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折春山》 第1章 剑隐 子时的剑阁后山,是块被月光冻伤的疤,沉甸甸地压在群山的阴影里。万籁俱寂,唯有风,这不知疲倦的夜行客,裹挟着九霄灵脉深处渗出的刺骨寒意,呜咽着刮过嶙峋的黑色崖石。风刃卷起地上细碎的冰碴和枯叶,抽打着一切凸起之物,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沙沙”声,活像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暗处磨着锈蚀的刀锋,为某个未至的杀戮时刻做着阴冷的准备。 寒潭,这后山禁地的核心,此刻凝固成一块巨大无朋的墨色琉璃,死气沉沉地镶嵌在环抱的峭壁之间。潭水倒映着天穹那弯瘦伶伶的残月,月影清冷惨白,仿佛也冻僵了,被牢牢封在冰层之下。潭面并非平滑如镜,而是布满了细微的霜纹,如同老人枯槁的手背,无声诉说着极致的严寒。 应昭离就跪在这块巨大的、倒映着残月的“墨琉璃”中央。 他上身**,仅余一条玄铁打造的宽边腰封,此刻也松垮地悬在精悍的髋骨上,仿佛随时会滑落。前襟被粗野地扯开,敞露出肌肉虬结、线条刚硬如斧凿的胸膛。一道狰狞的伤口,如同活着的黑色蜈蚣,从左侧锁骨下方狠狠撕开皮肉,扭曲着蜿蜒爬过第三根凸起的肋骨,末端带着恶毒的尾钩,深深没入腰腹紧实的肌肉阴影里。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的灰黑色,肿胀外翻,随着他每一次压抑的呼吸,那腐肉便微弱地起伏着,黄绿色的、散发着腥甜恶臭的脓液不断从溃烂的缝隙中渗出,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身下剔透的冰面上,晕开一滩滩星星点点、令人作呕的腥斑。 “嗤——” 一声沉闷而粘滞的声响,突兀地撕裂了寒夜的死寂。是匕首的锋刃,狠狠捅进了那溃烂的伤口深处。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切割血肉,倒像是钝刀在费力地割开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棉絮,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应昭离雕塑般冷硬的下颚线瞬间绷紧,拉出如满弓弓弦般凌厉的弧度。豆大的汗珠,混着冰寒夜气凝结的水雾,顺着他高耸如险峰的鼻梁急速滑落,“啪嗒”一声,重重砸在身下的冰面上。那汗珠甚至来不及流淌,便在接触冰面的瞬间凝成了一颗浑圆的冰粒,折射着残月惨淡的微光。 随着匕首的剜动,一块核桃大小、边缘粘连着暗红血丝的腐肉被刀尖挑了出来。应昭离手腕一抖,那团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污物便“噗嗤”一声,坠入他身前一个特意凿开的冰窟窿里。 死寂的潭水仿佛被这污秽之物惊醒,猛地剧烈翻腾起来!浑浊的水泡咕噜噜争先恐后地涌上水面,破裂开,一股裹挟着浓烈腐肉恶臭的青黑色烟气“滋啦——”一声腾起,如同毒蛇吐信,迅速弥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又被寒风撕扯着带走。 就在腐肉入水的刹那,应昭离眉间,那七道细长如剑痕、深深烙印在皮肤下的血色印记中,第三道骤然灼亮!那红光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下疯狂窜动、挣扎,仿佛一条被禁锢的赤蛇,每一次扭动都带来焚心蚀骨的剧痛。红光所过之处,身下坚实如铁的玄冰竟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以他双膝跪地处为中心,蛛网般细密狰狞的白色裂痕闪电般向四周蔓延开去!整个冰层都在不堪重负地呻吟、颤抖,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将这剜肉疗伤的剑阁首徒连同他体内咆哮的凶物,一并吞噬进深不见底的寒潭地狱。 “啧,大师兄这剜肉剔骨的架势,倒比药谷膳房里屠夫宰杀火彘还要利落三分。” 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嗓音,裹着夜风的冷冽,轻飘飘地荡进了这片充斥着痛苦与死寂的空间。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氛围。 应昭离猛地掀开眼帘。 他的眼瞳是极深的墨色,如同最幽暗的寒潭深处,此刻却因剜肉的剧痛和体内凶物的躁动,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猩红血雾。那目光穿透冰寒刺骨的白色雾气,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钉在三丈开外一株虬曲盘绕、枝干如铁的老松树干上。 岑无惑正斜斜倚靠着那皴裂如鳞的松树躯干。 他仅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素绸中衣,衣带松垮地系着,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线条优美却过分苍白的伶仃锁骨。墨色长发未束,瀑布般流泻而下,几缕不安分的发丝被夜风拂起,黏在瓷白如玉的颊边,愈发衬得他右眼下方那颗小小的、墨玉般的泪痣,在惨淡月光下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魅惑。他修长如玉的指尖,正捻着一颗红艳欲滴、饱满圆润的朱果,慢悠悠地送到自己淡色的唇边。薄唇微启,“咔哧”一声脆响,饱满的果肉在齿间迸裂,鲜红的汁水瞬间染红了他的唇瓣,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抹惊心动魄的胭脂。他漫不经心地吮了吮指尖沾染的汁液,随意地将坚硬的果核一弹。 “咚!” 果核精准地砸入应昭离面前的寒潭中心,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将冰镜中那弯凝固的残月彻底揉碎、搅乱。 “滚。” 应昭离的嗓子像是被粗粝的砂石狠狠打磨过,每一个字从喉间挤出,都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他甚至没有回头,按在冰面上的右手却如同捕食的毒蛇般骤然抬起,闪电般扣上腰间那柄缠绕着不祥气息的“弑渊”剑鞘! “呜——!” 玄铁剑鞘裹挟着刺耳的破空厉啸,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乌沉死光,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射岑无惑倚靠的那株老松!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爆裂脆响!碗口粗细、承载着厚重积雪的松枝应声而断!积雪混着断裂的枯枝、松针,如同白色的瀑布般轰然砸落,瞬间淹没了岑无惑方才立足之地! 然而,就在那沉重的积雪即将触及岑无惑月白衣角的刹那—— 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幻影,竟在雪幕中鬼魅般消失了! 下一刻,一股冰凉如寒潭深处水草的吐息,毫无征兆地、轻轻地喷在了应昭离肌肉紧绷的后颈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微的颤栗。 “剑阁第三十一条门规——” 岑无惑的嗓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温热的吐息紧贴着应昭离敏感的耳廓滑入,带着朱果残存的、清甜又危险的气息。一只冰凉细腻、宛如最上等寒玉雕琢而成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应昭离身后探出,食指那莹白如玉的指腹,精准无比地抵住了他脊椎骨第三节微微凹陷的要害之处。一股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传来! 应昭离垂在身侧的余光瞥见—— 一根三寸长的牛毫银针,针尖闪烁着淬毒般的寒芒,已然刺破了自己单薄的黑色里衣,冰冷的针尖,正紧紧贴在自己后心命门穴的皮肤上!只需再进一分,便能轻易截断生机! “残害同门者,” 岑无惑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却像淬了毒的蜜糖,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应昭离紧绷的神经上,“废尽修为,永逐出山门,生死…各安天命。” 应昭离全身虬结如铁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每一块纤维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他没有回头,甚至连颈部的肌肉都未牵动分毫,但垂在身侧的左手,却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地向后反扣! 那只滚烫、布满厚茧、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攥住了岑无惑搭在他左肩头的右手腕骨! 冰与火,在这一刻骤然相撞! 岑无惑腕间的肌肤凉得惊人,细腻光滑,触手如握寒玉。然而这极致的冰凉触感,却像一点火星猛地溅入了滚烫的油锅! “吼——!!!” 应昭离的脑中,那柄沉寂了一瞬的凶剑“寂灭”,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充满无尽暴虐与杀戮**的尖啸!无数扭曲、血腥、令人疯狂的幻象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堆积如山的腐烂尸体,浸泡在粘稠血泊中的断臂残肢,父亲被戴着恶鬼面具的凶手用漆黑长矛贯穿胸膛时,那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满自己幼小脸庞的灼热与腥咸……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猛地从应昭离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眼底那深邃的墨色,瞬间被狂暴、沸腾的金红所吞噬、淹没!理智的堤防彻底崩溃,只剩下凶剑驱使的本能! 他攥着那只冰冷手腕的左手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腰身猛地一拧,如同投掷万钧巨石,将身后那月白的身影狠狠掼了出去!力道之猛,撕裂了空气! 岑无惑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月白色的宽大中衣在冰冷的夜空中猎猎作响,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砸在应昭离身后数丈开外的冰面上! “砰——哗啦!” 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哀鸣!以岑无惑落点为中心,蛛网般密集的白色裂痕瞬间蔓延开去,覆盖了方圆数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后背都陷了下去,冰屑四溅! 岑无惑闷哼一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他单手撑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试图坐起。月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了右手腕骨处——赫然浮起了一圈深陷的、如同胭脂般刺目的指痕!在那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这圈淤痕显得格外狰狞、醒目。他垂着鸦羽般浓密的长睫,掩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余下苍白唇角勾起的一抹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 “师兄的待客之道,” 他抬起那只印着红痕的右手腕,对着寒潭上空那弯重新聚拢的残月,轻轻、缓缓地吹了一口气,仿佛要吹散那抹灼痛,“当真…别致得紧。” 话音未落,一枚龙眼大小、赤红如凝固鲜血的丹丸,骨碌碌地从他宽大的袖口滚落出来,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应昭离脚边一道最深的冰裂缝隙旁。 那丹丸通体浑圆,表面异常光滑,仿佛被打磨过的红宝石,隐隐散发出一股极其辛辣、霸道、甚至有些呛鼻的灼热气息。这股气息与寒潭的腥臭、冰雪的清冷、夜风的凛冽格格不入,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打破了此地的死寂氛围。 “清心丹,” 岑无惑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散乱不堪的衣襟,纤细的指尖拂过袖口被锋利冰碴划破的裂口,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抚弄琴弦,仿佛刚才被粗暴掼飞的人并非自己。“师弟我…特调了十成十的‘赤焰椒’髓。”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冰面的裂痕,落在应昭离如同山岳般凝固的背影上。右眼下那颗墨玉般的泪痣,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红得如同一滴将落未落的、冰冷的血珠。 “劳烦师兄,明日…替我去镇魔渊东崖,”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采一株‘七星伴月草’回来。” 顿了顿,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那草性子娇贵得很,偏偏就爱长在罡风最烈、凶兽最多的…崖缝里。” 应昭离伫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由万年玄铁浇铸而成的雕像。眉间那道代表着“怒”的血色剑痕,红光虽然稍稍减弱,但眼底翻涌沸腾的金红尚未完全褪去,如同熔岩在深渊中滚动。他粗重的喘息声,在这片被死寂和血腥笼罩的寒潭边,显得格外清晰、压抑,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抽干周围的空气。 他没有低头去看脚边那颗如同挑衅般存在的赤红丹药,甚至没有去管颈侧被自己指甲划破渗出的细小血痕。他沉重的、带着血丝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牢牢地锁在岑无惑那张苍白而妖异的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冰冷似铁,仿佛要穿透那层精致脆弱的皮囊,直刺入内里,看清那潜藏着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魂魄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算计与心思。 寒风吹过,卷起冰面上的细碎雪沫,打着旋儿。两人之间,隔着破碎的冰面,一滩渐渐凝固的腥臭脓血,几颗浑圆冰冷的汗珠,还有那颗孤零零的、在惨白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红芒的“清心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风声呜咽。 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仅仅持续了短暂的数息。 应昭离猛地转身! 玄色的大氅在凛冽的寒风中划出一道凌厉、决绝的弧线,如同垂天之翼骤然收拢。他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鬼魅融入暗影,一步踏出,便已没入身后那片浓密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泼洒而成的黑竹林深处。竹影剧烈晃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窃窃私语的鬼影,顷刻间便将他的踪迹彻底吞噬、抹去。 冰面上,只留下战斗与痛苦的残骸:一滩散发着恶臭的脓血渐渐板结,几颗汗珠在低温下冻结成冰珠,还有那颗朱红色的丹丸,如同被遗弃的宝石,在破碎的冰缝旁反射着冷光。 岑无惑缓缓地、有些吃力地撑着冰面站起身。月白的衣衫沾满了冰屑、污雪和苔藓的痕迹,狼狈不堪。他走到那颗赤红色的丹丸前,蹲下身。伸出那只完好无损的、同样苍白却带着生人温度的左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冰凉的、光滑的丹丸表面。 “咔嚓。”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并非来自丹丸,而是来自竹林深处,应昭离离去的方向。 那是沾满污血的鹿皮靴底,在彻底离开寒潭范围、踏上林间覆雪小径的刹那,重重碾过一截早已枯死的细小松枝所发出的声响。 那声响,在这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的雪夜深处,清晰得如同…颈骨被人硬生生踩断。 卯时的药谷深庭,晨雾浓得化不开,像一锅熬过头的米浆,沉沉地压在药谷的飞檐斗拱上。雾气里裹着千滋百味的草木苦息——三七的土腥、龙胆的涩、百年黄精的蜜甜,还有鼎沸人声搅动的烟火气,蒸腾出独属药谷的混沌生机。 岑无惑赤足踩在沁凉的青石板上。 墨发未束,几缕黏在汗湿的颈侧。月白中衣的广袖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小臂——右臂自腕骨以下已彻底琉璃化,冷硬的材质在晨光中流转着冰蓝暗芒,五指关节处隐约透出内里森白的指骨轮廓。他左手拎着半人高的青铜巨壶,壶嘴倾斜,一线清亮山泉“哗啦”浇在窗台紫砂盆里。 盆中蜷着一株异藤。 藤不过三尺,主干却有婴儿臂粗,虬结如盘踞的毒蛟。表皮是沉郁的紫黑色,布满细密疣突。最诡谲的是它的叶——边缘生满倒钩状锐刺,叶脉却流淌着近乎透明的幽蓝,此刻正贪婪地卷住岑无惑伸来的右手食指。 “啧。” 岑无惑屈指,用指关节叩了叩藤蔓上最大的一颗鼓包。那鼓包有鸽卵大小,深紫色,随着敲击微微搏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藤蔓触电般缩回叶片,细刺刮过他食指内侧——琉璃表面连划痕都没留下,但本该渗血的位置,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逐渐变得透明。 “鬼哭藤。”他指尖下滑,掐住藤蔓七寸,那里盘绕着几截森白兽骨,“再闹,就把你填进柳师姐的丹炉,尝尝三昧真火的滋味。” 藤蔓发出婴儿呜咽般的“吱吱”声,叶片幽蓝的叶脉骤然转成玫红。 轰——!!!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骤然炸裂! 声源来自西侧丹房。不是清脆的爆鸣,而是如同巨兽在陶瓮中咆哮的沉闷轰鸣!紧接着,一道粗壮的黑烟龙蛇般冲破青瓦屋顶,裹挟着无数焦黑的药渣碎末、滚烫的金属碎片,直喷向灰白的天穹!烟柱翻滚膨胀,眨眼间在药谷上空凝结成一朵狰狞的、缓缓蠕动的巨蕈。 “咳…咳咳咳!” 丹房残破的木门被一脚踹飞!柳青青顶着满头焦糊卷发冲进院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活像刚从灶膛扒出的狸奴。她左手紧捂着被热浪燎出破洞的袖管,右手却死死攥着一颗鸡蛋大小、黢黑如炭的丹丸,带着哭腔嘶喊: “岑师弟——!救命啊!” 浓烟紧随着她喷涌而出,刺鼻的焦糊味、苦涩的药渣味、还有某种金属熔化的铁腥气瞬间盖过满谷草木香。柳青青冲到岑无惑面前,摊开乌漆嘛黑的掌心。那颗“丹”表面坑洼,布满蜂窝状气孔,边缘还粘着几粒未烧尽的朱砂碎粒。 “火候!”她哭丧着脸,焦黑的手指指向身后已成废墟的丹房,“我明明按《百草纲》控的!文火三个时辰,武火半柱香!怎么又…又炸了!”每说一句,嘴里就喷出一小股黑烟。 岑无惑的目光掠过她熏黑的眉毛、燎卷的鬓角,最后落在那颗焦炭似的丹丸上。他没接,只伸出左手食指——指尖莹白如玉,在黢黑的丹丸表面轻轻一捻。 “簌簌簌…” 焦黑的外壳如同烧透的纸灰,簌簌剥落。内里竟露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团凝脂,色泽是极温润的莹绿,在岑无惑指尖微微颤动,散发出雨后新竹般的清气。 “火毒淤在丹衣。”岑无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抬眸,视线落在柳青青因紧握滚烫废丹而通红的右手掌心。那掌心皮肤已烫出燎泡,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紫红。“凝丹时离火太近,丹衣未成,火毒已侵经络。” 他捻起那点莹绿,指尖残留的焦黑衬得那抹绿意惊心动魄。 “下次凝丹前,”岑无惑将那点莹绿弹回柳青青掌心,绿玉般的凝脂在她烫伤的皮肤上微微一颤,“加一钱寒潭水。” 死寂。 连废墟中残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寒…寒潭水?!”柳青青的声音陡然拔尖,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不止是她,周围几个探头探脑、同样灰头土脸的药谷弟子,全都倒抽一口冷气! 寒潭水!剑阁后山禁地,万载玄冰所化的至阴至寒之水!寻常修士沾上一滴,经脉如被冰针穿刺。柳青青是单火灵根,天生与寒冰相冲! “会…会冻毁经脉的!”柳青青的声音都在抖,捧着那点莹绿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寒气入体,灵根都会被污…” “所以只加一钱。”岑无惑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午饭加几粒盐。他转身走向自己那口位于角落的丹炉,月白衣摆拂过地面散落的焦炭。“控火时掌心离炉三寸,寒潭水入药瞬间,以‘引气归元’诀将药气导入丹胚。”他顿了顿,侧头瞥了一眼柳青青惨白的脸。 “记住,只一钱。” “再多,”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目光扫过柳青青被燎破的袖口,“你炸得,会比这丹炉还碎。” 那口丹炉静静蹲在角落。 炉身是黯淡的青铜色,布满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纹,最深处几乎透光。炉脚更是敷衍地垫着半本破烂不堪的书册,封面依稀可见《丹道入门》四个模糊的墨字,边角已被炉灰熏得焦黑卷曲——这是全药谷人尽皆知的笑谈。岑师弟入门三年,炸炉九十九次,创下药谷三百年无人能破的“辉煌”纪录。凭的,就是这口祖传破炉和那本垫脚宝典。 岑无惑伸出左手,指尖拂过炉身一道新添的裂纹。触手冰冷粗糙。他拿起炉边一柄同样布满裂纹的玉药杵,刚舀起一勺混着赤芍、冰片的药粉… “无惑。” 一道温润平和的声线,如同上好的暖玉相击,穿透了嘈杂的余烬和窃窃私语,清晰地落在岑无惑耳畔。 他舀药粉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药粉簌簌落回石臼。 转身的瞬间,脸上已挂起恰到好处的腼腆与恭敬,微微垂首:“明微尊上。” 药谷谷主,明微真人。 他不知何时立于庭院中央,仿佛从缭绕的雾气中化生而出。白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白玉莲冠中,根根银亮如雪。一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宽大的袖口与衣袂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飘拂,宛如仙人垂云。手中一柄银丝拂尘,尘尾雪白蓬松,更衬得他仙风道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那一点朱砂。色泽饱满,艳而不妖,点在光洁的额间,平添一股庄重宝相。 明微真人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岑无惑身前那口布满裂纹的青铜丹炉,如同长者看着孩童笨拙的玩具。 “昨夜剑阁寒气暴动,声势不小。”明微真人开口,声音温煦如春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可曾惊扰你炼丹悟道?” 岑无惑的头垂得更低了些,视线落在自己沾满炉灰的赤足上。青石的凉意透过脚心丝丝蔓延。他左手手指无意识地抠弄着玉药杵边缘一道细微的豁口。 “不曾惊扰。”他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润,语调却平板无波,“弟子睡得沉。倒是…后山向阳坡那几株百年份的火灵芝,叶尖儿都冻得卷了,蔫蔫的,看着可惜。” “哦?”明微真人眉梢微动,那点朱砂在晨光中似乎更鲜艳了一分。 一步。 仅仅一步,那雪白的拂尘丝便仿佛跨越了数丈距离,轻轻搭在了岑无惑的右手腕脉上。 枯瘦!冰冷! 那触感完全不像活人的手指!更像寒冬深潭里浸泡多年的老树根! 一股阴寒至极、滑腻如毒蛇的灵力,毫无征兆地顺着拂尘丝,猛地钻入岑无惑的腕脉! “嗡——!” 岑无惑的灵台如同被万斤巨锤轰然撞击!眼前瞬间炸开一片刺目的琉璃色星芒!藏于袖中的右手,那已蔓延至小臂中段的琉璃化肌肤,骤然变得透明!皮下淡青色的血管纤毫毕现! 千钧一发! 齿关狠咬!舌尖瞬间被咬破,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炸开!剧痛如同闪电劈开混沌!与此同时,垂在身侧的左手袖中,一根三寸长的牛毫银针,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刺入自己左腿外侧的“风市穴”! 尖锐的刺痛混合着舌尖的腥咸,瞬间截断了奔涌的灵力洪流!那即将破体而出的琉璃光,硬生生被压回皮肉之下! “弟子…”岑无惑猛地咳起来,单薄的肩胛骨在月白中衣下剧烈起伏。他抬起左手用手背抵住嘴唇,再放下时,淡色的唇瓣染上一抹惊心动魄的红,眼尾更是晕开一片病态的薄红。“咳咳…昨夜贪凉,许是…踢了被子…” 明微真人搭在他腕脉上的拂尘丝,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凝视着岑无惑唇角的血痕和眼尾的薄红,眉心那点朱砂痣深处,倏忽掠过一丝针尖般细小的红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秋露深重,最是伤身。”明微真人缓缓收回拂尘,声音依旧温煦,拂尘尾端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岑无惑的肩头,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年轻人,莫要仗着筋骨强健便失了分寸。” 岑无惑的瞳孔骤然收缩! 拂尘银丝扫过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几根雪白尘丝的缝隙里,沾着几点暗红色的碎屑,在晨光下泛着熟悉的金属光泽。是剑阁弟子服特有的朱砂染料!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追随着明微真人离去的背影。那素白的道袍下摆,在穿过庭院时,轻轻擦过一截焦黑的木梁—— 木梁上,赫然粘着一小片被烧卷的黑色布料,边缘隐约可见金线刺绣的云纹! 