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领主:从每日情报开始》 第227章 战前会议 柳萧森除了同为十大世家的公子哥外,其他的人根本理都懒得理,名字一听忘,名字都懒得记。可现在柳萧森却忽然问那人的名字? 林玲的话听起来好像说的一点逻辑都没有,这也不能成为她撕林妙妙的理由,可是她却成功的让林妙妙变成了一个大贱人,破坏了林妙妙的清纯形象,有理有据的。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接下来她要开口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一样,就见得叶蓉是吞吞吐吐停顿了大半天都没有把一句话说完。 几分钟后,段景龙在前,段子鸿在后,随着福全等贴身保镖,出现在前门。 “真是不消停……”典风伤势未愈,时间等不得他静养,便朝着神魔墓场而去。 然而此刻,有其他人竟然能威胁到他的地位,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存在。 听到罗昊的话,上官虹面se一寒,没想到对方一张口便说出如此嘲讽他的话,立当下不由得火冒三丈。 莹莹在我面前大谈她见到的男人那个比见过天上飞的鸟还多,和翠翠攀比起资历来了。 陈肖然另一只手拿起玉骨蝶的玉手,看着她白净纤细的玉手。陈肖然露出笑容,将钻戒往她无名指上套去。 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拦住她,那么晚、那么黑,他清楚地知道她的能力,但却止不住地去想些坏的结果,她都已经脱离寂川家里了,她到底会去哪里? 一个月前,父亲头疼,检查出颅内出血。去湘雅医院转到脑神经外科,核磁共振检查之后,医生说先保守治疗一个月,如果不能散去淤血,就要开颅手术。 月影被安妈妈拉着往正厅走,而安凛清则被安爸爸寄到了一边,也跟在月影的身后,还不断的符合着安妈妈的话。 池恩恩现在心烦意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不和自己黏在一起,她能轻松一点。 见她咬着唇不说话,他倾身上前,把项链戴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要不是看在她是第一次,眉眼里流露出的倔强和念念有几分相似,他压根就不会看她第二眼。 此外在这些柱子上便是巨剑的下半截,也正是这些柱子支撑着巨剑,之后又通过这些巨剑来稳固锁妖塔,可以说这里就是锁妖塔的根基所在。 “可是姑娘,穆大爷为啥不进来带你走?县太爷说了,只要他进府里,带你走,县太爷是绝对不会管的呀!”兰儿说了一句。 “你给我说清楚,今天到底什么意思!!”进了屋子我就忍无可忍质问她。 “不用担心,现在我们两个正身处于我的一件法宝之中。”莫声谷简单的解释道。 她也不是要为难陆承俊,她是真的想吃,因为她看到了茶几上放着的瓜子,自然就想到了板栗。 不妙的是,萨欧斯出生的时候,正是奥尔米迦布达索城排挤死灵巫师最厉害的时期。 脱下眼镜擦了擦镜片的秦婷向张伟他们道别了下后便骑着黑狼暂时离开了。 “他没让你同情的,你只要尊重他的工作就可以了。”邱若谦语气温和平缓的对她教导着。 “真的。”邱若谦点点头,他觉得柯以瑶其实比她的两个姐姐要耐看多了,越看越耐看,虽然不是那种很惊艳的漂亮。 “这位兄弟,不知你是何人?可否报上名来?”豪豪没有冲动,虽然他很想上前将对面那个嚣张冷傲的男人痛扁一顿,但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他打不过对方。 “信你才有鬼!”安然手上忍不住加重了力气,这都多少个最后一次了? 罗天点了点头,算是给了秋桐郡主一个安慰,不过他自己明白,事情断然不会这么简单。 苏绵绵悄悄瞄了他一眼,但见他俊脸上那三道抓痕,便心虚的厉害。 护工老郭看到郑海东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了,也不拿筷子,学着郑海东的样子,直接用手拈起一个塞进自己嘴里。 紧接着,她起身,弯腰靠近,伸手比划几下,指尖哆嗦,握住醉酒之人的肩膀,试探着一扳。 整个内世界都在这一夜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第四重天还在开辟一般。 他一夜未睡,眼窝泛着淡淡的青色,越发衬得他眼眶深邃,瞳孔幽深。 整个东云山所剩门派寥寥无几,一眼望去一片原始风貌,苏禾化一道光芒落在曾经无相剑宗遗址之上。 他一手环住纪妃雪腰肢,又一道水流卷起天砮一族两位老祖,身上破界珠光芒一闪,向前一步,眼前景色一变,已经落在裂缝之后。 “是,奴才这就派人去萧家”赵庆一喜,皇上这就是认同他出的主意了,说完,他转头向外行去,打算赶紧找个御前太监到萧家去。 言下之意就是要么顾行景说谎了,要么就是唐宴违背了他们之间的某种约定。 莫塔里安本来觉得自己的异形养父已经足够恶心了,但他现在,见到了比纳克雷恶心千百倍的事物。 秦宗言解释说:“他十二岁进京以后就一直在羽林卫, 是陛下的亲卫, 这次陛下南征, 他也立下不少功劳。”但是还达不到尚公主的荣耀, 应该是拓跋曜破提拔。 “没错,你怎么会知道?”沙统说道,也是将目光投射在了程天衣服内那也正在不断闪烁银光之上。 “对对,不过我见过薇薇的父亲,虽然长得很粗狂,但还是挺好相处的。”沈母是个行动派,让沈南意好好睡觉,她便去联系姚薇的父亲。 沐风、沐雨面露不解,虽然想不通这中间的关键,但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就那副丢了半条命的样子,好好养着都不一定能恢复过来,她居然也敢折腾。 第228章 出击! 想起他是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便又有些惆怅,叶飞扬全无刚才的兴致,抽出自己的手,也放弃将他拉到上面的念头,只是将他的两腿弯曲往上放。 于是人类疯狂的复制自己的备用身体,一旦躯体衰老或是受到致命伤害,便会将记忆移植到新的躯体继续。但这一切只是灾祸的源头,宛如一个漂亮的潘多拉盒子,被无知的孩童打开。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云箫是胡乱的动,而大巫师则是非常认真的对待。如果仔细看,云箫走的是招招把自己把死路里逼。 但是。你千万不要这样以为。不然,你会后悔的。而且后悔终生。 那个在昏暗光线下分不清是何颜色的包袱,正一滴一滴往下滴着水,而那水落在白色为底的石桥上,变成了一滴滴的鲜红的血迹。 天地为变色,当悟空亲手看着自己爱人惨死。心痛不已,于是他发世要经历十世轮回,来赎回自己所犯的过错。 出了门后,还是一个通道,走到尽头后,开了门,便是另外一个屋子。 “够了够了够了!”萧末直接停了下来,然后一个转身,猛然将云箫抱在怀中,不让她动弹,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让她停止抓她的头发。 那建筑不是中国风格的那种飞檐翘角的建筑,那种中国风格的建筑出现在山里,大多是道观或者佛寺。但这建筑不是。这建筑依山而建。墙壁都是石块垒成,虽然没有灰浆勾缝,但还是可以看出工艺精巧。 看着那娇弱的身躯栽倒在满是腐叶地道路上。这也是你们最好的归宿了吧? 神秘人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在大声赞叹中鼓起掌来:“精彩!精彩!”啪啪的掌声在暗室里极为突兀。 “八!”低着头看着自己脚说道,的鞋子破了一个洞,大拇指调皮的钻了出来。 二箭组织分裂后的几股势列,格里岛的势力最为弱”口则尤图烈为首的科研成员都是一些脾气古怪、只知道浸泡在实验室的怪物,对其它的事务则表现得不屑一顾。 从别庄回来后没几天,她在祖父那儿头次见着这支发钗,听那送东西的人说,这钗子乃是南洋名匠之作,举世唯此一件。 “这么说……宋老师您之前见过这东西?”孔叔闻言激动的问道。 彼时情景,便是皇帝与联调司想要继续强硬下去,却也不得不顾及天下悠悠众口。那告示上的最后三问,简直就是逼着皇帝就范。 福克斯急忙又向后翻去,看看其它目录,册子上以第三类商品目录最多,他以前所购买瓷器、香料、丝绸等物都在第三类,他已经打定主意,就凭着火炮这一项等下也要留下来,看看能不能与布加路协商,进行炮火试射。 明军又向清军营寨中射出几波带纸条地长箭,看到清军毫无反应,只得作罢,战事又陷入了波澜不惊当中。 宋柏宇精心打造了一个帖子,把自己的要求都详细地写在上面,这才微笑着关掉电脑。 “这没什么,酒皇他们为了我们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难道不应该为了仙界之危局做些什么?”流云严肃地摇了摇头,眸子朝向远方,那天际尽头,似乎已经出现了一片黑点。 粉黛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白衣少年的背影,在月光之下,竟然那么的萧瑟,让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今天早上按照约定赶到白山,没料到齐天大圣说要再去城里转转就和常羲没有跟随来了。 强大的野心需要强大的实力,能让万仙俯首,这周幽王姬宫涅的境界据说已经超越了周武王姬发。 “好的,雪莉咱们溜达看看吧。”木梓飞满嘴的答应。然后就看雪莉挽着木梓飞的胳膊跟着他往前走了,他俩一边走一边闲聊一些有的没得,忽然间雪莉停了下来看着旁边的一个摊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露出了意思狂喜。 反而,在赵静雯看来,此时的陈旭实在是太好玩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在那张脸蛋上,咬一口,不过,为了配合陈旭,赵静雯还是收敛好自己的笑容,微微的扬起脑袋,做出一副倾听的状态。 “木梓飞,你别太狂,自从有年级大比开始就一直按照着规矩行事,所以就必须按照着老规矩一对一。”水无情面对着木梓飞缓缓地说道。 “青玄现在伤势还没好呢,可经不起折腾,再说尧帝所谓的神鼎……青玄看也没那么好拿,当年尧帝青玄还是非常敬重的,她留下的秘密,我不想打扰。”青玄回答。 只见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基本痊愈,但眼中的警惕却更胜从前,抽着鼻子嗅了嗅,向着下水道远处走去。 对了,我的脑袋也只剩下脑花了,头盖骨,还有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什么的,通通都没有了。 潘安听到更加迷惑不解。蔡正华掏出手机发现手机还是无法使用,连忙问潘安的手机如何,结果一样。俩人只能又去附近的手机店重新买了一部手机,蔡正华将手机卡插入后,发现通信正常。 第229章 冲锋与爆炸 鱼娜拉对于鱼馨馨的事情知道得也不多, 这个消息还是族里的人特意通告她, 让她拿来讨好鱼馨馨的。因为鱼魔族那边似乎有意对鱼芊芊隐瞒这件事情。 火海中的顾砚宁紧紧地抱着余悦,他想冲出火海,可被大火逼退,只能看着烈火将他们慢慢地包围,他的脸上满是灰尘,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比这烈火还明亮。 她要是出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她觉得这是奸计,不会让恶人得逞。 见他脚步轻迈一步,便从当空落下,容色清冷,眼神冷厉,带着一股令人不敢正视的威严。 段逸阳走到她身边坐下,连带被子一起,将她裹进自己的怀里,哎,不能吃,抱着解解馋也好。 一开始陈可儿来找她交朋友的时候,黎若雪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一下子来好几个,这就有点奇怪了,好在,她感觉那些人没有恶意,所以她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蒋万发也是从最底层混起来的,他今年年纪不算大,也就三十来岁,但是他在底层打拼的时间,怎么也得十几年了。 “说:说:吧,邓煌到底在青州是干了些什么,你和盘托出的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做主的,邓煌要是真的有什么目中无人设的事情的话,我一定是不会包庇的!”徐阳狠狠的说:道。 “这个,好像在哪看到过。”德维斯的眉毛也是结出了一层白色的霜,冻得脸颊通红。 但是她呢,不管何年何月何时何地,都不想跟这渣男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这种渣男,谁认识谁倒霉,谁遇到谁遭罪,所以,她要离这混蛋远远的,绝对不能让人家误会她跟这渣男有半毛钱的关系。 顾遥呢,看过宋海棠和姚飞飞的信后,收下了两人的添妆,却不肯要路夫人的。 原本她是想就此死去的,也放弃了再挣扎,这些年她的累了,不想再那么辛苦活着。 和格瑞斯接触过还治疗过格瑞斯的伤势,安管司的人看向医生的眼镜瞬间灼热,连镇魂曲带来的不适也瞬间消减了不少。 他们原本对高山印象还不错,觉得是个挺和气的人,虽是生门当家人,可不像古森那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半点架子。 过五关斩六将的,总算能够见到,当然是要请教请教了。至于请教什么嘛,那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你以为是那就是吧,我只是说了事实。”顾遥满不在乎地说道。 路飞等人也不是那种会依依惜别的人,说走就真的走了,至于解救被巴基统治的村子这种事,没有满足触发条件好吧。 对方已经预付了一半酬金,也就是说已经有一颗三克拉的钻石在代理人——大宝手里。 韩九九一楞,没想到权时这么护着她,心里强压住嘴角勾起来的笑意,正要求情,那人虽然对她不客气,但是她大人有大量,罚她扫厕所就行了。 “暂时没找到什么好方法,我回去再想办法。不过即便是我真死了,只要你们还在,医门的这块匾额就一定要给我打响。 张偲走出一段距离,他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准备去堤坝背后的那条沿江道路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一辆能用的车子。 “人呢?难道溜了?”在工人们的住处大家也一无所获,大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如今,燕国沦陷,成为魔窟的大本营,道路被封锁,他们根本不能通过。 曹成海已经几年都没发过火了,而且还是在公共场合,这让很多人意外,更让冯大志的一张脸上的表情比吃了死苍蝇还要难看,他完全是被骂懵逼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状况。 熊师兄背后凶神怒吼,有道血气直冲苍穹,巨大的血色长刀已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将下来。以他金丹期的修为,这一刀落下足以将方圆数百丈之内化为灰烬。 众人也是围了上来,仔细的观察起林豹所指的那具骨架。这副骨架有三、四米长,所以它的体型应该不是很大。 就在这时,萧战带着2名特战队员赶了过来,一见到现场的情况后,眉头马上一皱,可是当他看到范虎后,才松了开来。 以后杨明去给哪一位高权重之人治疗一下疾病,以后都会成为一个同样位高权重之人,所以现在和杨明打好关系,以后还是很有好处的。 据情报部门传来的消息,这些海外侨胞们为了物资安全的到达华夏,他们花了大价钱雇佣了大量的船队,突破层层阻碍、各种困难,在付出了许多人命后,还是继续向国内赶来,就怕赶不上最后的决战。 荆昇苏苏走到了卫生间,艰难的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口的地方很闷。 估计发信息那人也没想到遇到了这么两个理智的人,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霍御霆听到宫玥那严肃的语气,以为她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谈,便答应了。 第230章 女巫之死 天空仍旧被浓稠如墨的黑雾覆盖,仿佛有只手掌覆在世界之上,拒绝一切光明。 而那爆心点的魔爆弹残焰,将整座山谷映照得宛如炼狱初启。 “啸——!” 终焉母巢在痛苦中发出撕裂天地的哀鸣。 炽焰穿透地表,烧出一条直达深渊的通道,尸骸焦土铺路,残火尚未熄灭。 地狱之门,彻底敞开。 浓雾不退,孢雾如胶,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腐臭与神秘低语。 “不需要多说。”最前方的埃德蒙公爵策马前行,蓝银色披风烈烈翻飞,手中长盾刻满家族纹章。 他回首看着身后的骑士:“愿你们每一人的血,换得人类明日的火光。” 数百名骑士在他身后低声回应,声音汇聚成咏唱: “为陛下!” “为帝国!” “为所有牺牲的人们!还有未死去的人们!” 金属碰撞声如阵雨,盔甲摩擦声交织,斗气在空气中窜动,如燎原之焰。 亚瑟静静抽出那柄光刃,刀锋于黑雾中泛起淡金。 另一边盖乌斯眯着眼,注视那庞大扭曲、依旧喘息的母巢。 他缓缓咧嘴,赤色斗气像熔炉火焰般在身上升腾。 那一瞬他全身被锻铁般的赤色重甲覆盖,宛如一尊从火山中走出的钢铁战神! 【血脉天赋·不灭冲锋】启动! 盖乌斯获得短时间内近乎无敌的抗打击能力,当然这对于斗气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他脚下震荡,大地炸裂。 毫不犹豫地撞入那片封闭的孢膜通道,伴随着轰鸣的冲击波,虫尸纷飞、肉墙塌裂,终焉母巢被硬生生震出裂缝。 地面随他的推进留下一道道深红色的断痕,如同死亡的车辙! “快跟上!!”身后的骑士怒吼着冲锋,身后是滚烫飞溅的孢浆与燃烧的碎肢。 而在另一侧—— “血脉天赋·战争引力。” 埃德蒙静静开口,一股冰蓝色的斗气从他身上扩散开来,仿佛将时间都一并冻结。 空气低鸣,虫尸群忽然如受到某种磁极吸引,全部转向他一人! 咚!咚!咚! 巨力撞击在他举起的巨盾上,蓝光破碎,又迅速重组。 他一动不动,任由数十头尸怪疯涌而来,愣是用一人之力拖住整个侧翼。 “快穿过去!”他低吼,声音像钢铁铸成,震碎虫尸的尖啸。 骑士们擦肩而过,眼中是无法言说的敬意。 而那身披银白甲胄的亚瑟,只是不断冲锋,宛如沉眠的剑。 但他眼中,蓝光电闪,已将前方所有可能的路线、敌人动向、地形陷阱、母巢再生位置全部标注计算。 骑士们来到通道更深处,迎来真正的噩梦。 那是一群由虫尸融合体。 第一头怪物从肉墙中踏出,四条腿,六只手,一半脸是战死的女法师,一半是啃噬他的虫怪,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与咒语。 他抬手,数道冰矛骤然生成,另一边手臂则挥舞着大剑猛砸过来! “斩断他的身体!”一名骑士怒吼着跃起,战锤砸向他的脊柱却被突然生出的虫刺刺穿心脏! “海尔!!”他的伙伴爆吼一声,手持燃烧大剑,将海尔与那怪物一同劈进孢浆池,拉响爆炎符石! 轰!!! 一团烈焰在断裂的平台上炸开,整条通道为之一震。 而下一波尸怪,已经踩着孢浆跳跃而来。 “别停!”第三组骑士从另一侧血肉阶梯杀来,一名女骑士用断枪抵挡住拼接怪,胳膊却被撕裂成两半,鲜血泼洒如雨。 旁边的重盾骑士怒吼,自己却被一根触手刺入胸膛,斗气竟被生生抽出! “啊啊啊!!!”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人开始干瘪,斗气被吸成血线流入融合体体内。 “你去死吧!!”又一名骑士冲来,猛然自爆魔力核心,将怪物一同炸成碎块。 孢浆飞溅中,只剩一个焦黑的头盔滚落。 通道愈发狭窄,孢浆在脚下沸腾,墙壁开始蠕动、闭合,如同在消化来犯的异物。 母巢正在学习他们的动作,以变异肉壁触手与无尽的虫尸怪物封死每一条生路。 “我掩护!你们走!” “第四组,清掉上方那颗血囊!” “别管我,把火焰弹抛过来!炸了它!!” 骑士们已杀到第二腔室,尸山如丘,孢雾如雨。 短短九分钟,战死者已达二十一人,但仍不断冲锋。 “怎么可能?!”在血肉王座深处,绝望女巫倏然睁眼。 他面无表情,但那双赤红虹膜微微震动,透露出不安与急切。 母巢正在塌陷,敌人正在逼近。 修护的时间,不够了。 “拖住他们,把一切统统堆上去。”他声音低柔,却带着刺骨寒意。 一道道虫丝自指间伸出,如提线操偶般狂舞! 霎时,上百头拼接虫尸怪如泥石流般挤满前线腔室。 它们被强行唤醒,哪怕伤残、哪怕意识未全,也被堆成血肉之墙! “堵住!哪怕死,也要堵死!” 下一刻,地面猛然颤动! “战争引力——全面释放!” 埃德蒙大吼,苍蓝斗气化作巨浪自他周身扩散。 周遭数十头虫尸齐齐转向他,被强制拉拽,如陨石撞击般疯狂扑来! 轰!轰轰轰!! 他高举巨盾,在黑雾中如不动磐石,任由敌群如潮而上,巍然不退一步。 “快走!他挡不久!”有骑士怒吼。 可下一秒,地脉再度炸裂! “啊哈哈哈哈哈!!看见没有,老子又来了!” 那狂笑,如地狱战车咆哮! 盖乌斯再度点燃“不灭冲锋”! 赤红战甲如火山喷发,从他体内狂涌而出,熔铸出一道烧灼灵魂的战意之流! 他的双眼已浸满鲜血,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咧嘴狂笑,声音嘶哑:“兄弟们!躲开!我来撞!!!” 轰轰轰轰——!!! 他如撞锤般猛冲,将挡在腔室前的一切虫尸、肉墙、孢液池、甚至空间本身,全部犁穿成一道裂痕之路! 每一步,地面都随之崩塌。 每一米,都有血肉炸裂。 地底血线,如神明的笔墨,在黑暗中绘出一道通向终焉的死亡通路! 而那一刻—— 亚瑟终于睁开了眼。 他没说一句话,只轻轻抬起了手中的光刃。 那是一柄由高频震荡的金光构成的长刀,刀锋轻颤,仿佛感受到宿命召唤。 【血脉天赋·追光之式】解锁。 “目标锁定。” 他轻语,整个人的身形,在空气中化为一道白线! 轰!!! 一线白光冲入冲锋通道,顺着盖乌斯以生命开辟出的“裂痕之路”,如天神穿梭光速直达! 虫尸来不及回头,孢浆来不及波动,空气来不及震动。 他们的世界,被一分为二。 弧光尚未停,亚瑟的脚步也未停。 光刃带着敌人的鲜血与战友的意志,在密闭腔室中闪现、飞跃、俯冲、突刺,斩开母巢的最后防线! “结束了。”他低语,一剑直指王座深处,那枚跳动着血色心律的终焉王座。 王座之上,血肉颤动。 在终焉核心的最深处,绝望女巫终于站起身来。 他的每一步,裙摆都拖曳出长长的血痕,那是由活体组织缝合的曳地长裙,滴落的不是水,而是温热、蠕动的孢浆。 他的容貌雌雄莫辨,宛如美神雕刻,却又诡异至极。 那张脸浮现着讥讽的笑,但他的虹膜深处,藏着的是焦灼、愤怒与一点点……恐惧。 “……你们,不该走到这里的。” 他声音温柔得像母亲,又空洞得如死人。 手指一抬,虫丝如千万琴弦划破空气,整个巢穴的肉壁随之律动,宛若巨大有机体的脉搏! 虫咒【群噬波·黑幕】发动! 漆黑如墨的虫潮如爆裂潮汐,带着无法言说的噬咬意志,扑向所有入侵者,专门撕咬骑士斗气! 紧随而至的是精神干涉术【心幕低语】! 一阵低语从骨骼与地底传来,骑士们瞳孔收缩,只觉自己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死相。 有人见到被虫穿心的自己,有人看见亲人尸首躺在虫群之中…… “住手。” 一道声音,清亮如一池清泉,却带着无法忤逆的庄严。 一束星火从高空坠落,将黑雾撕裂成一道光明通路! 至尊法师,降临终焉母巢! “星轮术!”奥瑞利安抬手,六枚恒星魔轮自天穹垂落,环绕在母巢上空。 每一轮皆刻满反重力符文与时空扭曲线条。 它们缓缓旋转,牵引整个母巢区域的空间结构,让绝望女巫一切折迭传送术式全部停滞冻结! 女巫本身被强行锁住! 魔轮震鸣之际,星火激荡。 奥瑞利安紧接着左掌推出,烈焰从法阵深处爆发:“火研术·火涡流!” 仿佛整片岩浆倾倒入母巢,一道炽红漩涡风暴从高空灌入腔室,以螺旋之形焚化拼接怪们的骨肉、灵魂、斗气核心! 几只正试图护卫女巫的多形融合尸怪,甚至来不及挣扎,便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感受到威胁,绝望女巫立即释放强力黑咒——黑雾术·诅咒潮涌! 可他万万没想到,奥瑞利安早有准备。 “虚空逆反!”他右手笔直画下虚空法线,空间如镜被撕开又反弹回去, 整片黑雾术被强行扭回源头,瞬间包裹住了他自己! 女巫肩颈位置,当场被自己术式吞噬,扯开一圈鲜红的虫肉撕裂伤口,孢浆汩汩流出。 奥瑞利安没有说话只是轻蔑地看着母巢,如看一只虫子。 绝望女巫怒吼:“你以为……这就是我的全部吗?!” 语毕,王座背后骤然崩塌开裂,腔壁剧烈震荡,卷起血浆与碎骨,整个王座区域化为蠕动的血肉漩涡,传来如群星低语的尖啸。 他猛然扬臂,嘴角浮现疯狂而神圣的笑意。 下一刻—— 他的身形炸裂重组,如从人皮中破壳而出般,一头诡异而庞大的虫形怪物缓缓蠕动爬出。 那是一头堪比宫殿大小的蛆虫 全身由灰白、粉红与深红相间的半透明虫肉构成,外壳如呼吸般不断鼓胀收缩,血管脉络裸露于体表,蠕动之间释放出带有记忆残响的虫鸣。 背部撕裂出数十根虫翼状精神触须,如粘稠丝线般舞动,划过空气时留下一道道看不见的诅咒。 每一道触须挥动,空间就如水面般震荡,现实开始抖动扭曲,仿佛整片战场正在被拖入梦魇。 他怒啸,咒文从口中喷涌,如同活体文字在空中扭曲飞舞:“我是终焉!是命运!原初在我体内徘徊!” 黑雾弥漫,触须飞舞,整片腔室仿佛被虫神领域吞没。 奥瑞利安站在烈焰与孢浆之间,披风翻卷,星辰光辉在他指尖凝聚。 他抬头凝视这头巨大蛆虫,眉头微蹙,却依旧不退。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们已经交手了数次。 【虚空逆反】与【触须噬魂】正面碰撞,空间像镜面一样碎裂崩塌。 奥瑞利安身形多次被击退,胸前袍服焦黑,鲜血从唇角溢出。 女巫仿佛越来越强,每吸收一名死亡骑士的灵魂,就多一分神性回响,整个巢穴发出鼓膜撕裂般的震荡声。 他的触须甚至刺穿了空间构造本身,一度将奥瑞利安逼入死角。 但奥瑞利安没有慌乱。 在被逼至最深的折迭壁垒时,他缓缓伸出手,一道银白魔环在他指尖旋转。 “破空回廊·现” 奥瑞利安低语的瞬间,整座母巢的空间剧烈震荡。 星光在他脚下蔓延,如同六芒星的脉络延伸至远方。 空气骤然破碎,一条笔直的银白通道撕裂而出,贯穿混乱,直指核心。 该魔法极为消耗心智,施展后奥瑞利安短时间内无法使用其他魔法。 但已经足够了,他回头望向那沉默的龙血骑士。 亚瑟缓缓抬头,光刃轻吟,仿佛回应主人的心跳。 血脉之力轰然爆发! 【血脉天赋·追光之式】 最大倍率,解锁! 他没有怒吼,没有多余动作。 只是一脚,踏出。 空间,被彻底压平成一线。 “——斩。” 轻若耳语,却仿佛雷霆劈裂天穹。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纯白光线猛然穿透黑暗,划破了女巫所有构筑出的防御、领域与虫咒。 亚瑟如化作“光之使徒”,以接近时间尽头的速度,一剑斩入终焉之心! 光刃深深插入那颗蠕动的虫核,下一刻—— 刃身剧震,高频共鸣! 震荡扩散,所有生物性的结构开始崩溃! “不、不……不!!!” 绝望女巫尖啸出声! 那不似人声,更像是灵魂被撕裂的哀号。 仿佛某种存在的精神正在被抽出、被粉碎! 尖啸瞬间化作灵魂音爆,数十名超凡骑士当场七窍流血,重重倒地,昏厥不醒! 原本雌雄莫辨的神祇般面容,在绝望中像熔化的蜡像般,崩塌、液化、破裂。 整具巨虫之躯开始震颤,如同支离破碎的傀儡…… “……为什么……怎么会……失败……” 在躯体塌陷前的一刻,那扭曲的意识仍在疯狂追问。 这场灾厄,我足足筹谋了四年! 我潜伏、感染、布局,将整个北境化为繁殖池…… 明明我早就算好了一切! 但为什么…… 为什么埃德蒙会在短短两天时间,组织出完备防御!? 帝都的龙血军团为什么会如此迅速赶到!? 法师林的大法师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那颗该死的…… 魔爆弹…… 那超出常规的魔爆弹,直接轰穿了母巢的外壳! 无数个“为什么”如毒蛇般缠绕在他思维深处,啃噬着他的理智。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那庞大的虫神之体正在快速奔现,内脏塌陷,节肢断裂,精神触须抽搐如瘫痪。 已经没时间了。 “终焉之心”最后剧烈跳动一次! 然后——轰!! 它在亚瑟的光刃共振下彻底炸裂! 无数孢子、虫血、残肢与白雾喷涌而出。 时间静止了短短一瞬。 随后一声遥远、微弱,却又刺入灵魂最深处的婴儿啼哭,在众人耳畔回荡不止。 第231章 母巢终焉 绝望女巫死后,终焉母巢终于陷入彻底的疯狂。 那具曾横压北境、如神体般不可撼动的巨巢之躯,在核心斩断后发出凄厉的哀嚎,濒死却仍不肯倒下。 它开始了最后的挣扎。 血肉如浪潮翻卷,腐化的肉墙猛然闭合,试图吞噬一切尚存的入侵者。 无数残存的拼接尸怪疯狂痉挛,像被抽断神经的傀儡一般暴走反扑。 哪怕体腔撕裂、脑干溃烂,依然扑向最近的人类,以残躯啃咬、抓挠、嘶吼! 孢子风暴自四面八方卷起,带着高温、高毒、高腐蚀的气浪回旋。 剧烈呕吐的骑士在地上翻滚抽搐,有人举盾挡住,却连斗气都开始被腐蚀侵蚀殆尽! 地面隆起,腔壁爆裂,整座母巢像发疯的野兽乱撞内层组织。 最后的疯狂,不再讲逻辑,只为拉敌人一起沉入深渊! 卵巢撕裂,孢浆倒灌,如火山喷发般喷出数十米高的血柱; 肉墙碎裂塌陷,如巨兽皮肤脱落,滚滚血浆夹杂碎骨在洞腔中狂涌横流。 而在那崩塌通道的尽头,一道人影仍跪立不倒,如雕像般巍峨肃穆,赤红的战甲在碎光与尘雾中沉默燃烧。 盖乌斯·卡尔文。 为护住亚瑟那条光之轨迹,他连续四次强启「血脉天赋·不灭冲锋」! 每一次冲锋,都是一场自我毁灭的焚烧。 血脉沸腾,神经撕裂,骨骼碎裂声在体内如雷鸣轰响。 他的双眼早已血红如熔金,耳膜炸裂、口鼻溢血,全身每一处都在尖叫——但他从未后退半步。 他怒吼着、狂笑着,将自己的肉身当作撞锤与盾墙,连撞四次深渊。 而在第四次冲锋落下的瞬间, 在他亲眼看到那道光芒,亚瑟斩下终焉之心的那一刻。 他终于跪下。 不是倒下,而是带着完成使命后的庄严下跪。 赤铁重甲寸寸黯淡,斗气如熄灭的火炉般缓缓沉寂。 他的盔甲仍朝着前方,那是亚瑟冲过去的方向,那是他守住的希望。 风吹过血与孢浆的废墟,映照着他的残影。 但命运仍不肯放过他最后的体温。 “咕哒……” 来自终焉母巢内部的触手群,突然暴走! 一根粗如石柱的蠕动神经鞭从天穹般的腔顶陡然落下,携着数吨重压,带着极毒孢子与腐蚀性神经脉冲,直直拍向盖乌斯那已然不动的身影。 亚瑟猛然回头。 这一刻,他的瞳孔骤缩,已来不及思考。 他几乎是强撑着已经干涸的斗气,凭本能冲出火焰与震荡的余波,光刃化作一抹残影,扑向盖乌斯! 【血脉天赋·追光之式】强启! 他全身每一寸经脉都在燃烧,斗气速度突破极限,身体几乎无法承受—— 但他还是挡在了盖乌斯面前! 让“轰!!!——” 触手重重砸下,震碎地面,溅起的腐浆如火雨洒落。 由于斗气已经耗尽,防御未成,光刃未回。 那根触手虽然被一刀斩断,但腐蚀性的孢子毒素已沿着伤口冲入亚瑟右臂! “呃啊啊啊啊——!” 他的右臂在短短几秒内,从血肉化为炭灰。 整条手臂连同光刃一起崩裂坠地,只剩一截残骨残甲滴血。 “大人!”远处的骑士发出嘶喊。 亚瑟没有回应,只是将盖乌斯扛起往出口冲锋。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崩塌的边缘。 埃德蒙公爵单手撑着破碎的盾牌,嘴角溢血,身后拖着数名幸存者。 “别停……所有人,退!” 轰隆!又一块腔壁坠落,尸水爆涌,腐肉如山倾塌。 通道已崩,时间不等人。 “全员——撤离!” 埃德蒙的怒吼回荡在坍塌的腔体之中,震得岩壁簌簌抖落尘土。 亚瑟一手抱着盖乌斯,带头冲入尚未完全闭合的血肉通道。仅存的幸存者们紧随其后,在血浆与孢子烟尘中跌撞而行,身后是不断坍塌、塌陷、蠕动的地狱! 他们在奔逃。 没有人再战斗。他们早已战至力竭。 有人失去了一条腿,被战友带着前行;有人瞎了一只眼,仍死死扶着战友往前;有人嘴唇咬破,喉头呜咽,却不肯停步。 活下来的人,要替死去的人走出去。 母巢内部在崩塌,孢浆瀑布倒灌回腔体,像是在吞噬最后的战痕。 埃德蒙公爵断后,一力撑住最后一片碎墙,嘶声怒吼:“快——走啊!!” 最终,在母巢核心完全陷落前,最后一名骑士翻滚着跌出那片血肉炼狱。 破核十队,103人出征,仅42人归来。 他们曾是帝国最骄傲的利刃。 是高阶的超凡者,是贵族骑士中最被寄予厚望的一群。 他们中不少人是家族唯一的继承者,是将军之子,无一不是帝国未来的柱石。 而如今他们大半的名字,将永远停留在那条冲入终焉母巢的路上。 在所有人逃离之后,那位曾碾碎北境的恐怖存在,终于走到尽头。 终焉母巢在最后的疯狂后,终于坍塌。 孢膜绽裂,腔壁倒塌,控制核心已碎,中央神经崩断,拼接尸怪纷纷倒地,如傀儡断线,化作尸水腐泥。 曾盛满诡异生命力的巢穴,如今成了一具被开膛破腹的尸体,溢出的,是无尽孢浆、碎肉与血海。 黑雾消退,地脉震颤,风暴回荡于高空。 整座终焉母巢在烈焰与引力塌陷中,轰然坠入地心深渊。 像一座陨落的神庙,沉入历史与遗忘的深底。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 遍布整个北境的母巢,也随之崩溃。 那些隐藏于山脉之下、冰川裂隙中、死湖深渊中的小型母巢,纷纷传来剧烈震动与结构崩坏的回响。 密密麻麻爬满荒原与城市废墟的虫尸,全身骤然僵直。 它们仿佛失去了支配意志,在下一秒集体倒地,肢体抽搐、溃烂、崩溃,化作黑色的孢液与恶臭污泥,像雪崩般流淌在废墟之间。 没有咆哮、没有悲鸣,虫群,就这样死去了。 没有任何过渡,仿佛某个不可名状的中心意识被彻底熄灭,亿万异种随之一同沉寂。 而在坍塌的终焉母巢底部,一团黑色虫壳缓缓浮现。 那是一只手掌大小的虫型寄体,宛如灵魂的孵化囊。 它并未死去。 这是绝望女巫最后的意志,而这一枚灾厄正悄然滑入地裂深处,靠着本能朝着远处逃离。 到了安全之处后,它沉默不动,包裹自身,如婴儿沉睡于胎盘。 等待下一次……孵化。 第232章 战后 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霜戟城以北千里,已无一只虫影。 所有巢体仿佛一夜之间枯萎、溶解、崩塌。 曾经覆盖群山的黑潮,像是某种被斩首的生物,神经失控地抽搐几下,然后永远安静了。 幸存的骑士们披挂整齐、佩戴防毒面具,踏入那片死地,脚下踩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腐肉的崩陷声与孢浆的溅射声。 空气中是熏人欲呕的血腥与腐臭,仿佛整片大地正缓慢腐烂。 终焉母巢已毁,那尊如神般威压世界的巨影,终究在烈焰与中陨落。 而随之崩塌的,还有控制虫群的所有“意志”,那些曾主宰北境噩梦的怪物,此刻不过是一滩污水而已。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看向四周那被焚毁的废墟、塌陷的城市、被虫卵侵蚀的地形,人们心中都无法忽视那最残酷的事实。 这场战争……赢了,代价却也高得骇人听闻。 而根据大概的估计,北境总人口锐减超过五分之四。 那是数以百万计的生命,如潮水般在短短数周内消失,甚至连名字都来不及刻入墓碑。 数十个曾经繁荣的城镇,沦为虫巢的温床,满地尸骨、断墙残垣。 一个个北境古老家族彻底灭绝,血脉断绝,旗帜不再。 地形也不复昨日,虫巢炸毁后的空洞成为新的裂谷,河流改道、平原隆起,道路荒废成野林,堡垒沉入泥潭。 北境已非昨日之北境。 未来的重建……肯定是极为艰难的。 受到影响最大的自然是北境总督埃德蒙公爵,在这场名为“终焉”的战争中,耗尽了一切。 这不仅仅是他身体上的衰败,更是他政治版图的坍塌。 北境是他的根。 可如今,这片大地五分之四的人口化为残尸,曾经支撑他统治体系的贵族式微、城镇覆灭、骑士断绝。 那些曾在议事厅里高谈阔论的下属封臣,大多在灾后彻底消失于帝国的版图,统统被写进了失踪名单。 他精心布设的贵族北境防御体系,已形同虚设。 而真正危机的是他的身体,终焉之战后,他的内脏几近半毁,斗气也剧烈透支。 更糟糕的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还在公爵夫人艾琳娜的腹中。 一个尚未出世的婴儿,要面对一个缺乏守护的未来。 如果没有转机,帝国开国后就在八大家族中的埃德蒙家族可能就要迅速落寞了。 失去了公爵的埃德蒙家族,就是待价而沽的空壳。 而这次战争的影响,改变的不只是北境的格局,必定会影响整个帝国的格局。 龙血军团,这个代表帝国最锋利意志的军团,在终焉一役中付出了惨烈代价。 团长亚瑟断了一只臂膀,虽然仍能战斗,但战力大减。 副团长盖乌斯,此刻斗气耗尽、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而他们麾下的百余名顶级战力,来自帝国各大家族的精英,战后仅四十二人归来。 各大家族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向强势的皇帝发难的。 帝国核心贵族圈的未来即将迎来动荡。 而在这次战争中立了大功的路易斯,已经在这场风暴的中心地带了。 ………… 霜戟城的风,依旧带着寒意与腥臭味。 亚瑟披着黑色斗篷缓步走来,他的右臂只剩一段紧裹绷带的断袖。 “我要离开了。”声音低沉如常,却比往日多了一分温度。 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盖乌斯……会活下来的。 我会亲自押送他进帝都,接受最顶级的治疗。不论代价多少,我们都会让他醒过来。” 接着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路易斯身上。 “还有你。你在这场战役中的功绩,我会原原本本……亲自向陛下汇报。” 说到这里,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罕见地露出一丝迟疑,却终究开口道: “你做得很好,你大哥真的很为你骄傲。他……跟我说过你,不止一次。” 路易斯微微低头,仿佛在掩饰情绪。 然后亚瑟转身离开,带着残破的龙血军团返回帝都。 ………… 告别亚瑟后,路易斯也要离开霜戟城了,回到赤潮领,当然离开之前要先与埃德蒙公爵告别。 在那道被鲜血洗过数十次的石墙之上,他再次看见了埃德蒙公爵。 他披着帝国制式的黑金斗篷,站在残破的城垛边,脸色苍白得几乎与雪无异。 路易斯知道的,埃德蒙公爵的状况可很不妙。 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疲惫、衰老,而是真正从内部撕裂的那种病态崩坏。 每日情报系统早已传来讯息:他在终焉母巢战前便已强行透支过一次心脉,如今斗气动荡、内伤剧烈反噬,夜不能寐,疼痛如刀灼心肺。 公爵还活着,单纯靠着意志,如过不是还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撑起来的话,可能两天前就已经死去了。 而没有奇遇的话……恐怕也撑不了几年了。 路易斯还是十分伤心的,公爵是一个始终站在他身后的大人物。 若没有他的撑腰、信任与调动资源,自己的赤潮领恐怕也不会发展得这么顺利 若是有朝一日,情报系统给出什么灵丹妙药,自己也会为公爵送来的。 这样想着,他已经来到了公爵的身前。 “你来了。”公爵的声音仍如铁石般坚定,尽管那胸腔早已伤痕累累。 他转过身,语气像在处理政务,又像是在嘱托唯一的儿子。 “你这次立了大功,整个北境……欠你一份情。” “但你该回去了。回赤潮,好好安顿那些活下来的人。该来的奖赏,很快会来——陛下会亲自发令。” 他轻咳一声,用手帕掩住嘴角,一点血迹悄然渗出。 “还有。”他补充道,声音低了几分,“若有流民、孤儿……能收就收一些吧。北境没了,但人不能没根。” 风中裹着血的味道。 路易斯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静静落在这位曾经威震北境的男人身上。 这副曾以一己之力压制整个北境、斩断叛乱的身影,如今却在夕阳下显得无比单薄。 “……替我,照顾好艾米丽。” 这句叮嘱,比命令更像是托孤。 路易斯望着他,神情复杂,胸腔中,有种从未有过的沉重。 这块帝国最坚硬的盾,正悄然裂开。 “……我会做到的。”他郑重点头。 公爵挥了挥手,像是下达命令:“走吧。” 路易斯转身下城,身影被落日拉得很长。 第233章 回归 北境南缘,松杉谷,一个被地图遗忘的小村庄。 它位于丘陵森林边缘,常年被雾气与松林遮蔽,百来号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算是北境过得比较好的村庄了。 直到那天,噩梦的到来。 不是大规模的母巢降临,仅是几只搜寻的虫尸,但对于几乎没有任何战力的小村而言,已是灭顶之灾。 “是怪物!全村人快逃!!” 那是村中猎人塔尔在林边第一个高声吼出的警告。 然后便是混乱。 哭喊、跌撞、血肉被啃咬的声音,还有点燃的火把仓皇乱舞。 铁匠艾尔文挥舞着还未冷却的锻锤,试图砸倒冲来的虫尸。 锤子砸在虫壳上的一瞬,火星四溅,像他眼中那微弱的、不愿屈服的火焰。 然后,他的右臂被撕裂了。 “别管我……快走!!” 他怒吼着,用剩下的手将身后的小女孩推向逃亡的方向。 但随后便被猎人塔尔一把拉走,鲜血从他肩头洒下,一路染红了他们脚下的山径。 他们逃进了村边的一处山洞。 那是旧时代留下的矿脉遗址,早被尘土与藤蔓封闭。 但在那一刻,它成了“生命”的代名词。 最终仅有24人活着逃入山洞。 老者、妇女、小孩,还有那个昏迷不醒、血流不止的年轻铁匠。 他们靠着残余的干粮与山壁流下的雨水苟延残喘。洞中昏暗、湿冷,虫尸的叫声在外回荡,没人敢出声。 有人哭泣,有人发呆,有人试图祈祷,也有人咬着牙说:“活着……就还有希望。” 饥饿是一种带着金属味的痛感,从胃底漫上来,再扩散到全身,仿佛骨头都被抽空了营养,只剩发软的躯壳。 松杉谷的旧矿洞,已成名副其实的“尸骨之屋”。 人们靠啃树根、嚼干柴、舔岩壁结露维生。 洞中寒气逼人,只能小心燃起一簇火,以免被虫尸嗅出踪迹。 他们用烟雾掩盖气味,甚至用石头在洞口布阵,企图“骗过”那些怪物的本能。 最令人心惊胆颤的是外界不时传来爆鸣与虫啸,像地狱在人间徘徊。 没有白昼,没有黑夜,只有连续八日的混沌与死寂。 第八天。 口粮彻底耗尽。 