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仪刘丫头》 第816章 莫要负我 皇城,仙部衙门。 “林大人!” 诸多斩妖司差役挤在狭窄的书房内,眸光灼热的盯着案桌后那道清瘦身影。 两教大乱的消息,他们全都收到了风声。 那漫天仙佛现在别说是侵吞人间,在如此骇人的损伤下,恐怕内部都早已自顾不暇。 “是否要召集四地的神朝将军,率领我等尝试着收复失土?”他们脸上多了几分憧憬,对于神朝而言,这是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 林书涯缓缓整理着手中的奏折,将它们仔细垒放起来。 许久后,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他抬起下颌,轻轻摇了摇头:“全都退下吧,近日时间,没有仙部命令,尔等不可贸然而动,避免得罪仙佛。” 得罪仙佛? 一众斩妖司差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漫天的凶神恶佛,视人间为猪狗,大快朵颐,不知耍弄了多少黎民百姓的性命,数不清的亡魂仿佛在整个神州间哀嚎,已经让这群将军彻夜难眠。 这是万世难消的血仇。 现在说什么……得罪?! “退下。” 林书涯没有跟众人解释太多的耐心,他是仙部之首,掌管神朝一切与仙庭相关的事务。 人皇不出面,他的话对这些将军而言就是圣旨。 这确实是个机会,但绝不是什么收复失土的机会,而是苍天垂青,给了神朝一个与漫天仙佛谈判的机会。 林书涯当初能被人皇选中,除去他是北洲那场旱灾中的幸存者以外,其敏锐的目光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他光从这些奏折中,就迅速判断出两教间已然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 那就是此方天地往后到底由谁为主。 显然,无论是真佛还是帝君,此刻都不肯退让半步,若是此题不解,两教的厮杀就绝不会终止。 那些巨擘们一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故此,必然会暂缓大劫,另寻一个法子。 而这个空当,便是人间唯一的活路! 当年在北洲侥幸留得性命,林书涯已经彻底体会过了仙佛的伟力,凡人在他们面前根本没有抵抗之力,所以他从未妄想过人可胜天。 如果可以回到之前仙庭神朝共治天下的局面,就已经是他做梦都能笑出声的美事。 “呼。” 看着一个个武夫满脸不解的离开了仙部,林书涯轻吐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来,抱着那堆厚厚的奏折,踏出衙门,步伐稳定的朝着皇城深处的庭院走去。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无数遍。 最初的时候,人皇还是那么的年轻,那张俊俏脸庞上满是冷峻威严,但眼底却又不失温和怜悯。 乃是林书涯立誓毕生效忠的中兴之主。 直到现在,陛下已经垂垂老矣,满目昏聩,渐渐生出了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念头。 但林书涯仍旧忠于对方。 在两人的想法已经背道而驰的今日,他照旧会整理好这四洲的消息,再交给陛下做定夺,这便是自己的忠。 “把这些呈给陛下。” 林书涯停下脚步,立在了庭院之外。 他没有如从前那样亲自踏足那方酒池,而是将掌中的奏折递给了两位婢女,然后目送两人循着蜿蜒小径,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呈上奏折,乃是忠,而保全自身的性命,为天下太平出力,则为义。 至少在那头凶虎陷入癫狂,欲要吃掉身边旧人的时候,他还能攥住最后的一根套索,将整个大势给强行拽回来,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神朝陷入火坑当中。 “……” 在交出奏折以后,林书涯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安静的看向小径深处,仿佛在透过幽深院墙,窥视着里面的那方酒池。 他需要确认一下,如今泡在酒池当中的到底是一头癫狂的野兽,还是自己的那位陛下。 方法也很简单。 林书涯仍旧想让人皇来定夺一切,在翻阅完这些奏折后,如果对方还是陛下,那就应该利用那笔皇气,尽快的跻身超脱。 两教元气大伤,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人间亦有一位超脱巨擘,固然无法驱逐仙佛,但神朝至少能变回劫前的模样。 三足鼎立,总比被吃干抹净要好。 仙佛想要的无非就是传道人间,分食香火,或许偶尔手段会恶劣一些,但总归是影响不了大局。 但如果那男人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继续想着那痴人说梦般的癫狂谋划,那他就不再是陛下了,只不过是一头发昏的野兽而已。 林书涯眼眸逐渐泛冷。 若是如此,那就只能自己替陛下来定夺了。 …… 庭院,酒池。 男人赤着上身,用双肘撑在卵石上,背对着旁人,整个人在池水中起伏,健硕的大臂上,皮肤像是枯槁的树皮,由于浸泡太久的缘故,所以有些发皱。 “陛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离蹙眉盯着两个婢女,她不顾生死的从外面赶回来,正满心激动的准备和陛下分享这一路见闻,谁料到会看见这样的一幕。 林大人乃是仙部之首,如此重要的消息,自该亲自上禀,怎能经过这些婢女的手。 不敬陛下的同时,未免也太不拿那些在外奔走的同僚,如此多人的牺牲当一回事了。 “……” 叶岚安静立在旁边,并没有发话。 经过这段时间,她已经渐渐抿出了这对君臣间的关系恶化到了何种地步。 那位林大人并非不敬,而是在畏惧……他在担心,人皇会果决的除去他。 “不必理他,念念这些折子。” 男人笑了笑,他虽还没看过奏折,但林书涯突然摆出了这幅态度,再加上顾离的回归,已经让其大概猜出了一些东西。 人皇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紧张的感觉。 他乃是主宰红尘,掌天下万事的六御之一,但现在,他却是满心忐忑。 “属下遵命。” 顾离伸手接过那些奏折,不急不缓的逐一念出,同时还添加着她自身的补充。 大自在莲珠菩萨斩楚夕于南平府,群仙奔赴东洲,须弥山被步步逼退,欢喜真佛出面,邀约两大帝君,在东须弥中展开论法,欲要结束大劫,选出那位替代人皇的仙帝。 当所有的事情都浮出水面,这一桩桩变化中,有那么一道身影的轮廓愈发明显起来。 这些事情全都与他脱不了干系,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操控下的结果。 以两教为棋,手执仙佛为子。 靠着那精妙绝伦的棋艺,硬生生替神朝挣回了一条生路! 顾离是个很笨拙的说书人,哪怕眉飞色舞,描述出来的情节也略显干巴。 但那位人皇,此刻却仿佛化身稚童,认真而沉浸的聆听着这段故事。 他张大眼睛,怔怔的盯着虚无处,食指不停的敲击着卵石,听到精彩处,甚至忍不住拍手叫绝:“好!好!” 显然,人皇是在幻想着自己能亲手去做这些事情。 他贵为六御,本应是天地父母,此刻竟是像个沉醉侠客话本的痴儿,羡慕钦佩起了那个实力远不如他的年轻小辈。 当着真佛帝君的面,肆意屠戮那些金仙菩萨,还能全身而退,乃至于被推崇至仙帝之位! 沈仪用事实告诉了人皇,哪怕无需献上这黎民苍生,他照样有法子令那高傲的两教狼狈如丧家之犬。 “然后呢?”男人迫不及待的回头。 “然后……”顾离也是不久前才明白,陛下上次为何会问自己是否见过太虚真君,因为这位本该是仙帝的存在,从最初就站在了神朝的这边。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拼上了性命去搏杀,杀到让那两教仙佛都心悸。 “大自在雪山菩萨手执无垢佛珠,率领众多大自在菩萨前往截杀沈大人,被一拳镇杀!” 真佛之下第一人,再加上先天佛宝,还是在东须弥的地盘上以多欺少,光是听一听都让人感到绝望。 然而这么多条件加在一起,却只换来了干脆利落的四个字。 一拳镇杀! 酒池中爆发嘶哑的笑声。 男人用力拍打着卵石,笑到连泪花都飞了出来。 叶岚用力咬住嘴唇,那个曾经以一己之力拯救南洲的青年,如今已是凌驾在诸多金仙菩萨之上的存在,隐隐有了传闻中那些巨擘的架势了。 待到笑声渐渐消散。 人皇心满意足的揉了揉眼眶,夸张的神情也恢复了平静。 故事听完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肆意的释放过情绪了。 “是不是还缺了点什么?”男人收回目光。 “后土皇地祇出手虐杀几位大自在菩萨,被现世佛祖为首的三位真佛所挟持,一路押回了北洲……”顾离身为神朝将军,自然知道这偌大的朝廷,当初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那位唯一站在人间的神仙,如今终于是受了两教的排挤。 其实无需顾离多言,早在察觉到林书涯止步庭院外时,人皇就已经大概猜出了什么,故而他先前才会如此沉醉的聆听这个故事。 毕竟这份酣畅淋漓中,若是掺了别的东西,那就有些变味了。 男人神情未变,只是轻点下颌。 他早在顾离上次带回消息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 那两位教主,终究还是提前有了警觉。 当然,这事不怨沈仪,这年轻人已经做得足够的好,好到了连人皇都自愧不如的程度。 要怨就怨苍天太高,而留给自己等人攀登的时间又太短。 不错,哪怕人皇早有猜测,而且不惜牺牲自己本就不多的寿命,欲要加速融合这一池的皇气,但还是太仓促了。 既然两教已经警觉,那就不会再给自己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棋差一招啊。 男人裂开嘴,露出那豁牙,笑容中携着几分无奈,又带着些许看开了的坦然。 世间安得两全法。 要慢慢来,就得牺牲足够的性命,若是不愿牺牲,自然就要付出别的代价。 人皇闭上眼,感知到了庭院外转身欲要离去的林书涯。 他知道此人所求的是什么。 无非还是先前的事情,想让自己拿着这神朝自古以来的积蓄,去做那首个从人间超脱的帝王。 至于这红尘,就让仙佛慢慢去蚕食,总比什么都不剩要好。 “他们说,这是苍天垂青?” “你们怎么看。”男人稍稍仰起脖颈,唇角多了一丝讥讽。 “苍天无为,乃是沈大人之功绩。”顾离毫不犹豫的否认,世间哪有白来的大好局势,只是有人在默默努力罢了。 “不错。” 人皇脸上再次有了笑容,眼中多出一抹凶狠。 狗屁的苍天。 这是他的镇南将军,舍弃了大好道途,扔掉了仙帝之位,冒着生死凶险才为神朝争取来的胜机。 这世间没有一人,有资格用他搏回来的胜机,去换取别的好处。 既然那小子能舍了仙帝之位,那自己同样也能舍了所谓的超脱。 既然时间来不及,那就交给下一个人去做,若要俯首称臣,当初又何必抬头看天? 此劫,只为胜! “出去吧,你在外面等我。” 人皇摆了摆手,后面半句话则是对着叶岚说的。 “……” 叶岚看了眼顾离,发现对方同样满脸疑惑。 两女退出了酒池外。 “我去盯着林书涯。”顾离双眸微眯,她看出了不对劲,却不知道人陛下为何不理睬。 别的原因也就罢了,若是因为陛下身子出了问题,已经无力解决那位仙部之首,那掌控着世间皇气的林书涯,好像还真的没人能治住他了。 “我……” 原地只剩下了叶岚,她攥了攥掌心。 按照人皇先前的意思,明显是打算让自己来制衡林书涯的,但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根本来不及。 她现在唯一疑惑的,就是那个男人现在打算怎么办。 让叶岚没想到的是,这一站,便是到了深夜。 “进来吧。” 酒池内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 叶岚迟疑了瞬间,迈步走了回去,然后瞳孔微微一缩。 男人依旧泡在水池里,双肘撑着卵石,背对着自己,似乎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整个人都变了模样。 那花白的发丝居然重新变得黝黑起来,身子虽还是老朽模样,但精气神明显变好了许多。 返老还童?! “别傻愣着了。”人皇没有回头,只是随意扯了一把头发编织成绳子,将一枚晶莹剔透的血玉认认真真的串了上去。 他将血玉抛给叶岚,淡淡道:“我知道你有法子联系到他,把这玩意儿给他吧,就算是我一直欠他的赏赐了。” 人皇并没有解释这是何物,他甚至都没兴趣再多说两句。 “……” 叶岚看着手心里略带湿意的血玉,有些茫然,她虽修为低下,但好歹也是神虚山正统仙门出身的修士。 此物没有任何劫力波动,压根算不上是一件法器。 但她知道事情紧急,故而也没有多问,只是抬头道:“陛下有没有什么交代,需要我一并传给他的?” 此言一出,酒池内突然陷入寂静。 男人身躯微微抽搐了一下,他闭上眼眸,沉思了许久。 待他再开口时,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岚居然在一位红尘共主的嗓音里,听出了几分独属于老人的怯懦和无助。 “朕这一生,只信过两人。” “第一个人,被朕从小养大,常伴身边,可到现在,他连见朕一面都不敢。” 说到这里,男人裂开嘴角,自嘲道:“更荒谬的是,他的担忧并非虚假,只要他敢踏进这庭院一步,朕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宰了他。” “嘶。”叶岚脸色微变,她当然知道男人指的是谁。 “至于我信的第二人,我和他只见过一面。”男人顿了顿,突然烦躁的拍打酒池,掀起阵阵水花:“老子明明知道有问题,却莫名心软了一下,终究还是被他坑惨了!” “但……” 男人深吸一口气,释然道:“我被坑的心服口服,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他也想要,而他想要的,却是我想要又不敢要的。” 这句话有些拗口,叶岚也听不太明白,她只能全都记下心里,留给沈仪去体会。 “虽然说这东西是我给他的赏赐,按理来说,既然是赏赐,就该随便他怎么用……” 人皇缓缓回过头来,像是一尊硬撑着的帝王,他咬咬牙,又舔了舔嘴唇,努力抑制着嗓音的颤抖。 不论他是人皇,还是六御帝君,都是世间的主宰。 主宰就该是说一不二的,他们的话语被旁人称作法旨。 但此时此刻的男人,分明容光焕发,却更像是一个垂死的老人,嗓音里带了几分恳求的味道: “能不能……不要负我。” (本章完) 第817章 林某为生民立命,开万世太平 深夜时分,长街空荡。 有冷冽的风穿过街道,让林书涯略微打了个寒颤,他停下茫然前行的脚步,有些感慨的看向双掌。 凡人身躯何其羸弱,惧水火,怕寒热,稍微碰着磕着便会留下残疾,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丢了性命。 可相较于身上的寒意,他更觉难忍的,乃是心间的冰凉。 那幽静庭院中的酒池,活生生将一位明君泡成了一头畜生。 直到现在,那个男人仍旧不愿抬眼看一眼苍生,就连仙佛都梦寐以求的超脱,落在那人身上,怎么就变成了避之不及的毒药。 林书涯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眸光渐渐变得果决起来,双掌不急不缓的攥紧,直到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手背上的青筋虬起,略显几分狰狞。 只有一具羸弱的凡躯又何妨,自己照样要将迈向覆灭的神朝给重新拽回来。 “……” 长街的阴暗处,顾离冷冷的盯着前方那道消瘦身影,看着对方走回了仙部衙门。 在灯火的映衬下,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庞忽明忽暗。 仙部之首掌管神朝皇气的调动分配,已是倾天的权柄,但她刚刚了解到,这位林大人最近居然还奔走于各路朝官之间。 既要管皇气,又要插手朝野。 两权相加……这是拿自己当人皇看待了? 顾离指尖微微屈起,却又有些无奈的垂下,当初陛下将那枚白玉牌交给了对方,便是赋予了他无上的权利,哪怕是如自己这般的神朝将军,也无法动用皇气来伤害林书涯,甚至会被此人调动皇气反过来灭杀。 在这皇城内,若是陛下不动杀心,想要对付此人,恐怕得请那些金仙和大自在菩萨来了。 “呼。” 顾离悄然垂眸,正准备跟上去。 就算制衡不了林书涯,她也要时时刻刻盯着对方,以便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回禀陛下。 然而当她恰巧迈步的瞬间,整个身躯却是猛地一震,呼吸骤止。 只见林书涯在仙部门口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前方,片刻后,一道宽厚的侧影映入了顾离的眼帘。 那人生的肥硕,却并不显得油腻,脸上布着淡淡的笑意,能让旁人的心绪莫名安稳下来。 头上的肉髻证明了他的身份。 这是一尊佛! 在神朝与两教如今的恶劣局面下,竟然有一尊佛,堂而皇之的走入了这座城池。 顾离知道后土娘娘之事不会那么轻易结束,两教一定会做出反应,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快到了整个神朝都措手不及的地步。 “……” 林书涯明显也有些惊讶,但他却没有惊慌失措。 准确的说,他只是从未有机会见过这些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巨擘,但对于这群人的到来,心中则是早就有了预料。 他闭上眼,竭力调整着呼吸。 许久后,街上的林书涯再次迈出步伐,朝着那尊真佛走去,他彻底踏入了仙部当中,在灯火下,脸部不再忽暗忽明,整个人都沐浴在了佛光当中。 “仙部林书涯,见过真佛。” “你是凡人,但老僧听过你的名字。” 欢喜真佛唇角微扬,对于红尘生灵而言,这无疑是最大的夸赞。 要知道多少修士穷其一生都没有面见一品巨擘的资格,但却有个凡人的名字,能被真佛耳闻,并且亲自降临凡间来见他。 “名不虚传。”欢喜真佛轻点下颌,一介凡夫俗子,却能在自己面前保持镇定,心性也算是不错了。 既然此人没有大喊大叫,担心自己会动手杀他,就说明对方已经猜到了两教的心思。 他很喜欢聪明人。 特别是在见过某个身怀通天本领,却硬生生捣毁了自身前程,沦为仙庭钦犯的蠢货以后,欢喜真佛就更倾向于和一个有脑子的人沟通。 “真佛,这边请。” 林书涯恭敬抬臂,哪怕仙部其余差人都呆滞的立在两旁,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脸上也没有半分异样。 “你知道老僧的来意?” 欢喜真佛缓步踱入了大殿,在这位仙部之首的引领下,从容不迫的坐上了首位。 “大概猜到了一些。”林书涯那袭青衫下的身躯止不住的在颤抖,却并非恐惧,反而是因为惊喜。 喜意来源于,自己终于有了替人间立命,护红尘周全的机会。 他强做镇定,坐在了真佛的侧方。 “……” 见状,欢喜真佛的笑容中多出一抹深意,似是有些嫌弃,但也觉得有趣。 三仙教那位沈仪真君的一通胡作非为,竟是给了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凡人,有资格坐在真佛身旁,乃至于探讨人间大事的机会。 这是何等的荒谬离奇的故事。 “既然如此,老僧便直言了。” 欢喜真佛看着殿中一众境界低下的修士,这些人眼底全都藏着恨意,却又要强行遮掩起来,不敢泄露半分。 然而蝼蚁的情绪,又如何能扰乱真佛的心神。 他毫不在意的看向了林书涯,淡然道:“如今人皇无道,昏庸暴虐,老僧奉仙庭旨意,前来人间挽救乱势。” 闻言,仙部众人倏然变了脸色。 这位真佛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把这世间的劫难归罪于陛下一人的身上。 难道那些吞吃百姓的妖魔是陛下指示的,天地间的大旱是因为雨露被陛下拦下了,惨死四洲的斩妖司差人们,并非被法器轰碎了身躯,而是陨落在陛下的手上? 两教清清白白,现在还要来拯救天下! 而更让众人震怒的,乃是林大人的反应,只见这位仙部之首仿若未闻,竟是连争辩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仙庭打算如何来挽救这乱世?” 林书涯知道在场的其余人都无法理解自己,但他也不需要旁人的理解。 待到四洲重归祥和的那天,世人自然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其一。” 欢喜真佛竖起食指:“两教弟子在人间立下诸多佛庙仙祠,是为普渡人间,消解暴君引得天道降下的惩戒,朝廷需尽心尽力修建祠庙,不得干涉其中,并要引导黎民虔心礼佛拜仙,一同弥补人皇失德的过错,获得天道谅解。” “这……” 殿中众人蓦的瞪大了眼睛。 要知道在从前,所谓仙祠佛庙,皆是淫祀淫祠,但凡被府衙发现,全都是要拔除的,修行弟子进入神州,更是要在当地土地庙记名,一言一行皆受朝官管制。 正因如此,神朝百姓才有了与修士平齐的心气。 哪怕如此,邪修害人的事迹仍旧屡禁不止,更有仙家为了突破,不择手段的攫取皇气,这也是朝廷创立斩妖司的初衷。 若要按真佛这意思去办,那往后的人间,还能算得上是百姓的人间吗? “合理。” 林书涯沉吟一瞬,点了点头:“仙庭神朝共治人间,乃是不变的惯例,本该如此。” 闻言,欢喜真佛脸上涌现几分满意,再竖起一根手指:“其二,朝廷罪孽未消,往后在四洲行事,需先上禀仙祠佛庙,经由仙庭允准,不可擅作主张。” 这次,就连林书涯也是抿了抿唇,瞳孔闪烁不定。 若是答应了此条,那连仙庭神朝共治人间的遮羞布都没了,从此这红尘之事,全由仙庭说了算。 但……至少人还活着,总比这浮尸遍野的天下看着要让人顺心一些。 他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喉咙:“好。” “其三,解散仙部,其下乱党尽数收入两教,受仙佛洗礼,辅佐仙庭普渡人间,天下皇气的分配调动,亦交由仙庭代为执掌。” 欢喜真佛慢悠悠的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俯瞰着那瘦弱的中年。 底线这东西,仿佛只要打破了一次,就再也不存在了。 林书涯抬眸看去,神情有些挣扎。 其实这才是两教真正想要的东西,对方若是不提,反而不像是要放过这偌大的红尘。 “最后,尽快让太子登基,新皇需携上下朝官,登山礼拜仙佛,一年四祭,以体现弥补人间罪孽的虔诚之心。” 欢喜真佛轻轻扫了这中年一眼:“至于你,可代表仙庭,留在新皇身旁,起教诲督办之责,莫要让他再重蹈先皇覆辙。” 浑厚的话音在仙部中回荡,三言两语间,仍旧身处皇城之中的那个男人,便已经成了先皇。 “呼。” 林书涯眼底的挣扎渐渐褪去。 为了这红尘,他可以付出一切,哪怕遭受暂时的骂名,但相较于万世的太平,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场谈判,终究是要有个人来做出决定的。 而此刻,自己肩负着整个人间。 他身形略微颤抖的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俯身拱手,朝着对方施了一礼:“书涯谨遵仙庭法旨。” 欢喜真佛伸出宽大手掌,轻轻放在了他的头顶上。 “现在,该谈谈正事了。” 想要知道那位无道的昏君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这位常伴在其左右的近臣,无疑是最清楚不过的。 “林书涯,你该死!”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一声暴喝。 倩影踏空而来,手持皇气长槊,顾离脸色凶狠,直直的捅向了那道消瘦身影。 比肩二品修士的恐怖气息在皇城中迸发开来,呼啸声近乎撕裂旁人的耳膜。 林书涯犹如雕塑一般,仍旧维持着拱手行礼的动作。 他仿佛看不见侧面刺来的长槊,腰间的白玉牌剧烈晃动,本可以借由此物镇压顾离身上的那滔天的皇气,林书涯却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就如先前定下的,天下皇气的调动,皆要通过仙庭的允准,这是仙佛之物,他又怎能擅用。 “……” 皇气长槊在佛光中如雪般消融,顾离猛地坠落在地,即便奋力挣扎,也始终逃不出那佛光的束缚。 欢喜真佛甚至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只是静静注视着林书涯,随后发出了一道浑厚的长笑,对他这举动满意到了极点。 “不错,不错,此位合该是你的。” “说罢,那位暴君到底想做什么?” “他……”林书涯抬起头来,在先前,他已经给过了那男人一次机会,是对方选择了放弃,选择了继续当一头癫狂的畜生。 现在终于有人来除掉这头食人猛虎,对天下红尘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欲要以神朝历代积蓄,行那绝天地通之事。” “何谓绝天地通?”欢喜真佛突然眼皮发跳,光是听着这几个字,便感觉到了一抹心悸。 “无论仙佛,皆跻身于天道这庞然大物之中,他要用皇气彻底将天道与红尘隔绝,令世间再无仙佛。”林书涯朝着庭院方向看去,无视了周遭众人恨不得生吞自己骨肉的凶恶眼神。 “……” 欢喜真佛瞬间色变。 所有人都知道神朝屹立漫长岁月,必然藏有旁人不知晓的手段。 但从未有人想过,这底蕴竟是丰厚到了如此骇人的地步。 