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效应》 第1章 初见 沥青路面被正午的太阳烤得发烫,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 陆临站在十字路口安全岛的边缘,像一尊被遗忘的石雕。 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渗进廉价T恤的领口,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旋即被更汹涌的燥热吞没。 他手里拎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刚买的打折面包和一瓶冰水,水珠沿着瓶身滚落,在滚烫的地砖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深色斑点。 红灯固执地亮着,数字缓慢跳动。空气里浮动着汽车尾气的浊味、柏油路融化的焦糊味,还有城市本身永不疲倦的喧嚣。 陆临的目光穿过车流,落在对面那家装潢过度的连锁咖啡店——他此行的目的地。 他需要那份时薪微薄的兼职,哪怕只是站在柜台后面重复点单和制作咖啡的动作,也好过被房东第三次催缴房租时那种沉甸甸的窒息感。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肺叶似乎也在这高温里蜷缩起来。他盯着红灯的倒计时,恨不得那数字能跳得更快些。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空气! 陆临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 一辆失控的银色小轿车,像喝醉了酒的疯子,歪歪扭扭地闯过横向车流的间隙,轮胎在路面上擦出绝望的尖叫,直直朝着安全岛的方向撞来!目标是一个低着头、完全沉浸在手机屏幕里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毫无所觉,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耳机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时间在陆临眼中被强行拉长、扭曲。他能清晰地看到那辆失控轿车车头狰狞的进气格栅,看到挡风玻璃后司机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看到安全岛上那个即将被死神镰刀勾住的年轻人耳机线末端垂下的、轻轻晃动的白色塑料塞。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悸动瞬间攫住了陆临的心脏,比这盛夏的酷暑更让人战栗。那是他身体深处某个“开关”被强行触发的警报。每一次启动,都意味着一次自我献祭。 来不及思考,也根本不存在思考的余地。求生的本能和另一种更强大的、近乎诅咒的本能在疯狂拉扯。那个陌生的年轻人茫然的脸在他视网膜上定格。 妈的! 陆临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声,不知是骂这操蛋的命运,还是骂自己这该死的、永远无法置身事外的本能。就在轿车车头即将吻上年轻人身体的前一刹那,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意识瞬间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粘稠冰冷的黑暗之海。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虚无和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拉扯感,仿佛灵魂正被无形的巨手从躯壳里一寸寸撕扯出来。绝对的死寂中,只有他自己“存在”的感觉在无限放大,伴随着一种生命被急速抽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虚弱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嘀——嘀嘀——”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猛地灌入耳膜,带着焦躁和不耐烦。 陆临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 他依旧站在安全岛的边缘,手里拎着那个装着打折面包和冰水的塑料袋。冰水瓶子外侧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滴在他脚边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是绿灯。 刚才那惊魂一幕,那失控的银色轿车,那即将被撞飞的年轻男人,仿佛只是一场被烈日蒸腾出的短暂幻觉。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还有太阳穴深处那熟悉的、如同钢针反复穿刺的尖锐痛楚,在冷酷地提醒他:那不是幻觉。 代价已经支付。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手背上全是冰凉的汗,更多的汗水正从额角、后颈争先恐后地涌出。喉咙干得发紧,像塞了一把粗糙的沙子。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眩晕。 绿灯在闪烁,催促着行人。陆临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恶心感,迈开有些虚浮的脚步,汇入过马路的人流。他刻意避开了安全岛刚才那个年轻人站过的位置,仿佛那里残留着不祥的气息。 走进咖啡店大门,冷气扑面而来,激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店里的喧嚣和浓郁的咖啡香瞬间将他包裹,与外面那个差点吞噬一条生命的十字路口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径直走向员工更衣室,动作有些僵硬地换上那件深棕色的围裙。布料摩擦过皮肤的感觉让他微微蹙眉,身体里那股被抽空的虚弱感还未散去。 “陆临,来了?脸色不太好啊。”领班王姐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昨晚又熬夜了?年轻人悠着点。” 陆临含糊地应了一声,把“熬夜”当成了最好的借口。他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自来水狠狠洗了几把脸。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驱散了些许晕眩感。抬起头,镜子里的脸苍白得吓人,眼睑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嘴唇也没什么血色,额发被水打湿,狼狈地贴在额角。 真他妈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转身拉开更衣室的门,走向前台的岗位。 午后的客流高峰刚过,店里稍微清闲了些。陆临站在收银机后,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点单、收银、制作简单的饮品、叫号……机械性的重复动作像一剂温和的镇静剂,暂时麻痹了神经末梢残留的尖锐疼痛。 他努力把自己缩进“咖啡店员陆临”这个壳里,试图忘掉十字路口那短暂而致命的几秒钟。 “……一杯冰美式,谢谢。” 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在柜台前响起。 