最小的孩子开始无声哭泣,眼角风干的泪痕比嘴唇更干裂。 “娘,我好饿……” “等一下,再等一下……” 一位年轻人曾试图外出。 可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还有一双空洞到仿佛丢了魂的眼睛。 他说:“外面……在动……地面是活的,活着的地狱……” 之后他开始尖叫、胡言乱语,把脸埋进火堆中哭泣:“它们还在,它们还在……我们根本没躲开……” 第九日黎明尚未到来,矿洞已接近崩溃。 就在此时。 “……咔、咔……” 微不可闻的金属摩擦声,从山壁那边传来。 众人屏息,不知是新的死亡,还是彻底的终点。 紧接着,是火把的光。 火光映在矿洞潮湿的岩壁上,带着一股温暖而神圣的光芒。 就在那不见天日的第九天,身披红银盔甲的骑士踏入洞口,高举火把,宛如神话中自天而降的天使。 他们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火焰照亮了他们胸口的徽章,赤底黄日,烈阳燃烧。 “是……是人类?” “真的是骑士!救、救命啊……!” 下一秒,山洞深处,瘦弱的身影们便蜂拥而出。 他们的脸苍白如纸、眼中满是血丝,身上披着沾血的破布、野草编织的毯子,有些人跪着,有些人爬着,只为靠近那一点火光。 “给他们水!”骑士队长沉声命令。 后方的骑士迅速打开腰侧的水囊与急救箱,将干粮、净水、初级治疗药剂一一分发下去。 热水的蒸汽在冰冷空气中腾起,像一缕缕久违的人气。 有人捧着水哆哆嗦嗦地喝,一边喝一边哭。 有人还没来得及感激,就已经昏倒在骑士的怀中。 骑士们说道:“别怕,已经没事了,我们是路易斯大人麾下的赤潮领救援骑士团。” “路……路易斯大人?”一个老人呆呆重复着,显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但他们知道,这些骑士救了他们。 这一刻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还活着,有人就了他们。 年轻铁匠浑身是伤,被两名骑士搀扶着从山洞中抬出。 他半张脸是灰,另一半是血,但他的嘴唇颤抖着,反复低语:“我们……我们还活着……我们没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跪下、伏地痛哭,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像是把八日来没流出的眼泪,一次还清。 骑士团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将每一个人编入“紧急迁移队列”,护送他们向南转移。 这不是第一次。 赤潮领的救援骑士团早已出动数十批。 每一次出征,他们都携带足量干粮、简易净水晶与基础魔药等救援物资,只为从尸潮与腐雾的缝隙里,找回“还活着的人类”。 山林、断谷、冰封河道下的洞穴,甚至倒塌废堡下的密道中…… 总有人苟延残喘,只等待那一束迟来的光。 之所以能准确找到这些幸存之地的,不是巧合,是每日情报系统的功劳。 无数原本注定死于虫潮中的普通人,因为这些情报得以活下来。 “是赤潮领的骑士。” “是那位路易斯大人派他们来的。” “是龙祖派他来拯救我们的……” 在幸存者的口口相传中,那个从北境之战中杀出重围、横扫终焉母巢的年轻领主,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人,而是不断照耀他们的太阳。 有孩童偷偷在泥地上画下那面红旗,有妇人将赤潮领的布条缝进祈祷带。 还有老者低声念着“路易斯·卡尔文”,仿佛念的是赎罪的经文。 他们不懂什么帝国,不知什么骑士团,只知道是这个名字,在最绝望时,拉了他们一把。 而是信仰。 是神迹的代名词。 回到赤潮领的骑士队伍中,受伤的、疲惫的、刚从尸水中爬出的士兵们,纷纷下马卸甲。 行至马车前,一位浑身是尘的救援队长单膝跪地,嘶哑道:“松杉谷……余人二十四,已全数安全带回。” 他看了一眼那张沾着血迹的报告书,又看了一眼骑士。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他低头目光落在战术地图上,那一整片曾是山河、如今尽成焦土的北境区域。 “继续。” 他声音平静,语气低沉,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两个字的背后,是对无数生命的责任。 如今的队伍中,已接纳流民三千余人。 伤兵、孤儿、寡妇、逃亡的贵族、落单的佣兵…… 他们都知道,只要能走进赤潮领,就不会再被虫群吞没。 霜戟城至赤潮领,其实也不是太远。 马车缓缓前行,每过一个村镇遗址,空气便凝滞一分。 曾经的田野,如今只剩一片片焦黑残炭。 村口石碑旁,孩童的只剩下残躯,旁边散落着几根小小的肋骨。 他看到一具坐在屋檐下的老人尸体,身上覆盖着厚雪。 河流已不再清澈,部分水段因尸体与孢子腐化而呈现出诡异的红黑交错色,鱼类早已绝迹,只剩浮沫与腐臭。 有的树林被孢子燃烧,焦黑如墨的枝干直立向天,如同哀悼。 骑士们沉默不语,连马匹也变得躁动不安,仿佛嗅到了这片土地上仍未散尽的死意。 马车晃动中,路易斯看着窗外如画一般的废墟,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地图的边角。 北境地貌已破碎,道路断裂,桥梁塌陷。 人口断层,贵族消亡,资源供给链全面崩塌。 “北境,已经彻底死过一次了。”他轻声自语。 明明是战争的胜者,却没有一丝“凯旋”的轻松。 他靠在马车上,疲惫地闭眼。 未来的路怎么走? 民生、资源、秩序重建、领地扩张、政治斗争、贵族空缺…… 太多的问题接踵而来。他知道,战后的北境将是一片无人主宰的空白。 而他将不得不踏入这片空白,更会成为重建北境的主力之一。 虽然皇帝的赏令尚未下达,但路易斯早已心知肚明: “土地,已经不缺了。” 在这场灭绝五分之四人口的灾难之后,土地变得空荡而沉默,等待新的主宰者前来书写规则。 而无数贵族的死亡,尤其是北境几大封邑的断代与灭门,也意味着皇帝将重新分封权柄。 而“赤潮领之主·路易斯·卡尔文”,无疑已站在了封赏名单的顶端。 可这既是奖赏,也是毒药。 他既要面对尚未结束的灾后秩序重建,也要防备那些觊觎功劳、怀疑出身、图谋利益的旧贵族与新政敌。 新的一轮不见血的战争已经开始,当然现在的阶段还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他已经寄信给自己那名公爵父亲,让他在其中周旋打点。 经过漫长而黑暗的返程,路易斯终于回到了赤潮领。 当那名骑士拨开披风、露出面甲,轻声向他说出:“大人,我们到家了。” 他本不需要回答。 因为他已经看见,那座熟悉的山岭转角处,正有密密麻麻的身影站在山腰小道上,迎风而立,如迎太阳出云。 赤潮领的边界,如同一条通往光明的门槛。 与北境大多数尸水横流、孢浆遍地的废墟不同,这里的天依然湛蓝,白云悠然浮动,炊烟在群山间蜿蜒升起。 这片土地,他一砖一瓦建起的赤潮领,依旧完整。 靠的是他战前的周密部署,靠的是每日情报系统日夜不停的预警,靠的是那一支支奔赴前线又无声归来的小队。 而今天,那创造奇迹的人,归来了。 欢迎他的不是宫廷乐队,不是红毯花雨,而是千百个面孔中,那份发自心底的信任与崇敬。 从耕田中赶来的农夫、满身木屑的工匠、抱着还未痊愈的伤者的村医、手持烂布旗帜的孩童…… 他们聚集在道路两侧,自发而来,脸上写满激动与感激。 他们手中举着的,是粗糙染色的红布,是晒干后依然留着香气的药草花束,是一幅幅画着赤色太阳的简陋木牌。 他们知道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是谁让这片土地逃过劫难,是谁在尸潮与绝望之间为他们斩出了一条通路。 有人高喊:“路易斯大人回来了!太阳回来了!” 有人嘶哑着喊:“是他救了我们啊!” “路易斯大人万岁!” “赤潮不灭!太阳长明!” 有人哭着,也有人跪下。 这一刻,没有人问他从哪里归来,也没有人问他将往何处去。 他们只是用最朴素的方式,把他当成真正的“太阳”来看待。 而在这人潮之中,路易斯看见了许多熟悉或陌生的身影…… 那位烧伤半边脸的老妇人,在火焰中失去了孩子,如今却用她仅剩的一只眼睛微笑。 那位失去了丈夫的年轻母亲,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深深鞠躬。 那个曾被埋在雪中、如今还伤痕未愈的小男孩,拿着一块画着“太阳印记”的木板,在风中高高举起,像是在回应“你回来了,我一直在”。 他们之中,有些是原本的领民,有些是路易斯从焦土中,一个一个救回来的流民、孤儿、哀民。 他们不是贵族,却用无声的方式,给了路易斯最沉重也最温柔的回应。 在赤潮领民潮水般的欢迎中,路易斯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熟悉的身影上。 艾米丽,蓝发随风微扬,依旧身着简约得体的贵族礼裙。 她站在人群最前方,眼圈微红,却依然维持着贵族淑女的姿态,缓缓走来,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你回来了。”她低声说,语气不疾不徐,像是在压抑着早已泛滥的情绪。 路易斯注视着她,轻轻点头:“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再也忍不住,扑入他的怀中,动作克制却带着细微的颤意,像是太久的等待终于有了归处。 而他身后,希芙才慢悠悠走来,银白短发在风中微晃,发梢还沾着些尘灰。 她双臂抱胸,站在几步之外,冷哼一声:“你倒是舍得回来。” 语气酸得很,但她脚步却没停,走近后也毫不犹豫地低头抱住了他。 她嘴硬如常,却眼眶泛红。 这一刻路易斯忽然觉得这一路的疲惫与困惑,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地。 第234章 灾后问题 路易斯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赤潮城熟悉的木质天花板。 “……我回来了。” 意识逐渐清明,胸口那股压了一整路的紧张终于缓缓散去。 身侧传来柔软的触感与轻微的呼吸声。 一左一右,希芙与艾米丽像两只八爪鱼似的紧紧缠在他身上。 银白与蓝发交织在被褥中,脸颊浮着淡淡的潮红,呼吸温热,神情放松,似乎还沉浸在昨夜的重逢余韵中。 小别胜新婚,果然不假。 路易斯轻轻苦笑,指尖抚过艾米丽肩头的发丝,又摸了摸希芙耳垂边的细发。 但现在还不是沉迷温柔乡的时候。 他极小幅度地动了动身子,像个偷溜的逃犯那样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没有吵醒她们。 他吐出一口气,手掌缓缓举起,在空气中一划。 “每日情报系统启动。”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嗡鸣,一道蓝白色的半透明界面自虚空浮现而出。 信息如雨点般浮现,带着清冷光辉,迅速排列: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绝望女巫已转化为“终焉种子”,目前沉眠于深层地壳,预计将在10年后苏醒。】 【2:提图斯·霜烈已趁母巢混乱统一寒月残部,自称“北霜之主”。其扩张意图明显,目标或为整合北境蛮族群落。】 【3:法师林后续调查法师团,已经出发前往北境。】 他原本还带着点倦意的脸,瞬间清醒。 “居然没死透?”指尖猛地顿住,眉头皱成了川。 他是亲看着终焉母巢在烈焰与引力中崩塌地心的。 可这场战争的源头,那位用毁灭整座北境的绝望女巫居然还活着,哪怕只剩一颗“种子”。 “该死的东西……”他的心沉了一瞬。 但随即,目光落在10年后苏醒那一行字上,情绪才缓缓压了下去。 “……十年。”他低声自语,“那我还有十年时间……足够做准备了。” 由于没有更详细的情报,只能相信自己未来的实力了。 未来要是有点绝望女巫的情报位置,自己马上带着魔爆弹把他的骨灰都给扬了。 接着是第二条,提图斯·雪烈已趁混乱统一寒月残部…… 这一条,让路易斯的眉头重新紧皱。 “……提图斯。” 他对于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数次在情报系统中出现,路易斯记得就是他下毒杀死希芙父亲的,是个蛮横狡诈的狠角色。 寒月部落,是在北境蛮荒中最具战力的游猎部族之一。 自从希芙父亲战死、部落崩解之后,原本该就此湮没的名字,如今却因为母巢造成的混乱,被提图斯统一路。 更可怕的是,他的野心不止如此。 若真能整合北境蛮族,那北方将再无屏障。 北境刚刚失去了五分之四的人口,贵族支系断裂,堡垒破碎,帝国军团损失惨重……现在若蛮族联军再度南下,怕是连霜戟城都挡不住第二次灾难。 “我得加快兵员整备了。军政系统、骑士训练、边境要塞……所有一切都得提前启动。”路易斯低声自语。 他抬头望向光幕,苦笑着摇了摇头。 “北境就不能安分个一年吗?” 下一条信息稍微缓和了他的眉线,法师林后续调查法师团,已经出发前往北境。 在回归赤潮领之前,他曾在霜戟城与那位被称作“至尊法师”的存在短暂交谈过。 对方对自己颇感兴趣…… 当时路易斯也不藏着掖着,直言表达了自己“想加入法师林”的意愿。 法师林,世界上最神秘的组织,内部藏书无数,理论严密,甚至魔法咒式层出不穷。 可惜入林的门槛极高。 按理说,他这种“野法师”想要加入,至少得前往法师林本部,经过三轮筛选测试、一年预备身份期,最后还要完成灵魂契约与仪式献誓。 但那位至尊法师只是淡淡一笑:“现在北境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想走流程?到时候会有资格评估团随行。” 路易斯望着光幕,心中已有计较。 法师团的到来不仅能协助处理母巢残留魔能污染,对他来说,这反倒是一次顺水推舟的机会。 “如果测试通过……”他自语,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那我就是名正言顺的法师林成员,那些原本只能偷偷学习的魔法,就能堂而皇之使用了。” 路易斯合上界面,蓝白色的情报光幕随之散去,化作一缕光尘消失在空气中。 屋外晨光洒入,屋内却依旧寂静,只有温热的被窝里传来两位妻子均匀的呼吸声。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披上外袍,走到窗边,推开一角。 清风拂面,赤潮领的晨色如洗。 但他没有久留,旋即坐入习惯的位置,垂目盘膝,开始了每日必行的修炼。 在战争的时候修为有些懈怠了,必须重新捡起来。 路易斯盘膝坐下,吐息之间,气血震动,缓缓引动体内的力量流动。 “潮汐呼吸术。”他默念。 呼吸如潮,涨落有度。 每一次吸气,仿佛大海涌入胸腔,每一次吐息,像汹涌退潮,把体内废气与疲惫一并带走。 斗气在经脉中运转,血流加速,骨骼轻微发烫,经络膨胀如锻。 这门呼吸术并不华丽,但能让他每日一次,稳步精进。 体内斗气的光芒略微亮了一丝,他睁开眼,略感欣慰,又略带无奈地一笑。 “血脉经过几次强化,已经不是原来的废物资质,但……说不上顶尖。” 他清楚,要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超凡骑士,靠这种节奏还远远不够。 “希望哪天情报系统能刷出点稀有的修炼资源吧。” 他轻轻吐出一口热气,然后闭上眼,再度入定。 这一次,是魔法。 “原初冥想术。” 意识沉入精神海洋,外界的一切杂音在瞬间消散。 他看见了那枚静静悬浮在精神深处的符印,像是某种原始时代的符文心脏,缓慢地跳动着。 魔力开始流动。 不是强行吸纳,不是吞噬灌注,而是一种共鸣,一种“同频”的交流。 空气中游离的魔力被温柔吸引,如潮水般自然涌入他的精神。 整个过程顺滑、宁静,却又比传统冥想术要快上数倍。 “虽然距离法师林的正牌大法师还有差距……但也在过两年的时间就能追上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魔力已悄然穿越了一道门槛。 路易斯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天色已明。 他并没有感受到常规意义上的清晨宁静,而是意识到旁边两道熟悉的气息早已守在身边 一左一右,银白与海蓝。 希芙抱膝坐着,靠着门边的墙,目光淡淡地盯着他。 发梢上还沾着晨露,显然是醒来后没有打扰他,而是坐着默默守候。 艾米丽则已经起身换好衣裙,依旧一身端庄的淡蓝礼裙,柔顺的头发别着银羽发饰。 她正静静地拿着自己的外套,温婉地看着他的方向。 “修炼完了吗?”艾米丽轻声问,语气带着久违的松快。 “嗯。”路易斯吐出一口余气,缓缓站起身来,舒展筋骨,眼中还有几分修炼后的凝神未散。 希芙撇嘴:“你啊,总算舍得醒了。都俩小时了。” 她语气带刺,嘴上不饶人,却在他站起来的瞬间走过去,顺手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衣领,动作却很轻。 三人又亲密了一会,接着离开了卧室来到了餐厅。 桌上是热气腾腾的熏鱼汤、黑麦面包,还有用赤潮领特产的腌制的双头熊肉。 物并不奢华,但在如今的北境,已堪称丰盛。 “这段时间你不在,”艾米丽边替他倒茶边说道,“赤潮领的事务主要是我和希芙一起主持,布拉德利协助。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我们已经按你预留的方案,将接收的流民划分散在各个领地。你不在的这些天,我和希芙还有布拉德利基本是三班轮换,昼夜都在调度资源。” 希芙夹了口肉,哼了一声:“要不是我把敢私藏物资的那几个南方来小贵族的头都挂到哨塔上,恐怕到现在都有人念叨‘大家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 路易斯咬了一口熊肉,语气忽然正经起来:“现在领地的粮食,还撑得住吗?” 艾米丽闻言,微微皱眉摇头。 “如果没有外援……撑一个月就要开始减配。”希芙叹了口气,“前段时间多亏你安排我们优先收割了早熟那批,否则现在可能已经开饿了。” “家族那边是怎么说的?”路易斯侧头看着艾米丽。 艾米丽点了点头:“我用你名义发出的信终于收到了回信。卡尔文家族承诺:将调拨粮队,一周内运至赤潮领边界,可维持整个冬季最低标准。” 希芙耸肩补了一句:“简而言之不能饿死。但也别指望吃饱。” 路易斯咬着勺柄,轻轻点了点头,似是在沉思:“我在想想办法……” 饭后路易斯没有多留片刻,起身穿好外袍,一言未发地走向办公室。 “我去一趟办公室。”他回头轻声说了句,艾米丽点点头。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熟悉的书卷气与微尘交织着扑面而来。 昏黄灯火下,那张堆满地形图与统计卷宗的长桌仿佛在等待他许久。 老管家布拉德利已经站在一侧,神情严肃,双手背在身后。 “欢迎回来,大人。” 路易斯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坐下,卷起袍袖,思考着自己眼前的危机。 他深吸一口气,在纸面上写下第一个沉重的词句:粮食危机。 原本,赤潮领的粮仓可以宽裕地撑过一个寒冬。 可如今,从四面八方涌入的难民打破了这份平衡。 “本来能养一万人过冬,现在要养五万人。”他低声说。 他不是没想过拒绝。 但在那一张张渴望活下去的脸前,他终究没能说出“我们承受不起”。 “能救一个是一个。”这是他当时的决定。 代价也随之而来。 “目前减配粮可支撑十五日,之后就要开始饿肚子了……”他眉头紧蹙。 “好在,卡尔文家族那边已承诺会送来援粮,虽不富足,总不至于让人饿死。” 布拉德利站在一旁轻声补充:“不过大人,那点粮,只够保命。若想让民众过一个像样的冬天,恐怕还需想别的办法。” 路易斯在纸上停顿片刻,落下第二行: 「方案一:开荒温棚,启用赤潮地热试种计划。」 他的眼中多了一点光。 早在去年,他便在赤潮领试验过地热温棚栽培,尽管只是小规模实验,效果却出奇地好。 地脉稳定、土壤适宜,再辅以地热温度调控,居然真的在冬天时还收成了一批粮食。 “如果那一套系统能推广,就算是冬天,也能种出吃的。” 路易斯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赤潮地下地热脉络图待复核,由工程组与地脉师联合施工温棚框架。目标:三日内启建第一批试点,招募流民工队,以工换粮。” 他抬头看向布拉德利,眼神坚定起来。 “这些人……不能只是‘被收容’,他们得成为赤潮领的一部分。让他们干活,种田,自己种的东西自己吃,他们心里也会踏实。” 布拉德利微微点头:“好安排,大人。现在的田地广着呢,等着人去种。” “再穷,也不能只靠施舍。”路易斯低声说。 他很清楚,一旦让流民养成了“坐等施粮”的依赖心态,再多的仓库也撑不住这个冬天。 而让他们参与重建,不仅是节省劳力、节约粮食,更是在重新给予他们活下去的尊严。 他写下:“工分制回归,冬季内允许用工时抵粮,重启赤潮义田律。让他们知道,不是被‘可怜’收留,而是因为他们肯干、能干,才配得上在赤潮活下去。” 他提笔写下第三条。 「方案B:通过卡尔文商会,以魔髓金币兑换粮食,紧急调拨。」 “以金币换食,终归比饿死强。”路易斯喃喃道。 坐在一旁的布拉德利微微点头,赞同道:“确实是个办法。说到底,我们这些年的底子……也不算薄了。” “除了魔髓,现在我们卖的还有双头熊肉、特色熏鱼、寒铁矿和几种土药材。运得出去的,全在卖。”布拉德利低声道。 “嗯。”路易斯记得得很清楚。 赤潮领的财库,虽然不像帝都贵族那般金山银海,却在这场动荡前就已悄然膨胀。 魔髓的开采权、商队的高溢价合同、各种北境特产的销售网络…… 而且他手上还掌控着卡尔文商会,这能够让赤潮领的产品能优先出售,快速换取金币等资源。 路易斯没有思考多久,对着布拉德利脱口而出:“优先调拨三批次:主食为主、储存期长、适应北境气候。” 布拉德利点头:“我会安排好的。” 而路易斯写下第四行字时,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瞬。 「方案C:由情报系统搜索遗留粮仓、隐匿村庄存粮。」 他没有将这一项说出口。 其实情报系统有断断续续地提供一些类似的物资资源。 那些被遗忘的粮仓,封闭在山林边缘的老屋、岩缝之间的备用洞库、贵族密藏的地窖…… 这些也是一大批粮食物资,自己将派出骑士去将这些被遗忘的物资带回来,也可以让不少人撑下来。 第235章 解决问题 将粮食问题的计划规划完,笔尖再次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居所不足。” 路易斯低声说道,笔尖在羊皮纸上划出沉重的四个字。 他靠在椅背上,额角有些发紧。赤潮领原本有一万三千人,规划能容纳近三万人,经过路易斯精心设计的城市规划 那是经过精密测算的数字——道路、井水、住房、排污、暖流管道,乃至每一条炊烟的风向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可现在…… “五万七千,”布拉德利在他对面翻开最新的人口统计簿,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切开现实,“这是今早更新的数字,照你吩咐,北门那边的难民营还在登记。” “人太多了。”路易斯揉了揉眉心。 “现在的流民都还挤在居民区外的临时温棚里。” 布拉德利翻开手里的记录簿,眉头微皱,“靠地热脉的余温还能支撑白天的温度,但要是过冬……明显撑不住。” 路易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在窗前,望着远方那片渐染白霜的田垄,雾气笼罩下的赤潮领依旧安宁,却也难掩一种隐隐逼近的危机。 “要建房子了。”他说,“不是撑,而是得真正地过一个冬天。”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张覆盖北境版图的巨型桌面上:“就用最初我们建造的方式,半地下集体居所。简单、结实、不挑材料,能保暖。” 布拉德利点了点头,微微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您是说,赤潮城最初的那种半地下建筑?” “对,底部埋进冻土三分之一,结构围护层做双层,木骨泥墙,最快三天就能立起来一栋。” “我这就去召集工匠,还有那些闲着的流民。”布拉德利合上簿子,眼神中多了几分笃定,“他们每天不是在担心温度,就是在担心吃的,干活反倒能让他们睡得安稳些。” “别忘了分批次培训一些人。”路易斯提笔记下,“这次的工匠团队,不能全靠老手了,得让流民们自己也动起来。” 接着他写下另一项:“民间收容。” “发布召集,原住户中愿意收容难民者,优先分配口粮与炕头。”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但末尾还是加上一句,“设文书登记,明定奖惩,不许强迫。” 布拉德利沉吟了片刻,问:“您认为他们会接受?” “会的。”路易斯声音低缓,却笃定,“这两年来,我们赤潮领百姓过上好日子不是靠天赐,是靠他们一砖一瓦筑出来的。他们知道灾难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有人为他们挡下了多少。虽然……也会有怨言。” “那就让他们看到我亲自签下这份文书,愿意共渡难关者,应该得到补偿与尊敬。”他语气却不像在命令。 片刻沉默后,布拉德利轻轻开口:“他们会信您,大人。因为您从没让他们失望过。” 路易斯没有理会布拉德利的吹捧。 他只是低头继续将眼前一个个迫切问题写下、分类、梳理,像给这个遍体鳞伤的北境扎针缝合。 “供暖问题。”他低声念出。 “火背龟系统继续推广。已训化个体达三十只,每只可维持附属领3~5日室内供暖,轮换回赤潮主领充能……” 布拉德利点头确认:“之前已经按您安排,分配到苍鹿领,冰脊领,雪原领,寒杉领等子领地,每地六只。赤岩仓建起的地热补给池已启用,小型龟背发热阵也测试成功。只要运转机制稳定,今年冬天,不会有冻死人的事发生。” “很好。”路易斯划下符号,然后翻页,眉头微皱:“医疗系统。” “虫灾伤员尚存超过三千人。”他简短念道,“能救的救到底,救不了的也别乱丢……统一安置、火化、净化尸区,防止疫情。” “营地已设三处简易诊疗所,但医生严重不足。”布拉德利一边翻看册子,一边补充,“我已经找了来自其他避难贵族中的医生加入理,仍然远远不够。” 路易斯写下:“医疗组扩建,调派适龄妇女辅助;制定标准流程——清洗、隔离、通风、消毒。” 他顿了顿,放下笔,声音沉下来:“现在我们有五万多人,一旦染病传染,不是损失几个,是整个雪峰郡可能全毁。” “我明白。”老管家一丝不苟地回答。 “再加一点:心理疏导。每周安排龙祖教士巡访、开设祷告会、安魂仪式。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孤魂野鬼。” 布拉德利点头:“是,领主大人。” 路易斯将手上的笔搁下,揉了揉眉心,翻至新的一页:“交通。” “北境主干道三处中断,二号桥全毁,南通路线经霜脊山段雪崩中断。” “紧急修复三号道作为冬季主线。”他一边写,一边说道,“先不谈完全恢复,只求冬季保障南方来的物资往返路线贯通,不然万事皆休。” 布拉德利:“我已经派出百人队修缮,同时建立三处临时驿站,一旦暴雪封山,可用于人力接驳与休息。” 路易斯点点头,再度看向自己纸上的标题。 供暖、医疗、交通、疫病、心灵辅导…… 烛光晃动,映照在长桌上那一排排字迹密布的纸页上。 “这些问题虽不是最优解,但我能想到的初步方案已经在这了。”路易斯放下鹅毛笔,轻轻吐了口气,靠在高背椅中,抬眼望向对面的老管家,“还有什么,我漏掉的?” 布拉德利合上账册,语气一如既往的恭谨而平稳:“大人,您已经考虑得非常周全。但……我这边还是发现了两个小问题。” “说吧。” “其一。”布拉德利略作迟疑,低声道,“流民之中,也并非全是善良之辈。” “自然。”路易斯点头,“四万余口人的洪流,必有浑水。” “前日,发生了几次冲突。有外来者试图抢夺食物和水源,引发械斗,甚至原住民有些损伤。” 路易斯眉头微动:“我不是让你们派骑士巡逻镇压吗?闹事的,直接斩首。” “我们确实派骑士出动镇压,抓了几个头目。但人一多,抓不过来,杀也杀不完……他们换个领头人,几天又闹一轮。”布拉德利苦笑,“我们总不能每次都围一群人打一顿。” “方法错了。”路易斯眯起眼,声音冷了几分。 他放下羽笔,从桌边站了起来,语气平静,却带着北风般的森寒:“要杀,得杀得让人不敢再动。” “把闹事的全部抓起来,准备一场公审。”他轻声说着,眼中却透着利刃般的寒光, “众目睽睽,细数他罪状,从他如何聚众开始、挑拨流民、煽动暴力、抢夺军用粮,到他致使一名伤兵伤口感染加重、两个孩童在抢粮中被踩死……都给我写上。” “越细越好。越恶越好。”他一字一顿,“小事往大了判,大事……直接斩首。” 布拉德利一愣:“……斩首?” “在赤潮广场上,搭木台,鸣钟召众。”路易斯语气波澜不惊,“不只是领民要看到,流民也要看到。他们要知道,这里是赤潮,不是他们作乱的沼泽。必要时,可以叫我过去。” 路易斯补了一句:“这不是我喜欢的方式。但在秩序未重建之时,恐惧远比仁慈更有效。只有雷霆手段,才压得住战后乱象。” 布拉德利迟疑片刻,终究低头应下:“明白,大人。” 布拉德利翻过手中最后一页记录,轻咳一声,又补了一句:“……还有一件事。” “说。”路易斯揉了揉眉心,语气略显疲倦。 “是那些‘贵族’。”布拉德利用了个几乎带着嘲讽的重音,“您也知道,雪峰郡以及周遭的许多小贵族、残破家族、流亡子嗣都跑来投奔赤潮。他们嘴上说避难,其实各怀鬼胎。” 路易斯不语,只是侧目,示意他继续。 “他们中的一些人,最近私下议论得厉害。说‘赤潮待遇太寒碜’,‘让贵族与平民吃一样的粮,住一样的棚,是对贵族的羞辱’。” “还有人……提到了军权。”布拉德利低声道,“说‘原是我们家族骑士’,‘路易斯大人不过是趁乱夺取’。还说大人您‘不识贵族规矩’。” “他们想要回去?让他们自己一个个回去面对虫尸地缝啊。”路易斯冷笑,语气讥诮,“要不是我那些‘不识规矩’的手段,他们早死得连骨灰都找不到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目光透过窗外照进的朝光,落在远处那些安置在赤潮城内的木屋,那里住着许多“自称高贵”的难民贵族。 “战争刚结束,尸骨未寒,他们就又开始想着‘面子’、‘地盘’、‘谁比谁高贵’了。”路易斯低声道 “但他们忘了,这不是他们的庄园,不是他们的古堡。”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回布拉德利,“这是赤潮领。” 布拉德利微微颔首:“需要我怎么安排?” 路易斯声音平静,字字如钉:“召集他们,在赤潮城议政厅,召集所有目前在赤潮避难的贵族,是时候,给他们上一课了。” 布拉德利露出笑容:“明白了,大人。” 他稍稍躬身,退出门外。 第236章 秘密会议 赤潮领深冬的夜晚,寒气透过石墙缝隙侵入旧厅,壁炉中火光微弱,只靠几支油灯勉强照亮桌面。 这间会议室原是给贵族居住的避难所,如今却被改造成已经秘密运行的会议室。 门窗紧闭,守卫退避,空气中混着炭火与久不散去的湿霉味,还有几分令人不安的焦躁。 这间会议室的主人布鲁克子爵坐在正中,目光缓慢地扫过在座诸人。 他是雪峰郡老北境贵族,其实不爽路易斯很久了,但畏于路易斯势大,才不得不蛰伏,但没想到灾难来临却是路易斯收留了他。 此刻他神情沉稳,然而眼角那几道深纹,昭示着他并不满足于当前的安全与苟活。 “诸位,”他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都知道,雪峰郡如今是谁说了算,但那并不代表,我们该任人摆布。” 哈里斯男爵双臂环胸,靠坐在椅背上,冷哼一声:“摆布?你说得轻巧,布鲁克。我家四代传下的私军被缴了,被所谓的临时征用,堂堂贵族如今和下人混住,还要吃他们的黑面馍。” 他扯开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火炭配给申请单》,扔到桌上。 “你看看这东西,一袋炭都要写明‘用处’、‘身份’、‘可否合住’。哈,这还是贵族吗?流民都比我们体面。” “他们可是有说法的,特殊时期的特殊手段。”西里斯冷笑,年轻的脸上浮现怒意。 他压根坐不住,踱步走向桌边,“你们都太安分了。我西里斯家好歹是外郡大族,全家人战死,就我带着三十名骑士冲出来,结果来这儿却成了寄人篱下?” 他抬起下巴,嗤声道:“就这些骑士们还要交上去,被赤潮领‘代为管理’。那小子凭什么?” 西里斯·卡兰,如今自称为“新任西里斯伯爵”,实际不过是家族二子,父兄皆亡。 他手中拿着杯凉掉的茶,却像烈酒一样一饮而尽。 “我们凭什么还要被他压着?我在家乡时,赤潮还只是地图上连个名字都没的荒地。”他眼神咄咄逼人,“凭他娶了公爵的女儿?就可以骑到所有贵族头上?” “你想说什么?”罗兰子爵眉头微动,声音微弱。他是屋中年纪最大的一位,雪白的山羊胡微微抖着,显出他对这场聚会的犹豫。 往昔在雪峰郡政务会上,没人敢小看这位老贵族,毕竟作为了老牌贵族,他也是有些实力的。 但时过境迁,他的封地已在三个月前被虫潮吞没,族人只剩寥寥几个,连家徽都烧成灰。 如今的他,只是个寄人篱下、靠旧身份混口尊敬的老贵族。 “我……只是听你们说说……看看有没有妥善之道。”他目光在众人之间飘忽,像是担心被误会,又怕被忽略。 事实上今天来这里,他原本是拒绝的。 布鲁克子爵派人登门时,礼数周到,说这不过是一场“旧贵族间的小茶话”,听听近况,谈谈将来,完全是私下寒暄性质。 又让他的孙子给他念了两段布鲁克“对旧贵族未来地位的看法”,还送来一瓶老年份的好酒。 他本就耳根子软,又陷在“贵族身份”失落的惆怅中,被吹捧几句“旧派中最有德望的代表”,便晕晕乎乎地被“请”来了。 而此刻,听着桌边那句句带刺的言辞、那一个个意图重攫权力的暗示,罗兰的心里慌了。 他后悔了,可惜他已经坐下了,挨着面子走不了。 他揪了揪自己的披风下摆,低声补了一句:“但我不赞成……不赞成造次啊,各位。” 没人回应他。 只有火炉里的木柴“啪”的一声,炸开了一个火星。 布鲁克眯了眯眼,看似随意地道:“我并非反对赤潮领,我只是……想要让我们的声音重新出现罢了。比如,在战后封地划分上,我们应有发言权。” “说得好听。”哈里斯冷笑,“你是想当那个‘发声的人’吧?召集我们来,就是想让我们‘联名上书’?” “说是联名,不如说是自救。”布鲁克轻轻拍了拍桌上的一份草拟文件,上头密密写着“物资调拨建议”“贵族代表议席轮值提案”等等。 “我们只是想让路易斯大人明白,我们不是他的附庸。我们也是雪峰郡的柱石,是帝国的贵族,不是他豢养的家畜。” “他会听吗?”罗兰低声道,“那孩子……你们没见过他真的发怒的时候。别忘了他是怎么干脆地‘处理’掉那些拒不听令的贵族的。” 短暂的沉默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西里斯脸上的怒气。 众人面面相觑,屋中再度陷入凝滞。 他们骂得凶,却无人敢真提“离开赤潮领”,更没人真敢动手“讨回地盘”。 因为他们都清楚,是那个青年领主用骑士、粮食与壁垒,把他们从母巢的黑雾里拖了出来。 但他们依然焦虑、愤怒、屈辱,也害怕。 因为没有未来规划的贵族只是流民; 因为血统不再代表特权,兵权、封地、资源全都需审核登记; 因为赤潮的监察系统、骑士体系、情报网络,比他们预想得还要冷静而严密。 他们不是没试过做出改变: 有人想要悄悄招回家族旧部,重建亲卫营,结果在夜里被监察署敲了门,连马鞍都没带走就被流放去筑城; 也有人偷偷给管理物资的官员塞金叶子,求多分几袋盐肉,换来的却是三天口粮减半、赤潮布告栏上被贴上“贿赂未遂”的名字。 甚至有贵族趁路易斯不在,在酒馆放出风声,要举行雪峰议会,重新制定规则,转头他家门就被贴上了封条。 布鲁克子爵不甘心。 他是这群人中最有组织力的一位,曾三度在难民中煽动不满,借“配粮不公”“贵族物资被扣”之名。 暗中指使几起小规模哗变,虽然都被迅速镇压,但也在一定范围内造成了混乱与恐慌。 他不是想立即反叛,而是在试探,赤潮领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路易斯不在赤潮领,都是他的两位妻子与那为老管家代理处理的。 而他们的手段都相对温和,这给了布鲁克一点勇气,推翻赤潮领他不敢想,但是他想拿到部分兵权以及部分分配权。 所有的贵族都想动,但谁也不敢先动。 雪夜沉沉,屋中炉火微光。 桌上的“封地草案”无人翻阅,墙上的“赤潮民法通告”却被众人不自觉地扫了一眼。 布鲁克见火候差不多了,轻声补了一句:“我们只是要一次机会。站着活下去的机会。” “路易斯大人是功臣,这我们都承认。”他轻咳一声,“可如今他独占了兵权、粮仓、分配权,整个赤潮领,哪还有我们的空间?我们不是来享福的,是来共谋雪峰重建的。” 哈里斯男爵冷冷一笑,银边手杖敲了敲地板:“是的,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堂堂血脉?现在倒好,像个仆人一样,排队领粮。” 年轻的西里斯伯爵抱臂坐着,语气更激烈:“连我父亲的旧部都要备案登记、接受审核。我这伯爵的名字,在他赤潮骑士面前,跟流民有区别吗?” “别说了。”罗兰子爵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试图劝阻,“现在是非常时期……赤潮领毕竟保住了我们……太激进,恐怕……” 布鲁克子爵笑了笑,话锋一转:“老先生,我们可没说造反,只是……若我们在雪峰会议上联合大多数贵族。 要求恢复各自家族的兵权,或者……提议由雪峰会议统筹物资,不让赤潮一家独大,也算合理吧?” “就由您,老资格,出面上书。合情合理,分量也足。”他递来一封草拟好的文书,眼神诚恳,实则锋利如刀。 罗兰子爵踌躇良久,终于没敢接。 气氛短暂陷入冷场。 片刻后,西里斯低声骂道:“软蛋。” 西里斯的“软蛋”两字落地,仿佛打破了最后一层面纱。 哈里斯男爵冷笑一声,扶着手杖起身,走到罗兰子爵身边,低头俯视他。 他语气平缓得近乎温柔,却像冰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老子爵,您是雪峰郡的活招牌。年轻人说重话,您别往心里去,可您得知道您威望大,现在大家都在看着您。” 布鲁克也微笑着起身,走过去。 他一只手轻轻按在罗兰的肩上,像是亲切地帮他压了压褶皱的领口,实则压得他呼吸一紧:“您出面,是最合适的。比我们这些晚辈更有分量。 再说了,这不是什么造次之举,只是‘表达意见’,雪峰会议本就该有发声的权利,不是么?” 另一位年轻贵族也附和道:“对,罗兰阁下,您就签个名,把文书递上去就好。即使路易斯不同意……那也是他不讲情面,咱们只是讲规矩。” 西里斯又扯了扯嘴角:“您不会真想一直住在赤潮的木屋里过冬吧?听说他们打算把木柴优先分给新来的平民,您可不能抢得过他们。” 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这位年迈子爵身上,既不尖锐也不善意,更像一只只无声的手,将他从高背木椅里“抬”了起来。 罗兰的脸涨得通红,胡子在唇边微微颤动。他明知道这不妥、这危险、这极可能触怒那位年轻的郡守。 但一屋子的目光压着,他退无可退。 他感到背后发凉,仿佛早就被推上了这座舞台,只不过直到此刻才意识到。 这并不是一场“商议”。 而是一场“共谋”。 事实上,这场所谓的“讨论会”在几日前就已经通过密信与私下聚会确定了方向。 布鲁克子爵是幕后的操盘者,他用“重建”“联合”“旧贵族的尊严”作为诱饵,逐一敲开了这些贵族的门。 他们家族或已倾颓、或失地失兵、或在赤潮领取配给如同流民。 他将一条条不满串联成线,将一个个贵族拧成一股力。 而这一切的最终目标,就是逼迫罗兰出面,在雪峰会议上为他们集体发声,撬开路易斯严密掌控的权力堡垒。 “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话头’。”布鲁克早前如此说,“只要罗兰大人开口,其余贵族便能顺水推舟。” 在他们眼中,罗兰不是议员,不是前辈,而是一块石头。 他们合力推下山,让它撞开权力之门。至于他会不会粉身碎骨,不在考虑之内。 而今那块“石头”终于松动了。 罗兰望着桌上的文书,喉头哽着。 他知道这封信一旦递出,不仅是质疑赤潮的统治权,也会激怒那个年轻而雷厉风行的领主。 可更可怕的,是如果他不递上去,这些坐在屋里的“盟友”就会当他是阻碍复权的懦夫,将他孤立在贵族团体之外。 他们已同意了,已齐声了,已布局了。 而他,只是被推到棋盘中央的那只棋子。 一只非走不可的棋子。 罗兰手抖着接过信,仿佛手里不是纸,而是炙热的铁。 “我……我会试着递上去……看看他的态度。” 话音落下的一刻,仿佛屋中所有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布鲁克嘴角微翘,西里斯扬起下巴,哈里斯则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没人再逼迫,没人再多说,正因为他们早已确定罗兰会这么做。 布鲁克子爵微笑着,抬手示意:“这就对嘛,雪峰会议的未来,还要靠我们一点一点争回来。” 掌声未起,众人却纷纷点头。 没有人提危险,没有人提后果。 这一刻,罗兰明白了,他从不是他们的“代表”。 只是他们获取权利的借口。 只要那封信送出,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在雪峰会议上大声疾呼:“这不是我说的,是罗兰子爵提的,请卡尔文大人慎重考虑一下。” 而一旦真惹怒路易斯,他们又可以拍胸口说:“我们只是附议罢了。” 正事谈罢,空气里弥漫开一种轻松而虚浮的气息。 布鲁克子爵率先笑出声来,翘起腿端起茶杯,聊起了战后的舞会。 “说到底,哪怕再混乱,礼仪不能废。像战后第一场舞会,若没人主持开场礼,整个郡都要笑话我们这些‘难民贵族’。” 哈里斯男爵冷冷哼了一声,但也附和了一句:“听说南方那边贵族可快活得很。红茶、玫瑰与蕾丝手套,贵族的体面,就该从细节里一点点夺回来。” “你们知道吗,帕兰子爵家的小女儿,在上个月的冬礼宴会上,当着三位贵妇的面摔了一跤。她还穿着旧款长裙呢,还敢自称‘贵族血统’。” 众人轻笑,一阵低低的贵族八卦迅速展开。 谁家女儿私奔了,谁家少爷欠债不还,谁在舞会上的致辞忘了词,谁送给公爵夫人的礼物是假宝石。 这些话题,像一个个轻巧而虚幻的泡泡,在茶香、笑声与斜落的烛光中纷纷浮起。 他们交叉着杯盏、轻拢袖口,仿佛仍置身于昔日那无忧的宴会厅,而非这座借居的议厅。 