申时三刻,浓得如同融化了金箔的夕光,慷慨地泼洒在连接药谷与剑阁的蜿蜒石径上。石径两侧,年份久远的灵草花木被镀上一层温暖而朦胧的金边,叶片和花瓣的脉络在斜阳下清晰可见,蒸腾起淡淡的草木灵气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与药谷中经久不散的苦涩药香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慵懒气息。 “岑师弟!岑师弟留步——!” 急促而带着喘息的高喊,伴随着噔噔噔的、略显慌乱的脚步声,从石径上方的拐弯处传来。一个穿着剑阁制式青色劲装的少年弟子,正卯足了劲儿往下跑,额角挂着亮晶晶的汗珠,脸颊因为奔跑和紧张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像拉破的风箱。 岑无惑闻声驻足,侧身回头。暖金色的夕光落在他半边清隽的侧脸上,将那粒缀在右眼下的墨玉泪痣映照得清晰无比,如同点睛之笔。另一半脸则隐在石径旁高大林木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有些莫测。 少年弟子终于冲到近前,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玄铁打造、没有任何纹饰的长方匣子,恭恭敬敬又带着点紧张地递过来,气息不稳地说:“应…应师兄让…让我给你的!” 入手沉甸甸,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质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兵刃的锐利气息。 岑无惑修长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用左手食指那圆润干净的指甲,在匣盖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扣处,轻轻一拨。 “嗒。” 一声清脆悦耳的机括轻响。严丝合缝的匣盖应声弹开。 冰蓝色的、触手冰凉滑腻的蚕丝衬布上,静静地躺着一件物事。 青丝为骨,金线缠绕,流苏垂落。 赫然是一柄精心编就的剑穗。 穗子主体用的是深沉如子夜的玄青色丝线,紧密地绞缠着璀璨夺目的金线,金与黑的交织,形成一种内敛中透着锋锐的奇异质感。流苏并不长,却根根分明,梳理得一丝不苟。最引人注目的,是流苏尾端缀着的那颗宝石。约莫拇指指腹大小,色泽是极其纯粹、深邃的鸽血红,剔透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然而,奇异之处在于,那宝石的核心并非纯粹的赤红!在其最深处,竟禁锢着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明亮凝练的银芒!那点银芒如同拥有生命,在宝石赤红的内壁中不安分地缓缓流转、左冲右突!每一次看似微弱却极其有力的撞击,都会在宝石深邃的内部激荡起无数细碎如星屑般的璀璨光点,将穿透石径上方层层叠叠树冠、洒落下来的斑驳夕阳光影,瞬间搅动得支离破碎,光怪陆离。 少年弟子终于喘匀了气,努力板起尚且稚嫩的脸,模仿着那位大师兄惯有的、拒人千里的冷硬语调,一板一眼地复述道:“应师兄说,那草…被守护的雷鹰叼走了。这个…抵债。” 说完,似乎觉得任务完成,偷偷松了口气,眼神却忍不住好奇地瞟向那流光溢彩的剑穗。 岑无惑用左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捏住剑穗顶端的精巧结扣处,将其从冰蓝色的衬布上缓缓提起。夕阳熔金般的光辉穿透他骨节分明的指间,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颗蕴藏着狂暴银芒的鸽血红宝石。 石中那点躁动不安的银芒,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和触碰惊动,流转的速度骤然飙升!它如同被困在笼中的暴烈凶兽,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地撞击着宝石那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无比的内壁!每一次凶猛的碰撞,都带起宝石内部更加剧烈、更加炫目的彩虹般折射光晕,如同在宝石内部掀起了一场微型的风暴!这绚丽而危险的光芒,将岑无惑捏着剑穗的指尖,将他半边被夕光照亮的脸颊,映照得明明灭灭,光影交错,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神秘而妖异的色彩。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越过了眼前好奇的少年弟子,越过了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和苍翠山峦,精准地投向剑阁那森严高耸、如同出鞘利剑般的主峰方向。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深、极复杂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玩味,藏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又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锋利如刀的东西。 “告诉应师兄——” 岑无惑的声音被暖金色的夕光温柔地包裹着,染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落在寂静下来的石径上,敲进少年弟子的耳中。 他刻意顿了顿,指腹感受着那颗封印了凶剑煞气的鸽血石在掌心传递来的、充满毁灭**的剧烈躁动。那躁动顺着指尖,仿佛要钻进他的骨髓。 “这穗子,” “我挂枕边了。” 声音轻飘飘的,尾音甚至带着点上扬,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又像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宣告。 少年弟子被他这语气和话语弄得一愣,脸上浮现出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应了一声,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残月被浓云吞噬的第三个夜晚,连风都带着腐朽的甜腥,仿佛是从乱葬岗深处刮来的叹息。万籁俱寂,唯有庭院石灯里那点惨绿的鬼火,在穿堂而过的阴风中明灭不定,将窗棂的投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在墙壁上无声地舞动。 岑无惑散着墨绸般的长发,斜倚在临窗的紫檀软榻上。一册摊开的《东洲志异》滑落在膝头,纸页间夹着的几片干枯鹤望兰花瓣,在穿过窗缝的微风中轻轻颤抖。烛火是屋内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晕在素纱帐幔上投下摇晃的影,将他搭在书页边缘的右手照得如同水晶雕琢的祭品,妖异而脆弱。 自指尖至腕骨,整条右臂的肌肤已彻底化作无瑕的琉璃。不是玉石的温润光泽,而是真正琉璃的冷硬与脆透,在烛光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星芒。皮下的淡青色血管纤毫毕现,像冰封河流下游移的绝望水草,更深处,那莹白如玉的指骨轮廓清晰得令人心悸。 烛焰的暖光穿透这截非人的手臂,在地面投下奇异变幻的光斑——琉璃内部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流质,在光中缓缓旋动,折射出冰蓝、淡紫的冷冽光辉。每一次旋动,都带来骨髓深处亿万冰针同时攒刺般的细密剧痛,顺着神经直冲灵台,让他不得不紧咬下唇,才能抑制住喉间的闷哼。他正用左手,小心翼翼地从一只触手奇寒的玄冰玉瓶中,挖出凝脂状的莹白膏体——玄冰宫凝玉膏。那膏体甫一接触琉璃指尖,便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冰雪相触。 “吱呀——” 朽木呻吟般的摩擦声,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骤然刺破死寂! 轩窗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道狠狠撞开!寒风如同挣脱牢笼的冰河巨兽,裹挟着雪粒子、枯叶与刺骨的阴寒,瞬间倒灌而入!案头那半截残烛的火苗,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室内最后一点暖色,唯有窗外庭院石灯里那点惨绿的鬼火,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将洞开的窗口映照成一个通往幽冥的入口! 一道高大、沉默如山的玄色身影,堵在了那洞开的窗口。 应昭离立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玄色大氅覆满霜雪,边缘凝结着尖锐的冰棱,沉甸甸地垂落,如同披挂着来自地狱的铠甲。眉间,那七道细长的血色剑痕中,第四道(乐)如同烧红的烙铁,在黑暗中灼灼燃烧,映得他半张脸如同浴血的修罗! 他未发一言,甚至没有瞥一眼榻上的人,只是抬手,随意一抛。 一物破开呼啸的风雪,带着冰冷的弧线,“嗒”地一声轻响,稳稳落在紫檀榻几上,滚到岑无惑的琉璃手边。 是个不足三寸的冰玉小瓶。瓶身剔透如万年玄冰,内里盛着半瓶凝脂状的莹白膏体。瓶壁触手奇寒,水汽瞬间在其上凝结成细密的霜花,又迅速被瓶内散发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冻结,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噼啪”碎裂声。 “玄冰宫凝玉膏?”岑无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仿佛事不关己的慵懒。他伸出完好的左手,指尖拂过瓶身那刺骨的寒霜,捻起瓶口的软木塞。一股极淡、近乎虚无的幽冷异香逸散出来,如同雪山顶峰千万年不化的冰芯深处最纯粹的气息。 “师兄好本事,这镇宫之宝也能弄到手?” 他蘸了一点莹白如脂的膏体。那凝脂在指尖温润如玉,触感却奇寒彻骨,仿佛握着一块极地寒冰的核心。莹白的膏体被均匀涂抹在琉璃化的腕骨上,如同冰层覆盖冰层,冷意如同活物般瞬间钻透琉璃表层,直刺骨髓深处!琉璃肌肤下的流质被这极致的寒意疯狂刺激,旋动的速度骤然飙升数倍!折射出的冰蓝、淡紫色冷光在黑暗中妖异地疯狂闪烁、流转,如同无数条被激怒的毒蛇,在天花板和墙壁上投射出扭曲、动荡的星河图景!每一次光流的剧烈闪烁,都伴随着一阵让岑无惑眼前发黑、几乎晕厥的尖锐刺痛。 “拿什么换的?”岑无惑慢条斯理地涂抹着,指尖在冰冷脆硬的琉璃手腕上打着圈。昏暗中,他抬起眼,望向窗口那尊沉默的玄色剪影。窗外惨绿灯火将那粒泪痣映照得如同滴落在他苍白脸颊上的一颗凝固血珠,红得惊心。“总不会是…”尾音拖长,带着点淬了毒的暧昧钩子,“把初夜抵给玄冰宫哪位冷若冰霜的仙子了吧?” 窗口的身影骤然一动! 应昭离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凛冽的阴风中扬起凌厉如刀的弧度,冰冷的雪沫如同霰弹般扫过窗棂,发出噼啪碎响。 “咔嚓——!!!” 一声绝非雷声的、令人心脏骤停的恐怖脆响,如同天灵盖被巨锤砸碎,猛地从头顶炸开! 是厚重的青瓦和碗口粗的椽木,被某种沛然巨力生生踩碎、撕裂的爆鸣! 三道惨白得如同浸泡过石灰水的影子,裹挟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腐恶臭与刺鼻的磷火味,如同从地府最深处冲出的索命恶鬼,悍然撕裂了屋顶!破碎的瓦砾、断裂的木梁、纷飞的尘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他们手中所持,并非寻常刀剑,而是某种巨大生物惨白的肋骨打磨成的狰狞骨刃!刃长足有三尺,弯曲如巨兽獠牙,刃面粗糙,流淌着粘稠幽绿、如同脓液般的磷火,将屋内瞬间映照得如同森罗鬼域!三道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尖啸的刃风,裹挟着腥风恶浪,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合拢,直劈软榻上岑无惑的面门!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那阴毒的绿火灼烧得扭曲变形,发出滋滋哀鸣! “锵——!” 一声穿金裂石、充满无尽凶煞之气的剑鸣,压过了所有杂音,悍然响起! 弑渊剑仅仅出鞘三寸! 一道赤黑交缠、如同孽龙挣脱枷锁的狂暴剑气,裹挟着熔岩般的高温与毁灭性的凶煞之气,自应昭离腰间咆哮而出!剑气后发先至,瞬间撞上三道惨白狰狞的骨刃! “滋啦——!!” 如同滚油泼进积雪! 粘稠恶心的幽绿磷火在赤黑剑气下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哀鸣,瞬间汽化,腾起大股墨绿色的毒烟!那三道看似坚不可摧、缠绕着不祥气息的惨白骨刃,如同朽木遭遇焚世天火,寸寸断裂、焦黑、崩解!无数燃烧着诡异黑火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四射飞溅,带着灼热的气浪和死亡的尖啸,“咄!咄!咄!”地深深钉入墙壁、梁柱,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入肉声! 应昭离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横移,玄色大氅在磷火绿光中展开如垂天之翼,将软榻上的岑无惑完全遮蔽在身后! 他侧身而立,右手紧握弑渊剑柄,剑鞘斜指地面,左手并指如剑,横于胸前。眉间七道血痕如同烧红的烙铁链,在皮肤下狂舞灼燃!