陆临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瞬间停止了跳动。 是他! 安全岛上的那个年轻人! 他就站在陆临面前,距离不到一米。阳光透过咖啡店的落地玻璃窗,在他身上勾勒出明亮的轮廓。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干净的白色棉质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身形挺拔,像一棵沐浴在阳光里的青竹。脸上带着一种毫无阴霾的、近乎透明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明亮而好奇地看着陆临,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事物。他的头发是柔和的栗色,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平添了几分稚气和活力。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暖、干净、未经世事磋磨的气息,与陆临记忆中那个在死亡边缘茫然无知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却又鲜活生动了无数倍。 陆临的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手里的点单平板。喉咙发紧,刚才那杯冰水带来的凉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干涸的灼烧感。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嗯?”年轻人微微歪了下头,笑容依旧,带着一丝询问。 陆临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垂下眼睫,盯着点单屏幕,声音刻意压得平板无波:“冰美式?杯型?糖浆要吗?”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地操作着,指尖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大杯,什么都不加。”年轻人回答得很干脆,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陆临低垂的眉眼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究。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扫码付款,动作利落。“叮”的一声轻响,支付成功。 陆临转身去操作咖啡机。豆子研磨的噪音在耳边轰鸣,蒸汽喷出的呲呲声尖锐地刺激着神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带着温度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背上,如芒刺在背。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每一个步骤:称豆、研磨、压粉、萃取……动作流畅而标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按下按钮,指尖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 当那杯深褐色的冰美式做好,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陆临将它放在取餐台上,依旧低着头,声音没什么起伏:“您的冰美式,请慢用。” “谢谢。”年轻人伸手接过杯子,冰凉的杯壁触碰到他的指尖。他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向前微微倾身,离柜台更近了些,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和毫不掩饰的直率:“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刚才在路口,绿灯的时候……感觉你好像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特别?” 陆临的心猛地一沉。 他抬起头,迎上那双坦荡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怀疑,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遇见“似曾相识”之人的兴味。陆临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没有。”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认错人了。”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他迅速低下头,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用力擦拭着光洁的不锈钢台面,动作幅度很大,仿佛要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狠狠擦掉。 周予安——陆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手机支付页面上显示的名字。 周予安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似乎被陆临这过于冷硬的反应弄得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生气或尴尬,反而挑了挑眉,眼中的好奇更浓了几分。 他耸耸肩,举起手中的冰美式做了个致意的手势,笑容依旧明朗:“好吧,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谢谢你的咖啡,味道很好。”说完,他端着杯子,转身走向靠窗的一个空位,步履轻松。 陆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一点,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他捏着抹布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周予安……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无法平复的涟漪。他救了他一次,消耗了自己的生命,却换来一次莫名其妙的“搭讪”。这种命运的荒谬感让他胸口发闷。 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靠窗的身影。 第2章 抢劫 周予安没有看他。他坐下后,把冰美式放在桌上,然后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插上耳机。 他微微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神情专注。阳光透过玻璃窗,柔和地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流畅的线条,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偶尔会停下来,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一下,姿态放松而自然。