜他那张嘴和脾气所赐,就是店里看病免费,不是实在看不起病、脾气实在好,以及吵架能和他媲美的这三类人,一般都不愿来。
馆子里头学徒是比客户多,这些学徒,承载了所有喜欢周公医术,又实在受不了他那脾气的人所有的期待,就是学个五六成,放出去后,打出周公的牌子,生意都能比别家好。
所以说,要不是周公潜心研究出的金枪不倒药,效果好到没有替代,悄悄在全城男人堆里打出了口碑,就馆子里看病出诊的大低价,拢共赚的那两个子儿,几乎连药也进不起。
反正任渺现在觉得之前周愈的一句话很对,周公出去在外,那是真找不着事能给饿死的。真亏得他之前能在宫里头做了十来年的太医。
“嗯,没什么事了,这些天好好养养,回头就能活蹦乱跳的了。”周公收了东西,笑道:“你阿翁我是老实人,从不爱占便宜。
你这病啊,我充其量算辅助,多亏的是你娘和哥哥给你唤了魂回来,要不然老头子我就是大罗神仙转世,也没奈何。好了,你多多休息,老头儿得去坐馆了。
阿愈,安安,走了,回去背药方去,等阿渺精神了再来”
周家姐妹嘟了嘟唇,拉着任渺简单说了几句,依依不舍的约好后天休息的时候再来,就一步三回头,乖乖跟着下楼去了。
一直等着的大郎抿着一点腼腆内敛的笑,大手里不知哪儿变出一颗糖,等任渺拿了,大掌虚虚在她头顶揉了揉,自点点头,才提上箱子跟着走了。
任浩辰意思一下,在楼梯口上来回送了送,等人都走了,就又冲回来,霸占了床头的位置,一脸严肃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自己检查过才放松一口气:
“嗯,好了。”
小琳收拾了东西,笑道:“可不得了了,咱们二郎也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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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了~”
任渺剥了糖含嘴里,笑眯眯地说:“周阿翁认证过了,这回二哥是出了大力气的。昨儿晚上,我脑子里可回响了一个晚上二哥的哭喊呢。”
“阿默,我要在这边吃,别把饭给送错地了。”喊完这一嗓子,任浩辰才骄傲道:“当然啦,有厉害的法器,我的实力就是最强的,什么妖魔鬼怪,经得住飞天大老虎的嗓门儿?”
任渺对昨儿的事都有点迷迷糊糊的记不清,这会是真摸不着头脑了,奇怪地问:“你们说什么呢?又是道祖又是法器,还喊魂的,这还是认真看病吗?”
“当然是看病,不过头等大功劳,还得是小娘子常戴的那支赤玉双心镯子。”
美芝和巧云提着食盒,打着呵欠上来,巧云笑道:“二郎一大早到处乱跑,要阿默好找。不是他刚好找来这了,刚刚那一嗓子也不知二郎是喊给谁听。快来吃饭了。”
任渺接过美芝递来的手绢,打开来一看,里面是那个赤玉双心镯,但...
“这怎么变成粉色的了?”她吃了一惊,身上一下子就来了力气,起身往外一歪,把镯子拿起来举在光里一看,里边那些隐约能看见的,小如蠓虫的神秘字迹半点也无了。
半天后,她经过反复确认了这个事实,不由发出心痛的哀嚎:“我的三千金啊!”
转年二月,又是一年春计时,任渺过完生辰没两天,任家父子三个又要出门去,一大早的,家里便忙碌起来。
“巧云,这箱是要送去哪儿的东西,是什么呀,这么大个箱子,都没前头那个小箱重。”大华和阿武抬着个大箱子,从任渺房间的楼上下来。
跟在后头的巧云满口嘱咐:“要大郎带着去南京的。仔细些,千万别磕着碰着了,也万万别憋着了,找个妥帖的位置,必须要在最表面,但也别是边...”
“哎哟喂~巧云妹妹哎~”大华哭笑不得地说:“照你这样说下去,我不如背在背上,不错眼的时时照看着。”
这本是玩笑,熟料巧云仔细想了会,摇头道:“不行,那多颠簸啊?万一你没背好呢?还是在车上寻个顶好的位置才是正经。”
大华有些无语地低头看看:“你这么宝贝,怎么不上个锁,仔细夜里被人偷了去。”
阿武摇摇箱子,笑道:“瞧你这个紧张劲,可是把小娘子装里头了?”
