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灯塔献祭我的疯骨》 第1章 第 1 章 辐射雨砸在铁皮屋顶的声响，像死神清点硬币的叮当声。 沈烬在某次雨滴炸裂时睁开眼。 他的年纪尚算青年，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肩背却宽阔，黑色短袖被一身扎实的肌肉撑的饱满，一头短发剃的很干脆利索。他侧身和衣躺在简陋的硬板床上，枕头下的手里握着一把长而尖锐的□□。 即使他尚未看到，那熟悉的手感依然让他顷刻之间就认出来。青年抽出手，有些怀念似得翻来覆去的看，可惜军刺的侧边没能找到他熟悉的符号。 手腕翻转间，四道疤痕在黑暗里泛着磷光——三道灰白如死鱼的鱼骨枯朽，最新那道似乎刚刚结痂，暗红的，像趴着一条蜈蚣。 他眸光扫过那几道疤痕，过往的记忆扎进脑海。又回来了...第四次。 履带碾碎脊椎的脆响，火舌舔舐睫毛的灼痛…… 回过神来，沈烬闭了闭眼。一如记忆中的每一次，薄薄的铁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近处女人惊恐的尖叫，随后戛然而止。 “砰！”铁门被撞开，暴徒的獠牙面具探进来：“小美人，借点净水片——” 正说着，一道银光一闪，面具碎裂成片落在地上，那暴徒甚至没来的及出声，便被尖锐的军刺扎穿了脑袋。 沈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他站在门边笑得眉眼弯弯，手里握着那把军刺，轻轻一拔，鲜血飞溅，闯入的男人便软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温热的血大片大片的溅在脸上，衬的沈烬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抱歉呀，”他踩碎面具，一脚踹开那具挡路的尸体，声音温和清亮，像融化的冰雪，“手滑了。” 带着面具的同伙们看着那踩着同伴身体走出来的男人，片刻胆寒过后，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声：“小畜生！你敢！” 于是纷纷叫着冲上去。 幸存者们蜷缩在角落发抖，时间的流速仿佛放慢了。 他们看见那些面具上骇人的獠牙，一个个尖啸着冲向那平时不怎么露面的男人。而男人一脸鲜血的微笑着，像是在包围圈中玩扫雷般的漫不经心，随手一个转身挥刀，便有面具暴徒的喉管被割破。 血溅在楼层的楼顶上，灰色的墙壁血迹开，暗红色的一大片。 死神所过之处只有□□软倒在地上的声音，咚咚咚……死亡的钟声一刻不停。 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孩子看的胆战心惊，不知道是谁的血溅在他脸上，陌生的温热触感让他下意识尖叫出声： “啊————” 死神收刀，最后一个人也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在昏暗的光线里转身，满是鲜血的手在唇前比了一下：“嘘——，动静太大会招惹来外面的掠食者。你也不想死在那些东西嘴里，对吧？” 惊恐的孩子下意识捂紧了嘴，眼泪大颗大颗的坠落。他惶恐的，麻木的点头，抽泣的声音瓮瓮传出来：“对不起。” 沈烬笑了笑，那张脸上几乎只有眼睛还算干净。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欣慰的光： “乖。” —— 说是避难所，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幢废弃不知道多久的楼房。很多地方已经坍塌，好在外围扎着铁网，能够帮助这里的人简单的防御那些恐怖的怪物。 有十来个人自觉地沉默上前。像是已经演练无数次般，没有人出声，他们只是麻木机械的将那些尸体一个个补刀，然后翻面，在他们的衣服、裤兜里摸索。 这些带着面具的亡命徒，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自然会将自己的全副身家都带着。 作为幸存者，如果能在这些亡命徒手下活下来，那么从这些人身上搜刮下来的物资足够他们再多活一阵。但反之也同理。 一个面容憨厚的男人被推出来。他手里捧着一个纸箱，里头装的是这次所有的收获。 “沈……沈哥，”他哆嗦两下，将手里的箱子小心地放在男人身前的空地上：“这次多亏了沈哥，我们这些人才能活下来。” 他咕咚咽了咽口水：“这些是那些人身上搜刮出来的东西，沈哥，你挑。挑剩下的……再给孩子们分一分。” 即使沈烬要将所有的物资都拿走，他们也是不敢说什么的。所以他只能提一提这里的孩子，希望男人还有些恻隐之心，可以给他们留上一些。 沈烬坐在楼道里的栏杆上，拖着下巴看外面红黑色的天，头也没回：“你们分了吧。如果有营养剂，给我留两支。” “呃……诶，好，好嘞。”那男人惊喜的挺直了腰板，可他没动，欲言又止的，嘴巴张张合合：“沈哥，你……” 沈烬嗯了一声，这才转过头来，手在栏杆上一把：“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天一黑就会离开了。” 那男人有些失望，勉强的笑了笑：“这样……那您看看要留些什么吧。” 沈烬刚想拒绝，目光扫过那纸箱，还真看见了一样东西。 他蹲下身，捏出一只淡绿色的药剂包：“这个，我就拿走了。” “成，您随意。” 透明的印有“方舟A级特供”字样的药剂包里，浅绿色的液体晃动两下，沈烬垂着眼睛看了片刻，将东西塞进口袋里。 —— 从避难所翻墙离开，沈烬依照记忆辨别了方向，头也不回的朝东前进。 他现在所在的区域是X区019，曾经，或许也不能说是曾经。第二世的时候，他前往D区的途中曾发现过一个黑市。 他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他要到这里找一个“熟人。” —— 黑市，沈烬撩开面前脏而旧的毯子做成的门帘，钻进小小的空间里。 情报贩子正在玻璃柜上弹弹珠，瞧见来人，嘴里吐出一个青白色的烟圈。鹰隼般的视线越过烟雾，落在沈烬身上：“找人两斤粮食起，找物同价，情报价值另算，穷b勿扰。” 沈烬垂眸，笑了笑：“我找一个双腿不良于行的人，叫江斩厌，你可知道？” 小隔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情报贩子将手里的烟头灭掉，从不知道哪里又摸出半根香烟和一组火柴。 “呲”的一声，那烟头便冒起火光。 对方吐出一口烟，笑了笑，露出黄色的牙齿：“他的情报可不便宜。” 沈烬面色不变，依然挂着如方才一般的和善微笑。 那贩子看他两眼，伸出枯槁的手，比了个五：“五斤粮食，我要没被污染过的，或者六级掠食者的晶核。” 沈烬笑着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黑色的晶体，远远的抛过去：“六级，验吧。” 早就知道对方的价码，来的路上他就去端了沿途的一个掠食者巢穴。里头的头领不多不少，正好六级。第二世他为了这个晶核废了不少功夫，如今也不过是信手拈来了。 情报贩子又看他一眼，拿着那晶核转过身，在柜台的后面又有一暗门，他撩开帘子钻进去，只留沈烬一个人在这个逼仄的小隔间里等待。 沈烬并不意外，视线在周围扫视一圈，寻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布袋沙发靠坐下来。验晶核是个麻烦事儿，他需要等上好一会儿了。 屋里没有任何组织的标识，到处堆放着各样物品。还有一个老旧的展柜，玻璃已经发黄，木框也松松垮垮。里面放着的是一些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老物件。 “大崩坏”之后已经过了三十年，初期的混乱逐渐被区域性的势力割据取代，但整体环境依然残酷而恶劣。 一方面，这黑市看起来应当是掌管在某一个较大的势力手里，才能保障它的正常运转，和里面商户的安全。另一方面，这里已经比较靠近D区安全区，相对来说周边的环境不算太过恶劣。 那瘦猴似得男人很快回来了，他手里的晶核已经没了踪影，看向沈烬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奇异：“那个残废……” 沈烬眸光闪了闪，军刺在手掌上翻飞，凌厉的刀锋像是要割破空气。 “好吧，江斩厌，你也是去抓他的？” 手里的军刺一顿，被他抓在手心里：“抓他？” “净世会发布了通缉令，几乎每个安全区都贴着他的大头照片。”男人抽了一口烟：“我以为你知道。” 沈烬皱了皱眉：“你只管说你的，少打听不该问的。” “好吧。距我们刚到手的情报，被江家赶出去之后，他最近的行踪是在Z区。我们猜测，也只能是猜测。他应该是被关在Z区410，也就是辐射区的一处废弃疗养院里。” 和他知道的情报有些出入。 