他们就算对于战争上的情报并不了解,也得了解贵族之间的八卦,这是他们熟悉的、引以为傲的世界。 它不讲实力、不谈胜负,只论谁家孩子英俊、谁家宴席排场。 即便家破人亡、被迫逃亡,他们仍试图用旧日的金线,织出一层遮掩羞辱的帷幕,仿佛只要话题还停留在礼仪与笑柄,他们就仍是“真正的贵族”。 唯独那位蜷坐在角落的老子爵——罗兰,始终没有插话。 他脸色苍白,像是刚刚被冬夜中的冷风灌了一身风寒。 但没人注意他。 他们已经利用完他了。 “咚、咚、咚。” 忽然三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像一只无形之手,骤然敲碎了屋中的热闹。 众人的笑声顿住,话语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 布鲁克子爵原本端着的茶杯轻轻一颤,杯沿碰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西里斯下意识摸向腰间,他那里原本佩着佩剑,但如今早就被交了出来。 哈里斯的表情最冷,但指节却悄然发白。 罗兰子爵甚至从椅子上一抖,差点跌坐回去,脑中第一反应是: 难道我们说的,被听到了? 他们不是没想过“隔墙有耳”的可能。 赤潮监察署的风声一直很紧,谁在酒馆多喝两句、谁在配给点抱怨粮食少,都可能被第二天叫去“谈话”。 他们也早听说,路易斯喜欢在暗处布下“耳目”。 那个年轻的领主,或许就在你以为最安全的地方,静静听着你说的每一句话。 “……谁?”布鲁克子爵强装镇定,朝门边问道,声音却压得极低,像是在祈祷那只是个送茶水的仆从。 传来的却是一道略显苍老、熟悉的嗓音。 “老爷,是我。” 布鲁克子爵一怔,随即松了口气,神色微松,道:“是我家的老管家,不必紧张。” 他冲门口摆摆手:“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位身着深灰礼服、发丝花白的老人躬身而入,脚步平稳。 正是布鲁克子爵家族的老管家米尔顿。 众贵族看清来人,也都暗暗松了口气。 西里斯伯爵甚至悄悄拍了拍自己心口,哈里斯男爵干脆不动声色地将微颤的手收回披风之下。 而米尔顿有些忐忑地复述,自己刚刚得知的信息:“路易斯大人派来使者,明日辰时将在议厅召集各位贵族会议。” 他顿了顿,扫过众人略有僵硬的面孔,补了一句:“还说不得无故缺席。” 短短一句话,像冷水泼入火炉,霎时间将屋内剩下的温度也熄了个干净。 西里斯伯爵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谁也没有出声。 布鲁克子爵脸色不变,只轻轻点头道:“知道了,米尔顿你去告诉使者,我们一定按时赴会。” 米尔顿再度鞠躬:“属下告退。” 待那苍老的身影缓缓离去,门再度合上,屋内众人却没有了刚才的放松与热络。 他们当然有做准备,路易斯召见并不意外。 自霜戟城战后归来,他必然会重新整理局势、巩固秩序。 而他们今夜的“会议”,某种意义上也是赌在此之前提前定调、谋得先机。 “也是时候了。”布鲁克子爵语气平静,“今日我们也聊得差不多,便到这里吧。诸位回去歇息,准备明日的正式议会。” 他没有笑。 因为他知道,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贵族们陆续起身,或沉默,或沉思。 没人再说舞会、礼仪或八卦,眼中只剩下各自盘算的火光。 他们离开得悄无声息,仿佛怕自己多留一刻,就会被那位赤潮之主透过木门看穿心底每一丝心思。 屋内,只剩布鲁克子爵一人。 烛火在银质烛台上微颤,映出他脸上若隐若现的微笑。 他缓缓踱步至窗前,望向赤潮夜幕下那片寂静的街道,仿佛看见众贵族带着各自心事逐渐隐没在冬夜之中。 “呵……果然,都如预期。” 他缓缓坐下,手指敲击着桌面,那份没被罗兰子爵接下、却已经被“默认”的上书草案还摊在那里。 他不急着收,反而像欣赏一件精致工艺般,凝视良久。 “罗兰老头,软归软,但终究还是有用的老骨头。年纪大了,最怕失势……只要一点推力,就知道该怎么站。 哈里斯……野心有余,手段不足,是个好鹰犬。西里斯嘛,血气方刚,情绪化,最容易利用。 至于其他人……该冷的冷,该激的激。棋子,不需要聪明,只需要有用。” 他慢条斯理地解下披风,放在一旁的高背椅上,又自酒柜中倒了一杯温过的红酒,轻轻晃着。 “路易斯……你是确实救了不少人,可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嘴角挑起一丝自负的弧度。 “年少得势的人,总以为手里握住的,是属于自己的。” “却不知道,真正的力量,是在谈判桌上、在议会厅里、在你必须与一群‘过去的贵族’打交道的时候……一点撬走的。” 布鲁克起身,解开外衣纽扣,缓步走向卧室。 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烛火照亮下的草案和会议桌,眼神笃定。 “明天的议会,只是开始。我布鲁克,不会对一个刚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低头。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贵族,真正的博弈!” 他熄了灯,走入黑暗。 第237章 战后会议(上) 天刚泛起鱼肚白,布鲁克子爵便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来,披上一件黑底银纹的长袍,裁剪合体,肩饰仍保留着北境传统的狼牙皮革装饰,沉稳而不失贵气。 他在铜镜前轻轻抚平袖角,调整领结,再将印有家族徽章的披风轻搭在肩头。 “嗯,不愧是北境贵族。”他自语一声,目光中浮现出几分满意的笑意。 穿戴完毕,他步履从容地登上马车。 车厢内铺着毛皮,车外是他仅存的三名亲卫,等级低了一点,但依旧精神。 他撩开帘布,望向外面,晨光中赤潮领的街道已然苏醒。 赤潮的街道依旧繁忙。 晨曦映照下,一排排整齐的新式木屋与半地穴住所沿街而列,冒着热气的地热烟囱此起彼伏。 道路已全数铺平,许多流民在井然有序地排队领取热粥与清水。 孩童在粘土路边追逐玩耍,身披赤潮纹章的治安骑士在巡视。 远处还有几名工匠正吊装某种锅炉装置,火背龟正趴在供暖中继点旁打盹。 “做得真不错。”布鲁克子爵看着这一切,目光略带感叹,“比很多资深老贵族都强。” 他抚摸着车窗边的木框,眯起眼,“既能打仗,又懂得民生……要是我儿子有他十分之一的本事就好了。” 但随后,布鲁克的笑意渐敛:“可惜他不懂贵族之间的规矩。我们不是平民,不是这些靠粥活命的可怜虫。” 他紧握着车窗边框,目光沉了几分。 把兵权握在手中,把物资关进粮仓,把话语权塞进几封密令和监察署的耳目中。 就算他是帝国八大家族出身,就算他立了大功,就连总督都在说他救了北境……那又如何? “我又不是要夺什么……一些发言权,几百人马,仅此而已。”布鲁克低声呢喃,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愿意归附他,真的。但总得给人喘口气的余地。” 马车在熟悉的石砖路上拐了几个弯,停在赤潮领的内堡区外。 土楼堡的黑色石门依旧沉重,守门的骑士换了一批,个个盔甲干净、站姿笔挺。 布鲁克记得自己上次来这里,是在虫尸灾难前期。 那时他低声下气地表忠心,上交手上所有骑士,只为能保住家族的血脉。 而这一次,他披上了贵族的尊严,带来了联合议案,也带来了不少雪峰贵族的支持。 “这一次,我不会再俯首听命。” 他挺起胸膛,步入会厅,步伐沉稳,仿佛踏入一场角力的舞台。 赤潮领主议厅内。 晨曦透过高窗洒入,斜斜照在整齐排列的长桌上,石壁上镶嵌的铁灯架将寒意驱散,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沉重的压迫感。 赤潮的旗帜高悬在会厅正前方,那枚太阳样式的纹章被阳光一照,像是燃烧着的眼睛,俯视全场。 桌椅排列一丝不乱,贵族代表依照家族地位与战后登记顺序落座,座位卡上用红笔写着名字。 布鲁克子爵坐在偏中的位置,他左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银制指环,。 他神情淡漠,目光却越过满厅宾客,落在最上方尚空着的主位。 那才是今日他真正关注的目标。 那一列上座中,已经就位的是路易斯阵营中的几位雪峰会议核心人物。 最先入目的是韦里斯男爵,路易斯的兄弟,亦是卡尔文公爵的儿子,晚了路易斯一年踏入北境,随着路易斯迅速崛起。 接着是约恩男爵,出身于富裕的新贵哈维家族,其父为近年来声势正盛的哈维伯爵。 但这位年纪轻轻的男爵却一心追随路易斯,外界传闻他们在来到北境前便已是莫逆之交。 再往下是几位由路易斯亲自提拔扶持起来的新兴贵族,虽出身卑微,却手握实权,皆忠诚坚定。 当然议厅中也不乏些许不满者。 他们虽安坐席间,面色沉静,眼神却不时与布鲁克交换暗号。 这些人,正是他事前悄悄串联的“棋子”。 而在更上首的两席之中,端坐着两位年轻女性。 艾米丽,蓝发优雅,神情从容,正是帝国北境总督、艾德蒙公爵之女,也是路易斯的正妻。 希芙,银发冷峻,气质凌厉,虽不语却不怒自威,虽然不知出身,也令人不敢小觑。 她们之间的主位空着,正是今日真正的主角尚未登场——路易斯·卡尔文子爵。 布鲁克微微抬头,看向那把尚未落座的高背椅,眼中浮现出一抹讥诮的神色。 “路易斯啊……”他在心底轻声道,“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看你今天如何接招了。” 就这样暗自盘算着,布鲁克望着殿中钟摆一点点逼近预定时辰。 议钟落下的瞬间,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一阵寒风掠过厚重的门槛,带进来那位众人等待的青年。 路易斯步伐不急不缓,身披赤红长袍,腰间佩剑未解,胸前带着北境之盾的徽章。 脸上挂着温和而略带倦意的微笑,那笑容像冬日的阳光,十分有亲和力。 他一进门,所有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起立行礼。 “路易斯大人。” “恭喜路易斯大人凯旋归来!” “雪峰能有您,真是吾等之幸。” “北境之光,实至名归!” 那些恭维如潮水涌来,贵族们的面孔堆满笑容,这些话中,有真心,也有惺惺作态,但不论内心如何,表面一律毕恭毕敬。 布鲁克也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地鼓了两下掌,目光却始终盯着路易斯的眼睛。 这个年轻人,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这些赞誉不过是风吹树叶,甚至连“谢谢”都懒得回应一句。 “还是真少年英雄的模样。”他在心中默念,语气里满是羡慕。 “诸位。”路易斯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全场. “战争结束了,我们进入了恢复阶段。我知道每位家族都受损严重,也都有想法,所以今天这个会,不说废话,直接谈正事,各位有事意见可以说出来。” 他轻敲桌面,直入主题,连寒暄都省略。 这是众人没有想到的,整个议厅瞬间安静。 尴尬的安静。 许多人面面相觑,明明事先都早有准备,甚至想好要争什么、要提什么. 可此刻,没人愿意第一个开口。 气氛像凝固的蜂蜜,粘稠、迟滞,仿佛怕一不小心,就会碰断一根无形的线。 布鲁克微微皱了皱眉,他原本希望是罗兰第一个提,但老家伙缩着脖子像只田鼠。 就在空气快要凝结成冰时,约恩男爵轻笑一声,举手发言: “老大,您这会儿都回来了,我们这边有吃有住,还有温泉,这战后也算有个家了。说实话,我是没啥意见。” 路易斯转头看了一眼,对他笑了笑。 然后他接着平静地说:“既然没有建议,那我们就进入下一个议题。” 见到路易斯想要跳过提议部分,布鲁克感到一股焦躁在心底躁动不止。 不对劲。 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自己安排的几个带头羊,此刻一个个缩着脖子,连眼神都不敢对上路易斯,明明私底下嚷得最凶的那几个,现在全像是被冻在座椅上的木雕。 你们不是说,路易斯一回来,就得让他知道点“规矩”吗? 他扫了一眼几个提前“串联好”的盟友。 那位哈里斯男爵正低头看鞋,连西里斯那小子都难得闭嘴,眼神四下乱飘。 而罗兰子爵果然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低头盯着桌角,仿佛自己就是一张椅子。 都是些废物…… 明明昨晚还拍着胸口说“可以在会上正面发言”,现在却连头都不敢抬。 布鲁克只觉机会正从指缝中流走,心中一咬牙。 不能等了。 他缓缓起身,脸上堆起一副温和谦恭的笑容,声音沉稳却不失恭敬:“路易斯大人。” 先是一番充满敬意的开场白:“首先,容我代表在场各位贵族,对您在霜戟之战中的功绩致以最诚挚的敬意与感谢。 若非您挺身而出,北境怕是已沦为虫巢。是您带回了希望,也是您守住了雪峰的最后一道火光。” 会场里响起些微附和声。 不多,但足够让布鲁克继续说下去。 他话锋一转,语调放缓,像一个老成的家族长辈在“善意提醒”晚辈: “不过,正如您所言,战后重建的确任重道远,正因如此,我们才愿意集思广益,分忧解困。” 说着,他轻轻一抬手。 坐在他身旁的罗兰子爵像被针刺了一下,身体一抖,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抽出一封羊皮纸文书。 “这是一份由在座多位贵族共同拟定的‘雪峰联合建议书’,主要提出两点……”布鲁克微笑着,像在宣读某项恳请,而非逼宫。 “一,恳请将部分军权适当返还各家旧部,以便维稳边境,缓解流民压力。 二,在物资分配与领地恢复方面,能否由‘雪峰议会’设立专员小组,与赤潮领联合审议? 我们并非不信任赤潮领,而是希望通过‘共同治理’,增进领民信心。”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主位的那位年轻领主:“您看——是否可行?” 而旁边的罗兰子爵已经脸色惨白,捧着那封信如捧烫手山芋,眼神不敢与路易斯对视,低声咕哝:“我……只是代为转交……” 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一双双无形的手,将他从椅中抬起,送往祭坛。 布鲁克看着那封文书终于送上案前,心底悄然吐出一口气。 他站着,微笑着,话语滴水不漏,心中甚至还有些得意。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贵族们没有一个反对,连罗兰子爵都老老实实把信递上去了。 再加上自己的话语艺术,先敬后谏、先捧后劝,进退有度,分寸得当。 这就是他布鲁克子爵擅长的社交战术。 “做得不错。” 他正要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从容笑容…… 却猛地发现,主位上的年轻人,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路易斯只是坐在那里,指尖在实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发出规律却低沉的声响,如战鼓隐响。 没有回应、没有驳斥、也没有表情。 只是目光像寒夜里的刀锋,从坐席一侧扫向另一侧。 那些刚才还附和布鲁克的人纷纷低头,像是被利剑贴颈,不敢多看一眼。 布鲁克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他突然觉得有点冷,脖子后面有汗珠慢慢浮起。 他怎么不说话?怎么不反驳? 不接招,就是最狠的反击。 他根本不在乎所谓“雪峰贵族联合建议”,甚至懒得驳斥它的合法性。 他是在等自己讲完,好一举定夺? 那一刻,布鲁克心底划过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他早就知道了。 “布鲁克子爵。”路易斯开口,声音冷淡得像雪。 “你是这个建议书的主笔?” 布鲁克挺了挺背脊,想维持那副体面:“是我。但此乃众人共识……” “明白了。”路易斯点头,语气不重,却像审判落槌。 他抬起右手,轻轻一挥。 “带走。” 大门“轰”的一声被推开,几名监察署骑士与布拉德利步履沉稳地踏入厅中,卷起一阵战靴低响。 他们手中高举一份文书,布拉德利立于一侧,清了清嗓子,用惯有的公文口气宣读道:“赤潮监察署情报…… 布鲁克子爵,私下勾结流民匪寇,让其袭扰粮仓、兵站。制造多起流民暴动,借乱图谋兵权。 于战时期间串联贵族团体,试图扰乱赤潮内部秩序,妄图左右雪峰会议重建架构,图谋不轨。” 整个会议厅像瞬间陷入冻结。 所有人都不敢动。 布鲁克僵住了,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他本能想否认、想喊冤,甚至想冲过去夺下那封文书撕碎, 但他根本动不了…… 因为那一刻他才看清:路易斯的目光,不是愤怒,而是厌倦。 一种上位者对不堪玩物的冷漠。 布鲁克被拖出门口时,身形挣扎,声嘶力竭。 可那双厚重的骑士臂膀如铁箍般,将他死死钳住。 无法理解,自己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层层转手、避开眼线,连接头都是绝对可信的人。 “他怎么可能知道……” 这个念头在脑中回旋不去,像死水中的漩涡,让他溺毙在荒唐与惊恐之间。 他不可能知道是路易斯有每日情报系统这种外挂。 其实就算没有每日情报系统,哪怕路易斯根本不知道布鲁克子爵的所作所为。 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安一个足够沉重的罪名,将他拉下高座、拽出议厅、丢进泥潭里斩首。 因为很简单,在座的多数“贵族们”,早就不是贵族了。 他们没有骑士团了,庄园烧成焦炭,封地埋在雪下,亲族死得死,逃得逃。 他们也没有靠山了,北境各大贵族的大厦早在“终焉母巢”的灾厄中倾塌。 而他们不过是从废墟里逃出来的流民,只是穿着贵族外衣的流民。 路易斯给予他们体面,是给帝国的“贵族法”面子。 他们还有什么资格跟路易斯讨价还价? 太他面前蹦来蹦去,只会让他感到厌烦。 而更荒唐的是:他们自己也知道。 所以当布鲁克被拖出去、血淋淋地人头落地时,没有人真的惊讶,更没有人敢大声喊冤。 他们眼里是惊惧,不是义愤。 他们脑子里飞快地想着的是: “还好我没说太多。” “他是不是也查到我了?” “接下来……得低调点。” 会议厅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壁炉的劈啪声。 路易斯没有起身。 他只是靠在那张高背椅上,眼神冷淡地扫视全场。 “布拉德利,”他淡淡地说,“继续。” 老管家站起身,展开手中文书,声音清晰且毫不留情。 “哈里斯男爵,三次试图贿赂运输官员,意图调拨不属于其配额的物资。” “西里斯·卡兰,于七日前尝试秘密联络原家族旧部,并试图私自编组骑士残部,违反军权统一令……” 随着每一项各名字与罪名念出,厅堂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 有人低下头,有人面色煞白,还有人悄悄往后缩椅子,仿佛能避开那扫过来的一道道目光。 西里斯·卡兰猛地起身,他年纪尚轻,血气未尽,脸上涨得通红,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凭什么?!我可是伯爵,是北境正统贵族,你不过是个子爵!谁给你胆子审我!” 他话音未落,路易斯终于动了。 那只是轻轻地偏了偏头,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转向一旁的赤潮骑士长,语气冷淡得仿佛在谈天气:“堵上他的嘴,拖出去。” 命令落下,动作如同闪电。 两名全副武装的赤潮骑士几乎同时踏出,一人抽出破布,粗暴地塞进西里斯张得老大的嘴里,另一人揪住他的衣领,将他连人带椅一并拽翻在地,拖行出厅。 “唔!唔呜——!!” 尖叫声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靴子在石板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 没有一个人阻止,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就连方才还同他一桌密议的几位贵族,也都低着头,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路易斯垂下眼睫,抬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那点动静根本没有值得他停顿。 (下)晚点发,还在写 第238章 战后会议(下) 会议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厚重的双扇门缓缓合拢,将尖叫与拖拽的声音隔绝在外。 那些在方才被叫出名字、罪证确凿的贵族们,已被一一押走。 而剩下的三分之二人,则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们僵硬地坐着,连换个姿势都显得突兀。 没有交头接耳,也没人再敢直视上位那道年轻而冰冷的身影。 约恩和韦里斯表情如常,是唯二仍神色镇定者。 但即便如此,也未曾笑过一下。 路易斯方才展现的,不止是权力,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统治力。 会场仿佛失去了时间。 忽然轻微的椅脚摩擦声划破沉默。 众人几乎同时抬头,心头一紧。 他起身了。 那少年的身影并不高大,可他那从容中带着的某种压迫感,却令空气都似乎稀薄了些许。 他绕过会议长桌,脚步不紧不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心尖上。 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从老态龙钟的子爵,到年轻气盛的开拓男爵,无一人能与他对视。 终于他在罗兰子爵背后停下。 老头早已僵住,额头细汗如雨,浸透领口。 “别怕。”路易斯的语调温和,像一位亲切的晚辈在安抚一位惊魂未定的长辈,“他们是做了错事,才被拉下去的。” 他顿了顿,俯身贴近:“你有没有做错事?” 罗兰猛地一震,整个人都快从椅子上跳起来,急忙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我只是被他们拉去听听……我什么都没做……” “嗯。”路易斯轻轻地,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 罗兰仿佛被赦免,几乎要当场瘫软。 路易斯站直身躯,继续向前。 沉默中,那年轻领主的身影,宛如一柄横压所有旧贵族头顶的长剑。 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路易斯缓缓回到主位。 他没有急着坐下,而是站在那张长桌之后,居高临下地扫视全场。 那些刚才蠢蠢欲动的贵族们,此刻俱是垂首敛声,仿佛回到了学童时代,等待训诫的学生。 空气仍旧压抑,壁炉中火焰低鸣,仿佛也知道要收敛自己的声响。 “你们确定现在,回得去自己的领地吗?” 路易斯开口,语调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没有怒意,也没有咄咄逼人,反而像是循循善诱的教父,语气缓和得近乎温柔。 但正因为如此,更令人胆寒。 “你们的领地,依旧是你们的。”他继续说,“可若想在赤潮活下去,就必须——尊重赤潮的规则。” 没有人出声。 他缓缓环视一圈,目光从每一位贵族的脸上掠过,无一人敢迎视。 罗兰子爵低着头,手死死攥着椅把,哈里斯的位置已经空了,连坐垫都仿佛还残留着冷意,西里斯那张空椅则被翻倒在地,像一块墓碑。 “灾难虽然过去,”路易斯顿了顿,眼神沉了下来,“但北境依旧是一片废墟。虫群虽然退去,但寒冬将临。” 他伸出手指,一项一项地数:“大量流民滞留,百姓没有屋子,依旧睡在地热棚中。 粮食紧缺,仓库每日都在计算最后的储量。医疗资源不足,瘟疫随时可能在避难区爆发。 山路雪封、道路断绝,你们回得去吗?谁为你们修桥?谁为你们扫雪?各地村镇被毁,魔兽四散流窜,你们有骑士吗?” 没有人回答。 坐在长桌下方的贵族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只敢低声应是,谁也不敢提出离开。 哪怕刚才还有人想着是否该“主动退出赤潮、重建自己的家业”,此刻连多想一个字的胆量都没了。 因为他们很清楚,那条路根本不存在。 他们背后的老宅早已陷落在虫海之中,封地的界碑化为白骨堆。 他们的骑士凋零于母巢血战,只剩下蒙尘家徽无处可挂。 而眼前这个年仅二十岁的领主,才是他们如今所能依靠的一切。 沉默在厅中蔓延开来,像一层厚重的雾,压得人喘不过气。 路易斯没有继续说话,仿佛在等他们自己开口,等他们说出一句感谢、一句悔意、一句明事理的表态。 但没有。 他终于笑了,嘴角上扬,却毫无温度。 “你们啊……”他的声音低沉,似是自语,又似是宣判,“我把你们从虫雾里拖出来,从火海中带出来,把粮食、药、床铺,都给了你们。我给你们建庇护所,派人巡逻维安,修路铺桥、分炭取暖。” “我辛辛苦苦,不敢睡整觉,每日批文、调人、调粮……可你们在干什么?” 他手一抬,轻轻一挥,“聚众密谋,联络旧部,甚至煽动流民暴乱,想在我背后捅刀子。”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冷冽地扫过那些坐在下首、神色惨白的贵族们:“这就是你们的‘感恩’?” 空气再次凝固。 约恩不再嘻嘻哈哈,韦里斯则缓缓低头,眼底不无冷意,他们知道路易斯动真火了。 “路易斯大人,误会……误会啊!”一位小贵族颤声开口,双手紧握椅沿,“我从来没有……从未敢有不敬之心!” “是啊,我们怎敢!”又有一人跟着喊道,“我们……我们只是被人哄骗,被蒙蔽了……” “多亏大人英明,早早识破奸计!” “若不是赤潮庇佑,我们早就……早就死在虫潮里了……” “我一家老小,全靠大人救命之恩啊……” ………… 一时间,会场中仿佛变了风向,刚才还一脸如丧考妣的贵族。 此刻纷纷起身鞠躬、低头,声音此起彼伏。 全是“感激”“忠诚”“悔过”“效忠”的话语。 甚至有一名年纪较长的贵族突然泪流满面,哽咽道:“我……我那两个孙儿,是您救的,是您救的啊大人!我们哪里敢忘恩负义啊!” 罗兰子爵也终于缓过气来,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声音发颤:“大人,老朽糊涂……都是误会,误会啊……您英明神武,是北境再世之希望,谁敢不服……” 路易斯静静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他没有制止,也没有点头赞许,只是让他们在自己面前继续“表忠心”,继续“表悔意”。 直到整个会场弯腰躬身者过半,才缓缓坐回主位。 接着路易斯语气一转,终于多了几分“宽容”的温度。 “但表现优秀者,我不会亏待。” “雪峰的土地够大,你们帮我稳定民心、守住秩序,我自然会放手。赤潮将设立重建制度。 按贡献、按秩序、按民声、按配合程度,来决定战后重建顺序,以及投入支援,谁做得多,谁得得多,而谁乱搞……那就别怪我翻账清算。” “表现良好者,冬后将优先分封土地,回归家族旧地,恢复军队编制。” 话音刚落,会场上瞬间一松。 贵族们像突然被赦免的囚徒一样,一个个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谨遵领主之令!” “定当尽忠职守!” 他们纷纷起身鞠躬称是,语气殷勤,姿态恭敬。 带着些颤抖的感情,口称愿为赤潮而战,仿佛从未参与过之前的任何阴谋。 有罗兰子爵也连忙躬身,语带哆嗦地补上一句:“都是误会……领主大人英明!” 路易斯没理他,像只是听见风声一样微微一笑。 “好了。”他双手撑着会议桌边缘,淡淡说道,“既然话说到这,我们来谈谈,过冬的问题。” 贵族们纷纷正襟危坐,静听安排。 “赤潮的粮食虽然紧张,但我已派人前往南方诸郡采购干粮与炭材。 各地需重新统计流民数量、定点安置,不得私扣、私卖、虚报。 医务所将增设三处,冬季重点防控呼吸类传染病。 临时交通道修缮、炭材分发、雪后清障……这些活,你们领里有劳力的,得出力。” 他说得简洁有力,没有废话,像在列清单,一项项地落在每位贵族头上。 “当然。”他说到这,语气略微缓和了一分,“我不白用你们的。” “谁出人、谁出力,年后预算拨款优先照顾,配炭、配粮、重建款项都倾斜安排。” 有贵族小声应了一句:“我们愿意出资,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赤潮有难,理应共担。” “我们一定出钱出力,不拖后腿。” 甚至还有人干脆抬手自荐:“若大人信得过,我可组织劳工协助运输!” 路易斯听完这些,没有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布拉德利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他轻轻侧耳听完,微不可察地点头,随即起身。 “我还有些事,先行一步。”他说着,拍了拍桌面,“你们议完,可将小组分工名单交给布拉德利。 但记住,想活下来,就配合我。想活得好,就用成绩来说话。” 说完他不再多言,带着随从转身离去。 众贵族立刻齐刷刷起身,低头作揖:“恭送领主大人!” “领主大人辛苦了!” “愿赤潮永昌、雪峰重建有望!” 路易斯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便在众人的簇拥目光中,缓步离开议厅。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门后,厅中贵族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有人在额头擦汗,有人坐回座位一言不发,有人则立刻转向布拉德利,开始讨论“怎么安排小组”、“我愿意修西路”“我们家还有几十号人能派出去”。 这场会议,从肃清、警告、威慑,到赏罚分明、利诱承诺,路易斯没有留下一丝侥幸。 而他们这些昔日的贵族,今日的难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若想在这片北境活下去,那就只能听命于路易斯。 第239章 处刑 在路易斯离席之后,议厅中仍是一片压抑。 布拉德利缓步上前,站在主座之下,从副官手中取过一迭印有赤潮印章的文书,面无表情地宣布:“这是《雪峰重建协约草案》,请诸位依次签署。” 文案简短,措辞却冷硬如铁: 在赤潮领,所有贵族须服从赤潮法令,不得设立私军,不得干预军政事务。 各贵族事务需接受赤潮调度,统一配合冬季过渡与重建部署。 凡违令者,将以叛乱论处。 “本协约,视为贵族自愿参与赤潮重建之正式承诺。如无异议,即刻签署。”布拉德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 约恩第一个上前签署,其后是韦里斯,他们神情平静,甚至主动按上了印戒。 再之后,会场沉默了几息。 其他贵族们开始陆续签字。 每一个名字落在纸上,仿佛一份债契,一道誓言,一根无形的绞索。 没有人抗议,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签完的人便低头离席,鱼贯离去,不发一言。 石柱回廊中只余靴声回响,寂静得令人心悸。 昔日谈笑风生的贵族们,此刻谁也不敢与谁对视,更没有人提及布鲁克、哈里斯、西里斯的下场。 门外寒风如刃,落雪无声。 他们一步步走出土楼,心头却比脚下的石砖还要沉重。 风吹动披风,但无人敢回头张望那座高楼上的赤潮旗帜。 贵族代表鱼贯走出赤潮领的议厅,原本应该各自归宅,却在踏下城堡石阶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街道的尽头,传来嘈杂的人声。不是市集的喧嚣,而是一种潮水般的涌动。 “怎么回事?”有人低声问。 广场方向,竟是人山人海。 万头攒动,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将主街与侧巷全部堵死,连石板路都被挤得隐隐震动。 贵族们站在台阶上,一时间都没动。 “你们……看见了吗?”一位子爵皱眉,“那边,有行刑台?” “好像是。”另一人勉强踮脚,却也只能看到一角高台的暗影,还有排列成林的赤潮铁骑。 罗兰子爵靠着石柱,喘了两口气,终于忍不住招来一名在旁维持秩序的赤潮骑士:“喂,前面……发生何事?” 那年轻骑士神情严肃,看到他们穿贵族服饰,于是回答道:“回禀大人,是监察署在奉命公审叛乱首犯。” “叛乱?”罗兰面色微变,“谁叛乱?!” “是……流民匪徒。”骑士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从怀中摸出一张折迭整齐的粗糙传单,恭敬地递了上来。 传单上文字不多,但图文并列,极具煽动力。 一幅粗粝的木刻图描绘出熙攘人潮与铁甲骑士围成的审判台,台上站着几个蓬头垢面的犯人,面朝刑柱,身后悬着“赤潮律法”四个大字。 其下文字写得简洁直接: 「本月十五,监察署查明,部分流民首领趁赤潮主力出征之际,聚众闹事、抢掠军粮、冲击守备,导致严重治安事件与物资损失。今晨于赤潮广场依法审判,依法处置。」 贵族们面面相觑。 “果然是……又是那帮流民。” “这些人总是不知足。” “主力才刚回,便有乱民作祟,赤潮若不镇……这乱,止不住。” 他们嘴上说得平静,心里却各自生出不安。 那骑士见他们迟疑,主动开口:“几位大人若想观审,前面有准备位置,我带你们过去。” 贵族们相互望了一眼,不知是谁先点头,最终还是顺势跟了上去。 没让他们等太久,清晨钟声三响,沉沉回荡于赤潮城的天际。 浓雾未散,风卷雪屑,赤潮广场旗帜高悬,猩红如火,猎猎作响。 千余名赤潮领百姓早已汇聚于此,从东街到南巷,从城内到新拓流民区,密密麻麻的人群围住广场,连屋顶都坐着人。 城防军与监察署骑士布列三重铁骑封锁,甲胄铮然,刀剑出鞘,寒光森冷。 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随着最后一声钟响落下,一名身披黑袍的监察署长官缓缓登上审判台。 奎因,赤潮领监察署总长。 他语调平稳:“公审开始。以赤潮法,审判混乱之源。” 伴随他话音落地,数名犯人被拖上高台。 他们身穿囚衣、满身尘血,被铁链捆缚,跪伏在雪中泥泞中。有人早已昏厥,有人怒目圆睁,有人哭喊求饶。 但唯有一人,引起了vip席位的贵族低声骚动。 那是布鲁克子爵。 刚刚他还衣冠楚楚、在领主会议中侃侃而谈,指点江山。 而现在他却被剥去华服,披着囚衣、双手反绑,满脸灰白,目光涣散如死。 一位曾自诩北境老牌贵族的子爵,如今跪在众人面前,犹如一条脱水的老狗。 奎因高声逐条宣读,声音如洪钟,穿透人群: “其一,聚众煽动,布鲁克子爵暗中勾结流民头目‘瘦马’与‘赫德’,密令其在各配粮点煽动民意,散布‘赤潮藏粮不发’之谣言,妄图激起哄抢。” “其二,其党羽于夜间伏击赤潮骑士队,致一名见习骑士重伤在地,伤者名为阿伦·泰恩,现仍昏迷未醒。” “其三,趁城中秩序混乱之际,布鲁克指使属下擅自撬开西粮库,盗走战备药材三箱、冬用炭炉三十余具,造成多条防线物资短缺。” “其四,于配粮现场引发骚乱,致一名年仅四岁的孩童被践踏致死;另有三名术后伤兵因药物短缺伤口恶化,其中一人不治身亡。” “其五,破坏秩序,在西街纵火,制造恐慌。火势蔓延,引发夜间逃亡与踩踏,伤者十三人,两人骨折重伤。” 每念一条,现场便一阵骚动。 每一句,都伴有目击证人证词、赤潮士兵签署记录与实物为证,恶行斑斑,证据确凿。 奎因语气如铸铁,冷静却沉重,每一字每一句,仿佛将布鲁克的人头钉上审判台。 人群的低声议论开始翻涌。 当听到“四岁孩童被踩死”那一刻,已有老妇低声啜泣,也有人愤怒咒骂:“那是我邻家的孙女!”、“畜生才会干这种事!” 而高台上,布鲁克低着头,嘴唇颤抖,整个人如被抽去骨架般瘫软在地,满脸灰败。 他想辩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了。 而在他身边,奎因语声如雷,厉声喝道:“此等贼逆,罪无可赦,今日以血祭法,以刑立威!” 话音落下,台下赤潮铁卫齐声应命,两侧刽子手早已就位。 刑台之上,数名主犯被重重按压跪伏,喉咙被钳死,挣扎无力。 寒光一闪,刀起。 血喷三尺。 尸首翻落木阶,滚入雪地,在冰冷地面上画出一条条蜿蜒猩红。 布鲁克最后挣扎着扭头,嘴唇颤抖,似想喊出什么,却只吐出一口浓血,声音断在喉间。 曾经的贵族、议事者,如今连一声辩解都带不走,满眼死不瞑目的震惊,最终被雪与鲜血吞没。 台下百姓先是寂静一瞬,旋即炸开: “杀得好!” “这些败类早就该清算了!” 也有白发老妇在后排掩面哭泣,喃喃念着:“我儿死得冤啊……但今日总算有个交代……” 情绪四散,有怒吼,有哭泣,也有近乎狂热的欢呼,那是战后长久压抑之后的一次情绪宣泄。 而贵族代表席上,一众“幸存者”早已面如死灰。 他们眼睁睁看着昨夜还与自己同席共谋的布鲁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斩首,连一句求情都无人敢发。 “他……他居然真的直接砍了布鲁克……” “疯了……他是疯了吗……” 低语四起,却无人敢高声。 有人冷汗湿透衣背,有人手指僵硬如木,几乎捏不住权杖。 明明未被点名,却仿佛刑刀已架于颈项。 紧随主犯行刑之后,广场尚未散去。 台上铁卫迅速清理血迹,刑刀滴落的红液尚未冷凝,奎因却未曾停顿,翻动手中卷轴,声音再度响起:“次级涉案人员,二十三人,逐一带上。” 随着命令下达,又有一队赤潮卫兵押解着人犯登台。 这些人衣衫破败,脚步踉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神色或木然、或惊惶、或咬牙死瞪——但无一人敢喊叫。 “此二十三人,虽非主谋,却在本次叛乱中提供协助。 其一,流民约瑟夫,散布谣言,声称‘赤潮囤粮不发’,于南街酒馆鼓动百余人聚集。 其二,流民女子梅琳达,通风报信,数次掩护主犯逃逸。 其三,外来商队成员‘马赛尔’,暗中打探赤潮动员与兵站部署。 每一条罪状念出,现场都有士兵将涉案者拽至刑柱旁,或绑缚,或跪伏。 鞭刑即刻执行。 只听皮鞭破空,卷风似箭,狠狠落在皮肉之上。 “啊啊啊——!” 第一个犯人惨叫出声,尚未落下,第二鞭已至。 血花飞溅,尘土翻滚,观众席一片骚动。 “打得好!”有人怒吼着挥拳,“我家那口子就是被这些人骗出去的!差点没回来!” “这些乱匪的狗腿子,不杀也得打烂皮!”又有妇人用力喊出,眼圈泛红。 一旁孩子吓得直缩进母亲怀中,却也睁大眼看着刑台,不敢眨一下。 台上,奎因冷静宣布:“情节较轻者,责以鞭刑十至五十下不等,另判服役赤潮工队,修渠建墙,冬前不得解役。” 而刑台之上,鞭声仍在继续。 那是铁律砸入血肉的声音,是赤潮领寒冬里最清晰、最冷酷的正义宣告。 行刑台下,最靠近广场边缘的几条小巷中,原本藏着一些不愿“老实排队”的流民。 他们是黑市粮票的倒手者,是半夜传谣的信使,是前日打伤赤潮士兵的那批“看热闹者”。 在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有人差点跌坐在地,有人转身便逃,也有人咬着破布死死捂住嘴,生怕一声喘息都惹来祸端。 在目睹了整场公审与行刑之后,这些原本还蠢蠢欲动的流民,再也不敢妄动。 他们悄然解散,如同风吹散沙,散入巷弄、废墟与人群之间,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短短一日,整座赤潮城的暗流仿佛都被沉重的一刀切断。 没人再提“赤潮藏粮”,没人再敢聚众议事。 他们忽然明白: 这片土地不是那个“说抢就抢、说烧就烧”的北境废土。 它属于那个敢杀贵族、斩乱民、不讲半分情面的男人。 这里是赤潮。 在赤潮,不听命,不守法,不怕死的,都会死得很快。 鞭声终歇,刑台之上血迹未干,广场上的人群却已涌动如潮。 有人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反复低语:“谢大人……谢赤潮……谢救命之恩……” 也有人情绪激动地高声呼喊:“是赤潮给了我们住的地方!” “我们原来躲在山洞里,冻得快死了,是他们把我们接出来的!” “我们能喝上粥,是因为路易斯大人派人煮的!” “我家那口子在配药营,赤潮给他敷了三次伤,伤口都快好了!” 呼喊声此起彼伏,原本压抑的广场,竟如春雪消融后迎来第一缕阳光。 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是绝境之中抓住救命稻草的狂热。 一个中年男人高举着半截破旗——那是他在虫潮中从断壁残垣里捡来的旧旗帜,如今上面用染料画上了赤潮的月纹。 “路易斯大人万岁!” 他第一个喊出这句口号,声音嘶哑,却震耳欲聋。 下一瞬,仿佛被点燃了烈火,整个广场沸腾起来: “赤潮万岁!” “路易斯大人万岁!!” “我们誓死守护赤潮!!” 老百姓们举着破帽、冻裂的手、还未结痂的手掌,高高挥舞着,喉咙沙哑却依然嘶喊。 孩子们也跟着喊,哪怕不懂意思,也明白这是“保护他们的那位大人”。 就在这万人欢呼中,一道深沉却威严的声音从广场南端传来。 “肃静。” 声音不高,却仿佛从心底压下的重锤,一下子让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 顺着众人目光望去,那是赤潮骑士团最典型的红黑披风,火漆封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路易斯,缓步登上高台。 他一身披风未解,神色冷峻,脚下每一步都稳如铁锤。 但当他站定时,眼神扫过台下的百姓,却没有斥责,反而平静开口: “你们能站在这里,是因为你们守住了底线。 赤潮领,是你们的栖身之地。 但记住——这片土地之所以安全,不是因为有人施恩,而是因为这里有铁律。” 风声呼啸,路易斯抬手,指向台下: “只要你们愿意遵守赤潮的规则,只要你们愿意团结、服从命令,不作乱,不害人,那这条铁律,就会守护你们!” 话音落下的一瞬,广场中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愿守赤潮之律!” “愿为大人鞠躬尽瘁!” “只要能活下去,我们什么都愿意!” 甚至有人跪下高喊:“这不是流亡之地,是我们的家!