“胡沁什么呢~”巧云一瞪眼:“阿武哥你要胡说,看我不找甜甜姐告状,把你那份五香羊肉干儿扣一半下来。”
关系到吃的,那就是关系到生死大事啊,阿武脸色一变,谄媚道:“好妹妹,是哥哥在瞎咧咧,千万嘴下留情则个。
回头到了开封,我绝对把开封最好的内衣首饰铺子里最全的消息记下给你寄回来。”
“哼,那个是那个,这个你可得顾好了。”
巧云一路跟着想往外送,走到二门口上时,后头楼上知知打着哈欠推开槛窗,问道:“巧云,一大早的,小娘子怎么不在屋里呢?”
“哦,我就来。”巧云回过头又仔仔细细嘱咐了番,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回去了。
阿武挠着后脑勺,不解道:“巧云妹妹从来都是个再利索不过的人,今儿怎么奇奇怪怪的?哎,你和珠儿有这么分不开吗?路过还往大郎屋里绕去看一眼?”
不一会,两人又从正屋里绕出来,阿武在大华的指挥下,跟着小心翼翼地抬着箱子,懵懵的往外去。
62. 六十二
任家庄子在青州南门三十五里外的周口村中,算是青州城的边缘村子。因出发早,半晌午还不到,任宏泉一行便和从庄子上出发的钟同、李多叁带着的车队会和了。
周力带着田林,和庄子上的几个管事一起,与他们饮酒送别。
“啧,大华,你小子和大白今儿都吃错药了?没事一直躲在货车边上作什么?”田林走过来撸着大白的脑袋,往车上一瞄:
“你是藏了什么特别的宝贝?还是珠儿叫你带的什么东西?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任浩文催着马来,笑道:“田林哥,你今儿出门早,是没看到他装车的那股子紧张劲,我妹也不知叫他带着什么物事儿,能要他绑个车都闹得满头大汗,真真儿是笑死人了。”
大华推开田林的脑袋,挺直溜腰板,靠坐在车辕上硬是半点不动弹,笑嗔:“什么宝贝,那箱子里是易磕碰到的家伙什儿,又不能压着了,能不小心?
再说,这车是二郎帮着装的,就他那粗心粗意,我能不多看着点么?且来笑话我吧,有你们惊的时候。”
“大华哥,我装车的手艺已经很好了,怎么就粗心粗意了!”任浩辰驱着他心爱的小毛驴过来,可不满了。
陈默嘻嘻笑道:“是呀,还有我在一边帮着找补呢,能粗心到哪里去?”
这边几人围着车笑闹两句,便听任宏泉提声道:“春上太阳可落得早,再聊,晚些可到不了驿馆,得露宿郊外了。”
在家中坐卧不宁的巧云算算时间,拿起桌上盒子,兀自往后院正厅去了。
“什么?渺渺偷偷跟着上车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正处理事务的任母吃了一大惊,犹有些不信:“她前儿里还说要设计一批好看的耳环,想把耳钩弄得更细,更漂亮。学堂也还有一大堆事儿...怎么...”
低着头的巧云把盒子放在桌上,默默打开了:“这些日子小娘子夜里只睡一两个时辰,把今年想要的做的款式图纸,还有改动方向都画出来了。
各样要注意的事也都给我编了个册子出来。学堂要什么改动和计划也都编了册子给我。这些在去岁冬下里就开始准备了。
她说不知道自己乱想的东西落不落后,缩在家里心中煎熬。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要去各州实地考察一下,以后才能更好发展。”
“你帮着她欺瞒。”杨东霞伸手按在册子上,只看着巧云,眼神淡淡的,很有压迫力:“我们家中规矩自来不多,头一等便是做事须敞亮,你这般做可知会有什么惩罚?”