眼底翻涌的金红如同沸腾的、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七道狰狞的血色纹路自脖颈一路蔓延至持剑的右臂,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扭曲、搏动,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凶戾之气 第四道攻击,却来自地下! 毫无征兆! 坚硬的青砖地面如同烂泥般无声翻涌、拱起!一根更为粗壮、缠绕着浓稠如墨汁般黑雾的惨白骨刺,如同蛰伏在毒沼深处的巨鳄獠牙,裂地而出!骨刺尖端萦绕着墨绿色的、散发着甜腻腥臭的毒烟,快如闪电,悄无声息,带着致命的阴毒,直噬应昭离毫无防备的后心! 朔月! 天地间至阴至晦之时!岑无惑体内那稀薄的灵力彻底枯竭,经脉空荡如涸泽! 他能清晰看到骨刺尖端滴落的墨绿毒液腐蚀青砖腾起的刺鼻白烟,能闻到那甜腥毒气中混杂着尸虫蠕动的腐味!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扼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沉重僵硬如灌铅的雕像,每一寸肌肉都在绝望地哀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獠牙,带着洞穿一切的恶毒,撕裂空气,逼近应昭离的后背,逼近那毫无防备的要害! 电光火石间! 岑无惑的左手猛地探出!不是去推应昭离,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狠狠抓向他腰间玄铁腰带上悬挂的玉佩流苏!用尽全身仅存的、源自骨髓深处的不甘力气,狠狠一拽! 应昭离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侧后方的力道带得重心猛地一偏! “左三寸!” 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吼声,终于冲破被扼住的喉咙,带着血腥味迸发出来! 应昭离的身体反应快过濒死的思维! 在流苏被扯断、玉佩坠地的脆响中,他腰腹核心的肌肉骤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左脚为轴,身体如同被千钧强弓射出的淬毒劲矢,硬生生向左侧横移三尺!动作幅度之大,撕裂了玄色大氅坚韧的肩线,发出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 “嗤——!” 缠绕着浓稠黑雾的惨白骨刺,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擦着应昭离凸起的喉结掠过! 冰冷的骨刺边缘,如同最锋利的剃刀,堪堪刮过他颈部脆弱的皮肤! 一丝极细、极热的痛楚传来。 应昭离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粗糙的骨刺表面紧贴着自己颈部大动脉滑过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战栗感。温热的液体顺着颈侧滑下,带着熟悉的铁锈腥甜——是他的血。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紧握剑柄的右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唇角在眉间“乐”痕的灼烧下,正拉扯出一个扭曲的、与这血腥杀场格格不入的诡异笑容! “桀桀桀!好一对情深义重、配合默契的师兄弟!” 沙哑如砾石摩擦、又带着金属刮擦般刺耳的怪笑,从半空传来。 三道裹在宽大黑袍中、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身影,随着崩落的瓦砾尘土,自屋顶巨大的破洞处飘然坠下。脸上覆盖着惨白的面具,正是幽冥教标志性的“悲喜鬼面”!黑洞洞的眼眶,咧开至耳根的森白尖牙,在幽绿磷火的映照下,显得无比狰狞。 三人落地无声,如同飘落的枯叶,呈品字形将破损的软榻围住。为首者手中骨刃已断,只剩半截淌着粘稠绿火的残骸,却依旧如同毒蛇的信子,直指因灵力枯竭而脸色惨白的岑无惑。 “幽冥右使座下三尸神将,恭请药谷高足——” 那沙哑如破锣的声音从为首鬼面人的面具后挤出,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随我等回总坛黄泉殿一叙!” 最后一个“叙”字还在舌尖带着粘腻的余音滚动,弑渊剑已彻底出鞘! 应昭离眼底的金红已如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喷发!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黑色魔焰,疯狂缠绕上暗沉的剑身!他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废话或喘息的机会,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玄色雷霆!杀意凝如实质! 剑光! 只有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焚尽一切生机的赤黑剑光! 如同地狱业火席卷人间,带着焚灭八荒的决绝意志!正是剑阁至高杀伐剑意——“焚天”! 首当其冲的鬼面人只来得及抬起手中那半截燃烧着绿火的残破骨刃,徒劳地试图格挡! “锵——噗嗤!” 骨刃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赤黑剑光毫无阻碍地掠过他的腰腹!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 没有惨叫。 只有如同装满烂泥的陈旧皮囊被蛮力撕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鬼面人的上半身斜斜滑落,断口处没有预想中鲜血喷溅的场面,只有粘稠如沥青、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液体汩汩涌出! 这液体甫一接触空气,便被剑身上缠绕的凶煞黑火“轰”地一声点燃!墨绿色的火焰混合着妖异的黑火疯狂燃烧,散发出令人窒息作呕的、如同焚烧腐烂石榴混合硫磺的甜腥恶臭! 那断裂的下半身还兀自站立在原地,断口处竟伸出无数扭动的、如同肥大蚯蚓般的黑色肉芽,疯狂地舞动着,试图连接断体! “留活口——!!” 岑无惑的厉喝在震耳欲聋的剑鸣、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那令人作呕的滋滋燃烧声中,显得如此微弱而徒劳。 晚了! 应昭离的剑势已如泼出的水,一往无前!弑渊剑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赤黑闪电,精准无比地贯入第二名鬼面人的胸膛!剑尖带着淋漓的墨绿粘液和碎裂的骨渣,从其后背心透出! “呃…嗬嗬…” 被刺穿的鬼面人身体猛地一僵,黑洞洞的眼眶仿佛穿透了面具,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脸上凝固着诡异笑容的应昭离。面具下发出漏风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他的身体如同吹气般急速膨胀!皮肤瞬间变得透明,皮下翻滚着墨绿与漆黑交织的、如同沸腾沼泽般的粘稠液体!一股毁灭性的、令人灵魂颤栗的能量波动疯狂聚集! “不好!自爆尸傀!!” 岑无惑目眦欲裂,嘶声狂吼!在朔月灵力枯竭的绝望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那只琉璃化的右臂猛地挡在身前,冰蓝的流光在琉璃内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动! 轰——————!!! 天崩地裂!乾坤倒转! 比之前丹炉爆炸猛烈十倍、百倍的恐怖巨响,如同亿万雷霆在耳边炸开! 墨绿色的毒火混合着粘稠如浆的尸液、碎裂的骨肉、以及被引爆的狂暴阴气,如同决堤的污秽冥河,瞬间将整间厢房、连同其中的一切彻底吞没!狂暴到极致的气浪如同无形的灭世巨锤,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狠狠砸向四方!承重的梁柱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轰然断裂、崩塌!厚重的砖石墙壁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碎、抛飞!整个屋顶如同被巨神之手掀开,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彻底消失! 气浪及身的瞬间,应昭离猛地回身! 他弃剑!甚至不顾那穿透胸膛的骨刺可能带来的二次伤害! 左手如同捕食的洪荒巨兽之爪,五指如铁钳般狠狠扣住岑无惑未受伤的左臂上端!巨大的力量几乎瞬间捏碎他的臂骨!借着爆炸气浪那毁天灭地的冲击力,应昭离足下发力,玄色大氅鼓荡如绝望的帆,将岑无惑整个人死死地、密不透风地护在怀中,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向后狠狠撞去! “砰!哗啦啦——!” 坚实的雕花木窗连同半堵厚重的砖墙,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撞得粉碎!两人裹挟着无数碎木、砖石、以及灼热的烟尘,如同滚地葫芦般,狠狠砸在屋后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巨大的惯性让他们翻滚出数丈之远,才在撞上一截焦黑的断墙后堪堪停下! 烟尘! 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尸臭、焦糊味、硫磺味和浓郁血腥味的烟尘,如同巨兽垂死喷吐的毒息,瞬间吞噬了化为废墟的房屋和滚落在地、浑身浴血的两人。细小的灰烬颗粒如同活物,疯狂地钻进鼻腔、粘附在皮肤伤口上,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火辣辣的灼烧感。 岑无惑被呛得撕心裂肺地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几乎被捏碎的左臂,带来钻心剜骨的剧痛。五脏六腑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揉搓,移位般的翻江倒海。他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右臂撑着冰冷潮湿、混杂着瓦砾和灰烬的地面,艰难地从应昭离那如同铁箍般的怀抱中抬起头,琉璃化的手臂此刻竟感觉不到太多痛楚,只有一种麻木的沉重和内部流质高速旋转带来的眩晕。 应昭离的玄色大氅早已破烂不堪,被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骨利刃撕裂成条状,勉强挂在身上。布条下露出的深色劲装同样布满破口。靠近右侧肩胛骨的地方,一道足有半尺长的伤口狰狞地外翻着,皮肉呈现出焦黑的炭化状态,边缘正不断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显然是被爆炸时激射的、燃烧着黑火的骨刃碎片所伤,伤口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焦黑的骨渣。 “咳…咳咳!” 岑无惑又咳了几声,牵动了右肩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传来。他低头看去,月白色的中衣右肩位置被尖锐的木窗碎片撕裂开一道大口子,一道深可见白骨的伤口斜斜划过他线条优美的锁骨下方,皮肉翻卷,殷红的鲜血已将那半边月白衣襟彻底浸透,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变暗。 一只骨节分明、沾满泥土、灰烬和爆炸残留黑灰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那只手的手背上有几道被碎石划破的细长伤口,指关节处带着激烈搏斗留下的青紫淤痕。手里,捏着一卷被血、泥灰和墨绿色尸液污染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素白绷带。 应昭离不知何时已半跪着支起了身体,弑渊剑就插在他身侧不足一尺的泥地里,暗沉的剑身仍在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剑格处缠绕的赤芒如同未熄的余烬,在弥漫的烟尘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颈侧喉结处那道被骨刺边缘刮破的伤口。伤口皮肉微微外翻,依旧在缓慢地渗出血珠。那暗红的血珠顺着他紧绷如石刻的下颌线滑落,一滴,又一滴,无声地落在他早已被血污和泥泞浸染的玄衣上,晕开更深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色。 岑无惑没有立刻去接那卷污秽不堪的绷带。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目光如同搜寻猎物的鹰隼,在弥漫的烟尘和身周的瓦砾断木中急速扫视。突然,他的视线死死钉在应昭离左脚边不远处的泥地上。 那里,半片焦黑变形、边缘如同被烈焰灼烤过般卷曲的鬼面面具,被应昭离刚才起身时挪动的靴子,从厚厚的灰烬和瓦砾中踢了出来。面具上代表“悲”的那半边已经完全碎裂剥落,只剩下咧着诡异、僵硬笑容的“喜”面,空洞的眼眶在弥漫的烟尘中幽幽地对着被遮蔽的夜空,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吸引岑无惑的,并非面具本身那令人不适的造型,而是它的内侧! 