片刻后,欢喜真佛重新看向了眼前这位中年,眼眸微眯:“既然你敢与老僧相谈,想必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殿内重新陷入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林书涯脸上多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他抬起头来,认真看向这位真佛:“有。” 若非自己先知先觉,早有了准备,又如何能替人间换来这万世的太平。 旁人的不理解,也会因为此举,化作自己留于青史的美名。 他靠着这具凡人躯壳,终究是将整个神朝给拽了回来。 欢喜真佛深深的注视着林书涯,良久后,同样露出笑容:“那就好。” 这场人间与仙庭的谈判逐渐来到了尾声。 仙部衙门外,灰蒙蒙的天际显出了鱼肚白。 一道旨意很快便从深宫中传遍了街道巷尾。 朝廷收复四洲之地,举国欢庆,三日不休,太子携满朝文武,浩浩荡荡的前往皇陵,祭祀先祖,同谢苍天垂青。 原本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们,有些茫然的汇聚上了长街。 朝廷令他们欢庆,他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只能强行在脸上挂满笑容。 一夜之间,仿佛那些死去的人,毁去的城,都变成了过去,成了不可再提及的禁忌。 这世道,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翻篇了。 “……” 叶岚被人流所裹挟,分明耳畔皆是欢庆之声,她却莫名感觉浑身发冷,犹如置身鬼蜮。 太子代表的是人皇血脉,满朝文武则代表着神朝气运,再加上皇陵中的祖辈…… 林书涯汇集三者,到底要做什么? 叶岚下意识看向了城外,那是她将血玉寄出去的方向,而另一端,则在遥远的南洲。 沈仪亲手替这红尘挣回来的一线胜机,好像就这么被悄无声息的给卖了出去。 只是不知道,这拼死拼活换来的东西,到底作价几何,又入了谁人的口袋? (本章完) 第818章 朕不要长生,朕要赢! 龙脊般的山脉盘旋,苍松伫立。 整座皇陵泛着森冷威仪,偶尔有黑鸦掠起。 其中埋葬着神朝至今的历代人皇,每一位都曾比肩帝君! “……” 太子爷怔怔凝望着这座大陵,略显衰老的脸庞上突然焕发出了些许光彩,他侧眸朝旁边的清瘦中年看去:“林大人,本宫还有机会如先辈一样吗?” “当然。”林书涯略微垂首。 “仙庭真的已经宽恕了神朝?”太子爷有些迟疑,他确实收到了风声,四洲局面在莫名的变好,但却不知道是因何而起,朝廷分明什么都没做成啊。 “仙庭有宽恕人间之心,至于往后的事情,就要看殿下的表现了。” 林书涯抬起头来,勉励般的看向了对方。 仙庭赐自己教诲督办之责,他自当竭力引导这位新皇莫要让人间再陷纷乱。 “都给本宫打起精神来!” 闻言,太子倏然回头,眸光凌厉的扫向身后那群整齐跪坐禁食的文武百官。 他深吸一口气,借助这满朝气运,还有祖宗的庇佑,开始尝试着去感知那抹浩瀚到无法想象的皇气。 这是太子首次去和父皇争夺对人间皇气的掌控权,却出乎意料的顺利。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便整整控制了近三成的皇气! 太子有些惊喜的看向旁边。 林书涯扯了扯嘴角,回以笑容。 两人对视片刻,太子的眼中突然涌现几分心虚,嗓音没什么底气道:“仙庭有宽恕人间之心,那父皇呢,他们会宽恕父皇吗?” 闻言,林书涯抿了抿唇:“仙佛仁厚,只要陛下迷途知返,仙庭又怎会苛责。” 两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仙庭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为的便是替换掉这位人皇,况且若是陛下不死,新皇又哪有机会登基。 但太子爷也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安慰自己罢了。 他当政这些年,从头到尾所感受到的都是那抹绝望无力,早已心疲力竭,但凡有个机会能从这泥潭中脱身而出,他又怎么舍得放弃。 “那就好。” 太子爷低语一句,重新闭上了眼睛。 林书涯犹如影子般伴其左右,就如同很多年前,他也曾是这样伴随在另一位人皇的身旁。 局势波澜变幻,但他的位置却从来没有变过。 在这寂静的气氛中,林书涯悄然抬眸,用余光朝着皇城庭院方向看去。 凡人的性命太过脆弱,导致他们哪怕选错一次,便会坠入无尽深渊,再无翻身的机会。 但那些身怀伟力的人不同,譬如陛下,就算一错再错,到了现在,对方仍旧有再选一次的资格。 少了三成皇气积蓄,再加上时间仓促,想要绝天地通肯定是不行的。 但……对方依然可以选择用这笔皇气来超脱,继续执掌人间,不再比肩帝君,而是与两教之主平起平坐。 这种无论怎么胡闹,都还能重新来过,乃至于比曾经更好的底气,真是好生让人羡慕啊。 也正是有这样的后路,才能让其随意的戏弄苍生。 念及此处,林书涯缓缓攥紧了五指。 连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脸上悄然写满了嫉妒,而从最开始的希望陛下超脱,也变成了现在的忐忑不定。 这场祭祀要持续三日。 就在满朝文武饥肠辘辘,口舌间犹如火烧之际,天光逐渐黯淡,黑沉的夜幕吞没了人间。 …… 庭院,酒池。 皇城的喧嚣甚至影响到了这处僻静之地。 男人当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准确的说,早在顾离前一次带回消息,他决定陪着沈仪赌一把的时候,人皇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 愿赌就要服输。 他当然想杀了林书涯,却不是因为这场赌局输在了此人的身上,哪怕没有这位仙部之首,难道皇城中便能挑出一位悍勇之辈,敢于对仙佛说不? 就算是有,仙佛一掌将其灭杀,再跳出来第二个? 一个一个的前赴后继,然后被仙庭屠个尸横遍野,结果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觉得,这个低头的人不该是林书涯罢了。 毕竟对方这一生的苦难,都来自于仙佛。 这场赌局输在太贪,既要又要,但两者终究是不能同存。 若沈仪不作为,或者行动太慢,则天下凄苦,如果对方亲身入劫,便会引来无可避免的风险。 人皇赌的就是存在于中间的,那微不足道的一丝可能。 毕竟沈仪用亲身行动给他描绘出来的画卷,红尘祥和的同时,亦要天下无仙,是那么的美好,让他馋的垂涎欲滴,终于是沉醉了进去。 然而从两教这么早警觉的刹那。 留给人皇的路就便剩下了一条,既然绝天地通来不及,那就只能超脱了。 “呼。” 男人轻飘飘的挥臂,荡起一池酒花。 这么长时间的沉寂,让他彻底看清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也是怕死的。 但怕死其实是一件好事。 正因知晓终究会死,才能鼓起足够的勇气,若要真的不死不灭了,想法应该会和从前大不相同吧? 人皇也不太清楚,毕竟他从未体验过那种滋味。 但他清楚的是,重要的东西并非自己,没了这个人皇,尚还有下一个,他这一身的伟力并非来源于自己的苦修,只是天下众生的信念罢了。 真正无法替代的,乃是这一池的皇气。 皇气在,胜机就还在。 赌输一次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拿着这百姓存放在自己手中的胜机,去肆意的发泄私怨。 他当然可以选择超脱,然后冲出这池深潭,斩了林书涯,镇压整个神朝,让那群胆敢对自身不敬的仙佛跪地称臣,就如同敬畏玉清和现世佛祖那样敬畏自己。 然后呢……当这口气泄出去了之后呢? 历代百姓汇聚而出的皇气就没了啊!仙佛仍旧存于四洲,继续鱼肉黎民,温水煮蛙,生生世世,直到圈养红尘,这是一眼能看到头的事情。 而已然超脱的自己,到时候是站在哪边……即便身处人间,难道就能抗衡另外两位超脱,亦或者率领一群凡夫俗子,去对抗两教的漫天仙佛? 人皇思索了很久,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故而选择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沈仪,至少这个年轻人,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比自己更强。 踏踏……踏踏…… 安静的庭院内,忽然响起了阵阵脚步声。 男人最后胡乱的饮下一口酒水,擦了擦嘴角。 人性两面。 他庆幸于自己把怯懦的那一面留给了沈仪,而留给这群仙佛的,便是人间帝王最后的体面。 人皇的眼眸变得清澈,那抹冷峻与威严重新浮上了脸庞。 他用酒意让双颊酡红,遮掩了原先那抹病态的苍白。 抽离浑身精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相较于这抹痛苦,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异样被仙佛发现,让两教再次警惕起来。 身上残余的皇气已然不多了,一定要小心翼翼的使用,演好最后的这场大戏。 “帝君是在等我们?” 六道身影从各方小径慢悠悠的踱入了酒池。 相较于这动作间的故作,他们眼底的忌惮才更能代表几人内心的想法。 以欢喜和药王两位真佛为首,三座须弥山,六位护法真佛齐聚这小小的庭院内,哪怕是对付一位帝君,这阵仗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但这群真佛却依旧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大意。 因为从欢喜真佛那里得来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于惊悚,这位人间的帝王,竟是已经积蓄到了足矣超脱的皇气,难怪敢生出这叛天的心思! 几位真佛今日前来,与其说是要替天行道,不如说是为了逼迫此人动用这笔皇气。 三清六御,其中一位被两教默契的排除在外,视作异类。 原因就是这位帝君,寿命居然如蜉蝣般短暂,空有伟力,却无法如其余帝君那样看待尘世。 但要是对方也能做到不死不灭,那就不必担忧了。 无非就是在供台之上,教主塑像的旁边多立上一尊神像的事情,两教根本不必去主动同化对方,因为随着漫长岁月的洗礼,这位超脱巨擘,始终会站回本该属于他的地方。 “朕可不是什么帝君。” 男人没有回首,而是安然的靠在酒池内。 “事不可为,回头是岸。”六位真佛整齐竖掌于心,再次发出规劝。 换来的却只有一道冷笑,男人慵懒舒展双臂,淡淡道:“朕又不是输不起,何必再白费口舌,况且,朕今日要是真回头了,列位想完完整整的离开神朝,怕是有点难了。” “妖言惑众!” 欢喜真佛眼皮剧烈跳动了两下。 超脱也是需要时间的,哪怕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等人伤不了对方,但在提前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想要离开应该问题不大。 他左右扫了一圈,其余几位真佛那只竖起的手掌不约而同的攥紧,掌心多出一条长棍。 这些并非佛宝,而是戒律棍,用以惩戒。 以佛门的戒律,去惩戒一尊人间的帝王,无疑是种莫大的侮辱。 但他们的初衷本就是激怒这位人皇。 “这一棍,打你昏庸无道!” 浑圆的棍身在浓郁佛光的包裹下,狠狠劈在了男人的右肩上,迸发开来的皇气隐隐伴随着龙吟。 人皇硬生生吃了一棍,却完全没有还手的意思。 “这一棍,打你暴虐成性!”药王佛紧随其后,同样的一棍劈在了男人的左肩。 “这一棍,打你扰乱天纲!” 一声声暴喝,一条条罪名,六位真佛连续的劈砸,让那男人赤着的背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皇气愈发稀薄。 “嗬……” 欢喜佛双掌微微颤抖,他直勾勾盯着酒池中的背影。 哪怕被乱棍砸成这样,那男人依旧安静的靠在池边,身旁的酒水早已变得浑浊猩红,却始终无法让对方发出哪怕一句闷哼。 帝王愿赌服输,却也不向苍天低头? 换做自己,遭受这般欺辱,恐怕早就开始调动这一池的皇气,但对方却是这幅倔强到令人咬牙的模样。 还不死心! 几位真佛对视一眼,大概猜出了男人的心思。 这位人皇是妄图将这些底蕴留给后人,希望在无尽岁月中,能再出一个类似他的癫狂之辈,重新再来一次这样的大劫。 简直荒谬。 两教既然要推新皇登基,又怎么可能不留下制衡的手段。 神朝不会再有历朝历代的人皇,眼下的这位太子会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上,直到被两教选出的仙帝所替代。 至于这些皇气,也会在太子登基,彻底接收以后,被两教迅速瓜分而去。 怪不得林书涯会说此人是无智的畜生,心毒太深,已然痴狂。 连自己性命都不在意的东西,不配长生,更配不上这些能让人超脱的底蕴! “你真的没救了。” 欢喜真佛神情变得漠然起来,再次扬起了戒律长棍。 “……” 男人回过头来,裂开沾染血浆的嘴角,露出那滑稽的豁牙,朝着几位真佛无声大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演的像不像,能不能让这群真佛相信。 但,总算是演完了。 真他妈的痛啊。 …… 皇陵下,群臣寂静。 天色如暗潮,徐徐褪去,有霞光落在了森冷的皇陵上。 林书涯犹如木塑般站了整整一夜。 他始终盯着那座庭院的方向。 没有浩荡的皇气迸发,没有能震惊天地的异象。 这一夜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林书涯伸出手,截取了一缕霞光在掌心,不知为何,那颗悬着的心突然就放了下去,整个身子轻飘飘的,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大概是因为救了这苍生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 林书涯转过身子,朝着太子爷深深俯身:“请陛下谨记,心怀仁厚待苍生,方有神朝万世不变之稳固。” “啊?” 太子爷一时间还没从那句“陛下”中回过神来。 他的眸光从呆滞到复杂,最后化作了狂喜,用力攥拳咬牙,以此抑制身躯因为太过激动的微微发颤。 “请陛下吞服此物,以证虔诚赎罪之心。” 林书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金牛,上面洋溢着佛光,化作经文在金牛体内缓缓流淌。 “此物,可助陛下长生不死,永掌红尘。” “……” 太子爷神情微滞,他虽对修行了解不算深,但也能认出这东西很像是菩提教的果位道途。 仅是迟疑了一瞬,他脸上便是涌现决绝。 仙佛宽恕了众生,自己虔心礼佛也算应当,更何况人皇虽地位崇高,却寿命短暂,如果可以兼修大法,便能似那些金仙和大自在菩萨一样不死不灭。 既然已该迈入新朝,那摈弃旧历也没什么问题。 林书涯看着太子爷接过金牛,干脆利落的服入口中,笑容中多了几分满意。 有这样的明君,四洲何愁不安定。 念及此处,他再次看向周围,若是自己孤身一人,那叫做背叛了先皇,可现在新皇百官都站在了自己身旁,是否算作先皇背叛了人间? 林书涯仔细思索片刻,确认再无遗漏,于是便重新退了回去,恭敬的立在了皇陵之下。 如今,无人再可毁了他的红尘。 谁再敢胡作非为,便是与林某为敌,与仙庭两教的漫天仙佛为敌! (本章完) 第819章 让你的仙佛出个声 已至寒冬,南边还要更冷些。 涧阳府的城墙略显斑驳,布满岁月的痕迹。 “你家宗主这是怎么了?” 凤曦等三位镇南将军,抬头看向城墙,有些疑惑的叫住了李清风。 从昨夜起,沈仪便是坐在了那里,安静的远眺着这片青天,白皙俊秀的脸庞上看不出喜怒。 在众人的印象里,对方永远都是一副匆忙的模样,奔走不定,连停下来歇一歇都罕见,更何况是这种心神飘忽的闲适模样。 看上去虽是好事,但就是有些太过反常了。 “……” 李清风照例给宗主送茶,只是在身后三人的注视下,他有些无奈的止住了回来的脚步,轻声道:“宗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随便看看。” 沈仪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红玉。 此物没有气息荡漾,也没有雕刻的痕迹,只能配合着玉简中的内容才能大概猜出它到底有什么作用。 叶岚传来的消息里,其内容根本不像是一位人皇该说的话,反而更像是那种孤苦伶仃的老人。 沈仪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逃离南洲远赴皇城时的一幕。 那个犹如稚童般不着调的男人,炫耀般的朝自己展示那一池子的皇气。 当初所见,至今回想起来,哪怕沈仪已经坐拥仅次于帝君真佛的伟力,依旧会觉得震撼无比。 那是如何庞大的一股力量,仿佛一旦现世,就足以改天换地。 欠缺的只是需要有人去收拾两教的爪牙而已。 沈仪信了所见的一切,故而在前往北洲后,没有选择置身事外,而是拼了命的去搅动风云,寻求一丝变数。 他找到并抓住了那变数,成功拿到了人皇想要的一切。 但现在,这封玉简突然告诉沈仪,这抹力量确实很雄浑,但并没有达到那种一锤定音的程度。 欲要用它来隔绝整个天道,是需要慢工出细活的,唯有顺应大势,在两教自发内斗的过程中,人皇犹如见不得光的窃贼般,偷偷摸摸的将其笼罩整个天道巨兽。 你到底图什么啊? 当知晓了这一切后,沈仪突然有些恍惚起来。 对方大可以一早告诉自己,想要眼下的百姓活,和想要百姓往后有尊严的活,是完全不可能同时进行的两条路。 这男人有空让顾离过来送一块破桃酥,没空让她告诉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 沈仪呆坐了整整一晚,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早知道的话……他到底是选择无视人皇,继续做那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会像人皇当初交代的那样,到北洲寻个平平无奇的仙洞,想法子拜入门下,然后做个不理红尘的修士,直到神朝与仙庭分出胜负? 世上没有后悔药,万金难买重新来。 但人皇给了自己一次这样的机会。 “赏赐?” 沈仪盯着掌心的血玉。 以人皇的先见,自然能猜到自己现在正在被两教追捕。 若仙庭不容,天地间就再难有栖身之地,即便是往最好的情况想,那也是隐姓埋名一辈子。 当初对方让自己躲藏起来,先保住性命,待到分出胜负的那日,神朝赢了,自己是一品大将军,仙庭赢了,自己是真仙菩萨,两不得罪。 现在,人皇又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血玉乃人皇精血所化,可调动漫天皇气,其中也包括了酒池里的那些。 这笔皇气,大概是世间唯一能护住自己这个“仙庭钦犯”的东西。 若是沈仪愿意,大可以将其收为己用,别说什么躲躲藏藏了,他甚至可以一跃成为与玉清教主和现世佛祖同等的存在……这个位置本该是那个男人的,只不过对方将其让了出来。 “你琢磨不明白的问题,就抛给我来?” 沈仪自嘲一笑,他曾经觉得人皇乃是枭雄,而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各有各的路要走。 但现在,对方撂挑子不干了。 能让人皇将这枚血玉送出来,对方当时面临着何等的处境已经不言而喻。 过了这么长时间,沈仪大概也再无机会见到对方,把这挑子给撂回去了。 “行吧,我来就我来。” 沈仪慢悠悠的站起身子,玄裳在寒风中簌簌涌动。 他认真的将那枚血玉串在了手腕上,喃喃低语道:“你可别后悔。”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张俊秀脸庞上已经只剩下了漠然。 “……” 李清风怔怔的注视着宗主。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抹莫名的熟悉,那个曾经在洪泽间,亲手葬送了所有北洪生灵的身影,隐隐约约的再次映入了他的瞳孔。 凤曦和严澜庭几位镇南将军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赶忙掠上城墙:“难道还没有结束?” 瞧着这架势,事情定然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结束了。” 沈仪径直前踏一步,迈入了太虚当中。 羊明礼错愕抬头看去,盯着空荡荡的前方,敏锐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面对同样的问题,沈仪先前的回应是……应该结束了。 这次,少了一个“应该”。 …… 偌大的皇城渐渐恢复了平静。 顾离眼神涣散的呆坐在庭院外,那群真佛已经离开了神朝,听闻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譬如追捕那位一品以下无人能敌的仙庭钦犯。 留下的大自在菩萨们,也忙着帮朝廷整顿朝纲。 没有人再把守着这座微不足道的庭院,哪怕里面藏着足矣惊天动地的皇气。 因为调动这笔皇气的钥匙,已经被仙庭牢牢的掌控在了手里。 这柄钥匙如今身穿华服,高坐金銮殿内,受百官朝拜,被唤作人皇,它拜入了药王真佛座下,吞了果位道途,会毫无疑问的获得永生……直到对两教失去作用的那天。 世道好像渐渐变得祥和了起来。 就连顾离都没有丧命。 这便是仙佛们难以想象的自信,因为强大,所以宽容,他们可以饶恕一切,因为座下皆是蝼蚁,无人能撼动他们分毫。 但顾离还是不敢踏入这方庭院。 她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走到那酒池旁边,又该怎么告知先皇的亡魂,这神朝变成了什么样子。 “陛下宣见将军,还请将军随我等上朝。” 两个和尚出现在了女人身后,一左一右的将瘫靠在庭院旁的顾离给硬生生架了起来。 红尘生灵对于大教不该是惊惧避让,而应是敬仰臣服,哪怕心不服……亦要口服! 这女人身为神朝将军,又怎能缺席朝会。 “……” 顾离目光呆滞,脚步踉跄,犹如行尸走肉般被拖在长街上,一路跌跌撞撞的入了那深宫。 金銮殿的灯火太过明亮,刺痛了她的眼睛。 满朝文武衣衫得体,整整齐齐的分列两旁,玉石铺就的长阶高处,男人头顶冕旒,威严端坐在那王座之上。 在男人身旁,林书涯换了一身新衫,温文尔雅的立在高处。 仙部已经无存,他自然也不再是什么仙部之首,而是神朝的帝师,兼掌向人间通传仙庭法旨之权。 而在王座的左右,还精心打造了奢美的供台,高耸而宽大,乃至于盖过了人皇。 青烟模糊了凡人的视线,菩萨端坐其间,注视着红尘的一举一动。 “请将军入列。” 林书涯神情温和,言辞诚恳。 两个僧侣径直将顾离推进人群,并强迫对方站直。 而在王座之上,男人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他曾经也坐在这个位置上许多年,但从未有感受过如此雄浑的力量。 仅仅才占了三成左右的皇气,便让他有种飘飘欲仙,双脚不沾凡尘之感。 他简直不敢去想,待到将这些力量尽数掌握的时候,自己到底该强悍到何种程度,更何况他还修了大法,即将拥有长生不死的寿元。 这滋味,父皇已经体验过太久太久,总算是轮到自己了。 冕旒微微晃动,男人小心翼翼的触摸着宝座的扶手,生怕稍稍用力,便会弄破了它,让自己发觉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林书涯同样很满意眼前的一幕。 在菩提教的帮助下,朝廷很快便稳定了局势,伴随着旨意传遍四洲,天下太平指日可待,所有的事情都在重归正轨,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而随着三仙教抽出身来,同样派遣仙家入凡,这种稳固还会更上一层楼。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请菩萨先行指示。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明媚的青天忽然黯淡了些许,仿佛正酝酿着狂风骤雨。 林书涯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尖。 如今神朝仙庭共治人间,按理来说,这天色变动也该归自己等人一并管了,在这种绝妙的时候,天公怎敢不做美?! 而与此同时。 藏身在皇城简陋处的叶岚,有些麻木的抬起头,当她看见那滚滚而来的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笼罩了整座皇城以后,眸中的绝望却在渐渐褪去。 她疯了似的冲出院落,追随着云巅朝着那深宫奔去。 靠着自身修为一路掀飞了各路把守,仿佛不要命般闯入了皇宫,气喘吁吁的停在了金銮殿之前。 而那些真正有修为的将军,亦或者是菩提教的僧侣们,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闯进来。 帝师早已下令,巡捕此女,没想到今日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嗬。” 林书涯同样注意到了叶岚的到来,不由冷笑一声,无需下令,便已经有坐拥皇气的将军朝她走了过去,欲要将其拿下。 “……”顾离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随即脸色骤变,当即便是想冲出人群拦在叶岚身前。 