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舟裁春录》 第1章 寒江腌臜货 步挽舟是被冷水呛醒的。 朦胧间,步挽舟忽觉下巴处抵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冻得他一倒抽一口气。喉间残留着的电击灼痛令他咳嗽起来,喉间血腥混着冰渣,每咳一声都像吞刀片。 接着,他的头被那冰凉的东西托起。 “什么腌臢货,躺这装死,想脏了本尊的寒江?” 步挽舟抬眼看向眼前一身粉衣的人,轻哼一声,撇头离开了抵在自己下巴上的剑刃,剑刃因此划破了他的衣领。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而后再次看向面前的粉衣人,“哟,骚粉色?” 粉衣人慢慢向后退了一步。 步挽舟正欲再次开口,只见那粉衣人将手中的剑轻轻在一旁的江水上一抚,便带起一片水,直直朝着他泼来。 “滋啦——” 冷水再次当头泼下! “我***?!”从冰冷的震惊中回过神后,步挽舟当即撸起袖管,抓起地上的湿泥扔向面前之人。 冷水接触到其后颈旧疤。顿时,剧痛传来,撕裂时空。 步挽舟双手死死抓住头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脚下的湿土和布满血指印的刑场不断闪现。他慌乱地摸索着,从腰间取出一罐小小的药瓶。 他艰难地打开药瓶,正欲服下倒出的白色药片,却被粉衣人掐住了脖颈。 步挽舟挥起手中的药瓶,狠狠挥向对方的太阳血,却被对方偏头避开。 疼痛使他失去了力气,脸部因被死死掐住脖颈而变的通红,眼前渐渐泛起粒粒黑点。 粉衣人用另一只手抢过步挽舟手中的药瓶,将其拿起查看,顿时瞳孔骤缩。 只见通体洁白的瓶身上,刻着一排小小的文字。 “生产批号……2056年7月……” “还……我……!”步挽舟抓住粉衣人的手腕,艰难道。 粉衣人看向他,松开擒住其脖颈的手。 突如其来的呼吸,让步挽舟的大脑一阵空白,回忆随之涌来—— 步挽舟将一张画纸,抵到对方手中。而后退后一步,脸上挂上标准的微笑。 “我是步挽舟。来自xx美术学院,这是我的毕业设计,作品名称为《星槎图》……” 他一本正经地介绍完之后,深深朝着面前捧着《星槎图》的机器人鞠了一躬。 机器人将这幅画举到面前,一阵蓝光从它的眼睛中射出,上下扫描着这幅作品——一艘手绘的银河古船,船身刻满了不知所云的符文。 步挽舟紧张地等待着。 片刻后,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检测到非标准符号。” “哦!那是我自创的符文,意思大致是……”步挽舟忙解释说。 但不等他说完,机器声再次响起:“船体结构违背物理法则。” “嗐!这船来自那什么……修仙界。本来就属于玄学嘛——” 这次,机器人沉默了半晌,随即再次扫描了一遍这幅作品。 “不好意思,小爷要成啦!”步挽舟心中狂喜。 “滴滴滴——” 蓝光变为红光,原本的电子女音变为男音:“作品违反‘审美合规法’第32条,扣光毕业学分,终身禁止手绘。” “我艹?搞什么?”步挽舟上前拿走机器手上拿着的画,“审美还有合规法?你一坨电线,懂啥啊?!” 回应他的,是插进其后颈的灼热电线。 步挽舟抱着《星槎图》回到家,绝望地将用了许久的画笔,统统装进袋子里,扔下了窗。 “有没有素质?有没有素质?!高空抛物!?” 步挽舟无视这尖锐的叫喊,“去它爷爷的素质。” 他打开电脑,将《星槎图》加密上传到了暗网。思考了片刻,在作品名后标注上“标价:一杯奶茶钱。” 步挽舟下意识地找笔,想要画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然没有了自主创作的权利。 三年的努力瞬间化为泡沫,最后换来,一杯奶茶钱? 太搞笑了。 他再次将电脑开机,鲜红色的通知顿时映入眼帘—— “灵境美术局:检测到您将违规审美作品投入暗网,严重危害AI审美体系。现判处‘意识流放刑’,永久删除数字化人格。” 还未等反应,意识便被强制剥离。 再次睁眼,步挽舟发觉自己正躺在行刑台上,脑机接口正欲刺入后颈。 他扭头看向一边正在被烧毁的《星槎图》,嘶吼着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还未被烧毁的船身上,按下了血指印。 电击剧痛中,星槎符文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吞噬了整个刑场。 血珠与数据流缠绕为一个旋涡,步挽舟挣扎起身,毫不犹豫纵身跳入其中。 “啪!” 步挽舟只觉右脸火辣辣的疼。 意识逐渐回笼,眼前逐渐浮现出那粉衣人的面容。 “啪!” 又是一声脆响。 这下,步挽舟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他“唰”地起身,撸起袖管,又朝地上抓了一块湿泥,朝对方扔去。 粉衣人只挥了挥手,湿泥便在半路停住,随后垂直落到地上。 步挽舟环视四周,又俯身挖起一块湿泥。 “有完没完?本尊的寒江土是拿来给你打泥仗的吗?!”粉衣人道。 “尊你大爷!”步挽舟怒道,“要么扇我巴掌,要么泼我冷水——信不信小爷拿你头盖骨调色啊?!!” “拿我头盖骨调色?”对方冷笑着重复道。 步挽舟正欲再次开口,肩上却被人轻轻拍了拍。 他回头,便见一位白衣仙子静立身后。 他忙转过身,伸手覆住后颈。 “头盖骨调色。”白衣仙子淡淡道,“不合规。” “焚琴。”粉衣人道,“非门派弟子,你也管?” 焚琴仙子白了粉衣人一眼,继续道,“这确实不合规。”说罢,便踢向步挽舟的膝盖。 步挽舟吃痛,双腿顿时无力,跪在了地上。 “若为门派弟子,便合规了。”焚琴仙子道。 步挽舟傻了:“搞什么飞机?这是什么情况?!” 他看看那白衣仙子,又看看边上不知何时已然坐下品茶的粉衣人。 等等。 坐下品茶?! 不是在江边吗?哪里来的茶?哪里来的椅子? 步挽舟回想起自己跳入旋涡之前的情形。 自己似乎……是咬破了指尖,在星槎的符文上按下了指印! 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在步挽舟的脑海里。 “说。”焚琴仙子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你愿意拜我为师。” 对了。 他穿越了。穿越到了星槎所在的……修仙界! 他抬起手掌,端详了一番,轻声嘟囔道:“那我岂不是也有仙法?” 仿佛为印证他的话,脑中竟然真的开始缓缓浮现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知识。 但只是片刻,那些记忆与知识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纱,令步挽舟怎么也瞧不真切。 “我说话,你不回。”焚琴仙子皱眉道,“这不合规。” “焚琴。” 焚琴仙子看向粉衣人。 “别蹬鼻子上脸。”粉衣人吹了吹浮在茶面上的浮渣,“本尊还在。你凭什么觉得这狗东西能越过我,拜你为师?” 焚琴仙子脸色一变,又听对方说道:“这,合规吗?” 步挽舟看向焚琴仙子,只见对方脸上渐渐浮现血色。 “咳。”焚琴仙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尴尬道,“你去,拜他。”语毕,退后两步,负手而立。 步挽舟的身体此时不受控制地站起,来到粉衣人身前,又再次直直跪下。 粉衣人捏碎手中原本的茶杯,打了个响指,随后新的一盏茶出现在他的手中。他俯身,将茶杯递到步挽舟手中。 “你的名字?”粉衣人问道。 步挽舟看向面前之人,从牙缝中狠狠的吐出:“小爷步狗蛋。” 粉衣人挑眉,继续道:“接下来,我说什么你说什么。” 他直起身,靠在椅背上,轻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步挽舟,一字一顿道:“我步挽舟,愿拜花断秋为师。” 步挽舟努力咬牙使自己不发出声音,可还是不受控制地跟道:“我步挽舟,愿拜花断秋为师。” 花断秋是吧? 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浮现在步挽舟眼前。 他感到身体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下。 “签名。”花断秋道,“从此,你便是我薄锈山弟子了。” “待小爷学尽你的招,再把你踢下这江腌入味儿!”步挽舟心中呐喊道。 于是,他提起笔,潇洒地在《拜师契》上签下三字:“李狗蛋”。 步挽舟把笔一扔,那签有“李狗蛋”三字的白纸,缓缓飞到花断秋面前。 花断秋签完字,便听步挽舟道:“甲方爸爸签个字——待您入土那日,弟子定赠殡葬风全家桶!” 一旁的焚琴仙子终于忍不住,尖声道:“低俗!这不合规!!!” 花断秋却是毫不在意,甩出刻有“李狗蛋”三字的弟子玉牌,道:“此名衬你腌臜魂。” 第2章 玉阶滑跪礼 步挽舟接过玉牌:“谢师尊,这暂住证小爷就收下了。” 焚琴仙子再次尖声道:“这不合规!” 她上前将步挽舟拉起:“你现已为薄锈山弟子!对你实行处罚,合规!” “我何错之有?”步挽舟装作文绉绉。 “你宣言在头盖骨上调色,这不合规!对审查官的话置之不理,这不合规!以''殡葬风全家桶''作为拜师礼,低俗!这不合规!对你的师尊出言不逊,这不合规!”焚琴厉声道, “我要对你判处极刑!” 步挽舟掏了掏耳屎:“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焚琴仙子点头道。 “不如,就罚他将仙阶扫净吧。”花断秋收回茶具和座椅,起身道。 “这不……”焚琴仙子道。 “怎么?”花断秋打断道。 焚琴仙子不言。 花断秋继续道:“本尊看这狗东西似乎对仙法一窍不通,想必定是无法使用仙法扫净仙阶——纯凭一把扫帚,够他忙活三五天了。” 焚琴仙子思考片刻,似乎也找不出任何“不合规”的地方。于是只瞪了花断秋一眼,便挥袖离去了。 花断秋亦转身离开江边。步挽舟踌躇片 刻,跟了上去。 “你们这群修仙的,不都是御剑搁天上飞的吗?”步挽舟丝毫不把眼前之人视作所谓“尊敬的师尊”,贱兮兮地问道,“你怎么是个走地鸡?” 花断秋倒也不在意步挽舟对自己的态度,只答道:“风大,本尊会头疼。” “哟,花娇鸡啊~”步挽舟小声道。 “嗯?”花断秋似乎是没听清。 “我说,你不会是个衣架子吧,你不会近地面慢慢飞行吗?” 花断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步挽舟 :“本尊若是御剑,你跟的上吗蠢货。” 步挽舟一怔。 花断秋迅速又道:“你怎么屁话那么多。”随后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来到一座荒山脚下。 