上一世，他因为要处理别的事没有来黑市，在更晚一些的时候，直接根据第二世的情报去了Z区，但是几乎将这个Z区翻过来，也没有找到江斩厌。 这次他怕跑空，径直又来到黑市，却得知江斩厌此时仍在Z区。不过前后几个月的功夫，人就已经从Z区离开了。 他一个被家族厌弃的人，是怎么靠自己离开Z区的？ 沈烬没想明白其中关窍，只好点头：“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情报贩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江家将他流放到Z区，摆明是要他死。如果你要去杀他，那不用着急，如果你是要去救他，”他突出一口烟雾：“那我劝你还是尽快动身。” 沈烬站起身，手里的军刺挽了个花。他没有言语，弯腰离开了这个小房间。 青白色的烟雾弥漫在整个空间里，瘦猴似得男子手掌一翻，那枚黑色的晶核就又出现在掌心。 “真是奇怪，能自己单枪匹马猎杀六级α的能人，怎么之前一点信息都没有？” 前些日子他刚得到的消息，说D区附近042区，有一处α巢穴被人连夜捣毁。根据情报说，应该是只有一个人。他们猜测了许多种可能性，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瞧见正主了。 他想了想，对着后面的暗门喊了一声：“快去通报，说前些日子那个人露面了。要去Z区，应该是奔着江斩厌去的。” 暗门后，有谁小声应下：“是。” 第一次生命那就是生命，然后第二次回到第一次生命的某处节点，才算是第一次重生。因此第一次重生是他的第二条命，以此类推，第三次重生，指的是他第四条命。 想了想还是明确一下这条设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沈烬站在破旧锈蚀的楼房上回头，看见远处高而巨大的黑灰色城墙。 江家算是D区为数不多的“家族”。而这一切，全部归功于末世初期始时候，江家出过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江斩厌的叔公，江无。 那时候的沈烬还没出生，不清楚此人的事迹，但后来跟着江斩厌，也多少听说了一些。 江斩厌的这位叔祖父眼界和魄力都非凡。“大崩坏”初期，便带着当时身边的同伴们从布满掠夺者的围城里杀出来，用武力硬生生清扫出一片乐土，建立了最初期的“安乐界”，也就是后来的D区安全区。 短短的一句话，却拯救了D区后来不知道多少人，又是多少人足以骄傲一生的辉煌历史。 只可惜天妒英才，江无三十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他去世时也不过三十多岁。 人没了，但他留下的余荫仍庇佑着江家人。让江家这末世之前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人成为了末世之后，一方安全区里举足轻重的巨擘。纵使剩下的江家人武力和智力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看在死去江无的面子上，日子过的是如鱼得水，自然也与围墙外的艰苦生活没有一点关系。 沈烬眯着眼睛看那被掩盖在暴雨浓雾里的高耸城墙，脸上露出些似笑非笑的表情。 正因为江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才把他们带上了不属于自己的高度。 万众瞩目的丰功伟绩，而后又英年早逝。结果就是江斩厌的爷爷，江德全享受了最大的胜利果实。 江斩厌，一个不论从智商还是外貌上都无可挑剔的男人，却因为一时的落魄，被他们赶去了Z区流放……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都觉得这事儿荒唐的可笑。 江斩厌的母亲因难产过世，后来江斩厌的父亲又另娶了一个续弦。 沈烬辨别了方向，带上外套的兜帽转身出发，将那灰黑色的城墙抛在身后。 一个小小的江家，家长里短说上三天都还说不完。想得多了也不免觉得没意思起来，让他想把整个D区都炸了。 连夜下起了暴雨，沈烬站在桥边的一处废弃棚屋底下，有些郁闷的看天。 他不过走了没多久就下起了雨。大崩坏之后的生态环境被完全破坏，连雨都邪门的很。有时候莫名其妙的会下起酸蚀雨，虽然不像天上下硫酸那么夸张，但是在雨水里淋的久了，就会开始身上泛红起皮，瘙痒难耐。 