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地围绕着他运转。 陆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十字路口车来车往,秩序井然。那辆失控的银色轿车仿佛从未出现过。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只有他身体深处残留的虚弱感和疼痛,还有脑海里那张阳光下毫无阴霾的笑脸,顽固地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一种更深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心脏。 时间在咖啡的香气和研磨机的低鸣中缓慢爬行。陆临强迫自己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擦拭台面,补充消耗的杯盖吸管,将一袋袋咖啡豆倒入磨豆机的豆仓。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确、标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牢牢抓住“现实”,抵御脑海中翻腾的杂念和身体内部持续不断的空虚感。 窗边的周予安一直很安静。他大部分时间都专注在电脑屏幕上,偶尔会停下来喝口咖啡,或者望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眼神放空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的磁场,与咖啡店里弥漫的慵懒氛围奇异地融合。 陆临尽量避免往那个方向看。但每一次送餐到靠近窗边的区域,那个栗色的发顶,那专注的侧影,总会像磁石一样短暂地吸走他的目光。 每一次,他都能感觉到那种如芒在背的探究感似乎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遗忘的轻松?这反而让陆临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弛了一丝,但随即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取代。他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矛盾体。 下午三点多,店里迎来一波短暂的小高峰。陆临和另一个当班的店员小雅忙得脚不沾地。点单、收银、制作饮品、叫号……小小的空间里充斥着顾客的交谈声、咖啡机的轰鸣、杯碟碰撞的清脆声响。陆临穿梭在柜台和操作区,动作麻利,表情是训练有素的平静。身体的疲惫和神经的钝痛被高强度的忙碌暂时压制下去。 “7号!大杯拿铁!”陆临将做好的咖啡放到取餐台,扬声喊道。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士应声上前取走。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带着哭腔的尖叫从门口方向炸响! “放开!你放开我!把包还给我!”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惊得一愣,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咖啡店入口处,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正死死拽着自己的名牌手袋,和一个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激烈拉扯!男人力气显然更大,一边粗暴地抢夺,一边试图将女孩往门外拖拽。女孩的尖叫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抢劫!有人抢劫啊!”女孩声嘶力竭地哭喊。 店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音乐声、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有些顾客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脸上露出惊恐。店员小雅吓得捂住了嘴,脸色发白。 陆临的心脏猛地一缩。 变故发生得太快。那个抢包的男人见女孩反抗激烈,又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注意,眼神陡然变得凶狠。他猛地用力一扯,同时另一只手狠狠推了女孩一把! “啊——!”女孩尖叫着向后踉跄倒去,后背重重撞在旁边一张小圆桌的边缘!桌子被撞得移位,上面的咖啡杯“哗啦”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和白色的瓷片四溅! 而那个抢匪,趁着女孩摔倒制造出的混乱,一把夺过手袋,转身拔腿就往外冲! “拦住他!”有人失声喊道。 但门口附近的几个顾客都下意识地避开了,没人敢上前。 就在抢匪即将冲出店门的一刹那,一道身影猛地从靠窗的位置窜起,像一支离弦的箭! 是周予安! 他动作快得惊人,几步就冲到了门口,在抢匪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他猛地伸出手,精准地抓住了对方抓着包带的手腕!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力量感。 “放手!”抢匪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真敢阻拦,又惊又怒,猛地回头,帽檐下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他试图挣脱,但周予安抓得很牢。 “把包还给人家。”周予安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直视着抢匪,脸上没有一丝惧色,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维护正义的坚决。 “妈的!找死!”抢匪被彻底激怒了,眼中凶光毕露。他见挣脱不开,竟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弹簧刀!刀刃弹出,狠狠朝着周予安抓着他手腕的那条胳膊划去! “小心!!”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陆临的瞳孔骤然缩紧! 那把刀,那刺目的寒光,那划破空气的轨迹,在陆临眼中被无限放大、放慢!他仿佛能预见到下一秒——刀锋切入皮肉,鲜血飞溅,周予安痛苦地松开手,抢匪夺路而逃……而那个刚刚被他从车轮下救回一命的年轻人,会因为他此刻的见义勇为,再次陷入险境,甚至可能…… 不行! 一股冰冷的、比刚才在十字路口更强烈的悸动瞬间攫住了陆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那股熟悉的、源于身体最深处的力量在疯狂咆哮,试图挣脱束缚!代价……他知道那代价是什么!每一次回溯,都是对自身生命力的无情掠夺!上次救他,那尖锐的头痛和强烈的虚弱感才刚刚平息没多久! 值得吗?为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刚刚莫名其妙“搭讪”过你的陌生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念头交锋中,陆临看到周予安面对划来的刀刃,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 他眼神一凛,抓着抢匪手腕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向下一压,同时身体极其敏捷地向后撤了半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嗤啦——” 刀刃几乎是贴着周予安的手臂外侧划了过去,割破了他白色T恤的袖子,在布料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口子,露出了底下白皙的皮肤。