“巧云知道,公事中欺瞒哄骗者,轻则罚俸,重则解雇,再不录用。此事巧云还有明知故犯一项大错,夫人怎么罚,巧云都没有异议。”巧云退后两步,福下身,认真道:
“但是,请夫人听巧云一言。”
杨东霞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意味,淡淡答应:“你说。”
巧云也不起身,稳稳蹲着,抬起头来,认真道:“夫人,我从小娘子决定在外自己开铺子时,就跟着她在外边跑。我和她是一起,甚至我要早数年跟着王管事,周管事学习里外的事。
我自信自己绝对不是个笨蛋,这么些年有管事们的精心教育,那些手段不说十成十,六七成巧云能说完全把握了的,差了那三四成,不过是年纪太轻,威严不够。
可小娘子出去才不过几个月,我就远远的被她抛下,上下人对她莫不叹服。便是抹平了我与她的身份之差,我自认也远远赶不上她的脚步。
夫人,以小娘子这样的聪明,独领咱们家的商队,将家中往来生意做得更大,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只关在家中理几间铺子,调配庄子上产出那点子货物,委屈她了呀。”
“现在相公他们怕是才离庄子一个时辰多点,你怎么现在就来说了?”杨东霞面上也看不出是什么想法:“又后悔帮她瞒着了么。”
巧云摇摇头,老实道:“是小娘子吩咐的。她说在这个时候与您说,您若不同意也不放心,派人追上去,能在晚间也到驿站。
您若同意又不放心,派人追去查看,她便是有些意外被压着了,或是什么的,晚间也有人能救,不至于真叫大家伤心。”
....
杨东霞深深叹了口气:“自古来,世上女子顶天,不是家中男子死绝,便是拖累着老弱病残,无知婴幼,一家生计全靠一人养活,是无可奈何之事。
单纯只为拼搏,以女子之身要在高处,要在广处立足,谈何容易?为的那点青春浮想,怎至于做出这般危险事?”
她拿那册子翻了翻,写的很细,有些她不碰上,一时都想不出来的小问题都一一备列出来,甚至能从各种角度给出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不由喃喃道:
“我说呢,这一个年里她怎么不是到处跑,一整日也不着家,便是关在屋子里连着几日也见不着人,原来...”
她撑着额角考虑了许久,叹道:“这不是小事,总不能由她这样胡闹,你去叫阿雨来。”
没一会,巧云站在门边,目送王管事和阿委两人骑着马的背影远去,嘀咕道:“小娘子真是的,想出门不和夫人主君好好说,非得绕这么大圈子作什么?
搞这一出,还得在那样小的地方受一日委屈,身边也没个人跟着,万一半路上出个什么事...”
只消这般想想,巧云的眼圈霎时红了,心中更添沉重。
“巧云,你知道小娘子去哪了么?”美芝带着知知和灵儿出来,怪道:“怎么今儿一大早,谁也没见着她?”
知知点头:“是啊,我问你一早上了,老跟我岔开话题,小娘子到底作甚么去了?连除了睡觉洗漱从不离身的那块玉都没戴着?”
“一早上起来说是有什么急事,和周管家去庄子上了,夫人也知道。”巧云笑了笑,又忽想起来似的,说道:“美芝姐,小娘子叫我与你说一声,把那同春佩好生收起来。”
美芝翘起一边唇,半眯着眼看着她,半响哼道:“也不知她赶的什么劲,话不亲自与我交代便罢了,连主君出门也不一起吃个饭?
你个死丫头,嘴像蚌壳一样,当我不知道你们作什么鬼呢。”
巧云很是心虚地垂下头去,小心挪着步子,扣着手呐呐道:“那什么,夫人要我这两月里都去管事堂当跑腿,我,我先去忙了!”
知知看着她跑开的身影,惊讶道:“她都多少年没干这种苦差事了,夫人好好儿的怎么把她差去干这个了?”
“知知姐都说是苦差事,肯定是巧云姐姐犯错了呗~”灵儿捂着被路过的巧云弹松的小啾啾,翘着嘴儿,发出了幸灾乐祸地笑话:“难怪脸色那么难看呢。”
美芝有些担忧,倚在门边发了会呆,叹了一回,笑道:“你们自去寻事吧。”便拧着眉头转身回屋,自往楼上去了。
云波滚滚,日光被层云赶成一条长带,似妇人臂间挽着的一抹金华,不刺眼,却无比艳丽华贵。
任宏泉一行已到了常歇宿的驿馆,赶了车货到后院里停妥,其他几车的人弄好了,留了轮值看管的,就都勾肩搭背,吵吵着赶前头去要酒肉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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拴好自己心爱的小毛驴,任浩辰看着又站车上往箱子边趴着的大华,很是摸不着头脑:“大华哥,我妹到底叫你带着什么了,你至于一路上十七八回的使劲扒着那箱子看么?”