林书涯或许会不计前嫌的放过旁人,但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曾经和他争抢先皇信任的女人。 可惜顾离早就被剥夺了皇气,哪怕有些武艺傍身,也只不过是区区凡人而已,哪里又拦得住这些将军和僧侣。 “快走!”她只能发出一道沙哑嘶吼。 然而叶岚却是仿若未闻,仍旧直勾勾的盯着天幕,良久后,她突然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了身处宝座旁边的林书涯,干涸的嗓子微微滚动: “帝师……你的帝师,当到头了。” 话音未落,满朝文武尽数色变。 谁不知晓,如今的林大人甚至都不能称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只在仙庭下面,却在整个红尘头顶! 林书涯眼里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杀机。 他当然不会在意一个疯女人的胡言乱语,在漫天仙佛的眼下,谁能动的了自己的位置? 谁敢动! “押了她,等候陛下发落。”林书涯随意的挥了挥袖袍。 就在这时,那围拢起来的众人,却是全都愣在了原地。 偌大的金銮殿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颀长身影。 他安静的立在叶岚身前,金簪下的青丝整齐顺滑,一袭华美的玄裳更显贵气,唯有那张白皙的脸庞上,噙着几分令人不敢靠近的冷峻。 朝官们有些不敢妄动,毕竟来人像极了一位仙师,难道是三仙教派来的仙官? “林师……”宝座上的男人已经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局势,只能疑惑的侧眸。 林书涯眼瞳紧缩如针,哪怕青年换了一副打扮,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这是那个挽救了南洲,却无视了自己邀约的狂妄小辈。 此子不是躲避南须弥追杀,前往外地逃命去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但此刻局势早就不同。 四洲无需再用人镇守,而自己也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趁着夜色,腆着脸拦下对方谈话的仙部之首了。 “谁允许你入宫的?” 林书涯不急不缓的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走下长阶。 从前神朝与仙庭对峙的时候,此人是镇南将军,但现在身处这人神共治的人间,对方便是肆意破坏仙凡盟约的罪人。 此人当初面见先皇,知晓那些事情的,而且尚有出言机会的,只剩下了自己。 那就也代表着,林某说你是什么,你便是什么。 “惊扰了仙佛,你担当的起吗?” 林书涯此刻全然无所畏惧,嗓音沉静,别的不说,光自己身后的供台上,便有整整四位大自在菩萨坐镇。 而对方即便有些本事,也不过是个三品的镇南将军罢了,弹指即可镇压的东西,翻得起什么浪子。 “你好像很怕仙佛?” 在众人狐疑的注视下,沈仪缓步走到了林书涯的面前,他略微垂眸,唇角轻轻扬起,温声道:“来,叫他们喘个气,给我听听。” 当两人距离如此之近的时候,林书涯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冷意袭上心头,让他指尖微微抖了两下。 更更让他感到恐惧的,乃是身后诡异的寂静。 林书涯有些僵硬的回头看去。 只见高高的供台上,青烟徐徐飘散,而那四位大自在菩萨,此刻全都满脸惊惧,脸皮痉挛抽搐,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浑身僵硬如木桩,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本章完) 第820章 朕想要的东西,靠双手来拿 “你们……” 林书涯突然有些茫然无措起来,在他的印象中,仙佛永远是沉稳从容的模样,仿佛天下的一切尽在其掌握当中。 他还是首次在这些大自在菩萨的脸上,看到如此不堪的神情变化。 手握惊天撼地的伟力,又身怀不死不灭的神通,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林书涯突然有些不敢转回身去。 他无法理解,身后那个已经无人承认的镇南将军,曾经需要隐姓埋名逃遁才能保全性命的年轻人,现在为何能令仙佛齐齐噤声。 陷入死寂的金銮殿内。 四位高坐供台之上的大自在菩萨,此刻心中的惊骇完全不输于林书涯,他们惊悚的盯着那袭金簪玄裳身影,神思都恍惚起来。 就在两教清查天地,连一品巨擘都纷纷出动,不放过任何一片蛮荒之地,势必要捉拿此人归案的当下,这位仙庭钦犯,居然敢大摇大摆的踏入了皇城! 这无疑是自寻死路的举动。 但在对方找死之前,更让几位大自在菩萨在意的乃是他们自身的性命。 二品强者的底气,有极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不死不灭。 可能让两教达成一致,共同追捕这位替三仙教立下汗马功劳的弟子,其原因不就是此人有可能身怀诡谲手段,可以抹杀寄托于天道中的果位和道果吗? 论法时那凶戾的一幕涌现上脑海。 大自在菩萨们好似化作了真正的泥塑,连指尖都不敢动弹分毫,直到额上渗出汗珠,背心湿透,心底的防线几欲崩溃,他们终于是颤抖着俯首,低声道: “我等参见玉虚寰宇真君。” 当这话音在金銮殿中响起的刹那,文武百官全都身子一僵,林书涯脸色瞬间惨白,就连那高坐宝座之上的帝王,也是本能的朝着后面缩了缩,冕旒止不住的晃荡,略显几分狼狈。 众人或许不认识一个叫做沈仪的镇南将军,但自从那些消息从四洲之地传回来以后,几乎所有人都听过玉虚寰宇真君的尊讳。 因为牵引着整个神朝大势的所有事情,全都绕不过这一位的赫赫凶名。 就是此人一统了北洲群仙,压得东洲须弥山喘不过气来,更是亲手打破了真佛主持的论法,导致两教僵持不下,才有了仙庭宽恕人间的这一幕。 他们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一尊万仙之首,竟是如此的年轻。 “是你……” 林书涯脖颈上青筋暴起,在内心巨大的恐惧下,强迫着自己转过身来,瞳孔跳动着看向眼前的青年。 他比别人知道更多的事情,又在转瞬间将这些消息串联了起来,终于是得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答案。 当初对方在面见先皇以后,并非是远遁逃命,而是潜入了三仙教,以仙家的身份搅动风云,最后才换回了真佛亲临人间谈判的举动。 为何……从来没人跟自己说过这些事情。 先皇一直在防着他这位仙部之首? 林书涯看向了殿外的叶岚,他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这女人在人皇身旁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那抹心寒渐渐发酵到了最盛。 他为神朝贡献了毕生,可却被一直蒙在鼓里。 “既然你已经奉献了那么多,为何不能再牺牲一次?” 林书涯咬紧牙关,鼓足勇气去对视那双清澈漆黑的眸子,压低嗓音,发出嘶哑的质问。 对方做了那么多事情,所求的难道不是天下太平吗? 如今仙庭与神朝总算和解,目的已经达到了,眼看着就要国泰民安,这青年现在跳出来是要做什么…… 邀功请赏? 一个两教视之为眼中钉的存在,神朝若是认可此人的身份,岂不是又要重新站回仙庭的对立面上。 那对方先前打拼出来的一切,岂不就全都白费了。 “你为什么……不能为了这偌大的四洲……安静的去死?” 林书涯眼眸中布满血丝,竟是主动踏步,再靠近了青年些许。 他身后是整个人间,所以即便再怕,也半步不可退却! “……” 面对这两句质问,沈仪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他突然低笑出声。 初次在皇城相见时,沈仪便大约抿出了一些东西。 人皇,林书涯,还有自己,乃是三个身处于不同路上的人,互相看不顺眼,但无论走的是哪条路,目的都是想为了人间做些事情。 人与人之间,最难的莫过于求同存异,就譬如自己,便很难接受人皇献祭天下七成生灵的疯狂举动。 在结果出来前,沈仪也不敢妄断这位林大人的做法就是错的。 但现在,他突然释然了。 因为这三条路里,有一条是假的,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喊出来的口号罢了。 沈仪探出手掌,指尖触及林书涯疯狂抖动的脸皮,他认真的替这中年人抚平那夸张狰狞的表情,淡淡道:“原来只有我们想要赢,而你从头到尾只想当条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狗。” 林书涯眼睁睁看着青年掠过自己朝前方走去。 他双目圆瞪,整个人僵硬的立在原地,几个呼吸后,这个清瘦中年突然疯了般的跳脚回头,再看向沈仪身影的眸光内,蕴着仿佛杀父之仇般的凶戾。 “此贼欲要毁了这天下——” 林书涯咆哮着朝那宝座拱手,嗓音尖锐刺耳:“请陛下将其镇压,永世不得超生!” 那群和尚靠不住,他们惧怕这位万仙之首,但神朝不怕,因为神朝后面站着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汇聚而起的伟力犹如倾天巨洪,轻易便可吞没此人! “……” 几位大自在菩萨,还有顾离和叶岚,近乎同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如今确实没有一品巨擘坐镇皇城,可以对付沈仪这位登临二品顶峰的存在。 但类似的力量……皇城里面却是有的。 高坐在宝座上的新皇,虽登基时日尚短,身躯还没有得到皇气足够的蕴养,成为如他父皇般实打实堪比帝君的人皇。 但在那庭院酒池当中,存放着神朝历代积蓄下来的底蕴。 新皇可以调动其中三成,足以让一品巨擘都退避三舍! “给朕止步!” 男人高坐上方,整个身躯已经缩到了宝座最里面,背部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惧的盯着下方那道步步逼近的身影。 从两人刚才的对话,他大概也猜出了面前这年轻人的身份。 即便在神朝都需要臣服的仙庭中,对方也是位列顶端的那一批。 可那又如何。 自己才刚刚坐上这个位置不久,未能真正体验到皇气所带来的至高权柄,甚至在吞下菩提教道果以后,还可拥有永生不死的寿命。 这一切的美好,怎能被人毁去? “这是你逼朕的……” 男人猛地站起身子,犹如野兽般发出低吼。 他倏然抬起了右臂,宽大袖袍摆动间,那只虚握的手掌,仿佛能遮天蔽日! “请真君息怒,莫要触犯了皇威。” 满朝文武噗通噗通的接连跪倒在地,异口同声的阻止着那道从容前行的玄裳身影。 林书涯屏住呼吸,努力睁大眼睛,他要亲眼看着这个敢于毁谤自己一颗救世之心的贼人,是如何被这人间皇气所镇压的。 四位大自在菩萨绷紧了心弦,同样不敢眨眼。 他们深知神朝底蕴的恐怖,能够让仙佛都垂涎欲滴,但沈仪曾经的骇人表现,却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亲眼看着其陨落,又如何敢安心。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沈仪前进的步伐却没有半分停歇,他就这么闲庭信步的登上了长阶。 预料中的浩瀚皇气并没有从酒池中跃起,干脆利落的将这位玉虚寰宇真君斩杀。 宝座前的男人保持着探掌的动作,却没能掀起任何异样,便显得有些滑稽。 直到沈仪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要,不要……你是朕的功臣……朕饶恕你的冒犯……你想要什么朕都赏给你!” 男人双腿发软,再次缩了回去,浑身瘫在龙椅上,崩溃的哀鸣起来。 沈仪随意瞥了眼手腕上温热的红玉,重新看向眼前的男人,轻轻摇头道:“但是朕不需要你的赏赐。” 话音未落。 青年猛然抬起右腿,长靴干脆利落的踏在了宝座的椅背上。 伴随着咔嚓闷响,红白秽物在他的靴底和椅背间缓缓流淌而下,头颅破碎,冕旒化作了遍地的珠子滚落在地,从长阶上一路蹦蹦跳跳的洒入了这明亮堂皇的金銮殿。 无头的尸首慢悠悠的从龙椅上滑落,在上面留下了刺目的血痕。 沈仪随手将尸首抛下了长阶,整理了一下衣摆,然后在众人惶恐的注视下,他就这么坐了下去,一只脚踩在那奢华的椅子上,手掌慵懒的搭在膝盖间,不仅没有丝毫人皇威严,反而略带几分痞气。 他漠然的扫过下方。 那一道道惊愕的目光,在接触到沈仪的视线以后,竟是毫不犹豫的低了下去。 这样的情形,在神朝建立至今都是头一遭。 一个仙家修士,无所忌惮的踏入皇城,然后一脚碾碎了陛下的头颅……片刻间竟是给人恍如大梦的感觉。 “……” 顾离呆滞的看向上方,从看见沈仪时的惊喜担忧,渐渐变成了现在的迷茫。 她完全不知道沈大人要做什么,又是如何躲过皇气镇压的。 叶岚则是笔挺的立在原地,她才不会管那许多,只要沈仪来了,一切就该被对方所掌控,什么都不能例外! 殿中,林书涯突然打了个冷战。 眼前的一幕,无疑是彻底打破了他的认知,在这年轻人面前,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倚仗,为何都莫名变得不堪一击起来。 “下来。” 沈仪将目光投向了上方,在他那双平静眼眸的注视下,四位大自在菩萨犹如鸡仔般瑟瑟发抖,竟是毫无异议的起身,然后来到了龙椅前方。 不知是谁领头,又或者是恐惧到了极点下的本能反应。 四个大和尚竟是接连膝盖一弯,陆陆续续的跪在了那袭玄裳衣袂之下。 他们惧这位年轻人,更甚过了畏惧那些一品巨擘。 毕竟谁能真的取走自己等人的性命,这群大自在菩萨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真君……真君饶命……” 其实这群大自在菩萨心中已经不再抱有什么生还的奢念。 毕竟沈仪在东洲时,对菩提教众下手有多狠,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但凡对方出手,剑下何曾留过活口。 “你们唤我什么?” 沈仪略微俯身,五指搭在了一颗锃光瓦亮的头颅上,强迫让其抬头直视自己。 几位大自在菩萨怔了瞬间,很快便是反应过来,立马改了口,嗓音颤抖道:“请陛下宽恕……” 这一幕无疑让满朝文武看傻了眼。 原来这些高不可攀的仙佛,亦有被吓破胆子的时候,而且这谄媚求饶的姿态,比之许多凡人还要不如。 同样的龙椅,只是换了个人坐,居然有如此大的差距。 “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 沈仪凑近和尚耳畔,泛着寒意的嗓音让几人身躯间的颤抖再次加剧。 几个大自在菩萨连连叩首。 见状,沈仪缓缓松开了手掌,随意挥袖,四道身躯如遭重击,全都似那破麻袋一般倒飞了出去,砰砰落地,狼狈的滚出了金銮殿。 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活命的机会。 几人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后,遮掩住眼中翻滚的怒火,怔怔的看向了宫殿身处那慵懒靠坐的青年。 沈仪斜靠在龙椅上,把玩着手掌,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淡淡道:“回去,摇人。” 闻言,哪怕几位大自在菩萨已经在竭力按捺情绪,心间仍旧是涌起了强烈的屈辱。 哪怕是玉虚寰宇真君,又怎敢这般轻蔑两教! 他们大概猜出了对方想要的是什么……曾立下仙誓,一定要坐上仙帝之位的年轻人,被菩提教悍然压了下去。 此人现在趁着两教不备,强取了红尘人间,裹挟神朝,是要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想明白这一点后,几位大自在菩萨悻悻咬牙,抱头鼠窜的逃离了皇城。 而金銮殿中。 林书涯呆滞的看着这群菩萨离开,直至没了踪影。 他麻木的回过头来,直勾勾的盯着宝座上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猜出了一丝端倪,然后像是失了魂般嘎嘎嘎的疯癫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个该死的畜生,居然把神朝的根基,能牵引天下皇气的血脉,交给了一个外人。 “他不信我,却信了你,他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 “合该神朝被外人夺走啊!” 林书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满眼泪花,跪在地上用力捶胸:“他不愿超脱,多的是人在觊觎他的超脱,你苦心积虑这么久,演了这么久的戏,终于是得逞了,林某佩服!林某佩服!” “林书涯——”清瘦中年高举双臂,如破锣般的嗓音中满是嘲弄讥讽,然后狠狠磕头:“参见仙帝!” 他这诡异癫狂的举动,让旁边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林书涯拜完以后,痴痴笑着抬起头来,重新看向了龙椅上的青年。 良久后,他的笑声渐渐微弱。 因为沈仪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只是安静的的俯瞰着自己,宛如在看猴戏一般。 这样的目光,让林书涯脑海中回荡起了对方刚才对自己的评价。 一条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狗。 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满口猩红,对于一个自诩拯救苍生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侮辱。 林书涯用袖袍擦去嘴角的血渍,嘶哑道:“仙佛不可胜。” 这是他的亲身经历,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 沈仪收回了目光。 一抹浑厚的劫力倏然落下,将林书涯死死的镇在了大殿中间,不能动弹,甚至不能闭眼,只能如那塑像般保持着睁大眼睛的模样。 沈仪闭眼假寐,重新斜躺回了龙椅上,清澈的嗓音回荡在大殿当中。 “你且,好生看着。” (本章完) 第821章 他要做仙帝,便给他! 皇气的更替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并非有人闯进金銮殿,一把攥死了人皇,就能顺其自然的接替大位。 先要拥有足够的名义,还要能镇得住朝堂,最后让偌大的朝廷运转起来,一道道旨意传递四洲,经由无数朝官的努力,方才能彻底坐稳这片天下。 但那玄裳青年好似压根不在意这些东西。 龙椅上仍旧染着血渍,金銮殿中的文武百官无一人敢于发声,更别提离开这座大殿,自然也无法推举对方做一位真正的人皇。 神朝已然破落,皇权似乎也变得儿戏起来。 对方根本不像是尊贵的陛下,更像是一个腰间别着杀猪刀的屠夫,一个凶戾的痞子。 他提着刀撞进朝堂,夺了那把椅子,杀完人以后有些疲惫,便堂而皇之的躺在污秽的砧板开始休息。 相较于众人在意的朝廷大事,他好像宁愿听身旁的两个女人讲述那些已经过去的故事。 顾离和叶岚一左一右,分立龙椅两边。 就如同在曾经的庭院酒池,只不过那个男人变成了眼前的沈仪。 “六位真佛齐聚皇城,他死了……到死也没有动用那笔皇气……” 顾离眼眶泛红,她亲眼目睹了朝廷对人皇的背叛,此刻颤抖的嗓音里充斥着杀意。 太子是至亲,林书涯是至信,人皇至亲至信的两人,最后都没有选择站在他的那一边。 可即便是这个故事,似乎也无法搅动沈仪的心绪。 他闭上眼,满脸平静。 “嗯?” 叶岚怔了一下,因为她发觉沈仪居然陷入了沉睡,周遭弥漫的血腥气是如此的刺鼻,却完全没能影响到对方,反而还让青年俊秀的脸上多了几分安详。 说来倒也奇怪。 在有人皇庇护的时候,沈仪累的像是一头老牛,从头到尾不肯放松,此刻这男人死了,他竟觉得浑身的重负突然就卸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最后一位能站在他身后,替他顶着这片苍天的那人已经没了。 退路也没了。 比起刚刚来到这方天地的时候,沈仪自觉成长了许多,他开始学着那些大人物去做什么谋划,每每踏出一步,都需再三精心思忖,不敢有半分差错。 他做的越来越好,越来越熟练,好到了能获得人皇信任的地步,无论敌友,都称他一声心思缜密。 但沈仪其实不喜欢,也不擅长这种事情。 他最擅长的,还是破罐子破摔,随心举刀,然后砍烂眼前那些令他心念不通的秽物。 人皇猜错了,沈仪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大,无论是心性还是修为,都没办法把那枚血玉用的更好。 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相较于这枚血玉,他给沈仪最重要的东西,其实是一个希望。 正是因为当时在皇城内看见了这个希望,沈仪才会按捺住性子,去做那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但现在,两教亲手掐灭了这个希望。 那么,在这种胜机渺茫的局势下,沈仪便会更倾向于用自己更擅长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 林书涯脸皮僵硬的跪在地上,从最开始的感觉浑身火辣,到现在已经渐渐习惯了周遭投来的古怪目光。 那个玄裳青年,亲手撕碎了自己的所有尊严。 让一尊帝师沦为了众人的笑话。 巨大的落差,让林书涯的大脑微微战栗起来,他直勾勾的盯着长阶上方,努力让唇角的嘲弄显得更夸张一些。 这年轻小子让自己好生看着。 看什么……看他如何用神朝积蓄下来的皇气去为所欲为吗? 对方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的坐上那把龙椅,随意的羞辱贬低自己,不就是仗着那男人的信任,拿到了调动这漫天皇气的权柄么。 任何人拥有了这样的底气以后,都能够这样去做,沈仪可以,他林书涯也可以,有什么好得意的? 用人间的力量去暂时的对抗仙佛,不过是换取个人的前程罢了。 如果说自己是条贪生怕死的狗,那对方最多也就是条善于骗取信任的狡狐,狐假虎威的端坐龙椅之上,沐猴而冠,还真拿自身当个人物了? …… 北洲,云海。 三清端坐蒲团间,原本人满为患的道场此刻略显几分空荡。 群仙追随北极帝君前往凡尘,负责镇压后土皇地祇。 至于何时放对方出来,或许要等待天下一切尘埃落定,又或者更久,直到这位娘娘被彻底排挤到边缘,再无力影响苍生。 菩提教僧众们负责肃清神朝,也是接连离开了此地。 一品巨擘们则是忙着尽快捉拿那位曾经的万仙之首,务必要弄清楚天道中果位因何消失不见。 大自在雪山菩萨用性命和一件先天佛宝为代价,奠定了那个唤作沈仪的年轻人一品以下无敌手的地位。 仍旧留在云海的,只剩下双方的六位教主,还有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东极帝君。 就在这时,教主们不约而同的睁开了眼。 云海间,欢喜真佛率领四位大自在菩萨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还未站定,他那为了掩饰心虚而刻意放高的嗓音迅速回荡而来:“人已经找到了!” “……” 未来佛下意识蹙了蹙眉尖,在后土皇地祇入凡以后,他其实已经对未来不抱太大的希望。 哪怕是贵为帝君,只要敢干涉大劫,照样会被干脆利落的镇压,足见两教的决心。 他虽然也是教主,但毕竟归于未来,在这一世中,算是六人里权柄最小的一位,实在掀不起什么浪子。 但即便如此,未来佛心里还是存有一丝微不足道的奢念。 至少那唯一的变数还活在人世。 可惜,现在这最后的变数似乎也要被掐灭了。 所谓的功绩和名望都是狗屁,论这两样,后土皇地祇不比沈仪强多了,结果如何? 更何况那姓沈的小子还关系到了干涉天道之事。 没有任何人会对他手下留情,即便未来佛再舍不得,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替其说话。 “他在何处?” 现世佛祖缓声问道,当初两教分工明确,群仙负责后土皇地祇,至于肃清神朝及捉拿沈仪,自然就该是菩提教来办。 “他在……” 欢喜真佛面对着佛祖的注视,嗓音顿了顿,心虚之意又浓了些许。 他率领其余五位真佛前去斩杀人皇,为的便是先行掌控住这片人间,现在出了岔子,他必然是逃不了干系的。 “此子现在身处皇城。” 在欢喜真佛的示意下,几位大自在菩萨满脸悲愤的站了出来。 此言一出,东极帝君倏然抬头,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当初沈仪在东洲耍弄自己这位帝君,让他成了两教暗地里的笑话,自是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只等着看姓沈的下场有多凄惨。 但现在,东极帝君却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哪怕在这般天地不容的局面里,那小子难道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仔细说来。”上清教主不急不缓起身,沈仪出身灵虚洞,算是他座下的徒子徒孙,在这种情况下,他必然是站出来代表三清的态度。 “那贼人径直闯入了皇城,不知用了何等手段,竟是不受皇气的影响,悍然斩杀了神朝新皇,震慑满朝文武,霸占了龙椅,自立为皇……” 教主们执掌天地,按理来说,这世间不该再有任何事情能令他们动容。 