险之又险!但并没有见血! 抢匪显然也没料到对方身手如此敏捷,用力过猛之下,身体被带得一个趔趄。周予安抓住这瞬间的机会,被抓住手腕的手猛地一拧! “啊——!”抢匪发出一声痛呼,手腕被拧转带来的剧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抓着赃物的手。名牌手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操!”抢匪彻底红了眼,握着刀还想再刺。 但周予安没有再给他机会。他拧着对方手腕的手猛地向下一拽,同时膝盖快如闪电般向上顶出,精准地撞在抢匪的小腹上! “呃!”抢匪闷哼一声,身体像只煮熟的虾米一样弓了起来,手里的弹簧刀也“当啷”一声脱手掉在地上。 整个过程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快、准、狠!干净利落得让人瞠目结舌。 周予安顺势将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抢匪按倒在地,膝盖顶住对方的后腰,一只手牢牢反剪着对方的手臂。 “小雅!报警!”周予安抬起头,对着吓傻了的店员喊道,声音依旧沉稳,只是气息稍微急促了些。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锐利的光芒,与他之前温和无害的形象判若两人。 店里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惊叹和掌声! “好样的!” “太厉害了!” “小伙子练过吧?” 陆临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那杯他刚刚做好、准备叫号的咖啡还握在手里,温热的液体透过纸杯传来温度,却丝毫暖不了他冰凉的手指。 他刚才几乎要启动能力了……为了这个叫周予安的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怕和一种被愚弄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看到周予安制伏抢匪时那流畅而狠厉的动作,看到他那双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需要被拯救的“阳光大学生”!他刚才那几下,绝对是专业的格斗技巧!自己刚才那瞬间涌起的、想要再次付出生命代价去“救”他的念头,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陆临的嘴唇抿得死紧,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他默默地将那杯已经有些凉掉的咖啡放到一边,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杯盖。 混乱的场面正逐渐平息。被抢的女孩惊魂未定地扶起撞倒的椅子,店员小雅手忙脚乱地打电话报警,几个胆子稍大的男顾客围上去帮着周予安按住那个还在挣扎咒骂的抢匪。 第3章 离他远点 周予安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再次精准地落在了柜台后的陆临身上。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笑意。他看到陆临也在看他,便对着陆临,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看,没事了。 那笑容在陆临眼中却无比刺眼。他猛地别开脸,避开了那道目光,心脏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莫名的羞恼。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很快,警笛声由远及近。两名警察走进咖啡店,迅速接手了现场。被抢的女孩语无伦次地描述着经过,指着被按在地上的抢匪和站在一旁、袖子被划破的周予安。警察做着记录,不时向周予安询问细节。 周予安配合地回答着,条理清晰。他指了指自己破损的袖口:“他想动刀,被我躲开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陆临站在柜台后,强迫自己低头整理着收银台里有些凌乱的零钱,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那边的对话。 “……身手不错啊,小伙子。”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拍了拍周予安的肩膀,语气带着赞赏,“练过?” 周予安笑了笑,笑容阳光又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腼腆:“嗯,练过几年格斗,以前在警校待过一阵子,后来……身体原因,退学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警校?退学?身体原因? 这几个关键词像小石子一样投入陆临的心湖,漾开几圈涟漪。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周予安。对方穿着那件被划破袖子的白T恤,身形挺拔,脸上带着笑,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身体原因”的迹象。是借口?还是……陆临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周予安的胸口,随即又迅速收回。这与他无关。 警察很快带着垂头丧气的抢匪和被抢的女孩离开了。咖啡店里恢复了秩序,只是气氛还有些微妙的激荡。店员们开始打扫地上的咖啡渍和碎瓷片。顾客们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向周予安投去钦佩的目光。 周予安走回自己靠窗的座位,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浅蓝色薄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遮住了破损的袖子。他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塞回帆布包。 陆临以为他要走了。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这个突然闯入他视线、打乱他死水般生活的“意外”,似乎终于要退场了。 然而,周予安并没有走向门口。他背着包,径直朝着柜台走了过来。 陆临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脊背,脸上迅速挂起职业化的、毫无波澜的表情,目光落在收银机的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 周予安停在了柜台前,隔着光洁的台面。他身上还带着刚才制服歹徒时的些许凌厉气息,但脸上的笑容已经恢复成初见时的明朗温和,甚至因为刚刚做了件“好事”,眼底还跳跃着一点小小的、亮晶晶的得意。 “嘿,”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笑意,“刚才……吓到了吧?” 