花断秋扬手一挥。 步挽舟先是看见了白茫茫一片。他不禁想象起即将看到的情景:群峰刺破云海,金顶于朝霞中燃烧。万仞悬瀑飞泻,虹桥横跨深涧。琼楼玉宇依山叠筑,琉璃碧瓦映日生辉…… 随后,结界后的景象便真的映入步挽舟的眼帘—— 望不到顶的,布满了泥灰的台阶。 “这什么地方?”步挽舟对这现实与想象的 爆炸反差感到不可思议。 花断秋瞥了他一眼,随手变出一把用树枝扎成的扫帚,扔给步挽舟:“把所有台阶,扫成白的。” “我******!?”步挽舟真心觉得对方疯了,“这玩意儿,能扫成白的吗?!你扫一个试试?” 花断秋沉默地看着步挽舟,随即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张巴掌大的空白符纸,一把拉过步挽舟的手,划破其指尖,用自己的指尖沾了一些流出的血。 随后,在符纸上随意地画了画,而后转过面让步挽舟瞧了一瞧,将符纸扔到第一节台阶之上。 在符纸接触到那沾满泥灰的台阶的瞬间,台阶瞬间以与符纸接触处,变为洁白色。 步挽舟蹲下身,摸了摸变得洁白的台阶 ——原本的石阶,竟变成了玉制的? 花断秋又变出了一沓空白符纸,想了想,又变出了一支笔:“要么拿扫帚扫,要么自己想别的办法。” 语毕,花断秋便甩袖离去。 步挽舟:“花娇鸡!!!你倒是教我怎么使这符啊!” 步挽舟其实是挣扎过的。 但他真的对“修仙”一事一窍不通。 虽然当初为了完成《星槎图》,自己确实查阅过许多关于“修仙界”的资料。可每当看到“如何修炼”时,步挽舟就会果断跳过——怎么练成的不重要,结果够牛掰就行。 “艹。”他将手中的扫帚摔在地上,“早知道当初就不跳着看了。” 不会使符纸,所以他只能用扫帚一点一点地扫。 现在,扫帚都被扫秃了。 他坐在台阶上,绝望地向上看着。 台阶。台阶。还是台阶。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门派,都要设这么多的台阶?每个人都是走地鸡吗? “这怕是专门用来刁难新弟子的吧?”步挽舟道。 夕阳西沉,最后一抹余晖染红了万阶天梯,步挽舟终于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地面上。 他向前走去,穿过面前的结界。步挽舟撑着被扫秃了的扫帚,汗珠顺着下巴滴在玉阶上,发出"嗤"的轻响。他揉了揉酸痛的腰,正要擦汗,忽听耳畔传来阵阵丝竹之声。 抬头望去,只见数道曼妙身影翩然起舞。一身红衣的花断秋斜倚在软榻上,左手揽着个红衣的仙子,右边还有个抱着酒壶的仙子在喂葡萄。 步挽舟望着自己磨出血泡的手掌,突然觉得方才扫过的每一级台阶都在嘲笑他的天真。 夜风拂过,带来一缕酒香。步挽舟咬牙从怀中摸出皱巴巴的空白符纸。 “哟。”花断秋摆手让正在歌舞的仙子们散去,道:“没想到你扫得还挺快。” “我的好师尊。你在玩我吗?”步挽舟咬牙道。 花断秋瞥向步挽舟手中的一大沓符纸,起身,将先前搂着的仙子推开。:“不是给你更轻松的方法了吗?” 步挽舟道:“花娇鸡!” “打住。”花断秋伸手打断道,“别再把焚琴那姑娘招来了。” 步挽舟脑海中传来焚琴仙子的尖叫:“这不合规!” 他甩了甩头,道:“我的好师尊,你并没有教我怎么用。”停顿片刻,步挽舟盯着花断秋道:“你自己说过,我对仙法一窍不通。” 花断秋挑了挑眉,走到步挽舟面前,摊开手放至步挽舟眼前。 一个洁白的药瓶出现在他的掌心里。 “还我!”步挽舟欲上手去抢,花断秋却是将药瓶举到了头顶。 “你最好注意些,否则我就把你的身份供出去。”花断秋道。 步挽舟顿时瞳孔地震:“你……知道?!” 这怎么可能? 步挽舟觉得自己估计是有史以来最失败的穿越者了——一切都还没开始,就被看穿了。 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呢?不会是比自己意识到“我穿越了”还早吧? 花断秋在步挽舟面前打了个响指,拉回了他的思绪。 花断秋往边上一撤,又一挥手,露出了身后的阶梯。 “怎么还有啊——”步挽舟崩溃大喊。 “所以说让你别招惹焚琴。”花断秋道,“麻烦得很。” 步挽舟看着花断秋一脸的幸灾乐祸,心道:“花娇鸡。你的头盖骨最好够硬!” 于是,在花断秋威胁下,步挽舟再次踏上了石阶。 他绝望地坐在石阶上,看着花断秋悠悠然踏上霜刃,悠悠然离去。 沉默片刻,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起身往山脚下走去。 步挽舟来到第一节台阶处,在石头缝中找到了原先花断秋画下的符纸。 他掏出先前花断秋留下的一沓空白符和笔,对着已经画好的符纸临摹起来。 没一会儿,他将临摹好的符纸放在眼前,与花断秋的符纸比对一番。 他跑回还没被清扫过的台阶前,一把将画完的符纸拍在台阶之上——原本沾满泥灰的石阶,果真变化起来。 “嗯……”步挽舟点着头,“步挽舟,你真他妈是个天才。” 他又接着临摹了许多张。一开始,步挽舟小心翼翼地模仿着,极力复刻每一处。随着数量的增多,他发现了一个规律。 “净?”步挽舟喃喃道。 他抽出一张新的空白符纸,不再模仿花断秋的符纸,而是按照自己的笔记,写下了“净阶”二字。在这张符纸被放在石阶上时,和先前同样的效果显现——石阶缓缓变为玉阶。 “这么简单?”步挽舟有些不信,于是又画了几张,每一张都采用不同的字体和结构,然而无论如何,结果都是同样。 步挽舟醍醐灌顶,连着画了好几张符纸,屡试不爽。 一个想法突然浮现在步挽舟的脑海:既然“净”能让这石阶变为干净的玉阶,那么写别的字呢? 步挽舟坏笑着提笔,在符纸上写下“舞”字。 随着符纸落下,石阶竟真的抖动起来。 步挽舟坏笑一声,计上心头。 第二天,花断秋正御剑悠然飞过仙阶。 “这狗东西可别累死在这儿了。”他自语道。 果不其然,只见步挽舟瘫倒在石阶上,似乎是昏了过去。 花断秋被吓了一跳,上前将步挽舟扶起,连扇了几个巴掌,然而对方却毫无反应。 于是,他变出一盏热茶…… “又想泼小爷一头水?”装晕的步挽舟心道。 手腕被虚弱的抓住,步挽舟眯缝着眼,似乎刚清醒的样子:“师尊……抱歉。我马上起来继续扫……” 见步挽舟起身,花断秋似乎想到什么,收拾了一下原本担忧的神色,然后,顺拐着走下几节台阶,却是突然一脚踏空。 台阶突然开始晃动起来,花断秋一时不慎,竟是生生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步挽舟终于憋不住,指着摔得四仰八叉的花断秋大笑起来,“弟子帮您把这玉阶改成‘亲地模式’了,可还满意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断秋一脸紫黑地起身,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步挽舟。 他紧紧握拳,转身离去。 步挽舟看着花断秋逐渐远去的背影,假意关心地喊道:“师尊,要不要弟子把您那几位''红颜知己''请来扶一把?" 第3章 薄锈第一碗 步挽舟的笑声在空旷的仙阶上回荡,直到花断秋那抹艳红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云雾深处,他才渐渐收声。 “至于吗?”步挽舟弯腰捡起秃了毛的扫帚。 山风一吹,方才那股报复得逞的炽热快意迅速冷却,心底莫名泛起一丝空落落的不安。 可当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空白符纸和画笔,报复的快感残余又涌了上来,驱散了那点不合时宜的愧疚。 他麻利地将符纸和画笔拿起,继续画起“净阶符”来。 不知过了多久。 步挽舟撑着秃毛扫帚,像条脱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扫”完最后一级台阶,穿过结界。 夕阳的金辉洒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映着他狼狈的身影。他正想瘫倒在地,好好享受一下这“胜利”的虚脱感,却被一阵庄严肃穆的钟鸣声震得一个激灵。 “铛——铛——铛——” 钟声悠远,涤荡心神。 步挽舟循声望去,只见广场尽头,一座巍峨古朴的大殿前,正聚集着数十名身着统一青色道袍的新弟子。 他们排列整齐,神情或紧张、或兴奋、或肃穆,目光都聚焦在大殿台阶之上。 台阶上,站着一位身着深青色长老服的青年男子。 他面容方正,眼神沉静如古井无波,下颌蓄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短须,手中持着一卷古朴的玉简,身旁侍立着两名神情恭谨的执事弟子。 与花断秋那种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气质截然相反,此人仿佛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受到不容置疑的权威。 步挽舟身着沾满泥灰的便服(花断秋根本没给他弟子服),手里拿着把秃毛扫帚,脸上混合着疲惫、怨气和一丝“总算完了”的松懈表情。 这瞬间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新弟子们好奇地打量着他,窃窃私语。 步挽舟并未在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乖巧地站到了队伍最后。 此时,台上的青年沉稳洪亮的声音,回荡在了广场之上—— “薄锈山弟子,当以守护苍生、匡扶天道为己任……” “尊师重道,勤勉修行,不得懈怠……” “戒骄戒躁,戒贪戒嗔,清心寡欲,方窥大道……” “同门之间,当守望相助,严禁私斗……” 步挽舟掏了掏耳朵,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 他向左看去。 微胖的小弟子目视前方,眨着眼。 步挽舟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回过头来,又再次转头! 四目相对。 那小弟子双颊瞬间涨红,更加挺起胸膛,轻声道:“看什么看?” “嘿?”步挽舟憋着笑,“这不是你先瞅着我看呢吗?” 小弟子抿嘴不答。 步挽舟左移一步,站到小弟子身边,贱兮兮道:“喂,小胖。” 小弟子显然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啧,那怎么称呼?”步挽舟道。 小弟子目光坚毅地看着台上宣读门规的长老。 “小爷步挽舟,你叫啥?”步挽舟不依不饶。 小弟子终于忍不住道:“你能不能站回去!这里……很明显的。” 步挽舟笑着看他。 “诶呀。”小弟子咬牙道,“我叫朱大碗——你快回去吧!” 步挽舟这才回到队伍中,钟声恰巧在此时再次敲响。 随着钟声结束,台上长老道:“测灵根,录名册!” 接着,大殿中飞出数只白鸽,分别停在各弟子肩头。