更有些倒霉蛋，对这种雨的免疫力尤其低下，淋多了还会呼吸困难、皮肤溃烂。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健康情况雪上加霜。 好巧不巧的，沈烬正是后者。 暴雨中断桥一半遮掩在浓雾里，像是巨兽的脊骨。 记忆的碎片在脑中翻滚，沈烬几乎用尽了全身的脑细胞去回忆，到底哪里能帮他弄到一辆车。最后也只能想到那辆跟了他们很久的吉普。 吉普是李乐弄来的，这人总有些奇怪手段，能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他站在狭小潮湿的棚子里，心中无比怀念曾经的小伙伴。 算算时间，此时的李乐应该还在野外当野生厨子。 上一辈子，沈烬最后亲眼见到的火海里，没有李乐。 也不知道这人在他们两个都走了之后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但想来应该是不难的。只因李乐其人，实在是个妙人。 他不算特别聪明，但是有些精明，在这末世里足够用。不算能打，但是清理一些杂鱼，把他扔进洞窟里和一些变异植物动物搏斗，他也能嗷嗷叫着活下来。 尤其是那双手，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即使是在大崩坏后的这样的环境里，他也能用最普通的食材，在最艰苦的环境里烹饪出能入口的食物。 这是个活宝，还是个精明的活宝。 没有他们的日子想来对他最多是有些难过，但李乐的适应能力很强，应该难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往前走。 正想着这些有得没得，泥水溅在他裤脚上，发动机的轰鸣声渐强又渐弱。 沈烬一个激灵，潮湿的地面上留下两行车轮印，他看着那宽大的印子，心里暗道一声妙，又眯着眼睛抬头看那远去的影子。 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那辆渐行渐远的黑色越野车，在他眼里此时就像是带着光环和翅膀，车身上写满了：欢迎光临。 隔着细密的雨丝，他看见那桥梁的轮廓，手指在身上的冲锋衣上点了点，一转身就在棚屋的座椅上揣着手坐了。 这暴雨，来得急，去的也快。不过又过了十几分钟，就有要停下的趋势。 沈烬看了看天，带上了冲锋衣的兜帽，转身离开棚屋，朝着那越野车离开的方向前进。 离开了D区和黑市的范围，外面的一切都是恐怖的，未知的。 但是他却知道，这前头不远处，过河的必经之路上有一窝掠食者。 里头个头最大的那头，此时估摸着应该有五级的水准。对于一般的拾荒者小队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麻烦。 虽匆匆一眼，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些细节。 能这样大大方方开车上路的，要么是傻蛋不差钱也不差命，要么就是真大佬不怕被打劫，还有一种最常见的，就是里头是一整个小队。 那车破的很，虽然是黑色的车漆不甚明显，但还是能看出上头沾了不少绿色发黑的血迹，还有几处不大不小的车身凹陷。那血迹还很新鲜，混着雨水往下淌汁儿，想来是从什么地方硬冲出来没多久。 看车身下沉应当没有超载。再算上物资的重量，里头的人不会多过四个。 一个小队，刚从一场恶战之中脱身，而接下来却误入到五级掠食者的领地，还是在一场酸蚀暴雨里…… 他要是走的快点，说不定还能给那车上的人收尸。 很难说是什么原因。也许是身体里所剩不多的良知在驱使，他稍稍加快了脚步。 —— “去死吧！”青年大吼一声，一刀捅穿了面前掠食者的脑袋。那怪物挂在他的刀上，似乎还想挣扎，于是刀又旋转两圈，带起令人牙酸的噗呲声音。 他费劲的将掠食者的尸体从刀上踹开，转头去看不远处被包围的女人。 那女人相当生猛，手里的斧子每抡起一下便会带起一片翠绿色的血。她身上也挂了彩，红色和绿色的血混在一起，像是地狱爬上来修罗。 可他看的出来，她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妈妈……”青年正要说什么，却听到身后，在掠食者的吼叫声中，一声闷闷的呼唤。 他猛然转过身，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只两米多高的掠食者已经包围了他们的车。眼看着快要爬上车顶！ “阿鱼！！！”他还没反应过来，女人的尖叫就已经冲破天际。