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音》 第1章 第 1 章 上午还阳光明媚,中午就落暴雨。 天空黑沉沉,硕大的雨滴沉重、飙急,鞭子一样抽打玻璃窗。 我向公司请假,奔赴广州,去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 他叫家音,我们认识了十八年。 十八年前,我们非常年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那时文学社团招募新人,我满腔热情去报名。 社长就是家音。 他很清瘦,眼睛是浅褐色,不说话时,脸上有种说不清的悲寂。 新人入职,由他接待我。 我提前在□□里联系他,约定见面。 那时手机联络不方便,我问他见面时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才好认出来。 他立马就回复:不用,你看到长得最帅、最像吴彦祖的那个就是我。 结果到了约定的地方一看,好家伙,只有他一个人。 我试探着朝他打招呼:“吴彦祖?” 家音咧嘴一笑。 我也笑。 因为他的好性格,我们很快相熟。 家音很少写东西,而且写得确实很一般。 我一双慧眼,犀利地看穿他加入文学社的本质——就是泡妞。 他不承认,一口咬定自己是当代鲁迅,批判我小小年纪思想肮脏。 我不服,拷问:“你是因为倪学姐才入的社团?” 倪学姐是社团里的美女,比我大一届,和家音同班,很多男生追她。有小道消息说家音当初是为她来的。 他不回答,反而笑眯眯地问:“你吃醋了?” “你去死!”我脸皮薄,开不起玩笑,尖叫着打他。 家音身体一侧,躲过我的攻击,劝我:“不要这么凶,不然以后怎么嫁人。” “要你管!”我气鼓鼓地看他,嚷着要决一死战。 他揉着我的头顶,像撸小狗一样,笑道:“好了好了,别生气。走,带你去吃饭。” 我就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好端端的,怎么会请我吃饭,原来是倪学姐在食堂档口打工。 他把饭卡给我,叫我多刷点。 我说:“不要。” “拜托,帮个忙可以吧?”他双手合十。 食堂那日做了酸辣土豆丝,空气里都是酸的。 我无动于衷:“你想泡学姐,叫我给你跑腿儿?” 家音曲起指关节,敲我额头,“你这脑子里天天就装这些。” 他耐心讲述,倪学姐家境不好,最近她爸又得重病,她勤工俭学不容易,这个档口可以提成。 “那你干嘛不自己去?” 他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我怕刷多了,她会看出来,女孩子脸皮薄。” “我去不也是一样吗?” 他难言地看我一眼:“你吃得多,不会穿帮。” 我又想给他一拳。 “你就当做好事,日行一善,积大功德。”他拖长声音,将我推过去。 我无法拒绝,受他指使,屁颠儿屁颠儿去刷卡买饭。 倪学姐也不傻,瞥见了饭卡上的照片,给我装了很多菜,但什么也没说。 我突然觉得传言变得不可信——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同学,家音都会这样做。可换作其他人,不会一眼就认出饭卡上家音的照片。 我心情变好,吃了很多,当然也受到家音的嘲笑。 那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年。 他总逗我,不跟我对几句,心里就难受。我跟他斗智斗勇,不亦乐乎。 我总跑去社团找他,然后一起去食堂或图书馆。 社团外的路边开满迎春花,一大片辉煌的黄色,像瀑布一样垂下来。学校广播里放一首叫《浅唱》的歌,家音跟着哼: 阳光暖暖的 时光慢慢的 我是蔚蓝的 在静好的岁月边缘张望着 眼前是长长的路,身后是复古红砖教学楼,路边迎春花盛开。我走在家音身旁,风吹过,我的裙摆飞舞。 家音转头看我,惊讶道:“你穿裙子了?” 我翻了个大白眼,走了一路,他这才发现。 家音笑:“第二次见你穿裙子。” 那时候我们总穿肥大的校服,男女同款,很少时间穿自己的衣服。但我与他第一次见时,我穿的是一条白色连衣裙。 我说:“你居然记得。” 家音不说话,只是笑笑。 我说:“等毕业,我就买好多好多裙子来穿,像英语老师那样,每天不重样!” 家音说:“那会有很多男同学找你谈恋爱。” 我想了想,问:“你毕业了会谈恋爱吗?” 家音反问:“你想谈恋爱了?” 他的尾音音调微微往上挑,有点散漫,又有点认真。 我还没回答,家音又说:“看来是有暗恋对象咯。” “没有!你不要乱说!”我脸上一红,梗着脖子不承认。 “你害羞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家音微俯身体,侧着头看我。 我强壮镇定:“没有。” 家音直勾勾盯着我,眼神意味深长,直到把我看得脸都要烧起来。 过了好久,他幽幽地冒出来一句:“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怎……怎么可能!” 我简直要吓晕过去,集中目光盯自己的鼻尖,丝毫不敢乱瞟。 至今我也不知道当时家音的表情,是否和我一样,脸上满是心事被言中的羞怯。 