是赤潮让我们还有家可回!” 而路易斯站在刑台之上,红披风在风中猎猎而动,在染血的雪地与万众山呼之间,宛如真正的帝王登基。 流民百万、粮道瘫痪、旧制已崩,新制未立…… 整个北境如同一头重伤的野兽,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唯有一剂猛药才能止住命脉流失。 而在赤潮真正的法度、粮道、调配体系尚未架设之前,路易斯知道人性不可信。 所以他挑选最恶劣的乱象,立最狠的刀。 求生的本能会驱使流民哄抢粮仓,饥饿与仇恨会点燃械斗,地盘与利益的争夺会重演北境崩溃前的疯狂。 他不能等。 不能等法条完善、不能等城防筑起、不能等旧贵族谈判达成。 必须先杀一批人。 杀得够狠,够响。 杀得让这片地上的人听见铁锤敲骨的声音,才会有第一丝“规则”的雏形。 这场公审,是铁血的号角,是重建的前哨,是路易斯在乱世中开辟的一道“底线”。 而自那日之后,再没有人敢于在赤潮领私斗械抢。 再没有流民敢于擅闯粮库。 甚至再没有谁敢对于路易斯·卡尔文这个名字不敬。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只是个领主的名字,而是一部刚刚被鲜血写下、凌驾于旧贵族之上的新法典。 广场中央,那面熟悉的旗帜缓缓升起。 赤潮之旗,烈焰般的太阳,在北境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如一团不灭的,照亮了冰雪,也映红了刑台下那尚未凝固的血迹。 两道红色相互呼应,可就是那一抹颜色,胜过了千言万语。 它象征着秩序,象征着守护,更象征着那个曾在最黑暗之夜中,将众人从死亡边缘拉回的名字。 “赤潮万岁!” “路易斯大人万岁!!” 喊声如浪潮,从广场心脏,向着城墙、街巷、甚至屋顶上蜷缩着的人群蔓延开来。 那不是谁命令的,也不是谁带头的,而是最原始的、最本能的情绪爆发。 贵族代表们站在一旁,神情复杂。他们本想趁机离开,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震得一阵恍惚。 许多人心中发寒,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有人悄声低语:“这哪里还是流民?这是……信徒。” 他们终究不敢久留,只得低头快步离开,一言不发。 他们不敢回头看高台一眼,只觉得那面赤潮之旗,仿佛无声地在盯着他们。 而广场上的原住民与新归之民,却依然站在寒风中,望着那道曾立于烈火与虫潮中的身影,眼中是压抑太久的热泪。 一声高呼之后,便是十声、百声、千声—— “赤潮万岁!” “路易斯大人万岁!!” 那是风雪下的誓言,是废墟中的忠诚,是百姓对守护者最狂热的感恩与归顺。 在这动荡之后,在这染血广场之上,属于赤潮的秩序,终于彻底扎根。 第240章 卡尔文公爵的谋划 夜色沉沉,窗外微风敲窗,书房中却只有烛火微明。 卡尔文公爵独坐于高背椅上,指尖翻过厚厚一迭来自帝都枢密院的紧急战功通报。 羊皮纸边缘仍残留着急速传送所特有的灼痕,可见其送达之急切。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战后总结,却在看到其中一条情报时,手指微微一顿。 “盖乌斯·卡尔文,于终焉母巢一役中严重受创,斗气枯竭、神经系统崩解,陷入长期昏迷……目前处于植物人状态,无法醒转。” 良久,只有壁钟滴答作响。 卡尔文公爵低头,长指轻轻摩挲那几个字“深度昏迷”“神识封闭”…… 他的眉宇微微抽动,却无半点失态。 他不是会在书房痛哭流涕的老人,他是帝国八柱之一、卡尔文家的族长。 但指尖却已不觉收紧,将信纸边缘折出一道清晰棱痕。 他闭上眼,低语:“……盖乌斯。” 他的长子——盖乌斯,那个从小被送往帝都做质子、在战场风浪中稳步前行的家族顶梁柱。 温和、稳重、不骄不躁。 而且还是个巅峰骑士,帝国龙血军团的副军团长。 他原以为这人将是卡尔文家族最稳妥的继承人。 如今却在北境倒下了。 灯火轻轻晃动,似风动了。 他沉默良久,忽而自语般低声开口:“还能活着……未必不能苏醒……或许是暂时的……”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勉强维系的平静。 他当然知道,这种话不过是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卡尔文公爵叹了口气,缓缓倚靠在高背椅中,拇指摩挲着情报封蜡的边缘,思绪如潮。 “一个家族顶端战力,就这样没了。” 他眼中有一瞬间的阴霾闪过,却很快归于冷峻,不是没有感情,而是从来不允许情绪主导判断。 盖乌斯太耿直了…… 没点保留自身的想法,或许他就不适合当卡尔文家族的族长。 这和他早早被送去帝都当质子有关,如果自己知道他会成为巅峰骑士,就会放在身边亲自培养了。 但现在想那些都已经没用了。 公爵缓缓吐出一口气,按下心头纷乱的情绪,继续展开那份密信的下一页。 「赤潮领子爵·路易斯·卡尔文,组织地方军民死守雪峰防线;带队突破虫群封锁线,反向支援霜戟城; 战役末期引爆终焉母巢外层防御,协助摧毁母巢心核,战功卓著,已由埃德蒙公爵上报帝都。」 他怔住了。 一开始,甚至以为是哪个抄写员弄错了名字。 “路易斯?” 那位……八子? 他去年之前甚至不记得这个孩子的名字,也从没打算记住。 直到去年,那孩子竟一步步做出了成绩。 他在北境稳住了脚跟,收容流民、修建据点,甚至赢得了总督的信任。 信任到了什么程度?——埃德蒙把女儿嫁给了他。 那才是他第一次正视那个“被忽略的八子”。 但即使如此,他也从未对其抱有太高期望。 能在北境慢慢扩展家族势力,就算是立大功了。 至于左右“终焉母巢”这种战局的大规模战役?他想都没想过,但是—— “战役末期引爆终焉母巢外层防御,协助摧毁母巢心核……战功卓著,此战最大功臣之一。” 卡尔文公爵眉头缓缓皱起:“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手上的骑士,本不该足以参与这等规模的歼灭战。” 路易斯不知不觉已经不是那个被忽视的孩子,甚至可以随手丢到北境去送死。 他是北境现存最大的领主之一,是北境防线的支柱,是帝国战报有提名的“有功之臣”。 卡尔文公爵缓缓靠入高背椅中,长久不语。 烛光在他的眼中轻颤,映不出情绪。 脑海却已飞快运转。 他必须为路易斯争取到最好的奖赏。 这是古老贵族家族的铁律——如果你是个废物,他们可以随时将你抛弃。 但如果你展现了价值,能为家族争取荣耀与利益,那他们又会不遗余力地扶持你,为你铺路、筹谋、献上一切资源。 就是这样残酷,也就是这样现实。 而这次机会,也是一场豪赌。 北境帝国正处在重构之初,各大北境家族千疮百孔,数十家贵族断代,旧权力崩塌,新秩序尚未确立。 而他卡尔文公爵,恰好有个儿子在那里,还是个在最关键战役中立下大功的功臣。 只不过这个大功臣,是皇帝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出身八大家族,有战功,有民望,有领地,还娶了埃德蒙公爵的女儿。 可以说,路易斯集齐了各种皇帝不喜欢的标签。 皇帝恩斯特·奥古斯特,那位如寒铁般冷酷的男人,从不信贵族,更不信出身。 他亲手削掉了几十个世袭封臣的头衔,只为打破旧贵族的权力垄断。 他可以重赏一个泥腿子的军官,却对世家子弟有战功,这件事极其警惕。 他讨厌任何一个“根深蒂固”的家族后代站在帝国权力之外,自成气候。 卡尔文公爵缓缓叩了叩椅扶,神色森然。 如果我直接以上奏的方式要求为路易斯封赏,那只会招致防范。 不但吃不到甜头,反而会让那个孩子,被盯上。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让整个帝国认为:不是卡尔文家族扶持了路易斯,而是北境出了个路易斯。 要让所有人,包括皇帝,都看到一个靠自己爬出来、凭死战功打出天地的地方英雄。 一个不会动摇帝国根基的功臣,一个恰好能稳住战后边疆的幸存者代表。 忽然一道念头电闪而过,公爵的眼神渐渐亮了。 他缓缓坐直身躯,手指在案几轻轻叩击,仿佛击打着即将奏响的权谋节拍。 如果他能组织一整套“为北境请命”、“为幸存者发声”的政治话术。 哪怕只是一层精心设计的外衣,也足以推动帝国内部对北境的援助流程。 只要方向对了,舆论与朝议自然会为他推波助澜。 而比起由自己出面去“请求”皇帝,那只会让皇帝防备大家族势力染指战功; 最理想的是由北境总督埃德蒙公爵出面,由其他家族来请命,这样既合帝国法理,又避自己嫌疑。 他目光一闪,脑中已有主意,最好是让北境总督自己掌管的嘉奖与分封。 尽管近年来皇帝陛下铁腕执政,狠砍八大家族权力,对所有旧贵族都多有防备。 但唯独一人例外——北境的埃德蒙公爵。 他是八大家族之一,但地位稳如磐石。 他镇守北境四十余年,而且家族因此衰落,连唯一的儿子都为帝国战死沙场。 兵权、名望、皇恩,三者兼具。 几乎是帝国现今最被“信任”的老将。 而若由埃德蒙公爵牵头灾后重建提案,为北境各地幸存者争取资源与政治豁免。 皇帝不仅不会否决,或许还很可能会“高姿态地同意”。 这就等于,把整块利益都会被推到了埃德蒙公爵的桌上。 而在这场“灾后善后”的大盘子里,路易斯至少能分到一大块最鲜美、最核心的肥肉。 因为他既是埃德蒙公爵的女婿,又是这场战争中少有的实际立下战功、且在战后维持领地运转的地方领主。 他的赤潮领,是目前整个北境保存最完整、军队编制健全、粮仓未失、民心稳定的政权核心。 远比其他半毁的领地与断壁残垣的驻军要强得多。 这一切意味着,无论帝国接下来以何种方式处理北境,路易斯都必须是被考虑的对象之一。 卡尔文公爵的眼神平静,但脑中已飞快运作,开始策划整个计划的细节。 首先不能让卡尔文家族出面。 若他贸然出手为路易斯争取荣誉与封地,只会引来皇帝与监察署的警觉。 那位冷若寒铁的帝国之主,最忌讳的正是贵族子嗣借家族势力再起。 他不能动,但埃德蒙可以动。 若由埃德蒙公爵出面请求设立善后机构、封赏有功之人,不但合情合理,皇帝反而乐得“顺水推舟”。 “越是站在陛下对面求援的,就越容易被拔剑,而越是站在陛下脚边哭诉的,才最容易被封赏。” 卡尔文心中冷笑,打定主意,将埃德蒙家推上前台。 而第二步便是联合诸贵族、织成请命之网。 暗中圈定了几位关系尚稳,能在帝都议会开口的老家族,打算付出一些边缘领地矿权、采购权、物资、金币等利益,换来他们的附议。 让他们来支持帝国设立‘北境灾后封赏议案’。 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全体幸存者、全体功臣。 这封议案的主旨将是: 请求皇帝与帝国议会赐予北境战后善后资源与封赏权力,并设立临时性自治机构以稳定政局。 第三部,推动设立“北境灾后协商自治团”。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设立这个自治团体,看似是为了协助帝国“处理灾区、安置百姓、整编残军”,实则是为路易斯量身定制一个合法的统治平台。 团体将由埃德蒙公爵担任名义首领,路易斯自然而然地作为“赤潮领代表”进入常委席位。 爵位都是虚的,只有赤潮领保有人马、粮食、人口、治安、骑士编制,才是真正具备“治理能力”的存在。 帝国只需“下放自主执政权”,不需要掏一兵一卒,谁会反对? 而这场下放,本身就意味着合法权力与资源分配的默认授权。 而整个环节,卡尔文公爵完全隐身,他不会署名,不会站台,也不会发言。 他只需要让付出点财富以及资源,让这些议案自然地浮上来,由其他人发声、其他人推动。 而他在帝国贵族圈中影响力,将悄然推动这些齿轮精准咬合。 让皇帝看到的是,一场庞大的灾后合作运动。 而不是卡尔文家新贵在北境崛起。 思绪落定,卡尔文公爵缓缓起身,走到书桌前,抽出几张加密羊皮纸。 他提笔蘸墨,字迹如刀锋般果决流畅,每一笔都凝聚着冷静的权衡与家族利益的计算。 第一封信,是写给他的妹妹卡尔文·埃莉诺,也是家族在帝都的代言人。 他交代她如何在核心议会上斡旋、铺陈路易斯的战功,同时隐去过于扎眼的锋芒。 第二封,是写给埃德蒙公爵,他的亲家。 他以“共度危局”的口吻,言辞诚恳,表示自己会全力支持他重建北境的,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 随后几封,则是写给几位在帝都朝廷中与他交情不浅的贵族议政官。 他没有直接请求支持路易斯,而是以“北境共荣”“赈民有功”“帝国新秩序重建”为名,让他们支持埃德蒙公爵。 他吹干墨迹,将每封信分装入带有家族秘印的黑色信筒中,并以不同等级的封印铜章封口。 片刻后一名管家悄然现身,将信收走。 接着他又随手翻回那张通报的末页,原本以为是无关紧要的战后花名册,却在最下方看到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帕尔·卡尔文,于终焉母巢战区失联,经确认,已战死。」 他手指顿住,视线微微一凝。 “帕尔?”他轻声念出那个名字,像是从某个久远而模糊的角落翻出一块落尘的旧牌。 沉默片刻,他的眉头没有皱,眼神也无悲意,只是在脑中快速翻检那人的轮廓。 “啊……是他。” “是我去年派去第二批开拓队的那一个,母亲是……艾丝塔?不,还是玛琳?”他顿了一下,终究没能想起来。 “也罢,既然记不清,说明……本就不重要。” 他将那封信轻轻放下,指尖甚至未曾用力,就像对待一张废纸。 帕尔。 又一个没有撑过北境的人。 “死了就死了吧。”他淡淡开口,仿佛只是确认一个账目的结算。 儿子,他还有的是。 那些没有价值的,早晚要在权力的齿轮里被淘汰,而那些能活下来的,自然会爬上来。 这就是卡尔文家族体系的真相。 不是所有人都配拥有姓氏的荣耀,姓卡尔文的,也可以只是一次用过即弃的尝试。 他重新坐正身姿,拿起新的文件。 余烬未尽的信纸被压在最下层,再无一丝存在感。 第241章 帝都的会议(上) 帝都,御宸厅。 巨石铸就的穹顶高悬天际。 穹顶中央,一座由炼金术与恒火魔纹铸成的巨大吊灯缓缓旋转,蓝焰熊熊燃烧,却无丝毫热意。 那是帝国御用炼金师以星辰火炼封印的恒久之焰,已燃三百七十二年,未曾熄灭,象征着帝国意志永不熄灭。 四壁墙面嵌入十二块巨型遗徽,分别来自帝国最初的十二座旧城。 从龙息城的破碎龙盾,到幽风岭的残月长枪,每一块都沉默肃穆地注视着这片权力的圣所,仿佛千年皇权的石化化身。 最上阶梯皇座高踞,如神祇凝视万众。 皇帝恩斯特·奥古斯特端坐在皇座之上,黑金龙纹袍自阶梯垂落,宛若巨龙蜷伏。 穹顶的恒火照不亮他的面庞,高位的阴影如幕帘般笼罩,使人只能隐约看见一抹冷峻的轮廓,却永远看不清他的神情。 而他的身侧,仅有一人伫立,内务总管林泽,身披漆黑丝纹法袍。 下方长桌如新月环绕,呈半弧围绕皇阶。 二十余位身披官袍、佩戴家徽的权贵依序而坐。 有大公、亲王、枢密大臣、军团总帅、财税总监、八大家族代表、新贵代表…… 座位依照封爵、军功、血统与实权排定。 每一位都位高权重,但却在此刻噤若寒蝉。 他们低声交谈,翻阅情报,有人咳嗽,有人装作镇定,但所有目光都时不时不自觉地掠过那个皇座。 仿佛那里坐着一头沉睡的巨龙,一睁眼,就能决定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这就是帝国最高会议龙座会议。 也是这个千年帝国真正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数十万生命的悲欢沉浮。 埃莉诺披着红底月纹的家族披肩,面无表情,但心跳远不如表面那般沉稳。 即便她已经在帝都担任卡尔文家族代表逾十年,深谙帝都诸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但每次踏入这座“御宸厅”,她的神经仍会悄然紧绷。 这里不仅仅是一间会议厅,它是一种帝国意志的具象化。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是微弱的“龙血香气”。 那是祭祀典礼专用的香料,据说混有真正龙裔的精血,专供皇帝场所使用,极淡,却沁入骨髓,压抑得让人忍不住收紧指节。 更让人不安的是“声音”。 整个御宸厅中,无论是脚步、言语还是纸张翻动,皆被布设的回响阵列压制为一种奇异的低频,仿佛置身于一口沉井之中。 再细小的声音,在这沉井中都会变得刺耳而不容忽视。 而只要皇帝轻轻挪动身形,那张黑曜皇座底部便会发出一声“嗡”的律动。 不是震动耳膜,而是震动灵魂。 在那一瞬,埃莉诺甚至会感觉到自己心跳都漏了半拍,后背微微发冷。 她悄悄调整呼吸,压住紧张,卡尔文公爵的信,她已经看过。 此番她要为路易斯争取到“帝国认可的北境实权地位”。 但必须谨慎至极,绝不可让任何人看出这是卡尔文家族的安排。 这是对帝国最高会议社交技巧的极致考验。 埃莉诺已经提前见过几位老朋友,都是帝国中与卡尔文家族有过联盟或恩情的家族代表,在开会前短暂交换了立场与术语。 他们真能能否在会议中发声支持她的提议,一切仍未可知。 埃莉诺的指尖无声地收紧,藏在披肩下的双手交握得更紧了些。 压力如海水一般包围着她。 这不仅关乎是路易斯的未来,也是家族能否借此在北境重新扎根的命运节点。 她微微抬头,看着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声音的皇座,咽下一口唾液。 场内气氛如罩冰霜。 尽管御宸厅中不乏声名赫赫的权贵。 坐在桌旁的每一位人,都是足以让一省一郡震颤的存在,但此刻却没有任何人敢贸然开口。 所有人的呼吸都被压制至最低,连咳嗽都被刻意忍下,仿佛生怕搅动了皇座前那片死寂。 事实上,会议尚未正式召集前,已有几位出身贵族的议员出声抗议。 他们的子弟,作为帝国龙血军团的一员,却在“终焉母巢”战役中战死于北境。 不乏天资出众、血统显赫之人。 都是是家族优秀子弟,甚至是被寄望成为下一代家主的“种子”。 他们倒在虫潮的黄昏前线,尸骨无存。 有人因此而怒,有人因此而怨。 他们试图将这种情绪带入会议,向皇座发出“温和的质询”。 为何调度如此仓促?为何战线如此孤立?为何帝国的支援姗姗来迟? 然而那些声音在会议开始前的预备简报中,就已被林泽总管用一句“帝国将以全力予以抚恤”冰冷掩盖,毫无回响。 再没有人继续追问。 坐在桌边的人们心知肚明。 某些答案,皇帝或许已经想好,只等有人主动说出口。 时间到了。 御宸厅的穹顶低鸣一声,皇座之下,一切声响随之凝固。 内务总管·林泽,缓步走出皇阶阴影。 站定后,他展开一卷薄薄的秘银丝纸,语调字字冰冷: “北境战役结束三十六日,初步情报归档完毕,现予以正式呈报。” 他抬眼,视线缓缓扫过长桌两侧的贵族与大臣,随即无情开口: “据监察署与枢密院战地联合勘察组确认—— 第一项:人口损耗,初步测算,北境失去五分之四人口。” 厅内有人微微动了一下,但无人出声。 “第二项:领土崩解,北境多数领地其余皆已沦陷或陷入不可治理状态。 虫巢爆炸引发地壳断裂,伴随剧烈地貌变迁,道路尽毁、河流倒灌、湖泊干涸,部分地区形成死灰带,无法生存。 第三项:军事瓦解。 原赤铁防线全线崩溃,赤铁军第一、第七、第九团在雪峰及霜戟一线全灭。 现仅余零散驻防单位,失去编制指令。” “结论。”林泽语调不变,如在宣读一纸判词,“北境,已成为帝国北缘的‘真空地带’。” 他顿了顿,轻轻收起手中密报,仿佛关上一道棺盖。 皇座之上,恩斯特·奥古斯特始终未发一言。 他的面容隐在高背皇座投下的阴影之中,连眼神都模糊不清,只余轮廓冷峻,仿佛一尊巨龙。 但无人敢轻忽他此刻的沉默。 林泽退后半步,平静地低头行礼:“陛下,以上为战后情报总述。” 皇帝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抬指,虚点一次。 轻若无声的动作,却仿佛击打在每一位与会者的心尖上。 权力的博弈正式开始。 林泽退下后,御宸厅一度陷入可怕的静默。 没人第一时间发言,仿佛连思考都必须在皇帝面前格外谨慎。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陛下容禀。”一道颤抖却压抑不住激愤的声音自长桌右侧靠后响起,来自西境赫兰家族的席位。 那是一位年约五旬、脸色灰沉的贵族代表,他起身行礼,虽压低了头,却难掩眼中怒火。 “我赫兰家的长子,身为龙血军团的超凡骑士,却死于北境……尸骨无存,连盔甲碎片都没找回。” 他攥紧手中那份战后名册,指节发白,语气几乎哽咽:“此战的残酷,已有目共睹。我们从不推脱牺牲的命运,但臣斗胆请问…… 为何守军调度如此迟缓?为何几日内整个北境就彻底溃败?” 他的语调越发急切,目光划向坐在长桌左首的几位老贵族所在方向,话语锋锐如刃:“总督埃德蒙公爵是否‘未经请示,擅自迎战’,使北境陷入灭顶之灾?请彻查埃德蒙公爵!” 这最后一句几乎用力喊出,回音在厅内回荡不止。 坐在他身侧的两位贵族也纷纷颔首,虽语调隐晦,却立场明确: “战争天灾虽不可逆,但若未设预案、未妥调兵力,那就是失责。” “帝国虽强,不能因灾而乱序,否则各地总督将何以为戒?” 他们时不时朝高阶皇座投去目光,想从皇帝的沉默中看出态度。 然而那片阴影中无有一丝动静。 就在气氛濒临凝固之际,另一道浑厚冷峻的声音响起:“若说责任,该由谁来守住残破的边陲?” 说话者是身披军袍、肩戴龙纹的第三军团主帅——尤达·布鲁塔斯将军,帝都军统鹰派首领之一。 他站起身,挺直脊背,目光如刀。 “为确保北境秩序尽快恢复,臣建议帝都调遣第三、第六、第十二军团,以‘联合军团’名义暂驻北境。” 他缓步前行,指尖落在情报图卷上,语调笃定:“驻军范围北境外线,设立北境统调军区,纳入军务部统一指令,甚至可以反攻蛮族。” 他瞥了赫兰代表一眼,讽刺地道:“责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未能抵挡灾难?倒不如交给真正具备战斗力的军团去解决烂摊子。 重建之道,不能依靠残余私兵与幸存封臣,而应以铁血强军维持秩序。” 说罢,他目光也小心地朝皇帝望去。 希望从那黑曜皇座的阴影中寻得哪怕一丝点头或应允。 但皇帝依旧没有动静。 下一刻,一道清冷、克制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将军的建议确实够硬,但也太粗了些。” 说话的是监察院的首席使者梅斯,一位戴着细框眼镜、穿着墨蓝色礼袍的中年官员。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冷静:“北境现在的问题,不只是军队不够,更大的问题,是没法统一调度、没人敢拍板、没人能负责任。” 他看了看桌上那份战后情报,继续道:“我提议成立一个新的机构——‘帝国直属·北境军政署’。 由监察部、财政部和军务部三方共同监管。这个机构将临时接管北境所有的资源、税务和防线,统筹一切重建事务,直报帝都,不受地方贵族掣肘。”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早已准备妥当。 随后,他目光落回尤达将军所在的位置,语气冷了几分:“将军提到的‘联合军团’,理论上是好事,但没有制衡,只会造成另一个问题。 军队长驻地方、越权干政,最后成了谁也管不了的烫手山芋,你是想脱离陛下的掌控,在北境自立为王吗?” 尤达·布鲁塔斯将军眉头一跳,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一分。 “我……我当然无意是……” 他急忙起身,试图解释,但声音却微微发颤,因为那句“脱离陛下掌控”直刺龙鳞。 “我提议出兵,是为了恢复帝国秩序!绝无——” 尤达话未说完,却发现自己已引来数道冷漠目光,来自贵族席、文臣席,也来自他身侧曾与之往来密切的军政派同僚。 没有人替他说话,甚至没有人回应。 整个御宸厅,安静得可怕。 尤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浮现出一丝汗意,他只能强自镇定,双手微握成拳,重新压回座位。 梅斯也没有理会他,接着环视全场,语气愈发严厉: “北境灾后虚空,不能用旧办法去填。现在要的,是有控制力、有效率、有指令链的中央架构。 重建北境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该交给少数人独揽。我建议,会议在场各家,都应承担一部分守军编制和物资拨付。 北境的防线,从今天开始,由我们大家共同承担。” 厅中一阵沉默。 贵族们交换眼神,有人蹙眉,有人望向皇座的方向。 这个提案太周密了,完美得不像是临场发言,更像是早就写好的一纸政令,只等有人读出来而已。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皇帝授意的方案? 因为让其他贵族出钱出力,修复北境这太像皇帝的手笔了。 梅斯却神情如常,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些目光。 他只是微微低头,朝皇阶行了一礼。 但台上,皇帝依旧不语。 他右手微微搭在龙椅扶手上,宛如无意,却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大厅内的空气似乎更冷了几分。 每一位代表都暗暗思量,是继续推高声势,还是收敛锋芒,等下一个试探皇意的机会。 而此刻,坐在东侧末席的一位瘦小中年人,终于缓缓起身。 写不完,帝都会议(下)晚点发。 还有过两天就有空了,应该能恢复日更八千。 第242章 帝都的会议(下) “陛下,关于北境这场灾难,我有几点想说的。” 说话者从长桌一隅起身,是一位身形瘦削、穿着低调却整洁的中年贵族。 他身上没有老贵族的家徽,也没有军方将领的龙纹肩章,只佩戴着一枚新铸的金蔷薇纹章,这帝都近十年间新封的一批议政贵族所共有的标志。 他是柯林斯侯爵,出身并不显赫,却在帝国诸部事务中频繁露面,以“调和、折中、理性”著称,被许多会议元老视作无害的新人。 此刻他却在最敏感的节点站了出来。 坐在长桌左侧的埃莉诺,缓缓低下头。 这其实是卡尔文家族布局数年的暗子,他接下来说的话语便是卡尔文公爵给写的草稿。 当然若柯林斯不能赢得这场话语权的开局,她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手段。 厅中众人望向那位瘦小的侯爵,眼神或探究、或轻蔑、或漠然,仿佛都不太在意他接下来能说出什么大事。 但柯林斯轻轻行礼,声音并不高,却因御宸厅的回响阵列而格外清晰: “第一点,我认为这场战争的性质,早已不是正常战争的范畴。无论是虫潮的异变,还是那个所谓的‘终焉母巢’,都不是凡人可以预料或掌控的东西。” 柯林斯侯爵一字一句地击穿了不少人心中的避而不谈。 “如果把这场灾难归咎于某位将领的战术错误,只会偏离重点。我们是在用人的血肉去挡非人的灾难,这不是失误,是牺牲,是尽力之后的极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二点,埃德蒙公爵虽没能守住整个北境,但他用私军死守赤潮防线,把母巢挡在北境内,才没让灾难冲进内地。 他损失惨重,但顶住了压力。如果这样的将领最后还要被追责问罪,那以后谁还敢守边境?谁还敢为帝国拼命?” 这句话一出,大厅中好几个原本还在翻卷子的贵族不由得抬起了头。 柯林斯见状,话锋一转: “所以我提议第三点——设立‘北境灾后重建总署’。” 他看了梅斯一眼,又看向布鲁塔斯将军,最后目光定格在高高在上的皇座方向。 “让北境剩下的本地贵族来组织重建,他们熟地、有人、有资源,也有亲人埋在那片土地上,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当然帝都可以派监察官下去,一起监管账目,确保公正,但不要干预他们手上的基本权力。” 他收了收声音,语气沉稳: “这样,既防止有人趁乱扩权、乱来,又不会把北境彻底当成死人堆重开一局。至少还能原北境贵族守住一点根基,给重建留条路。” 御宸厅中静了一息,人们心事各异,想着这么反驳或者支持。 而下一瞬:“嗡。” 皇座后,传来一声钝重的响动。 不是人为叩击,而是那曜王座,发出微不可察的律动。 皇帝动了。 哪怕只是一寸身形的转移,也足以撼动全场气氛。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柯林斯依旧站得笔直,神情未变。 坐在一旁的埃莉诺却眼神微颤,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喜意。 那一声,意味着皇帝并不反感。 甚至可能……感兴趣。 而这就是这场局面逆转的开端。 当然其他贵族也不是傻子,几位老牌家族的代表彼此交换了眼神,这或许正是皇帝试图引导出的方向。 这场和往常一样,皇帝从不会直接表态。 他只是抛出一点暗示,剩下的事,便由他们自己来斗、来商量、来试探底线。 而他永远坐在上位,让他们在这阴影之下互相揣度,最后心惊胆战地逐渐接近陛下心意。 不过只要有了方向,事情就容易谈下去了。 议桌一侧,一些原本保持沉默的贵族开始松动。 几位西境与南部大领主微微颔首,低声交谈,对“由本地贵族负责”的设想表现出一定支持。 他们固然不关心北境死活,但若重建权力全由帝都掌控,那今天是北境,明天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家门。 但也有人眼中闪过疑色,显然察觉柯林斯背后并不简单。 “……一个新晋侯爵,怎敢在龙座会议上自作主张?” “怕不是哪个老狐狸在背后吹风,难道是埃德蒙的人?” “但既然皇帝点头……这方向也不能反对得太露骨。” 就在这时,梅斯站了起来。 这位监察院的首席使者依旧神情平静、推了推眼镜:“柯林斯侯爵所言,确有可取之处。灾后需要本地配合,这是常识。” 他顿了顿,语气微转:“但必须说明,灾后财政调度、重建资源分配、优先级排序…… 这些必须由帝都监管。监察部与财政部,必须拥有‘重建总署’核心席位,具备审计与否决之权。” 看似补充,其实是另一次权力界定,北境可以参与,但主导仍归帝都三部。 全场无人出声。 没人愿意和监察院正面交锋,尤其在皇帝毫无表态的情形下。 柯林斯轻咳一声,但没有站起,他已经完成了任务,不必太显锋芒。 被讽过的尤达将军重新出声。这一次,他语调平缓许多,眼神也少了几分张扬:“帝国军方愿配合重建总署调度。” 这句话一出,一些贵族神色微变,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转了口风。 “我建议由部分帝都军团,配合北境存余守军,组建‘重建安全线’。在霜戟、雪峰、赤潮外线设立‘临时安全区’,应对虫巢残余威胁与生态异变。 但军方需保有‘防区指挥权’与‘前线情报优先权’。安全,是重建的前提。” 这已是退让的信号,也是军方想要争取的一点权力。 几名来自军务系统的代表点头附和。 与此同时,来自北境的代表、埃德蒙家族的代表,也终于发声。 一位身披灰银披风的老贵族缓缓起身,低头行礼之后,沉声发言:“我们赞同设立总署,也愿配合帝都调度。 但我们请求,保留封地继承权、领民管理权与民事传统,北境虽战乱,但文化不可尽失。 若连这些都被剥夺,北境将不再是帝国的屏障,而是一块冷漠的殖地。” 他言辞并不激烈,甚至语气中有一种苍凉。 在座许多贵族都不置可否。 这场灾难之后,北境旧贵族已经没资格谈话语权,却也不能完全忽视。 众人发言已毕,御宸厅内再次陷入死寂。 没人再开口,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裁决者,就坐在那片不可窥探的阴影之中。 皇帝始终未动,但林泽再次缓步从阴影中走出。 他依旧神色冷淡,走到皇阶下方,展开了一卷烫金边的秘银文卷。 “陛下已听取诸位提议。” 他轻声开口,语调平稳,如冷水缓缓泼入炽热的议场。 “帝国将设立‘北境灾后重建总署’,直属于铁血皇帝恩斯特·奥古斯特,以埃德蒙公爵为首,组织北境本地贵族共同参与重建事务,帝国监察、财政、军务三部各代表监管。”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贵族互望,心中暗惊:这是将帝都与北境贵族绑定在一个架构内。 比起彻底架空,反而给予了本地极高的地位。 有人隐约察觉,这是在保埃德蒙。 但林泽并未停下,他轻轻一掀手中文卷,话锋一转: “为鼓励帝国上下齐心协力,陛下钦定:各大封臣家族、王侯勋贵,须派遣家族中坚力量,嫡系子弟带领骑士,赴北境参与灾后修复与开拓计划。” 一句话落下,场内骤然一紧,不少贵族脸色微变。 但林泽只是继续念道:“参与者将接受帝国监察署与重建总署双重监督。凡有建功者,赐以新封领地、功爵、扩宗许可,准其于北境定居、传嗣、修堡、设令。” 这表面看去,是皇帝开恩、赐机遇给贵族。 但在场的真正老狐狸,心中却一凉。 这不就是过去两年“帝国北境开拓令”的强化版吗? 表面上赏地,实则把各大贵族的子弟“请”到遥远的北境,脱离本土、送入管制线内,既可耗其势,又可控其人。 有人下意识看向皇座,试图从那不动如山的身影中读出一丝态度。 然而高阶之上,那双眼依旧隐藏在阴影之下,让人一无所获。 众人只能将所有疑虑咽进腹中。 林泽再度顿了一下,仿佛是为了让这道命令在众人心头多停留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说出最后一项决定: “另陛下决定,皇室第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将率先赴北境,设领开拓,作为重建示范。” 这一刻,御宸厅中每一位贵族的呼吸都明显顿了一拍。 表面上看,是皇族以身作则,亲自投身北境寒地,为百姓立威、为诸侯示范。 但真正明白帝都政治的贵族们,却瞬间察觉到了其中深意。 皇帝先把自己的皇子扔过去,紧接着各大家族派谁去北境,便不是帮忙,而是响应号召。 不去?你敢让你的家族显得比皇子还懦弱? 派去?好,你的嫡子、继承人、核心骑士全都被收编进北境体系,既被重建总署约束,又脱离家族本土权力圈。 各大家族的代表,眼神微动,只在桌下悄然握紧了拳。 他知道,皇帝这是借“重建”之名,堂而皇之地启动了一场贵族洗牌。 旧贵族、旧封臣的根基,要被一铲挖走,重新种到皇权控制之下的冻土里。 林泽朗声念完,缓缓收起文卷,低头行礼:“陛下,以上为灾后重建之裁议草案。” 皇帝依旧未言。 他只是抬起一根指节,微不可察地点了下皇座扶手。 “咚。” 巨椅震动,音波低沉,像是一场漫长而不可违逆的尘封裁决,落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尖。 ………… 埃莉诺缓步走出御宸厅,帝都的午后阳光洒落而下,仿佛从冰窖中脱出,光线刺得人微微眯起眼。 那是久违的暖意,带着浮尘与花香,却无法真正驱散体内残存的寒意。 她在台阶上站定片刻,缓缓深吸一口气,然后终于吐出积蓄许久的压抑。 背脊略微放松,那是只有在劫后余生时才能体会的微妙松动。 接着她无声登上自家的马车。 车门轻掩,帘幕落下,轱辘压过皇城的白石路,驶入皇街之中。 她微偏头,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帝都依旧繁华如旧。 街巷人声鼎沸,骑士执旗前行,商贩吆喝着热腾的汤食。 织金衣裙的贵妇带着手提小犬踱步闲谈,孩童蹦跳着追逐风筝。 乐声、香气与阳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几乎让人忘记战争的画卷。 她却只是看着,未言一语,脑海却在回溯整场会议的谋局与博弈。 “没有人提到卡尔文家族,没有人提到路易斯的名字,甚至那份提议都不是我们亲手递出……可那张桌上的蛋糕,一大块,还是落入了我们的手里。” 这正是埃德蒙公爵在信中所写的策略。 没有锋芒,没有张扬,不主动出牌,却在最关键的节点,将局势一点一点推向有利己方的方向。 最终让他人替我们说话、由皇帝亲手盖章。 皇帝没有给予路易斯任何明面上的称号,也没有颁下荣耀与功勋。 但他将“资源调配权”与“北境主导重建权”交予了埃德蒙公爵。 而路易斯是谁? 是那位北境之主的女婿,是在北境活下来的最大领主之一,是战后最大功臣。 这场会议,让他自然而然地进入北境决策层,为卡尔文家族在北境稳稳埋下了根。 但这局之所以能走通,并非仅凭公爵一己之谋。 她心中很清楚,若没有皇帝的“配合”,这些步子根本走不下去。 想到这里,她开始冷静剖析皇帝恩斯特的真实目的: 第一,保下埃德蒙公爵。 北境虽溃,但那位公爵用私军死守,赢得了龙血军团缓冲时间。 而且埃德蒙公爵这些年也是尽职尽责地为帝国守边疆,随手抛弃会让边军心寒。 或许还有理由在于据传两人有不错的忘年之交。 第二,不北调主力。 皇帝这两年一直在筹谋南方各国,他的目光从未真正停留在北方这片贫瘠冻土。 他不会为了满地的荒原,调走精锐军团,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自我修复的北境,而非吞噬资源的深渊。 第三,削弱旧贵族体系。 他不说破,却各大贵族都知道,他以“重建”之名,将各大家族的骑士、嫡系子弟送入北境战后秩序中,在冻土上重新扎根。 那不是扩张,是削去世家的茂盛枝叶,用北境贫瘠土地消磨各大家族的力量。 这时埃莉诺想起会议上的那些人,不是没有聪明人。 某些老贵族,在会议开始前,便已推理出皇帝的态度。 却一个字也不说,既不附议也不反对。 或者像自家一样,推一个“代理人”去发言。 既表达了立场,又保住了距离,不暴露家族真正的算计与立场。 她靠着车窗轻笑一声,是自嘲,也是一点点复杂的释然:“这一起终归是因为皇帝的威压太大,怕皇帝,怕成这样。” 这是帝国历史中也不多见的景象。 曾几何时,各大世家桀骜如狼,如今却人人如履薄冰。 说明了一件事:这位皇帝,已经强大得足以吞下各大贵族。 她靠在马车内壁,手指轻敲膝盖,低声吩咐:“别回府,去帝都医院。” 车夫是应声转了方向。 那里有她的侄子——盖乌斯·卡尔文。 昔日龙血军团的副团长,在母巢战役中全力催动斗气,力竭而昏迷,战后被送回帝都,已昏睡一个多月。 她几乎天天都会去,哪怕只是看上一眼。 一来是血亲,二来,两人常年同驻帝都,情感亦是实打实的亲近。 不多时马车停下,她步入熟悉的病房,房间中宁静整洁,窗帘拉得半开,阳光斜落在盖乌斯苍白的面容上。 盖乌斯静静地躺在病榻上,浑身没有一丝动静。 他的妻子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几个月的婴儿。 那女子面容清瘦,眼神却坚定。 见她进门,立刻起身行礼。 埃莉诺摆摆手,走近床榻,凝视片刻,叹了口气。 “他是会醒的。”她低声安慰道。 女子点点头,勉强笑了笑。 她坐下陪她说了几句,简单聊些帝都最近的变动,也故意不提龙座会议的事。 盖乌斯虽身在军团,却从不喜政治,她的妻子更是个一心照料家人的温婉女子,说这些没有意义。 正说着,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打扰了。” 带头的是亚瑟,那位断了一臂的龙血骑士团团长,也是盖乌斯挚友。 她微讶:“你怎么来了?” 亚瑟对她颔首,随后看向床上的盖乌斯:“我们来接他。” “接他?”盖乌斯的妻子紧张起身,抱紧了怀中的婴孩。 “我们收到特别命令。”亚瑟语调平稳,“要将他转送至帝国一处……能让他醒来的地方。” 盖乌斯的妻子咬了咬唇,抱着孩子靠近一步:“那我……我也能陪他一起去吗?” 亚瑟看着她,眼神略有些为难:“不行,那是帝国最高级别的保密区之一……其实说到这里,我已经违反了规定。但没关系我也要在那边呆一段时间的,治疗我的手” 女人沉默片刻,低头看向沉睡中的丈夫。 “……我相信你。”她声音有些颤,却极轻,“你带他走吧。” 亚瑟点头,向身后的骑士使了个眼色。 几人熟练而小心地将盖乌斯转移上特制担架,妥善包裹、固定,然后抬着离开。 离开前亚瑟又重复了一遍:“我会护着他。” 埃莉诺与盖乌斯的妻子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243章 冬天到了 路易斯从梦中醒来,眼皮还没完全睁开,身侧的温暖触感便先传入感知。 是软的、热的,还有一缕幽幽的香气,混着阳光下的淡淡松木气息。 他眨了眨眼,缓缓转头,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蓝色长发静静铺展在枕边,微微发散的发丝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艾米丽,依旧一动不动地贴在他怀中,连眉毛都没抖一下。 路易斯无声地眨了眨眼,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为了造娃大业,辛苦了。” 吐槽了一下,但正事要紧。 他小心翼翼地从艾米丽身侧坐起,小心地不惊动她。 窗外灰白的晨光透进来,即使有地热,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冷冽的清贫气息。 冬天真的来了,而且会很难熬,比去年难上几倍。 他抓起床头的手套与外袍穿戴妥当,走到火盆边时,呼出一口白雾。 “该看看今天的运气了。”他轻轻伸出右手,在空中微微一挥。 一道半透明的蓝白光界面随之浮现,悬停于他面前,文字不断在屏幕上迅速排列。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昨日的龙座会议决定,设立北境灾后重建总署,建立以埃德蒙公爵为主导、帝都监管的北境重建体系。】 【2:皇帝第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将率先赴北境开拓,作为重建表率。】 【3:在赤潮领地热裂隙边缘有熔岩苔,呈暗红色,燃烧释放高温且少烟,可用于取暖。】 路易斯盯着第一条消息,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嘴角露出一丝弧度。 “果然成了。” 他脑中闪过前几日与父亲的书信往来。 那封信用词克制,却隐晦暗示了龙座会议可能走向的结果。 看来如今一切尘埃落定。 埃德蒙公爵的位置被保住了。 这对路易斯而言,是一件意义深远的“大事”。 北境的资源与权力重心,未被帝都彻底拿走,而是架构在“本地贵族主导”的体系下,来分配。 而他正是北境现存封臣中领地最广、人口最多、军力最强的其中之一,能获得不少的资源以及权利。 “既然舞台搭好了,那我就该好好演一场。”他低声自语。 接着他把眼光移到第二条,有些震惊。 皇帝第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将率先赴北境开拓。 这位第六皇子……他印象寥寥。 这位名叫阿斯塔·奥古斯特的皇子几乎未曾高调露面,也无显赫功勋。 “皇帝让他先行北上……会不会有其他什么目的?是示范?还是放逐?是布局试探,还是磨练?” 路易斯轻叩手指,没有急于下定论。 能被派出北境的皇子,不可能只是个幌子。 