她挥舞着斧头，发疯似的往车的方向靠。 可那些智力低下的青皮怪物却将她紧紧缠住，长开血盆大口，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快走！”青年一刀砍断一只掠食者的手臂，他余光环视一圈，脚下一步踉跄，又被另一只掠食者抓破了后背，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勉强站直了，挥刀砍下那掠食者的脑袋：“杜放！带阿鱼走！” 车晃动起来，有掠食者爬上了车，巨大的脸贴近玻璃，正往车内看。 “啊——————” 有孩子的尖锐叫声闷闷的隔着车门传出来。 “杜放！！” 姜婷婷咆哮着，一头乱发贴在脸上脖子上，一斧头斩断了掠食者的腿。她实在太累了，脚下一绊，单膝跪在某个掠食者的尸体上。却还是抬头，露出猩红的眼睛：“带我儿子走！！” 有一个手臂缠满绷带，脸上也缠了半圈绷带的男人艰难的从后座挪向驾驶位。 姜婷婷撑着斧子站起来，眼泪和血糊了满脸：“我跟你们拼了！！！” 女人向着车的方向大步狂奔，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只两米多高的掠食者同步朝她跳过来！ 阴影笼罩了她和身下的土地，她苦笑一声，看着车的方向。 却不知道是哪里爆发出的力气，脚下的步伐更快，步子更大，她拼了命的跑！ 可身后的阴影却越来越近！ 几乎是用尽全力的，她将手里的斧头狠狠朝着那车边的掠食者丢过去！ “给老娘！滚开！！！” “婷婷！！！” …… 安静的一刀。 像纤细的水流被细丝隔断。 阴影散去，天光又落在女人身上。 她只余光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越过自己。 顷刻间，那辆车的车边上躺了三具巨大的、令人作呕的掠食者尸体。 耳边是一声轻轻的叹息被风吹散： “唉——” “砸车可不行哦。” 戴着兜帽的男人轻笑着，收了刀。 第3章 第 3 章 斧头落在地上，姜婷婷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黑色的越野车跑过去。 杜放挤在两个座椅之间劫后余生的伸出手按开了中控锁，他身上的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血，可他也顾不上了。巨大的心里压力让他此时人都是麻木的。 但姜婷婷并未打开车门。她只是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焦急又惶恐的趴在车窗上，和里面哭泣的男孩对视：“阿鱼……”眼泪流了满脸。 里面的男孩哭的抽搐，两只小小的手贴在车窗上，白嫩的手心向他的母亲张开，寻求最后的安慰。姜婷婷留着眼泪，却挤出笑容来，手指在那掌心隔着的玻璃上轻轻划了一下：“不要出来，听话。” 站在一旁的沈烬有些意外的扬眉。又看着那女人在那车窗上落下一个吻。恋恋不舍的转过身，感谢的向他点了点头，随后捡回了斧头，一步一步的，走向又向车子围过来的掠食者们。 神秘的男人沉默的看着，没有出手帮忙。可他站在车边，就已经是让姜婷婷和宋惑最感恩的事情。 沈烬要保住这辆车，他的目标没有变。因此冲破了姜婷婷的阻拦而来的那些不长眼的东西，都被他随手清理干净。保护里头的小孩和伤员，也不过就是顺便。 姜婷婷很瘦，身高看起来也不过只有一米六多，可比起一旁高而壮的宋惑，她更吸引沈烬的视线——只因她太狠。宋惑的动作尚能看出有所顾忌，而这个女人显然更符合这个世界的残酷现状。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沈烬前面几辈子都很少与女人打交道。 末世里的普通人只分为两种：被圈养的牲畜，和拿命拼生存的亡命徒。他不想这么说，但在后者这个赛道上，男人生理性更占优势。 但沈烬却觉得，女人往往比男人更豁得出去。特别是对自己，好像总是特别能狠得下心。 他靠在车门上，挡住了后门的车窗。 这些畜生的攻击没有章法，全拼一腔野兽的直觉。粗壮的、青黑色的爪子抓过来，随着一声痛呼，嵌进她半边的肩膀里。 剧痛，痛的她说不出话，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可姜婷婷手里的动作却越发凶狠，像是已经知道自己到了极限，不是这东西死，就是自己死。她压抑的、像是撕裂声带般的嘶吼着，砍下了那掠食者的头颅。 