此刻,整片云海间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以沈仪戏弄仙庭的手段,不可能对两教的反应毫无预料,再加上后土为了替其隐瞒踪迹,都被两教打入了凡尘,他必然是能猜出自身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但凡是个正常人,这种时候都绝不敢再抛头露面。 故而,巨擘们在追捕的时候,心思都放在了那些适合藏身的蛮荒之地。 任谁都没想到,此子就这么嚣张跋扈的再次出现在了两教的视线当中,好似生怕旁人发现不了他一般! “所以你们为什么能活着回来?” 东极帝君看向了这几位大自在菩萨,这问题看似有些荒唐,但众所周知,但凡是和沈仪起过冲突的菩提教僧众,下到寻常弟子,上到掌教菩萨,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例活口。 “因为他说……他想要的东西……我们应该很清楚……” 几位大自在菩萨深吸一口气,接连跪拜在了地上。 当初在东洲的时候,整个菩提教众志成城,不肯退让半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让那位玉虚寰宇真君坐上仙帝大位。 但现在,几人却不愿再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 “他胆敢裹挟人间!” 东极帝君怒而挥袖,瞬间便是明白过来了沈仪的意思。 对方曾立下仙誓,需成就仙帝才能保住道途,但即便是他也没料到,这小子居然狠辣到了这种程度。 两教不给,那就硬抢! 大自在菩萨方才的讲述中,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沈仪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可以不受皇气的影响。 与其说是不受影响,不如说是他同样也拥有调动皇气的能力? 事到如今,没人会在意沈仪是怎么拥有这能力的。 对方身处皇城当中,轻蔑的看向了苍穹,偌大的人间宛如一枚瓷碗,被其握在掌中。 谁敢去赌他能否真正摔碎这枚瓷碗? 那人间的皇气,乃是两教的命脉! 要么他毁了这一切,所有人都别再想吃上一口,要么……就只能推举他来做仙帝。 “……” 上清教主沉默立在原地,下意识回头看向了另外两位教主。 许久后,臻至超脱的玉清教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一个枭雄。” 原本在两教的谋划中,这劫数不过是一场大戏罢了,所谓的从中选出有勇有谋之辈,做那执掌天地的仙帝,也不过是句漂亮话而已。 两教要选的并非是一个做主的人,仅是一个身处两教间做稳定之用的傀儡而已。 但有那么一个人将其当真了,而且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的从大劫中杀了出来,他要做仙帝,并且不是那种无权的傀儡,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地共主。 “你们决定吧,我不管了!” 东极帝君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神情微变,随即转过身子,打算抽身而走。 同为一品巨擘,他更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两教是不可能放弃人间的,即便只是一丝的风险,也没人敢无视。 “帝君留步。” 玉清教主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是让东极帝君悻悻的停了下来。 三位老人没有再看东极,而是静静看向了菩提教的三位佛祖。 “当初欢喜真佛定下论法,夺得头筹者为仙帝。” 现世佛祖思忖片刻,脸上虽噙着笑,却也掩饰不住那一抹冷怒:“本就该是他的东西,那便给他罢!” 闻言,未来佛祖挑了挑眉。 不管沈仪是不是变数,单凭这靠着胁迫两教,硬生生坐上仙帝之位的事迹,也足够令人咋舌了。 以这种方式登上大位的人,又怎么可能甘心做个听话的傀儡。 话说的难听点。 当现世佛祖出声的刹那,便代表着整个菩提教都向那年轻人低头了。 “给他仙帝该有的东西。” 现世佛祖冷冷的扫了欢喜真佛一眼,显然,待到此事结束,这位把事情办砸了的真佛,定然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仙教便由帝君走上一遭吧。”三清教主侧眸看去。 “……” 东极帝君先前想走,正是预料到了这一幕,此刻见躲不过去,脸色不由变得铁青起来。 堂堂一尊帝君,被人戏耍以后,不仅没有报复的机会,还要亲自前往神朝,恭恭敬敬的将那该死的小子迎上仙庭,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可当着六位教主的面,他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一位真佛,一位帝君,犹如门童般代表着两教前去相迎,方可彰显出仙帝的威严! “呼。” 已经化身金蝉子的智空颤巍巍的立在未来佛祖身后。 他眼睁睁看着沈大人一路向上走去,终于是走到了那顶端的位置。 虽然他并不相信沈大人会为了个人的前程,真的毁去这红尘人间,但不管怎么说…… 由对方来执掌天地,总比旁人要好得多吧? (本章完) 第822章 沈某不负你,沈某靠自己赢! 仙音传荡四洲八荒。 那浓厚云幕外的深宫,罕见的朝着整个天地颁布了一道旨意。 三仙教上清天尊座下弟子,玉虚寰宇真君,亲身下凡,普渡众生,顺应天道而行,惩戒无德暴君,为红尘苍生立下不世之功。 经两教商议,共举其为仙庭之主,执掌天界红尘! 旨意响彻天下生灵耳畔,引无数人抬头。 南洲涧阳府中。 几位镇南将军如遭雷击的呆在了原地,就连李清风也是微微张口,满脸的茫然。 沈宗主当初随意拂袖而去,留下一句“结束了”,让众人深思至今也不得解。 直到现在,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 大劫是为了选出一位天地共主,用来代替人皇,而沈仪此行,便是去成就仙帝大位。 两界有了仙帝,众生有了父母,大劫自然就结束了。 只是……以仙帝替代人皇,现在沈仪成了仙帝,那人皇的结局也就不言而喻了。 几位镇南将军沉默的原因也正是这个。 这是好事吗……这当然是好事啊! 他们亲眼看着那个青年是如何一步步挽救了南洲,那是用妖魔和仙佛之血铸就的荣耀,不容旁人有半点质疑。 似这样的一个人,坐上了仙帝之位,对天下苍生而言,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但人间胜了吗? 硬要说胜了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勉强了。 毕竟仙佛还在四洲,佛庙仙祠林立,人皇陨落,沈大人成了仙帝,站在了两教的那边,而人间再也没有第二个沈仪能站出来,将这些仙佛妖魔驱逐出去。 可谁又能苛责什么呢……两教已经向世间展露过了实力,与之相比,别说凡人了,哪怕把整个神朝绑在一起,在这两座庞然巨物面前,也羸弱的宛如蚁虫一般。 所有人心中所期望的那种胜利,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过。 就这样,似乎已经是最好的收尾了。 严澜庭身子颤了颤,弯曲双膝,朝着仙庭的方向,慢慢悠悠的跪了下去,又向着那看不见的宝座,以及宝座上那道记忆中熟悉的身影缓缓叩首。 天下苍生都欠那青年一个大礼,跪这位仙帝,老人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一想到那身影的后面还坐落着两座大教,老人的眼里不禁掠过了几分不甘。 但严澜庭明白,或许这已经是沈仪深思熟虑以后,对两教做出的无可奈何的妥协了。 “仙帝啊……” 于此同时,就在神州外的荒芜之地。 原本死寂的废土,此刻却是被仙光所笼罩,仙风道骨的身影整齐排列而坐,在最前方那剑眉星目的紫袍长髯中年的率领下,身处崖巅,俯瞰着下方的深渊。 深渊中,乃是一座素洁的府邸。 帝君自有帝君的威严。 哪怕实为镇压,也要说成是请她在此修养。 后土娘娘安静的坐在案桌旁,身边仍旧只有弟子一人陪伴,石母恐惧的朝外面看来,双目被仙光刺的有些生疼。 她心中清楚,自己和娘娘应该是很难再离开这处深渊了。 就在这时,空中却忽然有仙音回响。 当听闻其中内容后,在场群仙全都变了脸色。 清光子又惊又惧,在犯下这般大错后,教主们居然还让那小子当仙帝,菩提教连这种事情都能答应? “……” 玄微子显然是收到了教主的传讯,他垂眸沉思许久,才无奈侧眸,看向旁边满脸紧张的赤云子:“他裹挟了人间,若是不答应下来,这小子便要砸了所有人的碗。” 闻言,赤云子浑身微滞,随即面露狂喜。 在场群仙也是个个面面相觑,在这种近乎死局的情况下,那位玉虚寰宇真君居然还能找到破解之法,实在让人心惊。 紫袍长髯中年人缓缓睁开了眼,朝下方看去。 北极帝君与后土娘娘并无恩怨,前来镇压对方,也只是奉教主法旨罢了。 听了众人的议论纷纷,他突然有些可怜下方的女人。 对方从大劫开始,就只下场了一次,为了替那个叫沈仪的年轻人隐瞒踪迹,不惜硬扛着六位教主的压力,哪怕被镇压此地也不在乎。 其中原因并不难猜到。 毕竟以后土娘娘的立场,能让她牺牲到这种地步,无非就是认为那年轻人可以帮她守住这红尘。 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她似乎有些看错人了。 那位年轻的真君并没有想过要和两教硬碰硬,做螳臂当车的荒谬之事,对方可谓是天下最顶级的聪明人,目的明确,只为了坐上那个位置。 “你我身为帝君,是天地父母,就不该存有私心,偏袒任何一方。” 北极帝君叹了口气,感慨道:“当你偏心的时候,便会有破绽,继而被有心人抓住,加以利用。” “此人能裹挟人间,想必是得了人皇的相助,你和那个男人都一样,只不过是他登上大位谋划中的一部分而已……” “这事过后,也希望你能长个记性。” 他浑厚的嗓音在深渊中回荡。 石母脸色惨白,身躯剧烈颤抖,拽着娘娘的衣袖,愤怒到了口齿不清的程度:“他怎么能这样,您在那种情况下都不愿负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您!” 六御当中,仅有两人是心系苍生的,一个是人皇,一个是娘娘。 沈仪抓住了这一点,做出一副替人间立命的模样,把这两位一起给骗了,只为替其创造机会,来登上那天地共主的位置。 此举不可谓不惊天动地,但对这两位帝君而言又何其不公! “……” 后土娘娘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她端起茶杯,杯中茶水略微摇晃。 她抿了抿唇,仿佛听不见旁人的声音。 只是贵为帝君,哪怕被镇压的那日,也是浑身的傲然,此刻,她那眉眼间却是涌现了几分憔悴。 …… 神朝,皇城。 满朝文武终于反应了过来,为何龙椅上的青年好似对一切都并不在意。 原来他当初让菩萨们唤他陛下,并不是在指人皇的位置,那句陛下,称的乃是天地共主的仙帝! 区区一个凡间,还不够满足他的胃口。 这是吞天的野心! 跪在殿内的林书涯,此刻再也不介意旁人的目光,他痴痴盯着顾离神情复杂的脸庞,突然有种放声大笑的冲动。 你们把他当救世主,岂知人家只拿你们当垫脚石而已。 好狠辣的心,好深沉的算计。 林某自愧不如…… 林书涯张开大嘴,发出咯嗤咯嗤的声音,他自知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但能看到这样一场精彩的大戏,就算是死也值了。 没有让众人久等。 很快,一道道金色光幕如流瀑般自天际垂下,很快便是将整个皇城都映做了金碧辉煌的模样。 同时有仙禽异兽踏云而来,犹如府邸门口的石像般,乖巧而恭敬的蹲伏在天幕两侧。 悦耳的仙音响彻天地,仿佛两界都为之而舞。 一位位仙官整齐的从金色流瀑间走来,然后依次朝着那座深宫跪下,密密麻麻,直到苍穹中再也容不下更多的身影。 这一幕看呆了世人。 他们从未想过,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居然也会如此虔诚且卑微的参拜。 直到阵仗齐全,两道恢弘流光贯穿了天幕,落在了金銮殿的前方。 一者身处帝君府邸,一者盘膝端坐莲台当中。 帝君真佛现世! 光是那抹浓郁的威压,便是让生灵们下意识的朝两人俯身。 在满朝文武惊骇的注视下,府邸中的帝君缓缓踏进了人间,莲台上的佛陀亦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大红袈裟,踱步走下莲台,与前者一起立在了金銮殿的门口。 叶岚的呼吸已经紊乱起来。 直到面对这世间的巨擘,她才能真正明白过来,沈仪到底是在和怎样的存在对峙。 用仙佛来称呼这些人都不太合适了,他们本就是组成天地的一部分。 若非林书涯浑身不得动弹,他已经恨不得磕破自己的额头。 虽然已经在仙部见过了真佛,但这袈裟和莲台,才是让他臣服的主要原因。 仙佛不可胜!当天地威严具象成了实实在在的物什,他便连睁眼看上对方一下的勇气都丧尽了。 就在这时,帝君与真佛同样也在注视着金銮殿内。 犹记的上次见面时,他们还高坐雄峰之上,是需要那年轻人仰望的存在。 东极帝君更是连续放话,坐等此人来帝君府参拜。 但现在…… 东极帝君紧紧咬牙,腮帮略微鼓起。 他神情严肃,努力按捺住心中汹涌的怒意,脊背嘎嘣嘎嘣闷响,最后还是无奈的弯曲了下去。 朝着殿中高坐的身影,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恭迎……” “仙帝登天!” 欢喜真佛同样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要知道,当初可是他率领僧众,表明了决不答应让沈仪登上大位,此刻却也还是他,亲自降临凡间,将对方迎了上去。 当仙佛犹如洪钟大吕般的嗓音在凡间荡开的刹那。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龙椅上那个慵懒靠坐的痞子。 即便面对如此浩大的阵仗,他仍旧不肯稍微坐端正一些,脸上的疲惫消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淡的嘲弄。 他俯瞰着仙佛,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对仙庭两教的嘲弄。 即便如此,这些人仍旧不敢表露丝毫不悦,只希望能将其迎上天去。 “……” 顾离怔怔的看着沈仪,哪怕事情到了现在,她仍旧不愿相信,人皇唯一信任的人,就要这样风风光光的离开凡间,成为侵吞人间的那些人里,地位最为崇高的那一批了。 叶岚略微垂眸,用力攥了攥手掌。 她不会对沈仪做出的任何举动表示异议,但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一张苍老面孔。 那男人豁着牙,满脸的可怜。 他近乎卑微的祈求……能不能,莫要负我。 在人皇眼里,就算沈仪拿着那笔皇气用在其自己身上,从此超然世外,应该也比这样的一幕,更能让他接受。 就在这时,所有人猛地一颤。 因为那袭玄裳身影终于站了起来。 “我说我想要的东西……” 沈仪眸光扫过殿外那两人,笑了笑:“你们就给我看这个?” “……” 真佛和帝君倏然蹙眉。 他们已经给够了此人面子,对方还要搞什么幺蛾子? 东极帝君微微眯眼,露出几分不善。 若是姓沈的想借着这个机会羞辱自己,那就是想太多了,哪怕对方即将成为仙帝,可自己还是帝君,明面上称臣也就罢了,真要蹬鼻子上脸,休怪自己翻脸! “无论仙帝想要什么,先登了天,以后再慢慢商议。” 欢喜真佛瞥了眼周围,压低嗓音,看似恭敬,却暗含威胁的意思。 “谁想做什么狗屁仙帝了。” 沈仪突然的嗤笑,让两人再次色变,也让旁边的顾离叶岚,以及殿内的林书涯全都错愕看来。 “那你想要什么?” 欢喜真佛缓缓站直了身子,神情同样变得冰冷起来。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 沈仪从容的朝着长阶下走去,顺便回头瞥了顾离一眼,淡淡道:“那天有他吗?” 顾离呆滞的点点头,随即回过神来,隐约猜出了对方在问什么事情,沙哑道:“是以他为首!” 闻言,沈仪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面前的真佛,收起笑容,认真道:“现在我想先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真佛和帝君瞬间后退。 他们早就猜测,沈仪拥有调动世间皇气的能力,如今无疑是坐实了这一点。 唯一让人想不通的是……此獠居然舍弃了前程,癫狂到了单纯拿这笔皇气来泄怒的程度! “……” 看着真佛和帝君这狼狈的模样。 沈仪唇角的嘲弄不由又浓郁了几分,他伸手握住了手腕上的血玉,轻轻摩挲了两下,却没有如旁人预料中那样去调动皇气。 众目睽睽下,一道清脆的破碎声响起。 那枚血玉就这么在他指尖崩裂开来。 你以真心待沈某,沈某又怎会负你。 沈仪随意的揉了揉手腕,朝着天幕远眺而去。 直到皇城深处的酒池中,无数条金黄色的巨龙腾天而起,瞬间占据了天幕,而后又溃散成滚滚黄云,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朝着四洲之地呼啸而去。 东极帝君和欢喜真佛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喃喃道:“疯子……” 取之于民,便用之于民。 沈仪把这神朝历代积攒下来的皇气,一次足以让人超脱的机会,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还给了人间! 而作为皇气最浓郁的地方,顷刻间便是产生了变化。 天上跪着的身影接连坠下,上至二三品的仙官,下到七八品的小将,在皇气的镇压下,全都变成了凡人。 (本章完) 第823章 晋升一品,玉帝临世 这是一笔足够让人超脱的皇气。 当它挣脱束缚,肆虐且漫无目的的朝着四洲荡开的刹那,就宛如一尊超脱的强者,陨落在了神州大地,以其残躯,庇佑万民。 即便是另一位超脱巨擘,也无力将其重新收束回来。 沈仪并不会那些精细的活计,像是贴瓷砖似的,严丝合缝的用这皇气来隔绝整个天道,两教也绝不会留给他如此漫长的时间。 他只能粗暴的踢翻这桶浆糊,让它们回归来处。 活着的超脱或许会在漫长岁月的僵持中被两教同化,人皇畏惧,沈仪也一样对此感到心悸,特别是在那日踏足皇城时,几位大自在菩萨的表现,更是让他深刻看清了这一点。 在未得不死不灭以前,这些菩萨们哪个不是披荆斩棘一路攀登而上的雄主,可在得知他们好不容易寄托在天道中的东西,有可能会被自己抹杀后,体验过永生的菩萨们,甚至不惜为此主动跪在了地上。 沈仪在龙椅上沉思了许多天,他之所以到现在还能鼓起与苍天对峙的勇气,真的应该感谢万妖殿将自己的道果和果位从天道中取了出来。 没有不死不灭,方才能义无反顾,破釜沉舟! 当时间被拉长到了永无止境的程度,那看待问题的角度便会发生变化,所有灾难都是可以容忍的,因为岁月终究会抚平一切。 如此的云淡风轻,从容的不似真人。 眼中再没有了活生生的性命,只剩下空洞且乏味的大势走向。 死了这一批人,往后还会有另一批人。 抱着这般念头,一步步的妥协和后退……但沈仪不愿退,他要护的就是眼下的这些人,是脑海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而非笼统宽泛的人间。 既然活着的超脱会被两教同化,那就干脆不要有这样一个存在。 死了的超脱,才能全心全意的庇佑红尘。 黄云如大浪,汹涌的吞没了苍穹,它愈发的厚重,像是要拉着整片天幕一齐倾塌下来,直到覆盖了整个神州,还在继续往外蔓延。 世人木讷的看着这变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过来不对劲。 自己等人只是被天象所震慑,故而有这种压力,但有另一批人,却是实实在在的被压跪在了地上,满脸涨红,青筋虬起,光是用双臂撑住身躯,便让他们大汗淋漓。 是药三分毒。 对于修士而言,劫力乃是天赐的补药,能助他们境界飞跃,实力暴增。 可这些皇气的本质虽是劫力,其中却掺杂了浓郁的红尘气息,需要他们慢慢去炼化,当这些红尘味积攒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便会直接冲垮他们的道躯,乃至于影响到他们的神智,化作蚀骨的剧毒! 无论和尚还是仙家,此刻全都满脸狰狞,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唾液自唇角拉丝淌下,如此狼狈的模样,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仙风道骨了。 “……” 难民们好奇的看了过来。 有修士发现浑身气息如泥浆般堵塞,完全调动不了分毫后,眼中下意识涌现几分恐惧,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悚然扭头移开了视线。 然而还是有些迟了。 饱受苦难的黎民,对于绝望这种情绪再熟悉不过,哪怕对方反应迅速,却还是被他们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神情的变化。 仙师在害怕。 他在……怕我们? 百姓们的眼神逐渐开始变化起来,从人畜无害的温顺,慢慢的多了几分试探,然后汇聚成了略显古怪的光彩。 这种变化很慢,但从开始以后,就很难再让其停下。 众多两教弟子恨不得生撕了刚才那人,特别是在看到有凡夫俗子突然朝着自己等人怯怯迈出一步后,他们立刻厉声斥道:“都给本座站好!” 那凡人浑身微颤,赶忙将脚板给收了回去。 但众修士眼中却没有半点喜意,他们能清楚看到,这群披着衣衫的难民,正在朝着嗜血野兽的方向变化,而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如果无法恢复法力,似这般的厉斥声将再也没有效果。 就在这时,随着天幕中的黄云彻底堆积如山。 那修筑在高山大府中的仙祠佛庙突然破碎开来,其中的神像泥塑分崩离析,只剩下半个的佛头砸落在地,遍布裂纹的眼眸无神的盯着虚无处。 佛庙前,僧众脸色惨白,心中咯噔一声。 完了! 就如他们所料,原本还在虔诚参拜的黎民,此刻全都怔怔抬头,盯着那破败的佛首陷入沉思。 …… 神朝,皇城。 百官惊悚,顾离和叶岚呆滞的立在原地。 但要论谁的神情变化最夸张,那还得是殿中直直跪着的林书涯,他张大嘴巴,双目空洞的盯着那把龙椅。 耳畔的血玉破碎声,干脆利落的打碎了他的一切认知。 沈仪蒙骗人皇,巧取皇气,只为自身超脱。 他所有的唾骂,都被这道清脆声音给径直压了下去。 林书涯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超脱啊,就连仙佛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世间居然有对此毫不在意的人,而且自己还接连遇到了两个。 超脱都不要,你们到底要什么? “为……为什么啊……” 就连林书涯都没发现,他深陷的眼眶中流下了两道泪痕。 并非自责,或者幡然悔悟。 而是一种绝望的无力。 他突然发现,他再也找不到借口来说服自己,他是在替苍生立命,是在拯救红尘。 哪怕嚼烂了嘴皮子,在这捏碎血玉的举动下,也没人会相信沈仪是为了他自己。 既然攻击不了此人的心,那就只能攻击他的蠢了。 此举的确不愧于道心,却愧对这天下! “仙佛不可胜——” 林书涯发出一道撕裂的咆哮。 就像是在回应他激荡的心绪,殿外的真佛帝君在短暂的惊愕后,脸上渐渐涌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沈仪啊,你真是让本帝君好生佩服。” 东极帝君脸皮微微抖动,竟是轻轻拍了拍手掌,仿佛下一刻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年轻人就没想过,如果抵抗两教这么简单的话,难道那位人皇不会去做吗,还轮得到对方? 诚然,这浓郁的皇气覆盖了神州。 两教弟子必然损失惨重,而且只能迅速抽身离开,但别忘了,皇气这种东西……是会慢慢消耗的。 随着时间流逝,它只会越来越淡薄。 而且两教弟子还可以用各种方式去蚕食它,加速这个淡淡薄过程的同时,用以壮大自身。 当然,可能需要很久很久。 但时间,恰恰是仙佛们最不在意的东西。 这是人间唯一能威胁到两教的玩意儿,让教主们都头疼不已,宁愿拿出稍微带点权柄的仙帝之位来交换。 但沈仪活生生把它用成了两教的补药。 “既然你不愿意做仙帝,那还是继续做钦犯吧。”欢喜真佛噙着笑意,轻叹一口气。 这漫天的皇气确实能压制仙佛,但身为帝君真佛,哪怕被压制到了极点,一品和二品也是完全不同层次的存在。 说得难听点,他现在还愿意和对方废话,只是想要找补先前的丢掉的脸面罢了。 否则,弹指即可灭杀。 “呼。” 沈仪轻吐一口浊气,他挥了挥掌,一枚令牌从叶岚身上掠了出来,被他认认真真的系在了腰间,同时淡淡道:“这里是神朝。” 下一刻,他慢悠悠抬起头,俯瞰着长阶下的两人,眸光变得漠然起来:“在本官面前,你们才是钦犯。” 仅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斩妖令,在一品巨擘面前,显然派不上任何用场,更像是一种身份象征。 “还在胡言乱语……” 东极帝君轻蔑一笑,但话音还未落下,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滞了些许。 