“哎呀,你不懂哥的烦恼。”大华一开始镇定的眉头,现在皱起的褶子至少能一起夹死三只大苍蝇,他摆摆手:“青子,我替你看车,你去吧。”
青子眼一亮:“哥,真的!”见点头,手上动作更利索了,两下拴好骡子,抱了草料,蹦跳着就往前边去。
任浩辰的好奇心已经升到最高,他哼了一声,跳上车辕也要来扒拉那箱子:“快给我也看一眼,到底是什么宝贝?”
大白兴奋也跳起来扒拉,尾巴都快甩出残影来了“嗷呜~嗷呜呜~”
“哎哎哎,二郎别闹,仔细倒了!”大华吓了一跳,忙抱住箱子。
“大华哥你这话好没道理。”任浩拉了拉捆缚着货物的绳子,无语道:“车两边都是厚板子,四周连着上下,都用这样粗的新绳拴了几道。
除非咱的车子散架了,不然这上头哪一件掉地下来?”
“哎呀,你小心些,别晃悠就对了!”大华挥挥手,又扒着箱子旁边开的圆洞洞往里瞄,兀自嘀咕道:“怎么就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呢,都到这了,说好的暗号呢?”
这话让挨在他身上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偷听的任浩辰更奇怪了,扭着身要挤开他:“难道阿妹要你带的还是活物?还能互动?快给我看一眼,好哥哥,就一眼嘛~”
大华终究长他许多年岁,大手在他脑袋上罩住,按他在原地张牙舞爪的挣扎,自己在那纠结得要命。
前院里拐出来几人,提着食盒碗著拣了桌椅来笑道:“嗳,钟哥说晚些约莫要下大雨了,大家等会子吃完了,都把车篷子给套起来。
自己也记着加件衣衫,现在的晚风可不是开玩笑的。”
“已经在套了,叫钟哥放心,二虎哥,今儿吃什么好的?”
...
“你俩在闹什么呢?”李从舟跑过来,笑道:“二郎,主君刚还在说你跑哪去了,往常都爱跑最前头的,今儿一天都见不着个人影子,可是憋在后头使什么坏。”
大华忽然一拳敲上自己脑袋,骂道:“哎呀,我这什么猪脑子,真是给小娘子忽悠瘸了!”
他放开任浩辰,急道:“快,帮我把这个箱子解下来。”
带着两个摸不着头脑的,大华把那箱子给弄了下来,弯腰贴下去听听,里边还是没什么动静,当即那一张麦色的脸唰的一下雪白雪白,忙忙就给盖子掀了开来。
.....
“阿妹!!”任浩辰一个高音,整个人蹦到李从舟身上,揉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看箱子。
再又看看慢慢蹲下,满脸凝重伸着颤抖的手去试里头人鼻息的大华,抖着声儿道:“大华哥,你,你..她.”
“咳咳咳!”
听着这个惊呼,旁边高高兴兴兴挤一起开饭的人,好悬出一个被酒呛过去的。
一下被光照着眼,任渺迷迷糊糊的醒来,一眼看到大华的打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今天干啥了,一下子弹坐起来,抬手揉着眼道:
“我睡过头了吗?大华哥,这是到驿馆了?”
转头看到大家都盯着自己,她顺手抱着挨过来兴奋蹭着她的大白,露齿一笑:“各位哥哥叔叔们,以后一路上请多指教啊。”
然后,正好对上被任浩辰那一声吸引得转后头来看的,斯斯文文的大哥的超级黑脸。
63. 六十三
她完全不敢想象,这个臭名昭著的强盗头子就是面前这个有着健硕的体型,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笑容的伯恩先生。
“那个,伯恩先生,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苏棠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离开。
她得缓缓,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太震撼了。
回到房间,从背包里拿出那张她一直收着的名片,指尖用了些力,名片上顿时多了几个印子。
所以,伯恩找她是做什么?
苏棠又想到伯恩提到的生意,难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违法交易?她要不要告诉傅枕书?
纠结了好一会儿,苏棠还是决定告诉傅枕书。她找到傅枕书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傅枕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喂,苏棠?”