步挽舟肩上的白鸽松开嘴,一颗白球便落入他的手中。 小球发出金光,但又瞬间灭去。 步挽舟转头看向朱大碗,他手中的白球也只闪烁了大约三四秒,便也灭去。 朱大碗挠挠头:“这么多?” “什么这么多?”步挽舟好奇道。 “这是测灵球,亮得越久,等级越高——你不知道?”朱大碗道。 “小爷我当然知道,我考你呢。”步挽舟尬笑道。 朱大碗眯缝着眼看向步挽舟。 “接下来,由焚琴审查官,宣读本次弟子名录及分配信息。” “焚琴?!”步挽舟差点条件反射,原地跳起。 “我是审查院焚琴,很荣幸能够对本次入门大会的弟子名录进行宣读……”焚琴有些尖锐的嗓音响起。 “林雨峰,地品灵根,属性属木,资质上等,录名册。” “于语瑶,玄品灵根,属性属金,资质中等,录名册。” “……” “朱大碗,黄品灵根,属性属火,资质下等,录名册。” “哟,胖……大碗儿,不错啊。”步挽舟自来熟地拍拍朱大碗的肩。 “……黄品。怕是没人比我更差了。”朱大碗低着头。 台上的焚琴仙子停顿片刻,深深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步挽舟,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和……难以言喻的凝重? 最终,她笑道:“灵根驳杂不明,属性混沌未分,资质……下下等。录名册,暂归‘外门杂役’序列,待花长老……自行定夺。” 焚琴仙子刻意在“花长老”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在把这“麻烦”彻底丢回给始作俑者。 步挽舟哪里能不明白? 最关键的是…… “下下等?杂役?”步挽舟如遭雷击。 他就算不懂修仙,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评价!他穿越过来,不是来当扫地杂役的啊! 而且,花断秋那个只会左拥右抱、衣服一天一个色儿像只孔雀、吊儿郎当的混蛋,根本什么都没教过他! 仪式在几位不知道谁的慷慨发言后结束。新弟子们在各执事带领下有序离开,前往各自的居所。 “你运气好差。”朱大碗临走前给予了步挽舟一个同情的眼神。 步挽舟茫然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把秃毛扫帚。 此时,一位身着深青色长老服的青年缓缓超步挽舟走来——正是先前的那一位。 步挽舟依稀记得,这位长老,似乎叫做“逆鳞”。 好潇洒的名字。 他走到步挽舟面前,目光落在他磨出血泡的手掌和那身脏兮兮的衣服上,又扫了一眼望不到底的、如今已变得洁白如玉的漫长仙阶。 “花长老行事……自有其道理。”逆鳞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步挽舟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近乎叹息的意味。 他顿了顿,看着步挽舟年轻却带着桀骜不驯的脸,道:“此阶名‘问心’,非蛮力或投机可取巧。你能上来,便是缘法。” “狗屁的道理!狗屁的缘法!花娇鸡!你就是故意整我!”步挽舟在心中怒吼。 为啥别家弟子干净整洁的早早站在广场上听领导讲话,自己却要当保洁扫台阶啊? “既入此门,便需谨记门规。戒骄戒躁,脚踏实地。”逆鳞顿了顿,补充道,“以匡扶天道为己任。” 说完,便带着执事,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刚毅沉稳的背影。 步挽舟看着逆鳞长老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和“下下等”的评价,再想想花断秋那奢华的享乐场景和刻意的刁难,一股巨大的委屈、愤怒和不甘涌上心头。 他大声叫道:“逆鳞长老。小……我的居所在何处?” “哦,对了。”逆鳞回过身,“花长老此刻怕是……在极乐楼内。嗐,也怪我疏忽。” 步挽舟一听花断秋此刻正在极乐楼,先前恶搞的愧疚彻底烟消云散。 逆鳞上前,轻轻搀起步挽舟的手,引他朝先前清扫的玉阶走去。 “薄锈山共有十二峰,每座山峰都各由一位长老负责管理。”逆鳞边走边和步挽舟介绍起门派来,“花长老负责的,便是沉誓墟。” “什么破名儿。”步挽舟轻声道。 穿过设在玉阶与广场之间的结界后,逆鳞打了个响指,一抹蓝火便跳动在了他的指尖。 “花长老是否给你过弟子玉牌?”逆鳞问道。 步挽舟掏出刻有“步狗蛋”的玉牌,不好意思地递给逆鳞。 逆鳞用指尖的蓝火,将玉牌点燃,上面的“步狗蛋”变为“步挽舟”。 步挽舟瞪大眼看着。 “给。日后持此玉牌,便可自由出入沉誓峰。”逆鳞将玉牌递还给步挽舟,又拍了拍他的头,。 虽然二人看起来年龄相仿,但步挽舟真心觉眼前这位逆鳞长老,当真是比花断秋这衣架子可靠得多。 给人一种安心,可信的感觉。 步挽舟谢过逆鳞,正欲转身走上通往沉誓墟的玉阶,又被叫住。 “你受伤了?”逆鳞指了指自己的后颈,担忧地看着步挽舟。 “哦……这个,不打紧。”步挽舟略有些紧张地用手掩住后颈处的电击疤痕。 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晓自己异世者的身份了。 “步挽舟。”逆鳞道,“花长老也许只是一时兴起……” 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很看好你。” “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步挽舟心尖一颤。 愿意!当然愿意! 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步挽舟想不通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 答应的话到了嘴边,他却听逆鳞道道:“罢了。挖人墙角本就……去吧,你的居所,花长老应当已经安排好了。” 第4章 蓝色勿忘我 通往沉誓墟的阶梯,由白玉铺就。 步挽舟独自向上走着,阶梯边零星散落着几朵淡蓝色小花。 他起初并未在意。但越往前走,这些花便越来越多,上面还有闪烁着荧光的萤火虫飞舞着。 “勿忘我……”步挽舟终于认出了这些蓝花。 峰回路转,玉阶戛然而止。 “直走右拐。”花断秋的声音悠悠飘入步挽舟耳中。 步挽舟没有动弹。 “直走,右拐。”花断秋的声音再次飘入步挽舟耳中。 当真是煞心情。 步挽舟一边疑惑:“哪里来的声音?”,一边照着花断秋所说来到了一座小木屋前。 木屋似乎经常被人打扫,并没有多少灰尘。 步挽舟推开窗。 眼前之景真的太美。步挽舟几乎是本能的掏出空白的符纸。 这一刻,步挽舟仿佛忘记了一切,只提笔记录下了眼前—— 千万朵勿忘我织成蓝紫色浪潮,随山风起伏时浮起幽光,远看如星河坠地。摇曳着的花海中央,静静矗立着一座小亭。 亭内,一人斜卧在亭中的躺椅之上,对月酌酒。 然而,再次抬眸,厅内那人便不见了踪影。 步挽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却不想这一揉,将睡意揉了出来。 鼻尖飘荡的淡淡的花香,步挽舟顾不得其他,来到小屋的窗前,被子都懒得掀开,便睡了下去。 步挽舟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几乎是闭着眼,打开门。 “未曾上报,便私自逃课。这不合规!”焚琴仙子抱着一摞玉笺道。 步挽舟:“???” 焚琴仙子挑眉道:“我说话,你不应,这不……” “停!”步挽舟登时从睡眼朦胧中清醒过来,“不是,我要上啥课啊?” 焚琴仙子道:“早课。” “虽然不知道这个早课是什么东西,但是,我就一‘杂役’我凭啥能上课啊?”步挽舟道。 焚琴仙子沉默片刻,道:“这……确实不合规。” 步挽舟笑着点头,一脸“孩子终于懂事了”的表情。 焚琴仙子于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扫帚。 步挽舟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不出所料,步挽舟再次撑着扫帚被赶到石阶上。 太荒谬了。 “花娇鸡!小爷不是来修仙的吗?!真把老子当保洁啊!!?”步挽舟指天大喊。 “台阶台阶台阶!!!!!” 步挽舟简直要疯了。 大骂几声后,他认命般掏出符纸。 他想起穿越前的作品《星槎图》,想起那些光怪陆离的修仙界资料插画想起起昨日夜里看到的蓝色花海…… 眼前这死气沉沉的荒山秃阶,简直是对他艺术灵魂的亵渎!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下山!去找点能入画的东西!” 但焚琴仙子那尖利的“这不合规!”犹在耳边。 步挽舟眼珠一转,瞄向云雾缭绕的山下: 花断秋刚被他整蛊,估计正窝在哪个角落生闷气,暂时不会找他麻烦。 焚琴仙子?只要小心点避开就好,要是被抓到大不了再扫几节台阶。 “就这么定了!”步挽舟瞬间给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理由。 于是,步挽舟特意挑了个人少的时候,怀里揣着厚厚一沓空白符纸和笔,又从小屋内拿了本小本子,避开几处疑似有禁制或有人看守的小径,悄悄溜下了主峰。 步挽舟一路走走停停,画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深入了一片相对偏僻的山谷。 这里灵气似乎更浓郁些,生长着几株叶片泛着奇异金属光泽、开着细小蓝花的植物。 步挽舟立刻被这独特的色彩和质感吸引了,蹲下身,仔细描摹起来。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灵力碰撞的微弱波动。 “李老三!这株‘星纹铁线草’明明是我先发现的!你想强抢不成?”一个少年愤怒的声音响起。 “哼,王五,少废话!见者有份,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谁拳头大就是谁的!”另一个粗犷的声音蛮横地回应。 步挽舟皱了皱眉,他对什么“星纹铁线草”没兴趣,只想安静画画。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的大石头后缩了缩,不想惹麻烦。 然而,争吵还在继续。 “欺人太甚!看招!” “怕你不成!” 两道微弱的灵光闪过,低阶法术的碰撞声响起,伴随着树木枝叶被波及的折断声。 争斗的范围不大,但离步挽舟藏身之处很近。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一道被打偏的、带着微弱火星的灵力弹丸,不偏不倚,正正击中了步挽舟放在脚边、摊开的小本子! “嗤啦——!” 