刹那间,他瞳孔微跳,好似看见了什么诡异的事情。 沈仪依旧是立在殿中,青丝略微摇曳,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庞没有丝毫变化,却莫名多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尊贵威严。 而欢喜真佛则是错愕抬头,看向了青年的身后。 在这皇气滚荡的天地间,突然涌现出了一道庞大如山的漆黑虚影,安静的端坐在沈仪身后,从飘忽不定变得凝实起来,在虚影的下方,乃是一座怒而绽放的黑色莲台! 帝君盯着沈仪本身,真佛凝望着那座黑影。 他们都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下一刻,充斥着惊怒的嗓音不约而同响起。 “你称帝了!” “你成佛了!” 两人倏然对视,皆是看见了对方眸中的剧烈波澜。 一体两面,但无论是哪一面,全都洋溢着只属于一品巨擘的恐怖气息。 事到如今,两人哪里还猜不出来沈仪说了谎,但谎言本身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除了做仙帝以外,这眼下的世道还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天道反馈。 联系上刚才发生的事情,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只是东极帝君和欢喜真佛不敢置信罢了。 如果说立誓要做仙帝,便已经能让人感觉到一丝心悸,惊叹于对方的野心和决绝。 那在先前那种局势尚未明朗,两教高层全都没有出面,神朝岌岌可危毫无胜算的情况下……立出类似于平定天下,护道红尘这样的仙誓,简直就和找死没区别。 哪个一路苦修而来的金仙敢拿道途去开这种玩笑! 把话说难听点,即便在论法上,沈仪真的说出了这个仙誓,在场诸多门众,也没有一个会相信的。 怪不得两教怎么都猜不透此人的心思。 原来这个疯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 轰轰! 巨大黑色虚影双掌缓缓合十,天道的回响颂念着他的尊讳。 除去三位教主以外,世间有了第十位真佛。 不动尊王佛。 沈仪缓缓抬起右掌,浑身肌肤犹如白玉般温润,衬得他本就俊秀的脸庞愈发高贵。 道果与果位的特质仿佛来了一个替换。 玉虚寰宇帝君的名号,同样被天道回响所高唱。 他眉眼间却没有太多喜色。 当玉帝降临人间的刹那,也就代表着曾经六御之中唯一不是修士的那位,也被修士所替换了。 终究还是补齐了六御! 从此以后,世间一品,皆为仙佛,再无凡人的一席之地。 皇城隆隆作响。 在那庭院酒池当中,曾经镇压八海的蟠龙石柱迅速升腾而起,让大地止不住的巨震,四洲之外的汪洋开始剧烈翻滚,好似要泼尽这片青天。 石皮连带着青苔簌簌掉落,露出了石柱花纹精美的表面。 它化作一条长棍,横跨了长空,落到了沈仪的掌中。 与此同时,庞大如山的黑影倏然化作片片莲叶散开,汇聚如长河,盘旋着落在了那道单薄身躯之上,化作了一件漆黑的袈裟。 与其说是袈裟,不如说更像一件玄披,在空中肆意的舞动。 道果与果位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相融,铸就出了世间唯一那个仙佛一体的巨擘。 沈仪五指渐渐用力,攥紧了石棍,他不急不缓的踏步而出,朝着欢喜真佛走去。 “你已成玉帝,难道还不知晓自己身处哪边?!” 欢喜真佛下意识后退,主要是他从未见过这般离奇的一品道途,再加上被皇气镇压了实力,摸不准沈仪的底细,本能的便想要避战。 回应他的乃是当头的一棒。 沈仪薄唇紧抿,奋力一棍劈下,棍身轻而易举的撕裂了那浓郁的佛光,悍然落在了欢喜真佛的右肩。 老和尚身形微动间,便是掠出无数山河的距离。 但那条棍子却始终稳稳的压在他的肩上。 欢喜真佛眼中再次涌现几分惊怒,回首间,自己竟然还在原地,周遭是熟悉的皇城。 遁不出去?! 他倏然看向那条扬起的玄披,这件袈裟,自成一方天地,早已将自身笼罩! 轰! 虽是反应过来了,但那浩瀚的力道也是随之落了下来。 欢喜真佛探出双掌,欲要撑起那条棍子,但整个身躯却是猛地弯曲,轰然跪在了地上,力量间的巨大差距,显然让他有些措不及防。 直到老和尚抬起头,对上那双平静俯瞰而来的眼眸时,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沈仪竟是一棍将自己压得跪在了对方的面前! 遭受羞辱带来的重创,还要胜于身上的痛楚。 “你放肆!” 欢喜真佛勃然大怒,一双佛掌齐齐上推,在那寰宇天地当中,每根手指都化作了无垠的山脊,掌纹犹如深渊沟壑,好似高山倒翻,欲要将面前的青年悍然镇压在其中。 然而手掌还未触及沈仪,耳畔先有轰鸣炸响。 石棍直直抽在了老和尚的脸庞上,让他半张脸都塌陷下去,宛如佛庙中落下的佛头,眼眸如出一辙的呆滞无神起来。 (本章完) 第824章 超脱之下我无敌 那一缕猩红太过刺眼。 原来佛也会流血。 当那血浆洒入大地的刹那,所有人的心跳都不自觉的加快,无论是神朝黎民,还是坠进红尘的仙官们,此刻皆是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向那道被石棍稳稳压住的身影。 如果说身怀不死不灭神通的金仙菩萨们,已经不太擅长用斗法来解决问题,那比他们更高一层的真佛帝君间,则是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是主宰,是天地父母,举手投足间皆是代表着天道,再以武力争胜,不免落了下乘。 哪怕是出了后土皇地祇这样的事情,东须弥的三位佛也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唤来了所有的一品巨擘,所有人在经过商议后,共同出手镇压,不会给后土娘娘任何反抗的机会,把事情做的既体面又合规矩,避免闹出什么乱子,让旁人看了笑话。 这十七位巨擘全都是天地的一部分。 内斗起来就相当于一尊巨人的左右臂互搏,没有任何意义。 但沈仪的这一棍子,却是干脆利落的撕破了这个规矩,宣告天地,超脱之下,哪怕同为一品,亦有高下之分。 甚至这个差距还很明显。 “……” 东极帝君本想藏身于后,让欢喜真佛先试试沈仪的深浅,却完全没想到,众人皆是顺着天道脉络攀登,牵引这尊巨兽的注意,完成仙誓宏愿得以称帝成佛。 分明是同一条路走下来,他们还走在前面许多,在面对这新晋而来的年轻人时,居然会陷入如此大的劣势。 天道至公,为何有人能独受两份恩赏?! 东极帝君不敢再袖手旁观,若是不替欢喜真佛解围,单凭自己,怕是很难从这小子手中讨得便宜。 他双臂往前一挥,轻而易举的撕开了天幕。 雷霆如狂龙乱舞,骇人的豁口中,一座九层高的玲珑宝塔携着恢弘气息降临凡尘,高耸雄伟的塔身震碎了电光,随之而来的阴影笼罩了整个皇城。 在被人间皇气压制了实力的情况下,这位帝君出手便是一件先天灵宝,唯有此等天地初开时诞生的宝物,才能弥补双方的差距。 宝塔浑身弥漫着混沌之意,直直朝着沈仪镇去,在逼迫其躲避的同时,塔顶的大门微微敞开,投出一道流光向着欢喜真佛落下,欲要先将其引进塔身。 “嗬!” 欢喜真佛也是暂时按捺住了心中动荡的情绪,哪怕沈仪兼修仙佛二家,铸就了眼下这般一体两面的玄妙道途,但只要自己与东极帝君齐心合力,总能找出破局的法子。 他啐出一口血水,仰起身子,打算顺着那塔光而上,先避其锋芒。 就在这时,一只干净的长靴却是倏然在他眼中放大。 轰! 沈仪抬脚踏在了这尊佛陀的胸膛上,虽有塔光相护,没能真正伤到对方,却是死死的将其踩在了脚下。 “滚开!” 欢喜真佛倏然抬头,盯着那轰然落下的宝塔,心底终于是涌现几分惧意。 就算真佛的身躯,已经可以代表行者一道的极限,但他也从没想过要用肉身来硬抗一件由帝君亲自操持的先天灵宝。 远处,东极帝君脸色微变,但很快便是浮现出一抹凶戾。 哪怕真佛亦在塔下,他也不愿错失这个良机。 要知道,沈仪可是有影响天道,抹杀其中道果之嫌疑的,帝君也不愿去赌这个风险。 想要用那和尚来要挟自己,这小子无疑是痴人说梦! “落!” 伴随着一声厉斥,东极帝君非但没有收手,反而竭力沟通天道这尊巨兽,引得阵阵道音回鸣,在天道加持下,玲珑宝塔碾碎了虚空,让皇城上方的苍穹都变得残破起来。 咚—— 它直直的朝着下方镇去,在那骇人的气息面前,塔下两道身影的轮廓都变得扭曲模糊! 威震世间的帝君,再加上先天灵宝加持下的全力镇杀,莫说俗世生灵,就连同为一品的欢喜真佛此刻也是瞪大了眼眸,再也顾不上踩着自己的沈仪,全力催动佛光,欲要延缓那宝塔落下的速度。 “住手啊!” 原本浑厚而令人平和的佛音,如今变成了尖锐的嘶吼。 那张大多时候都噙着笑意,仿佛一切仅在掌握的脸庞,现在大汗淋漓,眉眼间遍布狞意,由于颧骨塌陷了一半的缘故,更添几分恐怖。 就在这时,沈仪身上那件摇曳如蜿蜒长河的玄披,突然化作了真正的漆黑大河,一双粗大如天柱的巨臂从其中涌出,呼啸着腾天而起,然后稳稳托住了宝塔的底部。 同样雄浑的天道之力碰撞! 先前那道庞大的黑影再次显露出了身形,整个身躯犹如泼墨,辨不清面容,却比先前凝实了不知多少倍。 佛身以不动尊王为号,又岂是区区一尊宝塔能够撼动。 “嘶!” 东极帝君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般僵持的一幕。 哪怕自己的修为被皇气所压制,但毕竟借助了利器,怎会被如此轻易的接下。 他微微抬首,突然注意到那黑影的眉心有白芒亮起,好似睁开了一只眼睛,又仿佛永夜中绽放开来的一抹曙光。 白光圆润通透,化作了一枚珠子的模样。 无垢佛珠! 在反应过来后,东极帝君差点被气笑了,真别怪沈仪横压菩提教,对方这一身的本事,近乎大半都是那群和尚的功劳。 竟然连唯有一品巨擘方才有资格操持的先天宝贝都送了出去。 两尊巨物悬于空中,仿佛凝滞了一般,令天地无声。 “嗬!嗬!” 欢喜真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华美袈裟也掩盖不住背心湿透的事实,他死死盯着沈仪俯瞰而来的脸庞,看着青年唇角淡淡的讥诮,眸光上移,视线中是与天齐平的黑影,双掌稳稳托着巨塔。 同样身处塔下,对方却是连头都懒得回一下。 对比自己先前惊慌失措的模样,佛陀的耳畔似乎响起了一道嗤笑。 真佛帝君的威严不可亵渎。 但此刻,欢喜真佛已经彻底看清了自己与沈仪间的差距,如果在神州以外,没有这些皇气压制,他与东极联手,或许能胜过这人些许,但在皇城内,他完全看不到胜机在哪里。 当沈仪再次扬起石棍的刹那,在青年冰冷眸光的注视下,欢喜真佛浑身微微一颤,心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抽身保命! 他先前已经试过了遁法,逃不出这片寰宇。 欢喜真佛只能选择下策。 他猛地攥掌,一片片妩媚的粉色莲瓣汇聚成娇艳的莲花,上次祭出这式大法,是在东洲论法时,欲要用此物镇压沈仪。 但现在,这朵莲花竟是直直的将欢喜真佛给吞了进去。 他主动堕身红粉炼狱,只为躲避面前的青年。 “……” 沈仪看着空空荡荡的脚下,清澈眼眸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仍旧将棍子劈了下去。 在那花纹精美的长棍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氤氲的天地,棍身打散了云雾,从中间撕裂连绵不绝的高山,无垠的莲池被狠狠掀翻,其中娇嫩白净的躯体更是在瞬间被震碎成了齑粉。 棍身仿佛可以无限延长,终于追上了那再不顾忌形象,狼狈疯狂逃窜的身影。 “你为何只追着老僧不放!” 欢喜真佛骇然回头,发出一道凄厉的长啸。 他想不明白,分明是两教一齐掀起的大劫,这尊玉帝凭什么只追自己,而对东极视若不见。 那条长棍精准的砸在了他的脊背上。 咔嚓咔嚓。 整个粉红炼狱于顷刻间崩塌,欢喜真佛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皇城上方,被一棍子悍然抽下了长空。 砰! 他如破麻袋般坠下,砸碎了白玉长阶,浑身战栗着想要爬起来,刚刚半跪在地,抬头便看见了乌泱泱盯着自己的神朝百官。 林书涯同样跪在地上,呆滞的看着下方袈裟破烂,浑身是血的真佛。 他瞳孔轻轻抖动,黯淡且失神,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尔等怎敢……直视真佛!” 欢喜真佛只觉得胸口堵闷,他吐出一口血浆,同时神情狠戾的发出怒吼。 或许是一品巨擘的威严太甚,哪怕他成了这幅模样,众人的眼神还是不约而同的闪烁了一下,随即涌现出浓郁的恐惧,齐齐抬高目光,看向了真佛的身后。 “……” 欢喜真佛察觉到不对劲,倏然回头看去。 映入视线的是一袭摇曳的玄裳,沈仪随意的斜拎着石棍走来,棍子的一端划过布满裂纹的白玉长阶,在上面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东极!别再管你那座破塔了!” 欢喜真佛居然破了音,足以见得其心中恐惧。 话音未落,那条长棍已经凶戾十足的抽在了他的脊背上。 佛陀已经许多年未曾感受到过这样的剧痛,浑身巨震,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本能的如同受伤牲畜般,颤颤巍巍的朝着台阶上面爬去。 他不知道谁能护住自己,只是潜意识的想离这青年远一些。 乱棍加身。 欢喜真佛发出低低的呜咽,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豁牙的男人也是被这样活生生打死的。 他当初不理解对方身为人皇,为何能忍受这般奇耻大辱,也不愿拿着皇气超脱。 现在则更不能理解了。 可惜的是,自己并没有那浓郁的皇气,可以用来反败为胜。 石棍可以镇住八海之水,其本身却并没有太多玄妙的功效,真佛的身躯太过强悍,哪怕挨了那么多棍子,仍旧能继续往上攀爬。 沈仪不急不缓的跟在这佛陀的身后,仿佛并未觉得疲倦,他只是重复着挥棍,将这天道铸就的佛身一点点抽碎。 世道真是荒唐。 这些体面的仙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皮囊之内,却藏着如此不堪如野狗的一面。 那个整日泡在酒池里,没有半分帝王之相,活脱脱像个疯子的男人,最后却能坦然面对内心,自觉能力不足,哪怕陨落,也不肯舍弃红尘俗世最后的希望。 这样的人皇,被一群野狗撕咬至死,让沈仪莫名觉得有些悲哀。 “不要……” 微弱的求饶声被沈仪下意识忽视,直到一棍落下,触及黏糊糊的地面,他才缓缓垂眸看去。 欢喜真佛终于爬到了金銮殿内……只不过是以一滩肉泥的方式。 “呼。” 沈仪长出了一口气。 而在远处的天际,东极帝君早已脸皮发麻,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堂堂一品巨擘,怎能以如此不堪入目的方式死去。 身为天地的一部分,即便真的需要暂时陨落,也该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最为恐怖的事情便是……整个天道内毫无动静,仿佛欢喜真佛从未寄身于其中一般。 这老和尚去哪儿了?! 东极帝君当然不是故意放任沈仪以这般粗暴的方式活生生打死欢喜真佛。 主要是对方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回头朝着前方巨大的黑影看去,在那壮硕的双臂之间,整座玲珑宝塔早已颤抖着发出哀鸣。 轰—— 突然炸开的轰鸣,宝塔最下方的两层,径直崩碎在了那双大掌内。 在皇气的压制下,东极帝君的实力所剩不过三成,即便他毫无留手,依旧阻挡不了败势,而他心神间的动荡,则是加速了落败的过程。 不动尊王佛虚影猛地将宝塔掷上苍穹,然后悍然一拳轰了出去,在无垢佛珠的加持下,整个塔身再次咔嚓巨响起来。 “玉帝,你出身三仙教一脉,与本帝君乃是同源师兄弟,放我离去,我必然替你奔走,以整个仙教之力,全心全意助你!” 东极帝君顾不得心疼宝塔,转身便朝帝君府中遁去。 与此同时,那恐怖的黑影终于震开了拦在身前的巨塔,漠然朝着那道远遁的身影看去,随即骤然探出了右掌。 只手遮天! 宽大的巨掌直直探入了雄伟的帝君府,在那犹如山脉的五指间,华光十色的府邸瞬间支离破碎,轰鸣着垮塌而去。 两个持扇的童子,其修为绝不弱于石母,仅是被指尖蹭了一下,便是消融在了天地间。 很快,巨掌缓缓握拢,将那位仓皇失色的帝君牢牢囚困在了其中。 “沈仪,你听我一言——” 东极帝君疯狂挣扎着,怒声吼道:“你已亲手斩断了仅存的超脱之路,你是斗不过那两位教主的,天地两教,你已杀了真佛,便只剩下了三仙教还敢容你,若是再杀了我,前路尽绝!” 金銮殿中。 沈仪略感几分聒噪,他随意侧眸看去:“有什么话。” 伴随着话音,他挥手掷出了那条石棍。 棍身破空而去。 沈仪收回目光,淡淡道:“进来以后,跪着慢慢讲。” 在红尘天地的注视下,长棍精准的贯穿了东极帝君的眉心,将其整个头颅都轰碎! (本章完) 第825章 再无和解之余地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突然卷起了一阵凉意。 在那剧烈摇曳的灯火映照下,沈仪的影子被拉拽得极长,笼罩了前方颓废而跪的林书涯。 众人先前心中的一切疑惑此刻都得到了解释。 为何菩萨会眼睁睁的看着沈仪一脚碾碎新皇的头颅,在完全没有交手的情况下,便卑微而谄媚的跪在了那袭玄裳衣袂之下,最后狼狈的逃窜而去。 又因为什么,在触怒了仙佛以后,两教不仅没有惩戒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反而派出了震惊天地的阵仗,前来迎接对方登天称帝。 这一切的原因都在其本身。 在先皇陨落以后,神朝不仅没有没落,反而迎来了一尊更为强悍的凶神。 他仅需一人立于金銮殿前,挥手便能镇杀真佛帝君,震慑九霄! 佛会流血,帝君亦有陨落的时候。 这些高坐云天的存在,仍旧会畏惧,会求饶,和这天底下的凡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 当沈仪迈开步伐的刹那,整个殿中的百官都是齐齐朝后方退出一步。 从这位凶神能调动天地皇气来看,与其说他是站在神朝这一边的,更准确而言,对方应该是站在先皇那边的,所以才能拿到那枚血玉。 而就在前些日子,满朝文武跟随太子和林大人祭拜皇陵,裹挟朝廷气运的举动,无疑是对先皇最大的背叛。 现在,恐怕是要迎来一场清算了。 就凭沈仪先前镇杀仙佛的残酷手段,一位被活生生打成肉泥,另一位则是被悍然轰碎了头颅,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去怀疑这场清算的血腥程度。 可他们别说反抗,当那袭玄裳掠过身旁的刹那,众人仿佛变成了哑巴,连求饶的勇气也无,一个接一个犹如浪潮般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恨不得把额头都嵌进冰凉的地砖里。 在满朝文武的跪拜下,沈仪目不斜视的穿行而过。 他并不是因为跻身一品,故而漠视身边的凡人,只是心中清楚,每个人所处的高度不同,能看见的东西也不一样。 站在山巅的人,与那些山脚下的人,眼前的景象本就截然不同。 就像两侧的百官,他们需受太子之命,对天下大势的掌握,也只能通过仙部里流传出来那些只言片语的传闻,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苛求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随波逐流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但…… 有一个人例外。 此人站在最高处,看清了所有,然后选择了将黎民苍生卖给了仙佛。 沈仪缓缓止步,垂眸看向面前跪在地上的中年人。 “你……我……” 林书涯唇皮干涸开裂,整张脸庞枯槁的形似尸鬼,嗓音也像那破锣般难听。 众人惊惧的是沈仪的实力,但他惊惧的,乃是这实力全部来自于其本身,没有沾染那份皇气分毫。 换而言之,即便不靠任何外物,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照样是位列天地顶端的巨擘。 但这样的一位存在,却是坚定的站在了人间。 旁人皆以为沈仪是先皇留下的后手,只有林书涯清楚,这青年与那男人初见的晚上,相谈并不算欢愉,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也正因如此,自己才会舔着脸在街上等候,欲要拉拢对方。 此人不为人皇效力,而是在为黎民苍生立命! “呼。” 沈仪轻吐一口气,慢悠悠的蹲下身子,手掌朝中年人的脸庞探去,拇指抚着对方微微抽搐的额角,然后一点点的往上扯去,迫使林书涯把眼睛瞪大到了极点。 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 嗤啦一声,林书涯额上的皮肤撕裂,露出森白的骨骼,粘稠的血浆浸湿了他的脸庞,模糊了其视线,他浑身僵硬,没有丝毫抗拒,而是怔怔盯着眼前这张俊秀威严的脸庞。 “看清楚了吗?”沈仪轻声问道。 “……”林书涯不语,只是嘴唇的抖动愈发明显起来。 “我能胜仙佛吗?”沈仪又问。 林书涯的内心逐渐被恐惧所占满,他再也找不出一个借口来粉饰自己,无论用如何华丽辞藻堆积而成的辩解,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心脏剧烈的跳动,落在耳中犹如擂鼓,让他的脸庞愈发涨红,最后汇聚成了一道竭力的嘶吼:“能胜!” “那你呢?”沈仪松开了手掌,重新站起身子,漠然的俯瞰下去。 林书涯唇角多出一抹惨然的笑,他从未想过,原来要助人间对抗仙庭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到了只需要自己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看着就好的程度。 额角的撕裂剧痛渐渐不再明显,当心死以后,他好像失去了对身躯的感知。 沉吟许久后,他略微垂眸,声如蚊蚋:“我该死。” 血浆顺着鼻梁滴落石砖,清瘦的中年人跪在金銮殿中,面朝着神州,浑身渐渐僵硬,再无丝毫动静。 他之所以一直强撑着,便是打算留着最后一口气来讥讽沈仪。 可看着看着,林书涯却突然发现了一个事情。 自己好像真的只是条贪生怕死的野狗。 当信念崩塌的刹那,也是其心绝而亡的时候。 …… 黄云席卷神朝,彻底覆盖了四洲。 无数黎民百姓世世代代的信仰汇聚而成皇气,要用来隔绝天道这尊庞然大物或许有些捉襟见肘。 但若是仅用来庇护他们栖息的这座神州的话,甚至还略显富裕,溢散到了四洲以外的八海和蛮荒之地。 高耸的深渊上空。 群仙如出一辙的抬起头,整齐看向天际隐约的黄雾。 哪怕是北极帝君,片刻间也有些出神,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是神朝的全部底蕴!” 玄微子身为曾经有实而无名的万仙之首,与教主师尊关系最近,知道的消息甚至超过了帝君。 他当初就在怀疑,教主们捏着鼻子也要推举沈仪做仙庭之主,那对方很可能不止是能影响神朝气运那么简单,更大概率是手里掌握着连教主都感觉颇为忌惮的物什。 直到此刻,玄微子终于反应了过来,就凭眼前这幕便可得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 被众人所忽略的凡间,竟是隐藏着第三位超脱! 当然,这位超脱并不似之前两位,乃是可以行走世间的生灵,而是一股众生积蓄而来的力量。 持此物者,完全可以位列天地前三。 这一世的人皇,居然把这种东西毫无保留的交给了沈仪! 如果说这个结论已经足够震撼人心,那现在的情况,则更让玄微子脸色惨白。 在拿到这堪比超脱的力量,成功迫使两教退步的局面下,沈仪居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决定。 这年轻人,竟是果决到了这般地步。 他亲手杀死了这第三位“超脱”。 并以其残躯,笼罩了神州。 “糊涂啊……” 别说以玄微子的聪慧,就连其余群仙都一眼看出了这样做的结果。 死了的超脱,哪怕眼下再怎么强盛,终究会有消散的一天。 也就是说,现在两教什么都不必去做,只要等到这抹皇气渐渐变得单薄,被两教一点点的蚕食殆尽,便可取得大胜。 “他这么机灵的一个人,也会有暴怒的时候吗?” 事到如今,沈仪的立场已经不必再过多讨论,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那位靠着硬实力拼斗出来的万仙之首,从最初就是自人间而来的。 在两教暂时和解以后,仙家们与南须弥的和尚沟通之下,其实已经大概弄清楚了那青年一生的脉络。 斩妖司出身,走过神虚山的路,也曾搭上过千臂菩萨。 一念丹皇,一念明王。 自微末其便混迹在两教当中,居然当着仙佛的眼皮子底下,一步一步踏出南洲,站在了七十二洞金仙的最前方,受万人敬仰。 哪怕在场的众人皆是仙家,按理来说应当对此人深恶痛绝,但任谁在心中过一遍这经历,最真实的想法其实还是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道惊叹。 其中凶险,岂是言语能够描述的。 让这样的一尊强者,做出如此不智的举动,足以见得对方心中的绝望。 这是在发觉无论如何也胜不了以后,欲要保留最后的体面啊! “……” 赤云子沉默不语,身形突然有些摇晃。 就算是知晓了沈仪的真实身份,可从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总是不假的。 