陆临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他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没说话。 周予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向前微微倾身,双手撑在台面上,这个动作让他距离陆临更近了些。陆临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阳光和刚才运动后微汗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很淡,转瞬即逝。 “那个,”周予安指了指自己手臂上搭着的外套,遮住破损的袖子处,“算是工伤吧?”他眨了眨眼,带着点促狭,“能再给我一杯冰美式吗?刚才那杯还没喝完就……嗯,贡献给地板了。算员工内部价?” 他的笑容毫无阴霾,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狡黠和理所当然的亲近感,仿佛刚才制服持刀歹徒只是顺手帮朋友捡了下掉在地上的笔。这种过分的自来熟和阳光,像强光一样刺着陆临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陆临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应该拒绝的。离这个叫周予安的人远点。他带来的只有麻烦和难以理解的变数。 但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掠过周予安那双含着笑意的、亮得惊人的眼睛,落在他被外套遮住的手臂上。那下面,是刚刚被刀锋险险划过的痕迹。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异常顽固的念头冒了出来:是他自己多管闲事冲上去的,还差点害得自己再次……不,是已经差点害得自己再次动用能力。这杯咖啡,就当是……划清界限? “稍等。”陆临听到自己平板无波的声音响起。他转过身,走向咖啡机。豆子落入磨豆仓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轰鸣声似乎敲打在他的耳膜深处,与心脏的跳动隐隐共振。 他熟练地操作着。称豆、研磨、压粉、萃取……深褐色的液体缓缓流入透明的玻璃量杯。冰块在雪克壶里撞击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动作精准,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每一个步骤都力求隔绝掉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然而,当他把做好的、杯壁凝结着细密水珠的大杯冰美式放在取餐台上时,指尖还是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大杯冰美式。”他报出品名,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周予安扫码付了钱,依旧是那个员工内部折扣价。他拿起咖啡,杯身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他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看着陆临,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似的兴致勃勃:“陆临?对吧?刚才听你同事叫你名字了。” 陆临的心猛地一沉。他抬眼看向周予安,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戒备和冷意。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带着那种熟稔的、仿佛他们已经是朋友的口吻。 周予安似乎完全没接收到他的冷意,或者说,接收到了却毫不在意。他晃了晃手中的冰咖啡,冰块发出悦耳的碰撞声:“谢啦!咖啡不错,人……”他顿了顿,目光在陆临那张苍白冷峻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笑意加深,“也挺有意思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背着帆布包,端着那杯冰美式,脚步轻快地转身走出了咖啡店。玻璃门开合,带进一股外面燥热的空气,又迅速被店内的冷气吞没。 陆临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喧嚣的街道背景里。他垂下眼,看着刚才周予安双手撑过的、光洁如新的不锈钢台面。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这里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温度。 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一种熟悉的、源自生命被透支的钝痛,提醒着他不久前在十字路口支付过的代价。而这一次,为了压制住再次启动能力的冲动,他仿佛又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消耗。 周予安…… 这个名字像一枚带着倒刺的钩子,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死水般的生活里。第一次相遇,他救了他,消耗了自己的命。第二次相遇,他差点为了他再次付出代价,却发现对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拯救”。 麻烦。一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麻烦。 陆临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却压不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他拿起抹布,用力擦拭着台面,仿佛要将那个名字,连同那个过分耀眼的笑容,一起狠狠擦掉。 城市的夜,是光污染的角斗场。霓虹灯永不疲倦地闪烁,将低垂的天幕染成一片混沌暧昧的紫红色。陆临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推开那扇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旧铁门。楼道里充斥着潮湿的霉味、廉价油烟味和若有若无的尿臊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底层生活的气息。声控灯接触不良,在他沉重的脚步踏上去时,才挣扎着亮起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水泥台阶和墙壁上层层叠叠、内容粗俗的小广告。 他的“家”在顶层,一个用彩钢板在老旧居民楼楼顶违章搭建出来的鸽子笼。逼仄,低矮,夏天像个蒸笼,冬天则四处漏风。打开那扇薄得像纸皮的门锁,一股闷热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陆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疲惫如同实质的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了一整天的城市废气、顾客的抱怨、领班王姐的唠叨,还有那个挥之不去的、带着阳光气息的名字,全部吐出去。 狭小的空间一览无余。