他刚刚精心描绘的、那株“星纹铁线草”的画稿,瞬间被烧穿了一个焦黑的大洞,连同旁边几页画着山谷风光的草图也遭了殃。 步挽舟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心血瞬间化为乌有。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腾”地一下直冲头顶! 什么低调,什么不想惹麻烦,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艺术毁灭”炸飞了! “我*你大爷的!!!”步挽舟猛地从石头后跳了出来,眼睛都气红了。 他指着那两个还在扭打的低阶弟子破口大骂:“不长眼的东西!打架滚远点打!” 他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和出现,让争斗中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停手看了过来。 看到步挽舟是个陌生面孔,身上还穿着沾满泥灰的衣服,那个叫李老三的壮硕弟子顿时面露不屑:“哪来的野小子?鬼叫什么!滚开!别妨碍老子办事!”说着,还示威性地扬了扬拳头。 王五也皱眉看着步挽舟,虽然觉得对方有点无辜,但此刻他更在意那株灵草。 步挽舟看着他们毫无歉意、甚至带着威胁的眼神,再看看地上焦糊的画本,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他怒极反笑,手猛地伸进怀里,唰地抽出了厚厚一沓空白符纸和那支画笔。 “好,好得很!你们不是喜欢打吗?”步挽舟咬牙切齿,眼神发狠,“小爷今天就让你们打个够跳个够!” 他根本不懂什么高深法术,也顾不得符咒原理了。 满腔的怒火和对“创作成果”被毁的极度心疼,让他只想让眼前这两个混蛋付出代价! 他沾了点唾沫,情急之下全然忘了原该是用血画的,就在最上面那张符纸上,凭着本能和一股狠劲,画下了他此刻最强烈的意念—— 不是“净”,也不是“舞”。 他画了一个极其抽象的、扭曲纠缠的图形,中心是两个互相撕扯的小人,周围布满了尖锐的线条和混乱的旋涡! 步挽舟怒吼着,将那张充满怒意的符纸狠狠拍向地面! 然而,想象中对其他两人的伤害却没有发生。 符纸接触到地上,顿时燃烧起来。火舌直接舔上步挽舟的手臂。 “艹!”步挽舟连忙狂甩手臂。 奇怪的是,火舌的舔舐并没有让步挽舟感到灼热,反而令其感到寒冷。 步挽舟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右手。 李老三双腿发软:“疯子,疯子!!” 王五呆呆立在原地。 “蠢货!愣着干啥!快去禀师尊呐!!!”李老三道。 步挽舟大脑一片空白。 燃烧的火没有一点儿要灭的意思。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要没命! 步挽舟环视四周,竟是无一处水源。他咬咬牙对面前的弟子叫道:“快些!把我的手砍了!” “什么?!”李老三有些破音。 王五则直接把一把剑塞进了李老三手中。 “搞什么?你疯了吗!同门间禁止……” 步挽舟正欲直接夺过对方手中的剑时,一桶冷水从天而降。 第5章 冷水惊寒焰 “啊呀,没浇透。” “哗啦——!” 第二桶冷水兜头浇下。 步挽舟右臂上那诡异的幽蓝寒火终于“噗嗤”一声,不甘心地彻底熄灭。 他被这两桶突如其来的冷水,浇得脑袋嗡嗡。 王五和李老三的争吵戛然而止,两人目瞪口呆地看向步挽舟身后。 王五呆呆道:“好美啊——” 李老三反应快些,看清那身代表长老身份的深青服色,吓得魂飞魄散。 他狠狠掐了王五一把,低吼道:“蠢货!是花长老!” 两人连忙躬身抱拳,大气不敢出:“弟、弟子拜见花长老!” 花断秋居高临下地站着,看都没看那二人一眼。 步挽舟亦木讷的转身。 与先前几天见到的有些不同,今天的花断秋,身着门派统一的深青色长老服。那身深青色衬得他脸色更冷,活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 他欲抱拳行礼,却发现怎么都抬不起右手来,只能梗着脖子,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谢师尊……灭火。” 那语气里的不情愿和怨气,瞎子都听得出来。 花断秋淡漠道:“本尊只教你净阶,你却自作聪明——自取其祸。” 他广袖随意地一拂,一个灰扑扑、毫无美感可言的小瓷瓶就“骨碌”一声,精准地滚到了步挽舟湿漉漉的靴子尖前。 “火蟾液。”花断秋的声音毫无起伏,“敷上,别死我这了。” 昨夜与逆鳞长老分别时,对方说的话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花长老也许只是一时兴起……” 步挽舟低头瞪着脚边那个丑瓶子。 “不劳师尊费心!”步挽舟咬着后槽牙,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拒绝。 谁知道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让他更倒霉的料?说不定就是看他不顺眼,想趁机清理门户呢。 一旁的李老三眼珠来回在步挽舟和花断秋之间跳动,瞬间明晓步挽舟的身份。 于是他上前谄媚道:“诶小兄弟,这花长老赐药是好意……” “我说了不用!”步挽舟侧身,用左手狠狠挡开李老三的手。 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右臂的冻伤,疼得他闷哼一声,冷汗冰水流了下来。 花断秋静静地看着步挽舟抗拒的动作和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他没有再劝,只是淡淡道:“随你。” 一直缩在角落看戏的王五,觉得步挽舟快撑不住了,脑子一抽,突然指着花断秋身后某个方向惊呼:“哎呀!你们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花断秋,都下意识地顺着王五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当然,什么都没有。 电光火石间,王五敏捷地扑向地上的灰瓶子。 步挽舟低头看向王五,一把抢过王五手中的灰瓶子:“你脑子有泡吗?” 花断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步挽舟将灰瓶子收好,又拿起先前被烧的焦黑的画稿,转身离去。 “啧你是不真有泡?”李老三伸手打向王五的后脑壳。 王五摸摸头:“我想直接给他挤上来的,他看起来疼的要死啊。” “这关你屁事!”李老三道,“嘿!咱今儿也算是给花长老帮了个小忙吧——你说他会记着咱们不?” 王五一脸无语:“你干啥了都?” 李老三道:“刚才那兔崽子,明显在和长老对着干嘛!我‘诶呀花长老赐药是好意。’这么一说,诶——” 他拍拍手,“啧啧”了几声,又接着道:“啧啧啧!和那没眼力见的形成鲜明对比啊!那花长老是不得对我有个好印象啦?” 王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也是蠢!嘴上说说就行了,你还真想帮他上药……”李老三揽上王五的肩,说得面红耳赤。 二人一路聊着天,朝着焚香丘走去。 沿路,他们遇见了一个刚从食堂出来的弟子。 那弟子边啃着手中的鸡腿,边悠哉哉地朝居所走着。 “哟?大碗!”李老三向那弟子打了个招呼。 朱大碗快速将口中的鸡腿肉咽下,舔了舔油腻腻的嘴唇:“师兄。” 朱大碗捧着玉盒站在这座木屋前时,还是没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 “咚咚咚——” 朱大碗轻轻敲响了门。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久后,门便被木屋的主人打了开来。 “步挽舟?!”朱大碗道。 “是你?”步挽舟看起来没精打采。 朱大碗瞧了瞧步挽舟的右手臂:“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给你送药。” 步挽舟让开身子:“……谢谢。你先进来吧。” 朱大碗毫不客气的走了进去。待步挽舟关上房门,他便清了清嗓子,道:“这是百花玉露膏,焚香丘特供,专治符毒反噬。” 说着,朱大碗献宝似的打开玉盒:“这是我特意去求来的。呢。” “你确定这是你求来的?”步挽舟疑惑道。 朱大碗坚毅地点点头。 “你这个语气,一点儿都不像是‘关心同门,苦苦求来丹药’啊?”步挽舟抱手看着朱大碗,“倒像是在背词。” 朱大碗只是一脸严肃地取出玉盒内的一个药瓶,打开瓶盖,一股清甜花香弥漫开来。 朱大碗倒出几滴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抹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然后把胳膊递到步挽舟面前:“你看,好使。没毒。” “行,小爷信你。”说着,步挽舟便将右手臂的衣袖挽起,“但得麻烦你给我上个药了。” 朱大碗小心翼翼地把那散发着仙气的百花玉露膏抹在狰狞的伤口上。 一股清凉舒爽感瞬间抚平了灼痛,步挽舟舒服得直哼哼:“好药!” 他正享受着这迟来的“温暖”,突然,那清凉感猛地一变!像是无数根冰针扎进了骨髓! “嗷——!!!”步挽舟惨叫一声,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又重重摔回去,“疼疼疼疼疼!这药不对啊!!!” 朱大碗吓得脸都白了:“不、不能啊!怎么会……” 步挽舟疼得眼前发黑,低头一看,魂儿差点飞了! 只见刚刚涂上去的暗红色药膏,此刻变得像发霉的淤泥!更吓人的是,伤口周围皮肤下那些原本淡淡的蓝纹疯狂蔓延、膨胀,变成一条条狰狞的青黑“毒蛇”,正张牙舞爪地顺着他的胳膊往心口钻! “卧槽!这什么玩意儿!”步挽舟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变异了,“救命啊!!!” “肯定是量不够!”朱大碗道。 “什么?!” 步挽舟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朱大碗将药瓶里所有的液体都倒出来,抹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他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阵凉爽。 步挽舟停止动作,愣坐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右臂。 