但我一直记得那天,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广播里的歌声飞扬,家音的笑声轻快。 那是我中学时代最美好的记忆。 …… 我以为我们一直会这样打闹下去,直到家音毕业,他打电话来,说要去广州。 他每次放假都会去,因为他姐在广州,不久前他爸妈也搬过去了。 我正在看偶像剧,电视里女主角的台湾腔很嗲。 我受到了影响:“那你记得给我带鸡仔饼吼~” 家音说:“讲话正常一点。” 我说:“还是要荣华楼的吼~” 每次他都会给我带荣华楼的鸡仔饼,老字号,咸甜酥脆,我很喜欢。 每次他都嚎叫,说荣华楼太远,下次一定不给我带。还说小鸡仔喜欢吃鸡仔饼,这是同类相食。 我听出他在暗讽我是平胸,说下次再也不吃了! 但每个下次,他还是会买。我还是会吃。 家音顿了下,语气有点低沉:“我填了广州的学校,估分差不多能上。这次去以后也会一直留在那边,可能很少回来了。我给你多寄一些,你和同学分着吃。” 那时候我还没去过广州,只从家音口中得知,广州湿热,尤其是回南天,墙壁都会流眼泪。广州街边都是凉茶铺子,各种中药熬成的黑水,清热祛湿,随便喝一口,比命都苦。 我讨厌吃苦,也讨厌广州。 我瞬间生气了,嘴里似乎也有了凉茶的味道。 “你之前明明说过,会考去北京!北京多好,首都那么发达,人文气息又浓,历史名人那么多,鲁迅也在北京住过!”我语气激动。 电话那头,家音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一直都想去北京。曾经和家音畅想过,我们以后考北京去,去故宫,去长城,去鲁迅故居参观。 但他却要去最南边的广州。 我觉得家音背叛了我,也背叛了鲁迅。 我忍住鼻酸,说:“你骗我。” 家音说:“对不起。” 我怒火中烧,对着电话大喊:“去死吧!大骗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啪”地挂掉电话,哭得像个祥林嫂,熟练地拉黑他的□□号。 认识家音的十八年里,社会进展,科技变化,□□、校友网、MSN、飞信、Skype、微信……各种社交软件层出不穷,摩肩接踵般而来。 可是聊天软件越多,能聊的人却越来越少。那么多朋友中,能一直保持联系的,寥寥无几,而能贴心聊天的,只有家音。 这十八年来,在他面前,我毫无长进,一直都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稍有一点委屈,便哭闹着拉黑他。 家音是个好脾气的人,总是纵容我,最多过一天,就会发来短信或是打来电话,问我气消了没有。还会给我找台阶下,问我是不是刚刚没睡醒,是不是有起床气。还说我未成年,有起床气很正常。 所以我才敢这么一次次果决地拉黑他,因为他一定会找我。 只是后来我长大,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也在社会中被逐渐折断了脊梁,才体会到这一份耐心和温柔的弥足珍贵。 但那时我不懂,把自己的悲伤无限放大,不管不顾地强加在他的身上去。 第二天,我收到家音的短信,他说:听话,把□□加回来。 我还在气头上,不想搭理他。而且我还知道了,倪学姐要去深圳。 离广州很近。 我单方面和家音决裂了。 周围的人都知道我们关系好,常问我关于他的事,我总说不清楚,我很忙,我要考试,我明年还想去北京呢。 又过几天,是家音生日,他打来电话。 那天的天气很奇怪,早上还阳光普照,不知从哪儿飘过来一大团乌云,把天都遮住,眼看着就要下暴雨。 家音说:“我马上就走了,到地方就给你寄荣华楼,你注意查收。” 我说:“我不要,你给倪学姐寄。” “不过也不用寄,你们离那么近,你可以带她去吃。”我冷笑道。 我的心脏似乎变成一个柠檬,轻轻一捏,就挤出酸汁。 家音的声音很无奈,他说:“我都要走了,就不能好好告别吗?” 我眼眶一热,瞬间就带了哭腔:“你走呀!和你的倪学姐比翼双飞去吧!” 说完,就想挂断,听到家音着急道:“别挂!” 我吸了吸鼻子,问:“还有什么事?” 家音顿了一下,说:“要下雨了。” 我不说话。 家音说:“你会来送我吗?我在火车站。” 后来我常想,如果那天我去了火车站,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只可惜没有如果。 我自尊心强,不想落了下风,于是冷冰冰地回答:“我为什么要去送你?你想太多!” 家音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那真遗憾,今天还是我生日,本以为可以见一面,结果你连生日快乐也不跟我说。” 我说:“滚。” 家音的十八岁,结束在这场倾盆而至的大雨里。 而这场雨浸湿了我的整个季节,就算多年之后,再回忆起来,也能感受到当时难以平复的潮湿心境。 家音走后没多久,就寄来了一箱荣华楼的各种点心,我一口也没吃,全部扔掉。 我也没有再去社团,心里憋着一股气,每天空出很多时间用来拼命学习。 我模拟考试考得一次比一次好,离北京越来越近,离家音越来越远。 我们很久没有联系。 …… 那时候流行写博客,像记日记一样,大家总爱记录下此刻心情。 