在焦黑扭曲的断裂边缘,紧贴佩戴者脸颊皮肤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图案!线条古朴而简洁,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属于天衍宗剑阁的威严——那是一柄笔直向天、锋芒内敛的古朴长剑,剑身之上,缠绕着三缕飘逸流转的流云! 剑阁徽记! 在废墟间弥漫的、穿透厚重烟尘的稀薄月光下,那烙印的线条冰冷而清晰,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剑格处细微的云纹雕刻。更令人心惊的是,徽记那细微的凹痕深处,还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的粉末——那独特的、如同坟场鬼火般幽冷的光芒,岑无惑绝不会认错!是只有药谷核心丹房、负责处理高阶灵材“引魂草”的资深弟子,才有权限接触并少量提取的“引魂磷”!这东西沾肤即燃,能短暂激发神魂之力,却也极易留下独特的能量痕迹。 就在岑无惑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那点幽蓝磷粉的刹那!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刺痛感,如同细小的冰针,猛地扎进他的指尖!紧接着,那点幽蓝的磷粉仿佛被激活般,骤然亮了一瞬!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识海的石子,瞬间传递给他一个模糊的方位——正是剑阁戒律堂所在的“肃剑峰”方向! 夜风呜咽着,如同无数怨魂在耳边悲泣,穿过断壁残垣,卷起带着暗红火星和焦臭味的灰烬,打着诡异阴冷的旋儿,升上被浓烟遮蔽的墨色夜空。 应昭离猛地按住插在身侧的弑渊剑柄! “锵啷!” 一声清越却带着无尽寒意与疲惫的剑鸣,弑渊剑应声归鞘。他背对着岑无惑,玄色的身影在弥漫的致命烟尘和满目疮痍的死亡废墟中挺直如标枪,如同一柄刚刚饱饮鲜血、杀意虽敛却凶威犹存的绝世凶刃,散发着令人血液冻结的恐怖气息。他颈侧伤口的血,在烟尘的沾染下,竟透出一种不祥的浑浊黑意。 “今夜之事,” 冰冷得毫无一丝人气的字句,如同从九幽寒狱中捞出的冰锥,一个字一个字地狠狠砸在死寂的废墟之上,带着不容置疑、也毫无转圜余地的命令口吻,“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准漏。” 岑无惑沾染着泥土、血污和那点幽蓝磷粉的手指,正紧紧地、近乎痉挛般地抠挖着那半片焦黑鬼面内侧冰冷的剑徽凹痕。指尖传来的刺痛感和那丝微弱却指向明确的精神波动,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抬起眼,失血过多的脸色在浑浊的月光和烟尘下苍白如久埋地下的尸骨,唯有那双眼睛,在琉璃右臂折射的冷光映衬下,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幽冷的、洞悉一切的地狱之火,穿透令人窒息的烟尘,死死钉在应昭离那挺拔却绷紧如满月弓弦的、充满了戒备、疏离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负担的背影上。 “师兄是怕我…” 声音因为失血、烟尘的刺激和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而异常沙哑,更带着一丝浸透了血腥气的、冰冷的讥诮,如同毒蛇吐信,“…拖着这副被幽冥教惦记上的残躯,爬也要爬到戒律堂那森严的大殿前,” 他顿了顿,仿佛在舌尖细细碾磨着接下来的、每一个足以致命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清晰、缓慢而充满恶意,“…告你一个…护、驾、不、力?让墨嗔长老…好好审一审这鬼面上的徽记?” 应昭离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仿佛身后那带着毒刺的话语,只是拂过耳畔的阴风。 那玄色的身影,如同彻底融入这绝望夜色的孤狼,迈开沉稳而决绝的步子。沾满泥污、血渍和墨绿尸液的沉重靴底,毫不留情地踩过脚下焦黑的木炭、冰冷的瓦砾、破碎的砖石、甚至可能是同门的残骸,发出连续不断的“咯吱”、“咔嚓”的碎裂声响,如同踏碎着某种早已脆弱不堪的联系,也踏碎着最后一点微末的温情。 一步,一步,没有丝毫留恋,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融入前方那片更浓、更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名为“宿命”的无边黑暗之中。 只有一句淬着万年玄冰、浸透了血腥与疲惫的话语,被呜咽的夜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却字字如刀、清晰地飘了回来,如同冰冷的诅咒,深深烙印在岑无惑的耳畔,也烙印在这片死亡废墟之上: “想死…” “尽管…声张。” 小剧场之《论凶剑的奇妙用途》 时间:朔夜袭击次日清晨 地点:药谷废墟旁临时灶台 岑无惑(拎着焦黑锅铲):“师兄,借弑渊一用。” 应昭离(按剑后退):“…作甚。” “生火啊!”(敲敲碎成渣的丹炉),“您看这剑气余温,烤地瓜正好!” 应昭离(盯着对方肩上渗血的绷带):“…伤呢?” “小意思~”(掀开衣襟露出琉璃化手臂),“您瞧,透光!省灯油!” 应昭离(沉默三息,突然拔剑插进炉灰):“…半刻钟。” 弑渊剑(嗡鸣震怒):?? 烤地瓜(滋啦流蜜):?? 欢迎大家支持我的处女作[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剑隐 第2章 血饲 朔月刺杀的阴霾,如同粘稠冰冷、散发着陈腐恶臭的尸油,顽固地渗透在药谷每一个角落,浸润了每一缕晨雾,三日不散。这无形的重压让空气都变得凝滞、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腐土混合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间,仿佛要将灵魂也一同拖入泥沼。连谷中那些向来生机勃勃的灵草,此刻也蔫蔫地垂着头,叶片边缘凝结着死气沉沉的露珠。 药庐深处,岑无惑斜倚在半开的轩窗旁,单薄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投下一道孤峭的影子。晨曦吝啬地穿过窗棂,将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近乎透明的、虚弱易碎的金边。 他那条异化的琉璃化右臂,此刻正毫无生气地搁置在冰冷的紫檀案几上。这条臂膀,已非血肉之躯,触手冰凉坚硬,质地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却又隐隐透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晶莹感。 晨光穿透这层非人的冷硬材质,在地面投下变幻不定的、幽深诡谲的冰蓝光斑,如同水底游弋的毒蛇。臂内,仿佛封冻着某种活物的冰蓝流质,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痛苦的方式旋动着。每一次细微的旋动,都牵动着骨髓深处亿万冰针攒刺般的细密剧痛。这痛楚并非爆发式的猛烈,却如跗骨之蛆,无休无止,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清明与意志,让他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他完好的左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正捏着一枚鸽卵大小、色泽如凝固淤血的丹丸。 丹丸表面流转着一层不祥的暗红光泽,正是那日他“赠予”应昭离、掺了十成十“赤焰椒髓”的“清心丹”。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丹丸内部那股霸道灼热、几欲焚灭万物的狂暴药力,如同握着一团被强行压缩的地心熔岩。 然而,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并未停留在丹丸之上,而是沉沉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落在案头一只不足三寸的冰玉小瓶上。 那小瓶通体剔透,宛如最纯净的万载玄冰凝炼,瓶身周围氤氲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触手奇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这正是玄冰宫镇宫之宝,凝玉膏。瓶壁凝结的霜花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冰冷的星芒,如同冻结的泪珠,闪烁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这是三日前,那个血污浸透、杀机四伏的朔月之夜后,应昭离如同自幽冥血海中爬出的鬼魅,裹挟着一身浓重的血腥与煞气,撞开他窗棂时,抛下的唯一“赠品”。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眼神交汇,只有这彻骨的寒,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或是一个冰冷的谜题,沉重地砸在他的案头。 岑无惑的目光如同被冰玉瓶黏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灼热的“清心丹”。药庐的死寂仿佛一面镜子,映照着他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记忆的碎片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刺入脑海,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回那个被血与火撕裂的朔月之夜—— 毫无征兆地,窗外漆黑的夜幕被骤然撕裂!数团幽绿如鬼眼、散发着冰冷滑腻精神气息的磷火凭空爆开,如同腐烂尸体上滋生的霉菌,瞬间黏附在窗棂和墙壁上,将药庐映照得一片惨绿诡谲!空气瞬间被刺鼻的硫磺与腐臭味充斥! 紧随其后,数道裹挟着惨白火焰、扭曲如毒蛇獠牙的骨刃碎片,撕裂磷火与黑暗,带着刺耳的尖啸破窗而入!目标直指……窗边那道玄色的身影!应昭离! 他的身影在幽绿磷火与惨白骨焰的交织下,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玄色残影!弑渊剑尚未出鞘,缠绕剑鞘的黑气却已暴涨,化作吞吐不定的毒蟒!他身法诡谲如烟,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每一次闪避都贴着骨焰的边缘,玄衣翻飞间,冰冷的剑鞘或格、或点、或砸,与袭来的骨刃碎片撞击出令人牙酸的“锵!锵!”锐响,火星四溅! 那些骨刃碎片仿佛拥有生命,被击退后又扭曲着从刁钻角度再次袭来! 一块被应昭离剑鞘崩飞的、燃烧着惨白火焰的骨刃碎片,如同失控的毒蜂,竟朝着角落里的岑无惑面门激射而来!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琉璃化的右臂几乎是本能地横挡在身前! “铛——滋啦!!!” 一声绝非血肉之躯能发出的、沉闷又刺耳的撞击与刮擦声炸响!骨刃碎片狠狠撞在琉璃臂上!一股难以想象的剧震混合着刺骨的寒意,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那惨白的火焰甚至试图舔舐琉璃表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琉璃臂内的冰蓝流质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猛烈冲击,瞬间狂暴旋动,亿万冰针攒刺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紧接着,又一道被应昭离躲过的骨刃碎片撞碎了旁边的木窗!无数尖锐的木屑如同暴雨般迸射!其中一片锋利的断茬,带着冰冷的劲风,狠狠划过岑无惑的右肩! “嗤!” 月白中衣瞬间撕裂,皮开肉绽的冰冷痛感清晰传来,温热的液体迅速濡湿了肩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应昭离似乎抓住了某个稍纵即逝的破绽!他身影如鬼魅般骤然欺近其中一道黑影,缠绕黑气的剑鞘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如同毒龙出洞般狠狠点中对方胸膛!沉闷的骨裂声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哼!那黑影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塌了半面药架!与此同时,应昭离自己也闷哼一声,一道燃烧的骨刺擦着他颈侧掠过,带起一溜浑浊的黑血! 战斗似乎因这雷霆一击而骤然停顿。残余的黑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瞬间退去。 混乱中,应昭离的身影如同受伤的猛兽,带着一身浓烈的血腥与煞气,猛地撞开岑无惑面前那扇被磷火侵蚀、摇摇欲坠的窗棂!木屑纷飞中,他走了进来!在惨绿磷火摇曳的光线下,岑无惑清晰地看到了那双近在咫尺的墨瞳——深不见底,毫无情绪,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映着他自己苍白惊愕的脸。然后,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应昭离沾着血污的手一扬—— 那只冰玉小瓶,带着刺骨的寒气,如同一个冰冷的句号,被精准地抛在了岑无惑面前的紫檀案几上。 “咚。” 一声轻响。伴随着这声响的,是应昭离颈侧那道正缓缓渗出浑浊黑血的狰狞伤口,以及他转身融入窗外黑暗时,那被山风吹起的、染血的玄衣衣角。 回忆的碎片褪去,留下的是案头这瓶寒气氤氲的凝玉膏。岑无惑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不断。 玄冰宫镇宫之宝,何其珍贵!应昭离会如此“大方”地施舍给他这个名义上的“药谷弃徒”?这念头荒谬得可笑。他从不信应昭离会做无谓的善举。 是警告他不要卷入更深?用这彻骨的寒提醒他自身的处境?就像这凝玉膏,触之极寒,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身?那颈侧的黑血伤口,是否也是警告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最让他抗拒,却又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为何是凝玉膏?这至寒之物,恰好能压制他琉璃臂内那冰寒流质的躁动……应昭离如何得知他需要这个?这寒,是救命的药引,还是……另一种更牢固、更冰冷的枷锁?将他与应昭离,与玄冰宫,乃至与那深不见底的朔月阴谋,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应昭离抛下它时,那毫无情绪的冰冷眼神,更像是在完成某个既定的程序,而非出自本心 再者说来,玄冰宫远在北境苦寒之地,与剑阁、药谷素无深交。应昭离,一个剑阁的煞星,如何能得到他们的镇宫之宝?是交易?是强夺?还是……他本就与玄冰宫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这瓶凝玉膏,是信物?是报酬?还是……钓饵? 目光从凝玉膏上移开,扫过自己那条在晨光下流转着诡谲冰蓝的琉璃右臂。每一次细微的旋动都带来钻心的痛楚,时刻提醒着他自身的“异类”身份。这异变从何而来?因何加深?药谷的长老们讳莫如深,只道是罕见的“寒毒侵骨”异化。 药谷,这片以救死扶伤、培育灵药闻名的净土,此刻在他眼中,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迷雾。 戒律堂长老墨嗔,那张古板严厉的面孔下,藏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猜忌。他总是在试探,试探自己的伤势,试探自己的底线,试探自己是否还能安分地做一个沉默的“药人”。墨嗔代表的是药谷某种“秩序”的力量,而这秩序,显然将他视为需要警惕的“不安定因素”。 柳青青那欲言又止的同情,其他弟子远远望来时探究中夹杂着畏惧的眼神……他像是一个行走的瘟疫源,一个格格不入的怪物!琉璃臂是外在的异类标签,而朔月夜被卷入针对应昭离的刺杀,则让他身上打上了更深的、属于“麻烦”和“危险”的烙印。 药谷的平静水面下,暗流汹涌。那些窃窃私语,那些躲闪的目光,都在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 岑无惑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这张将他笼罩的网,似乎从他带着这诡异的琉璃臂踏入药谷寻求救治的那一刻起,就已悄然织就。甚至……可能更早。 早在他失去的记忆深处,在他与阿姊失散的那个冰冷囚笼里,这张网的丝线就已经缠绕上了他的命运。朔月刺杀,凝玉膏,引魂磷……都不过是这张网上新结的、更致命的节点。他是网中的猎物,而织网者……是谁?目的何在?是为了他这条“异化”的手臂?为了他身上可能隐藏的秘密?还是……为了阻止他想起什么? 思绪如乱麻,在剧痛与寒意中纠缠。案头的凝玉膏散发着幽幽冷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在这无形的蛛网中挣扎。而肩头伤口传来的隐隐作痛,与琉璃臂内的冰针攒刺交织在一起,成为这绝望困境中最真实的注解。 “吱呀——嘎……” 一阵朽木不堪重负的呻吟,突兀地撕裂了药庐死寂的空气,也打断了岑无惑翻涌的思绪。 柳青青端着红漆托盘,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踏在薄冰之上,几乎无声。 她脸上还残留着那日丹炉意外爆炸熏染的几点焦黑灰迹,显得有些狼狈。托盘里并非惯常的疗伤灵药,而是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到近乎霸道肉香的羹汤。 那香气带着一股燥烈的腥甜,如同煮沸的兽血,蛮横地冲撞着药庐内原本苦涩清冷的药味,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强烈反差。 “岑师弟,”柳青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忧虑。 她小心翼翼地将汤碗放在案几另一端,动作谨慎得如同在安置一件易碎的瓷器,刻意避开了那只寒气四溢、仿佛能冻结空间的冰玉瓶,以及那枚散发着不祥灼热气息的赤红丹丸。 她的目光飞快地、带着点怯意和探究,扫过岑无惑的右肩——月白中衣的肩头处,裹伤的白麻布边缘,赫然洇开一片暗沉的、令人心悸的赭红血渍,像一朵在苍白底色上绽开的死亡之花。 那是朔月夜被飞溅的尖锐木窗断茬深深划开的伤口,虽已包扎,但显然未能完全止住内里的创痛。 “墨嗔长老遣人送来的‘火彘髓羹’,说是……”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安神补气。” 安神补气? 可笑! 岑无惑唇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一丝冰凉的讽意,快得如同错觉。 火彘髓,取自凶兽火彘的骨髓,性烈如熔岩,蕴含狂暴火元,大补气血不假,却更易引动心火,焚灼经脉。对他这等因琉璃臂异变导致内息紊乱、经脉如同布满冰裂纹的瓷器般脆弱的人来说,这碗汤无异于饮鸩止渴,是催命的毒药! 戒律堂长老墨嗔,素来以严苛古板、不通药理却刚愎自用著称。这碗看似关怀备至、热气腾腾的羹汤,其下流淌的,分明是冰冷刺骨的试探——试探他在那场针对应昭离、却最终将他卷入风暴中心的朔月刺杀中,究竟伤及本源几何?是否还有余力、有意志……继续“不识抬举”地保持缄默? “谢过师姐,搁着吧。” 岑无惑眼皮都未抬一下,目光依旧沉凝在冰玉瓶上,指尖那枚赤红丹丸滴溜溜转动着,映着他眼底深潭般的、难以窥测的寒光。 柳青青喉头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她的视线在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侧脸上停留,又落在那条散发着非人寒气、内部流质缓缓旋动的琉璃臂上,眼神里交织着同情、困惑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最终,所有的话语只化作唇边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浓浓无奈的轻叹。她放下羹汤,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走了那缕燥热霸道的肉香,只留下药庐内更深沉、更压抑的死寂,以及那碗兀自蒸腾着热气的“关怀”,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空气。 岑无惑的目光甚至未曾在那碗滚烫的羹汤上停留一瞬。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案头那只小小的冰玉瓶上。 一种混合着探究、怀疑和一丝自毁般决绝的冲动,驱使着他伸出完好的左手食指。指尖带着玉石般的冷白,缓缓探向瓶口。 莹白如凝脂的膏体触肤的刹那——一股仿佛直接攥握了九幽寒冰核心的极致冻气,瞬间沿着指尖神经末梢闪电般蔓延!那寒意并非物理层面的冰冷,更像是一种直刺灵魂的冻结之力,让他整条左臂的汗毛瞬间倒竖,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那刺骨的寒意,指尖蘸取了一点凝玉膏。 当这蕴含着极寒之力的膏体,涂抹在琉璃化的腕骨之上时,异变陡生! 臂内那原本就因环境刺激而躁动不安的冰蓝流质,如同被投入滚烫沸油的冰块,瞬间被彻底激怒!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亿万根淬了□□、烧红的钢针,自骨髓深处、自每一条与琉璃臂连接的神经末梢轰然炸开!这痛楚猛烈、尖锐、且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恐怖力量! “唔——!” 岑无惑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冲破了齿关的封锁。他额角瞬间渗出黄豆大小的冷汗,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紫檀案几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眼前景物骤然扭曲、撕裂,化作一片疯狂旋转的黑白乱流,视野边缘阵阵发黑,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无底深渊。 他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案几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紫檀木中,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然而,就在这足以撕裂意志、湮灭灵魂的剧痛攀升至顶峰的瞬间——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尖锐的刺痛感,如同潜伏在极寒冰川最深处的毒蝎尾针,带着冰冷滑腻的恶意,猛地、精准地扎进了他完好的左手食指指尖! 这感觉……一模一样! 与三日前,朔月夜后,他在那片废墟中翻检,手指触碰到那半片残破鬼面内侧时,沾染到的、残留着“引魂磷”粉末的独特刺痛感——那冰冷滑腻、仿佛能直接渗透皮肤、污染精神的气息——分毫不差! 岑无惑猛地低头,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涂抹凝玉膏的食指指腹上,赫然沾着一点极其细微、若非他此刻神识高度凝聚且剧痛刺激下感官异常敏锐,几乎肉眼难辨的幽蓝磷光微弱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却顽强地闪烁着,散发着与朔月夜废墟中同源的、冰冷滑腻、如同毒蛇吐信般令人作呕的精神气息! 引魂磷! 药谷核心丹房秘不外传的独门之物!需以特殊秘法处理极为罕见的“引魂草”才能淬炼提取!此物极其阴损,能引动神魂异动,污染精神,是炼制某些禁忌丹药或施展阴毒咒法的核心材料! 它绝不该、也绝不能出现在应昭离送来的,号称玄冰宫镇宫至宝的凝玉膏里! 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岑无惑! 是应昭离?是那个冷硬如铁、心思难测的疯子,在凝玉膏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手脚?还是……有人,一只更隐蔽、更阴险、藏匿在层层迷雾之后的手,巧妙地借应昭离这柄锋利无匹、却可能也被利用的“利刃”,将这致命的线索,如同毒饵一般,精准地抛到了他面前? 目的何在? 是警示?是引导他走向某个预设的陷阱?还是……要将他彻底推向另一个更深、更绝望的深渊? 一股比凝玉膏更刺骨、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心脏!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连呼吸都为之凝滞!药庐内死寂的空气,此刻重如千钧,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 申时三刻,熔金般的夕光如同粘稠的液态黄金,彻底浸透了连接药谷与剑阁的蜿蜒石径,将这条古老的路径染成一条流淌着金色血液的巨大伤口。石径两侧,年份久远的灵草花木在夕阳的暖意熏蒸下,散发出浓郁到令人眩晕的草木灵气,混合着泥土湿润芬芳的气息,与药谷终日弥漫的苦涩清冷药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醉、麻痹心神、诱人沉沦的慵懒暖意。 岑无惑并未踏上那条被夕光染透的、看似平静的“金路”。那暖意对他而言,是虚假的安宁,是麻痹感知的毒药。 他绕行至后山深处,走向一处人迹罕至、罡风呼啸的断崖。越靠近断崖,草木的馨香便被凛冽的山风彻底撕碎、取代。崖下云海翻腾如怒涛,深不见底,只有罡风永无止境地呼啸着,发出撕裂空气的锐利尖啸,如同万千怨魂的哭嚎。 他孤身立于一块嶙峋突出、棱角狰狞的黑色巨岩边缘。身形在浩荡狂暴的山风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卷入无底深渊。月白的衣袍被风鼓荡得猎猎作响,紧贴着他清瘦的身体,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墨色的长发挣脱了发带的束缚,在狂风中肆意飞舞,如同无数绝望挣扎的黑色旗帜。右眼下那颗小小的墨玉泪痣,在斜阳血色余晖的映照下,红得惊心动魄,宛如一滴刚刚从心头剜出、尚未凝固的精血,散发着不祥而决绝的气息。 山风如刀,刮过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摊开了完好的左手掌心。 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三样东西,如同他此刻命运的缩影: 那枚灼热的“清心丹”,色泽如凝固的淤血,内部狂暴的火元力依旧在隐隐躁动,象征着他与应昭离之间扭曲而充满试探的关系,以及他自身深藏的、未曾熄灭的炽烈心火。 