即使不代表主力皇权派系,也定有其用意,但也说不定只是皇帝布的一枚锚,用来牵制其他贵族的“先锋”而已。 他沉默片刻,又自语般轻笑:“无论答案是哪一种……我都得与他打交道。” 不过倒也不用太焦虑,到时候针对他的性格来打交道就行了。 随即他看向第三条。 熔岩苔。 情报中记载,这是一种罕见地热植生体,生长于高温裂隙之上,燃烧效率高,极难熄灭,几乎无烟,正好适合地堡、避寒屋中取暖与煮食。 路易斯眼前微亮:“倒是个不错的资源。” 前几日布拉德利报告,冬用燃材告急,储炭不足。 而火背龟又无法维持所有民居正常运作。 赤潮领还好拥有天然的地热,但是他周边的其他领地就有些热能匮乏的 “原来就在地热裂缝边上……还真是灯下黑,等下派人去取吧。” 路易斯关掉情报系统,深吸一口气,披上外袍,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透气。 窗外依旧寒意逼人,白雪覆盖着赤潮城屋脊。 接着他坐回床沿,闭上眼睛,开始每日的修炼。 先是潮汐呼吸术,调动斗气在体内有序运转,如潮汐般起伏,吐纳间让身体重新充满力量。 随后转换为原初冥想术,让魔力沉入意识深处,稳定又规律地运转,在脑海中构筑出一层层清晰的术式路径。 两个小时后,这才缓缓睁眼。 窗外天色更亮了一些。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修炼完成,精神比刚醒来时更为清明。 床榻另一侧传来细微响动,艾米丽也醒了。 他侧头一看,艾米丽正轻轻撑起身子,银蓝色的发丝垂落肩头,睡意未散,仍有些慵懒。 但她的动作很快,仅仅几息之后,她已坐起,拢了拢发丝,翻身下床。 “你醒得真早。”她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哑,但眼神清明。 “习惯了。”路易斯语气淡淡,站起身,从一旁拿起了外袍披上。 艾米丽已走到妆镜前,坐下,开始收拾今日的妆容。 熟练的动作与那张素颜仍显精致的面容,都显得她早已习惯今日这样的生活节奏。 她一边描眉,一边开口道:“今天的行程已经设计好了,已经过了定下冬季策略的那一个月,是时候走出去看看这些布置是否真正落实了。” 她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语调轻松了几分:“顺便也该让民众看看你这个领主还活着吗?” 路易斯微微一笑,披上外袍,扣好领口,整了整袖口的扣环。 “很好。” 他走向窗前,推开厚重的木窗。 外头寒风扑面,但阳光却透过云层洒下,映照着赤潮城远处雪下初融的地面与缓缓升起的炊烟。 艾米丽简单梳洗后与路易斯一同出了房门,两人穿过廊道,来到赤潮城主楼侧厅的小餐室。 早餐早已备好。 没有银盘玉器,也没有精致的香料与糖渍果脯,取而代之的是几片黑麦面包、一锅热腾腾的粗粮粥,以及一小碟腌熊肉片和些许根菜炖物。 比起昔日贵族宅邸里的排场,眼前的早餐显得几乎“寒酸”。 艾米丽看了一眼身旁的路易斯,没说什么,只默默坐下,接过仆人递来的木碗。 “味道确实不怎么样。”路易斯咬了口面包,淡淡说道,随即耸耸肩,“不过嘛,现在的状态也不能太奢侈了。” 艾米丽轻声一笑:“以身作则,是吗?” 路易斯没接话,只是舀了一口粥,慢慢咀嚼,仿佛吃下的不是粮食,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心中无声感慨:真是个好领主啊。 说着倒是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在这个寒冬将至、资源紧张的时刻,每一口简朴的饭菜,都是给其他人传递的信号,连领主都这样吃了,你们自然不能抱怨。 吃过早饭后,路易斯与艾米丽换上了轻甲与厚斗篷。 斗篷外裹着一层厚实兽皮,既能防寒,也足够灵活。 艾米丽戴着手套,头发盘起,只留下几缕蓝色发丝垂在颈侧,整个人显得利落干练。 主楼门口,亲卫队早已等候多时。 “出发。” 路易斯话音落下,众人应声整队。 铁靴踏雪,甲片轻响,披挂整齐的十数名亲卫骑士随之列队而行,为领主开道巡街。 其中最抢眼的,自然是骑马走在左前侧、身姿笔挺、精神饱满的少年——韦尔。 他戴着略大的头盔,斗篷底下的轻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眉眼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与自豪。 对他来说,与路易斯大人一起出巡,是最高的荣耀。 他不时侧头看向路易斯,眼神像极了某种正在憋着尾巴的小猎犬,满是压抑不住的崇敬和兴奋。 “走得挺神气嘛。”路易斯瞥了他一眼,忽然起了些兴致,“说说看,现在修炼到哪一阶段了?” 韦尔立刻转头,像被点到名的学生那样先是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两个多月前刚好突破,现在是中阶精英骑士了,大人!” 话音一落,亲卫队顿时一静。 连艾米丽都轻轻挑眉,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已经中阶精英骑士了?”她难得露出惊讶神色,“你……现在才十三岁吧?” 韦尔挺了挺胸膛,急忙更正:“已经十四岁了,大人!” “十四岁中阶精英骑士……”艾米丽喃喃道,“整个帝国恐怕都找不出几个。” 路易斯也露出一丝笑意,语气带了几分调侃:“他从见习骑士开始修炼到现在,还不到两年。” 艾米丽吃惊地说:“那简直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韦尔听了这句,背脊更直了,脸上的红润几乎盖不住。 “看来再过几天,你的境界就要超过我了。”路易斯笑着开口,语气里并无丝毫嫉妒,反倒像长兄对弟弟的鼓励。 韦尔一听,整张脸立刻垮了下来,慌忙摆手:“不不不,大人……那我就修炼慢一点,等您先突破了我再跟上。” 这句傻气的回答把众人都逗乐了,队伍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你这傻小子。”一位年长骑士笑着摇头,“我们大人之所以受人尊敬,可不是靠斗气境界。” “没错。”路易斯也笑着点头,“你要真想报答我,就别想着等我,尽快变强才是对我最大的回礼。” 韦尔愣了愣,旋即重重点头,眼中那抹憧憬变得更坚定了些。 他低声道:“我会的,大人。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巡行队伍缓缓踏过雪地,冬雪积得很厚,踩下去会发出压实的沉闷声响。 街道两侧的积雪早已结了冰,然而就在路易斯一出现时,空气仿佛都变得不再刺骨。 赤潮城的居民一个接一个地停下手中的活计,从木屋、摊位、街角、工棚中走出,或站定、或奔来、或跪地、或高呼。 “是领主大人!是路易斯大人!” 有人激动得差点扑上来,被亲卫队小心拦下后仍双手合十,泪眼婆娑地跪在雪地上。 “我儿子生病活了下来,他们说是您调来的医生……大人,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一个妇人边哭边将手中的粗布围巾高高举起,仿佛要献出自己仅有的全部。 路易斯微微皱眉,却没有躲闪,只是伸手轻轻扶住她肩膀,把围巾按了回去。 “好好活着,就是给我最好的回报。”他说道,语气低沉却极有分量。 艾米丽走在他身侧,并没有多少意外,这些场景她已经经过几次了。 而且作为路易斯的妻子,她也受到了相同的尊敬。 她知道赤潮人对路易斯的敬意不是建立在贵族血统或仪式之上, 他们不是崇拜贵族,他们是信仰路易斯·卡尔文。 艾米丽目光柔和,看着那些老农、工匠、猎人、孩童。 看着他们望向路易斯时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惧怕,只有尊敬、依赖,还有某种发自内心的安全感。 “你在他们心里,已经不是一个贵族,而是某种信仰了。”她轻声道,却没有让路易斯听见。 韦尔则几乎把背挺得笔直,像是担心自己不够配站在路易斯身边似的,他眼中燃着光,却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就这样在沿途百姓敬意的簇拥与目光中,路易斯一行人来到今日巡视的第一个目的地,位于居民区外侧、正在建设中的半地下集体居所工地。 这里原是一片树林,如今已被铲平整齐。 一排排新式屋基错落有致地分布开来,泥墙与木梁初具雏形,仿佛从雪地中生长出的新生命。 这些半地下屋的构造十分实用。 约有三分之一沉入冻土,巧妙利用地温保暖。 四周用圆木支起框架,墙体则以柳条交织后,再以草泥混合料反复涂抹压实,最后一道防风布还未加上,却已能看出这是一处能撑过严冬的好居所。 “原本我们就计划先修四十栋试点。”麦克披着斗篷站在一处工棚边,拿着图纸向路易斯简要汇报,眼神充满热切,“现在一个月不到,已经完成了一半进度。” 不远处,冒着热气的锅炉旁,几十名工匠与领民正有序地干着活:锯木、运泥、编柳、涂料,一切井井有条。 工地上按每二十人分成一组,由资深匠人带队,不但效率高,秩序也好。 这正是路易斯推行的“以工代劳”政策:无家者可住,有力者有活干,肯流汗的便能换来食物与住所。 “没有人再担心会被赶出去了。”麦克目光坚定地说,“大人,这比任何演讲都来得更有力。” 听说领主亲至,整个工地顿时像被倒进了一壶热水,所有人干活都更有劲了。 “快快,把屋顶那块柴灰收一收!” “锄头借我一下,大人要是看见咱这边干得慢……” 工人们虽满脸汗水,却脸上带笑,仿佛从未有过这样的干劲。 路易斯环视四周,点了点头,忽然迈步走到一处尚在掘地基的工坑前,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接过一把铁锹,挽起袖子,弯腰,铲入冻土。 “……啊?大人您……您别……!” 麦克惊了一下,连忙想上前阻止,却被艾米丽拦住,她淡淡一笑:“让他去吧。” 虽然只是做个样子,路易斯的动作并不浮夸。 他挖得认真,一锹一锹地翻着土,偶尔还和边上几位青壮汉交谈两句。 路易斯亲自下场挖土的举动,如同一道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工地的气氛。 原本还略显疲惫的工人们像是被灌注了新的力气,嗓门都大了几分,锄头挥得更起劲了。 “咱们也不能落后啊,大人都动手了!” “快,把这块框架先立起来,干完这栋咱们去帮隔壁的!” “嘿!再给我一担草泥,我这边还能涂两面墙!” 有人一边干活一边笑着喊:“等这栋盖完了,我第一个住进去!我一定告诉我孩子,这是我亲手盖的,是路易斯大人帮忙挖过地的家!” 现场喊声、笑声、木材撞击声此起彼伏,混合着炊烟与寒风中的热气,竟然有种久违的热闹与生气。 甚至有一位粗壮的大汉扯着嗓子哼起了北境民谣,跟着节奏拎着木梁就走。 另一边的孩子们也受了感染,帮着大人传工具、理绳子,脸上全是红扑扑的兴奋神色。 就这样,路易斯他们在工地上陪着干了十几分钟活儿。 虽说只是象征性地铲了几锹泥、帮忙搬了几根木梁。 但气氛早已被点燃,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连寒风都被这股热劲儿驱散几分。 “先这样吧,再不走就真得被留着盖屋顶了。”路易斯笑着站起身,朝众人挥了挥手。 “谢谢大人!大人保重!” “以后常来看看啊!” 众人一边笑着一边挥手告别,情绪高涨得就像打完一场胜仗。 路易斯、艾米丽与亲卫们转身离开,继续前往下一个巡视点。 途中经过了一个火背龟巡回补给点。 那是一片空地,设有数排金属轨架,数只庞大的火背龟静静趴伏在架上,壳上浮着微弱的赤红光纹,仿佛随时都会冒出热气。 骑士正将即将充能完毕的个体用带有寒铁框的运输滑架小心推进马车,准备送往赤潮周边聚居点。 “这就是……火背龟啊。”艾米丽第一次近距离看这种生物,眼中闪过一丝新奇。 她当然听过它们的名字,也知道这是赤潮特殊的资源生物。 据说速度缓慢,攻击性低,却能储存大量热能,是移动供暖与锅炉的结合体。 但过去,这一套并不归她管理,而是由布拉德利负责具体调配。 她走上前,轻轻伸手触碰那如岩浆结壳般的龟壳表面。 “夫人,小心,有点烫!”一位骑士赶紧提醒。 艾米丽连忙收手,确实感到一阵热浪逼近,指尖都有点发红。 “……真的是活的。”她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与赞叹。 路易斯走上前,解释道:“它们不是彻底激活状态,只是常温状态,但体温高得吓人。平时装载好后,每只可以提供一星期的热源。” 艾米丽轻轻点头,随后看着那一辆辆载着火背龟出发的车队,忍不住问:“就这样,能让大家撑过整个冬天吗?” 路易斯微微一笑,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眼远方的地热区:“还不够。火背龟产卵速度慢,繁殖周期长,用作主力供热终究是杯水车薪。” “那怎么办?”艾米丽看着他,眼神下意识透出些担忧。 “已经在想办法了,”路易斯笑着回头,“我让几个骑士去查熔岩裂隙那边的异植分布,也许有新的取暖手段。再等等,过两天应该就会有结果。” 艾米丽愣了愣,然后轻轻一笑。 “你总是有办法的,”她声音低低的,有点像自言自语,“总是能想出法子……让大家活得好一点。” 路易斯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去的龟车队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抬手示意众人继续前行。 “走吧,下一个地点。”他淡声道,“温棚那边的试点种植,应该已经有结果了。” 亲卫队立刻跟上,脚步利落,身形整肃。 第244章 赤潮二型温棚 上午的阳光穿透高空薄云,在赤潮领边缘投下一片泛白的光晕。 地热水汽沿着裂缝悄然升腾,交错在空气中,令整片土地仿佛罩着一层朦胧的轻雾。 十余座半弧形的木骨结构,外覆光石涂膜,排列成一排低矮丘陵,连绵不绝。 这是温棚群的所在地,是今冬赤潮自救体系的根基之一。 路易斯脚步稳健地踏入这片正在忙碌中的温棚区。 亲卫骑士如影随形,艾米丽则与他并肩而行,轻甲与斗篷在微风中轻轻翻动。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木料和水汽混合的湿热气息,不同于冬日的寒冷,也不属于温暖,而是一种接近生命的气味。 建新温室的工匠们注意到领主到来,纷纷停下手中的锤凿、锄头,起身躬身行礼。 那些被征召参与重建的流民也自田垄与水渠边回望,不敢靠近,但眼中神情复杂,既有感激,又有某种难以言明的敬畏。 他们当中多数人是两个月前衣衫褴褛、逃亡路上的难民。 如今却能在这里劳作、吃饱,并拥有一块可供生存的土地。 “是路易斯大人。”一名年长妇人低声说着,拉了拉身旁孩子的衣角。 小男孩睁大眼睛望着那位黑发青年,目光发亮。 艾米丽感受到人群视线的涌动,略微侧首望向身旁的路易斯。 他神情平静,脚步如常,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些目光的重量,没有多言,只是略微点头,回应那些目光中的尊敬与期盼。 靠近温棚群,一道浓重的水汽从缝隙间袅袅升起。 空气越发潮湿温热,仿佛这里不是冰天雪地的北境,而是帝国南方地区。 “棚壁是用厚麻布、兽皮和压实泥土做的。”艾米丽轻声低语,手指抚过表层那斑驳的兽皮。 路易斯点头,温棚外层用的正是自己提议的多重复合结构。 不求美观,但极其实用,足以抵挡赤潮领冬季最凶狠的寒风与积雪。 温棚入口设有双层防风门,之间用厚毛帘隔断,防止冷空气直接灌入。 门口还铺设了滑轨与滚木,方便运送肥料与收获的农作物,即便暴雪封路,也不至于瘫痪。 一位穿着粗布披风、腰间挎着工具袋的老者快步迎上来,脸上还残留着泥渍与水汽的痕迹,他自然是农务官米克。 “路……路易斯大人!”他语气中带着压不住的激动,脸上的皱纹因为笑容挤成了堆, “这个……这是根据、您去年留的设计图改出来的,咱们叫它‘赤潮二型温棚’,是去年的升级版!” “好,带我看看。”路易斯笑了笑,态度并不严肃。 米克立刻转身带路,脚步虽快却有些拖泥带水。 他一边走,一边急切介绍:“这次我们在结构上加了双层支架,还用那种…您说的地热导管,不容易塌,还能恒温保湿。棚顶是新磨的光石板,可以反光,也更温暖。” “说慢点。”路易斯微笑着打断了他。 “是是,抱歉,大人。” 路易斯走向一座温棚侧墙,伸手轻轻敲了几下,又蹲下身,触摸棚壁下沿。 厚重的麻布与兽皮交迭之下,是压实的草泥混合层,粗糙却稳固,指尖能感受到扎实的密度与干燥度,没有潮气渗出。 “嗯……厚度、密度都达标。”路易斯低声道。 接着他们穿过缓冲通道,一进入温棚,迎面便是扑鼻而来的湿润土香与温热蒸汽。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绿。 潮湿的空气中漂浮着淡淡水雾,高处悬挂着光石灯,柔和的白光反射在墙体特制的反光涂层上,把整座温棚照得通透明亮。 土垄整齐,沟渠通畅,几名穿着粗衣的妇人正在锄草、移苗,几个少年背着木桶在浇水灌溉,年长者则坐在一旁清点种子与肥料。 这一切,在冬季的北境,近乎奇迹。 艾米丽站在温棚入口处,眼中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惊艳。 温棚之中,热气氤氲。米克小心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带着几分得意地回头看了路易斯一眼。 “大人,您还记得……去年冬天塌了三座温棚那次吧?” “记得。”路易斯看着那拱形天顶,语气淡淡。 “咳,这次,改了。”米克努力压抑着激动的嗓音,带路前行,指着头顶的拱形结构说道,“原来咱们用的是单拱结构嘛,那时候风一吹雪一压……咔嚓,塌了。” 艾米丽也抬头看了看,拱顶分成了两层,外粗内柔,层次分明。 “这是新的设计,是您的建议……还有工匠麦克老头一起商量出来的,现在用的是双拱分区骨架,外层撑雪压,内层缓冲,哪怕风雪再大也塌不了。” 米克一边说,一边竖起一根粗壮的指头比划:“承重力提升三倍!还能通风,不闷。” “确实比去年更高了。”路易斯扫了一眼四周,有足够的头顶空间,不像去年那般憋闷。 紧接着,米克引着他们穿过一道中部木板廊道,指向脚下:“这是我们今年的大改进!原来每个棚自个引泉水,那效率……呃,就像拿火柴烧城堡。” 他拍了拍脚边嵌入地面的粗铁管,眼神中满是自豪。 “现在好了!这是连体热廊,咱们把整个温棚群都接起来,热水走主管,一通到底。再加回收口,把多余热气引到旁边的储藏室、工坊,顺带保温。还有……” 艾米丽微微挑眉:“你们连热能回收也考虑了?很专业。” “都是路易斯大人建议的!‘热是稀缺资源,每一点都不能浪费’,我记得很清楚!”米克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拧成一团。 接着米克指着不远处那根嵌在角落的管口,语速快了几分:“双层排气阀!不怕炸管子了,真的,去年那次吓得我都不敢睡觉!” 路易斯蹲在地上,熟练地扭动一组铜制调节阀,轻轻一拧,一股温热的蒸汽嘶嘶冒出,又快速稳稳止住。 “压力稳定,阀门响应快。”他自语。 众人继续往前,阳光越发充足。 “然后是……光照!”米克指着顶棚,那布料已经不是过去那种厚重的麻布,而是半透明的油布,其上编织着银线反光网。 墙体两侧也镶嵌着整块整块的光滑石板,如同天然镜面,将光石发出的光线反复折射,让整个温棚亮得几乎没有阴影。 “现在再大的阴天,也不怕光照不足。就算下雪,也够照整天的。”米克一边说,一边示意骑士注意脚下。 “我们这次还挂了陶罐和布网来调湿,地热太猛,湿气也重,一不小心水汽滴下来,把幼苗冻死,那就前功尽弃了。” 他又指向顶部,“顶部做了‘顺流滑坡结构’,您看……雪一下来自己滑下去,不用人工扫了。省事又安全。” 路易斯默默点头:“这样才像是能扛冬的棚子。” “呃,还有,还有……”米克有些急切地补充,“现在棚与棚之间都预留了接口,以后要扩,直接拼就行。热管也能接,不用再开地缝。” 艾米丽轻声:“就像拼积木一样?” “对,就是那意思!” 路易斯看向远处,数十座温棚整齐排列,预留连接廊道,热汽如雾在棚顶交织升腾,宛如一座冒着热气的地下村镇。 他拍了拍米克的肩膀:“做得好。” “嘿嘿嘿……”米克咧嘴一笑。 他擦了擦手上的泥,抬手指向温棚深处:“呃……大人,这边。我们现在种的就不再是黑麦和土豆了。” 他快步领着路易斯与艾米丽穿过一条低矮的连廊,来到一片湿润温暖的棚室内。 只见整整齐齐的畦田上,刚出土不久的秧苗密密麻麻地铺展着。 叶色泛着不寻常的苍白青绿,顶端微微泛紫,在光石照射下带出一点奇异的冷光。 旁边的标签牌上写着:雪骨麦试种区。 “这是……雪骨麦。”米克声音带着克制不住的骄傲,“通过您给我的那个种子培育的,我们试种后发现,它真的是天生为这种冬天准备的作物!” 他蹲下身,小心掐下一根麦秆样本,递给路易斯。 路易斯自然知道,这个种子是自己从每日情报系统中得知的,并让骑士取来交给米克培育。 据说是古代的一种作物,口感十分差,但是十分适合在较冷的地方种植,而且产量巨大。 “您看,这东西……只要三十五天,就能长熟一批,而且热量很高,一碗顶三碗黑麦饭。口感确实糙……而且有点苦,但它能救命。粗加工就能吃。” 艾米丽轻轻抚过那根麦秆,低声道:“它的叶脉……和普通麦子都不一样。” “是,而且连秆都特别结实,能拿来当牲畜料草。没一丝浪费。” “这种作物……会被南方人嫌弃,但现在却成了我们北境的命脉。”路易斯淡淡地说道。 米克顿了顿,带他们往另一侧走。 “还有这个。” 他们来到另一片低棚之中,这里气味更为潮湿,一股淡淡的土腥味扑鼻而来,带着些许苦涩气息。 大片疙疙瘩瘩的块茎从半埋的土里探出头来,表皮深褐而粗糙,叶片低垂,看起来毫不起眼。 “苦霜薯。”米克介绍,“极耐寒。它有种天然麻质毒素,不致命,但味道会很差。” “高淀粉,关键是产量巨大。”他说到这里刻意加重了语气,“您明白吗?粮食不够的时候,这玩意可以保命。” “呃,确实苦味很重,吃多了舌头会麻,但在灾年啊……连这个都算是奢侈了。” 他耸耸肩,“比起饿死,这点麻算什么呢。” 路易斯缓缓道:“这些作物的口感和品种……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轻:“只要能活着过冬。” 艾米丽望着他,眼中不知不觉浮现一抹说不出的敬意。 而米克像是终于卸下了心中最大的压力,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又小心地补充了一句:“我们还在试着改良……以后可能能弄出不那么苦的品种。但今年嘛……能撑过去,才是第一位。” 路易斯环视周围,水汽蒸腾的光线中,流民们正在田垄间忙碌着。 老人弯着腰,一下一下清理着麦垄间的杂草,妇人们拎着陶罐小心浇水。 还有几名孩子,衣衫破旧,却努力模仿大人们的动作,用力地把小铲插进泥土里。 更远些,有几位残肢者,一个单腿的壮汉拄着木拐,一边翻土一边大口喘气。 一名老妇单手那种着铁耙,艰难地为小块苗田松土。 他们的身躯是残缺的,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着一点近乎顽固的光。 是活下去的意志,更是对能留下的珍惜。 这些人若在其他贵族领地,早已被当作累赘驱逐,流落雪野等死。 可在赤潮领,路易斯不但没有赶他们走,反而为他们留出活路。 只要还能动,就有工做,就能领到一份面饼与热汤。 他们明白,这是路易斯赐下的恩典。 更难得的是:这种恩典,不是施舍,而是体面地活着。 不靠乞讨,不靠同情,而是靠自己双手去换取每一口饭。 这种活法让他们心安,也让他们对那位少年领主,怀着一种近乎感激与敬仰的情感。 一位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蹲在田埂边,她正盯着一株刚破土而出的雪骨麦幼苗,那苗茎如雪中骨刺,细弱却坚韧。 女孩双手合十,低声地、虔诚地在心中祈祷:“拜托,快点长大吧。” 米克站在路易斯身侧,眼圈微红,语气低沉却真诚: “领主大人……若不是您设计的这些温棚,提前调集材料、人手、图纸……今冬怕是要饿死一半流民啊。” 他目光望向远方烟雾缭绕的温棚群,那些圆拱低矮的屋顶下正孕育着这个冬天最后的希望。 路易斯看着眼前的众人,语气冷静如霜:“这不是奇迹。” 他顿了顿,扫视那些仍在泥水中坚持劳作的人群。 “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 艾米丽站在他身侧,许久没说话。 她望着那些在地里忙碌的百姓,望着那一个个因战乱而疲惫却不屈的身影,又看向面前经历拯救北境的少年领主。 艾米丽轻声开口,声音仿佛被热雾融化过一般柔和:“他们……会感激你的。” 她微微偏过头,望着路易斯。 阳光从雾中落下,正好照在他肩头,灰白披风上泛出些许微光。 他神情平静,目光锐利,眼下的黑影却道尽疲惫。 但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却在无数人绝望的泥泞里,撑起了还算完整的秩序。 路易斯已迈步向前,语气恢复那惯常的干脆:“所有温棚,继续扩建。第二批种植,尽快启动……” 每一项命令落下,随行的文官立刻记录,米克更是连连应声,转身就去催人调配安排。 而路易斯在转身欲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温棚群。 成排的温棚像一座座低矮的山丘,静静矗立在晨雾未散的田野中。 仿佛沉默的战士,守在这个寒冬的最前线。 “希望这些……能让在冬天多收获一点吧。”他沉默良久,目光从温棚移向天空。 阴云仍在聚拢,寒意仍在加剧。 路易斯一行离开温棚区,踏雪而行,沿着主干道北行。 风愈发凛冽,天色微沉,远处群山已被厚雪封顶,连山林的轮廓都开始模糊不清。 冬季的阴影,正缓慢却不可逆地压了下来。 赤岩仓,近在眼前。 那是一片依山开凿的巨型仓群,仓门如铁城堡般矗立在岩壁之中,层层石阶与坡道延伸入内,天然具备防风抗雪的优势。 刚抵达,便看到两支队伍正于仓前作业。 一支是来自南方的卡尔文商会运粮队,披着厚重披风的商队长正大声指挥人手。 将一箱箱用粗麻布包裹的盐渍兽肉与高热量干粮搬下木车,整齐堆放在入仓滑轨边。 兽肉的咸香夹杂着冷风扑面而来,勾得艾米丽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而几乎同一时刻,另一支由赤潮骑士领队的北方粮回队也自另一侧抵达。 他们满载着从废弃村庄与失主贵族仓库中清点回收的余粮。 车上有发霉筛选过的黑麦、干硬的胡萝卜、甚至些许封存过久的野豆,可以做成饲料。 两支队伍在赤岩仓门前交错而过,一支将“希望”带来,一支将“残余”回收。 那一瞬间,路易斯站在仓口高地,俯瞰这一幕,仿佛在注视着一条正在全力运作的补给动脉。 赤潮补给线,正在流转。 布拉德利恰好在场,身披黑色厚披风,正低头检查着一份详细账册,神情如常严谨。 “您来的正好,大人。”他抬头看见路易斯,主动迎上前,语气如常平稳,却难掩一丝久候后的安心,“这是粮仓的整合清单,我正准备送到您那。” 路易斯接过,看了一眼略显厚重的账本,随即点头。 布拉德利在一旁介绍:“主粮方面,黑麦存量一万吨,多数在赤岩仓是主力粮。土豆六千吨,计划作为前半冬的主食消耗。 蛋白部分,熏鱼最多,三千吨,因保存限制已开始优先配给。盐渍肉一千五。副食品类五百吨,有腌菜等。 应急粮方面,雪骨麦一千吨、苦霜薯三千吨,是试验粮的新收,主要是救急用的。 还有南方运过来的军用硬饼干、面包还有二千二,蜂蜜和蜂蜜制品五百吨,优先给伤员和幼童。 干草药材只剩两百吨,若冬疫反复,可能紧张。” 说完,他低声补了一句:“粮食总量维持在两万多吨,短期可稳,但若寒潮延长……仍需温棚那边加快第二批投产。” “好。”路易斯淡淡应声,目光扫过那些堆迭整齐的粮箱,又望向远处缓缓合上的仓门,眼神微沉。 表面上,他点头称许,但心里却并不轻松。 虽然粮食数量确实足以维持运转,但面对如今整个赤潮领及其附属领地合计近九万人口,这些储备其实只够紧着过冬,少死一些人。 若遇上意外雪灾、运输延迟或疫病暴发,局势就会立刻紧张。 他知道这一切不必说出口。 布拉德利已经尽职,而能改变局势的,不是焦虑,而是下一步的调度与种植策略。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粗布的搬运,面孔枯瘦,手臂包着粗麻布条,在卸货途中看到了路易斯。 他猛地跪下,声音激动而颤抖:“领主大人,谢谢您……我们这些被无家可归的人,原以为这会死在这个冬天……现在我们不光有饭吃,还有活干,还有……尊严。” 路易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伸手示意他起来。 那搬运工擦了擦眼角,脸上满是认真和希望。 除了那位感动跪谢的搬运工之外,周围还有不少工人、流民也围了上来。 有人是低头行礼,有人是含泪感谢,也有人只是站在原地,一脸庄重地看着他们的领主大人。 “谢谢您,路易斯大人,真的……谢谢您。” “我们愿意再干多一倍活,也不叫苦。” “只要还能活着吃口热饭,干什么都不怕!” 这类声音此起彼伏,令气氛在短短几息之间变得格外炽热而真挚。 面对这一幕,路易斯只是笑了笑,轻声说道:“粮食是你们自己干活换来的,不靠谁的施舍,别围着我了,早点回去干活,比什么都重要。” 人群听了,仿佛被点燃了干柴似的,纷纷应声“是,大人!”“明白,大人!” 干劲十足地重新投入搬运与清点工作,连那位原本跪地的搬运工也红着眼站起身,抬起比刚才更重的粮食。 艾米丽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出声。 这不是偶然的画面,而是赤潮领真正的日常。 就在路易斯准备带队离开,赶赴下一个视察地点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一名身披风雪的赤潮骑士快马而至,在仓门口勒缰停下,跳下马后快步靠近路易斯,在他耳边低声禀报几句。 路易斯微微一怔,接着眉目轻扬,眼底浮起一抹意外之喜。 “法师林的人?他们终于到了?”他自语了一句,语气中藏不住一丝欣喜。 随后转向众人道:“先不去下一个点了,我们回城堡一趟。” 艾米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点头。 一行人随即整队,踏着寒风,向赤潮城堡的方向折返。 第245章 法师测试 赤潮城堡,主楼三层会议厅内。 火盆燃得正旺,驱散了外头初雪带来的寒意。 几位身披灰蓝色斗篷的法师正围坐在圆桌边,一边品茶,一边低声交谈。 几张年迈却精神矍铄的面孔,混杂着几位年轻沉稳的随行学徒,带着种难以忽视的格调。 在主座侧旁,一位头发花白、眉眼温和、身形略显圆润的老者正掏出干净手帕,擦拭着鼻梁上的单片水晶镜片。 正是本次带队的大法师——赫尔曼·艾尔伍德。 他见路易斯一行进入,立刻站起,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哎呀呀……这位就是让整个法师林都念叨了一年的路易斯大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哪。” 路易斯行了个半礼,语气不卑不亢:“欢迎各位远道而来,赤潮领条件简陋,招待若有不足,还请见谅。” “简陋?”赫尔曼轻拍桌面,笑得眼角褶皱都堆了起来,“一路走来,我见过不少灾后领地,有的满目疮痍,有的勉强维持,比起那些废墟这里简直是天堂!” 寒暄过后,气氛稍微收敛,赫尔曼抿了一口茶,话锋一转。 “虽说终焉母巢已被你们彻底摧毁,但……”他从怀中抽出一张羊皮图纸,摊开在桌上,“我们还是无法确认,这些虫尸的生态系统,是否已经真正‘死亡’。” 图纸上是一组破碎虫尸残骸与魔纹脉络的记录图案。 赫尔曼神色也严肃了几分:“我带回的样本中,发现了一种奇特的魔能腐蚀晶体。表面看像是魔力残留,其实更像是一种‘孢子意识’的碎片……像是死掉的脑子还想重新动弹。” 他轻叹了口气,道:“我们不得不怀疑,终焉母巢留下的东西里,是否还有‘复苏机制’的可能,哪怕只是局部,也足够制造一场新的灾难。” “所以你们才亲自前来?” 赫尔曼点头:“是啊,至尊法师不放心……” 他顿了顿,又笑起来,“当然啦,我们这趟也不是光来查虫子的……几个月前你向法师林递交了入门申请。只是赤潮这局势,我猜你也抽不出几个月跑到我们那总部去做测试,对吧?” 路易斯点点头,开口问道:“法师测试……是不是需要去专门的训练场?我记得北边训练场有空地,至少安全些。” 赫尔曼咧嘴一笑:“不必麻烦,我们这次可是专门准备了一些小道具,就在这里测也没问题。” 随行的几位法师将木箱依次摆放于厅中央,咔哒几声打开。 箱中是几件散发微弱魔力波动的道具器具,构造简单。 艾米丽站在一旁,眼睛盯着路易斯,一副“你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模样。 接着她的目光跟随那几件器具的拆封动作,带着一丝紧张的期待。 “我们会进行三项测试。”赫尔曼边说边指了指箱子里的物品。 路易斯点头,平静如水的眼中却悄然掠过一抹沉意。 终于到了这一步。 他抬眼看了看法师们,有几位年轻人神情并不轻松,是种审视与期待交织的目光。 艾米丽站在厅边,像是在为他紧张,又像是在……默默骄傲。 他轻声开口:“那就开始吧。” 会议厅内的气氛安静了下来,连壁炉的劈啪声都似乎安静了许多。 赫尔曼从测试箱中取出一个透明小漏斗,递到路易斯手中。 “来,这是我们魔法学徒用的第一件测试器具。”他笑着解释,“虹吸砂漏,法师们叫它‘耐性之瓶’。魔力过猛它会炸,太弱它不流,想让它稳定,就得像引水过丝线。” 路易斯低头看了看那件器具。 砂漏通体晶莹剔透,内部悬浮着细小的灰白色沙粒,像被凝固在时间之中。 漏斗表面铭刻着淡蓝色的魔法纹路,在掌心中悄然发出幽微的冷光。 他屈指一弹,细沙微颤,然后深吸口气,缓缓引动魔力。 下一刻,虹吸砂漏轻轻震颤,那些静止的沙粒仿佛苏醒了一般,开始缓缓旋转,悬浮于空,像在等待主人的引导。 路易斯将魔力集中于指尖,轻轻牵引,像在拨动一根极细的弦。 第一缕沙流缓缓而下,落入下方的玻璃腔体。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中。 那小小的沙漏、那条细得几乎不可察觉的沙线,还有那稳若静水的手势。 路易斯面色专注,额角隐隐渗出汗珠,仿佛全神贯注地操控每一粒沙子。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魔力掌控的冰山一角。 他甚至刻意在中途制造了一次轻微的波动。 沙流忽然一顿,旋即又稳住,像是“勉强挽回”。 几名年轻法师倒吸一口气,有人低声道:“他……他没学过冥想术吧?控制怎么这么稳?” “这种稳定度,即使在学院待过三年的学徒,也未必做得到。” “而且他根本没用咒语。” 赫尔曼微微眯眼,摸着自己灰白的胡须轻轻点头:“很不错,很不错。野生法师里少有的天才。” 艾米丽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路易斯,眼中泛着亮光。 当最后一缕沙粒落入瓶底,虹吸砂漏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像在宣布这场测试的结束。 赫尔曼笑呵呵地接过器具,小心收起,调侃道:“小子,天赋这块,你稳了。” 赫尔曼笑呵呵地接过虹吸砂漏,小心地将它收回测试箱中,动作慢如他年迈的模样,却带着对道具极高的敬意。 他摸了摸胡子,嘴角含笑:“小子,魔力控制挺不错的。没走正统路子,却比不少法师学徒还稳当。” 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赞赏,又像是在试探。 路易斯只是微微一笑,低声道:“可能是小时候瞎摸索多了,碰巧掌握了点诀窍。” 他说得谦虚,语气温和,不急不躁,看不出一丝自满的神色。 “控制归控制,还得看你有没有爆发力。”赫尔曼笑意不减,抬手一挥,“来,准备第二关吧。” 他又从随行法师手中接过一块灰黑色的圆石,掌心大小,表面粗糙,隐隐可见银白色的脉络如裂缝般蜿蜒其间。 “第二关,测试魔法爆发力。”他将石头放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煤石裂爆,用过热魔力冲击内部结构,就会炸开。当然,这需要大量的魔法,如果魔力不足的话,根本引爆不了他。” 说罢他朝后方的法师使了个眼色。 两名年轻法师小跑上前,熟练地在周围布置起防护结界,并用红绳圈出安全距离,包括艾米丽都被礼貌地劝退了两步。 路易斯看着那枚煤石,轻轻吐了口气,向前一步。 他抬起右手,五指微张,掌心中,一点火红微光悄然聚起。 从外人看去,那是一股缓慢、吃力地汇聚魔力的动作,甚至因不熟练而多次波动不稳。 但只有路易斯自己清楚,他正在压制那股几乎本能涌出的魔力,压到仅剩不到五分之一。 火焰慢慢成形,不大,却炽热逼人。 他脚步踏稳,击中注意力,将火投向煤石正中央那条银白裂痕。 “砰!!!” 仿佛一道雷霆炸响。 煤石在瞬间猛然膨胀,轰然炸裂。 黑烟喷涌而出,炽热气浪呼啸而起,席卷向四周。 “封闭术!”赫尔曼反应极快,拂袖一道银蓝光盾当空成形,恰好将溅射的碎片与热浪罩住。 即便如此,仍有些许烟雾散开,弥漫至厅内,空气中一时间充斥着硫气与焦炭的味道。 “咳……咳。” 路易斯往后退了一步,略显狼狈地挡了挡烟尘,随后低头喘了两口气,神情控制得恰到好处。 不像是力竭,却也绝不轻松,像一个把力量用到极限的新晋法师,连他都佩服自己的演技。 但在场的法师反而更为震撼。 “这爆炸……太快了吧?连热力聚焦过程都几乎看不清……” “他没用任何辅助术式,也没有术语引导……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命中要害?” “火直接切中了裂缝……那是本能吗?” 赫尔曼沉吟片刻,手指轻敲自己的法杖,眼里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赏。 “火元素亲和极高,释放爆发力不输铜面。”他顿了顿,笑着补了一句,“而且判断力极准,能一眼找到裂点。不错,非常有天赋。” 等煤石的烟雾逐渐散去,侍卫们清扫场地,几位法师也重新站定。 赫尔曼捋了捋有些被炸得乱翘的胡须,笑着说道:“第三关就简单了,没道具。” 他看向路易斯,语气轻松:“随便释放几个你擅长的法术,让我们看看你的运用流畅度。什么照明术、风刃术、火球术……挑你喜欢的来。” “记得连贯、自然就好,别太拘束,放轻松。” 路易斯点头,他抬起右手,掌心轻轻一抹,低声呢喃:“光亮术。” 只见一颗柔和的光球在他指间升起,仿佛灯盏,悬在半空,散发出稳定而温暖的光芒。 光晕不刺眼,却将他周身勾勒得清清楚楚,仿佛某种登台的仪式前奏。 紧接着,他左手五指一挥,光球忽然被风卷起。 一道风刃从他掌边刷地划过,撕裂空中薄雾,发出清晰破风声。 他脚步轻移,双手翻转,指尖跃出一团火光——火球术。 火球在空中迅速膨胀,又被他精准压缩至拳头大小,旋转、翻滚、跃动,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灵动。 他将其在指尖旋转片刻,才啪地一声弹出。 火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轻巧落地,无声熄灭,没有半点火星溅出。 他微微一笑,收掌而立,气息平稳如初,仿佛刚才只是随意做了个拉伸动作。 那一瞬间,议政厅前一片寂静。 几名年轻法师嘴角微张,甚至忘了合拢。 “……他根本没有使用标准咒语,也没调集法纹引导,就这么凭本能释放?” “太纯熟了吧?照明术不闪、风刃不偏、火球不炸……这不可能只是‘粗浅法术’的程度。” “他的动作……像是那种战斗中领悟出来的本能式释放,完全不像学院系统教育的痕迹。” 赫尔曼也怔了怔,随即大笑,拄着法杖走近几步: “你这小子,真是天赋奇才?光靠直觉都能用得这么稳……这不是天赋,是天生的悟性。” 他停顿了一下,咂舌:“像是……野性开悟的天才。” 艾米丽站在场边,眼神几乎能冒出光来:“这个男人简直无所不能……” 而路易斯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对自己刚才那一串展示没什么特别感觉。 赫尔曼拍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道:“要不你干脆别考核了,直接来我们法师林当讲师吧?” 路易斯温和一笑:“我小时候在家族遇到过一个……年纪很大的野法师,他看我天赋好,教过我一些粗浅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那段所谓的“粗浅教导”,其实是死去传奇法师洛肯的最后传承。 此刻他只是想拿到一张通行证了,可以合法使用魔法和获得其他魔法资料。 他不需要过分耀眼。 只需刚好足够惊艳,足够合理地“破格通过”。 若是真把实力全展现出来,今天在场这群法师怕是要当场吓得请示上级:“这里出现了一名怪物。” 等最后一个法术的余光在空气中缓缓熄灭,赫尔曼轻轻鼓起掌,周围几名法师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这并不是形式上的掌声,而是真正认可一位未被正统塑造的天才的掌声。 赫尔曼拄着法杖走上前,笑着宣布: “路易斯·卡尔文,破例通过法师林基础入门测试。即日起,授予你‘铁面法师’的称号。” 说罢,他从袍袖中取出一只深灰色面具,造型简约,上面镌刻着象征法师林的银白魔纹。 “这是魔法面具,象征你获得了法师林的正式认可,虽仍是初阶。” 他又一挥手,一名年轻法师上前递来一小卷金边卷轴与一个黑色封皮的随身册。 “这是至尊法师亲签的通行证,允许你进入法师林设立于各地的部分驻地。” “此外,”赫尔曼又补充,“考虑到你在北境,短期内不可能亲赴法师林总部,我们已经提前准备了一批初阶魔法书籍,可供你研读使用。” 随行法师在一旁打开一只书箱,里面整齐摆放着几本外壳厚重、封面印有法纹的魔法书。 路易斯接过那枚法师面具,指尖触及金属的那一瞬,他的心中没有赫然的喜悦,反倒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距离感。 这东西沉得不只是重量,而是规则、承认、和某种外部秩序的束缚。 他当然明白这象征着什么,合法的魔法身份,法师林的初步认可,一条通往更多知识与魔法资源的路。 但他心中清楚,那条路不会改变他的目标,也不决定他的高度。 他走到这一步,靠的不是别人恩赐,而是自己的算计与决断,还有自己的金手指。 可路易斯不会表现出这份疏离。 