某天我上网,有意无意地逛进家音的博客,看到有个叫“阿春哥”的给他留言,问他这周末要去兼职吗。 我觉得奇怪,家音的家庭条件一直很好,不会去打工兼职。我又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他打来电话,说他在火车站,所以他去广州都没有坐飞机吗? 我想找家音问清楚,可是下一页又看到倪学姐和他在博客中互动,我便断了这个想法。 讲不清出于什么心理,我主动加了阿春哥为好友。 聊过几次后,我就知道了,阿春哥是家音的室友,他们在周末会出去做兼职,发过传单、扮过人偶,还当过服务生。 我问阿春哥,不累吗?既要上学,又要上班。 阿春哥说,累有什么办法,家里条件不好,自己赚点生活费。 我问他,你那个室友呢? 阿春哥不知道我和家音认识,他以为我只是随便添加的一个网友,和他聊点闲天儿。 阿春哥说,他家也不好啊,哦,不过听说以前很富裕,快高考时他爸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他现在比我还穷,都打双份工。 我感到一阵揪心。 难道这就是他没有去北京的理由?广州的物价会比北京便宜吗?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我说过。 我想立刻就打电话去问他,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曾经很多次去倪学姐的档口买饭,但从不自己出面,他总说女孩子脸皮薄。 其实男孩子的脸皮也一样薄。 我纠结极了,一会儿觉得他没把我当朋友,这种事情都不和我说,一会儿又觉得去广州是对的,他家里人都在那边,起码省点食宿。 但最终还是没能拨通他的号码。想来想去,甚至还有些怨他,谁叫他好久没有找过我,都没有台阶让我下。 最后想起那一箱被扔掉的点心,买的钱加上运费,不知又是家音多久的工资呢? 我更难受了。 后来我和阿春哥聊得多了,从他的话里,七拼八凑打听到很多家音的消息。 听说他超额完成兼职任务,得了奖金;听说有个美女来找过他,是他高中同学,但他邋里邋遢地就去见人家了,脸都没洗;听说他得了重感冒,在床上瘫了两天…… 我的博客里只有一篇文章,里面也只有一句话:该走的逃不掉。 我从来没告诉过家音,我也开了博客,但他还是发现了。 某天他给我留言:要留的走不了! 我慌忙设置了访问权限,仅自己可见。可是当天半夜,博客里就多了一条我自己的留言:你起床气又犯了? 我当时正失眠,就在那条下面回复:你是谁? —除了你帅气的彦祖哥,还能是谁? —自恋!你怎么偷到我登录密码的? —就你那傻瓜密码,用膝盖都能猜出来。这么晚为什么还不睡觉? —睡不着。 —我在打牌,赢了给你买好吃的。 —输光。 —乌鸦嘴!快睡觉去。 —不想。 —想我了? 我没有再回复。 这段幼稚的对话一直存在我的博客中,直到2018年网易博客关闭。 在正式关闭之前,我特意登录过,隔了这么多年再看,都是我自己的账号在发,好像在自言自语。 但我记得那晚,我没有去睡觉,而是默默起床,打开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上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杀进北京。 那是当初我和家音聊天,说到以后想要考去的地方时,他在我笔记本上留下的。他大笔一挥写下这四个字,多么意气风发。 我将“北京”两个字划掉,改成了“广州”。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也要毕业了。 有一天,我收到家音发来的短信:要考试了,你不要贪凉,要少吃冰,注意身体。 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回他:我好紧张,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家音回得也很快:考不上就回农村喂猪。 一会儿又飞速补过来一条:稳扎稳打,一定考得上。 那天,我重新加回他的□□号,家音发来一个视频连线。但他的音响有问题,不能说话,也听不见声音。我们就隔着屏幕对视,像两个哑巴,只会傻傻地笑。 我和家音重归于好。 但我没有告诉他,我改变了目标,一直到填完志愿,暑假都要结束了,他还在给我查北京的公交车路线。 我在网上随便找了一张录取通知书,就轻而易举地骗过他。 …… 九月初的广州,太阳发白,空气湿热,在路上多走一会儿,衣服就会黏在背上。 我去学校报道之后,转两次公交,去了家音的学校。 我站在男生宿舍楼下给他打电话,说:“下来。” 家音愣住了,问我:“什么下来?” 明知隔着电话他看不见,我还是扬着眉毛,一脸得意,一字一句道:“我在你宿舍楼下。” 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家音的声音有些抖,问:“你今天不是去学校报道吗?怎么在我楼下?” “因为我没去北京。” 我往楼上望,看不出哪层是家音的宿舍。 “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北京吗?怎么又在我楼下,你别骗我。”家音有些语无伦次 。 “少废话,快下来,我要热死了!” “我在外面,你找个阴凉地方,等我一会儿,一个小时,哦不,四十分钟,最多四十分钟就够了。” 家音到时,时间刚过去半个小时。 他从远处跑来,满头大汗。见了我像是不认识似的,瞅了我好久。 我嫌弃地看着他,说:“彦祖,你挖煤去了吗?晒那么黑。” 家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也笑。 家音说:“再等我五分钟,我上去冲一下澡。” 我说:“不要,我又没说你臭。不想等了,外面好热。” 他说:“我很快的,就几分钟。” 他从兜里掏出饭卡塞给我,往旁边一指:“男生宿舍你不方便进,那儿就是食堂,你去吃点东西。二楼还有个凉茶铺子,买点喝的,在里面等我。” 说完,他习惯性地想抬手揉我的头,却在快触摸到时,收回了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手有点脏,我上去洗洗。” 我凉凉地瞥他一眼,说:“我又没嫌弃你。” 家音的脸上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苦笑道:“你长大了。” 我当时没能理解这句话,拿着他的饭卡快乐地去了凉茶铺子,点了最便宜的罗汉果茶,才知道原来凉茶也会有甜甜的。 没几分钟,家音就来了。 他换了新衣服,身上有股很清新的沐浴露的香味,头发也特意用啫喱膏抓过,一根根都立起来。 我暗自笑他像开屏的孔雀,还要跑回去做造型,但心里却开心。 我这才从头到脚,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他黑了点,壮了点,脖子后面有一处晒伤。 他让我老实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说:“这你都看不出来?我考来广州啦!惊喜吗?!” 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欣喜,可等来的却是家音脸色渐渐苍白,一阵沉默。 我有点紧张,问:“怎么不说话了?” 家音眼神有点失焦,他没看我,喃喃道:“为什么?” 我盯着他的脸,反问:“你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家音想了好久,最后重重地靠在椅子上,看起来累极了。 我没有想到他和倪学姐在一起了。 我端起面前的罗汉果茶,大口大口喝,水灌进胃里的声音大,显得家音的声音小。先前还发甜的凉茶,此刻却满是苦涩。 我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我努力在笑。 我问:“什么时候的事?” 家音坐的地方对着光,眼睛的颜色更浅了,看起来忧心忡忡。 “没事吧?你不要这么笑。”他说。 见我的凉茶已经喝空,他把他的那一杯推过来,问:“很渴吗?我这杯没动过。” 我又问他一遍:“什么时候的事?” 家音垂下眼眸,说:“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正好是我发了假的通知书给他的时候。 我突然想起,问他:“所以当时的传言是真的?你是因为倪学姐,才加的文学社?” 家音摇头,说和倪学姐同入一个社团只是巧合,他不喜欢写作,当初原本是想加英语社,报错了名,竟然加到了文学社。后来不知怎么就被传成了那样。 我说:“你也很配合,当初你不也背地里照顾她吗?” 家音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他和倪学姐在一起,已经成为既定事实。 我不甘心,又问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家音说,有次重感冒,倪学姐送了药,后来常来看他,进进出出,怕惹人非议。 我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难受极了。 我不想再听,打断了他,直接问道:“你喜欢过我吗?” 家音很无奈,叹息道:“你不知道,我家欠了很多钱,我只想还债。放假了得去发传单、找工作,我……” 我讨厌顾左右而言他,再没耐心听完,愤然离去。 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我一意孤行,切断退路, 本以为会奔赴美好,可是一走进来,却发现路的尽头空无一人。 这显得我像一个跳梁小丑。 我无法排解抑郁,整日泡在网络上,看剧闲聊,虚度光阴。 阿春哥就是在这时候跟我表白的。 他知道了我和家音从前就认识,还说我变相也是他的学妹了,真是有缘。他在□□里说喜欢我,问我能不能当他女朋友? 我的心头生起一种报复的快感,截了图发给家音。 家音的账号在线,可是隔了好久才回复我:你怎么想? 我回复:好不容易有人喜欢我,当然要答应。 -谁说没人喜欢你? -谁?