她的斧子下没有迷茫，只有求生的渴望和让沈烬侧目的，对孩子的保护欲。 绿色的血溅上半空，像是一场诡异又血腥的雨。她看着身前皮肉腐烂的无头尸体，咬着牙一斧子剁断了它嵌在肩膀上的手臂。随后将斧子劈在尸体皮肉里。 脸上满是血和泪水，但动作却坚定毫不拖泥带水——一把将那黑绿色的爪子从肩膀上拔出来。 绿色换成了红色，染红了她半边衣服。 沈烬默然的看着，抱着长刀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点了点。 耳边是车里闷闷的男孩的哭声。透过玻璃，他看见男孩脸上的惊惧和绝望，挣扎着要下车，最后红肿着眼被车里的另一个男人紧紧摁在怀里。 姜婷婷已经到极限了。 宋惑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 他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我要去Z区。” 男人清亮的声音穿过掠食者的咆哮声，落在姜婷婷和宋惑混沌的耳边。 姜婷婷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眼前一黑就向下栽倒，勉强用斧子撑住身体，她看向沈烬。 掠食者此时已经清理的差不多，地上近二十只尸体堆积成山。 但宋惑那里，仍被四只掠食者包围着，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姜婷婷站在尸堆里，勉强扯了扯嘴：“让他活下来，我送你去Z区。” 沈烬终于露出笑脸，一口白牙亮的晃眼：“成交。” ———— 晚上的篝火总是分外温暖。 男人抱着胳膊，外套的帽子戴着，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 宋惑和姜婷婷都在处理身上的伤口，眼下也只能做些基础的消毒止血。药物珍贵，他们手里没有多少，虽然服用了抗生素，但到底能不能撑到伤愈还是两说。 但总比他们就死在今天要强。 “多谢你。”姜婷婷咬牙包好了胳膊上的伤口，对着沈烬点头微笑。她的头发很脏乱，即使简单的扎在脑后了，仍然有几缕贴在脸上和脖子上，被她伸手拨到一边。 “只是一桩交易。” 姜婷婷垂眸看着火堆。 那四只掠食者对眼前的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将宋惑死死的缠住这么久，却被男人三下五除二几分钟全部解决。 掠食者聚集之地，自然也有头领。看那个头，恐怕四级是有的。 一个片刻就能将他们小队覆灭的四级掠食者，对面前的人来说却不过砍瓜切菜。 想到这里，她有些僵硬的恭敬：“如果你趁人之危抢了车，我们也没有办法。所以还是谢谢你。” 沈烬不置可否。 他确实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最终没有这么做。 姜小鱼正伏在他母亲膝上睡着，白天对他的惊吓太大，过于耗神，几乎是脱离险境的片刻，孩子就昏睡过去，到现在也没醒。但他呼吸平稳，应当没有大碍。 姜婷婷垂下眼睛，她脸上带着伤，看上去有些许狰狞。可她的神情温柔极了，手轻轻的落在姜小鱼背上，一下一下的拍着： “我会信守承诺，送你去Z区。”她说。 宋惑本没有说话，一愣：“婷婷！” 姜婷婷却没理他：“只是请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把孩子送回安全区。”她抬头看向沈烬，目光里似乎有哀求。 D区近在眼前，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小鱼送进去。 沈烬皱了皱眉，心里不很乐意。 “就一天，不，”姜婷婷急忙出声，又快速把声音压低：“半天，半天就行。孩子爸爸就在D区，我只要把他送进去，就会很快的回来。我只要半天。” 杜放没吭声，他没有决定权。而宋惑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孩子的爸爸？而且你总要问过我的意见，我们是一个小队！” 姜婷婷没看他，手轻轻附在姜小鱼的耳边，才道：“没有这位先生，我们已经是死.人了。” “小鱼的爸爸比我有本事，他会让小鱼过得很好。”姜婷婷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难过似得摇摇头：“我本来也就是要送孩子去他那里的。” 