苏棠开了口,把自己今天遇到伯恩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傅枕书。
“你先别急,我找人去查查。”傅枕书的声音很稳,苏棠听着他的声音,莫名就觉得安心了不少。
她应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在房间里等着,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收到了傅枕书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在房间等我。”
苏棠心跳快了几分,她莫名地开始紧张。她坐在沙发上等着,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门外传来敲门声。苏棠一个激灵,连忙跑过去开门。
门打开,傅枕书站在门外,他的神情有些严肃。
“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苏棠急切地问。
傅枕书点头:“嗯,查清楚了。你猜得没错,伯恩确实有问题。他表面上是个商人,但背地里,他是个军火贩子。”
苏棠倒吸一口冷气:“军火贩子?”这可是大生意!难怪那么有钱!
“嗯,而且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很隐蔽,我们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傅枕书的脸色很沉,“这次,他估计是盯上你了。”
苏棠瞪大眼:“我?”
“准确地说,是盯上了你的能力。”
傅枕书看着她,“他想利用你,做一笔大生意。”
“我?我能做什么?”苏棠更茫然了,“我又不认识那些道上的人。”
“你不需要认识他们。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可以让他们愿意花大价钱买你的消息。”
傅枕书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几分沉重,“预言。”
苏棠错愕地看着他:“预言?”
“没错。只要放出消息,说你有预言的能力,那些有心思想要赚大钱的人,自然会找上门来。”傅枕书的声音很沉,“到时候,伯恩就可以利用你,狠狠地赚上一笔。”
苏棠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这也太疯狂了。”
“没错,是很疯狂。但对他们来说,只要有钱赚,再疯狂的事也做得出来。”傅枕书看着她,“所以,你现在很危险。”
苏棠咽了口唾沫,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卷入了一个了不得的旋涡。
“那……那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傅枕书看着她,目光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苏棠点头,有傅枕书在,她确实觉得安心了不少,“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按兵不动,看看伯恩下一步会做什么。”傅枕书说着,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
“你最近出入都小心一点,让明叔接送你。”
“好。”苏棠点头。接下来的日子,苏棠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没有再见过伯恩,也没有再发生任何奇怪的事,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在公司门口“偶遇”了伯恩。看到伯恩的那一刻,苏棠下意识地就想转身走,却被伯恩叫住了。
“苏小姐,请等一下。”伯恩快步走到她面前,露出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笑容,“苏小姐,我们聊聊?”
苏棠警惕地看着他。
“伯恩先生,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聊的吧。”苏棠冷冷地说。
伯恩不以为忤,依然保持着笑容:
“苏小姐,你误会了,我这次来,只是想邀请你共进晚餐而已。”
共进晚餐?苏棠心中冷笑,这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
“伯恩先生,我想我们并不熟,所以,你的邀请,我不能接受。”苏棠毫不犹豫地拒绝。
伯恩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拒绝自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苏小姐,你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伯恩先生,你的目的,恐怕不只是交朋友这么简单吧。”苏棠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伯恩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棠。”
苏棠转头一看,是陆霆深。
看到陆霆深,苏棠顿时松了口气,她快步走到陆霆深身边,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苏棠笑着问。
“来接你下班。”陆霆深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看向伯恩,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伯恩先生,你找我的女朋友有什么事吗?”