你吗? -你还小,做事情太冲动,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毕业后又怎么办?你留下来,还是他跟着你回去?他家条件不太好,你爸妈能同意你跟着吃苦? 家音只比我大一岁,可有时却像个长辈一样说教,好像只有他才考虑周全。 那时候很流行一句话: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我才刚成年,没有受过社会的毒打,对未来有着盲目的自信,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想过未来。 我叛逆心顿起,生气地打过去一个电话。 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听时间在听筒里流过。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家音先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轻,问:“你喜欢他吗?” 我忍着怒气,说:“喜欢!” 家音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他突然笑了下,笑得咳嗽了好几声,问:“是吗?” 听着他的声音,我好难过,但我装得云淡风轻:“我是喜欢他啊,不然我为什么来广州?就是因为认识了他。” “别说气话。” “没说气话,这是事实。你和倪学姐能谈,我和你舍友就不能谈?” 家音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但似乎又忍住火气未发,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我祝福你们。如果你是因为生我的气,那就不要随便去谈恋爱!” 我说:“那你祝福我们吧。” 家音挂断了电话。 自此过后,除了节假日偶尔的问候,我和家音便没说过话。我们就像两条直线,短暂的相交,然后渐行渐远。 阿春哥是我的初恋 ,但这场恋爱谈得我身心俱疲。我的躯壳和阿春哥厮混,但心里一直忘不了家音,我的灵魂仿佛被撕裂。 在谈的第三年时,阿春哥毕业,他让我毕业后也留在广州,我没有同意。我是独生女,我家离广州几千公里,我不可能抛弃父母,远嫁他乡。 我这才开始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阿春哥没有和我说分手,他一边相亲,一边和我继续保持恋爱关系。其实我都知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或者说,我没有很难过,也放任不想处理,甚至心底还松了一口气。 在这段关系中,也不止我一人辜负和背叛。 但当我发现阿春哥和一个女人的床照时,还是崩溃了。 那是一个雨夜,我在校外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哭着给家音打电话。我骂家音,骂阿春哥,骂那个结了婚还出来乱搞的不知廉耻的女人 。 我的愤懑、怒火、不甘,各种情绪随着暴雨倾泻而出。我觉得我将要在这个雨夜,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是家音来找的我。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破烂的皮卡车,雨刮器一动,就咯吱咯吱响。 他粗鲁地把我抓起来,塞进副驾驶,一张口便骂:“你神经病吗?!知不知道大半夜的很危险!”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不是因为被骂,我说不清什么感觉,就好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一踏进家门,委屈就放大千万倍。 家音没有安慰我,还狠心地说我活该。 我只是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概是被我哭烦了,家音点了一支烟。车内空间逼仄,烟雾漫窜,闻起来好苦。 我哭声停顿,抽空问家音:“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家音斜眼瞥我,眼睛弯了弯,说:“鼻涕流出来了。” “真的吗?!”我大惊,用手捂住鼻子,使劲吸了吸,又掰下头顶的镜子去照。 家音在一旁大笑,我这才知道被他骗了。 “叫你骗我!”我挥拳去打他,一边扯住他的衣服,作势要用眼泪鼻涕糊他一身,“全都擦你身上!” “你怎么这么恶心!”家音夸张地叫到,一手将烟举过头顶,一手推着我的头顶,不让我靠近。 “你才恶心!”我如初生牛犊,脑袋用力去顶他的手掌。 家音的手指像八爪鱼一样按着我的头,还说自己用吸星**,要把我的猪脑子吸出来看看。 就在这又闹又笑中,我也不想哭了。 那晚已经回不去宿舍,家音带我去开的房。 站在五星级酒店的前台,我悄悄跟家音说:“太贵了,我们换一家。” 我知道他没钱。 但家音没理我,直接掏钱开了一间。 