朱大碗看着步挽舟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脸色,确认对方没事后,终于忍不住深深吐出一口气,缓缓道:“这确实不是我求来的。是半路遇到花长老,他鼻孔朝天丢给我这个,说是给你的。” 朱大碗干脆一股脑儿将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步挽舟。 朱大碗道:“我当时刚从食堂吃完饭出来,便遇着了同门的李师兄——你应该不认识——他人其实挺好的,除了爱耍威风,爱拍马屁……他和我打招呼,还向我介绍了另一位师兄。” “讲重点。”步挽舟大致猜到那二人是谁了。 朱大碗点点头,继续道:“我们聊了会天,他们就走了,我也走了。刚要进焚香丘结界的时候,花长老就把我叫住了。 他说,你今天在山下不小心惹上了麻烦,受了伤。然后就把这个玉盒给我了。 他说,他给的药瓶,你定然是不愿意打开的。我和你有些交情,你必然更加信我,这药,由我给你,你才会用。” 说完,他偷偷瞟了眼步挽舟:“花长老,会听到这里的声音吗?” “咋可能?”步挽舟否定道。 朱大碗放下心来:“他把药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你千万一定要盯着步挽舟这蠢货用上!他要是不用!你就帮他上药!’。 他还嘱咐我‘不管那蠢货怎么唬你,你都不要说这是我给的药!’” 朱大碗的声音渐渐小下来,有些心虚地道:“他说……要是把他供出去,他就把我扔下寒江喂鱼!” 他严肃地拉起步挽舟的手:“所以,我的命,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让长老知道你知道这件事!” 步挽舟没有立即答应,反问道:“这是火蟾液?” 朱大碗一脸‘这居然是真的!’的表情:“你咋知道?你真的没肯用长老给的药?!” 步挽舟目光扫过墙角。 那个被他当垃圾扔掉的灰瓶子,瓶口残留的一点暗红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正幽幽地、诡异地……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他上前去,将那灰瓶子捡起,与玉盒中剩下的百花玉露膏放在一起。 果然,一模一样。 所以,花断秋给的药,是没问题的?他没有想害自己! 步挽舟回忆起近日发生的种种细节。 似乎……除了被刚穿越来的时候被泼冷水之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被花断秋故意加害过。 他主动提出“扫仙阶”,来掩过自己被焚琴判处“记刑”;明明自己可以御剑飞行,考虑到自己跟不上,所以也跟着步行;本该纯用扫帚完成的任务,他却以不直白的形式,给予了自己轻松的方式;看到自己晕倒在台阶上,会过来关心,这才导致中了自己的“计”…… 步挽舟不敢再往下细想。 如果花断秋当真从头到尾都对自己毫无恶意,反而是想帮自己的话,那相遇时的那盆冷水呢? 步挽舟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有一道被电击的旧疤。 第6章 初访剜香榭 愧疚感铺天盖地的涌来,压得步挽舟喘不过气。 朱大碗见步挽舟突然冷汗直冒,忙上前询问:“喂,步挽舟!你没事吧!” 步挽舟摆摆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道脖颈的旧疤,总是会发痛,伴随着的,便是蓝色电纹以疤痕为中心的蔓延。 以往在疼痛时,步挽舟都会去冲个冷水澡,让自己清醒过来的同时,减轻脖颈处的疼痛。 是啊,自己为什么没想到呢? 花断秋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人呢? 步挽舟下意识的想拿出那罐母亲留给自己的药罐,上面印着她最后一次进入手术室的日期。 可…… “药罐呢?!”步挽舟声音有些分叉。 “药罐?”朱大碗疑惑道,“在你面前啊,这一盒子不都是吗?” “不是!”步挽舟在屋子里翻找起来,却一无所获。 等等! “也许在他那里!”步挽舟大声道。 “什么在他那里?”朱大碗开始怀疑,这个药是否有副作用。 步挽舟一脸下定决心,对朱大碗道:“没什么,时间有些晚了,你先回去吧。” “你真没事儿啊?”朱大碗不放心的道。 “我没事儿,谢谢你给我送药。”步挽舟拍拍对方的肩,“咱们以后就是兄弟啊!诶,走了走了,你早点休息去。” 步挽舟将朱大碗推到门外,朝他挥了挥手,关上了门,又来到窗前,窗前是随风摇曳的勿忘我花海。 他拿出刻有“步挽舟”的弟子令牌,沉默着。 次日一早,步挽舟拉开房门,便又看见一身白衣的焚琴仙子正抱着一捆玉笺,看着自己。 焚琴仙子早有预料般,笑着开口:“无故逃课,不合……” “焚琴姐姐。”步挽舟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甜甜的叫道。 “什么?!”焚琴仙子如遭雷击。 “弟子知错了。”步挽舟乖巧地低头认错,“弟子以后一定按时上早课,绝不缺席!” 他向前走了一步,“只是……近几日都未见师尊,这一身衣服也没得换洗——姐姐能否捎我去领件弟子服?” “也、也是。你这几日都未着弟子服,这确实不合规。”向来伶俐的焚琴仙子,竟是结巴起来,“你且随我来吧。” 焚琴仙子带着步挽舟领了弟子服,又沿路领着他认了认薄锈山的一些重要地点。 再次回到居所,步挽舟依旧甜甜道:“焚琴姐姐,我还有一事想问。” 焚琴仙子显然很吃步挽舟这一套,竟难得的心情不错,笑着道:“什么?” “弟子平日在哪里,能找到师尊?”步挽舟问道。 焚琴仙子沉默片刻,道:“可以去剜香榭碰碰运气。” 步挽舟告别焚琴仙子,看向先前焚琴所指的花断秋的居所的方向。 他得去看看。 看看母亲给自己留的药罐是否在那里。 看看……花断秋。 花断秋的剜香榭几乎在整座沉誓峰的最高处,向下望去,可以看见整片山的勿忘我花海。 步挽舟轻轻叩击屋门:“师尊?你在吗?” 没有回应。 他再次轻叩,却听见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只见花断秋此刻一脸醉像,被一位身着红衣的仙子搀扶着朝剜香榭走来。 步挽舟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发现根本没有遮蔽物,于是推开门,直接进了屋子里。 屋内陈设淡雅简约,与花断秋花枝招展地穿着风格截然不同。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步挽舟想也不想,打开衣柜门,钻了进去。 顿时,一股独属于勿忘我的清淡花香飘进了他的鼻腔,竟让他有些“醉”。 此刻,花断秋和那位红衣仙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可以了,快滚吧。”花断秋冷冷的对一旁的红衣仙子道。 “花长老……”那红衣仙子明显是与花断秋相识有些时间,“我在这儿陪陪你吧。” “不用了。”花断秋一把推开红衣仙子,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红衣仙子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但还是没有离开。停顿片刻,她走上前,亲昵地挽起花断秋的手,“裁玉仙尊~” 花断秋停在了原地。 步挽舟把衣柜轻轻打开一个缝,朝外看着,视野范围内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药罐。 花断秋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他这次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警告:“林倩倩,别给脸不要脸。” 林倩倩挽着花断秋的手僵住。 “我说过,我与你们任何人,都只是做戏给别人看——我对你们,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无。”花断秋一根一根掰开林倩倩的手指,然后将她推开,“你还不滚吗?” 林倩倩从未听过花断秋用这般语气对自己说话。 “不可能!”林倩倩心道,“是喝醉了闹脾气吧?” 她不信邪的再次上前,但这一次没敢挽上花断秋的手,只是拉了拉对方的衣袖,软糯糯道:“仙尊~让我留下帮你研墨可好?” 说着,她便转身向步挽舟所在的衣柜走来。 步挽舟连忙屏住呼吸。 林倩倩经过衣柜时,停顿了片刻:“仙尊,你的衣柜似乎没关紧。” “我的姑奶奶,求你千万别过来!”步挽舟额上滴下一滴冷汗,“被花娇鸡知道我在这儿,我就死定了!” “我说了,让你快滚。”花断秋的声音响起,让林倩倩正要关柜门的手顿在了原地。 “仙尊?您今天是……怎么了?”林倩倩问道。 “滚。” 一字冰寒,震得梁上符纸簌簌落灰。 林倩倩终于察觉不妙,连忙开门离开了剜香榭。 花断秋丝毫没有在意林倩倩的离去,反而如释重负般深深呼出一口气。而后直接来到床边,面朝下倒了下去。 见花断秋许久没有动静,步挽舟悄悄从衣柜里窜出,踮着脚也离开了剜香榭。 “这他妈是花断秋?!”步挽舟目瞪口呆,“赶人比赶苍蝇还利索……这娇鸡该不会是个雏吧?” 步挽舟这么想着,回到了自己木屋里。 薄锈山的早课,每天都由不同的长老负责。 负责今天的早课的,是来**香丘的烬夫人。 步挽舟决心好好修炼,天天向上,早日融入这个世界。于是天还没亮,他早早就到了授课堂内。 朱大碗抱着自家师尊授课用的丹炉进来时,便瞧见一身干净利落的步挽舟正坐在堂内,正用笔画着什么。 “诶?挽舟?”朱大碗摆好丹炉,拍了拍手,来到步挽舟身边坐下,“稀客啊。” 步挽舟没抬头:“早上好。” 朱大碗继续道:“你的手好了?” “……好多了。”步挽舟盖上作画用的小本子,抬起右手转了转,“多亏了你,给我送药。” 朱大碗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嗐!哪里。这还是要多谢谢花长老……” 此时,又有两位不知哪座峰的弟子说笑着走了进来,坐在了步挽舟与朱大碗身后。 早课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台上的烬夫人开始讲述起与丹药相关的知识。 先前坐在步挽舟与朱大碗身后的二人一直在悉悉索索聊着什么。 步挽舟认真记着笔记,却听身后二人突然大声闲聊道:“听说沉誓墟那位昨晚赶走了林仙子?啧啧,不行就别耽误美人嘛!” 那二人盯着步挽舟,提高音量,笑道:“嗨,废物师尊带草包徒弟——一个靠脸,一个靠扫把!” 步挽舟当然明白这是故意说给谁听的。 朱大碗明显也听到了二人的谈话,气鼓鼓地转身,瞪了二人一眼。 那二人顿了一会,又开始笑起来。 