伯恩看到陆霆深,脸色顿时一变。“陆……陆总,你怎么会在这里?”伯恩结结巴巴地说。
“这句话应该我问伯恩先生才对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纠缠我的女朋友?”陆霆深的脸色很冷,语气也很不客气。伯恩被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解释。
“陆总,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苏小姐交个朋友而已。”说着,他连忙看向苏棠,向她求救,“苏小姐,你快帮我解释一下。”
然而,苏棠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伯恩见状,顿时慌了神。“陆总,我真的没有恶意,你相信我。”
“伯恩先生,我警告你,最好离我的女朋友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陆霆深冷冷地说完,便拉着苏棠转身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伯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双手紧握成拳,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苏棠,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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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离去,心中充满了对苏棠的怨恨和不满。
苏棠并不知道伯恩的离开,她正和朋友们一起庆祝着成功。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星光。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好的梦境中,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
然而,当她回到家时,却发现伯恩已经离开。她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她不明白为什么伯恩会离开,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她感到自己仿佛失去了一切,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苏棠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忆起和伯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想起了伯恩温柔的眼神,想起了他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经拥有过如此美好的爱情,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失去了。她决定去找伯恩,挽回这段感情。
来到了伯恩的家,却发现他已经搬走了。她感到无比失望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想起了伯恩曾经说过的话,想起了他们曾经一起许下的诺言。她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曾经拥有的美好,都是因为伯恩的存在。
苏棠决定去寻找伯恩,她要去寻找自己失去的爱情。她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寻找伯恩的旅程。她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希望,期待着能够重新找到伯恩,重新开始他们的爱情故事。她相信,只要她努力寻找,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苏棠踏上了寻找伯恩的旅程,她走过了许多城市,寻找着伯恩的踪迹。
她问了很多人,但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她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但她没有放弃,继续坚定地寻找着。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一定会找到伯恩的。
经过漫长的寻找,苏棠终于找到了伯恩的所在。她来到了伯恩所在的城市,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期待。她打通了伯恩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终于找到了伯恩,她终于有机会挽回这段感情了
她终于找到了伯恩:“伯恩,我需要你的帮助。”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伯恩。
伯恩听后,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也知道,他们必须尽快行动,否则等到克劳斯得逞,那一切都晚了。于是,他立刻开始准备。
当夜幕降临,伯恩带着苏棠悄悄来到了克劳斯藏身的地方。
那里戒备森严,但是伯恩却凭借着过人的技巧和智慧,成功地避开了所有的守卫,和苏棠一起潜入了克劳斯的藏身之处。他们悄悄地寻找着证据,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经过一番搜寻,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保险箱,里面正是克劳斯和黑暗势力勾结的证据。
伯恩和苏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悦。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证据收好,然后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警报声突然响起,整个藏身之处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快走!”伯恩拉着苏棠,飞快地朝着出口奔去。他们一路狂奔,凭借着伯恩的敏捷和机智,一次次躲过了追捕。终于,他们逃出了克劳斯的藏身之处,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苏棠看着手中的证据,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敬意。
64. 六十四
她完全不敢想象,这个臭名昭著的强盗头子就是面前这个有着健硕的体型,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笑容的伯恩先生。
“那个,伯恩先生,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苏棠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离开。
她得缓缓,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太震撼了。
回到房间,从背包里拿出那张她一直收着的名片,指尖用了些力,名片上顿时多了几个印子。
所以,伯恩找她是做什么?
苏棠又想到伯恩提到的生意,难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违法交易?她要不要告诉傅枕书?
纠结了好一会儿,苏棠还是决定告诉傅枕书。她找到傅枕书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傅枕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喂,苏棠?”
苏棠开了口,把自己今天遇到伯恩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傅枕书。
“你先别急,我找人去查查。”傅枕书的声音很稳,苏棠听着他的声音,莫名就觉得安心了不少。
她应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在房间里等着,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收到了傅枕书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在房间等我。”
苏棠心跳快了几分,她莫名地开始紧张。她坐在沙发上等着,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门外传来敲门声。苏棠一个激灵,连忙跑过去开门。
门打开,傅枕书站在门外,他的神情有些严肃。
“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苏棠急切地问。
傅枕书点头:“嗯,查清楚了。你猜得没错,伯恩确实有问题。他表面上是个商人,但背地里,他是个军火贩子。”
苏棠倒吸一口冷气:“军火贩子?”这可是大生意!难怪那么有钱!
“嗯,而且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很隐蔽,我们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傅枕书的脸色很沉,“这次,他估计是盯上你了。”
苏棠瞪大眼:“我?”
“准确地说,是盯上了你的能力。”
傅枕书看着她,“他想利用你,做一笔大生意。”
“我?我能做什么?”苏棠更茫然了,“我又不认识那些道上的人。”
“你不需要认识他们。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可以让他们愿意花大价钱买你的消息。”
傅枕书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几分沉重,“预言。”
苏棠错愕地看着他:“预言?”