我看着他付完钱后,空荡荡的钱包,心里酸酸的。 进房间一看,一张大床上面铺满了玫瑰花瓣,中间还用毛巾叠着两只正在亲嘴的天鹅! 我整个人都傻了,尴尬地看着家音。 他也没想到,不自然地挪开眼神,站在门口没进来。 “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不行!” 我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酒店,想起那些看过的鬼故事,背后发凉。 “我害怕,我不要一个人睡!” “你不一个人睡,难道还和我睡啊?!”家音两眼微瞪,一脸震惊。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还是脸红了。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你自己睡,我回去睡。” 我从小就怕鬼,而且又因为才哭过,情绪极不稳定,见他态度坚定要走,顿时眼睛一热,又想哭了。 家音皱着眉头,说:“你好好睡觉,我明天早上就来接你。” 又像不放心似的嘱咐一句:“别乱想,别哭了,实在生气的话,明天哥带你去揍他。” 我知道他肯定为难,家音是个正直的人,和我住一间房不像话。况且他还正在谈恋爱,若是倪学姐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 “你担心的话,我给倪学姐打电话,我会说清楚的。” “就一张床啊,大姐。” 我环顾四周,往窗边一指:“你睡那里,我睡床。” 窗户边安放着一个茶几,两旁各一个单人沙发。 家音看了好一阵,最后无奈地笑了。 “得,你可真会折腾我。” 家音妥协,将两个单人沙发拼在一起,蜷缩着躺上去。 我问他,真的不需要给倪学姐打电话报备一下吗? 家音却说不用。 “万一她误会了也不好。”我侧睡着,睁眼就能看见不远处的家音,很安心。 家音闭着眼睛,声音懒洋洋的,说:“早就分了。” 我撑着手臂坐起来,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又不知道? 家音说:“很久了,谁像你这么长情,一谈就三年。” “为什么分手?” “哥哥好忙,哪有时间儿女情长。” 家音说得很平淡,我听不出他的任何情绪。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好遥远。就像在车里那股烟雾,轻飘飘的,我伸手一抓,只能握住虚无。 我躺回去,没有再说话,只看着家音失神。 空气都安静,阿春哥的那些照片再一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平心而论,阿春哥对我不错,一直以来都包容我的坏脾气。他是我的初恋,我们也有过开心的时刻。 可他背叛了我。 失望、愤怒,还有自我怀疑再一次席卷而来。 我曾经憧憬的文学世界里的浪漫的伟大的梦幻的爱情变作泡影,原来成年人的世界这样残忍不堪。 “还不睡觉。”家音说。 他一直闭着眼睛,若不是突然出声,我都以为他睡着了。 我哽咽不出声,任凭眼泪一直流。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家音的身影也成了模糊的一团。像一张严重失焦的黑白照片,最终变成我心底一处无法与人言明的暗灰色阴影。 我抹一把眼泪,才发现家音正在看我。 我也看着他,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我不由得想起几年前,我们隔着屏幕对视的场景。当时我们都是笑着的。 “在想什么?”家音问。 我说:“我想听你唱歌。” 家音轻笑:“夜半歌声,好吓人。” 我说:“我想听《浅唱》。” 家音艰难地换了个姿势,问:“很想听?” 我说:“很想听。” 家音唱歌很好听,声线真的有点像许嵩。他面对着天花板,唱: 我说Vae,你要清醒别再轻易掉眼泪 我说Vae,是是非非你要勇敢去面对 我说Vae,该放就放别让自己那么累 歌声很轻,节拍很慢,我闭上眼睛,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回到我们还在上中学的日子,去上课,去图书馆,去看迎春花。好像这几年就没有存在过,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烦恼。 我的鼻子酸,眼睛酸,喉咙也发酸。 我说:“家音,如果三十岁,我还没有嫁人,你也没有结婚,我们就凑合在一起吧。” 歌声断了,家音似乎“嗯”了一声,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见了。 他没问原因,我也没说,他又继续唱歌,唱了一遍,又唱一遍。 许嵩的这首《浅唱》是当初家音爱听的,他下载在MP3里,把另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后来这成为我最喜欢的歌,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每当我难过失意时,总习惯把这首歌找出来听一听,就好像家音还在我身旁。 