他抬头,眼神沉稳,语气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一位年轻领主应有的感激与体面: “谢谢您,赫尔曼大人。我知道,这面具不只是对我的认可,也是对我的信任,如果你们在北境有什么困难,我会做为法师林的一员全力以赴。” 这番话没有半分谦卑,却透着分寸感。 赫尔曼闻言,轻轻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他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这只是最基础的入门身份。如果你想晋升到正式法师,无论是铜纹、银纹、金纹…… 那就得亲自前往我们法师林核心区,接受正规试炼与契约。毕竟大多数高阶资料也是不能外借的,那是规矩。 不过这个冬天我们都得在赤潮领待上一阵子,冬天北境可不是适合法师远行的地方。你要有任何问题,大可来我们临时驻地问。我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路易斯将面具收好,向赫尔曼郑重行了一礼:“多谢,赫尔曼大人,等度过这段时间。我一定会亲自去法师林看看的。” 第246章 帝都来信 窗外风雪肆意,霜戟城的天灰得像一锅浓稠的铁浆。 北境总督府办公室里,壁炉里火光微弱,温度始终压不住那渗入骨髓的寒意。 埃德蒙公爵身披黑色军披,站在一张木桌前,眉头紧皱,凝视着摊开的地图。 地图中央的霜戟城,曾是北境的骄傲,如今却像一道烂疮钉在纸上,令人不忍直视。 “不能留了。” 他目光缓缓移开,落在地图其他几处可能的新城址上,但没有一个完全合适。 “尸体、毒雾、魔能残骸……母巢遗留的东西一日不清理,霜戟城就一天不能住人。” 可外头寒潮已至,大雪封路,贸然迁城等同于自取灭亡,他们只能暂时死守于此,勉强过冬。 埃德蒙的指节抵在桌面上,沉思良久,眉头始终未曾松开。 就在这时,敲门声打破了死寂的空气:“咚咚。” 门外传来老管家低沉却紧张的声音:“大人,帝都急信。” 埃德蒙微微一怔,抬起头。 “拿进来。”他沉声道。 管家恭敬地走入,将一封带有金色龙纹封印的羊皮纸信函递上。 那封蜡印异常显眼,并非皇帝的个人徽记,而是——“龙座会议”专属纹章。 埃德蒙接过信,微微皱眉,一种不安油然而生。 他早知这封信终究会来,早知那场关乎自己命运的会议大致内容。 但直到真正拆开信封之前,他的心仍难以平稳。 他沉默地割开封蜡,展开羊皮信纸,一行行整齐而冷峻的笔迹映入眼帘: 鉴于北境虫灾肆虐所致之极端灾变情势,局部防线失守、防区秩序严重受损,然总督府竭力统筹抗灾、重建秩序有功,故经皇帝陛下御准,龙座会议合议裁定如下: 确认埃德蒙公爵在本次灾变中组织有方、统筹得力,予以保留“北境总督”职衔,并授以“灾后重建总署总负责人”之职,统筹北境区域全域重建事务。 帝都监察三部将派驻北境,接入财政、军务、民政三项体系,行使直属帝国之审计与监管权限。 “帝国北境开拓计划”即刻启动,选择帝都及各贵族嫡系子弟陆续迁入,协助重建,并行权力结构之优化与平衡。 皇室第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殿下,将以皇命之名亲赴北境设立皇室领地,代表陛下监督重建,兼行北地皇权之职。 灾后重建议会共设十三席,八席议席由重建总署负责人“全权提名与分配”,用于协助北境政务恢复及重建规划之执行。 信纸末尾的印章,是龙座会议联合裁定章,没有皇帝的亲笔落款,但这已等于圣旨。 埃德蒙读完,指尖无声地收紧了一瞬。 然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保住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轻微的释然——没有让帝都直接接管北境。 而是选择以“升格重建署”名义,给予他表面上的荣誉与主导权。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哪怕他清楚,这种“好”,本质是妥协,是苟延残喘,是在刀尖上维持残余的体面。 他放下信纸,视线沉沉落向地图,回想着信中的内容,眉头再度紧锁。 “……北境开拓计划、帝国监察三部、六皇子设领。”埃德蒙的眼神骤冷,“果然,皇帝不是要放我一马,而是要稳步换血。” 他心中迅速列出逻辑: 监察三部,意味着财政与军事将被全面监控,他再无“独立调度”之权。 开拓计划,则是将各大贵族嫡系调入北境,以“共同重建”为名,实为占据地盘,重建权力格局。 六皇子亲至,皇室派驻者不是个虚名贵族,而是皇帝亲子,实则钉下了皇权介入的楔子。 这是一次温吞却彻底的吞并。 北境表面保有“总督府”,实质上已不再属于埃德蒙家族。 “刀已按上喉咙,只不过还没划下去。” 埃德蒙盯着手中那张烙印着龙座会议印章的信函,沉思良久。 虽然帝国的刀锋已然架在了北境的咽喉,但他还是留有余地。 北境灾后重建总署,依旧由他担任总负责人。 重建会议,南北贵族共设十三席,其中八席,他拥有绝对的指派权。 这至少是一点可以握在掌心的东西。 他低头轻轻敲击着桌上的北境地图,脑海中迅速划过各方人选,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名字毫无悬念。 路易斯·卡尔文。 雪峰郡,这场浩劫中唯一保全下来的完整领地,不仅保存了自身,还在北境最危急之时反向支援了总督府。 路易斯手中握有完整的军队,有民众基础。 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一战之后,已经被北境的平民、乃至贵族残余们默认为——可以信赖的强者。 他拥有快速整合新贵族与本地残存势力的能力,也有实际调度民心的资格。 更重要的是他是自己的女婿。 埃德蒙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这并非单纯的家族利益,而是北境当下,唯一理智的选择。 况且卡尔文家族在帝都会议上也确实为自己奔走周旋。 这个人情自己必须还。 “第一个位置,给他。”埃德蒙心里轻声说道。 至于其他人选,距离霜戟城较远的几处领地,尚有几个大贵族家族幸存。 只是他们的实力已被大幅削弱,家族继承人战死、私军折损,许多世家连基本的领主血脉都断绝了。 这一战之后,北境的抗风险能力骤降,冬天尚未结束,谁也不知熬过这场极寒后还能剩下多少人。 想到这里,他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脑海中那片嗡鸣声像是被霜雪敲打的铜钟,低沉而嘶哑。 自大战之后,他的内伤就从未痊愈。 医生已经含蓄地告诉过他,也许……也许,他真的没几年好活了。 或许自己终究等不到北境重归安宁的那一天。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脚步声熟悉,细碎,带着微微的喘息。 不等通报,埃德蒙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门被缓缓推开,艾琳娜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柔声说道:“你又不听话,医生说了,你不能太累。” 埃德蒙收敛眉宇的疲惫,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接过药盏,“放心,不会有事的。” 汤药微苦,却带着丝丝暖意。 他低头,看着艾琳娜隆起的肚子,那里孕育着他的孩子,或许也是他未来唯一的希望。 可北境的废墟,北方的蛮族、皇帝的算计,这场刚刚开始的重建风暴……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将会出生在怎样的时代。 “北境还能撑多久呢?”他心底悄然叹息。 第247章 寒冬中 窗外大雪纷飞,冰风呼啸,北境已彻底步入了全年最冷的时候。 风雪顺着赤潮土楼高耸的窗户打旋,结出一层层白霜。 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披着赤红披风的骑士顶着风雪巡逻而过,身上斗气翻涌,化作驱寒的赤光。 远处,一头火背龟正在被固定住睡觉,背壳上的熔炉喷出滚滚蒸汽,在暴雪中勉强划出一片暖意。 这就是北境的冬天,比仇敌更冷,比战场更残酷。 而在赤潮城堡的内厅中,温度却仿若春日。 厚重石墙里,埋设多年的地热管道仍在运行。 城堡地板暖意涌动,墙壁上挂着层层隔热织物,灰红色的炉心铜片发出微弱光辉。 会议桌上的茶壶正氤氲着热雾,茶香中带着淡淡霜叶药材的甘苦味。 房间正中,路易斯披着军制黑披风静坐主位,双肘撑着桌面,低头盯着眼前一叠密密麻麻的报告,眉头紧锁。 医疗伤亡统计、流民冻伤情况、热汤站运行记录、霜叶药库存余额…… 他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就在他盯着医疗报告沉思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艾米丽裹着厚实斗篷快步走进来,脸上难得带着一抹按捺不住的笑意,眼角泛着冬日罕见的光。 “路易斯!”她一边摘下手套,一边快声说,“好消息!刚刚传来的,艾琳娜夫人平安生产了!我多了个弟弟!” 她站在桌前,呼着白气,眼中满是喜悦。 路易斯抬起头,目光微顿,却没有太多惊讶。 以艾琳娜芙的体质,加上霜戟城那边的医师规模,顺利生产只是时间问题。 但他没有扫艾米丽的兴。 “是吗?”他淡淡一笑,点头道,“那可得恭喜你父亲。”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报告,语气温和了几分,“等冬天过去,我们可以去看看他们。” 艾米丽眼中笑意更深,像是雪夜里升起的一盏暖灯。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轻快地坐到他旁边,眼神扫过桌上密密麻麻的卷宗,又收敛了几分笑意,“不过,看你这神情……你是不是又扛着什么没告诉我的麻烦?” 路易斯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端起茶盏,吹去浮沫,饮下一口略苦的温茶。 “冬天的一点麻烦而已。”他轻声答道,语气平静。 艾米丽随手拿起桌上一份折角的纸张,低头快速翻阅,手指在段落间游移。 她原本带着暖意的神情,很快褪去。 “……冻伤患者已突破三千人,轻重不等;蔓延,疑似病例四百三十二起,已确诊六十二例;死亡人数……昨日统计为一百零七人。” 她默默合上纸张。 窗外的寒风掠过,带动窗户轻轻颤动。 艾米丽并未开口说出“已经很好了”这种宽慰的话。 她当然知道以北境的冬季而言,这样的数字几乎堪称奇迹。 放在其他领地,那些物资匮乏、领主撤逃、领民自生自灭的地方,死上万人甚至懒得被记录在册。 她亲眼看过其他地方的流民冻毙在路边,尸体都来不及掩埋,只能堆在雪里任风吹雨打。 可她更清楚,路易斯不是在跟别人比。 他在意的,从来不是“比别人做得更好”,而是“为什么我还救不了更多人”。 沉默片刻,艾米丽走到他身旁,低头将那份报告合上,声音温柔坚定:“既然是小麻烦,我们就一起解决。” 路易斯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那层沉重似乎被拂去了些许。 他没说感谢,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点头,嘴角浮现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嗯。”他应了一声。 他喜欢艾米丽这一点,不废话,不矫情,不用甜言蜜语来敷衍,也不怕面对现实的残酷。 两人肩并肩站在会议桌前,面对着地图与名单,重新整理一份冬季危机的应对指令。 ………… 这场冬季,比往年更早,更狠,更不讲理。 赤潮领外,风雪从天穹垂落,如怒潮狂涌,昼夜不歇。 在居民区外的流民区,气温已骤降至零下二十度以下,冻土崩裂成一道道冰纹,连马蹄落下都发出脆响。 虽然早已没有简陋帐篷裸露在外,但那一幢幢集体式的半地下房屋依旧显得压抑沉重。 这些是赤潮领动员工匠在初雪来临前抢建的冬季庇护设施。 以压实的冻土与石块构成下沉式围墙,屋顶覆盖炭灰与草帘,能够保证一定的温度。 它们不是舒适的家,但在这片被风雪啃噬的北境,已经是奇迹。 人们靠着地热、紧贴而眠、共用毛毯,彼此交换体温与活下去的希望。 屋内拥挤,空气中常混杂着汗味,但总比风里冻死来得好。 可即便如此,当寒冬真正降临时,一切防备仍显得渺小。 最冷的几日夜间,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几度,风雪灌入排气缝隙,冷凝结霜、寒气渗骨。 有些孩子即便裹在母亲怀里,早晨醒来时唇已发紫,手脚僵硬。 赤居住区边缘,固定架设的火背龟炉座稳稳矗立,厚重铁壳之下传来咕嘟作响的蒸汽翻涌声。 龟壳顶部镶嵌数道聚热圈,昼夜不歇地向地面散发热流,确保周围建筑不会被冻坏。 即使是如此严密的供暖系统,也只够覆盖城区核心与有限的集体屋。 在离火背龟最远的一些边缘安置区,极寒终于开始收割生命。 它挑选最脆弱的——体虚的老人、肺弱的孩子、营养不良的工人。 第一个倒下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泥匠,在寒夜巡查水管时突发胸闷,当夜便再未醒来。 紧接着,冻伤、坏死、流感……如悄无声息的毒雾,穿透石缝与棉被,席卷开来。 赤潮的冬夜,从未如此沉重。 赤潮医疗站灯火通明,屋内挤满了冻伤患者与哭泣的母亲。 粗布衣裳早已湿透,孩子蜷在怀里,手脚发青。 有的孩童刚送到便已气息奄奄,嘴唇乌黑,胸膛几不可察地起伏着。 “他还有救吗?” “我家小的发高烧三天了,还能撑吗?” “求你了大人……能不能给她点药草?” 这些声音混杂着咳嗽与呻吟,仿佛压在每一位医者的心头上。 走廊另一侧,几具用麻布草席匆匆裹起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瘦弱的孩子,佝偻的老人,甚至还有母亲死在孩子旁边,怀里仍紧抱着那早已没了气息的小体温。 更糟的,是急性低温流感的爆发。 一夜之间,多个流民营区出现集体高烧、呼吸困难,少则三五人死去,多的整片营区染病。 药物远远不够,赤岩仓已在短时间内被调空大半。 就在这时,伟大领主路易斯的命令迅速下达,阻止了此次的死神陷阱。 “把备用火背龟开到流民营区庇护屋,把熔岩苔燃料装满,全天不熄。”他手指落下时,仿佛一道斩雪的利刃。 以火背龟为核心的高热循环医疗室立刻启动,还有熔岩苔为助燃,持续维持室温在零上十五度,成为北境最暖的地方之一。 但资源有限,必须轮转。 他下令:“每人每日可轮换进入一次,优先安排生病的儿童、工匠、运输兵和新生儿母亲,禁止任何人强占。” 与此同时,赤潮领的工坊灯火彻夜不熄。 麦克率领工匠们紧急研发第七代防寒披风,使用苦霜兽皮混合精炼棉絮,外层涂以导热油脂。 披风下摆还缝有小型蒸汽包接口,能连通随身暖气壶。 更关键的,是这批披风由流民亲自缝制。 “以工代赈,谁做得多,谁家的孩子先穿。” 那些本已绝望的母亲们红着眼投入剪裁与缝制中,不再只是等死的难民。 半月内,两万件披风分批送往各庇护点。每一件都被视若生命的延续。 在医疗线上,艾米丽领衔的医疗支援小组也全面出动。 药剂师将全部霜叶藤集中处理,配制成高效安抚药剂,专供流感高烧者使用。 赤岩仓的干草药库也被彻底开放,释放出积压许久的珍贵药草。 “只要能活下来,什么都给。”这是艾米丽对药师们说的第一句话。 城内广场也迅速设立起‘火汤站’,由赤潮军协助运作,日夜供应咸菜炖薯与骨汤,每人每天至少能喝上一碗热汤。 ………… 诺恩今年十一岁。 虫灾来临时,他还在村外的小沟里捉一只兔子,那是他答应弟弟的,抓到兔子,就给他做顿热肉汤。 可等他回家,整条街都不在了。 虫尸吞没了一切。 他连哭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拉着弟弟躲在森林里,幸运的是那些虫尸并没有找到他们,最后被赤潮领的骑士救下。 来到赤潮领后,有人给他分配了工作。 他被分配到建筑组,跟着一队叫科尔的老工匠搬砖、架木、砌墙。 这些粗活对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沉重,但比起冻死在雪地里、或者饿死,他已经觉得自己很幸福了。 这里有饭吃,有铺盖,甚至偶尔能喝上带肉末的汤。 他原以为日子终于要变好了。 可真正的寒冬还是来了。 一夜之间,弟弟高烧不退,蜷缩在破毛毯里直发抖。 诺恩慌了,背着他跑到医疗站,排了整整一天才被送进去。 不到两天,他也倒下了。 浑身发烫,牙齿打战,身子轻得像随时会飘走。 他听见科尔叹了口气:“唉,可惜了……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就没熬过去呢。” 他想反驳,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然后,那一天来了。 他听见轰隆隆的声音,那是火背龟运行的声音,厚重的铁壳散发着滚烫热浪。 原本冰冷的医疗站开始发暖,一根根蒸汽管接通,每个床位旁都装上了烧着黑色燃料的小炉子。 诺恩第一次没有在寒夜中打颤,而是睡得沉沉的。 他不知道那些炉子里烧的是什么,只知道它们救了他和弟弟的命。 而那天病房来了一位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天使”,还有一个真正的“太阳”。 风雪被挡在门外,室内只余下暖炉轻燃的声音。 门打开的瞬间,仿佛光与热同时涌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白色披风的女孩,她怀里抱着一捆捆厚实的毯子,蓝发披肩,如夜色河流。 她的眼神温柔,却像是雪夜中唯一亮着的灯火。 她是艾米丽小姐。 在她身侧,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青年步入病房。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身后的士兵抬进一大箱药品与新的火背炉。 这是赤潮领主,路易斯。 两个贵族,肩并肩走入这个弥漫着霉味与血气的病房,没有一点犹豫与厌弃。 他们不是出现在梦里,也不是站在高塔上俯瞰他们的命运,而是亲自走进了他们的绝望中。 艾米丽蹲下身来,走过每一张病床,亲手为孩子们盖上毯子。 她轻声问:“冷不冷?”、“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好。” 每一句话都不大,却像能穿透风雪的火苗,温柔而真实。 而路易斯也站在病床之间,他没有居高临下,而是卷起袖子,亲手拧开药瓶,俯身检查火炉的温度,一点一点确认每个角落是否达标。 他的表情依旧沉静,却不是贵族眼中的冷漠与冰冷。 当他走到一个因高烧颤抖的小女孩身旁,看到她眼神里那份本能的恐惧,只是微微弯下腰,低声道:“别怕,我在。” 他的语气轻柔,声音不高,却让女童不自觉地伸出小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指尖。 他也没有抽回,只是顺势蹲下,陪她一起坐了片刻。 轮到诺恩时,艾米丽蹲下身来,将毯子盖在他身上,那是新的,带着烫手的温度,还有草药的气息。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她是艾米丽小姐,赤潮领的女主人。” 他一瞬间想起母亲的模样,又想起弟弟发烧时抓着自己袖口不放的手…… 可现在,有人抓住了他。 不是神明,不是传说,是一个笑着、蹲下、亲自送来药和毯子的小姐姐。 她没有羽翼,却比雪夜中任何圣像都要耀眼。 艾米丽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撑到春天,就会好起来。” 诺恩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紧紧抓住毯角,仿佛那不是一块布,而是一道能将他从黑夜拉起的光。 他哽咽着,目光扫向艾米丽,也看向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路易斯。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她是冬夜里的圣女,他是点燃这片黑暗的太阳。 他们是真的,把他当人来看,把他如杂草般的命当作值得救的命。 这一刻他把这两个人的脸,深深记在了心底。 那一夜诺恩在梦里看见自己披着赤潮披风,牵着弟弟的手,走在雪夜中。 他在梦里说道:“我们会活下去。等我长大了,我要成为赤潮骑士。” 他不是贵族,也没有血统,也没什么聪明才智。 但在这个冬夜里,他得到了真正属于人的尊严与希望。 不止是诺恩,在这个冰封的冬天,赤潮领的两位主人名字已不仅是名字,而成了希望本身。 有流民在雪地里跪下祈祷,口中轻声呢喃着:“赤潮的太阳,赐我们一夜暖风。” 人们这样称呼路易斯·卡尔文——北境的太阳。 不是王,不是神,而是太阳,黑夜里照不灭,冰雪中能燃烧的太阳。 而对于艾米丽,流传最广的一句话是:“她是雪夜里会落泪的圣女,是孩子们的第二位母亲。” 妇人们偷偷为她织白披风,说要送给雪中圣女。 孩子们在庇护所的墙上画下她的模样:一个温柔俯身、怀里抱着毯子的女子,身后有一圈光晕。 有人在炉边讲故事给孩童听:“雪地里走来一位美丽的圣女,不怕脏,不怕冷,不怕病,她带来了药,也带来了春天的味道。” 老人们说:“他们是北境的救世主。” 然而并不是所有北境的人民,都如此幸运。 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一位名叫路易斯·卡尔文的领主,也并非每座城都像赤潮领这样,有温暖的地热,有燃烧不尽的火背龟…… 在赤潮之外,是真正的地狱。 粮食已彻底短缺。许多小贵族开始屠杀病弱者与囚犯,据说有人在地下室里晒“人肉干”。 街头巷尾,围着焚烧尸体取暖的人群悄声啃噬着骨头,生怕吵醒贵族的守卫。 供暖系统崩溃,所有东西都被扔进火堆,甚至有老者自焚,只为换来家人一夜火光。 医疗?那已经是陌生的词汇了。 疫病失控,无医无药,无力掩埋的尸体堆在小巷、井口、教堂门前,臭气熏天。 却有流民反而故意靠近那些尸堆取暖。 贵族与军队不再是守护者,而成了食物的掠夺者。 总督府给的救济粮被扣押,城堡高墙里灯火通明,墙外却是如鬼域般的冰窟。 而最可怕的,是人性的崩塌。 许多贵族干脆封门闭寨,放弃百姓,甚至直接驱逐全城居民南迁,只留下空城与雪。 有人带着家族卷走最后一批粮食,深夜弃守,百姓第二日醒来只见脚印遗落雪中,连个吆喝都没来得及听。 而最令人绝望的,是那些“极端之地”里传来的消息。 某贵族亲自带队屠杀流民,只为节省柴火和药品。 某城百姓已开始互相啃食,火堆中燃烧的不是木头,而是印着金纹的家族旗帜。 这是北境大多数领地在这个冬天的真实写照。 冻死率高达四成、暴动蔓延、瘟疫肆虐、秩序崩坏。 相比之下,赤潮领就像是雪地中升起的一束孤火,没有多亮,但却是唯一没有熄灭的那一束。 赤潮的城门从未关闭,赤潮的食堂从未断火,赤潮的医疗帐篷从未停摆。 即使冬夜最寒、风雪最烈的那几日,天空上依然有“温汤站”的炊烟。 夜巡的骑士裹着红披风从流民营前走过,而远处高塔之上,那面红底金阳的旗帜依然飘扬。 但无论如何,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这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季,总算是过去了。 雪开始融化,冻土出现裂缝,枯枝上新芽蠢动。 最初的阳光照进北境所以的时候,没有人欢呼,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看得很久很久。 有人在雪地上跪下,头轻轻贴在地上,像是在为死去的人送别,又像在迎接某种久违的希望。 在这个北境最绝望的一年里,他们曾以为春天不会再来。 可它还是来了。 第248章 阿斯塔·奥古斯特 阿斯塔·奥古斯特 阿斯塔·奥古斯特独自坐在书房中,手中握着那封刚刚送达的手谕,指节收紧。 烛光照在羊皮纸上,将帝国皇徽的金线映得晃眼。 北境设领,短短几个字。 没有叮嘱,没有期待,只是冷淡的第三人称与命令句式。 他望着烛火,心中却翻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安。 还有……一种隐秘的机会感。 “终于想起我了?”他低声喃喃,自嘲中带着几分讽刺。 多年了,他几乎已经确信,自己会在这宫廷中安静地、无声地老去。 做为一个没有功绩、没有实权、没有故事的皇子。 他早已被封存在帝国权力的盲区中,仿佛那一页族谱上的名字,也不过是为了凑个数字。 不是没人提醒他。 曾有不少人好心地劝他:“你不适合争。” 他说不出反驳的话,但也说不出“愿意安分”这种话。 他始终觉得心里压着某种东西。 那不是野心,是一种不甘……不甘于被归类为“无用”,不甘于连试一次的机会都被剥夺。 而现在父皇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他推到了这片已经支离破碎的北境去。 “这算什么?试探?放逐?还是……赌一把?”阿斯塔并不相信,这是出于什么赏识或厚爱。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那是一个从不多言、不许撒娇、不给机会的人。 他从未听过父亲说一句“我看好你”,也不曾得到一纸手令以外的关注。 这个帝国的皇帝,最擅长的就是让让人自己拼得你死我活,不仅对他的臣子这样,对他的亲生儿子也是这样。 “派我去北境……是放权给我,还是只是看我怎么死?” 他望向摊开的地图,那是北境。 虫灾后的焦土,疫病与寒灾交织的废土,贵族撤离、暴民横行的“死亡之地”。 “但如果……我真能活下来,真能撑起一块封地,那也许,我就不只是个透明般的皇子了。” 他低声自语,语气没有波澜,却像某种锋锐的利剑,在胸腔深处开始撞击。 可当他想起皇命的下达方式,心中却忍不住浮起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父亲没有见他,没有召见、没有交代,没有一句说明。 只是叫内务总管林泽过来,冷静而效率地通知了他即将带去的人手、物资和前往时间。 说完就走了,仿佛在通报一场例行公事。 “他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 这一刻,阿斯塔无法不感到失落,无法不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只是被随手丢出来试水的“弃子”。 他明白北境如今是怎样的处境,也知道兄长们为何没人抢着去。 他明白自己被选中,是因为太“无害”,太“无足轻重”。 帝国地图在他面前摊开,边角被捏得起了褶。 他的手指停在帝国地图上的北境行省,眼神却落在那封短得不能再短的皇命手谕上。 “北境设领,自行前往,事宜已安排。” 简洁、冷淡,仿佛命令一件家具去被摆放,而不是将一个皇子推入风暴中心。 他盯着那行字许久,终究没能从其中读出哪怕一丝父亲的期望。 他轻声朝着侍卫说道:“赛弗还没来吗?” 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一位银发老人披着风雪走入室内。 他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尽管年岁已高,举止间仍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与冷峻。 阿斯塔起身相迎:“老师。” 这位老人,曾是帝国第六军团的副军团长赛弗。 也是在所有人都早已忘记阿斯塔这个名字时,唯一仍以“殿下”相称的长辈。 “我听说了。”赛弗脱下披风,将它挂在炉边,扫了眼桌上的地图和手谕,神色复杂,“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想让我去死吗?”阿斯塔开门见山,语气低沉。 “或许。”赛弗没有回避,“也许只是顺手丢你出去试水,死不死,他不在乎。” 阿斯塔垂下眼帘,默然片刻:“那我该怎么办?” 赛弗不答,反而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得整整齐齐的旧地图,铺在桌上。 “你觉得北境现在是什么?” “废墟,疫病、寒灾、虫灾之后的混乱,”阿斯塔淡淡道,“没人想去的地方。” “错,”赛弗指了指地图,“那是机会。” 阿斯塔抬起头。 “北境的旧贵族在虫灾中死了一批,逃了一批,剩下的不是元气大伤,就是风雨飘摇。”赛弗冷静分析,“你以为皇帝会把北境交给你,是信任?不,是因为那里没人了。他不指望你能做出什么奇迹,只是随手清扫棋盘的一步。” 阿斯塔默然。 他的自尊一度想反驳这话,但却无法反驳,因为那可能就是事实。 “可你若能在北境站稳脚跟,那便是你的地盘。”赛弗语气一转,变得沉稳。 “在帝国如今的局势下,谁能稳住一块领地,谁就有话语权。哪怕你一直不被看见,可只要你手里有实权,就没人能再忽视你。” 阿斯塔垂在膝边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不是没有野心,”赛弗看着他,缓缓说道,“你只是太害怕自己不够好,不敢出错,不敢失败。” 这句话击中了他。 他猛地抬头,脸上浮现出一种受伤般的怒意:“我只是没人教我怎么做!” “现在教你。”赛弗不退,“北境已经乱成这样,正是最适合你练兵、练政、练胆的时候。” “他们会看得起我?一个没人撑腰、没有军功的小皇子?”阿斯塔冷笑。 “他们不看你,但会看你后面有没有火,能不能发粮。”赛弗用拐杖轻敲桌面,“你若能救下百姓、安抚流民、挡住乱局,你的旗帜升起时,就会有人投靠。” “……旗帜。”阿斯塔轻声呢喃,忽然想起兄长们华丽的纹章旗帜。 而他,从未有属于自己的那一面旗帜。 “不错。”赛弗点头,“你这些年一直不在风头上,朝堂上没人把你当回事。这种时候被派去北境,怎么看都像是把你丢进一座烂摊子里自生自灭。但……”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北境现在就是帝国最真实、最残酷的棋盘,而你是拥有最多机会的棋手。” 阿斯塔微微蹙眉。 “埃德蒙公爵还活着,但老了,伤了。他手下的北境贵族也死得差不多,剩下的人不是重伤未愈,就是领地残破。而你,哪怕只是带着一点皇命、一点兵力,也可能成为这片破局中的关键。” 赛弗顿了顿,随手拿起一支炭笔,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名字。 “不过,有一个人……你不能不注意。” 阿斯塔低头一看,那里标着几个字:路易斯·卡尔文。 “卡尔文家的第八子,刚封爵不久,但短短一年多,就以战功升为子爵,又正好是这次北境大灾的少数功臣之一。如果他不是姓卡尔文的话,已经是伯爵了。 而且他是埃德蒙的女婿,背后还有卡尔文公爵在支撑。” “实力呢?”阿斯塔问。 “年轻,但不容小觑。你可以跟他合作,向他学习,但绝不能轻视。”赛弗把炭笔一甩,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提醒,“他是那种能从废土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人。你要交好他,也要警惕他。” 阿斯塔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道:“我明白了。” 第249章 路易斯的谋划 大雪终于停了。 路易斯站在赤潮城堡顶层,远望着被雪覆盖的群山与废墟。 一缕初春的阳光勉强透过云层落下,照亮那些在严冬中尚未倒下的屋顶与田野。 气温在缓慢回升,冰封的河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蒸汽孔也喷得比前些日子更加有力了一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北境春天来了。 最近的雪小了些,可赤潮领城外的流民却越来越多。 他们成群结队地出现,披着破烂的毯子、用麻绳绑着冻裂的手指,有人背着病人,有人拖着尸体,更多的是怀抱婴儿的女人,跪在通往赤潮的主路旁,眼里早已没有泪,只剩麻木,以及求生的本能。 “求您……我们不求活,只求让孩子进去……” “我丈夫已经冻死了……再不进城,连骨头都找不着了……” 路易斯站在城墙上,沉默地看了他们一阵,接着转身下令: “开放东侧防御区,设置流民临时收容带。但所有入境流民,必须经过两道消毒隔离,并且尸体不能放进来。 凡是身体未完全溃烂、还能自行站立者,编入劳务序列,由灾后重建小组划分临时帐篷区,按家庭编制。 病重者集中转运至简易医疗营地,让那边的医生尽力,但不强求。 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他们自己的意志,但最起码,他们在我们这有一口热粥。” 于是赤潮城外的空地上竖起了成排帐篷,用废木、兽皮与燃料布紧急搭建,供流民躲避夜间冻气。 每日清晨车队会将炖好的苦霜薯汤与雪骨麦团送来,按人头发放,一人一份,规矩分明。 不够温暖,也不够安稳。 但这是北境。 在其他地方,他们早该死了。 在赤潮领他们至少还有活着的能力。 从北部传来的斥候情报更令人沉默,有几个偏远的小领地,彻底消失了。 不是被虫灾吞没,也不是战乱蔓延,而是失联。 他低头看着手中最新一份统计报告,赤潮领在这个冬天仅损失了三千二百六十一人。 看上去死了很多人,这已经是路易斯竭尽全力的成果,整个北境最为出色的答卷了。 而那些在秋天还与路易斯有些联系的地方,如今彻底没有回音。 他们在虫灾中侥幸存活,靠着山脉或河流逃过了怪物的锋刃,却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或许是贵族跑抛下领民逃亡了,也可能是没有来得及逃出,也没有机会求救。 路易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拿起笔,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细线,把那几座已无回音的城镇,全部圈进了死地的灰影中。 接着他转身道:“今年不开任何庆典,毕竟物资紧张,粮食还要预留一季度的应急配额。” 布拉德利点头记下。 “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顿了顿,眼神依旧清醒,“你准备一个分发仪式,广场简办。每人额外发放一份‘开春口粮’。新居民、旧居民一视同仁。” 于是那天早晨,赤潮的广场上出现了今年冬天第一批公开的笑容。 马车一辆辆驶入广场,士兵将一袋袋粮食整齐码放:土豆、黑麦、咸肉、熏鱼,还有部分混合蒸干后的耐储炖菜包。 这已经是赤潮领如今的食物极限。 站在高台上,路易斯扫过广场。 他没有穿正装,也没有讲长篇演说,只是简短地说了几句:这是你们撑过冬天的证明。愿我们一起,把以后所有的冬天也活下去。” 掌声最初只是零星响起,像细雪落在石板上,但转瞬间便汇聚成潮,轰鸣在整个广场上,如山谷回荡的春雷。 新居民们感动不已,纷纷低头致谢,不少人在接过那一份象征春天的粮食时,眼眶通红,泪水滑落。 对于从死亡边缘逃过来的他们来说,这一口春天的粮食,不只是吃的,是活下去的信念。 而城中的原住民,那些两年前就跟随路易斯在废墟中从零开始的居民,也没有说明怨言。 “咱们以前也一样,一口热汤、一条毯子都是路易斯大人扛出来的。” “你们才来,不懂。大人连咱们病死的家人都给入了土,还安排人守夜。” “伟大的领主大人还是想着让所有人都吃上一口。” 这场仪式之后,赤潮领很快恢复了平日的节奏。 没有庆功宴,没有烟火,也没有舞会。 路易斯回到书房时,外头夜色沉沉,寒风还未完全停歇。 他脱下沾满风雪的披风,挂在炉边,却并未立刻坐下休息。 其实接下来的压力才刚刚开始,不止是开春的规划。 根据情报,那位被帝国长期边缘化的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已经抵达北境。 而北境灾后重建总督会议,也将在一月后内召开。 时间根本不够用。 他走到书桌前,将自己用汉字记情报的本子与地图一并铺开。 那是他这些年通过每日情报系统,记录下的各领地资源分布与势力变动。 过去他的领地太小,注定没有资格参与这些土地的争夺。 但现在局势变了。 北境大半贵族重创,部分领主彻底灭亡,大片土地沦为空白。 以他在这场灾难中展现的统治力与生存奇迹,赤潮领必然会被赏赐更多。 准确地说,是会被划拨大片需要他填补的废土。 他抿了口冷茶,眉眼沉静,心中却已有一份冷静的欣喜。 这是一场因祸得福的机会。 地图摊开在他面前,上面早已圈圈点点,密密麻麻的笔迹叠加着层层战术符号与红蓝标记。 他手中握着银笔,沿着地图上的山脉与河谷轻轻描绘。 第一目标:东南低洼谷地。 他在那块区域周围圈了三道粗线。 “也有部分地热,适合温棚扩展,适合流民定居,也适合粮食囤积。” 他在边上写下三个字:赤潮粮仓。 只要控制这片谷地,加上自己的温室种植法,再加上赤潮原有领地的场粮。 就能在未来两年内,不仅实现粮食自主或许还是可以出口,到时候整个北境就得依赖我们的口粮过冬。 第二目标:北方废弃矿脉。 他在北境地图几处深褐色山脉上逐一点下记号,线条蜿蜒,如同尚未苏醒的冻土脉络。 那片矿带零散分布在北方群山之间,地形复杂,开采难度极高。 多年来几代贵族都试图挖掘,却因岩层不稳、资源不明而纷纷放弃,最终留下满山废弃矿道,成了帝国登记在册的“开采失败区”。 但路易斯不同,他手上有外挂——每日情报系统。 那些情报告诉他,那片矿带不是开采枯竭,而是尚未真正开始。 燧髓油、炁脉石,甚至可能存在的深层魔髓矿脉,都仍深藏在那片冰封之下。 只要到那片领地、稳定控地、缓慢勘探,迟早会变成赤潮领最重要的资源后盾。 帝国的魔能发展一向缓慢保守,真正走在前列的,是翡翠联邦那边的。 他一直想用前世的记忆,将魔能科技推进一步,作为赤潮军械和基建的未来,成为科技跃升的踏板。 但过去没有资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而现在有了。 就算短期内赤潮领自身无法完全利用,哪怕只作为魔能原料出口基地,也足以发家致富。 第三目标:霜吼峡湾。 他在那片白蓝交界的冰海岸线标记出一条假设性航道,又在周围标了数处海盗活动点。 “有港就能通商,有通商就能聚财。” 他轻轻点了点那处港湾,眼神锐利:“哪怕一年只通几个月,只要能换来南方的香料、盐、酒与情报,我就能换一整年的战略节奏。” “至于那帮海盗……”他淡淡一笑,没有继续写下去,只是轻轻敲了敲海岸边缘。 …… 随着时间推移,地图渐渐被密密麻麻的批注填满,红线如脉络,银笔静静横在桌边。 路易斯靠回椅背,手指轻敲桌面,眼神清明而冷静。 “这些地,不是能不能拿的问题,而是怎么拿得快、拿得稳,还拿得不让人察觉。” 真正的猎人,从不会在咬死猎物前发出声响。 他思考着,如何以“协助重建”的身份提出建议,用最合理的理由申请土地,将一块块关键之地悄然纳入版图。 等其他人察觉时,自己已悄然扎下根来。 路易斯知道自己不能太强,如果太强的会话让人忌惮,但也不能太弱,太弱没有筹码,会引得其他贵族的嫉妒。 所以他要强得“恰到好处”。 而在即将召开的北境会议上,他会把这份“扩张计划”伪装成灾后重建的无私奉献。 并且在今夜他已经在心中,悄悄勾画出了赤潮领以及其他领地未来十年的发展。 那红笔划出的,不止是一道道地界,更是一条通往真正力量的伏线。 等雪化了,等种子种下去,他就会有自己的粮仓、矿脉、港口和兵源。 他会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在“努力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们会惊觉弱小的路易斯,已经变成了足以照耀北境的太阳。 第250章 到达 在第一次北境重建总署会议开始的几日前,霜戟城迎来了一支马蹄沉重的队伍。 队伍中赤潮领的旗帜在风雪残霜猎猎作响。 五十余名骑士蹄声踏破沉寂,犹如一支由火铸成的洪流。 他们的领头者,便是如今赤潮子爵,路易斯·卡尔文。 此时冬雪刚退,腐败却未曾远去。 霜戟城郊外的田地与防线仍留着虫灾的痕迹。 残破的母巢残骸、被啃噬的尸骨、掀翻的木棚与焦黑的沟壑……这一切充斥着让人作呕的气息。 “应该已经清理过一遍了,但还是……”一名随行骑士捂住口鼻,脸色铁青。 “雪化了,气味就上来了。”路易斯策马上前,神色平静。 他在寒冬前发生虫灾在霜戟城待过,眼前的恶臭、尸骨、枯败之气,对他而言已不足以动摇分毫。 但身旁的艾米丽却不同,眼中藏着不加掩饰的震撼和悲伤。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记忆中有美丽风光的家。 而如今那些熟悉的道路被无数的虫尸覆盖,城墙上甚至还留着冻僵的血迹,短短一年变得面目全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低声呢喃,声音发颤。 路易斯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只策马靠近,伸手将她的披风拉了拉,遮得更紧些。 艾米丽低下头,强忍住情绪,轻轻点了点头,随路易斯进城。 城中百姓已被疏散、重新安置,街上多是巡逻兵与临时修缮小队。 虽然冷清,但相比刚经历战争与寒冬的城而言,已属奇迹。 进城后安顿好队伍,他们便跟随官员直接前往了总督府。 那座宏伟庄严的建筑如今也蒙了灰,外墙裂纹未修,但依然是霜戟城以及北境的权力中心。 知道女儿女婿要过来,埃德蒙公爵亲自出迎。 他看见女儿的那一刻,原本威严沉稳的面容明显柔和了几分,仿佛连那条深深的刀疤都不再那样冷硬。 “艾米丽。”埃德蒙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别重逢后的克制。 “父亲。”艾米丽快步上前,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埃德蒙轻叹一口气,轻轻拂过她的发顶,眼中罕见地浮出一丝温柔与疲惫。 “去吧,去看看你母亲和弟弟。他们早就在等你了。” 艾米丽点头答应,便告别路易斯,快步穿过熟悉的长廊,来到了侧厅内室。 门才刚打开,一阵柔和的婴儿哭声便扑面而来。 