朱大碗见二人转而开始嘲笑起自己,于是开始和那二人对骂起来。 步挽舟用力握着手中的笔。 “咔嚓。” 笔被折断。 废物师尊就算了,确实挺废物的——草包徒弟? “行,等着。”步挽舟冷笑道。 早课快要结束,人群中已经隐约传来弟子们收拾东西的声音。 步挽舟假装弯腰捡笔,将一张符纸贴到后排二人的石凳下。 那二人正巧抱着面前的小丹炉准备离开,却突然扭臀狂舞起来,手中的丹炉掉落,炭灰糊了满脸! 动静有些大,吸引了许多弟子的目光。 步挽舟夸张地捂嘴惊呼道:“这舞步妙啊!莫非得了花长老真传?” 全场哄然大笑。 步挽舟见好就收,轻轻打了个响指,粘在那两人石凳上的符纸应声消失。 那两位弟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恶狠狠瞪着步挽舟。 台上的烬夫人怒而拍桌:“放肆!谁干的?!” 步挽舟暗叫不妙,身旁的朱大碗抛来一物—— “新符纸!”上书狂草:“再贴张‘笑符’。” 步挽舟秒懂,果断扬手! 后座弟子突然捶地狂笑:“哈哈哈!我干的!哈哈哈哈哈哈!” 令一位没中符的弟子被惊掉下巴。 步挽舟与一旁的朱大碗碰了个拳。 最后,那两位弟子被烬夫人拽着耳朵拎到焚琴仙子面前,被罚扫了三天的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步挽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兄弟,你有点东西啊!你还会使符呢?” 朱大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吧……” 第7章 拙手献奇礼 “什么?!”步挽舟抱头叫道。 “对……是这样。”朱大碗严肃的点头道。 “花娇……花长老给的?”步挽舟道,“他啥时候给的?!” 朱大碗:“烬夫人发火问‘谁干的’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儿——反正,他直接就把符扔我桌上了。” “那你为啥就肯定这是他给的?”步挽舟问。 朱大碗从兜里又掏出一张符纸,递给步挽舟:“刚才只来得及给你一张。” 步挽舟接过一看,只见上面赫然用草书写着“这是‘臭屁符’,本尊赏你的。” 步挽舟又好气又好笑,拉着朱大碗到自己的屋子里坐下:“你说他这人咋这么别扭。” 朱大碗不客气的接过步挽舟递来的糕点:“也许是不方便出面给你呢——堂堂长老帮着徒弟干这事儿?” “也是。”步挽舟点点头,“大碗啊。” “嗯?”朱大碗应道。 步挽舟挠挠头:“我总感觉我之前对花……长老,怨气大了些。” 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把昨晚花断秋将林倩倩赶出屋门的事情告诉朱大碗—— 师尊是个雏,这让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反正就是……”步挽舟道,“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朱大碗道:“咋了,你做啥对不起他的事了?” 步挽舟叹了口气,将先前恶作剧的事情说与朱大碗听了。 朱大碗听后啧啧道:“啧啧啧,这还不简单。你整个小礼物送去,然后道个歉就成。” 步挽舟有些不信:“这能成吗?” “能!”朱大碗吃饱了糕点,摸了摸肚子,“以前我要是惹我阿爸生气了,就是这样让他原谅我的。” “不是,这能一样吗?”步挽舟道,“那是你爹,可他是我师尊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朱大碗道,“那他可不就是你爹?” 步挽舟沉默片刻:“行吧。那我送些啥?” “他喜欢送啥啊。”朱大碗道。 “他喜欢啥……”步挽舟摸着下巴,思考着。 吃的? 不对,这几天就没见他吃啥东西。 穿的? 也不对,花断秋一看就不缺衣服。而且送衣物的话,也太亲密了些。 那……用的? “但长老看起来啥都不缺。”朱大碗道,“你要不然送他点有意思的吧。” “什么!”步挽舟好奇问道。 朱大碗神秘兮兮的凑近道:“咱们趁晚饭前,溜下山去……” “好主意啊!”步挽舟拍手叫好。 不久后,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溜出山门。 二人顺着山道,来到附近的村庄。 “这个不错啊!”朱大碗拉了拉步挽舟的衣袖。 “嗯?”步挽舟顺着朱大碗的目光看去。 “诶!手编蚂蚱!”大爷见二人看向自己的摊子,忙乐呵呵道。 “诶,这个好啊!”步挽舟瞬间被这些竹编的蚂蚱吸引,“怎么卖?” 大爷笑着道:“三十文钱一只。” “三十文钱一只?!”朱大碗嘴巴张得老大,“你怎么不去抢呢?” “这可是纯手工制作!”大爷道。 “不是,我说。”朱大碗叉腰道,“除了能手工制作,难不成你老人家还能使仙法啊?” 步挽舟拍拍朱大碗的肩:“嗐!多大点事儿,区区三十文——” 他一边在心里换算着,一边摸着自己的口袋。 一个铜板都没摸到。 “卧槽?”步挽舟不可置信的环视四周。 “喂,大碗啊。”步挽舟对朱大碗道,“咱俩家好像被偷了啊。” 朱大碗:“???”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正匆匆消失在拐角。 步挽舟一把拽起发懵的朱大碗:“愣着作甚!追!” 两人拔腿就追,拐过街角,只见那黑影正狼狈地钻进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 “站住!”步挽舟低喝,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扣住那人的肩膀猛地一拽。 黑影踉跄跌倒,怀里一个破旧的小钱袋滚落在地,正是步挽舟的。 那人挣扎着去够钱袋,却被步挽舟一脚踩住手腕。 是个瘦小的身形,裹在过于宽大的破旧布衣里,兜帽滑落,露出一张沾着灰尘却难掩清秀的脸。 “是个姑娘!”朱大碗拉开步挽舟的腿,“别下脚太重了!” 那姑娘见踩在自己手腕上的脚被拉开,连忙踉跄着起身跑远了。 步挽舟盯着那姑娘消失在巷子深处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失而复得的、轻飘飘的钱袋—— 里面别说三十文,连三个铜板都凑不出来了。 步挽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脚踢飞了脚边半块破瓦。 “算了算了,”朱大碗拍拍他肩膀,也是一脸肉疼,“就当破财消灾。那丫头看着是真惨……不过咱这礼还送不送了?” “送!当然送!”步挽舟梗着脖子道。 可兜比脸干净是现实。 步挽舟泄气地踢着石子往山门方向走,眼神跟探照灯似的在路边的草丛、灌木、老树根上扫荡。 朱大碗跟在他后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挽舟,你找啥呢?金子啊?” “找个屁金子!找材料!”步挽舟头也不回,眼疾手快地从一棵老柳树下捡起几根细长柳条。又在一丛野草里,薅了几把草茎。路过一片竹林,他窜进去,不一会儿掰了几片新鲜竹篾出来。 “就这?”朱大碗捏起一根柳条,满脸怀疑,“这玩意儿能当礼物送给花长老?挽舟,你该不会想编个草环糊弄他吧?” “你懂个锤子!”步挽舟把材料一股脑塞进朱大碗怀里,“这叫心意!亲手做的才显诚意!比买的强一百倍!赶紧的,回我屋!” 两人脚下生风,几乎是跑回步挽舟那间略显凌乱的木屋。 一进门,步挽舟就翻箱倒柜找出一把还算锋利的小刀,又把桌面清空。 “大碗,把门关上!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小爷发挥!”步挽舟撸起袖子,眼神专注得像是要炼丹。 朱大碗看着他这阵仗,咽了口唾沫,默默把门关好,然后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准备看步挽舟能玩出什么花来。 步挽舟深吸一口气,拿起那几片竹篾。 他回忆着山下大爷摊位上那只竹编蚂蚱的样子,手指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开始弯折、穿插。柳条和草茎则被他巧妙地用作捆绑和加固的筋络。 刚开始,手指被坚韧的竹篾边缘划出好几道细小的口子,他也只是“嘶”一声,甩甩手继续干。 竹篾不听话地弹开,柳条打结,草茎断裂……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桌上堆满了扭曲的残骸。 朱大碗看得眼皮直跳,大气不敢出。 “哟呵?我还就不信了!”步挽舟的倔劲上来了,额头沁出细汗,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手指翻飞,凭着记忆和一股子蛮劲,竟真渐渐摸索出了点门道来。粗糙的竹篾在他手里渐渐有了形状,一个圆滚滚的身体雏形出现了,然后是四条有力的后腿……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 终于,当最后一条用作触须的细草茎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那个用最小竹片削成的脑袋上时,步挽舟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朱大碗凑过去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 桌上蹲着的,赫然是一只……竹编□□? 身体圆胖,四条腿短粗有力,蹲踞的姿态倒是很稳当。 就是那脑袋,实在有点抽象,眼睛是用烧黑的小木炭点的,一大一小,嘴巴咧着,透着一股憨傻又倔强的气质。和摊位上那只灵动的竹蚂蚱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这……这……”朱大碗指着那只丑萌丑萌的竹□□,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样?”步挽舟抹了把汗,脸上带着点得意,又有点忐忑,“像不像?纯手工,就地取材!比那三十文的蚂蚱有意义多了吧?” 朱大碗看了看桌上那只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别惹我”气息的竹□□,嘴角抽搐了几下,艰难地竖起大拇指:“……绝了!挽舟,你这手艺……独一份!花长老见了,肯定……终生难忘!” 步挽舟自动忽略了朱大碗语气里的复杂,宝贝似的捧起那只竹□□,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顺眼。 丑是丑了点,但结实!有气势!