徘徊在海岸线日出会在几点 三三两两在离别 承诺不兑现 你看,家音,你唱着我最喜欢的歌,可是歌词早已预示了我们的结局。 那天我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是凌晨,家音也睡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起床,拿了一叠钱,偷偷塞进家音的外套口袋里。 …… 经过这次失败的恋爱,我的坏脾气收敛许多,人也变得安静。 家音不高兴,说我都不活泼了。我说大概是因为老了吧。他说放屁,你才多大。 我临近大学毕业,已不再是小孩子了。 毕业后,我就要回家,不会留在广州,而家音帮着家里做生意,才稍微有点起色。 我问他会不会来看我的毕业典礼,他说当天正好要去竞标,可能很难。 我好失望。 毕业那天,全年级二百多人拍合照。大家穿花花绿绿的衣服,密密麻麻地站成几排。我在喧闹的人群中,对镜头摆出好看的姿势。 可我一抬头,看到远处的大树,家音竟站在树下,他对着我笑。 于是,我也笑。 这是我和家音认识的第六年。 离开广州的那天,家音送我去机场。安检门口,他把先前去荣华楼买的鸡仔饼给我。 我接过来,无力地笑了下。我已经不喜欢吃了,太甜了。 后来几年,我和家音一直断续有联系,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也回来过两次。我们重返校园,回忆起从前的美好时光,竟有种隔世之感。 我们变成了真正的大人。 家音27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我祝他生日快乐,又开玩笑问他,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了,就没什么表示吗?好歹请我吃个饭。 只可惜家音在外出差,据说忙得昏天暗地。但他很大气地发来一笔转账,说:吃饭先欠着,谢谢你还记得我生日。 那笔转账数额不小,我不收。 我说:哪有你生日还送我钱的道理。 家音说:看来是感情淡了,你都跟我客气了。 我不能体会他来自家庭的压力,但我知道他赚钱好累,经常半夜还在加班,曾经陪客户喝酒还喝到胃出血。 我跟他打哈哈,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家音没空跟我闲扯,发来一条语音,说:放心收,哥现在有钱。 那天我忙着去赴一场相亲宴,忘记了回复。 总觉得时间会骗人,不然为什么二十几岁的光阴过得那么快。好像也就相过几次亲,谈过两场恋爱,也没蹉跎多久,我就30岁了。 30岁的那一年,我结婚了,新郎是我最初的那个相亲对象。兜兜转转,看清彼此适合,便火速领证。 我给家音发去请帖,叫他讲义气点,来见证我最美的时刻。 家音在微信里说来不了,太忙。转来一笔巨额礼金后,便没了下文。我以为家音仍会像毕业那次一样,嘴上说来不了,但我一抬头便看见他的身影。 可是一直到婚礼结束,家音都没有出现。 那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四年。 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最好的朋友却没有在场。 后来我和家音还见过一面。 那是我老公去广州开会,我周末跟着过去玩。巧的是会场正是当年家音给我开的那间酒店。 家音和我们吃了一顿饭,席间和我老公勾肩搭背、相谈甚欢,好像他们才是多年的好朋友。讲起我的糗事来,两人更是狼狈为奸。 我忍无可忍,踹了我老公一脚之后,给家音倒满了酒,势必把他灌醉,叫他一把岁数了还瞎说,我哪有起床气,哪有三天一小哭,七天一大哭。 那天我们都喝多了,家音醉得不省人事。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我们一直联系着,只是说的话越来越少,偶尔和我老公吵架,我也会找他倾诉。 家音自诩情感导师,总是劝我脾气收敛点,对身边人好点。 我又骂他故作深沉。 家音嬉皮笑脸。 我问家音,最近有无新情况,何时找个老婆,也增添点婚姻烦恼。 家音说:呸! 和家音一起时,我总恍惚觉得我们还是从前那两个小孩子,只是穿了大人的衣服,做了大人的事情。 我们的芯子还是十八岁的少年,有着数不尽的美好未来。 所以当我得知家音生病的消息时,根本无法相信。 前阵子我在广州转机,约家音见面一叙。 电话那头,家音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他说:“见不了,我在医院。” 那段时间,流感蔓行,我以为家音也不过是个小感冒,根本没当回事。 我语气轻松,笑他:“你这要死不活的声音,感冒啦?” 家音沉默许久,才吐出两个字:“肝癌。” 人在听到噩耗时,第一反应不是悲痛。我当时站在候机大厅中,脑子里空荡荡的,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机场里来往的人仿佛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你骗我的吧。”