还有那沾染着一点致命幽蓝磷光的指腹皮肤,微弱的蓝光如同鬼火闪烁,是引魂磷留下的印记,是阴谋的触角,是通往黑暗真相的钥匙,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最后是一粒黯淡的琉璃珠,从他那条残破剑穗末端,被他用指甲生生抠下来的。珠身布满蛛网般密集的裂纹,在熔金般的夕照下,折射出微弱而挣扎的光晕,仿佛在回应着某种跨越时空的呼唤。这是他过往唯一的、残存的信物,是连接着血亲与绝望记忆的脆弱纽带。 岑无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枚布满裂纹的琉璃珠上。他阖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完好的左手拇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力道,狠狠地、精准地按在了琉璃珠表面那道最深、最狰狞、仿佛要将珠子彻底劈开的裂纹上! “嗤!” 锋锐的琉璃边缘瞬间割破了他拇指柔嫩的皮肤!殷红、滚烫的血珠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渗出,带着心脏搏动的微温,贪婪地浸润了那道深痕,沿着裂纹的脉络疯狂地蔓延、渗透!鲜血染红了裂纹,也染红了琉璃珠黯淡的表面,形成一种凄厉而诡异的图案。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带着血脉本源共鸣的剧烈悸动,如同沉睡万载的凶兽被滚烫的鲜血彻底惊醒,又似紧绷至极限、承载着无尽悲鸣的琴弦被无情拨断!这股悸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灵魂的最深处!它顺着沾染了滚烫鲜血的琉璃珠,化作一柄无形的、沉重无比的灵魂重锤,挟裹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入他的识海深处! 剧痛!冰冷!绝望! 识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冰面,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冲击得四分五裂!无数破碎、混乱、带着刻骨铭心熟悉感却又令人窒息窒息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与浓烈的血腥气,疯狂地冲刷、撕扯、切割着他的意识!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被强行拖入了那绝望的时空: 冰冷!那渗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并非来自想象,而是切肤的真实!视野被强行压低,如同一个蜷缩在冰冷角落、瑟瑟发抖的幼童。眼前,是粗糙、厚重、生满暗红铁锈的玄铁栅栏!每一根栏杆都粗如儿臂,冰冷坚硬如同万载玄冰,隔绝了内外。栅栏之外,是浓稠到化不开、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只有远处,几点幽绿如鬼眼、跳跃不定的磷火,在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诡异地闪烁着,是这绝望囚笼中唯一的光源,却只带来更深的恐惧。 指尖穿来的剧痛!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一只稚嫩、瘦小、却布满污垢和冻疮的小手映入“眼帘”——那是他自己的手!指甲早已在徒劳的挣扎中磨秃、翻卷,指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这只小手,正蘸着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与刺鼻腥甜气息的液体,是血!是他自己的血!,在冰冷坚硬如万载玄冰的金属栅栏内壁上,一下、又一下,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濒死的疯狂,用力刻划着…“阿弟”……刻痕歪歪扭扭,边缘模糊不清,被无数道叠加的、深浅不一的、同样绝望的划痕反复覆盖、加深……仿佛要将这两个字,连同那无尽的恐惧与期盼,一同刻进冰冷的金属,刻进自己的骨髓! 低泣!就在耳边咫尺之处!压抑的、仿佛从破碎的心肺中硬生生挤出的少女啜泣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次抽噎都带着濒死的颤抖……“跑…阿弟…快跑…别管我……” 那微弱的声音,虚弱不堪,却如同带着倒钩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深深地烫进他灵魂的最深处,留下永世无法磨灭的焦痕与剧痛!那声音里的恐惧、悲伤和无尽的担忧,像毒液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琉璃般的微光!视线艰难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再次下移。另一只同样稚嫩、同样布满污痕和冻疮、瘦骨嶙峋的小手,正死死地、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攥着几颗圆润的、散发着微弱温润光晕的琉璃小珠!珠子不大,却像是黑暗中的唯一慰藉。它们被一根细细的、颜色深暗、几乎快要断裂的黑色丝线串着。其中一颗珠子旁,那根维系着最后一丝温暖与希望的丝线……已经绷到了极限!细小的纤维在视野中清晰可见,随时可能彻底崩断!那只攥着珠串的小手,冰冷、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呃啊——!!!” 识海被强行撕裂、灵魂被记忆碎片反复切割的剧痛,让岑无惑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眸此刻赤红如血,布满了骇人的蛛网状血丝,瞳孔因极致的痛苦而涣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着地狱业火的凶戾光芒! 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像是被无形的巨斧劈开,冰冷的绝望与灼热的愤怒如同冰火两重天,在颅内疯狂肆虐! 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脚下本就立足不稳的嶙峋山岩,几块松动的碎石被他踉跄的脚步踢落,无声无息地坠入下方翻腾的、深不见底的云海深渊,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死亡的罡风如同冰冷的舌头,舔舐着他悬空的靴底!千钧一发之际,他单膝狠狠砸在坚硬冰冷的岩石上!膝盖骨与岩石碰撞发出沉闷的钝响,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但这身体的痛楚远不及识海风暴的万分之一! 与此同时,他那条异化的琉璃右臂,在失去平衡的瞬间,本能地、带着失控的巨大力量,狠狠砸向身侧凸起的黑色山岩!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混合着坚硬物体撞击与细微碎裂声的闷响炸开!琉璃臂与岩石接触的地方,坚硬的黑色玄武岩表面竟被硬生生砸出数道细密的裂纹!而琉璃臂本身,那层冷硬的材质下,冰蓝色的流质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狂龙,疯狂地加速旋动、冲撞!无数细密的冰蓝色光丝在臂内炸开、明灭,发出低沉的、如同困兽濒死咆哮般的嗡鸣!臂骨深处,那亿万冰针攒刺般的剧痛瞬间飙升到顶点,与识海的撕裂感混合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额角的冷汗不再是渗出,而是如同溪流般汹涌而下,瞬间浸湿了鬓角和衣领,在冰冷的山风中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动着破败不堪、濒临散架的风箱,粗重而艰难,胸腔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他死死地用左臂撑住地面,五指深深抠进岩石缝隙里,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惨白的颜色,指甲边缘甚至渗出了血丝。他低着头,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只有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从紧咬的牙关中逸出。 不是幻觉! 那冰冷刺骨、锈迹斑斑的囚笼!那用稚嫩手指蘸着自身鲜血、在绝望深渊中一遍遍刻下的“阿弟”二字!那串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温润光芒、维系着最后一丝温暖与希望的琉璃珠!还有那个哭泣的、气若游丝却饱含着无尽恐惧与爱怜的声音… 阿姊!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声音,都带着血淋淋的真实感,如同烙印般深深灼刻在他的灵魂之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撕心裂肺的悲伤,那刻骨铭心的羁绊,此刻如同苏醒的火山,在他体内疯狂喷涌!几乎要将他这具承载着太多秘密与痛苦的躯壳彻底撑爆! 朔月夜的半片鬼面内侧,那模糊却指向明确的徽记…应昭离“赠予”的凝玉膏里,混入的致命引魂磷…这一切绝非偶然! 有一只无形的手!一股来自深渊、冰冷而恶毒的力量!正在粗暴地、不容抗拒地撕开他体内那层层叠叠、坚固异常的封印!其最终指向,正是那个冰冷的囚笼!正是那刻下“阿弟快跑”的绝望之地!是那个名为“千尸洞”的、埋葬了无数冤魂与秘密的魔窟! 线索在幽冥教!在那片混乱、罪恶与死亡交织的土壤——鬼市!在那个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堆砌着累累白骨的千尸洞! 去! 必须去! 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无间地狱,是十死无生之局! 他必须找到那个囚笼!哪怕它已化为齑粉!他必须知道是谁囚禁了阿姊!是谁让她在无边绝望中用血和骨刻下那泣血的四个字!是谁夺走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光! 血债,必须以血偿!十倍!百倍!千倍! 这股滔天的恨意与决绝,如同熔岩般在他心中沸腾,暂时压下了□□的剧痛与灵魂的撕裂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重新挺直脊梁! “想清楚了?” 一个冰冷、清明,如同钝刀在腐朽的枯骨上反复刮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自身后三丈外的阴影中传来。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阴冷质感,清晰地、不容置疑地钻进岑无惑的耳中,穿透了他粗重的喘息和呼啸的山风。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岑无惑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脊椎!他豁然抬头,赤红的双眸如同燃烧的寒冰地狱,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应昭离如同自岩石本身的阴影中凝结而生,无声无息地立于断崖边缘,距离他仅仅三丈。玄色的劲装完美地融入渐浓的暮色,紧裹着他精悍如千锤百炼精铁般的身躯,仿佛能吸收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光线,只留下一个深沉如渊的剪影。 肩胛处,包裹伤口的白麻布边缘,隐隐透出一抹暗沉粘稠的血色——那是三日前朔月夜,被燃烧的骨刃碎片灼伤、贯穿的焦黑创口,至今未能愈合,散发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弑渊剑缠绕着不祥黑气的剑鞘紧贴腰侧,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沉默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的脸,在血色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冷硬的石雕质感,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削斧凿。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宇之间。那第四道被称作“乐”的奇异血痕,此刻在熔金暮色下,殷红得如同刚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烙铁!它不再是静止的痕迹,其内部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缓缓流动,散发着妖异刺目的光芒,与周遭肃杀凝重的氛围形成令人极度不安的强烈反差! 这光芒映照着他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瞳,使其更添几分非人的诡异。而他颈侧那道被骨刺刮破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却依旧顽固地残留着一丝浑浊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黑气,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散发出阴邪不祥的气息。 