一张铺着廉价凉席的单人床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面积,一个掉了漆的简易衣柜,一张摇摇晃晃的小桌子,上面堆着几本翻得卷边的旧书和一个插着充电器的老式手机。角落里用布帘子隔开一小块地方,算是简易的“厨房”,一个单眼电磁炉和一个塑料水桶就是全部家当。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垂下的一个光秃秃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惨白的光。 陆临甩掉脚上磨得开胶的旧球鞋,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走到桌子前,拿起那个屏幕裂了好几道纹的老旧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几条未读信息,都是房东发来的,措辞从提醒到警告再到最后的通牒,一条比一条冰冷刺眼。 他面无表情地划掉信息提示。房租……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不仅仅是为了这个鸽子笼的栖身之所,更是为了支付那一次次“拯救”所带来的、不断累积的、昂贵的生命账单。 他走到角落,拧开水龙头。水流很小,带着铁锈的暗红色,淅淅沥沥地流进水桶里。他弯腰,捧起带着铁腥味的凉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冰冷刺骨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抬起头,布满水渍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水珠沿着瘦削的下颌线滚落。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只有疲惫沉淀在眼底。 他扯过一条半旧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动作间,T恤领口微微敞开,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一道细长的、颜色浅淡的疤痕在惨白的灯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很久以前,第一次尝试回溯更久远时间留下的印记。一个永恒的警告。 他走到床边,坐下。凉席粗糙的纹理硌着皮肤。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边缘磨损严重的旧皮夹,打开。里面没有多少钱,几张皱巴巴的零钞,一张早已过期的学生证,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卷起。上面是一个笑容慈祥、穿着朴素碎花衬衫的中年女人。那是他的母亲。照片的背景是乡下老屋前开得正盛的油菜花田,金灿灿的一片。那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带着色彩的片段。 陆临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女人的笑脸,指尖微微颤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沉痛的波澜。他记得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刺眼的车灯穿透雨幕,失控的大货车……母亲将他死死护在身下时那瞬间爆发出的巨大力量……以及,他第一次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触发了那禁忌的能力,将时间倒回了几分钟前……他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母亲依旧推开了他,依旧倒在了车轮下。他改变不了母亲用生命保护他的决心,只是徒劳地让自己也承受了那场致命撞击的部分冲击,在胸口留下了这道伴随终生的疤痕,并支付了远超一个孩童所能承受的生命代价。从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被彻底分割:一边是不断流逝的、被透支的生命沙漏;另一边是如同诅咒般烙印在灵魂深处、无法抗拒的“拯救”本能。 他用自己短暂的生命,去换取别人可能拥有的漫长未来。公平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每一次回溯,都让他离照片上那个温柔笑着的女人更远一步。 陆临猛地合上旧皮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将皮夹塞回枕头底下,仿佛塞回一个不能触碰的潘多拉魔盒。 他需要休息。明天还有早班。 他关掉那盏惨白刺眼的灯泡。狭小的鸽子笼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透过狭小的、布满灰尘的窗户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变幻的光影。 陆临躺在坚硬的凉席上,闭上眼睛。身体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下沉。然而,意识却异常清醒。黑暗中,十字路口失控的银色轿车、咖啡店里闪着寒光的弹簧刀、周予安那双明亮带笑的眼睛、他制伏歹徒时凌厉的动作、还有那句“陆临?对吧?挺有意思的”……无数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翻滚、碰撞。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汗味和灰尘气息的枕头里。 周予安……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久久无法平息。 麻烦。一个巨大的、会发光的麻烦。 离他远点。 这是陆临沉入混乱睡眠前,脑海中盘旋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4章 拯救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周予安没有再出现在咖啡店。陆临紧绷的神经像一根被过度拉伸的橡皮筋,在对方消失后,终于得以缓慢地、带着细微酸胀地松弛下来。 他回归了熟悉的节奏:早班、晚班、深夜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那间蒸笼般的鸽子笼,在城市的噪音和身体的钝痛中勉强入睡。 房东的催租信息依旧隔三差五地亮起屏幕,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十字路口那次回溯带来的消耗感似乎平息了些许,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从未真正离开。 他刻意不去想那个叫周予安的人。那张阳光下过分灿烂的笑脸,那双锐利如鹰隼又瞬间能变得温暖无害的眼睛,以及那句带着探究意味的“挺有意思的”……都被他强行塞进意识深处某个落满灰尘的角落,试图遗忘。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那潭死水。直到一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午后。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黏腻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滞涩感。 气压低得让人胸口发闷。咖啡店里冷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那股风雨欲来的压抑。 