他不愿再见到这个年轻人,避免刀兵相向,但也不愿看着对方被两教逼迫成这般凄凉的模样。 “帝君,若他此刻幡然悔悟,还有回头路吗?” 赤云子声线嘶哑,哀求般的朝着最前方那位紫袍道人看去。 北极帝君脸色阴沉,连回头也不愿,言辞森寒:“妄想。” 群仙齐齐噤声,他们知道帝君因何而怒,对方先前在崖巅劝告后土娘娘,把沈仪形容成了那反复无常的奸诈小人。 但现在,那青年却用实际行动宣告了世间,就算他在大是大非上站错了地方,但于私德,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虽死,仍不忘初心,绝无变化。 “……” 北极帝君干脆的闭上了眼睛,不去看深渊下的府邸,让那女人有讽刺回来的机会。 府邸中。 石母呆滞许久,突然感觉整张脸都火辣辣的。 不过这也算是件好事,至少娘娘的一片好心,包括这被镇压的凄然,都没有被辜负。 她挽着娘娘的胳膊,怯怯抬头看去,随即整个人又怔住。 只见那张绝世的容颜上,并未有什么畅快的情绪,反而先前便萦绕在眉眼间的憔悴,愈发的浓郁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失神,更别提什么去嘲弄北极帝君。 原本握紧茶杯略微颤抖的手掌,此刻更是肉眼可见的摇晃起来,连茶水洒到了长裙上都不自知。 后土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沈仪的心。 若是真不信那人,她压根就不可能替其保守秘密。 她先前的失态,只是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激烈的冲突,就眼下的一幕来说,这激烈的程度乃至于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孩子亲手斩断了一切后路。 绝不妥协,是会付出代价的,两教再也不会有丝毫让步了。 …… 北洲,就连那片白茫茫的云海,都是受到了黄雾的侵蚀。 仙庭惩戒人间,最后却反被人间污浊。 几位教主在道场间对坐,脸色平静,没有半分笑容。 “咳咳。” 未来佛清了清嗓子:“不然就这样算了吧……” 他话还没说完,现世佛祖已经冷冷的看了过去。 未来佛嘴角抽搐了两下,赶忙收回目光,他是真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如此硬气,再次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乃至于在众多教主面前,都忍不住出言想要再保其一手。 实际上他也并非信口开河。 当初派东极帝君和欢喜真佛前往神朝,不就是为了解决那抹皇气的问题。 现在这显然已经算是解决了。 对于教主而言,岁月并不值钱,只需等待就能完成的东西,大可以什么都不必再去做。 若是其余人也这样想的话,就可以顺势帮那小子再争取一些时间。 “果然。” 现世佛祖再次挥袖,唤出了那片光幕。 这一次,天道中缺失的不再是几个蜉蝣,而是耀眼的两颗明星。 “又不见了。” “而且他依旧不在其中。” 前者指的是东极帝君和欢喜真佛这两位一品巨擘,后者自然就是在说沈仪了。 能斩杀前两位,哪怕有皇气相助,也必然是跻身了一品的,却不在天道当中。 “原本就是两件事情,现在倒是省事,只剩下一件了。” 现世佛祖挑了挑眉,对于两教威胁最大的,无非就是那笔皇气以及天道的变化。 如今前者无伤大雅,那就可以专心寻找后者了。 沈仪的踪迹不必再担心,对方做出了这种事情,绝对不敢离开神朝半步。 只是那堪比超脱的皇气,如今处于最盛之时,哪怕两位超脱的教主,想要踏入其中,去追杀一尊帝君,也要耗费颇大的力气。 “……” 玉清教主合眸不语。 见状,现世佛祖倒也不怒,当初三仙教用镇压后土皇地祇为代价,换取了菩提教来处理这人间的事情。 现在哪怕出了变故,但照旧例来办也没什么问题。 “老僧会给两教一个交代,但在此之前,需要请玉清道兄费心,多看着点那些祖神,莫要让祂们闹出什么乱子。” (本章完) 第826章 殿里太空荡了 九大祖神,代表着天地五行,阴阳生灭。 乃是这世界运转的根基。 对于两教而言,这九位祖神其实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哪怕有玉清和现世两位跻身超脱的佛祖,论境界已经凌驾于祖神之上,但要是真的对其动手,让祂们受了什么损害,天地也会随之动荡。 这九条脉络,乃是缺一不可的。 缺了火,五行不全,少了灭,天下大乱,至于阴阳更是不得有丝毫差错。 两教只是想取代正神教的地位,让这群祖神回归祂们该有的位置,并不想毁了这天地。 既是天律显化,那就老老实实的变作死物,被仙庭所掌控,而不是以生灵的方式游走人间,对这世界指手画脚。 自从两位教主超脱以后,心思便一直放在了此事上面。 经过漫长岁月的潜移默化,再加上九大祖神本就喜欢沉睡,他们终于是将这事情做了个七七八八,大部分祖神在沉睡过去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两位超脱强者的修为,就宛如无形的大手,温柔的将祂们哄睡在无尽的梦乡,只差最后一个便能功成圆满。 谁能料到南洲发生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让那些仍旧活动于世间的正神警觉起来,这群人耗费心力,竟是唤醒了最后那位即将陷入永眠的祖神。 念及此处,现世佛祖不由又瞥了满脸无奈的未来佛一眼。 很难说此事和对方没关系。 但其实这麻烦也不算大,毕竟那位火之祖神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单纯的想替正神教讨一口气而已,给足其面子,重新将祂哄骗回去就完了。 “那老僧就先收手了。” 现世佛祖收回眸光,他现在要抽出身来,去捉拿那尊扰乱天地的妖帝,原本由二人合力镇压,令其陷入沉睡中的八位祖神,现在自然就要尽数交给玉清教主。 这个过程不得有些许大意。 万一惊动了这些祖神,让祂们察觉到两教的意图,必然会拼了命的奋起反抗。 若要用强硬手段再次将祂们镇压,到时候不小心伤到其中一两位……甚至于打碎了九条脉络之一,后患可比那小小的妖帝要严重无数倍。 “请佛祖放心,我等自会辅佐师兄。” 上清和太清两位教主略微抬掌,凝神定气,将神魂沁入了天道这头巨兽当中,细心感受着那九条最为粗壮的脉络。 如果说其余二品皆是蜉蝣,那三清可称天道眼目,过去现世未来三位佛祖共同构成了耳朵,他们合力之下,可以蒙蔽天道的视线和听觉。 那这九位祖神,便是支撑起这头巨兽身躯的骨骼。 身子,需追随眼眸耳目所动,若是换过来,则是倒反天罡! “来吧。” 交接需要一点时间,现世佛祖神情略微凝重了些许,他缓慢的从那四条由自己负责镇压的脉络上,将神魂小心翼翼的抽离,再由三清教主联手将其接纳过去。 “……” 未来佛祖沉默看着这一切。 对方是这一世的超脱,所掌控的伟力,连自己这位教主都无法触及。 此刻,现世佛祖脸上的神情越严肃,动作越小心,则更加说明了对方欲要一次性解决所有麻烦的决心。 不知道沈仪若是得知了此事,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惶恐。 身为一品帝君,竟然能得到一位超脱佛祖如此的重视,同时也就代表着,对方活命的机会已经渺茫到了极点。 “至于还在外面的那一位……” 现世佛祖突然睁开眼,在自己动身之前,如今行走于世间的那位祖神,不说将其重新镇入沉睡,至少也要将祂控制起来,不能让祂有回去唤醒其余祖神,打断这次交接的机会。 “祂不是一直在找我么,交给我来就行了。” 未来佛祖慢悠悠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泛着寒意的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相较于沈仪,祖神才是更大的麻烦,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真正安置好这九位,现世佛祖也不敢安心动身前往神朝。 这或许是他能为那变数争取到的最后时间了。 虽然也不知道这点时间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 “……” 然而,不仅是现世佛祖,就连在场的其余几位教主,都是略带古怪的扫了他一眼,无人搭话,仿佛压根就没听到一般。 谁不知道谁的心思。 众人之所以没提过,只是给这位未来的佛祖留一点颜面罢了。 在诸多教主心中,此人跟后土皇地祇其实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位置站歪了的仙佛。 平日里小打小闹,私底下搞些小动作,大家当没看见,任由对方解解闷也就算了,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再交给他去办。 “咳咳。” 未来佛祖有些尴尬的立在莲台上,正准备再解释几句,却被现世佛祖所打断。 “此事就有劳过去佛祖了,携着剩下的几位真佛,务必干脆利落一些。” “老僧这就动身。” 枯瘦如柴的和尚轻点下颌,随即驾驭着莲台慢悠悠的飘离了这片苍茫云海。 “至于你。”现世佛祖看向未来,淡淡道:“老僧先前就说了,既然你觉得麻烦,那祖神的事情便不必操心了,既然闲的无事,就去北极帝君那边看着吧,避免后土帝君再闹出什么乱子。” “这……” 未来佛祖心中暗啐一口,对方哪里是怕后土搞出乱子,分明就是怕自己再偷偷摸摸在下面捣乱,这才随便找个由头支走自己。 罢了罢了,小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教主们都把心思写在脸上了,未来佛再纠缠下去,无疑是自取其辱,只能干笑两声,回头一拍徒儿的脑袋:“还杵在这里作甚,没看人家都在赶咱们吗,快走快走,倒也落个清闲。” 智空和尚一言不发的跟随未来佛离开了云海。 他不敢露出丝毫的担忧,生怕被这些尊贵存在发现了自己的异样。 直到离开了北洲,智空这才满脸怔然的闭上了眼睛。 跟随未来佛祖的这段日子,他见闻了许多从前难以想象的事情,也知道何谓超脱,那是连帝君都无法反抗的存在。 就像那日,他亲眼见证了后土皇地祇是如何被镇压的,尊贵难言的天地父母,却连一丝涟漪也未能掀起。 智空现在很想把消息送出去,哪怕送了性命也不顾。 但当他抬眸看向前方那道身影时,眼底却是掠过几分绝望。 智空能看出来,这位“师尊”与其他仙佛并不是一条心,但同样也能看出来,对方和后土娘娘还是有差别的,只是为了前程,而非别的什么东西,故而做不到舍弃一切。 稍微在旁边说两句话还行,但真让未来佛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大概率是没有希望的。 就在这时,未来佛却是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为师困乏了,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你替我去那边盯着,若是出现了什么情况……” 这老和尚回头深深看了智空一眼:“你再传讯为师便是。” 话音落下。 智空视线一片恍惚,只觉得天旋地转。 等回过神来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山巅,眼前是清气浩荡的群仙。 “……” 智空和尚愣了许久,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去。 对方口中的变故,自然是指后土娘娘会按捺不住心绪,强行破开禁制而出。 但似这种对沈大人有利的事情,就算真的发生了,自己又怎么可能传讯给未来佛。 智空并不是傻子,就算他到现在都在竭力隐瞒,但未来佛贵为教主,又怎么可能完全察觉不出端倪,现在将这事情交给自己去办,还给了自己单独行动,把两教谋划泄露出去的机会,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默许? 天际中,老和尚感受着下方传来的注视,脸上涌现出几分笑意。 只是相较于先前刻意营造出的寒意,此刻他笑的很是平静,唯有眼眸深处藏着一丝狰狞。 说实在的,若是整个大劫毫无波澜的推进下去,未来佛哪怕心里不满,但也只能顺应大势,所以他曾经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有意无意暗示了僧人们对正神出手,也就仅此而已了。 此事坏就坏在,有人让他看见了一缕希望。 犹如长夜中的一道光,是如此的刺眼。 然后,其余人又要当着他的面掐灭这束光。 当心底的那抹贪念生起的刹那,想要重新按下去又谈何容易。 是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教主,还是拼上一把,当个真正的佛祖……他很想要立刻做出决断,但还需旁人再往前推一把。 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 但他仍旧不愿让这束光就此熄灭。 “小僧见过诸位仙家。” 智空和尚感受着老和尚离去,终于收回目光,朝着前方众人见礼。 哪怕在吞服了金蝉道途以后,又留在巨擘身边,受对方相助炼化,每过一日,他的修为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毕竟起点太低,和这群金仙相比,仍旧是个不起眼的小修罢了。 众仙怔了一下,却不敢有丝毫托大。 以玄微子为首,全都起身回礼。 “见过金蝉师兄。” “金蝉师弟客气了。” 双方教主都已和解,两教明面上也需合力。 这小和尚可不是一般人。 未来佛曾经也收过徒弟,赐下了道途,但哪里像这样随时带在身边,待其如亲子一般,与之相比,那个陨落的金蟾和尚,简直连个护法弟子都称不上。 可以说,未来佛莲之上,必有此人的一席之地。 如此浓郁的机缘,让不少人都是羡慕的有些眼红。 可惜智空和尚似乎完全没有一步登天的自觉,乃至于完全不在意这些东西,他收拢心神,简单讲明了来意。 “还是几位佛祖心细。” 在得知金蝉子为何而来后,北极帝君略微颔首,重新看向了深渊下面的府邸。 又多了一位未来佛在此坐镇,想必足够打消这女人的念头了。 于此同时,后土娘娘也是漠然的抬头看去。 石母用力咬唇。 她伴随娘娘多年,当然能察觉出来,对方一直在调动底蕴,随时准备破关而出。 但有另一位帝君在此盯着,现在又多了一位菩提教的教主,可谓是毫无胜算,根本没有离开此地的机会。 就在气氛略微紧张起来的同时。 智空和尚却是悄然转身,哪怕这是两教刻意给自己设下的陷阱,现在也到了非跳不可的程度。 再不把消息传出去,那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 五座幽暗的大城。 其下是一道道金光闪烁的身影。 乌俊坐在宝座上,总感觉屁股像针扎似的,他偷偷瞥了眼远处的柯十三,发现这小子表面镇静,实则手掌都快把扶手给攥碎了,他这才悄然松口气,原来紧张的不止自己一个。 这才多长时间!未被主人收服之前,也就够自己打个盹的。 他当初觉得就凭自身替主人立下的汗马功劳,当这个殿主简直名至实归,所管的顶天了也就是个道境,也就和自己半斤八两。 但现在…… 乌俊胆战心惊的朝下面扫了一眼,差点没一口气抽过去。 这一个个的,都是那仙祠佛庙中的泥塑,哪怕在供台上都得摆在最上面一层。 “偷天换日。” 东极帝君缓缓回望过去,看着眼前的僧众,光是大自在菩萨便有近二十位。 这阵仗,哪怕暂时还比不上仙庭,也是不逞多让了。 他惨然一笑。 帝君本该是无所惧的,他却在沈仪面前感受到了对死亡的恐惧,直到现在,甚至觉得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求。 堂堂帝君,竟是沦为了阶下囚,成了旁人手中随意摆弄性命的傀儡。 “沈仪,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怕,所以我要超脱。” 众人参拜的前方,五位殿主之上,玄裳青年高坐云天,帝音缓缓回荡开来。 东极帝君本想再次厉斥,刚刚生出这个念头,身上竟然袭来了剧烈的撕扯感,仿佛再吐出一个不对的字,便会彻底意识消弭。 他扫向周围,终于知道这群大自在菩萨为何全都一副沉寂不言的模样。 东极帝君凄然的闭上了眼:“世间超脱之路本就寥寥无几,佛祖三位一体,掌控了岁月长河,而三清教主化作一气,清浊开天,他们便是世间的清。” “原本还剩下浊之一道……” 混沌初分,清者为天,浊者为地。 浊指的便是这人间红尘。 这是第三条超脱之路,但可惜已经被沈仪亲手堵上了。 “就算仗着皇气,你藏身皇城当中,教主也不可能再放过你。” “你又能再藏几时?”东极帝君痴笑着抬头质问,恍惚中的欢喜真佛同样抬头看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仪并没有做回应。 他的身影缓缓消散在万妖殿中。 而随着他的离开,外界的模样稍纵即逝而过,让仙佛们全都陷入了呆滞。 那是一望无际的蛮荒,苍穹清澈,并无漫天的黄云。 在所有人都以为沈仪会留在皇城做垂死挣扎的时候,这位帝君竟是主动踏出了神朝! (本章完) 第827章 我来收你们了 阴冷的蛮荒之地。 沈仪缓步而行,随着他的到来,原本灰蒙蒙的天地被清光所浸润,重新焕发了光彩。 他垂眸朝掌间看去,那是一只精致的金蝉。 对其中传来的消息,沈仪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在自己斩杀了欢喜真佛和东极帝君以后,那两位跻身超脱的教主肯定也发现了天道中缺失了这两枚无比耀眼的道果和果位。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接下来无可避免的要承受超脱巨擘的追杀。 至于来得是一位还是两位,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让沈仪有些意外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那群祖神的事情,牵扯着两位超脱,让他们无法立刻腾出手来。 “又多了一些时间?” 沈仪略带自嘲一笑,他五指微张,看着那金蝉渐渐化作流沙消散。 相较于这事情本身,他反倒觉得智空大师现在已经能使出这般高深的传讯法诀更令人惊喜一些。 作为故友,他是真的挺为这位大师感到开心的。 对方算是菩提教中最像和尚的那个和尚了,当初在涧阳府的时候,大师身怀伟力,却能对一个凡人老妪再三退让,被千臂菩萨变作黑狗,也始终坚持信念,不肯靠着出卖旁人来换取自由。 即便在看见真相,发现自身呆了半辈子的大教是如此残忍冷酷的时候,对方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脱离了大教,以有用之身反哺人间。 直到现在,智空大师已经能旁听到教主间的商议,地位自是崇高不必多言,前程一片大好,竟还是义无反顾的给自己送来了这枚金蝉。 沈仪相信过的人屈指可数,所幸,至今还不曾信错过一位。 “呼。” 他调整心绪,继续往前方走去。 所有人都觉得对现在的沈仪而言,那笔庇佑神州的皇气,已是他手里最后一根保命的稻草,定然死死攥住不肯松手。 但事实恰好相反。 没人会吃力不讨好的去耗费巨大代价,解决一位已经陨落,终将会被蚕食的“超脱”。 当人间不再需要自己去担忧,沈仪才算是解开了浑身的束缚。 他可以全心全意的去追寻那一丝缥缈的胜机。 在如今的局势下,唯有自身超脱一条路可以走了,再加之人间堪比超脱的皇气,与那两位教主形成以二敌二的情况,方才能给予红尘长久的太平。 但沈仪却没有丝毫的头绪。 他不可能去信东极帝君的话,虽然在那种性命被攥住的情况下,对方说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是信了……岂不是就相当于认输了。 就如先前所想的那样,沈仪承载了那么多人的信任,这些人不顾生死的助他来到了这个位置。 从智空大师当初的一卷五品果位大经,以至于后面事情败露让他被化作牲畜,到后土皇地祇宁愿被镇压,也不肯透露自己的踪迹给两教,若非如此,自己又哪里有安然在南洲等待,还能拿到那枚血玉的机会。 更别说那位主动舍弃了超脱,只求人间安好的人皇。 这一路上有太多人做出了牺牲。 沈仪输不起。 对于这些牺牲,他必须交出一份能令自己安心的答案。 沈仪现在唯一藏有的手段,便只剩下万妖殿了。 两教只知道他可以抹杀那些跻身于天道中的仙佛,他却从未向这些教主展示过,自己还有让这些仙佛重新活过来的本事。 尽管在超脱面前,人数再多好像也无济于事。 但终究是敌弱一分,我强一分,此消彼长,若能重新立下一个天道,怎么就不能再找出一条新的的超脱之道! …… 府邸深渊之上,高崖间。 群仙感受着周遭的气息动荡,突然神情变得凝重了许多。 他们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眼中的担忧。 后土娘娘……还是不肯死心啊! 就算镇压这位娘娘,乃是两教共同做出的决议,但对方毕竟是三仙教的帝君,群仙要对其出手,心中或多或少都会觉得有些古怪。 “禀告帝君,我想下去劝劝娘娘。” 玄微子站起身来,朝着前方的紫袍道人俯身拱手。 如非必要,他是真的不愿走到那撕破脸皮的一步,大劫终会结束,就算后土皇地祇现在受了排挤,等千万劫过去,对方还是那位帝君,众人依旧是要相处的。 “免了吧。” 北极帝君略微抬手,冷冷俯瞰着深渊下方,漠然道:“死不悔改,好言难劝。” 身为帝君,心在红尘,本就犯了大忌。 教主已经给了她这么多的机会,若还是选择一错再错,那就只能请出教律了。 “……” 玄微子脸色一滞,却也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清光子略带嘲弄的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安然闭眸养神。 这群蠢物,轻信那姓沈的小子,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简直丢尽了大教的颜面,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这里做那跳梁小丑。 要按自己的意思,教主就该把这群人跟那后土一起镇压在这渊底,等解决完沈仪这麻烦,再选十二金仙,待到自己这些尽忠职守的教众成就一品以后,干脆换上一批帝君。 教主师尊还是太心软了! 深渊下方。 石母用力攥紧袖口,怨恨的扫过上方一道道身影,从北极帝君到那群仙,再到那个年轻的和尚。 这些人丝毫不念同门情谊,竟是如此欺压一尊帝君! 特别是北极帝君,连个台阶都不愿意给娘娘,分明是想借机打压,分出六御间的高下。 她侧眸看向后土娘娘,发现对方要比往日安静了许多,脸上没有了憔悴,眉眼间重新洋溢起了威严。 这并非是看开了的表现,而是打算放手一搏的征兆。 “完了……” 石母绝望的松开五指,虽说娘娘和北极同为帝君,可对方现在有万仙大阵相助,哪怕远远够不上超脱,但也堪堪能与剩下那些教主持平了。 似过去未来,上清太清这些教主,和普通的帝君真佛之间可还隔着一层呢。 这几乎是一场不可能胜的斗法。 更不要说,那年轻和尚还代表着一尊真正的教主。 “我曾经想了很久,欲要做很多事情。” 后土娘娘忽然睁开了眼睛,嗓音温柔:“但我总是担忧,会不会因为我的插手,替旁人引来更大的祸端。” “但我现在突然想明白了。” 这尊帝君缓缓站起身子,抬眸看向了上方的群仙:“你们压根就没想过要给人间留活路,也不可能放那孩子一马。” “事情已经差到这般地步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后土娘娘脸上涌现几分释然的笑容:“我若是枯坐在这里不动,便不会有任何变化,干脆随心做些什么,无论对局势是否有益,至少心底会好过很多。” “这大概也是那孩子的想法吧……” 后土娘娘有些不确定,唇角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尽力而为?”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深渊开始剧烈动摇起来,不知是渊底在上升,还是高崖在断裂。 震天撼地的轰鸣声中,那座府邸来到了与群仙平齐的位置。 当女人缓步从府邸中踏出的刹那。 群仙全都掐住了指尖,厉声道:“请娘娘退回渊底!” 北极帝君也是略微挑眉,他本以为这女人是执迷不悟,顺便趁机泄怒,只要打压回去就好,可方才那两三句话中,他却是听出了些许搏命的意味! 除去两位超脱以外,世间还没有人能忽视一尊不计代价的帝君。 其余教主做不到,有万仙阵加持的自己也做不到。 胜当然能胜,但必然是惨胜。 但北极帝君并未慌乱,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金蝉子:“有劳小和尚,请未来世尊降临。” 说罢,他便是平静的看回了后土娘娘:“本帝君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退回去,你还是六御之一。” 万仙阵,再加上一尊未来佛。 北极帝君还能用这种语气跟后土说话,已经算是给足对方颜面了。 “要不要打个赌。” 后土娘娘立于雄伟府邸前方,分明只有徒儿在身旁,面对的却是整个三仙教的底蕴,她脸色却愈发轻松起来。 “赌什么?”北极帝君脸色一沉。 “就赌我在耗尽毕生劫力之前,能不能带着你一起回归天道。” 话音未落,后土娘娘倏然腾天而起,掌中玉净瓶倒翻,浩荡洪流从其中奔腾而出,顷刻间便是吞没这片天地。 瓶中之水,可以轻易炼化大自在菩萨的肉身。 此刻又得了一尊帝君的全力灌入,若是不想受到损伤,哪怕是北极帝君,也需调动整个万仙阵加持,方才能堪堪抵御。 而面对着滔天的洪流。 北极帝君却像是看破了一切,他唇角掀起稍纵即逝的轻蔑。 