关键是自己做的! “走!”他意气风发,仿佛捧着稀世珍宝,“给咱娇娇送温暖去!” 夜色初临,步挽舟揣着他那只独一无二的“竹□□”,怀着一颗七上八下又莫名自信的心,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花断秋那剜香榭走去。 第8章 灵蟾护花鸡 步挽舟揣着他那只丑得别具一格的竹编□□,一路小跑到了花断秋清寂的院门外。 “你确定能成吗?”步挽舟忐忑道。 朱大碗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虽然丑是丑了点……但胜在真诚!” 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谁?”步挽舟警惕地回头。 “猫。”朱大碗道,“没事儿……来都来了。咱不紧张啊!大不了被踹下山。” 于是步挽舟硬着头皮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冷淡的“进”。 推门进去,花断秋正坐在窗边矮几旁,手里捏着本古卷。 烛火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好看是好看,就是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气儿快把烛火都冻熄了。 花断秋头也没抬道:“东西放那,滚吧。” 步挽舟蹭步过去,将那竹编□□轻轻放在桌上,干巴巴道:“弟子……弟子给您做了个小玩意儿!呃……就地取材,纯手工,心意满满!您……” “是你?”花断秋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了桌上的那坨东西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花断秋的眉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拧紧。 他盯着那只□□——圆鼓鼓的肚子,短粗得不成比例的四肢,一颗用竹片削得歪瓜裂枣的脑袋,上面还嵌着两颗用烧焦木炭点出来的、一大一小、活像斗鸡眼般的眼睛。 那咧开的嘴巴,透着一股子傻里傻气的倔强,仿佛在无声地呐喊:“老子丑,但老子不怕!” 花断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丑不堪言。”花断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随后,在他视线下移的瞬间,瞥见了步挽舟垂在身旁的手——那几根手指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细细的红痕,有的地方甚至渗出了点点血珠。那是被坚韧竹篾边缘划伤的痕迹。 花断秋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别开了脸。 步挽舟正被那“丑不堪言”四个字砸得有点懵,又有点不死心,琢磨着要不要再挣扎着撤两句“这□□能镇宅”之类的鬼话。 花断秋突然开口道:“其实也不是非常丑……谢了,我很喜……咳,送完了就滚吧。” 却听“砰”的一声轻响,一道窈窕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就闯了进来。 正是林倩倩。 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个造型惊悚的竹□□。 林倩倩近日每日都带着贵重礼物来找花断秋,向那天晚上的事道歉,希望花断秋不要讨厌自己。 却不想,每次进屋门,不但没和花断秋说上话,送的糕点也都被扔倒在门外——那是她第二天来时看见的。 自己每次精心打扮、带着贵重礼物来,却连花断秋三尺之内都靠近不了,甚至连个好脸色都捞不着,而这步挽舟带了只丑□□,却…… 一股滔天的妒火瞬间冲垮了林倩倩的理智! “步挽舟!”林倩倩的声音陡然拔高。 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直直戳向那只□□:“你竟敢拿这等污秽不堪、丑陋至极的破烂玩意儿来亵渎花长老?!” “花长老,您快下令,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和他那恶心的玩意儿一起扔出去!” 步挽舟刚想怼回去—— “闭嘴!” 是花断秋。 花断秋的目光缓缓扫过脸色苍白的步挽舟,最后落在桌上那只依旧顽强地“斗鸡眼”的丑□□上,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清晰得让在场两人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这是他为本尊特寻的‘护山灵蟾’。” 步挽舟:“???” 啥玩意儿?护山灵蟾?这难道看不出是只□□吗? 花断秋的语气斩钉截铁:“心意难得,其意至诚。岂容你在此置喙?” 话音未落,只见花断秋袍袖看似随意地一拂,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步挽舟看向桌子—— 他的宝贝疙瘩丑□□……不见了! 只见花断秋那只骨节分明的的手,正拿着那只丑□□,极其自然地拢在宽大的袖袍之中。 那姿态,仿佛袖子里藏着的不是什么丑□□,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花断秋的目光重新锁定林倩倩:“滚出去。” 林倩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从愤怒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的恐慌,表情精彩纷呈。 她看着花断秋袖袍里隐约的鼓起轮廓,再看看花断秋那毫无温度的眼神,最后对上步挽舟同样懵逼茫然的脸……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在花断秋那迫人的目光下,林倩倩几乎是连滚爬爬、狼狈万分地冲出了院子,连背影都透着崩溃。 院子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响。 花断秋见林倩倩离开,将那丑□□放回桌上:“你们也滚吧。” 步挽舟僵硬地站在原地,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 护山……灵蟾? 心意难得? 师尊……他把那□□收进袖子了?还为了它,把林倩倩骂跑了? 花断秋看都不看他们:“东西放这,你们可以滚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哦…哦!好的长老!我们这就滚!立刻滚!”朱大碗如梦初醒,拉着还在呆滞状态的步挽舟就想开溜。 这地方气氛太诡异了,花断秋的袖子仿佛还在散发着“我藏了个宝贝”的微妙气场。 就在两人转身,脚底板刚离地的瞬间—— “呃!” 一声极压抑的闷哼从身后传来。 步挽舟下意识回头。 只见刚才还冷若冰霜、气势迫人的花断秋,此刻脸色煞白如纸,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按着后颈,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撞得旁边矮几上的茶杯叮当作响。 “花娇鸡?!”步挽舟心头一紧,也顾不上“滚”的命令了,和朱大碗一起冲了回去。 “我的妈。不会是被这□□丑晕了吧!?”步挽舟话还没说完,花断秋的身体就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朝地上倒去。 “卧槽!”朱大碗眼疾手快,一个滑铲险险垫在了下面,没让花长老那张俊脸直接亲吻大地。 步挽舟也赶紧扑上去扶住。 “花娇……师尊你醒醒!”步挽舟使劲摇晃花断秋的肩膀。 没反应。 他手指无意间擦过花断秋紧按后颈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脖子!是不是脖子疼晕的?”朱大碗喘着粗气提醒。 步挽舟这才注意到师尊的手一直死死捂着后颈。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花断秋浓密的墨发和衣领—— “嘶……” 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在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赫然刻着两个冰冷、清晰、带着某种不祥意味的字符—— “癸-柒”。 那印记不像是纹身,更像是什么东西硬生生烙上去的,边缘甚至带着一点陈旧的凸起。 步挽舟的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恐怖片场景: 邪教印记?诅咒符文?还是师尊年轻时玩得太野留下的某种……呃,特殊纪念? 他猛地甩甩头,把最后那个不靠谱的念头甩出去。 “这…这啥玩意儿?‘癸-柒’?某种神秘代号?暗杀组织的标记?”朱大碗也懵了,圆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 “不知道!但肯定跟师尊突然晕倒有关!”步挽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别管这个了,把师尊弄到榻上去!” 两人手忙脚乱,连抬带抱,终于把昏迷不醒的花断秋安顿在了他那张看起来就很贵的软榻上。 丑□□孤零零地躺在桌上,瞪着它那对斗鸡眼,仿佛在无声地见证这一切。 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眉头依旧紧锁的花断秋,再看看那个刺眼的“癸-柒”,步挽舟心里又慌又乱,还有点莫名的心疼。 这娇鸡平时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背地里居然藏着这种秘密? “大碗!”步挽舟抓住朱大碗的胳膊,眼神异常坚定,“这事儿大了!师尊这印记绝对有问题!咱不能干看着!” “我这就去禀报其他长老!”朱大碗道。 “别!”步挽舟道,“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先别让其他人知道。” 朱大碗小眼睛闪着“搞事情”的光芒,“那咱得查清楚啊,不然花长老下次再这么晕过去咋办?说不定哪天就……” “呸呸呸!乌鸦嘴!”