我的声音还残留着笑,可是眼泪比我的思想更快一步飙出来。 家音没回答,只是问我这次旅行好玩吗? 我的眼睛都无法对焦了,老实回答说:“还行,我回来没有选直飞,专门选了在广州转机的,我来见你。” 家音说:“这次见不了,下次吧。” 越来越浓重的不安涌现,我问他:“怎么会是肝癌?什么时候发现的?几期了?是不是误诊?多去几个医院看过没?” 家音说:“没误诊,晚期了。” 半个月前,一场商务宴请结束,家音腹痛难忍,去医院检查,肝上长了一个八厘米大的肿瘤。 我看不清前方,只依稀觉得机场变成了一片无边的海。海水涌动,我的身体也跟着晃。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那时候在外面玩,我看你朋友圈了,何必让你不开心。” “你真会为我着想!”我强忍着哭,“你在哪个医院?我来看你。” 手机那边的呼吸声重了一些,家音说:“别来,我有黄疸了,都没以前帅了,就不接见你了。” 我的手忍不住发抖,声音也抖,我说:“帅的,你永远都是吴彦祖。” 家音说:“不是了。” 我站在机场中间,周围人来人往,我想嚎啕大哭。 我说:“你比吴彦祖还要帅。” 家音说:“人家现在都叫我天河彭于晏。” 我边哭边笑,家音也笑。 我抹一把眼泪,说:“家音,让我来见你。”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与我相见,他连在哪个医院也不肯告诉我。 我说,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找,一直到找到你为止。 但我在广州呆了三天,去了好几家医院的住院部,都没有找到他。 我问过医生朋友,说他这种情况最多只有三个月。 我害怕此生再也不能与他相见。 家音说:“求你了,回家吧。” 他也带了哭腔,他一定很痛,肝癌晚期尤其痛。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被长睫毛覆盖着,有种悲寂的感觉。 我说:“你在哪家医院,我不上来,我只在你楼下呆一阵,然后我就回去。” 家音最终还是妥协,给我发来医院地址。 他说:不要上来,真的不要。 我说:好。 我在医院的楼下长椅上坐着,我往上看,不知哪层是家音的病房。就像当初我去学校找他,不知哪层是他的宿舍。 可那时候,家音是跑来的;现在,避而不见。 我在楼下坐一天,与他距离不远,呼吸同一片空气,看同一个白衣天使步履匆匆,不知算不算一种陪伴。 我听着耳机里的《浅唱》,脑海中回忆起与家音相识的这些年,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夕阳落下时,家音给我发来消息:天黑了,回去吧。 我听他的话,离开广州。 他上了呼吸机,说话困难,我每天给他发微信去。顿时像回到了他上大一时,我们也是如此隔着手机聊天。 家音如今不忙了,话也多,还说那天他看见我了,我穿着条浅粉的长裙,坐在楼下,临走前,还往上面望了望。 我说:我很后悔没上来。 家音发来一个笑脸。 我说:彭于晏,努力治疗,迎春花又开了,学校那一片一定很美,明年我们回去看。 家音回:一定。 可是他食言了。 治疗后期,他越来越嗜睡,眼睛也看不太清了。他给我的回复间隔变长,字数变少。 我仿佛看见他躺在病床上,皮包骨头,脸色煞白。 我答应不去看他,只能守着手机等他的消息。就好像他上大学,我还在高中时,我也守着手机等他。 我就发语音给他,问他:好点没? 过了两天,在凌晨2点47分,他回复我:这次可能真的会死。 我觉得他大半夜的胡思乱想,我担心他抑郁,发了好长的话安慰他。 又过两天,家音都没有回复。 那天我眼皮跳得很厉害,坐立难安,我不想再遵守承诺,我必须去看他。 正准备向公司请假,却收到了家音的消息。 —我是家音的姐姐,他昨天去世了。 —谢谢你对他的关心。 身体里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霎时间山崩地塌,尘土飞扬。 我记不清后来发生的事,有记忆时,就已经请了假,同事送我下楼打车。 她说:“ViVi姐,你拿着伞,马上要下雨。” 我往天上望,黑云压顶,重得令人窒息。 我往天上望,一滴雨打在脸上,像一滴眼泪。 一滴,又一滴。 暴雨倾盆。 这是我和家音认识的第十八年,我们生死永隔。 一场大雨 落在离我很远的空间 很远的时间 躲在静好的时光里面,认真的学习着遗忘 选择那些大晴天的日子,行走在孤单的海岸线 浅浅的唱歌给自己听 一个人也要清醒决绝的走下去 阳光暖暖的,时光慢慢的,我是蔚蓝的 在静好的岁月边缘张望着 你能感应的,项链断掉了,爱情渐远着 泪水在草地上和露水吻着 徘徊在海岸线,日出会在几点 三三两两在离别,承诺不兑现 我说vae 你要清醒别再轻易掉眼泪 我说vae 是是非非你要勇敢去面对 我说vae 该放就放别让自己那么累 无所谓,自由自在的飞让梦纯粹静候轮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