仅是催动金仙们的法力稍微拦了一下这洪流,其本身却是从容抬起了手掌,冲霄的宝光化作倒扣的钟形,轰然朝着虚无处镇下。 “本帝君从不怀疑你有舍弃一切来搏杀的血性。” “但世人皆知,你心中总是挂念着外物。” 滔天的浪花泼洒,宝光化作的钟身下方,多出了一道垂手而立的身影。 北极帝君眼底的嘲弄更甚:“哪怕你刻意做出一副释然的样子,但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就算你真的和本帝一起回归天道,也帮不了你想帮的那个人,因为我本就是奉旨在这里盯着你的。” “你只不过是想借机抽身罢了。” “毕竟若是让你逃出去,两教需全力追捕两人,便会替你口中的那人分走一部分的视线。” “你说,我猜的可对?” 随着北极帝君的嗓音在天地间荡开,在那大浪下齐齐色变的群仙们,也发现了这一式骇人的神通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 玄微子无奈一笑。 而在府邸中,石母则是满脸的绝望。 铜钟之下,女人缓缓攥紧了双掌。 俗语有云,人善好欺。 那是因为善人有太多的破绽和牵挂,心思太容易被看穿和利用。 “现在你是真的要和本帝君搏命了。” 北极帝君飒然一笑,慢悠悠的攥紧五指:“那就再打个赌吧,赌一下,就算你抛下一切,能不能在未来佛亲临以前,把本帝君打入天道?” 与其说是打赌,不如说是取笑。 有万仙阵的加持,北极帝君的实力本就胜过后土娘娘,再加上心里根本就不着急,根本不会给对方机会。 未来佛的修为何其高深,赶到此地也就是弹指一瞬的功夫,这位娘娘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闻言,清光子没忍住,径直笑出了声来。 “……”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金蝉子满脸出神的坐在原地,压根就没有知会未来佛的意思。 就在这时,他耳畔竟是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智空和尚脸色骤变,下意识左右看去,待看到众人全都抬眸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并非是私下的传音,那清澈嗓音就这么不加掩饰的回荡在了天际。 “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所有人都脸色复杂的朝着远处看去。 没有什么天地异象,甚至连气息都未曾掀起波澜。 那道熟悉的身影,曾经立于整个三仙教前方的青年,就这么闲庭信步的走近而来。 “嗬!” 一直死气沉沉的赤云子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庞。 分别不久再见,同样的金簪玄裳,不变的平静神情,只是对方身上却是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贵气。 那是属于帝君的气势! “你真的……称帝了……”玄微子呼吸急促,他从未想过,自己等人会以这种方式再次看见沈仪。 曾经的玉虚寰宇真君,现在应该要尊称对方一声玉帝了。 “你居然敢出来?” 北极帝君从未见过此子,但光凭旁边人的反应,便是径直认出了这青年的身份。 他心中微微一紧,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尽在掌控的模样。 光是听闻此人的事迹,便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的一尊凶人。 而此刻对方敢于踏出皇气庇护,来到自己面前的举动,听上去是有些离奇,但发生在这人身上,却又那么的合情合理。 来得真好啊…… 有未来佛在此坐镇,这泼天的功绩,居然就这么主动送上了门来! (本章完) 第828章 一掌镇帝君 曾几何时,在四座雄峰之间。 浩荡的黑云笼罩了东须弥,当着真佛的面,一袭玄裳腾天,立在了三仙教的前面,连斩菩提教近十位大自在菩萨! 他替仙家们出尽了风头,以一己之力横压僧众,让这群嚣张跋扈的和尚连抬头的勇气也无。 仅用一场论法,便是奠定了万仙之首的地位。 哪怕菩提教从上到下都是拼了命的反对,但群仙们依旧没有放弃推举这年轻人登临大位的想法,因为他们能想象出来,若是沈仪做了仙帝,三仙教一定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 但现在,这个人重新出现在了众仙的身前,却是站在了对面。 一位位仙家们神情复杂。 既有被耍弄于鼓掌间的震怒,亦有对往日那无垠寰宇的畏惧。 不少人欲要质问,三仙教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他,要让其如此义无反顾的叛教。 玄微子略微抬掌,按捺住众仙的骚动,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道身影凝望而去,他张了张嘴,想劝对方回头是岸,话到嘴边,却还是重新咽了回去。 事情至此,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着实是有些令人叹惋啊…… “摆万仙阵,助帝君擒伏妖帝!” 玄微子收起了眼中的那缕复杂,沉声下令。 仙庭乃是天地正统,若是站在两教对面,仙为妖仙,即便称帝,那也是妖帝! 话音落下,一位位仙家尽数放出了浑身劫力,清光汇聚如实质,在这荒芜之地中凭空凝造出了一座天阙。 赤云子眸光恍惚的站在人群中,有些无所适从。 玄微师兄这是打定主意要站在北极帝君的那边了,以这位帝君先前的言语来看,他绝不可能去做那些留有余地的商议。 这一次,是真的要见生死了。 “……” 石母呆滞的抬起头来,嘴唇剧烈颤抖。 她此刻震惊万分,那个胆敢与两教厮杀的疯子,心里居然还记得娘娘,乃至于在这种紧张的局面下,不惜踏出神州皇气的庇护,亲自降临了此地! 宝光大钟的下方,后土娘娘则是缓缓回头看去。 身为帝君,她更了解那些教主的心思,从沈仪放出了神朝积蓄的所有皇气以后,玉清和现世二位,必然有一个会动身前来凡间追杀对方。 若是安心藏在那“超脱尸骸”当中,虽然改变不了陨落的结局,但至少能靠着皇气再转圜一下,多存活一些时日。 她从未想过,对方会在如此短暂的时日内,便做出了走出来的决定,更未曾料到,这孩子会选择来到这个被两教所关注着的凶险之地。 轰! 后土娘娘没有多言,而是一掌悍然拍在了宝光大钟上面。 如今之计,唯有在未来佛赶到之前,先击退北极帝君,然后迅速撤离此地,否则迎来的便会是那些教主不留余力的镇杀! “呼。” 北极帝君一眼便看出了这女人的心思,他神情微沉,缓缓站起了身子。 在身后那高耸天阙的加持下,他身上的气息开始暴涨,操持宝钟困住后土的同时,重新看向了远处的玄裳青年。 “既然你那么有信心的话……” “那便来试试!” 北极帝君的唇角涌现几分狰狞的冷笑,他并未主动出击,而是调动了所有的仙力,用来稳固这座天阙。 这小子是为了救后土而来,自己完全没必要以一敌二,只要稳住局面,拖到未来佛赶到,便可拿下这泼天的功绩。 群仙看向愈发巍峨的天阙。 虽说帝君这守而不出,拿后土娘娘做要挟的举动传出去有些不太好听,但不必与沈仪这尊凶神正面相对,倒也让他们心底悄然松了口气。 清光子挑了挑眉,能跟随北极帝君这种聪明人做事,可比跟那两个已经跻身一品,却还意气用事的傻愣子要好多了。 “小和尚,你还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北极帝君忽然侧眸,看向了附近的金蝉子。 他终于察觉到了此人的异样,微拂宽袖,便是将那闭眸枯坐的身影给拽到了身旁。 “……” 智空和尚睁开眼睛,感受着浑身浓郁的帝威,呼吸有些滞凝。 但他脸上却是多出了一丝笑容。 自己当初离开皇城的时候,想的便是用这条苍生哺育而来的性命替凡间做些什么,但碍于实力低微,只能帮着修修房子,寻找点水粮这些粗活小事。 而现在,同样是这条性命,居然可以换来帮沈大人救走后土娘娘。 如此划算的买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快请未来佛祖过来!”北极帝君一把扣住他的脑袋,满眼森寒。 智空本欲重新闭上眼睛,却突然对上了天阙外的视线。 沈大人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朝着自己点了点下颌。 两人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仅需一个眼神,智空和尚便能知晓对方的意思。 他不理解沈大人为什么要让自己传讯未来佛,但却本能的照办了。 一枚金蝉从智空的掌心浮现,然后嗡嗡化作金沙散去。 “哼!” 以北极帝君的眼力,自然能分辨出这是不是障眼法,在看见和尚将消息传出去后,他这才不悦的松开了对方的头颅。 “以未来佛祖的修为,即便他身处这片蛮荒的尽头,赶来此地,至多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时间我给你了,够吗?” 北极帝君脸上重新噙起了笑意,顺手以清光铸就红香一柱,袅袅青烟模糊了他的面容。 哪怕自己现在已有了堪比教主的底蕴,但以一敌二还是有些吃力的。 无论言行举止,都是为了给沈仪压力。 即便对方跻身一品,贵为玉帝,但毕竟还年轻,只要慌了神,便会露出破绽。 若是自己能抓住这丝破绽,说不定还能抛开菩提教,独占这份功劳。 在群仙略显紧张的注视下。 沈仪将眸光投向了那柱长香,淡淡道:“我试试吧。” 话音未落,他随意的抬起了手掌。 就是这么细微的动作,便是令群仙浑身一震,这便是东洲论法的余威。 刹那间,原本清澈的天幕突然变得灰暗了起来,日月失去了踪影。 云海滚荡,莫名的压迫感开始笼罩这片高崖,直到整片青天都开始下沉,群仙们这才悚然发现,头顶的苍穹,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漆黑的巨大手掌。 这只巨掌缓慢的坠下,占据了群仙所有的视野。 天地失去了色彩,只剩下那座天阙荡漾着清光。 “……” 北极帝君略微昂首,眼底掀起波澜。 他本以为沈仪刚刚称帝,实力必然还有欠缺,但对方这乍一出手,竟是展露出了完全不输自己这些六御的底蕴……甚至还犹有胜之。 但只是这样的话,可破不开这万仙大阵。 当漆黑巨掌沉入了人间,就要触碰到天阙的刹那,北极帝君双眸微眯,倏然掐了个法诀。 整座天阙迸发出浩然的白芒,犹如一柄利剑冲霄而起,欲要撕裂这漫天的阴霾。 混沌的苍穹中,好似多出了一个豁口,其中有白色的大日高悬! 见状,清光子终于吐出一口气来,用力拍了拍心口。 真别说,这小子从未败过的履历是有点吓人,所幸六御还是六御,镇压一尊新帝应该没什么问题。 于此同时,一道清脆的咔嚓声让清光子整个人都愣住。 他难以置信再次抬头看去,随即眼瞳不自觉的放大。 只见那高耸的天阙,在漆黑巨掌之下,竟是瞬间便有了崩裂的趋势,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攀爬开来,整座宫殿都开始剧烈震荡。 “这怎么可能?” 不止是清光子,其余众仙也是纷纷慌了神。 所有人极尽目力看去,这才悚然发现,那天空中高悬的大日,并非是天阙刺出的窟窿,而是一颗圆润通透的舍利。 先天至宝,无垢佛珠! 对方身为三仙教出身的帝君,竟然能操持菩提教的佛宝? “莫要慌神!” 北极帝君一道厉声呵斥,制止了仙家们的骚乱。 沈仪突然取出一件先天灵宝的举动,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而自己持有的宝钟,此刻正用来压制后土。 但这万仙阵也不是空架子,自己更非白来的帝名。 天阙仅是动摇,距离崩毁还早着呢,真当他北极是死人不成。 “维持大阵,剩下的交给本帝君。” 紫袍剧烈涌动,北极帝君知晓,若是再抱着那般不肯付出代价的念头,自己今日必然会吃大亏。 他不再犹豫,踏步腾天而起,五指虚握间,漫天清光扭曲如龙,试图一掌击碎这漆黑巨掌。 然而这位帝君刚刚腾起,整个身躯便被流光笼罩。 粘稠的云雾中,一座宝塔显出了身形,古朴的塔身上还残留着丝丝裂纹,似乎才刚刚用劫力修补不久。 塔门敞开,那流光正是从中放出来的。 “九转玄黄塔?!” 又是一件先天灵宝,而且是群仙颇为熟悉的那种。 这分明就是东极帝君所持之物! “嗬……” 北极帝君被困陷于半空中,心底终于生出一丝不妙。 这塔的主人乃是和欢喜真佛一起去的皇城,此刻塔在沈仪手里,岂不是说明…… 像是在验证他的想法,下一刻,第三束佛光映照世间。 那是一块缝满金线的红布。 金缕业障锦,欢喜真佛的手中至宝,当初雪山菩萨正是持此物,用来化解了石母操持的玉净瓶。 如今在沈仪手中,这块红布才真正迸发出了属于先天佛宝的威能。 它如大雁落下,紧紧缠在了北极帝君的身上,让其落入红莲火域,其间的金线化作业障利爪缠身,深深陷入了这位帝君的皮肉。 “啊!!” 北极帝君欲要唤回宝钟护体,还未等他侧眸看去,已然是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后土娘娘满脸漠然,在她毫不惜力的出掌下,再加之北极帝君被分走了心神,那枚宝光大钟就这么被硬生生的劈碎开来,通体黯淡的朝着地上坠去。 完了! 北极帝君身处火域当中,心间却冰凉一片。 他重新看向上方,那近在咫尺的漆黑巨掌,就这么粗暴的落了下来! 咔嚓咔嚓—— 高耸的清光天阙,在巨掌下层层塌陷,犹如河沙垒起来的城池,都无需用力,轻轻一推就散了。 “帝君救我!” 清光子的瞳孔被无尽的黑暗所充斥,失去了万仙阵的庇护,他才真正能体会到沈仪的恐怖之处。 当初那个狼狈逃遁而来,需要恳求自己收留的小修士,现在随意的一掌,甚至并非专门针对自己,只是顺带而已,便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轰! 巨大的手掌猛然落地,在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其余所有的声音都如蚊蚋般被忽略,高崖群山,长河小溪,一切事物都在掌下化作了齑粉。 “咯嗤咯嗤……” 北极帝君双目圆瞪,浑身抽搐着躺在地上。 耳畔是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他努力抬起头看去。 玄裳青年站在那清光所化的长香边,随意瞥了眼刚刚燃起的香头:“时间好像还挺富裕的。” “你……” 北极帝君胸口一闷,猛地喷出血浆,可惜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一条冰凉的石棍已经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愿赌就要服输。” 沈仪平静看去,在北极帝君惊惧的目光中,他倏然调动了劫力,伴随着咔嚓闷响,棍身多了一抹猩红。 这条长棍一共只杀过三人,却个个皆是一品。 平整的荒芜之地上。 残破的猩红道袍微微动了两下,赤云子睁开眼眸,无神的看向空荡荡的周围:“……” 他不理解,为什么连包括帝君在内的所有人都没了,无论修为还是法宝都不算拔尖的自己,却还能在刚才那一掌下活着。 “咳咳!” 赤云子颤抖着撑起身子,看向前方那道颀长的身影。 他真的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 一时半会儿间都不知该从何问起。 譬如对方为何要叛教,为什么不去做那有名有实的仙帝,又为什么不肯向自己等人解释一下,到底是为何事不能商议,不能坐下来好生讲……要闹到这种地步。 “……” 沈仪沉吟许久,转过身来,走到赤云大仙的身旁。 他没有说话,俯下身子,将一枚镜子轻轻放在了对方的手里。 那是从茂枫身上取来的天星镜。 (本章完) 第829章 新的超脱之路 有的时候,一件东西可抵万千言语。 天星镜乃是赤云洞的灵宝,当初被茂枫等人给请了出去,随着几人身亡,此物也不见了踪影。 如今再见,却是在沈仪的手上。 赤云子当然可以继续诓骗自己,这镜子是对方从和尚手里缴获而来的,但这样的掩耳盗铃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身为一尊金仙,在亲眼看见了这么多事情后,要说心里没有怀疑是不可能的……更多的,恐怕还是不愿往那方面去想。 他眼角微微抽搐,用力摩挲着镜柄,光滑的镜面中倒映出一张无神的脸庞。 “这算是羞辱吗?” 赤云子渐渐露出一抹惨笑,他曾对众多同门说过,性格直率之辈是否就活该受欺负。 当初他觉得沈仪和自己是同类,孤身面对幽瑶而半步不退,敢于在灵虚子面前直言前师之仇未报,更是主动替楚夕徒儿出头。 这才有了后来赤云洞的全力相助。 现在对方是想炫耀他从头到尾都把自己耍的团团转吗? “你怎么想,就怎么算。” 沈仪没有辩解,只是扔下了那条染血的石棍,随意的坐在了赤云子的旁边,慵懒的搭着腿,双肘撑地,有些出神的眺望着天际。 “我怎么想……” 赤云子收起笑容,闭上了眼睛。 事情最可恨的地方便在于,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不觉得沈仪会是自己口中的那种人。 对方仍旧是那个性情中人,只是双方立场不同而已。 “可是为什么?”他睁开眼,不解的侧头看去。 “什么为什么?”沈仪淡然看来。 “立场这种东西,又不是没法改变的,你本可以拿到更好的东西……”赤云子嘴唇嗡动,很多话没有讲明,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以沈仪的心性和实力,完全可以选择一条更好的路,就算两教本意是想选一个傀儡仙帝,但若是那位仙帝真的拥有让教众都为之诚服的能力,这事情又不是不能变更的。 何至于沦落到这般被两教所不容,要时时刻刻提防被超脱教主寻上门的惊心日子。 “啧。” 沈仪轻轻叹口气,斜睨着这位老金仙:“有没有可能,你们认为珍贵的东西,我是真的觉的很无趣?” 仙帝乃是天地共主,拥有滔天的权势。 旁人要是说看不上这玩意儿,只会引来嘲弄的目光,但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这年轻人好像没有什么说谎的必要。 “……” 赤云子怔怔的盯着那张俊秀脸庞,不仅没有得到答案,反而愈发困惑起来。 连仙帝大位都显得无趣,那什么东西是有趣? “你看啊。” 沈仪伸手指了指这片青天:“我今日杀了这群金仙,会有玉清教主出面替他们报仇,我在皇城宰了欢喜佛,那位现世佛祖也不会置之不理,就连那群正神,受了你们的欺负,也知道把祖神给请出来。” 青年的指尖缓缓下落,指向了人间。 “那他们呢,他们怎么办?” 平静的询问,让赤云子语塞,他随着那指尖看去,身为寿元无限的金仙,谁会去在意一群朝生暮死的蜉蝣怎么想。 这不是冷漠无情,而是岁月洗礼下的必然结果。 初次看见生死,心里自然会有触动,但要是看过了万万次呢,每次闭关醒来,都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在这种情况下,唯有那些寿命相近,至少能陪伴他一段时间的生灵,才能真正被其放在心里。 这也是为何两教压根不怕人皇超脱的原因。 只要走出了这一步,那个雄心壮志的男人始终会知道,到底哪些人才是能跟他一起渡过此生的老友。 “你这话,听起来真的很不像一个修士。”赤云子无奈垂眸。 “我修道至今不过二十余年,不像也很正常。” 沈仪的一句话,直接让这位老金仙错愕的抬起头来,脸上的惊悚,甚至比看到沈仪一掌碾灭了群仙时还要浓郁无数倍。 他努力的吞咽喉咙,却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恐惧和震撼。 二十余年,放在大劫之前,对于仙家而言,甚至都不够一场论道的,此刻却是孕育出了一尊六御之上的妖孽! “所以……你是想做站在人间身后,能替苍生顶着这片天的存在?” 赤云子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事情,尝试着以“人”的角度去解读身前青年的想法,在他觉得自己终于想通了理由后,抬头却又对上了青年古怪的目光。 “你当我是什么,圣人吗?” 沈仪白了这个老金仙一眼,疲懒的舒展了一下双臂,漫不经心道:“替别人撑着天是很累的事情,我只想混迹在他们当中,娶妻生子,然后混吃等死。” “当然,为了在混吃等死的时候,不至于身边莫名其妙的就被妖魔灭了城,亦或者陷入劳什子大旱,耳畔哭嚎哀泣惹人心烦。” “所以我得先把你们都赶出去。” 沈仪轻轻攥掌,身上的慵懒渐渐褪去,眸光认真的瞥向了赤云子:“一个不留。” 听着青年的这些胡话,赤云子的大脑早就如浆糊一般,但他还是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人间的事情……交给人间自己来……” 赤云子感慨的长吐一口气,两教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却未曾有一个人想到,沈仪所求之物会是这种东西。 如今得以解惑,他总算是明白了对方为何不肯与仙佛们商议。 “你打算把我们赶去哪里?” “暂时还没想太清楚。” 沈仪慢悠悠站起身来,人皇的想法是以代表浊意的人间皇气去遮蔽天道,但现在这抹皇气已经没了,那就只能另寻一个法子。 既然原本的天道无法遮蔽,或许新立一个“天道”,再把这批仙佛通通收拢进去,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 当然,在此之前,仍需先撼动那两座镇压天地的大山。 唯有超脱,自己才能真正的与两教掰掰腕子。 “走吧,远离人间,不要再回来。” 沈仪迈开步子,赤云子大抵是大教中最像人的一个修士了,还会受七情六欲的影响,而非满眼皆是利益,既然会因徒儿的死震怒不已,那也就能理解人间苍生的喜悲。 “劳烦你最后一件事。” 赤云子轻轻扬起手臂,拦住了沈仪的去路,他沉吟许久,挤出笑容:“还是送我去见他们吧,就如你所言,我与人间格格不入,时间长了,总会感觉有些孤寂。” 虽然也有害怕孤独的意思。 但就如人皇畏惧超脱那样,赤云子也会担心,若是有朝一日,自己面对空荡再无仙佛的人间,是否能按捺的住心中独享红尘的贪念。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咱俩的交情自然也是假的,不必留手,你都已经为这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了,要做就做干净一些。” 担心青年心怀愧疚,赤云子甚至还笑着劝了一句。 “……” 沈仪抿了抿唇,伸手拂过了这位老金仙的面庞,淡淡道:“其他是假的,交情是真的。” 待到指尖垂落,赤云子身上的生机也是随之溃散。 至此,除去沉睡在天道中的那些和教主帝君之流,世间万仙,尽入殿中。 “呼。” 遥远的天幕中,后土娘娘旁听了整个对话,直到赤云子的身躯飘飘然落地,她才略微握紧了五指。 就在全力破开那枚宝钟以后,她原本着急助力沈仪,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夷平一切的漆黑巨掌。 原来在超脱之下,一品间的差距竟然也会如此的恐怖。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上次相见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混元大罗金仙,需要躲避欢喜真佛的追杀。 但这一切的震撼,都比不上方才那一席话。 “……” 后土娘娘沉默良久,省去了那些感激的话语,径直落在了沈仪身后,轻轻迈步跟了上去。 哪怕对方刚才说的是“一个不留”,其中也包括了自己。 但那真的是一条很不错的路。 红尘未必会安定,随着时间流逝,依旧会掀起战乱和杀戮,但人间事自有人间去主宰,无需仙佛插手。 若是为了这个结果,即便前路渺茫,她仍旧愿意追随。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身为帝君,这位帝君却是摆出了一副任君差遣的姿态。 “他来了吗?” 沈仪没有急着回应,而是看向了远处安静等候的智空大师。 他确实需要一场闲聊来舒缓心中的急躁,但同时其实也是在等待着某人。 除去借机试探对方的态度以外,有后土皇地祇助力,自己斩杀一尊教主的概率也会大上不少,即便不敌,抽身也没问题,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应该是不会来了。” 智空和尚抠了抠脑袋,就在他放出金蝉以后,唯一的回应便是一阵轰隆隆的呼噜声。 佛祖需不需要睡觉他不太清楚,但这事情怎么看都有些刻意。 “他竟然如此信你。” 后土娘娘轻叹一口气,换做从前,未来佛搞些小动作,其余教主倒也懒得搭理他,但现在沈仪斩灭了群仙,又连续诛杀了三位一品修士,事态早就和以前不同了。 在这种情况下,未来佛竟然还敢藏有私心,若是事情暴露,他最好的结果也是如同自己这样,被教主们镇压在荒芜之地。 贪婪超脱是一码事,能获得这尊未来佛祖的信任,也足矣见得沈仪的不凡。 “我知道了。” 沈仪轻点下颌,其实能否将未来佛收入万妖殿中,他也没有太大的把握,顶多只能试一试。 毕竟与其他的修士不同,三清教主和过去现世未来三位佛祖,似乎都是以三身的方式跻身超脱。 三位一体,或许性命间也会有纠缠。 如今未来佛虽未现身,却是表明了态度,至少这位佛祖是有被拉拢的可能的,也算是一件好事。 “请问娘娘,可有超脱之法。” 沈仪收敛心神,朝着女人拱手。 这些帝君浸淫一品多年,东极帝君不知道的事情,另一位帝君也许会有思绪。 “……” 闻言,后土娘娘轻抿红唇,她当然知晓这孩子现在只剩一条路可走。 但世间公认的三条超脱之法,确实已经走尽了。 