她看见了艾琳娜正坐在暖炉旁,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脸上带着宁静笑意。 “艾米丽。”艾琳娜笑着招手。 “母亲!”艾米丽飞奔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就是我弟弟吗?” “是啊,你的小弟。”艾琳娜轻轻把婴儿抱给她。 艾米丽小心地接过,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你好啊,小家伙,第一次见面,我是你姐姐。”她轻声逗着婴儿,小手握住弟弟软软的手指,笑容中满是欢喜。 这一幕,如画般温馨。 艾琳娜看着她,忽然温柔地笑了笑,语气轻轻:“以后,他就要靠你多照顾些了。” 艾米丽一怔,转头看着艾琳娜。 后者目光柔和,语意却不无深意。 那是一种隐晦的托付,也是一种母亲的希冀。 艾米丽没说什么,只轻轻点头,将弟弟抱得更紧了些。 ………… 在艾米丽逗小孩的同时,另外一场对话也在进行。 炉火噼啪作响,映出一老一少的身影。 埃德蒙公爵半倚在高背椅中,披风未脱,神色略显疲惫。 他的胡须杂乱,眉眼间多了些沉重。 而那道曾令人闻风丧胆的刀疤,此刻也失去了昔日的锋锐,只留下陈年的伤痕。 路易斯望着他,心中微微一沉,看来公爵的伤势不妙啊。 这场灾难,让这位北境守护者,仿佛老了十多岁。 “……如今北境的局势,比任何时候都脆弱。”埃德蒙低声道,眼神落在窗外,“这次冬季……我都不敢派人去细查死亡数,怕吓到自己。” 路易斯沉默片刻,轻声道:“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老公爵摇头,叹了口气:“我活着,只是为了给他们撑点场面而已。” 他语气中透着一丝罕见的脆弱与无奈。 路易斯顺势将话题引向自己:“我听说……这次灾后功劳的奏报,已经上呈帝都了?” 埃德蒙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我亲自写的,本是打算为你请封伯爵,功勋也确实够。” 顿了顿,他冷笑一声,“可惜皇帝亲自否了。没多说理由。” “因为我是八大家族出身。”路易斯平静道,仿佛早已预料。 “看来你也清楚。”埃德蒙叹息,“你出身卡尔文,又是我女婿,身份太敏感了。想再升一步可不容易……” 他随即话锋一转:“但你放心,你的功劳我们不会白记。我这边,能给的就给。爵位升不了,领地我可以补。这事,我可以做主。” 路易斯心中一动。 本还想着如何将话题引导至“领地奖励”,没想到埃德蒙公爵主动提出了,倒省得自己绕弯子。 他没有多言,只是从随身包中取出一卷摊开的地图,推到了埃德蒙面前:“其实,我已经准备了一些草案。” 老公爵挑眉,一看地图便笑出声来:“原来你小子早有盘算。” 他那起一只笔,在图上勾了几笔:“这些地方选得还行……尤其是这东南谷地,土不错,适合种粮。” “不过这一块……”他指着地图一块被圈起的矿带,皱了皱眉,“开采难度太高,也没多少矿,早几年那几家贵族砸进去的人手连骨头都没刨回来。” 路易斯心中默默吐槽:你又没有每日情报系统,哪知道下面藏了多少好东西。 但面上却露出淡淡一笑:“我有些自己的想法,会慢慢做。” “你的本事,我是信的。”埃德蒙点头,却又忽然一笑,“地图上这几块都算你了,另外……在这个基础上,我再多划三倍的地给你。” 路易斯一怔:“三倍?” 埃德蒙见他的反应,觉得有些有趣:“现在的北境,你以为是以前?那些南方来的小兔崽子们没一个能干事,我把地给他们,不如给你。 这些地方反正没人管,死了的贵族太多,大多连继承人都没有,现在北境最不缺的便是这些无人看管的土地,你拿去就是了。” 他顿了顿,语气收敛下来,郑重地望着路易斯:“但你得记住,别让我失望。 我愿意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不只是因为你是我女婿,也是因为我相信,你撑得起这片废土的未来,能为北境找出一条路。 现在的你,能低调就低调一点。皇帝在把整个北境当成一盘棋分,你和我……能活下来,靠的不是硬撑,而是先一步占好位置。” 路易斯点了点头,收起地图,眼神平静。 ………… 初春的雪仍厚得惊人,仿佛冬天并不愿就此退场。 沉沉灰云压在天穹,遮住了阳光,大片冰雪覆盖着道路两侧,堆成脏白色的雪墙。 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咯哒声,几辆沉重的物资车陷入积雪,又被士兵们用肩膀一点点推出来。 远处皇室仪仗队缓缓行进,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金色的皇家徽章尤为刺眼。 阿斯塔·奥古斯特坐在主车中,轻轻掀起马车的帘布,看向外面缓缓行进的长队。 哪怕他是最被忽略的那个皇子,这一刻,他也是帝国的脸面。 六千名骑士,步伐整齐,如同铁流; 两万余人的随行编制,包括工程师、医师、炼金师、工匠、文官…… 还有那堆得快要压塌马车的辎重车,载着粮食、建材、备用炼金炉与御寒器械…… 他甚至看到了银龙骑士团的身影,那是帝都直属精锐,与龙血军团齐名,是皇家象征之一。 以及他自己的一手培养近卫亲卫军,他们还不够老练,但胜在忠诚。 他靠回座椅,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看来……父亲也不是单纯让我去送死。”阿斯塔低声呢喃,语气里有一丝解脱。 他本以为这趟北境之行,是一次顺势处理的放逐。 毕竟在宫廷几十年,他早已习惯被当作透明人。 他从不张扬、不争宠、不站边,也没那个能力,是那种连帝国贵族都懒得打听全名的皇子。 可眼下这阵仗,太隆重了。 他知道这不是重视他阿斯塔,而是重视皇室的面子。 即便最为不起眼的皇子,陛下也不容许他以寒酸姿态抵达北境。 不过—就算只是面子,他也能做事。 阿斯塔将手轻轻按在车内那副已经摊开的北境地图上。 “如果这里是一盘烂局……那我就看看,能不能从一堆破棋中走出一条活路。” 他嘴角轻轻挑起一丝近乎不可察觉的弧度,眼神如同雪中初绽的锋芒,意气风发。 然而随着马车辘辘前行,铁蹄踏雪的声音渐变得沉重而迟缓。 雪地已不再洁白,染上了大片干涸的黑褐与腐败的灰紫。 阿斯塔将帘布掀开一角,冷风立刻灌入车厢,刺得他睫毛一抖。 他低头看着远处的道路……不,根本算不上“道路”了,那是一段血与尸体铺成的通路。 断壁残垣中,一些村庄尚存烟火气。 老者蜷缩在屋子内,神情木然;孩子被冻得通红的手指紧紧攥着粗布包裹的食物。 他们看向车队时的眼神,既非激动,也非欢喜,而是一种掺杂了本能敬畏与深层麻木的呆滞。 再往北走,尸体开始出现。 成堆成堆地埋在雪下,被寒风吹开后露出一截干瘪的手臂或一只结冰的鞋。 有的尸体被野兽啃食过,残缺不全,有的维持着战斗姿态,早已冻成一尊雕像。 甚至还能看到某些怪异的灰白色孢子,沿着破碎的战甲疯长,显然是残余的母巢污染。 马车内外一阵异味传来,有文官终于忍不住干呕出声。 另一辆车甚至因惊慌而侧翻,滚落的货箱中泼出了未封紧的药剂与燃油。 阿斯塔听见前方亲卫队下令清路的号角吹响,似乎今天是第五次停下。 他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将帘子放下,眼睑低垂,指尖微微握紧。 北境,远比他想象中要残破,这不是一块需要“治理”的土地,而是一片毁灭后的焦土。 阿斯塔早就知道母巢之战打得惨烈,却万万没料到惨烈到这个程度。 这里根本不像是一块还活着的领地,而更像是某种被神遗弃的绝地。 寒风透过缝隙钻进车厢,他下意识拉了拉斗篷,但指尖依旧冰凉。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手指竟然在微微发颤。 不是冷,是……恐惧。 一种迟钝而黏稠的慌乱,正在体内蔓延开来。 他自认为不是没经历过风浪,但眼前这场景,远比帝都的明枪暗箭更可怖…… 这里不是一盘待他执子的棋局,这里是一场被彻底摧毁的战争废墟。 他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冰封的岩石。 在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产生了一种想回头的冲动。 “要不,找个借口……向父皇呈请重新评估局势?或者……说补给不足,再回帝都筹备一段时间。” 可这念头刚升起,阿斯塔便几乎立刻狠狠咬紧了牙关。 “不行。”他低声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像是为了镇压自己那一丝软弱。 他知道一旦退回去,就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不仅是帝国对他的最后一丝耐心,还有他这条一生都不曾显眼的命运。 “若只是让我来坐镇……也该给一片尚能重建的土地。” 他思绪戛然而止,用力咽了口唾沫,将胸腔中翻滚的慌乱硬生生压下。 动作不大,但那瞬间的绷紧仿佛将整个人带回现实。 阿斯塔没有再掀帘,但他知道那些尸潮堆积如山。 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与尸腐臭气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又过了几天,霜戟城终于出现在队伍的视野中。 那曾经高耸威严的城墙如今布满裂痕,大片崩塌处以木材与临时岩块填补。 城门大开,门柱上还残留着母巢灼烧留下的黑色晶壳,一靠近便能闻到淡淡的腐蚀魔能气息。 城内偶有刻意喷洒的植物香气,但也掩不住那股残留的焦臭和虫灾余烬的味道,反而让气味更加的怪异。 阿斯塔来到安排好的驻地,尚未脱下外套,便收到通知。 “总督大人请六殿下,立即入总督府内会晤。” 虽然一身风尘未洗,他只得换上皇室礼服披风,轻整仪容,便随护卫前往总督府会议室内。 北境总督埃德蒙公爵坐在壁炉对面,面容苍老却依旧挺拔,眼神锐利如旧。 那道横贯左颊的刀疤,在火光中显得比画像里更深沉,却没了年轻时的狠厉,多了一丝凛然。 他起身迎接,主动走近两步,语调不快不慢,带着贵族式的稳重:“六殿下,您一路辛苦。” 阿斯塔立刻躬身行礼,语气恭谨:“父皇挂念北境,特命我前来参与重建。阿斯塔不才,愿尽绵薄之力,与诸位共度时艰。” 埃德蒙微微点头,目光平静如深井:“皇帝陛下深谋远虑,北境上下感恩不尽。您此行,是北境百姓的希望。” 两人短暂寒暄,皆言辞得体,却彼此都没有谈及实权、统辖、兵权这些敏感词汇。 比如今年雪下得早,路上难民太多,还有帝都最近出了什么事。 埃德蒙还顺口提了提年轻时和皇帝打仗的往事,阿斯塔也笑着接话,用帝都那边的新闻闻绕了回去,彼此都很礼貌,但一句关键的话都没说。 埃德蒙看着挺和气,说话不快不慢,实则滴水不漏,而阿斯塔表面配合,心里却越来越警惕。 不久,阿斯塔将话题引入正题:“我此次领命驻北,若能将皇室领地设在北境西南一隅,靠近交通枢纽,便于调度事务,也能迅速组织救援。” 埃德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答应:“此事我早有考虑,西南一带地势尚稳,交通尚通,是合适之选。” 他挥手让侍从将地图拿来,直接在其中一块区域上画了圈,“这里,给您留着。” 阿斯塔微微一怔,太快了。 他本以为需要几轮试探、斡旋、周旋,没想到对方直接划出地块,甚至没多问。 “谢公爵体恤。”他低头,声音温顺,却不动声色地收起一份疑虑。 埃德蒙随后仿佛随口提道:“正巧,明日北境重建总署第一次全体会议将于霜戟召开。届时十三席议员、帝都监察官皆会出席,还请殿下一并莅临。” 阿斯塔心中猛然一震。 他竟没收到任何会议通知。 按理说这种等级的会议,至少应提前数日递送邀约与议题备份,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准备。 可现在他才刚进霜戟城,就被临时“请上台面”。 “我……”他险些脱口而出拒绝,但话至喉咙,被他咬牙吞了回去。“谨遵安排。” 短暂的会见结束后,他回到车厢中,一路没有再说话。 回到霜戟城临时营帐内。 阿斯塔在营帐中缓缓踱步,披风拖曳着地面。 “他们早就知道我要来,却谁都没提前通知会议。”他低声自语,语气沉冷。 这不只是一个突兀的安排,而像是有意让他措手不及。 他站起身,在营帐中缓缓踱步,披风拖曳着地面。 想着是不是这些地头蛇给他下的眼药,这让他很是焦虑且不安。 就在此时,门帘被轻轻掀起,一位老者步入帐中,正是他的导师赛弗。 赛弗直接开门见山:“殿下,这是安排,不是疏漏。” 阿斯塔眉头微蹙:“安排?” 赛弗点头,从桌案上拣起简报翻了翻,又望了一眼地图,轻轻一笑。 “埃德蒙公爵并非恶意刁难你,若真要使绊子,他完全可以拖延批地,或让你在城外晾个两三天,诸侯便立刻知道你没有实权。” “但他没有。你一进霜戟,他第一时间接见你,寒暄、批地、邀请你参加会议,一环不漏。” 阿斯塔没有出声,目光深了几分。 赛弗轻轻拂过桌上的灰烬,像拨开一层迷雾般说道:“他不排斥合作,但他也不是善意之人。埃德蒙是个老狐狸,久经贵族派系之间的生死权谋。 他当然要给你一个见面礼。你临阵登台,一无准备,一无盟友,他要看看你是温顺的兔子,还是有牙的狐狸。” 阿斯塔垂下眼睫,静静听着。 “更深一层。”赛弗语气慢下来,“他此刻被三部代表环伺,财政、监察、军务三方各有算盘,谁也不信他。” “他需要你这个皇子,这个掣肘的钉子,利用你来让他们彼此制衡。” “如果你表现得像个温顺的吉祥物,他会把你架空,但若你应对得体,有判断力、有远见,那你会被他纳入下一阶段的北境布局中。” 阿斯塔看着地图上那块分给自己的西南领地,眼神复杂:“所以我……必须得上这个台。” 赛弗点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本就无路可退了,殿下。这次会议的结构很清楚十三席。 八席归北境贵族,全由埃德蒙提名,剩下五席由监察院、财政部、军务部,以及帝都后勤局联署指派……最后一席,才是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阿斯塔面前摊开的地图,低声补了一句:“你作为皇子的身份,不代表你就拥有他们的信任。别想着靠这次会议去争权夺势,也别急着表态站队。 帝都来的那几位不是你的战友,他们只受皇命办事,而且也为他们自己牟利,谁都可能卖你一刀。而地头蛇埃德蒙,是个老狐狸,但你暂时也咬不动他。 所以你要做的不是亮剑,而是观局。他们都在等你表态。可你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表态、不站队、不冲动、不给把柄。 让他们知道你在看、你能懂,但你不会随便入局。 阿斯塔眉头微皱,沉思良久,最终低声回应:“……我明白了。” 第251章 满载而归 霜戟临时议政厅内,炉火烧得正旺,映在厚重石壁上时明时暗。 厅中十三席依规排开,气氛却一如窗外风雪,表面沉寂,暗流涌动。 六皇子阿斯塔端坐在主宾席左侧,眼神安静地扫过厅中每一位发言人。 被安置在场中央,他显得有些局促,对比在座的老狐狸,他有些太年轻了,只能小心翼翼地见证着这场无声的刀锋对峙。 率先发言的是坐在右列靠前位置的赫鲁达,他是帝都后勤局代表,言行之间自有一股“理所当然”的贵族傲气。 他环视一圈,语气温和道:“诸位,北境现状想必在座各位比我更清楚。 仓储不足,运输紧张,沿线冻路频断,若再让各地重建自行调度,只怕资源浪费不可避免。” 赫鲁达说着,微微向埃德蒙公爵一侧欠身:“我们后勤局本可协助各地建构统一仓配系统,但如今……若不设立一个统筹机构,恐怕效率难以保障。 为此我建议设立北境联合后勤统筹部,由我局暂代执行主导任务。当然只是为了帝国整体调度的需要,绝无他意。” 他话说得极有分寸,没有直接说“剥夺调度权”,却在不动声色中将埃德蒙公爵的权力核心挪移出去。 埃德蒙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抬眼望了他一瞬,表情沉稳如旧,但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 “我理解赫鲁达阁下的担忧。只是北境各地情况复杂,仓储、运输、分发都与民政事务紧密挂钩。若设署,怕会形成决策重迭……”公爵的话语,礼貌且克制。 话未说完,一道干瘦的声音便在他话尾响起:“陛下曾在御前会议中说过一句话‘北境不可重蹈灾难之路’,此语至今记忆犹新。” 监察院代表梅斯,冷静补刀,“资源集中、监管统一,是对陛下训令的最好回应。若分散管理,若再出疏漏……监察院实难交差。” 这句“实难交差”,话锋已悄然转向了对埃德蒙的间接警告。 财政部代表康德·卡菲尔也笑了笑,懒洋洋道:“监察院说得不错,若地方各自为政,财务账目可不好看。为了不浪费帝国金币,我看赫鲁达的提案倒是符合效率。” 三人态度皆敬,几乎无一字冒犯,但每一句都在将调度权从埃德蒙公爵手里往外剥。 埃德蒙眉头轻轻一皱。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会议,而是一场伏击,一场由“皇命”为幌的政治斡旋。 他们仿佛没说什么,但几乎把“皇帝也希望你让出权力”这句话,拐了十个弯讲得滴水不漏。 埃德蒙公爵眉头微皱,声音带上了一丝探寻意味:“既然各位如此坚持资源统筹之策……是否可请皇室观察团,六殿下代为作为核心?” 话音一落,会场气氛微微一顿。 坐在主宾席旁的阿斯塔不动声色,眼帘微垂,像是在斟酌用词。 忽然他桌边的银杯被人指节轻敲了两下,声音极轻,却精准地敲入他耳中。 他身后的赛弗食指收回,神情依旧安然,眼神却已悄然示警。 这是一个提醒——不要应声,不要陷进去。 阿斯塔轻轻点头,神情不变,语气更显谦逊:“父皇是令我尽快推进开拓事宜。至于北境重建的各项细节……我才刚刚抵达,还需多方请教,不敢妄言。” 他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滑过了问题。 然而这模糊的回应,落入埃德蒙耳中,却反让他心头一沉。 是他不愿表态,还是皇帝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真相? 埃德蒙表面从容,脑中却波涛汹涌。 三人的话语虽不提“皇命”,却句句绕着“帝国意志”“统筹调拨”,语气暧昧,却又不容拒绝。 其实这些人都话语是有漏洞,可他此刻却无法冷静辨别。 这几个月来传入耳中的情报十有八九都是,很严重的坏消息,这让他心力交瘁,已经不像当年那般精明了。 “……皇帝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心头发紧。 也许从自己家族势力受到母巢重创的那刻起,在陛下眼里他便已是该被抛弃的旧人了。 焦躁如潮水般涌上来,令他几乎认定,这一次确实是要动手削他的权了。 会场气氛愈发压抑,仿佛炉火都被言语间的寒意熄灭了几分。 北境贵族们神色不一,有人低头,有人侧目,却无一人主动表态。 对于帝都来的四部代表,他们既有惧意,也有猜疑。 此刻连他们老大,埃德蒙也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阿斯塔坐在侧席,双手交迭于膝上,看似恭谨,实则在默默观察每一句话。 他没有发言,但心中已有波澜,这就是顶级权利的交锋吗? 而气氛不断凝重时,一道年轻但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诸位大人所言……似乎与陛下先前旨意略有出入。” 众人一怔,目光循声望去,那是北境最年轻的实权领主——路易斯·卡尔文。 “既然要修改龙座既定的资源调拨流程,我斗胆以为,此事理应先行上报龙座会议,或由皇帝陛下亲裁,否则恐有僭越之嫌。” 他话未说尽,却像一针寒冰插入静水,四部代表的脸色瞬间微变。 就在这一刻,埃德蒙公爵眼角扫过对面四部官员的神色。 后勤局代表赫鲁达脸色不变,嘴角勉强勾着笑。 财政部康德眉角一跳,低声道:“不必劳烦陛下处理小事……” 监察院梅斯瞳孔微缩,随即垂眸掩饰。 唯有军务代表加雷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而这短短的一瞬间,埃德蒙终于意识到:他们在演一场联手的戏,而他几乎要落入其中。 哪怕……这真是陛下的意思,将皮球踢回皇座又何妨,还能拖延点时间 “确实。”他缓缓开口,声音带了点嘲讽,“这类事,终归该由陛下定夺。” 此言一出,会场气氛骤然一冷。 四部代表纷纷敛色,不再多言。 就康德干笑两声,试图圆场:“既然只是提议,那自然还可斟酌。” 而在议事厅一侧,阿斯塔缓缓抬头,看向路易斯的侧影。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赤潮子爵。 他沉默、冷静,不抢话,却一出手便斩断局势,没有强词夺理,只是温和提醒,便让对手自乱阵脚。 这人年纪比自己还轻,可他坐在会场中,却比谁都沉稳。 就这样会议进入尾声,重建总署依旧由埃德蒙主持,后勤统筹署提案被搁置。 军务代表借机顺势建议加强前线军备调度,愿意增派军团协助守住北境边界,试图另辟蹊径、避免受牵连。 而这些自然这归功于路易斯一嘴戳破了,帝都四部的虚假暗示。 其实他早在几天之前,通过每日情报系统就已经得知了,帝都几位代表的私下结盟,意在共同获利、架空本地贵族。 所以早就准备,看他们怎么表演了。 而此时的埃德蒙,虽仍有些后怕,但也在内心默默冷静下来。 他不是不知道那三人话中有漏洞,只是……那一瞬的焦躁与“孤臣之危”,几乎让他误判了所有信号。 如果不是路易斯及时点破,恐怕今日的会议,他真会让出统筹权。 一旦落入对方掌控,想要收回来就难如登天了。 会后,众人起身离席。 埃德蒙没有立刻走,反而静静地等在原地,直到那道熟悉的年轻身影朝他走来。 他罕见地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伸手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低声道:“……干得好,路易斯。” 路易斯微微一怔,旋即谦逊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若我不开口,您也迟早会反应过来,我不过是说得稍早了些。” 埃德蒙摇了摇头,望着那尚未熄灭的壁炉火焰:“你想得太好了。那几人设得局太深,在会议之前还还给我……我那会儿确实动了几分信。”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也许是离开权利核心太久,我差点真以为,那就是皇帝的意思。确实……我焦虑了一点。” 沉默片刻,埃德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语气重新回归往常的严谨:“今天只是开局,明日才是真正的拉锯。 你今日表现得已足够,让他们知道北境不是软土可捏。接下来还有物资、封地、军屯、粮税……一件件,都绕不开你。但今晚先回去好好休息。” 他语调中带着少有的关怀:“明天,还要你帮下我。” 路易斯点头应下,行了一礼:“我明白,公爵大人。那我便先退下了。” 埃德蒙公爵点了点头,让路易斯回去休息。 而路易斯正欲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温润的问候:“卡尔文子爵……稍等。” 回身只见六皇子阿斯塔正稳步走来。 “殿下。”路易斯停步行礼,语气恭敬而不卑微。 阿斯塔微微颔首:“我听说你也出身于帝都的骑士学院?虽说我们入学时间不同,但同校出身,多少也算有些缘分。” 路易斯露出一丝礼貌笑意:“确实如此。殿下若我没记错,应该比我早几届。那时我还在东南行省内,就听说过‘奥古斯特阁下’的战术考核是当年的榜首。” “也只是当年罢了,”阿斯塔笑笑,话锋转得自然,“今日一见,子爵年纪虽轻,倒让我这个前辈有几分汗颜。” “哪里敢当,北境事多杂乱,若说谨慎,倒是殿下今日应对,令人佩服。” 两人相视而笑,皆退一步,收一分,话语之间不失风度,也不显交浅言深。 正是贵族圈子里最标准的初次拉近距离的礼仪。 阿斯塔缓声道:“若子爵闲暇,不妨来我那边坐坐。我驻地还在整顿,但总算能泡些暖茶。” 路易斯拱手一礼:“殿下若不嫌寒舍简陋,赤潮驻地也常备烈酒几坛,愿为殿下暖寒解乏。” 两人互致谢意,一言一语间,已然在霜雪初融的北境中,结下初步交情,这才各自离开。 廊下稍远处,赛弗手持拐杖,望着那位年轻子爵收礼转身的背影,眯了眯眼,低声道:“这位卡文家族的年轻人真的了不起啊。” ………… 三日会议继续,如霜雪渐融,水流虽缓,却从未停歇。 随着第一日的争锋之后,帝都四部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虽未言败,却已心知不可强求。 后续两日,他们的语气明显收敛,提案更趋谨慎,频频以“协商”“共议”作结。 重建总署的权限框架因此稳固下来,北境的议席力量,也不再如初时那般孱弱。 而在埃德蒙公爵的威逼利诱下,帝都四部也开始慢慢分裂。 财政代表康德与后勤代表赫鲁达渐感受挫,言语逐日谨慎。 而军务代表加雷斯则与埃德蒙公爵数度交谈之后,开始转向务实一方,获得了在北境驻军的权利。 监察院的梅斯依旧冷眼旁观,似乎一切都写在他的小册子里,但没人看得清他内心的真实态度。 就这样桌上的羊皮卷越堆越高,字句中皆是北境未来数年命运的轮廓: 废墟间的领地将由谁主持重建? 第一批粮秣铁料从哪运至何处? 流离的百姓该如何编户、赋役、安置? 士兵归营?军屯设立?还是借地屯垦? …… 在这逐渐稳定的格局中,路易斯却像一道幽静水流,在每一处缝隙中,悄然渗透。 他几乎从未主动提出争夺权力,却又总能在不引人注意的细节中,铺开自己的利益网。 仿佛那些决议原本就该如此,不是出于争夺,而是出于“合理”,并且获得巨大利益。 三天会议一结束,路易斯也没有多作停留。 他只是对阿斯塔和几位本地贵族点头致意,含蓄寒暄几句,便转身离开了霜戟议政厅。 寒风猎猎中,赤潮的马车已候在街角。 路易斯登车入内,车门关上、帘子拉起,风声瞬间被阻在窗外。 然后解开围巾,靠坐在靠垫之间,闭眼长出一口气。 成了! 路易斯脑中飞快转过会议三日的每一项议题、每一项“建议”,他没有正面提出哪怕一个要求,也未直接争抢任何一个区域。 但最终落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却比他预计的还要多出一截。 八十余万平方公里的临时重建区,被巧妙地划入赤潮名下,成为了他的领地。 集中于北境东南部,而且根据每日情报系统所提示,有着海量的资源。 当然他不可能拿出去炫耀。 一个子爵却握有侯爵甚至于公爵的土地规模,本就应当低调稳藏。 他只需让人口真正定居、村镇成型、粮仓运转,那便是既成事实。 此外还有人口,两万三千名流民被列为赤潮常户与屯工身份,这是最底层的劳力,也是未来的“新赤潮人”。 还有另有两万余奴隶被编入支援队,将于一个月内陆续送达。 他们无名无籍,却是耕种与建设不可或缺的血肉。 再加上那张“北境复苏优先权”的计划中,他是第一梯队。 流民、技匠、商贩、流浪骑士,只要他提供一顿饭、一块地、一份护契,他们便会成为赤潮的一分子。 没有任何贵族能比他先一步“吃干净”这批边缘人口。 至于资源方面,他也没空手而归。 这次他真正带走的,是一整套足以让赤潮领进入全面恢复的核心物资体系。 他拿到了粮食拨付优先权,第一批春前紧急救援粮两千五百吨,将由帝都粮储局直接调拨,优先运抵赤潮领仓库。 意味着所有流民安置点与屯田区将于开春前完成口粮覆盖,赢得关键的播种窗口。 盐与干酪各三十吨、腌肉四十吨、药材与基本医药品一批。 此外优先申领五百套农具铁器,锄、犁、锤、铲等。 另获批初级锻造炉两座、备用魔能炉心三枚、冶炼用原矿一百吨,尽管分量不大。 却足以为赤潮的“自造”体系点燃第一束火种。 于是路易斯手上的资源,已经足够从灾难与寒冬中走出来。 春耕有了耕牛与铁具、工地能点燃火炉锤铁、流民不再靠啃树皮过冬、简易屋舍能在雪解前搭建完成。 路易斯靠在马车座垫里,心头如静水深流。 他没有在会议桌前争那一口话语权,却在转身时,将整个春季播种的主动权握在了手中。 不是空手而归,而是满载而回。 此刻,北境依旧冰雪未融,风声穿林如哀歌。 但在赤潮领,那些流民早已开始翻整冻土,工匠们在地热井边搭建温棚,炉火在雪地中吐息,人心在饥寒交迫中点燃了希望。 只要再等一个月…… 春耕启动,铁器下地,炊烟升起之时,他便不是一个年轻领主,而是一位真正的新北境奠基者。 这是一场赌局。 他下注的,不是皇帝的青睐,不是公爵的庇护。 而是这片冻土上的每一口饥饿、每一张渴望的脸。 赌他们能够为自己带来什么。 第252章 新领地规划 返程的马车不疾不徐地驶过结冰的泥地,轮轴在雪霜与冻土之间咯吱作响。 窗外是一片灰白交织的北境荒原,残雪尚未褪尽。 车厢内温度不高,却因为油灯的昏黄光亮,显得格外安稳。 路易斯坐在桌前,身前摊开一幅绘着粗略地形的手绘地图,用笔正慢慢在上面勾勒线条。 艾米丽窝在他对面,身上裹着毛皮披风,手心捧着刚泡好的热茶。 茶香带着淡淡的苦麦味,在寒气中升起一丝温意。 她望了路易斯一眼,轻笑着开口:“你打算就这么不歇一口气地规划完整个北境?” 路易斯没抬头,只淡淡道:“你见过播种之前不先犁地的吗?” 艾米丽凑近一点,歪着头打量他笔下的地图:“所以你现在是在犁地?” “在铺路。” 只见他眉头微蹙,笔尖在地图上来回游走,偶尔停下在一处圈点,又皱眉涂掉重画。 火光在他眼底映出若隐若现的光芒,仿佛脑中那张看不见的蓝图正在缓缓成形。 艾米丽一时看得出神,过了会儿才轻声笑道:“领主大人……跟我介绍一下呗。” 路易斯还是没有抬头,只挑了挑眉:“什么?” “你这张图上画了半天,我看着都快记住纹路了,不如教教我,我也学习一下。” 路易斯这才停下笔,看她一眼,眼神柔和:“你还真想听我讲地形分区和村镇模型?小心听完做梦都在分派粮仓。” 艾米丽眨眨眼:“反正路还长,不如让我也装作是个军师,帮你参谋参谋。” 路易斯点点头,把地图往她这边旋转了些,手肘压住边角,另一只手拿着笔,轻轻地在那一大片褐色的土地上点了点。 “这片地,就是我们现有的领地。”他低声说道。 “如果随便放着不管,八十万平方公里,平均八平方公里才住一个人。太散,太空了,等于没统治。” 艾米丽凑过去看了看,那一大片地图上布着稀稀落落的点,就像是风中吹散的灰烬,完全没有体系。 “可如果把人全都塞进赤潮领那片丘地呢?”他顿了顿,笔尖敲了敲地图上某块小小的红斑,“又太挤了。资源、粮食、工作机会,根本供应不上。” “所以你要划分领地?” 路易斯点头:“不止是领地,我准备将整片土地划成四个区域,分工明确。”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飞快勾画。 “首先是赤潮领。”笔尖稳稳地圈出一块较为集中的区域,熟悉的地形轮廓跃然纸上,“这里是我们的起点,也会是未来的核心。 我打算将它改建为赤潮城。目标是建成北境新的枢纽城市,就像霜戟城那样,成为战略、民生、治理的交汇点。” 艾米丽语气带着点调侃:“你这是打算和我父亲分庭抗礼?” 路易斯手中的笔顿了一下,随即失笑,声音低而温和:“哪敢那么想。” 他抬头看她一眼,眼底含着点暖意:“不是想跟你父亲平起平坐……而是想不让北境只有一个选择。” 艾米丽看着他认真画图的模样,嘴角轻轻扬了扬:“那就把它画得漂亮点。” 接着路易斯将地图向艾米丽那边推了推,用笔轻点上面圈出的几片区域。 “除了赤潮领,那些地都是新划给我们的。太大了,不能一口吃下。”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笑了笑:“所以,我打算分三层来开发。” “听着还挺专业的。”艾米丽捧着茶轻笑。 “那是当然。”路易斯忍着笑,语气仍旧认真,“第一层叫核心开发带。是整片区域里资源最集中的部分:有河流、土壤好,还有几处矿产。 这部分我要集中安置第一批人口,建据点、村镇,设驿站、修路,所有初期的投入都压在这儿。”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道清晰的深色边界。 “这片地方,就像是种子。如果这块活了,整个北境东南就会跟着动起来。” 艾米丽点点头,认真起来:“那第二层呢?” “资源预备区。”他往外圈了一层,“这里虽然也有矿、也能耕作,但地形差、交通不顺。 不能一口气投入太多。但可以先派几百人驻扎,慢慢把道路打通,为下一阶段做准备。” “听着像在种地之前先挖水渠。” “就是这个思路。” 又划出第三层,手势微顿,语气也变得缓了一些:“最后是外围未触区这里也许有矿、有林、有水脉。 但地势复杂、也有魔兽出没……我们现在的人手和物资,根本撑不住全线铺开。” “所以先空着?”艾米丽问。 “恩,先空着。”路易斯把笔搁下,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了两下:“一层要养活人,二层作为储备,三层……等时机。” 接着他顿了顿,又在地图缓缓画出三个环圈:“这些就是我们的‘核心开发带’。” 艾米丽俯身看去,听见他用近乎讲故事的语气,一一讲述。 “第一块,是河谷盆地区。” 他的笔划过那条在地图上蜿蜒展开的大河:“一条主河,两条支流,河道通了,水路就能连通赤潮领。地里能种,河里能打鱼,还有盐晶矿和灵壤土层,可以试验一些魔能设施。” “你准备在这块地方安多少人?”艾米丽问。 “五万人。”他答得干脆,“三个镇,含主镇在内,再加二十到三十个村庄,先以粮为先,鱼为辅,沿河挖矿,沿田设坊。” 艾米丽挑眉:“你准备自己种出整个北境东南的口粮?” “不是准备,是必须。” 她轻笑了一声:“好吧,那下一块呢?” “南部山脚森林带。”他又圈出另一块,“林子是温带针叶林,有牛马可牧,也能伐木,再往深处走,可能有辉灰晶、炁脉石等珍贵矿产……” 他在边缘处点了一下:“这两个镇子,会作为木工与锻造的中心,搞点军屯制,铁匠村、战备作坊、畜牧坊都能逐步发展。” “人数?” “三万人,一镇配五到十村,必须能吃苦,能生产……” 艾米丽点了点头,又看向第三圈:“那这块北边矿区呢?” “北部丘陵矿脉。”路易斯语气顿时沉了些,“目前只估了一万人,有燧髓油、炁脉石,还有可能埋着深层魔髓矿脉,但危险大,怪象频繁。” 他扫了她一眼:“所以这块得选有经验的矿夫、血脉骑士去探,设堡垒型村镇,逐步深入。 两个镇,八个矿村。小村几百人一个,配农务官或村官。镇上设民兵、粮仓和交易所。主镇才设行政中枢和驻军哨所。” 说着他伸手从地图上划过三圈:“三块区域不同节奏,但共用一个赤潮核心。” 艾米丽低头看着那三道圈线,忽然有些恍惚。 仿佛透过这张粗糙泛黄的羊皮地图,她已隐隐望见未来的赤潮之地: 一座座城镇在风雪中扎根、拓展,耕牛缓缓踏过田埂、铁匠铺锤声不绝,边区炉火映着矿道深光,林下畜群悠游,河口炊烟升起。 是井然的麦田与矿道,是新生的营地与乡镇,是未来。 她轻抿一口热茶问道:“那这些领地该怎么管理?” “对。”他将一枚小石头轻轻放在一处图点上,像在压实一枚未来的基石,“我会把土地‘象征性’地授予那些立下战功的骑士,但只给管理权,不给实权。”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浮现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名义上封你为庄主,听起来体面。但粮仓、矿脉、铸坊、税收系统全都归我派出的文官监督管理。” 艾米丽眨了眨眼:“那骑士会不会不满?” “他们不傻。”路易斯平静地说,“我会给他们分红,够他们过贵族的日子,也会给他们驻军调动权,够他们维持面子和威望。 可一旦谁真把封地当私产、当提款机,文官直接上报,我立刻撤权。” 他说到这时,拿笔在地图上画下几道放射状的线:“就这样每个点落在粮道、矿道或河流交汇口,构成一个大网。 防御、行政、交通三合一。首批村镇就是这些点,线就是驿道,轴心就是赤潮领。” “所以赤潮领就像心脏?”艾米丽问。 “嗯。”他点点头,“它跳动,才会把血送到四肢。”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地图上交错延展的轴线,目光沉静如水面下的暗流。 艾米丽却看入了神。 路易斯不似帝都那些镀金贵族那般张扬,也不似她父亲那样浑然天成的强势,而是一种沉静的领导感。 不带命令,却让人安心。不靠高位,却自带重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还停在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上。 “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啊……”她在心里悄悄地想着,“……不骄不躁,永远像个真正的领主。” 随路易斯的笔在地图上游走,着地图上的线条一点点填满,整张北境东南图已被分割成清晰的层次与逻辑网络。 艾米丽手里的茶杯已经温凉,目光落在地图上:“这两块区域人口密度差不多,但一个你安排设镇,一个却空着,是因为地形?” “前者有水源,后者靠沼泽,地基不稳。”路易斯顺手在纸角写下几个情报关键词,语气一贯平静,“等到有足够的工匠再考虑开拓,不急。” “那这种地方也可以作为储备粮地?”她试探问。 “可以。”他看了她一眼,点头,“你适合干这个。” “干哪一个?” “提建议,当军师。” 她一时语塞,耳尖微红,但还是挺直了背:“我又不是装饰品。我也在霜戟城读过政务课。” “我知道。”路易斯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调笑。 艾米丽一时没接话,只是默默看着他继续规划,脑海中却逐渐浮现出一幅全新的北境轮廓图。 而路易斯就坐在图中央,笔尖所指之处,便是未来的边疆兴起之所。 “……你真的有办法,把这一切都建起来吗?”她低声问。 “有。”他说得极轻,却没有丝毫迟疑,“只要不犯太大的错,不要太贪心,慢慢来一定会成功的。” 艾米丽静静望着他,目光中掺杂了复杂情绪,敬意、安心、喜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在这样一个夜晚,在这样一辆马车上,看他画地图、做计划,而自己在一旁提出建议、记录,偶尔取暖、偶尔沉默。 等他们回过神来,马车已经缓缓驶入赤潮领边界。 晨光从厚重的云层间穿透而下,远处一缕炊烟升起,在灰白的北境天空中,显得安静而温柔。 路易斯收起地图,揉了揉有些酸的眼角:“到了。” 艾米丽拉开帘子一角,轻声道:“欢迎回家,领主大人。” “我回来了。”路易斯笑着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艾米丽靠在他身边,轻轻应了一声:“嗯,慢慢来。” 镇上的炊烟在寒风中摇曳,修缮过的哨塔与仓房已露雏形。 布拉德利早已等候在门前,递上最新的统计册与几封请示文书。 路易斯翻阅数眼,便径直进了主厅,召集下属开始落实下一阶段的调整。 首要的是领地边界的重划。 部分规划中的新领地,与战前雪峰原贵族的封地发生了重迭。 但此刻的局势早已变了:虫灾之后,原领地多被焚毁,人口流离,贵族自保尚难,更遑论坚守疆界。 于是路易斯亲自出面,向那十几位幸存的贵族解释调整方案,并慷慨地补偿以更广袤、看上去资源条件更好的新地块。 “你们的旧领地,已经被母巢彻底摧毁,修复起来并不容易。”路易斯语气诚恳。 “但这块新地,水源好,适合耕作,靠近交通主干,未来商路也会通过。我不是要剥夺你们,而是一起建设更大的秩序。” 那几位贵族本就颇感激于虫灾中被赤潮庇护,此番又得新地,面对路易斯简直是感激涕零。 而且他们的骑士也一并归还,路易斯没有挟功夺权。 只是设立一条共同防御协议:如遇战事,仍由赤潮调度,统一防御。 “毕竟防线若破,谁也守不住。”他说。 虽然也有贵族觉得这样不妥,但是面对路易斯还是不敢提出来。 而这套“用他们的粮,守我们的墙”的体系,就这样悄然建立。 与此同时,流民的安置计划也正式启动。 根据寒冬期间登记的人口数据,路易斯将流民们分门别类,按区域、技艺与体力状况进行分配,然后带他们前往各个新领地,建设新家园。 会种地的农户,被送往河谷平原、温泉谷地等适耕区,负责春耕与粮仓建立。 木匠、石匠、铁匠等技工,集中在“镇工坊区”,开始修路、建屋、设坊。 士兵则被安排于边防哨所、预设要塞,承担守备任务,同时开垦荒地。 商贾户则聚于两座未来主集镇,参与驿站与交易所的筹建。 至于闲散户与鳏寡弱者,交由镇议所安排杂役、帮工,并配套扶助金与公厨。 这一系列动作之下,赤潮领的人口开始像脉络般蔓延开来,连接起点、线、面。 做完这些,路易斯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前往河谷盆地的旅程。 那是他亲自选定的“粮仓之地”,拥有河水环绕的灵壤、未彻底冻结的地热层,以及大片被虫尸遗弃的空田。 “春耕要开始了,”他在马背上抬头看了眼阴霾的天空,低声道,“要赶在雪化前,让第一批种子落地。” (本章完) 第253章 屠杀冰霜巨人 “河谷盆地到了。” 侦骑远远传回消息时,路易斯正站在一块突出的岩台上,手握望远镜,目光穿过积雪未融的山坳,看向那片尚被寒霜包裹的低谷。 大地依旧苍白,风中裹着冻土与枯草的气息。 可即便如此,这片盆地依旧显得极为宽阔、肥沃。 大河缓缓流经中央,两岸散布着断裂的木制围栏与残存的炊烟。 那是冰霜巨人的聚居营地,密密麻麻,零零总总,不下三十几处。 “根据斥候汇报,总计九十八只巨人,占据区域呈半弧形展开,主要集中在盆地中部与东南侧丘陵带。”兰伯特拿着情报表,从马上翻下,走近他低声说道。 路易斯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巨人的痕迹,看来他们占领此处已经多时了。 他翻身下马,披风扫地,在临时指挥台展开作战图。 这是一支典型的“过冬型巨人部族”,在虫灾之后趁着北境混乱,穿过裂岩山隘,占据了这片尚未播种的盆地。 他们已经在这里安了家,也就意味着这群庞然怪物,绝不可能轻易撤离。 这是北境春耕前的第一场硬仗。 “……山谷通道若不解放,春耕一事将全数推迟。要的不只是打败冰霜巨人,是干净利落的肃清。” 好在他早已通过每日情报系统与先行斥候骑士确认了情报: “敌军总数九十八体,其中特异个体八体,三体残暴型,红纹怒焰。五体厚甲防御型,蓝眼石肤。” 所以路易斯来之前,就准备了各种规划与战力了。 他下令将现有部队分为两组。 快速围猎组:共五十二名赤潮精英骑士,分编为十队,由兰伯特率领,全数配备轻型魔爆弹; 重型轰杀组:工程兵团提前一日运送两枚重型魔爆弹,现已架设于峡谷两翼制高点,通过风向计算校准射角,确保命中。 整个行动将由路易斯亲自指挥,他将立于西北侧制高观察点,使用令旗进行全战场远距统筹。 路易斯望向下方盆地那已被践踏得如焦土般的地面,沉声道:“我们要给这群吃雪喝血的怪物看看什么叫人类的战争。” 