陆临站在收银台后,正为一个挑剔的客人重复解释着某种小众豆子的风味。 客人喋喋不休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配合着窗外灰暗的天色,让他太阳穴的神经又开始隐隐抽痛。 他耐着性子,手指在点单屏幕上机械地滑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用力推开,撞响了门框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急促杂乱的叮当声。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满身酒气的男人踉跄着闯了进来。他脸色涨红,眼神浑浊涣散,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手里还拎着个半空的廉价白酒瓶。浓烈的酒精味瞬间盖过了店里的咖啡香,引得周围几桌客人纷纷皱眉侧目。 “喂!服务员!”男人大着舌头,脚步虚浮地冲到柜台前,身体重重撞在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陆临,又扫过旁边正在清理咖啡机的小雅,最后定格在小雅身上,咧开一个令人不适的笑容,“小、小妹妹……给、给哥来杯最……最烈的!咖啡……没劲!” 小雅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求助地看向陆临。 陆临皱紧眉头,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厌恶,上前一步,挡在小雅身前,声音冷硬:“先生,我们这里只卖咖啡和饮品,不卖酒。您喝醉了,请离开。” “离……离开?”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猛地拍了一下台面,震得旁边的糖罐都跳了一下,“老子……花钱!你……你凭什么赶人?嗯?”他喷着酒气,身体前倾,几乎要隔着柜台贴到陆临脸上,目光却越过陆临,死死黏在小雅身上,“小妹妹……别怕啊……哥……哥就是想请你……喝一杯……” 说着,他竟伸出手,油腻腻的手指朝着小雅的脸蛋伸去! “啊!”小雅惊恐地尖叫一声,躲到了陆临身后。 陆临的眼神瞬间冷得像冰。他一把抓住男人伸过来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醉汉吃痛地“哎哟”一声。 “我说了,请你离开!”陆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像淬了冰的刀锋。 手腕被钳制的剧痛似乎激怒了醉汉。他猛地挣扎起来,另一只手里的酒瓶胡乱挥舞着:“妈的!放开!你算……算老几?敢……敢动老子?!”酒瓶带着风声,眼看就要砸向陆临的头! 周围的客人发出惊呼,有人甚至站了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门口的方向闪了过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又是周予安!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店里,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他一手精准地扣住了醉汉挥舞酒瓶的手腕,另一只手闪电般切向对方被陆临抓住的那只手臂的肘关节! “呃啊——!”醉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手臂瞬间脱力。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浓烈的酒液溅了一地。 周予安动作毫不停滞,一个干脆利落的擒拿,拧转醉汉的手臂,同时脚下一绊。醉汉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狠狠掼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甚至比上次制服抢匪还要利落几分。 醉汉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一时爬不起来。 店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个如同战神般突然降临、瞬间解决麻烦的年轻人。 周予安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在地上呻吟的醉汉,眼神冰冷,随即抬起头,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小雅,最后落在了陆临身上。 陆临还保持着刚才抓住醉汉手腕的姿势,手指微微用力后的酸胀感尚未消退。他看着周予安,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 又是他!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混乱和危险!而每一次,他都展现出那种与外表截然不符的、强悍到近乎暴力的身手! 警校退学?身体原因?陆临心中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疯长。 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和谜团。 但陆临是个很懒的人,他不想管。 周予安眼中的冰冷戾气在看到陆临时,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重新换上了那副陆临熟悉的、带着点无辜和阳光的笑容。 他对着陆临,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咳……路过,正好看到。这家伙太吵了,影响大家喝咖啡。”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制服一个成年壮汉的人不是他。 “报警吧?”周予安看向领班王姐,后者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闻言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去找电话。 周予安走到陆临身边,离得很近,压低声音,带着点邀功似的狡黠笑意:“怎么样?这次没给你添麻烦吧?还帮你解围了。”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脸色在店内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 陆临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周予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质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每次都‘正好’出现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周予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绽开一个更大的、更无辜的笑容:“我?周予安啊。就是……觉得你家咖啡挺好喝的,顺便……嗯,路见不平?”他眨了眨眼,试图用玩笑化解陆临的戒备,“总不能看着那种人渣骚扰小姑娘吧?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临刚才抓住醉汉的手,“你反应也挺快的。练过?” 