宋惑脸色青青白白。沈烬不动声色观察了很久，像是有愤怒，也有难堪。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姜婷婷！”宋惑叫了一声：“而且这一路没有我，你们母子两个能不能平安到达这里都不一定，谁知道你从一开始，竟然打的是想抛下我自己去过好日子的算盘？” 他的脸红起来：“你这就是诈骗！” 姜婷婷却表情奇怪的看向他：“当初我只是说要去D区，看在你还算真诚的份上才捎你一道。而且我们说的也是到了D区就可以了。” “姜婷婷！” 姜婷婷皱着眉头：“声音小点，我能听见。” “宋惑，你待我母子俩不错，这我都记得。可你也得知道，这一路上我也对你算是尽力照拂，这是相互的等价交换。更何况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必欠下这样一个承诺。” 她表情也不好看起来：“车是我的车，油也是我的油，你最好还是分分清楚。” 宋惑脸色由红转白，看了一眼一旁的沈烬，垂着头不说话了，只是眼神瞧着像是不甘心。 沈烬觉着有意思。 这只看上去还不错的小队，遭逢大难的时候没拆伙，却反倒在劫后离了心。能共苦却不同甘，真是乐人的很。 他伸了个懒腰：“只半天的话，倒是无妨。你可以去安顿你的孩子，只是，我要跟你一起。” 姜婷婷一愣，抬头撞进平静无波的眼里。 她垂眸思考片刻，有些感激的点点头：“多谢。” 第4章 第 4 章 姜婷婷开车，宋惑坐在副驾驶上。 车里也许是因为多了一个陌生人的缘故，而且还是个武力超群的陌生人，气氛凝滞又尴尬。除了沈烬以外的其他三个成年人，都没说话，也不怎么动。 而沈烬，正抱着胳膊半阖着眼睛，从长长的睫毛下面瞧瞧观察他最新发现的有趣的东西，姜小鱼。 姜小鱼同学应该不能就叫姜小鱼，大约还有正儿八经的大名。可惜，虽然沈烬心里猫抓似得好奇，也不至于真的开口去问。 此时这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朋友，非常乖巧的蜷缩在他和杜放两个大男人之间，手环抱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像是他们三人中间隔着一条什么明确的分界线。 他在尽力让自己不显眼。 沈烬看了半天，只得出这么个结论。他理解不了小孩，虽然他自己也是从小孩过来的。 姜小鱼同学长得像他的妈妈，而姜婷婷女士显然也将孩子教的很好。他上车时候小声的和沈烬打过招呼，即使沈烬知道自己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小朋友还是乖乖的和他说了大哥哥你好和谢谢大哥哥。 他不闹腾，也不多话，像是那张嘴用胶水糊起来似得，除了这两句话之外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声音。也许他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将要和自己分开，所以正处在低落的情绪里。 想到这，沈烬很难不怀疑自己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坏人的角色。 窗外的景色飞快的掠过。发动机的声音轰鸣，但好在他们离安全区越来越近。中途也遇见不少零零散散的掠食者，姜婷婷都没有停车，而是远远的绕过。 又过了小半时，灰黑色的城墙出现在视野边缘。沈烬闭上眼睛靠回车座上。 姜婷婷将车停在离安全区较近的一处树林里，随后几个人都先后下车。 整个小队都沉默着，似乎有风暴在暗处酝酿。但碍于沈烬的存在，也只能沉默。 姜婷婷拉着姜小鱼，将车停稳。看向靠在车门上的沈烬：“沈先生，我将孩子送回去就会立刻过来，送你去Z区。” 沈烬不置可否，只道：“不要太久。你的半日时间，剩下的不多了。” 拉着母亲的手握紧，姜小鱼仍然没有开口，只是拿那双眼睛认真的看着沈烬。 沈烬与他对视，不闪不避。这是承诺的分量，他的母亲承诺了自己，自然要做到。即便沈烬此刻看起来像是个坏人，他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不会因此让步。 —— “沈先生，”姜婷婷车开的还算平稳，她像是卸下了什么心事一样，唇角带着一点微微地笑意：“您怎么要去Z区？那离这里可不近。” 