但她又不肯打破对方的希望,闭眸沉思许久后,这才不太确定道:“我观几位教主,皆是合三人之力跻身超脱,佛祖掌控时间长河,教主分去了世间的清澈,除了这些以外……我看你刚才同时祭出了仙佛二家的至宝?” “沈仪兼修两家,糅合了道果与果位成就的一品。”到了现在,沈仪倒也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 “仙佛一体……”后土娘娘证实了心中猜测,略微抬起眼眸:“不然,我们去寻一下正神,看看能不能寻出一条新的超脱之路?” “……” 沈仪怔了一下,很快便是反应过来了对方的意思。 过去和现在,加上未来,便构成了时间长河,这是菩提教的超脱之道。 而自己的仙佛一身,如果再加上正神,同样可以组成一物。 大道四九,遁去其一。 一生万物,衍出天下万法,其中包括了仙道与行者,还有那漫天的正神。 而自己若是能同修三道,便是补齐了那个“一”。 “当然,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后土娘娘欲要给对方希望,却也不愿意让这孩子步入歧途,无奈一笑:“我等修士,本就是在模仿正神,最多也就到这个程度了,欲要兼修,可不是一件易事。” “……” 沈仪抬眸看向远方,若有所思。 兼修神道吗? 自己好像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踏上了那条路啊。 …… 与此同时。 南洲,须弥山中。 百座佛崖齐聚,木鱼声安静祥和。 但敲打木鱼的僧众们,虽神情平静虔诚,但眼底却是闪烁着寒光。 他们的额头上有汗珠滚落,身上的僧衣也早就被浸湿。 就在那座最高的山崖上,一尊硕大无比的身影傲然盘膝而坐,祂浑身散发着炽热的气息,让整座南须弥都变成了滚烫的炼狱。 一位位正神围绕着这伟岸身影而立。 从愈发灼热的温度中可以感知,未来佛的避而不见,已经让这位祖神心中的怒意攀上了极点。 (本章完) 第830章 我青花出来混,就凭一样本事 “请祖神息怒!” 群僧双掌合十,高声颂念,欲要熄灭南须弥中的炽热。 然而身为九条脉络之一,代表了世间至阳的烈焰,又岂是区区佛音能够压制下去的。 一缕缕火舌涌现,随即疯狂蔓延,顷刻间,百座佛崖尽数被火海吞噬,在那骇人的高温下,整个南须弥都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本尊再给尔等十二个时辰。” “看不见未来,便焚了此域。” 巨人端坐最高的崖间,发丝如火焰狂舞,祂睁开眼眸,漠然的看向前方。 换做曾经,每当自己苏醒,这群所谓的仙佛,何时不是恭恭敬敬的前来迎接。 如今那群沐猴而冠的东西,竟然敢对真神动手。 就连自己屈尊降贵亲自降临这须弥山,未来佛也敢避而不见,或许真的是对这群猴儿太过宽恕了,让他们忘却了谁才是此方天地真正的主人。 祂可以允准这些人效仿神威,掌握天道部分的伟力,但若是因此而狂妄自大,忘记了尊卑,那便做好被剥夺这一切的准备吧。 闻言,群僧尽数色变。 他们不敢高声怒斥,但看似恭敬的面容下,却分明涌现出了几分杀意。 在天地初开的时候,凡人性命羸弱,是看见了这些与天地同生的神灵,方才知晓世间还有这般令人仰望的伟力。 或许是正神们闲得无聊,打算炫耀一下手段,也可能是需要有人帮忙做事,祂们朝着人间洒下了火种。 凡人们接过了这星星之火,不断钻研,终是衍生出了一条条向上攀爬的道路。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一步步走到这里,成了与凡人完全不同的生灵,为了表示对正神的恭敬和谦卑,他们不敢以神自居,而是自诩为仙。 仙路九阶,这条路上有了菩萨和金仙,而后诞生出了真佛与帝君。 他们模仿的越来越像,以至于拥有了接近祖神的伟力,甚至有教主合力推演出了更进一步的道途,超越了这群天地初开孕育的神魔。 也是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请祖神息怒。” 如出一辙的话语从南须弥外传来,只是少了几分高昂,显得无比平静。 包括祁风在内的诸多正神们,齐齐的朝着远处看去,待看清来人后,众神皆是冷哼了一声。 敢做就要敢认,躲能躲到几时? 菩提教终于肯派出几个像样的人过来面对了。 枯瘦的老和尚悬坐九彩莲台而来,在其身后,五座金莲飘然而至。 一袭袭鲜红袈裟上闪烁着星月光辉,衣袂翻飞间,整个南须弥中的火海渐渐安息了下去,生出朵朵娇艳的莲花,微微摇晃,让百座佛崖都是变得安静祥和起来。 过去佛祖亲至,五位真佛同临。 如此大的阵仗,算是给足了这位祖神面子。 “未来呢?” 火之祖神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眸光扫过前方的过去佛祖,又看着其余五座金色莲台将自己所处的高崖渐渐围拢。 “未来佛祖奉我教法旨,有要事在身,确实走脱不开。” 过去佛祖微微一笑:“便由老僧替代了。” “你替代?” 火之祖神嗤笑了一声,原本此事也不算大,毕竟只是几个菩萨偷偷摸摸的举动,按照祁风等人的上报,那些菩萨也早就被打杀掉了。 只需菩提教低头认个错,给诸多正神们一个交代,事情也就算完了。 但拖拖拉拉到现在,他也是察觉出了些不对劲,若是不敲打一番这群和尚,还真让他们自觉得了不起了。 念及此处,祂神情倏然冷淡了下来,厉声道:“既然见吾,为何不拜?!” 神音回荡南须弥中,祁风朝着四周看了一眼,下意识蹙了蹙眉尖,祂看见山下那些原本俯首低眉的身影,竟是悄然间一个接一个的抬起了头,用一种让人有些看不懂的眸光朝着崖顶投来。 “祖神也在意这些凡间的繁文缛节么?” 过去佛祖笑容不变,也没有收起莲台下拜的意思,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朝着下方俯瞰而去:“如今天地动荡,依老僧之见,还是尽快把事情讲清楚比较好。” “……” 高耸的巨人沉默对视而去。 片刻后,祂唇角多出一抹森寒的笑,遮天蔽日的身躯缓慢的站了起来,那挥舞的发丝高悬天幕,衬得整颗头颅宛如烈日般耀眼。 “凡间有句话叫做……仆大欺主?” “本尊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话音间,祂倏然探出右臂,粗大的五指犹如山峰聚拢,掌心的烈焰轰然升腾而起,在这手掌当中,过去佛祖身下的九彩莲台竟是被火舌缠满,脆嫩的莲叶于顷刻间枯萎,整座莲台犹如燃起的木屋,很快便支离破碎,化作飞灰散去。 祖神残忍看向掌心里盘膝端坐的枯瘦和尚:“谁给你们直视天道规则的勇气?” 什么真佛教主,那是这群猴儿们的划分,对正神而言,祂们本就代表了这个境界的极限。 “本尊让你们——” “跪下!” 五根雄峰般的手指逐渐握拢,在祂掌中,枯瘦的过去佛祖好似随意就可攥灭。 但这和尚却是慢悠悠的抬起了头,眼里写满了玩味。 “教主说的不错。” “规则就应是死物,落在纸页上,回归仙庭中,让你们行走世间,只会污了天道的威严。” “傲慢的蠢货。” 过去佛祖轻轻的一声嘲笑,便是彻底撕裂了仙佛与正神间最后的一丝体面。 当声音落下的刹那,五座金色莲台上的真佛齐齐展露冷笑,他们身上的鲜红袈裟高高扬起,笼罩了这南须弥,猎猎作响间,金色的莲瓣如长河汇聚成大臂,悍然穿过了巨人的腋下和腿弯,紧紧挟持着祂的四肢,径直将其拽了个后仰。 “吼!” 祖神爆发出一道怒吼,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去。 祂的身躯乃是天道的骨骼,这群沐猴而冠之辈,竟然拥有了撼动天道的力量。 在祂的掌中,过去佛祖升腾而起,轻而易举的摆脱了这片火海牢笼,他来到了更高的位置,重新俯瞰着这尊略微狼狈的祖神。 天律是用来管辖尘世,维持这方天地运转的,不过是死物工具而已,岂能凌驾于两教之上。 两教高于规则律法,不受约束,乃是天地之主! 这老黄历,也该翻篇了。 “该跪下的,是你们啊。” 过去佛祖笑盈盈的随意挥袖,浓郁的威压朝着崖间镇去,一位位正神脸色惨白,浑身上下发出沉闷的轰鸣,承受不住这佛威,接连跪倒在了地上。 祂们虽傲,但却从未有过私心,也几乎不与生灵们打交道,只是尽忠职守的维护着天地的运转,很少去参与这世间的事情。 众神所护的确实是天地本身,但也包括了这片天地中那些安分守己的生灵,譬如眼前这群僧侣。 现在……祂们却被强迫着跪倒在了这些人的面前。 “尔等欲在天律之上,必然会搅起祸端,让世间不宁!” 祁风知晓随着修士们的壮大,必然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去谄媚祖神,但祂完全没想过,这群人居然胆敢生出把持天律的念头。 若是出现一群天律都无法管束的存在,那这东西跟荡然无存又有什么分别。 但下一刻,百座高崖倏然拔地而起,仿佛一根根利爪,迅速将里面的正神们给攥了进去,原本南须弥中的莲花,此刻也是疯狂暴涨,藤蔓攀附着佛崖而起,犹如锁链般缠绕在各座山崖的缝隙间。 “给我碎!” 祖神眼睁睁看着代表天道规则的正神们,朝着这群生灵跪下,祂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怒火,壮硕的身躯犹如疯牛般狂震。 由五位一品真佛共同出手设下的禁锢,竟是被其硬生生的扯碎! 金色巨臂溃散成莲瓣,又被无尽火海所吞噬。 真佛们不约而同的发出闷哼,气息略显紊乱,有些忌惮的看向那尊巨人。 但他们唇角却皆是露出笑容。 百座佛崖构成的囚牢已经成型,无数藤蔓从四面八方攀上顶端,汇聚在那上方的洞口,化作了一朵硕大的白莲,彻底封死了这个出口。 “这就是菩提教给你的交代。” “还算满意吗?” 过去佛祖撑着下颌,坐回了崭新的莲台上,戏谑的看着佛崖间的众神,眸底藏着冷漠,宛如在看一群牲畜。 待到大劫结束,这些便是两教牵在手里的凶犬,祂们会变得无比听话,让咬谁就咬谁的那种。 “吼——” 祖神一把扯住那佛崖间的藤蔓,金光闪烁,犹如鞭子般抽在了它的臂上,剧痛之下,它眼瞳紧缩,这些和尚的佛法,居然已经演化到了这种地步! 祂猛然挥拳砸去,不知过久,藤蔓却没有丝毫变化,而祂的双臂则是遍布伤痕,几近力竭。 祖神咬紧牙关,抬头深望过去。 今日仅凭自己,是解决不了此事了,还需得唤出其余几位祖神,重新肃清这天地间的祸端。 “省省吧。” 过去佛祖收起了笑容,像是看穿了它的心思,淡淡道:“你或许是你们那群兄弟里较为幸运的一个了,至少……能看清你们是怎么没的,至于别的事情,就莫要奢望了。” 火之祖神双眸微眯,本能的传音其余祖神,欲要强行唤醒它们。 但下一刻,它便是发现自己与天道间的联系,居然被那朵白莲给尽数隔绝了。 与此同时,以过去佛祖为首,连带着其余几位真佛,全都微微坐直了身躯,嘴唇翻动间,浑厚的佛音自佛崖缝隙中灌入进去。 其余八位已经陷入沉睡,只剩下这一个,那就好办的多。 以菩提教大半的底蕴,足够强行令其陷入沉睡了。 自己等人只需先让这位祖神陷入混沌,待到现世佛祖交接完了那些事情,亲临凡间解决了沈仪,到时候再由他出手,将这位火之祖神送归天道,这一世便可永续下去,亘古不变。 “嗬……” 巨人在佛音的侵蚀下,神情略显恍惚。 它轰然坐回了崖间,怔滞的看向周围同样不知所措的正神,眼中渐渐涌现出一缕惊惧。 这一次,祖神心中终于放下了那些所谓正神威严,因为它预料到了一个更为恐怖的事情。 这方稳固运转至今的天地,似乎要沦落到真正的大乱中去了。 当天律不存,这世间将会彻底化作两教的玩物。 而在事情发生之前,自己竟然毫无察觉,甚至觉得这只不过是件小事而已。 “祖神!” 正神们的呼喊,在那佛音下显得是如此的微弱。 “我们被算计了。”祖神哪怕再不愿承认,也只得苦笑一声,这群仙佛恐怕早就在谋划此局,以至于其余几位祖神的沉睡,或许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先前所谓的小事,很可能是某人在出手提醒自己。 但常年来的高傲,让它完全将其忽略。 “未来……” 祖神想到什么,下意识抬头看去。 若是未来佛出手相助,那现在,对方是否能帮助自己破局? 但看着空荡荡的天幕,它眼中的烈焰却又黯淡了下去。 那和尚或许不愿看到世间再无变化,但旁敲侧击一下也算是极限了,若真敢站在正神这一边,对方也不会一直避而不见,连自家的南须弥都不愿回来。 事成定局,天地将倾。 正神们历经无尽岁月守护的东西,最后还是毁在了自己的手上! 心神恍惚间,那佛音愈发震耳欲聋起来,祖神的神情渐渐变得麻木,好似要坠入永眠,重新化作那高耸的石柱。 “祖神!” 就在这时,祁风拼尽全力来到了它的身旁。 “我已无计可施。”祖神眼眸低垂,轻声做出回应。 “我们或许还能请人相助!”祁风用力拖拽着对方粗大的手指,希望能将其从佛音中拉出来。 “连未来佛都不敢参与,世间哪里还有人敢出面。”祖神甩开了那渺小的身影,况且,它也没办法传出消息去。 “一定有的!” 祁风转过头,看向了人群中并不起眼的一尊金身。 青云威灵显化上将,官拜三品,哪怕放在偌大的仙庭中,那也是一等一的悍将。 但在此刻,区区三品仙印加持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派上什么用场。 大多正神都是面带疑惑。 唯有一小批神魔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光忽然灼热了起来。 要知道,这三品的仙职,乾青本人出的力气可谓是屈指可数,他能坐上这个位置,从头到尾都只靠一个本事。 那就是能摇人,而且摇来的人足够狠! 狠到什么程度,敢惹乾青的,无论几品修为,不管是仙是妖,只要那人出面,从来就没留下过活口。 “有吗?”祁风紧张的朝着那金身看去。 “……” 众目睽睽之下,青花夫人慢悠悠的抬起头来。 她轻轻挑眉:“当然。” (本章完) 第831章 比人多,沈某没输过 “……” 听到这从容不迫的话语,别说旁人,就连祁风本身都是怔了一下。 它只是想让乾青给祖神一些希望,避免这位祖神径直沉沦下去,可没想过会收到这般信誓旦旦的回应。 其余那些和乾青相熟的正神们,脸上也是浮现出忐忑之色。 若是对方仔细思忖以后,大家商议一个可行的法子,众神自然会感到心中惊喜,但这般干脆利落的回应,反而让它们有些不敢置信。 不错,乾青自从被人调出御马监,从弼马温一跃成为仙将后,一路上大大小小也是遭遇过不少杀劫,每次都能靠着那个青年轻松化解。 但以前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五品的小妖,四品的和尚,哪怕数量多些,但要是和这囚牢外的阵仗比起来,只能说一句小巫见大巫。 以过去佛祖为首,再加上五尊真佛,这些人汇聚起来,就算祖神们没有陷入沉睡,恐怕也需至少三位合力才能破解。 真的能行吗? “你是何人?”火之祖神疲惫的睁开眼眸,扫向了那尊金身。 “回禀祖神,此乃天道钦点的功德仙,以香火成道,拜入我正神教门下,与我等并无两样。”祁风赶忙介绍起了乾青,竭力证明对方并非仙佛,而是实打实的自己人。 “当初我等奉令镇压八极谷中的极恶,被菩提教暗算,遭了伏杀,正是多亏了乾青才得以脱身,赶回仙庭将您唤醒。” 其余十几个正神也是纷纷出声附和。 闻言,火之祖神深深凝望着此人,眼里闪烁起了光彩,它已经猜出了是何人在背后提醒自己,而此人与这事情有关,难道…… 它收拢思绪,深吸一口气:“你能请来的人,是谁?” 金身法相抬头对视而去,淡淡道:“祖神曾经见过的。” 这种目光,对于祖神而言乃是极为罕见的。 它向来所受的注视,都是敬畏相加,要不然就是方才过去佛和诸多真佛那般,充斥着嘲弄和轻蔑。 但此人却居于两者当中,不卑不亢,让它突兀的想起了另外一人。 “在何处?” “南洲,涧阳府。” 青花言简意赅的回应,径直验证了祖神的猜测,它沉默良久,回想起了当初城墙上的那道身影,那个青年当时就是这样静静的看了自己一眼,既不参拜,也未问礼,而是就这么转身离去。 “他啊……” 祖神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些。 哪怕自身拼着脉络崩裂的代价,想要破解眼下的局面,至少也要有一位与那过去佛祖实力相当的存在出手助力。 对于这些小家伙而言,那个青年或许已经足够耀眼。 毕竟单纯露个面,便能震慑得两教徒众不敢有丝毫动作,更是轻而易举的镇杀了包括大自在菩萨和金仙在内的数十位修士,这确实不是常人能办到的事情。 但放在这群教主真佛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啊。 “祖神!” 看着祖神重新沉沦到那佛音当中,祁风顿时有些急了,又见乾青安静坐着,也没有继续辩解的意思,它只得高声再唤:“我等为天律显化,岂能眼睁睁看着世间崩乱!” 既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那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比就这么枯坐等待要有用。 “唉。” 祖神轻叹一口气,竭力抵御着佛音侵蚀,嗓音沙哑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所有正神齐刷刷的朝着那道金身法相看去。 青花夫人神情平静:“安心等着便是。” 话音未落,就连祖神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正神们更是哑口无言。 祁风上下打量着这位“新同僚”,用力咽了咽喉咙。 不是……共事这么久,对方向来都是谦逊有礼的模样,何时言语变得这么狂妄了,仿佛从头到尾变了一个人似的。 …… 百座佛崖聚拢,洁白的莲花微微摇曳。 过去佛祖率领五位真佛轻声颂念,崖下群僧随之合掌而坐,偌大的南须弥中,只剩下了一种声音。 以佛音超度魔心。 待到这最后一位祖神沉沦,被重新送入天道,为祸苍生的妖帝被佛祖镇压,这场劫数便拉下了帷幕。 大势已定。 过去佛祖略微抬眸,似乎已经看见了劫后的天地。 他凝望着那群正神,看着它们竭力抵御佛音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该结束了。” 随着佛音落定,崖下的群僧皆是展露了笑容。 这场大劫波及太大,死伤太重,已经让人有些心疲力竭,所幸结果总是好的,那座被两教完全执掌的崭新天地,终于是要到来了。 身为两教徒众,他们可以对这座新的天地予取予求,在大劫中所受的损伤,也可以迅速得到弥补,乃至于壮大到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程度。 “我佛慈悲!” 如铜钟大吕般的浑厚呼声在南须弥中回荡,携着几分狂热,亦是带了些即将侵吞人间的贪婪。 “……” 佛崖中,正神们已经无力发声,它们眸光呆滞,能清晰察觉到自身正一步步的回归天道。 但那个天道,已然被佛光所笼罩。 就如此时此刻,南须弥中无人能够反驳的佛音,没人可以再质疑他们的话语。 “乾青……”祁风艰难的抬起头,朝着旁边看去。 它瞳孔轻轻跳动,有些诧异的发觉对方仍旧是那副安静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身的安危。 就在这时,祁风眼睁睁看着乾青蓦的站了起来,于此同时,南须弥中也是响起了一道它无比熟悉的嗓音。 “你佛,慈悲在哪里?” 这嗓音并不太高,言语也算不得刻薄,就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而已。 但就这么一句话,却是让这漫山的僧众勃然大怒起来。 真佛,也是旁人可以质问的吗?! 但下一刻,当他们看清那道踱步而来的身影时,脸色瞬间陷入惨白,笔直而坐的身躯也是微微颤抖起来。 两教或许有人没见过那位凶神,但那金簪玄裳的传闻早已成为所有徒众心中的梦魇。 已经有僧人下意识的爬起来,想要逃离此地,刚刚迈出步伐,却突然看见了头顶的几座莲台,这才堪堪反应过来,此地乃是南须弥,而且是有诸位真佛和佛祖坐镇的须弥山! 他赶忙重新坐回去,却仍旧不敢抬头去直视那道悬立空中的身影。 “……” 沈仪从容的悬在天际,身后是后土娘娘相伴。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静静俯瞰着前方的这群和尚,未曾调动法力,已让整个南须弥鸦雀无声。 “相较于沈施主的所作所为,世间生灵皆可称一句慈悲。” 看见来人,过去佛祖显然也是有些出乎意料,他未曾见过沈仪,但此刻瞥了眼对方身后的后土,心里大概便有了数。 能让帝君退后半步的,世间统共也仅有六人而已。 那未来小和尚,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敢捣乱。 不过……沈仪冒险前去救后土还算合情合理,毕竟两人先前就有瓜葛,再加上看管后土的教主乃是未来,通风报信,又加之躲在后面相助,让此人生出了胆子。 但现在,对方竟然大摇大摆的踏入了南须弥。 这又是谁给他的勇气,谁人给他通传的消息? 念及此处,过去佛祖略微侧眸,朝着周遭几位真佛看去,眸光重点落在了常年陪伴未来佛的那两位身上。 被这视线扫过,几位真佛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了嫌疑,皆是果决的摇了摇头。 虽然菩提教有三位佛祖,看似地位平齐,但实际上到底谁说了算数,众人心里都门清。 现世佛祖乃是这一世的超脱,其地位尊崇自不必多言,而过去佛则是曾经的超脱,辈分更高,也与现世佛祖间没有利益上的争扯。 剩下的未来佛祖,无论实力还是权柄,都只能是三人中垫底的那位,而且从眼下的情景来看,这未来到底能不能来还两说。 谁敢为了他去和剩下两位教主对着干,岂不是脑子有问题。 “罢了,无论沈施主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既然敢来,便是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 “两件事并一件做,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过去佛祖收回了目光,他当然不觉得能搅动天地大乱的沈仪会是个傻子,但确实想不出来对方还能做些什么。 当初借助着神朝底蕴,斩杀欢喜真佛和东极帝君两位一品巨擘的战绩固然足够凶煞。 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那堪比超脱的皇气之下,这两人能发挥出三成实力都不错了。 退一万来说,沈仪真的实力雄浑到了这种地步,但困陷于一品,再强还能强过祖神么? 伴随着过去佛祖的话音落下,五座金光璀璨的莲台倏然掠出,将天幕中的两人紧紧围绕在了其中。 “吼!” 佛崖中,伟岸的巨人早已睁开了眼,它并未想到,来得人除了那个年轻人以外,竟然还有后土这尊帝君。 哪怕这位帝君实力比不上未来佛,但也给了它一丝希望。 对方无需胜过这群和尚,只是迸发出全部劫力,助自己撕开那朵白莲,便有了唤醒其余八大祖神的机会。 “助我脱困!” 它猛然跃起,全力轰在了佛崖藤条之上,代表着世间万火的至阳神焰喷涌而出。 然而后土娘娘并未如它想象的那般随之而动,反而是沉默立在那青年的身后。 祖神被佛光再次扫落,满脸不解的抬眸看去。 “……” 后土娘娘没有说话,她不动的原因,就是单纯没有收到沈仪的指示而已。 说实在的,她其实跟场间其余人一样糊涂。 就在自己提出了寻找正神的想法后,沈仪便直直的带着她来了南须弥。 未曾想居然真找到了,也没想到,除了正神以外……此地还有个过去佛祖以及五位真佛。 此刻,她冷冷扫向周遭,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完全没底。 沈仪先前展现出的实力确实令人震撼,但过去佛祖身为曾经超脱过的巨擘,称一句世间前三也不为过,况且剩下的五位真佛,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单凭自己两人,胜算着实有些微渺。 “糊涂啊……” 祖神不甘的握拳,既然来了,为何又不肯殊死一搏,拼那最后的一丝机会。 “请祖神安心等候,莫要损伤了脉络。” 青花夫人没有回头,而是深深望向天幕中的身影,脸上噙着明媚笑容。 仿佛只要那青年降临,世间便再无任何难事值得忧心。 从青州到如今,她终于看见了主人君临天下的样子,此生再无遗憾。 “安心等候?” 身为庇佑天地的九条脉络之一,火之祖神还从未听过有人跟自己这样讲话。 它怔怔看去,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小鸡雏,只需躲在羽翼下便好。 可是,谁是那双羽翼? 与此同时,五位真佛已经摆好了阵仗。 “你真觉得现在还是东洲论法那时……” 药王真佛缓缓抬起双掌,死死盯着当中那个青年。 他现在无比懊悔,悔就悔在当初不够决然,在此人对菩提教众动手的时候,他就该和欢喜真佛一切悍然出手镇压了此子。 所幸还有弥补的机会。 他脸上涌现狞意:“我等还会冷眼旁观,看着你一个一个的斩杀我菩提教同门?” 沈仪亲手打碎了规矩,但若是没了规矩的庇护,对方又能算得了什么。 过去真佛飘然而来,补齐了最后一个缺口。 “我发现你们这群和尚好像很喜欢以多欺少。” 面对六佛的围剿,沈仪突然笑了。 过去佛祖稍稍挑眉,这年轻人好像没有察觉到事态的严峻,还觉得这是过家家一般的游戏,单凭三言两语便想激起旁人的胜负心,再给他留出一条生路,会不会太稚嫩了些? 然而下一刻,群佛便是看着青年缓缓收起了笑容。 “巧了。” 沈仪漠然抬掌:“我也一样。” 自从离开了南洲以后,他便永远在单打独斗,这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众目睽睽之下。 青年的身后逐渐涌现出一道道身影。 欢喜真佛,东极帝君,北极帝君,三位在众人心中已经陨落的一品巨擘,就这么悄然重现世间。 若是再算上后土娘娘和佛崖中的祖神,菩提教竟是莫名其妙的陷入了劣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