岑无惑缓缓地、带着一种从剧痛与愤怒深渊中挣扎而出的力量,站直了身体。琉璃右臂在血色夕阳下流转着冰冷诡谲的暗芒,臂内那狂暴旋动的冰蓝流质尚未完全平息,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呼应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他转过身,直面应昭离。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识海冲击带来的痛苦痉挛,额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 但那双眼睛——那双赤红褪去、只余下淬火寒冰般极致锋芒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在永夜中骤然点亮的星辰,燃烧着冰冷的复仇之火与不容置疑的决绝,锐利如能刺穿灵魂的毒刺,直直刺向应昭离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 山风在两人之间呼啸狂卷,卷起枯叶碎石,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凝玉膏里的引魂磷,” 岑无惑的声音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压抑的痛楚而沙哑异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冰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重若千钧,如冰锥狠狠凿击在沉默的空气里,寒彻骨髓,“师兄是怕我想不起‘千尸洞’,还是…”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实质的刀锋,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凌厉地刮过应昭离眉间那刺目妖异的“乐”痕,扫过他颈侧那道盘踞着黑气的狰狞伤痂,语气陡然转冷,带着逼人的锋芒,“…怕我想起别的、更不该被记起的东西?” 话音落下的瞬间,应昭离那双深潭般毫无波澜的墨色瞳孔,几不可察地骤然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又像是潜伏的毒蛇受惊时瞬间竖起的瞳孔!虽然这变化极其细微且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岑无惑捕捉到了!那刹那的收缩,泄露了一丝被触及禁忌的震动! 应昭离沉默着。山风更加狂暴地卷动他玄色的衣袂,宽大的袖袍与下摆在暮色中猎猎翻飞,如同垂天之翼在血色苍穹下展开,投下一片沉重压抑的阴影,仿佛要将整个断崖笼罩。他整个人如同一尊冰冷的魔神雕像,唯有眉间那点妖异的殷红,在岑无惑的逼视下,仿佛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诡异,内部流动的血色光芒甚至微微闪烁了一下。他紧抿的、薄如刀锋的唇角,在“乐”痕那无形的、扭曲精神的力场无形拉扯下,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这弧度极小,却与周遭肃杀绝望的氛围格格不入,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而扭曲的“笑”意! 这细微的“笑容”,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人心头发寒!它不属于应昭离本身,更像是那“乐”痕强加于他脸上的一道冰冷烙印! “幽冥右使‘尸佛’鸠摩罗,” 应昭离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冰冷如万载玄冰,沉凝似山岳,却透出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压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落,“三日前,离了总坛。” 他抛出的情报,精准而致命,如同投石问路,又似重锤击鼓,狠狠砸在岑无惑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心弦之上! 他幽深如寒潭的墨色眼眸,仿佛穿透了空间,倒映着血色残阳与岑无惑燃烧的瞳孔,“目的地,葬魂渊,鬼市。”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如同敲响了通往地狱的丧钟。紧接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了岑无惑,望向了那记忆碎片中的冰冷囚笼,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千尸洞,是他的‘养尸潭’。” 鬼市!千尸洞!养尸潭!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惊雷,在岑无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情报对上了!完美地印证了那血泪记忆的指向!阿姊刻下血字的冰冷囚笼,就在那个由尸佛鸠摩罗掌控的、堆满尸骸的魔窟深处!而幽冥教右使的离开,正是潜入这龙潭虎穴、探查真相的唯一、稍纵即逝的缝隙! “子时,” 岑无惑的目光死死锁住应昭离眉间那抹愈发刺目的殷红和他颈侧那道盘踞着不祥黑气的伤痂,仿佛要从中看穿那冰冷面具下的真实意图。他琉璃右臂内部的流质因极致的激动、燃烧的杀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而疯狂旋动,发出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的嗡鸣声,冰蓝的光芒在臂内明灭不定,几乎要冲破那层冷硬的桎梏!他报出了那个象征着吞噬与死亡的入口之名,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利剑出鞘,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绝,不容任何质疑与退缩:“饕餮颅门!” 应昭离没有立刻回答。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山风在耳边厉声呼啸。他深邃如寒潭的墨色眼眸,在岑无惑那条因内部能量狂暴而折射出危险血色光芒的琉璃臂上停留了一瞬,那光芒映照着他冰冷的瞳孔,仿佛在评估一件随时可能失控的凶器。 最终,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了岑无惑紧握的左手上——那枚沾满了他鲜血、布满裂纹、黯淡却散发着诡异执念的残破琉璃珠上。 那枚珠子…那黯淡的光泽、蛛网般密集的裂纹、刺目的血痕…当应昭离的目光与之接触的刹那,他眉间那道殷红的“乐”痕最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尖锐到足以穿透灵魂的刺痛!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了他意识的核心!这刺痛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他自身被层层枷锁禁锢的记忆深渊!仿佛有什么被尘封在万丈冰层之下、浸透了无尽血腥与冰冷绝望的记忆碎片,被这枚不起眼的、染血的珠子,粗暴地撬开了一道细微却足以致命的裂缝!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冰冷、厌恶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瞬间掠过心头!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鬼魅,玄色的身影如同被浓稠的暮色瞬间吞噬的幻影,只留下一句淬着九幽寒冰、字字如刀、却等同于残酷应允的话语,被狂暴到极致的山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砸在岑无惑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和警告: “想死——” 声音在山风中拉长,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别拖着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应昭离的身影已然彻底融入断崖边缘翻涌的暮色与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冰冷的话语,如同实质的冰棱,悬在岑无惑的心头,与断崖下呼啸的罡风一同,构成一幅通往地狱的画卷背景。 岑无惑依旧站在原地,紧握着那枚染血的琉璃珠,琉璃右臂的嗡鸣渐渐平息,只余下内部流质缓慢旋动的冰冷光泽。他望着应昭离消失的方向,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那复仇与探寻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幽深。 子时,饕餮颅门。 地狱之门,即将为他敞开。 小剧场之《窗棂后的碎碎念》 场景:药庐外,回廊拐角阴影处。柳青青端着空托盘,确认岑无惑没跟出来,立刻像只受惊后确认安全的小兔子,嗖地一下缩到窗棂下。 (岑无惑视角:柳青青放下火彘髓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和琉璃臂,轻轻叹气,悄无声息退下。) (实际柳青青视角:) 柳青青:(踮着脚尖,做贼一样溜到窗外,扒着窗棂缝隙往里偷瞄,看到岑无惑苍白着脸,目光沉凝地盯着琉璃臂和凝玉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枚危险的“清心丹”。她立刻捂住嘴,大眼睛里瞬间盈满水光) (内心疯狂刷屏):呜——!我的崽!看看这小脸白的!琉璃臂又疼了吧?肯定疼死了!那个杀千刀的应昭离送什么不好送这么冰的东西!我们岑崽多怕冷啊!(虽然并不知道岑崽是否怕冷,但妈妈觉得他怕!)还有那个墨嗔老古板!送什么火彘髓羹!是想害死我家崽吗!我们崽现在虚不受补啊!崽崽快别碰那个破丹药了,看着就吓人!哎哟那眉头皱的……妈妈心都要碎了! (动作:忍不住用指尖在窗棂上虚虚地描摹了一下岑无惑紧蹙的眉头,仿佛想替他抚平。看到岑无惑蘸取凝玉膏涂抹琉璃臂,身体瞬间僵直闷哼出声时——) 柳青青:(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叫出声,死死咬住下唇才忍住,急得原地小幅度跺脚)啊啊啊!疼疼疼!崽崽别涂了!那玩意儿看着就冻死人!快停下!(看到岑无惑因剧痛额角渗出冷汗,她自己的鼻尖也跟着冒汗,急得眼圈更红了)小可怜……受大罪了……妈妈给你呼呼……(对着窗缝小口小口地吹气,仿佛真能吹散那寒气似的) (当看到岑无惑发现引魂磷后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冻结般的神情时——) 柳青青:(绞着手中的帕子,又心疼又气愤)谁?!谁这么坏在药膏里下东西害我们无惑?!崽崽别怕!妈妈……妈妈……(想到自己修为低微胆子又小,声音瞬间弱下去,沮丧地扁扁嘴)妈妈帮你骂死他!骂死他祖宗十八代!(无能狂怒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 (最终,看到岑无惑眼神变得冰冷决绝,攥紧拳头站起身,周身散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寒意时——) 柳青青:(停止了所有小动作,呆呆地看着窗内那个清瘦却挺直如孤竹的背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舍)崽崽……这是要去哪儿啊?又要去做危险的事了吗?(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柔软)我们无惑崽崽,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里比谁都苦,比谁都倔……像个没人要的小狗狗,自己舔伤口还要去咬坏人……(越想越难过,眼泪吧嗒掉在托盘的边缘)妈妈好爱你啊崽崽……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让妈妈看看,妈妈给你熬最补元气的汤,不加火彘髓的那种!偷偷加蜜! (岑无惑视角:完全不知道窗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刚才似乎有阵微弱的风吹过窗棂,带着点……奇怪的、被努力压抑的抽气声?可能是山风吧。他收敛心神,带着决绝走向断崖。) (柳青青视角:看着岑无惑月白的衣角消失在药庐门口,像被抽干了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无声地哭成了泪人,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崽崽……小可怜……妈妈爱你……要回来啊……” 直到一个路过的弟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胡乱抹了把脸,端起托盘低着头飞快跑走了,仿佛刚才那个内心戏十足、母爱爆棚的人不是她。) 嘿嘿,俺会尝试保持日更的节奏滴!请多多支持我呀[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血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