“没错。只要放出消息,说你有预言的能力,那些有心思想要赚大钱的人,自然会找上门来。”傅枕书的声音很沉,“到时候,伯恩就可以利用你,狠狠地赚上一笔。”
苏棠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这也太疯狂了。”
“没错,是很疯狂。但对他们来说,只要有钱赚,再疯狂的事也做得出来。”傅枕书看着她,“所以,你现在很危险。”
苏棠咽了口唾沫,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卷入了一个了不得的旋涡。
“那……那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傅枕书看着她,目光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苏棠点头,有傅枕书在,她确实觉得安心了不少,“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按兵不动,看看伯恩下一步会做什么。”傅枕书说着,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
“你最近出入都小心一点,让明叔接送你。”
“好。”苏棠点头。接下来的日子,苏棠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没有再见过伯恩,也没有再发生任何奇怪的事,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在公司门口“偶遇”了伯恩。看到伯恩的那一刻,苏棠下意识地就想转身走,却被伯恩叫住了。
“苏小姐,请等一下。”伯恩快步走到她面前,露出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笑容,“苏小姐,我们聊聊?”
苏棠警惕地看着他。
“伯恩先生,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聊的吧。”苏棠冷冷地说。
伯恩不以为忤,依然保持着笑容:
“苏小姐,你误会了,我这次来,只是想邀请你共进晚餐而已。”
共进晚餐?苏棠心中冷笑,这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
“伯恩先生,我想我们并不熟,所以,你的邀请,我不能接受。”苏棠毫不犹豫地拒绝。
伯恩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拒绝自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苏小姐,你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伯恩先生,你的目的,恐怕不只是交朋友这么简单吧。”苏棠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伯恩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棠。”
苏棠转头一看,是陆霆深。
看到陆霆深,苏棠顿时松了口气,她快步走到陆霆深身边,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苏棠笑着问。
“来接你下班。”陆霆深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看向伯恩,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伯恩先生,你找我的女朋友有什么事吗?”
伯恩看到陆霆深,脸色顿时一变。“陆……陆总,你怎么会在这里?”伯恩结结巴巴地说。
“这句话应该我问伯恩先生才对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纠缠我的女朋友?”陆霆深的脸色很冷,语气也很不客气。伯恩被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解释。
“陆总,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苏小姐交个朋友而已。”说着,他连忙看向苏棠,向她求救,“苏小姐,你快帮我解释一下。”
然而,苏棠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伯恩见状,顿时慌了神。“陆总,我真的没有恶意,你相信我。”
“伯恩先生,我警告你,最好离我的女朋友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陆霆深冷冷地说完,便拉着苏棠转身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伯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双手紧握成拳,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苏棠,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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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离去,心中充满了对苏棠的怨恨和不满。
苏棠并不知道伯恩的离开,她正和朋友们一起庆祝着成功。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星光。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好的梦境中,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
然而,当她回到家时,却发现伯恩已经离开。她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她不明白为什么伯恩会离开,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她感到自己仿佛失去了一切,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苏棠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忆起和伯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想起了伯恩温柔的眼神,想起了他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经拥有过如此美好的爱情,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失去了。她决定去找伯恩,挽回这段感情。
来到了伯恩的家,却发现他已经搬走了。她感到无比失望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想起了伯恩曾经说过的话,想起了他们曾经一起许下的诺言。她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曾经拥有的美好,都是因为伯恩的存在。
苏棠决定去寻找伯恩,她要去寻找自己失去的爱情。她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寻找伯恩的旅程。她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希望,期待着能够重新找到伯恩,重新开始他们的爱情故事。她相信,只要她努力寻找,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苏棠踏上了寻找伯恩的旅程,她走过了许多城市,寻找着伯恩的踪迹。
她问了很多人,但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她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但她没有放弃,继续坚定地寻找着。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一定会找到伯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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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找到了伯恩:“伯恩,我需要你的帮助。”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伯恩。
伯恩听后,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也知道,他们必须尽快行动,否则等到克劳斯得逞,那一切都晚了。于是,他立刻开始准备。
当夜幕降临,伯恩带着苏棠悄悄来到了克劳斯藏身的地方。
那里戒备森严,但是伯恩却凭借着过人的技巧和智慧,成功地避开了所有的守卫,和苏棠一起潜入了克劳斯的藏身之处。他们悄悄地寻找着证据,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经过一番搜寻,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保险箱,里面正是克劳斯和黑暗势力勾结的证据。
伯恩和苏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悦。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证据收好,然后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警报声突然响起,整个藏身之处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快走!”伯恩拉着苏棠,飞快地朝着出口奔去。他们一路狂奔,凭借着伯恩的敏捷和机智,一次次躲过了追捕。终于,他们逃出了克劳斯的藏身之处,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苏棠看着手中的证据,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