步挽舟打断他,“你说,去哪儿能查到这种稀奇古怪的字符?宗门藏经阁? “那地方规矩忒多,咱们这种小虾米进得去吗?” “也是,到时候别又被焚琴逮去扫地了。” 朱大碗摸着下巴,露出一个:“嘿嘿,藏经阁进不去,但可以去山下黑市啊!三教九流,消息最灵通!什么陈年秘闻、犄角旮旯的传说,只要给够灵石……或者好吃的,总能撬开点缝儿!” “黑市?”步挽舟眼睛一亮,“靠谱!就这么定了!等师尊稍微稳定点,咱就下山!”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昏迷的花断秋和桌上的丑□□,忍不住嘀咕:“师尊啊师尊,这‘护山灵蟾’刚上岗,山还没护呢,先把主人给‘护’晕了?” 朱大碗敬畏地看着那□□:“说不定……这□□丑得惊天动地,专克邪祟印记?” 步挽舟:“……”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他甩甩头,把这诡异的念头抛开。 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开“癸-柒”的秘密,救醒这只嘴硬心软的花孔雀……嗯,顺便查查这□□是不是真有点玄学在身上。 第9章 血字证无价 步挽舟正欲和朱大碗一起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 “大碗,”步挽舟扭头看向朱大碗,“咱就这么把师尊一个人撂这儿了?万一那个林倩倩或者有别的什么不长眼的闯进来咋办?” 朱大碗闻言一愣:“也是哈……那要不,我去黑市打听,你在这儿守着花长老?” “不不不!”步挽舟摇头道,“你留下!你力气大,镇得住场子!万一真有情况,你还能把师尊扛起来跑路。” 他从腰间拽下自己的弟子令牌,塞到朱大碗手里,“喏,拿着这个!沉誓墟的通行证,方便你进出找帮手或者拿东西。我明早太阳出来前肯定溜回来,保证不耽误早课挨训!” 朱大碗掂量着那块玉牌:“……行吧。黑市入口在城西‘忘忧酒馆’后院,敲三长两短,暗号是‘买醉翁的酒’。找里面最邋遢、眼睛最贼亮那个老头,都叫他‘包打听’,给钱就行。” “得令!”步挽舟拍拍朱大碗的肩膀,又瞥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花断秋,以及桌上那只瞪着斗鸡眼的“护山灵蟾”,“师尊和咱的□□就交给你了!撑住啊大碗兄!” 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朱大碗叹了口气,拖了把椅子坐到榻边,对着昏迷的花断秋和丑□□大眼瞪小眼。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烛火噼啪声和花断秋微弱的呼吸。 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朱大碗正有点犯迷糊,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微、带着痛苦挣扎的梦呓: “师兄……别签……天道契约……别……” 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师兄”和“天道契约”这几个字却格外清晰。 朱大碗一个激灵坐直了:“师兄?天道契约?” 他挠挠头,完全摸不着头脑,“师尊的师兄?签啥契约?难道是欠条?不能吧……” 想不通,他只好把这句梦话默默记在心里。 另一边,步挽舟凭着朱大碗的指示,七拐八绕,终于在“忘忧酒馆”后院找到了那个黑黢黢的小门。 三长两短敲完,“买醉翁的酒”暗号一对,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陈旧霉味和各种古怪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步挽舟捂着鼻子,找到了角落里那个头发打绺、眼睛却精光四射的老头——“包打听”。 “打听点事儿,关于一个特殊印记,‘癸-柒’。”步挽舟开门见山,塞过去一小袋灵石。 包打听掂了掂袋子,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嘿嘿一笑:“‘癸-柒’?有点耳熟啊……小友想知道详情?那得去‘万珍阁’后面的小拍卖会!” 他塞给步挽舟一个粗糙的木牌。:“今晚正巧有一场,里面专门拍些……嗯,‘有故事’的东西。说不定就有你要的线索!拿着这个牌子,报我老包的名号就能进。” 步挽舟不疑有他,道了声谢,按包打听指的方向,摸到了所谓的“小拍卖会”入口。 一进去,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光线昏暗,气氛压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血腥气? 台上蒙着黑布的笼子,台下坐着的人影都透着股阴鸷。 “这儿哪有什么线索?”步挽舟感觉自己被骗了。 步挽舟心里直打鼓,猫着腰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只想赶紧走完过场回去找包打听算账。 台上拍卖师唾沫横飞地介绍着各种稀奇古怪又透着血腥味的“货物”。 被人墙阻挡,步挽舟根本看不清那些“货物”具体是什么。只从拍卖师的介绍中猜测,这似乎是场各色灵器容器的拍卖? 步挽舟正思考时,只听拍卖师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带着一丝神秘: “诸位贵客!接下来这件拍品,那可真是万中无一!编号‘癸-玖’,女修,更难得的是……” 黑布被猛地掀开! 步挽舟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向台上笼子—— 笼子里蜷缩着一个少女,长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被粗暴地拉起,被迫抬起头。 步挽舟的呼吸一滞。 竟是竹巷里那个偷他钱袋的小贼! 仅仅一日未见,她脸上就多了几道青紫。 她倔强地扫视着台下贪婪的目光。 拍卖师得意洋洋地指着她:“瞧瞧这品相!倾国倾城之姿,我万珍阁特赐美名——‘惊鸿’!起拍价,一百灵石!” “惊鸿?”步挽舟心里嗤笑一声,真是讽刺。 笼中的少女听到这个名字,猛地挣扎起来,不顾锁链的束缚,伸出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狠狠抓向自己裸露的锁骨下方! “啊!”台下有人发出低呼。 只见少女用指甲,生生地、一下又一下地刮擦着皮肤上那个被烙下的代表商品编号和“惊鸿”二字的印记!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的皮肤流下。 她疼得浑身都在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死死盯着拍卖师,嘶哑却清晰的声音穿透整个拍卖场: “女修非货!此身……无价!” 步挽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那个“惊鸿”的标签,那个被物化的代号,还有少女此刻用近乎自残的方式进行的反抗…… 一股强烈的、源自另一个世界的共鸣在他胸腔里炸开——在那个“审美霸权”的时代,他不也曾经是某种标签下的牺牲品吗? “反了你了!”拍卖台上的黑市老板勃然大怒,一张胖脸气得通红。 他几步冲上前,狠狠将少女踹在笼柱上,震得整个笼子嗡嗡作响。 “贱婢!敢坏我万珍阁的规矩!来人!给我拖下去,好好‘伺候’!” 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立刻冲上台去开笼门。 眼看那少女要被拖下去,步挽舟脑子里的弦“啪”地断了。 他知道被拖下去意味着什么! 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一百五十灵石!我要了!” 全场一静,目光齐刷刷扫向步挽舟。 一百五十灵石买个有“瑕疵”还顶撞卖家的“容器”? 黑市老板一愣,随即脸上堆起假笑:“这位小爷好眼光!一百五就一百五!成交!” 然后生怕他反悔似的,赶紧命人把那还在挣扎的少女拖过来。 步挽舟掏出身上所有的灵石,一股脑塞给旁边的侍者。 少女被人拖到步挽舟的面前,奋力挣扎着:“我说了!女修非货。” 步挽舟瞥了一眼满眼杀气的拍卖师,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浑身是血的少女带出了那令人窒息的拍卖场。 一离开拍卖场,少女便果断发力挣开步挽舟。 步挽舟赶忙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笨拙地想给少女锁骨下的伤口止血。 少女后退一步。 “你……你还好吧?别怕,我不是买主,我……我就是看你那样……” 少女警惕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她似乎认出了步挽舟,眼神复杂。 那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是你?钱被他们抢走了,我还不了你……你为什么花钱买我?你有什么目的?” “我叫步挽舟。”步挽舟赶紧解释,“买你是权宜之计!我没把你当货物!就是……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拖下去!” 他想起她喊的那句“女修非货”,语气也带上几分真诚,“你说得对,人不是货!我懂!” 云无筝怔怔地看着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点点,任由步挽舟给自己包扎。 就在步挽舟低头处理伤口时,他无意间瞥见,在云无筝靠近后颈的衣领边缘,赫然刻着一个熟悉的印记—— “癸-玖”。 那冰冷的字符,与花断秋后颈的“癸-柒”如出一辙! 步挽舟的手猛地顿住,心脏狂跳:“这个……‘癸-玖’?你……你知道这是什么?” 云无筝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去,但看到步挽舟眼中纯粹的震惊而非贪婪,她沉默了几秒,疲惫道:“……知道。” “‘癸’是第十批,‘玖’是第九号。我们都是……‘容器’。”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用来装别人灵根的……罐子罢了。” 步挽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