沈烬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但至少不像之前那么虚弱了，也许是她在安全区里的丈夫给了她什么药物补给。方才匆匆一瞥，她肩膀上的绷带也换过了。 “我要去找一个人，然后让他活下来。” 姜婷婷不意外的点了点头，她目光在周围的旷野上警惕的扫视：“我没有去过Z区，只能靠着地图辨别大致的方位。” “不用操心这个，”沈烬道：“走错了我会告诉你的。” 姜婷婷于是又对他多了些恭敬：“好的，沈先生。” 他是个独行侠，没有同伴，至少从出现到现在，对方从未表现出像是要寻找同伴的样子。也没有车，没有代步工具。 那么他就是自己单枪匹马，往返过，或者说多次往返过D区与Z区。 这样的实力令人侧目，姜婷婷悬起的心也不免往下放了放。至少自己能活着回到D区，回到家人身边的可能性又大了一些。 她心放下些，话便也稍微多了些：“沈先生，你要找的人是你的家人吗？” 本意不过是想让着紧绷的气氛放松一些，却没想到这句话却让男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沈烬并非刻意想要让空气凝滞，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扭曲的奇怪关系。 家人？不是。他们不是家人，甚至算不上朋友。如果非要的说的话，他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倾向于，雇主和受雇的打手。 姜婷婷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紧张的捏了捏，她刚回D区洗过澡，此时头发都老老实实的扎在后面，即使她像缓解尴尬去稍微摸两把也摸不到什么东西。于是有些歉意道： “不好意思，是不是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可沈烬压根没听到她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思考自己与江斩厌到底是什么关系，又该如何在未来的某一天与人介绍。 “沈先生，很抱歉。”姜婷婷想了很多，最后吐出这么一句来。 沈烬这才回过神，笑了笑：“没事儿。不是我的家人。”他犹豫片刻，道：“算是一个，我很尊敬的人吧。” 姜婷婷点点头，过了片刻不动声色的装作警惕周围，余光扫过沈烬的脸，发现他确实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表情，才放心下来。 她车开的平稳，让人昏昏欲睡。这女人似乎有某种趋利避害的本能，总是能绕过一些看起来不太对劲的地方。 沈烬窝在越野车宽大的，有些僵硬的座椅里，从兜里拿出一块布擦拭那把军刺，找了个话题让自己不至于困顿：“你儿子很乖巧。” 姜婷婷这才露出一个还算轻松的笑：“是，他很懂事。” “多大了？” “五岁。” “正是粘人的时候。”其实沈烬压根不知道五岁的小孩该是什么样，是不是真的粘人又或者叛逆，他只是顺着对方的话，尽量找一些不出问题的回答往下说。 “还好。”姜婷婷一转方向盘，拐到了大路上：“我跟他爸爸很早就和平分手了，不过这几年状况越发的坏，他爸爸在D区安全区里开了一家面包店，也算生意不错，阿鱼跟着他会更安稳些。” 面包店。沈烬眨眨眼睛，看来这男人也算是有本事。能在这样的乱世里开出一个需要大量米面粮油的面包店，相当不容小觑。 “是个很不错的营生，至少孩子跟着他不挨饿。” “是这样。”姜婷婷有些出神：“我们以前在B区的，后来B区的安全区……”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后视镜：“B区的安全区出了一些问题，内忧外患，所以才带着阿鱼来投靠他父亲。” “那两个人也是路上捡的？” 姜婷婷点点头，后视镜里远远的出现两只掠食者的轮廓，她踩了一脚油门：“我一个独自带着孩子的女人，还有一辆车，目标太大了。” 让她意外的是，那两只掠食者像是盯准了目标，即便她一脚油门拉开了距离，也完全没有要放弃追逐他们的架势。 “麻烦来了。”她咬牙将车速提得更快：“这些畜生…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沈烬翻了翻手里的军刺，从后视镜里看那两只狂奔着，舌头涎水都在乱飞的怪物，眯着眼睛道： “会有结束的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