陆临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周予安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看似清澈的阳光里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但那双眼睛坦荡得过分,只有纯粹的关心和一点被质问的委屈。这反而让陆临更加烦躁。直觉像警铃一样在脑海中尖锐鸣响——这个人很危险。 不是指他身手带来的物理威胁,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会将他那潭死水彻底搅浑、甚至可能将他拖入未知深渊的危险。 “离我远点。”陆临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他不再看周予安,转身走向后区,背影僵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周予安站在原地,看着陆临消失在员工通道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淡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轻轻吁了口气,那口气息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抬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挂起了那副人畜无害的阳光笑容,对着惊魂未定的小雅和围观的顾客安抚了几句。 警察很快到来,带走了还在骂骂咧咧的醉汉。店里再次恢复了秩序,但气氛却有些异样。 客人们低声议论着刚才惊险的一幕和那个身手不凡的年轻人。周予安没有立刻离开,他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热牛奶。他捧着温热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偶尔飘向员工通道的方向,若有所思。 陆临在后区的狭小空间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睛。外面隐约的嘈杂声传进来,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不是因为刚才的危险,而是因为周予安的出现和他身上那浓重的、令人不安的谜团。每一次见面,都让他感觉像是在走钢丝。对方那看似无害的阳光之下,隐藏着足以致命的未知。 他不能,也不该,让这个“麻烦”再靠近自己。每一次接触,都可能成为引爆他摇摇欲坠生活的导火索。他付不起更多的代价了。 ……………… 傍晚,陆临下班。推开咖啡店厚重的玻璃门,外面已是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在街道上。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沿着路沿石急速奔涌。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模糊的光团,行人和车辆都成了模糊移动的影子。 陆临撑开一把破旧的伞,刚迈出一步,强劲的风就差点将伞掀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面。 他咒骂了一声,顶着风雨艰难前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车辆驶过时溅起的巨大水花。 刚转过一个街角,一道刺目的车灯穿透厚重的雨幕,直射过来!伴随着轮胎在湿滑路面上摩擦发出的刺耳尖叫! 一辆黑色的SUV,像是失控的野兽,在湿滑的路面上疯狂打滑,车尾猛地甩向人行道!而人行道边缘的积水里,一个穿着雨衣、推着婴儿车的女人正惊恐地僵在原地! 婴儿车! 时间在陆临眼中瞬间被拉长、扭曲。他能看到SUV失控甩尾的狰狞轨迹,看到女人绝望煞白的脸,看到婴儿车在积水里无助地晃动……冰冷的悸动再次从心脏深处炸开! 比前两次更加凶猛!那个“开关”在疯狂报警,催促他支付代价去阻止悲剧! “不……”陆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剧烈的头痛和强烈的虚弱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刚刚才经历过一次回溯的消耗。身体还没恢复,再次启动,代价会是什么? 他不敢想!他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力在体内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就在他即将被本能彻底吞噬、闭上眼睛的前一刹那,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旁边的巷口猛地冲出! 是周予安! 他没有打伞,浑身早已湿透,栗色的头发紧紧贴在额角,雨水顺着脸颊不断淌下。 但他奔跑的速度快得惊人,目标明确——直冲向那个即将被车尾扫中的婴儿车! “危险!!”陆临失声喊道,声音淹没在狂暴的风雨声中。 周予安仿佛没有听见。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在SUV车尾扫到的前一瞬,整个人如同捕食的猎豹般扑了出去! 他并非直接去推婴儿车,而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和支撑,狠狠地撞开了婴儿车的同时,手臂死死撑住了车身侧面,试图用蛮力改变它的轨迹,或者至少让它偏离撞向女人的方向!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颤的巨响! 周予安的身体被SUV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飞出去!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几米开外积水的路面上,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痛呼,就一动不动地伏在了雨水中。 婴儿车被撞得侧翻出去,但被周予安那一推改变了方向,避开了致命的一击,里面的婴儿发出惊恐的啼哭。女人尖叫着扑向婴儿车。 失控的SUV撞上了路边的消防栓,发出一声巨响,终于停了下来。水柱冲天而起,混合着雨水倾泻而下。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狂暴的风声、雨声、婴儿的啼哭和消防栓喷水的巨大噪音。 陆临僵立在原地,撑着那把破伞,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看着雨水中那个一动不动、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才……没有回溯时间。 周予安……替他挡下了这次死亡。 或者说,周予安用他自己的方式,“拯救”了别人,也……“拯救”了差点再次支付生命代价的陆临。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沿流下,模糊了陆临的视线。他看着那片浑浊积水里刺目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捏碎。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荒谬、愤怒和……某种尖锐刺痛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朝着周予安倒下的方向奔去。 雨水冰冷刺骨,瞬间将他全身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