这对赤潮领的骑士团来说,这并非一场传统意义上的战争,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豪华狩猎。 而猎物,正是盘踞在此处的九十八头冰霜巨人。 “平原决战?那是疯子才会干的事。”站在高地上的路易斯低声一笑。 “就算是精英骑士也不是钢铁,巨人力大无穷,而且还有九十八头,硬拼下来也要死伤惨重。”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与这些怪物正面交锋。 他要做的是引它们进笼子,然后一口气锁死,再一点点剁碎。 这些巨人虽强,但刚刚熬过严冬。 没有粮食储备,只靠体内脂肪熬了两个月,已是饥肠辘辘,肌体空虚。 这正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刻。 于是路易斯在山谷的三处边缘,壶口、斜坡与鹰喙岩下,整整十三口硕大的军用熬锅在昨日黄昏前悄然布设完毕。 锅中滚着的是混合了盐脂、炙肉、香根草汁的诱导肉汤,专为刺激冰霜巨人嗅觉而设。 这种香料,在北风吹送下,如一条无形长鞭,将气息精准地打进了巨人营地。 路易斯站在制高点,看着斥候来报:“他们动了,开始聚集了。” 从冰霜巨人的视角看去,这或许是一场天赐的盛宴。 香味实在太浓了。 哪怕是鼻腔粗钝如它们,此刻也能清晰分辨出那种香气。 炙烤肉筋混着骨油与咸脂,再撒上某种温暖辛香的植物汁液,这味道太过猛烈,仿佛钩子一般挂在了胃壁深处,把它们从营地硬生生拖拽了出来。 三十余头冰霜巨人踉跄而起。 它们早就饿疯了。 昨夜暴风刚停,整个族群已两日无炊,积雪之下的冻兽啃不得,同类的尸体早被啃净。 如今这香味如梦似幻,自然令它们难以抗拒。 一头红纹个体率先狂奔出营地,肩膀上的疤痕在晨光下泛出血亮的光。 它不顾一切地推搡身边同族,一路砸断两棵雪松,将一头体弱的冰霜巨人活生生撞翻滚入山涧。 “吼!!!”嚎声震野,震得冰层脆裂。 其余巨人跟上,百足之势轰然掀起,整片山腰为之震颤。 重达数吨的巨像们跌跌撞撞,四脚乱踏,棍棒翻飞,撞得石屑乱溅,沿途积雪成团崩坍。 这是一副混沌凶残的画面,而这正是路易斯所等待的失控。 峡谷尽头,寒风盘旋,白雪卷起,带着轻微爆鸣声掠过山岭。 两侧制高点上,铁质三脚架被伪装雪布紧紧遮盖,其下静卧着的是两枚重型魔爆弹。 早已就位,只待最后一声令下。 而山崖的中线上,路易斯手扶望镜,凝视着下方如疯牛般冲入谷底的巨人们。 他很清楚:巨人们的听力与智力都不足以识破这种陷阱——尤其是饥饿的状态下。 他们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是如何从自由之地一步步走进这片包围圈的。 果然多数巨人已抵达谷心,那里堆着十三口翻滚的“肉汤锅”。 它们举棍乱砸、发狂争抢,不少个体互相撕咬,甚至有一头蓝眼厚甲型在锅边被两名同族撞翻后,头颅生生被碾进石地。 最中心一头红纹巨人狂性大发,怒吼一声,将前方一名体型略瘦的同类一脚踩死。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汤锅边,竟伸出爪子直接将锅边灼热的肉团塞入口中,热油淌满下颌也毫不在意。 正好……差不多了。 山崖上,路易斯缓缓举起一只戴着黑手套的右手。 旗令官站在他背后,手持的深红指令旗纹丝不动。 下一刻,路易斯五指一握。 唰—— 红底金边的旗帜高高扬起,在北风中猎猎作响,如一柄燃烧的烈刀直指谷底! 那是“开火”信号。 山谷两侧,藏匿在积雪下的重型魔爆弹终于在那一刻,爆发。 轰!!!! 那是一声裂空而下的怒雷,几乎在瞬息间撕碎了谷底的空气。 爆点设于谷心,精确锁定了三口肉锅周围的最大聚集区。 炽热红光自积雪中骤然升起,如火山喷涌,旋即化作一朵吞噬一切的暗焰蘑菇云。 核心半径五十米之内的巨人,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当场熔化成焦黑残骨。 他们的皮肉在高温中扭曲、蒸发、炸裂,骨骼变形,崩碎如瓷器。 一头红纹个体甚至在爆心位置直接气化,仅留下焦黑的脊骨半截嵌在泥中,仿佛一尊烧焦的鬼柱。 爆炸的冲击波如利斧劈裂空气,迅速向外蔓延。 外圈三十余体巨人直接被掀飞,滚落在谷地两侧。 有的被岩壁撞得脑浆迸裂,有的双腿炸断,躺在地上嚎叫,试图挣扎起身,却只能在滚烫的雪泥中发出哀鸣。 “咕啊啊——嗬呜——!” 惨叫此起彼伏,这群巨人如被投进火锅的野兽。 震波扩散波及山崖,一块埋藏于雪下的脆弱冰层终于崩裂。 “咔嚓——隆隆隆!” 崖冰层轰然塌陷,十二头尚未入谷的冰霜巨人坠入崩塌之下,有的直接撞穿冰面摔落数十米深谷,传来骨裂与哀嚎声。 有的则被压在崖石之下,仅露出扭动的肢体。 整个峡谷,此刻已化为一口被血肉与火焰灌满的地狱锅。 紧接着四面山顶投下的烟雾弹相继点燃,浓黑如墨的雾气遮蔽了整片谷地。 巨人眼中世界骤然模糊,空气中灼热与焦臭交错,他们失去了视野、气味、方向感。 剩余的四十余头巨人开始本能地退缩。 它们惊惶失措,哀嚎着往回跑,互相踩踏、推搡,有的甚至撞在谷壁上血流如注。 但就在这时,西南斜谷上的第二枚重型魔爆弹也开始发射。 轰————!!! 这一次的爆炸不再是垂直投射,而是横扫式的扫荡攻击。 浓烈火柱以扇面状向外翻卷,精准切断了巨人群的撤退路径。 冲在前方的十余体巨人直接被焚烧吞噬,甚至腾空数米后四分五裂,断肢与焦肉洒落谷道两侧。 一头厚甲蓝眼个体在试图跳跃时,刚踏出半步就被爆震波打得半身焦黑,连头盔状的头骨都裂开,仰天倒地,眼珠在高温下“啪”地炸裂成黑烟。 雪地瞬间焦黑,地表高温如铁锅烧灼。 巨人再无可逃之处,只能哀嚎着跪倒在余烬与鲜血之中。 短短一刻钟,两枚魔爆弹摧毁了整个冰霜部落的主力。 原本九十八体的冰霜巨人,至此仅剩二十二体尚在挣扎,而他们也已无处可逃。 高空之上,狂风裹挟着焦臭的热流呼啸而过。 谷地仍在燃烧,余烬翻滚,焦肉与黑烟交织,仿佛某种野蛮文明的献祭。 就在冰霜巨人阵脚尽碎、混乱不堪之时,山巅之上的主旗高高扬起。 路易斯缓缓放下手臂,一旁的旗令官高声长喝:“令旗——飞舞!” 红旗挥舞,号角长鸣。 “骑士小队出动!” 刹那间,十支精英骑士小队从两翼山道如利刃般疾驰而下,战术分队齐整推进的压迫感如巨网般笼罩。 他们呈钳形包抄,彼此间不需多言,仅靠旗语与哨声协作。 每五人一组,配备轻型魔爆弹,由副骑操控,精准投掷入谷底残敌最密集处。 “放!”魔爆弹划出一道道尖啸弧线,落地炸响! “砰——!轰!!” 三头正挣扎起身、尝试重组阵型的冰霜巨人,连带身下焦雪一起腾空,血肉被炽焰瞬间撕碎,骨骼化为黑炭翻滚在谷底。 但爆炸同时,一头蓝眼巨人怒啸而起! 它浑身寒气激荡,极寒领域瞬间扩张,半径数十米内雪雾狂卷,低温骤降! 一骑士小队靠近过快,战马嘶鸣停滞,甲胄结霜,呼吸凝结成冰珠! “斗气驱寒!”小队长怒吼,五人瞬间燃起斗气,寒气被蒸腾驱散,强行闯入巨人冰域! 蓝眼巨人咆哮,一掌猛挥将山岩劈碎,雪崩般砸向骑士! 但骑士阵型未乱,两骑前冲引诱,三骑从侧翼夹击,瞬间斩断其后膝腱! 巨人跪倒,怒吼未止,一柄斗气长剑便自其下颌贯入脑颅,神经中枢断裂,轰然倒地! 另一头厚甲蓝眼个体亦被逼急,从尸堆中狂吼跃出,浑身火焰未熄,仍想强行发动冰霜风暴! “换弹!”副队长低喝,三名骑士切换爆弹形态,点燃高热型魔爆弹! “投!” 三道火光精准命中巨人腹腔、胸前与面甲,在半空连环引爆! “砰!轰!!轰——!” 这头防御最强的蓝眼巨人胸口崩塌,冰晶护甲如裂壳纷飞,烧穿咽喉后倒落如废炉焦铜,动弹不得。 而另一边的巨人群试图突围。 “谷口方向——拦住!” 那里早被布设的封锁线和两支机动骑士队等候多时。 “投弹!” 三枚轻型魔爆弹精准命中逃敌前路,炸起火墙与滚石。 巨人们仓皇转身,又撞上副翼追来的骑士方阵,瞬间溃灭。 最后一头红纹狂暴型巨人怒吼着高举双臂,试图趁乱冲破封锁。 但还未迈出三步,一道银影已从山崖上如流星般跃下。 兰伯特手中战矛燃着炽烈斗气,一矛破空而出,精准贯穿红纹巨人咽喉! 那头六米高的怪物仿佛被抽去了生命支点,双眼失神,轰然倒地。 鲜血喷涌如泉,却只溅在战靴之外。 山谷寂静,唯有焦炭在融雪中轻轻爆响。 一骑士用靴子踢了踢碎冰残甲,“……真是,打都打不着我们。” 另一人轻声感叹:“从头到尾,他们都像在被分批处理。这不是战争,是猎场。” 冰霜巨人部族全灭,九十八体无一逃脱。 路易斯方零阵亡,仅十二人受轻伤,多为爆震与擦伤。 这是一次战术极致压制与地形诱杀的经典战役。 路易斯立于制高点,俯瞰山谷战场,目光沉静如镜。 他未曾拔剑,只靠一纸规划、半日布阵与精准号令,便将这批谷地最危险的敌人化为一地焦骨。 谷地中残留的大量冰霜巨人肢体被有序收集。路易斯下令将其熬制、压碎、发酵,制成肥料。 早在两年前,赤潮领便试验过一批“巨人骨肥”,效果显著,如今这些尸体也正好作为肥料原料。 而随着巨人倒下,河谷盆地再无威胁,春耕准备也随即全面展开。 第254章 初步建设 麦浪谷地,寒雪初融,泥水未干,但大地上却已透出几分生命的暖意。 随着最后一头冰霜巨人的残躯被清理出谷,路易斯站在一处小丘上,望着这片逐渐被开垦出的盆地平原,缓缓吐出一口气。 巨人死了,威胁清除,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大量的流民正由赤潮领主政厅有序引导着,踏入这片曾被冰雪与怪物占据的山谷。 驮着全部家当的牛车与流民一队队驶入,炊烟在谷口升起,孩童的哭声、铁匠砸铁的节奏、锄头开土的清脆声,共同奏出一种新的生命节拍。 这里将不再是死地。 路易斯将其命名为“麦浪领”。 这不仅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份希望。 他希望有一天,这块盆地能种出足以养活自己所有属地的粮食,成为赤潮旗帜下最大的粮仓。 这一次进入麦浪领的,多是虫灾后在寒冬中被赤潮领接纳的流民,他们没有选择。 当初是路易斯在最冷的月份开放粮仓、搭建棚屋、用工代赈,让他们没冻死、没饿死。 有人至今还带着那块破布做的“赤潮领入籍牌”,藏在怀里,像是保命的符咒。 于是当春耕征召令一出,他们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跟着官员过来了。 谷地远,条件苦,可只要是“路易斯大人划的地”,他们就敢种、愿种、能种。 他们对他信任,不光因为粮食、也不只是驻地或是土地,而是因为他从未把他们当灾民,而是当成能在这片土地扎根、撑起一方领地的人。 当然他们离开路易斯,也没地方可以去。 而除了这些因虫灾失去家园、如今投靠赤潮的流民,还有一小部分人是曾跟随路易斯在赤潮领建设,如今却主动离开稳定生活区的领民。 他们本不必来,赤潮领已经逐步恢复,有粮、有路、有屋,在那留下来,至少能安稳过个春天。 可他们还是背起行囊,随着领地调令,自愿踏入这片尚未开垦、连炊烟都没有升起的谷地。 原因只有两个。 一个是路易斯·卡尔文,这位他们亲眼见证过、亲手拥戴起来的年轻领主。 他不是那种高坐厅堂、只会纸上谈兵的贵族。 而是那个在虫尸夜袭时亲自披甲上马、寒冬夜里端着药锅巡视棚户、在议政厅里替他们一条条争粮争人争物资的少年领主。 他们来到这片荒地,主要是为了支持他。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更为现实。 路易斯大人说了在麦浪领,他会分出一部分真正属于自己的田地,作为自留地,发给这些愿意开疆拓土的赤潮领民。 不是荒田,也不是临时耕地,而是正式私田。 “你们是跟着我开这片地的,就得有你们的一席之地。”路易斯在动员会上的话简洁平实,没有口号,但就是让人听了想点头。 因为他们认了这个人,也信这份承诺。 路易斯从不对他们这些平民空言虚语。 三年前,他就是赤手空拳踏进那片荒芜,没有城墙、没有粮仓、没有守军,只有一纸皇命和寥寥数百流民与奴隶。 可就是在那里,他硬是把一片白地生生建成如今的赤潮领。 他们亲眼看着那里的屋子一排排立起,粮食从冻土里拱出绿芽…… 看着他一边打仗一边筑路、边筹粮边收人,从不推辞、不卸责。 他许下的每一句话,最后都变成了看得见的炊烟、吃得饱的口粮、挡得住风雪的屋檐。 所以这一次,当他在谷地前站定,说要再建一座“赤潮领”的时候,他们信了。 哪怕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连树影都稀疏,风里还夹着寒霜。 可他们知道,只要跟着这位年轻领主走,就算脚下是冻土,也终有一天能开出第二个赤潮,能吹起麦浪的土地。 而且田地的划分清晰而公正,大多数是公田,归属领主所有,由政厅统一管理。 路易斯没有选择将土地私分,而是设置为“雇工式土地”制度。 政厅负责种子、工具、粮草发放,流民受雇耕种,按工时或成果拿分成。 这些田的产出,将全部用于路易斯分配粮食与储备,不进市场,不流通,只为支撑整个赤潮体系的粮食。 而在公田之外,路易斯还额外划出了一部分“私田”。 这些田地很小,只够一家人种点菜、撒些豆、埋几株果树。 当然这片不能租给别人,不能贩卖。这是对兼并最直接的压制。 这块小田,是路易斯答应给予那些愿意移民过来的赤潮原住民的承诺。 而且他还承诺,五年之后还留在麦浪领建设的流民,每家也都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地。 若在这期间筑路立劳、救灾有功,也可提前兑现,甚至换得更宽阔、更肥沃的田亩。 消息一出,人群沉默了一瞬,然后如水面投石,泛起阵阵难掩的激动。 有人眼眶发红,有人抿着嘴笑,像是憋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当场喊出来。 “是真的。” “咱们跟着他,就真能有自己的地。” “路易斯大人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 田间响起低低的议论,但没有人停下手中的活。 反而铲子落地的节奏变得更急了些,木梁扛得更稳了些,就连拌浆泥的人都开始边唱边干。 不是没人累,也不是没人冷,但所有人干得更卖力了。 他们心里都有数这一回,只要熬得过去,只要把路修起来,把田开出来,把第一茬种子种下去。 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名字,就能在这片新土地上扎下根。 他们要的不多,也不奢望什么封赏与荣耀,他们要的就是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一口能填饱肚子的粮食,还有那个说话算话、能挡风雪的领主。 他们拼命干活,不是因为被逼迫,而是为了兑现路易斯的承诺,也是为了回报他这份信任。 一个领主给了他们地,他们便愿意给他整个春天。 就这样在路易斯的承诺与规划下,麦浪领的开拓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建设期,并且分工明确。 拓荒者们从最原始的事做起,清理环境。 砍倒林中扭曲横生的冷杉,清除地面上的巨岩与霜冻土壤,填平兽穴、熔坑与虫灾残留的废洞。 沿途若发现腐败尸骨或魔兽爪印,便由专门的骑士小队搜索清除。 每一铲翻起的冻土,都仿佛在告诉他们,这片土地,不再属于怪物,而属于人类。 新家也在同步建造。 模仿赤潮领原型的“半地下集体居所”很快在谷底拔地而起。 这是一种融合了保温、防风、快速搭建的居住结构,外表宛如一座座草丘,内里却温暖而紧凑。 圆木为骨,草泥为肤,半入地下的设计能将北境刺骨的寒气隔绝在外。 白天能透光通风,夜里烤火不散热。 对这些经历了虫灾流离的百姓而言,这种土丘屋是短暂的避风港,也是未来希望的胚胎。 “这比我以前住的老屋都结实。” “等春天到了,再在门口种点葱和黄根草,就更像家了。” 还有当然水源小组,毕竟这是一切的生命线。 勘测队早早出发,勘查山脚下的地下水脉,并开始沿溪流修筑集水池与引水渠。 一边是专供饮用的净水井,过滤布、砂石与净化石层层设防。 一边则是规划好的灌溉水渠,连接未来的田垄与苗圃。 “今年我们不靠天吃饭,全靠这套渠。” 路,也在一点点铺出来。 山路被削平,原本通往各村与赤潮主干道的泥径被拓宽重整,内部则开辟了“十字轴线”道路预设,供后续发展街区与集市之用。 “这不是搭个棚过日子,这是在建一座城。” 于是在无数铁锹、锄头与篝火之下,这片原本死寂的谷地,如今已初具规模。 道路贯通,水渠成形,半地穴式居所如蘑菇般一座座冒出土面,木桩围栏在风雪间守望新生的边界。 人们早已不是逃荒的流民,而是一批即将开垦家园的拓荒者。 并且已经到了3月下旬,可以开始准备春种的日子,这是今年最重要的时期了。 于是路易斯决定打算先开一次春耕动员大会,调动一下领民的积极性。 临时集政厅是一座由旧粮仓改造的建筑,粗糙的木梁上仍有焚烧虫尸时留下的烟痕。 可如今它被刷上了赤潮纹章的油漆,窗户也换上了新玻璃,墙面悬挂着象征赤潮的徽章。 会议未开始,人群已经陆续聚集。 有的是各村社的长者,有的是赤潮领中调来的能人干将,有的是铁匠、工头、农务官,还有带着冻红了的脸、却坐得笔直的农户代表。 而就在日头正好照进门廊的那一刻,路易斯·卡尔文披着黑披风,佩剑入场。 他没有让仪仗排场为自己开道,只是稳稳地走上前台,站定望向满厅人群。 在众人目光中,路易斯披着黑色披风走上讲台,脚步平稳有力。 “我知道,大家都很忙。”他微笑着开口,语气平稳,“这一个月以来,你们很多人几乎没合过眼。” “有人清理土地,有人修渠引水,有人组织迁户,有人熬夜画地契分户图。” 他停顿片刻环视厅中,认真地说道:“但这些都是你们该做的,因为你们是赤潮领的骨干。你们大多数人,是跟着我从赤潮废墟一路走到今天的。 多数社长、屯长、工头,都是从流民甚至是奴隶,被我一个个提拔上来的。我们一起熬过虫灾,熬过严冬,现在我们站在这儿,不是为了开会,是为了开始新一轮的征服。” 底下没有人说话,但有几双眼睛已经悄悄泛红。 路易斯抬起手,身后副官展开了一卷刻着赤纹的羊皮纸。 “从现在开始,《春耕动员令》正式发布!” 他声音提高,像剑拔鞘般铿锵:“所有村社即日起进入春耕准备状态,村长为耕地筹备第一责任人,进度每日汇报。 所有征用、劳务、物资一律优先农业使用,三日内将派出巡视官分组巡村; 下月底召开‘春耕中期总结会’,启动三大后续工程:灌渠开凿、畜牧繁育、边田军屯。 各村各屯各工坊,各自的田、自己的渠道、自己的地盘,这次都归你们主导! 我不是来替你们做决定的,而是要你们带着你们的人,拿下今年的第一轮播种!” 几位村长脸上满是血气方刚的兴奋,跃跃欲试,仿佛路易斯刚刚不是在发布农务令,而是在下达一场战役命令。 路易斯走下台阶,缓缓走到最前排的一位村长前,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环视众人。 “我也在这公布一件事。从今天起,所有村社、屯点、工坊和行政组,统一纳入‘绩效激励’体系。 完成指标,带头增产的,按人头发奖金、分田、记功,优先入职正役。表现优异者,甚至可以提前入选郡吏、调往赤潮主城任用。” 接着他话锋一转:“但凡偷懒、虚报、贪墨、拉帮结派者,轻者罚工时扣口粮,重者撤职流放,谁都保不了。” 全场骤然一静,都知道这不是客套。 但紧接着,底下的人都握紧拳头,眼中满是希望。 因为大家知道,在路易斯手下,规矩和机会,从不只是空话。 “我说得再直白一点。”路易斯缓缓扫视他们,语气却变得激昂:“春耕不是一场单纯的种田,它是我们和饥饿的一场战争!” “我不要求你们每一寸田都结出粮食,但我要求你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希望。 这片地叫麦浪。将来它要种满麦子,要养活整个赤潮,要站稳北境的根!” “而未来的这些,靠的就是你们!”他猛然挥臂,副官捧起各自的官牌,一一分发至各村代表与长吏。 那是一根根刻着赤潮徽章与村社编号的木片,象征着: 这片土地,从此有人照看,有人归属,有人誓死守护。 底下许多人眼眶发红,背脊挺直。 他们不是怕吃苦的人,他们怕的是没人信他们。 可现在伟大领主路易斯,却把全赤潮的未来押给了他们。 这是任务,也是荣耀。 第255章 春耕 随着天气变暖,春耕开始了。 动员大会刚过去一天,麦浪盆地的天空仍飘着些零碎雪絮,夜里结的霜还没完全融化,可整个谷地却早已沸腾起来。 各村的集结鼓声此起彼伏,一根根丈量绳像织网般在田野上铺开,锤声不断,木桩一根接一根地钉入泥土。 到处是忙碌的人影、划地的绳线和呼喝的嗓音。 “再往北一尺!那边地势高,排水顺。” “写好编号,这块是‘三村七号田’,别忘了在留两步空幅,方便修渠。” 丈量队由农务官、各村村长和熟识地形的老农组成。 他们脚踏湿泥,脸上是久经重建留下的干劲儿,说话干脆,干活利落。 田地边竖起了布幕公告,画写着:村界、渠线、田号、土壤等级和用途。 一目了然,虽然大多数村民都是文盲,但都能看懂。 各家农户也在登记点排队报数,这些都要记在册上。 另一边大棚户建设,也在同一时刻展开。 不同于其他零散营地还在一铲一铲翻泥的开荒式春耕,麦浪谷地一开始的定位,就注定了它的不同。 这是赤潮领“规模化春耕战略”的核心中枢,是未来整个北境最大的种植粮仓之一。 于是从土地标线开始,每一步都不再是零碎尝试,而是组织式农业工程的开场。 谷地拥有得天独厚的浅层地热资源,地下岩脉中不断释放出的热流,就是天然温床。 那代表只需设好风障、理好排水管网,棚户内部就能稳定维持深秋午后的温度,在北境这已是奇迹。 于是大棚的骨架,在晨曦中缓缓搭建起来。 “主梁快点上!五寸间距,不许偏!” “女工组!遮膜向外拉三尺,记得顺风方向钉紧,风一大容易撕裂!” 技匠队负责主构件搭建,村里的青壮则从旁递料固定。 少年们搬运炭包与火砖,女工在寒风中踩着梯子拉伸厚实的半透明膜。 一排排白色棚顶,在灰褐色的大地上蔓延开来,如浪潮拍向远方山影。 每一座棚户下方都预先铺设好了热炕系统,地热导管从棚边延伸入内,接入中心火腔,这便是赤潮领首创的“地热暖床”结构。 于是棚户一座座拔地而起,半透明的防风膜在阳光下泛出一层淡淡的银光,像是覆盖在土地上的温室羽翼。 这些被称为“地热棚”的构筑物,不只是防风挡雪的简易屋,更是孕育整季希望的堡垒。 “现在翻土才对。”米克低头摸了摸脚下的土地,“热、热管正常运行,温度集中稳定,正适合播、播种。” 米克作为赤潮领的农务官,经验最老道、眼力最准。 哪片地该种青麦,哪块土该掺灰,他一看就知道。 麦浪领这里事关全北境的种粮计划,路易斯在决定主攻这里时,第一个就把他从赤潮领调了过来。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农人都松了口气,开始招呼着把锄头、耙子搬进棚里,准备动工。 路易斯也点了点头。 棚户搭建之后,地热管线才能彻底测试,不漏不堵,只有温度均匀送入土层,麦种才不会在寒夜里冻死于土中。 此外,灌渠、风向、坡度排水也都在棚户规划中考虑在内。 种地不是一头扎下去抡锄头,而是一场步步筹谋的战役。 “果然如您所说,还好没急着先耕地再搭棚,不然翻好的土又得让人踩来踩去,返工不说,还把松好的地踩实了,苗根都扎不进去。”米克朝着路易斯赞叹道。 路易斯点头未语,目光淡淡扫过脚下松软的田土。 棚内雾气微升,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地热已通,地界已清,只待开犁。 ………… 麦浪领的晨雾尚未散尽,一缕缕地热蒸汽从田间升起,汇入透明棚顶的金光中,仿佛这片育苗棚被温柔的光芒与炊烟一同包裹。 这是春耕的关键节点,全境大棚已全部搭建完毕,育苗土层调试完成。 今天,便是“开犁”的日子。 在麦浪领最大的一座大棚前,村长、育苗官、工匠代表、民兵头目与各村老农早已列队站好,衣着不一,却都十分严肃。 外头的农户更是早早围拢过来,沉默地注视着棚门。 而就在众人的期待下,路易斯走来了,脱去了那身黑色披风,只穿一件朴素的白衬衣,袖口挽起,脚步稳而不急。 他没说什么,径直走进育苗棚内,棚顶的光照在他身上,宛如一道笔直落下的圣光,将他映照得十分神圣。 两名骑士正将一头特制的铁犁缓缓抬入棚中,铁质犁头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两头毛色浓黑的健牛早已就位,身上绑着新换的犁具铁环,在寂静中偶尔喘息。 米克迎上前来,低声说道:“这、这……这是头犁,讲究个‘起势稳、走线直’。得您亲自来。” 说完他将缰绳轻轻递出,眼神中带着庄重:“咱麦浪领这年开得好不好,全看这一下。” 路易斯接过缰绳,犁柄入手的一刻,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那口寒气在蒸汽中散作轻雾。 他看了一眼前方那块尚未翻动的黑土,仿佛看见了无数麦浪、无数口粮、无数温饱的家庭。 “……那就让我,替这一年开个好头。”他低声道。 牛蹄踏动,沉稳有力。 铁犁缓缓破土,厚实的泥层翻开,一道笔直的深褐色犁沟铺展开去。 蒸腾的热气伴着犁刃翻卷而上,如同从土地深处冒出的暖雾,在金光下若隐若现,竟像极了初夏炊烟。 路易斯握着犁稳稳前行,一步一寸。 四周一片肃静,没人说话,但每一双眼睛都紧紧跟随着那条犁沟,看着它从无到有、从虚到实,像是看见了一整年的希望被种进了泥土里。 终于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 接着掌声从最前排的村长那里传来,迅速蔓延到了棚外,到了看热闹的村民群中。 掌声响起时,是一种安心的感觉,不断在众人中散播开来。 路易斯当然知道,这“开犁”的仪式,不过是象征性的形式,真正的春耕早已按照计划有序展开。 他并不需要亲自扶犁,那些精准的调度表、详尽的工序、专业的农务官才是效率的保障。 但他也清楚,有些东西不能只靠效率去完成。 那些望着他的目光,不是看一个领主在种地,而是在寻找信心、寻找他们生活会变好的凭据。 村民最朴素的希望从来不是冷冰冰的命令中来的,而是看见你亲手动手完成开春第一犁。 路易斯缓缓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牛背,然后转头看向米克,露出一抹轻松的笑。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米克重重地点头,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意。 第二天清晨,苗床翻整工作率先在各村铺开。 田头已经结霜多日,若贸然播种,种子还未发芽便会冻死在土里。 于是由农务署统筹,各村展开了地热预热式翻耕。 翻耕顺序严格遵照地热管网分布优先级。 凡是地热运行稳定的热区,都提前一天调集劳力松土排寒,翻出的一锹锹泥土间仍冒着热气,冰碴在晨风中轻响碎裂。 村长们踩着热泥巡查,记录着温度差异,准备绘制春播热图。 紧随其后的,是底肥施入这一环节。 “混合堆肥来了,快!一斗草灰兑半斗干粪,一亩地平均洒三桶!” 施肥小组身影穿梭田埂,每一块即将播种的地,都须耙入至少一掌深的肥土。 对于贫瘠地块,还需特别添加从赤潮运来的克拉粉和鱼骨粉,以补充微量元素。 浇肥用的水,也是讲究的。 井中引出的地热水温暖适宜,洒下去不仅助肥腐熟,还能再次软化冻土。 每村设有施肥日志,施几桶、浇几次、全记得清清楚楚, 总务府那边,可是每天都会派人核对“亩数与施量”是否相符,哪怕差一斗,也会被记入不良记录。 而一边翻土施肥,一边育苗的温棚也在昼夜不息地运转。 青麦与马铃薯的种子早在十日前就进入了催芽阶段,由农务官与女工轮番守护,每隔两个时辰就检查一次温湿度,棚内空气仿佛水汽腾腾的温汤。 种子发放制度也格外严格。 每村须在指定日统一登记,由农务署亲自派人发放。 “手印按好,签名确认。” “村长亲自监督,明天还得抽查。” “转卖者取消耕地资格,永久逐出麦浪领。” 这些是条铁令,没谁敢违。 从种子到土壤、从热力到肥料,一切都仿佛被拉进了某种精密的齿轮之中。 缓慢而坚定地转动,为整个麦浪领的春耕,打下了最坚实的一块根基。 每一块田、每一座棚户、每一处村村,都有了它应当运转的位置。 而每天最先响动的是各村的铜锣与集合哨。 天色刚亮,田间的薄雾还没完全散尽,第一批朝耕村的主力劳力便已整装出发,肩扛锄头,推着犁车,踏上了冻土刚解的土地。 他们的任务是最艰苦却也最关键的,大面积翻土、施肥、播种,一口气拉开一整天春耕的节奏。 紧接着午时的阳光洒下,午耕村的青壮、女工与少年出动。 他们负责的是棚户的修补、地膜检查与苗床的精细工作。 “第六棚膜角度不对,风会灌进去!” “火炕热量偏西了,要调一寸!” 苗床上,热气蒸腾,技术工与育苗官手持记录表,轮班检查每一处细节。 等到日落西沉,轮到夜耕村接棒上场。 民兵与村丁们换上短甲,挑着火灯,在寒气渐重的夜色中巡视灌渠、温棚与物资堆。 灯照出温棚内隐约的蒸汽,脚步声、滴水声与偶尔的轻语低笑交织在一片静默之中。 这就是麦浪领自春耕启动以来首次执行三段作业制。 白昼不息,黑夜不停。 每个村都有自己的作业时段,每一段都环环相扣、不容出错,像是精密齿轮中的一枚齿轮错位,就可能影响全盘进度。 而就在这些看似日复一日的劳作背后,是整个赤潮体系下最早的一次大规模农业调度试验。 若麦浪成功,那未来整个北境的春耕,都可以仿照这套模式执行。 为了让这场轰轰烈烈的春耕真正落到实处,路易斯还专门下令推行了一套全新管理机制。 每一个村都被指派设立一名耕作记录官。 这不是个清闲的职务,而是专门负责丈量、播种、施肥、棚户修补等环节的每日汇总工作。 所有数据将在夜晚前整理完毕,交送至总务厅登记归档。 而在麦浪领中心地带的临时政务厅外,一块巨大的木制公告牌也随之立了起来,上面漆着醒目的红字:《耕作榜》。 榜单每日更新,密密麻麻记录着各村当天播种的亩数、棚户修补的进度、施肥与灌溉情况,甚至连“迟到一次”都不会被漏记。 午饭前后,是耕作榜最热闹的时刻。 总务厅门前那面大木板,每日午后都会由记录官换上新榜。 粗大的羊皮纸一展而开,上头写着最新的播种进度、翻地亩数、施肥记录,村与村之间名次一目了然。 “嘿!我们‘五村二组’上来了!排到第六了!” “看这儿看这儿,‘三村一组’还是榜首,三天连着头名,太猛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榜单跑圈,小孩看不懂数字,就听大人念。 但也记得哪一栏是自家人的村组。 年纪稍大的少年更把它当成战绩榜,谁家的父兄靠前,回家吃饭都挺直了腰板。 “我爹今儿干了十亩翻地!” “切,我们那头牛拖犁不用人赶,自己能漂移!” 一旁的农妇笑着摇头,却也眼角含光,那种骄傲,是发自内心的。 更年长些的劳工、村长、屯长们,则常常站在榜单前互相点头致意: “你们屯今天又翻了六亩,我得催催我们那边老杰克了。” “别急,我们这几块是坡地,播得慢,但水渠修得快,下周就赶上来。” 那种你追我赶的劲儿,不是命令逼出来的,而是榜单本身唤起的一种看得见的荣誉感。 而这些荣誉,也不只是好听的名头。 经过宣传,村民们都知道,每年年末,总务厅会依据耕作榜上的全年数据,评出一位“耕王”。 这人不但能得到整整一亩优质田地的永久耕种权,还会收到粮食作为奖励。 而入选“十佳户”的人家,更能优先获得下一季的物资补助,甚至被邀请进入村议会,作为农事顾问参与制度制定。 谁不动心? “只要咱家今年争口气,明年就能分到靠河的那块地了!” “我听说耕王的地连地税都不用交,真成自家地了!” 他们嘴上说着地、粮、榜,心里却都明白,这些都是那个穿白衬衣扶犁开沟的年轻领主给的。 不是施舍,不是怜悯,是一条路,一种选拔,一种“你做得好,就能站得住”的制度。 有老人背着工具,站在榜前久久未动,最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路易斯大人……要长命百岁啊。” 在这片曾被雪灾虫祸碾过无数次的北境荒地上,人们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靠自己双手争来的未来。 于是第二天的清晨,榜单还未更新,村民们已再次上路。 肩挑、手推、犁赶、铲挥。 他们不仅是为了饭碗,更是为了那个榜上的名次,为了家人脸上的光彩,也为了那个始终不曾骗过他们的年轻领主——路易斯·卡尔文。 ………… 数日连晴,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在谷地上,随着春耕的进行,各村社的田地已初现雏形。 整片麦浪谷地,从高处俯瞰时,如棋盘般整齐划分,每一条渠线、每一块田号、每一道棚影,皆在制度与汗水的雕刻下有序展开。 路易斯缓步行走在一片三村的地头上,身后只带着一名记录员与一位侍从。 田埂上几个少年正拖着水桶跑动,笑闹声不断,更远些有棚户下传来女工的唱曲。 还有农人撸起袖子,在暖气氤氲的田垄里翻地、施肥、覆膜,眉宇间带着风霜与踏实。 他脚步顿了顿,站在一座半透明的大棚前。 棚内水汽蒸腾,地面翻得极细,已可见第一批青麦幼苗悄然钻出土壤,嫩绿如玉,枝脉微卷。 “温度保持得不错。” 路易斯蹲下身,指尖轻触棚下泥土,带着一丝热意,柔而不湿,肥力尚佳。 记录员低声在旁报告:“目前已完成全区五成翻耕,七成苗床,棚户稳定率达到八成。若无倒春寒,再过五日可统一播种主粮第二批。” 路易斯点头,目光扫过整片忙碌的土地。 那些身影中,有人正驱牛踏犁,有人肩挑粪桶,有老农领着孙子扛锄头,边讲边比划,也有母亲在棚边喂水,孩子抱着种子守在一旁,满脸认真。 他忽然轻声道:“……有点像赤潮领刚建起来那年。” 虽然这才刚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土地、更多人,也许还有更多风雪。 但至少在这个春天,他亲手在北境播下了第一批希望。 第256章 新的每日情报 清晨,天色还未完全明亮。 路易斯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粗糙的木板天花板,木料未经雕饰,只是简单去皮抛光,横梁还留有些许歪斜。 他盯着那斜梁发了几秒呆,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是自己在麦浪领的住处了。 说不上简陋,但绝对谈不上舒适。 屋子是技匠队木材搭建的,四壁隔风隔音,地板下铺了些旧羊毛和地热管。 当然比起自己在赤潮领土楼城堡里那张能四人躺卧的黑檀木雕床来说,简直像换了个时代。 可他并不嫌弃,现在是特殊时期,怎么可能在这里砌城墙、盖塔楼? 而且哪怕这座寝室比较粗超,也已经是麦浪领目前最好的房间了。 他转过头,发现一只手臂正搭在他胸口上,另一只则大喇喇地伸向被子边缘。 是希芙,她头发变长了些,睫毛还是又长又翘,像小扇子一样在脸上投出淡淡的影子。 她睡得极沉,整个人摆成了一个大字型,呼吸平稳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路易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起身,动作轻到连床板都没吱声。 他已经在麦浪领待了快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几乎没离开过谷地一步。 从开春筹建、田界划分,到棚户搭建、灌渠初通,他几乎事事亲历。 而希芙和艾米丽,则轮流从赤潮领赶来陪他。 当然赤潮领那边同样处于春耕要紧关口,留艾米丽那边统筹安排,才是更合理的选择。 但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 此时麦浪领的春耕体系已步入正轨,该干的事、能犯的错他都提前考虑好了。 剩下的只是执行问题,交给农务官与各级行政官员便够了。 而赤潮领才是整个版图的真正核心。 想着这些,他披上了外衣,走到角落那张粗制的木桌前,随手拂去一层薄灰。 接着右手一挥:“唰——” 伴随一阵淡蓝色的光点飘散,一块半透明的系统界面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提图斯·霜烈率领霜月蛮族,已对碎斧蛮族、红岩蛮族,两个部落发动攻击。原本欲结盟共伐南方帝国,现已因争地反目。虽交战不休,但各大蛮部皆派出先锋,暗中南探。】 【2:麦浪领北部极深地穴发现幽影苔分布,但地穴深处疑有噬魂蜥兽出没。】 【3:雪峰郡北方矿脉深层藏有特殊矿物“燃烬沉铁”,价值极高,守矿地形复杂,伴随高热裂缝。】 路易斯看完第一条,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神色却没丝毫轻松。 这些蛮族自己打起来的确是个好消息。 如果各大蛮族真能结盟,那后果将极为糟糕。 再来一次蛮族大举南侵,现在元气大伤的北境怕是守不住,但现在他们自己打了起来,倒让帝国这边轻松了不少。 “不过……”路易斯手指轻轻点着木桌,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这些蛮子可不是什么没脑子的野狗。” 这才是麻烦的地方,战事打归打,这些蛮子的脑子却清醒得很。 狼不咬人,不代表它不盯人。 每个蛮族都在派先锋悄悄潜入,试探帝国边境的虚实,甚至打起了迁徙进驻的主意。 他们的先锋队已经悄悄绕过主战区,开始接近北境几块领地,试图找破口、探虚实。 而如今自己已经是看得见的大象了,赤潮领地恐怕早就在他们试探名单上了。 “我这地盘……还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赤潮、麦浪……一片片领地正逐步连成形,而原本的边陲荒野,如今已经是兵马粮仓必争之地。 “越大,越不好管。” 路易斯知道得很清楚,现在的赤潮领虽然还不算强大,但“有粮、有资源、有人口”的地方,就会招来“没粮、没地、没脑子”的野狗。 他心中暗记,得尽快更新边境岗哨布防,必要时加派让骑士,监视那些蛮族先锋的动向。 如今赤潮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广,可守土的压力,也开始骤增。 不过也不需要太过焦虑,自己预计没有两三年的时间,他们是不可能分出胜负大局入侵的。 他伸手一挥,继续翻看第二条情报。 这一眼,却让他瞳孔微缩,眼底浮出了一丝真正的兴奋。 “幽影苔……” 他当然听说过这种极其罕见的魔植。 它只生长于极深的地穴、古老森林的阴翳腐层,或是远古战争遗迹那种被怨魂诅咒的“死地”中。 以地热、魔力粒子、微量金属元素为养分,呈现深紫或墨黑色,表面流转着淡淡磷光,常人只会感到阴冷不安,但在真正的斗气骑士眼中,那光芒堪比秘银般炽热。 因为它拥有一种极其罕见的特性:能够直接刺激骑士的意志核心,在修炼中加速斗气提纯与转化。 它不是简单的滋补品,而是“意志催化剂”能放大斗气运行的敏锐度,强化专注力、提升感知阈值,甚至在瓶颈临界时,起到突破催化的作用。 虽然高强度使用会引起短暂的幻觉或神经疲劳,但对真正的高阶斗气者而言,这种代价并非无法接受。 “若能采集回来制成熏蒸剂或精神感压室……赤潮领的骑士训练体系可以直接上一个台阶。” 路易斯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这种资源才是能真正强化赤潮核心战力的战略资源。 不过幽影苔的守护者噬魂蜥兽,也是不可小觑的威胁。 那是一种类魔性生物,栖居于幽暗中,以精神波动锁定猎物,攻击手段包括精神撕裂、制造幻象,甚至能诱发恐惧错觉。 更麻烦的是,幽影苔密集生长的区域往往会自发形成“精神扰乱带”,让外来者陷入记忆残影、情绪崩坏等状态。 若无足够的准备,便是骑士也有可能疯魔。 “麻烦,确实是有点麻烦,但也只有一点点。”路易斯没有半点烦躁,反而笑了。 幽影苔虽然凶险,自己已经知道情报的情况下,只要组织好一次高强度的清理行动,清除蜥兽、提取苔体精华,就能彻底纳入掌控。 路易斯低声喃喃道:“若能研究出幽影苔的人工驯化环境……” 那将意味着,又是一种属于“赤潮体制”的专属斗气强化体系将应运而生。 并且若是处理得当,那些可怕的噬魂蜥兽本身,也并非只能作为威胁来看待。 它们的魔晶拥有极其独特的精神干扰性质。 可诱发恐惧、制造幻觉,干扰感知与判断,甚至在短时间内扰乱目标的意志力。 若提取提纯得当,或许能被加工成“精神震荡弹”或某种隐性干扰装置,用于战场上击溃敌人的军心,或在刺杀、暗战中创造关键破绽。 “甚至……”路易斯嘴角微微勾起,心中已经构思起另一条线索,“可作为审讯时的辅助装置。” 与其让拷问官一遍遍耗费时间、精力去逼供,不如让嫌犯亲自陷入他们最恐惧的梦境里,在精神幻象的撕裂中自己说出答案。 那是无法抵抗、也无从隐瞒的崩溃。 一整套思路逐渐成形,幽影苔用于斗气强化,蜥兽魔晶转为精神武器与特殊手段。 这处地穴虽危险,但它带来的收益,也许远比金山银山还要珍贵。 “不错……回赤潮领的路上可以去看看。” 路易斯接着心情畅快地看向第三条情报,视线微微一顿,唇角却又缓缓扬起。 雪峰郡北方矿脉深处,发现燃烬沉铁踪迹。 “嘿!又是一条好消息。”路易斯语气中掩不住兴奋。 燃烬沉铁,这可不是寻常矿石,而是只存在于古代火系魔兽陨落之地的奇迹之物。 传说中那些魔兽死亡时,其蕴藏的庞大生命热能会渗入周围岩层,历经无数年地脉熔化、矿气融合,最终凝结成这种如岩浆般炽热、灼手难握的矿石。 它色泽深红甚至接近熔金,表面宛若封存着跳动火星,一旦注入斗气,便可感受到那股狂暴如焰的能量回涌。 正是最适合打造骑士斗气武器的矿材。 “要是这批矿石品质稳定,那我麾下的精锐,就能全换成真正意义上的火锋铁骑了。”路易斯脑海中迅速浮现出整装骑兵列阵的画面,铠甲灼光、长枪如火,意气风发。 相比普通矿产所制的标准武装,燃烬沉铁不仅更契合斗气导流结构,还具备高热干扰效应 在实战中能刺断铁盾、灼穿皮甲,极大提升破甲效率,是血脉骑士武器的优选。 路易斯低头看着情报,眼底闪着计算的光芒。 “矿石有了,北部那片矿脉……也该纳入版图了。”他心中已有决断。 和麦浪领这种以“育耕”为核心的粮仓型领地不同。 他未来要在雪峰郡以北的矿脉打造一个以“矿藏开采与铸造”为核心的全新战地型据点。 配套建设锻造区、斗气试炼场和军械校验台,真正形成一体化的赤潮武备体系。 那将是赤潮领未来的兵工厂。 今天的情报,可谓是好消息接踵而来。 路易斯关掉浮动界面,嘴角还带着淡淡笑意。 “废物系统,终于也给力了一次。”他小声嘀咕一句,然后伸了个懒腰。 “唔……”希芙揉着眼睛坐起,头发乱得像刚炸过一样,披着被子一脸睡意地看着他,“又在研究什么?一早上就笑得像个奸商一样……” “好歹我也是领主,总该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规划。”路易斯顺手把外袍披上,“今天就要回赤潮了。你也准备一下。” “嗯。”希芙点点头,眨了眨眼,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我去安排一下送行队伍。” 说罢她穿戴整齐,打着哈欠踢踢踏踏地走了出去。 路易斯看了她背影一眼,眼底露出一丝温柔,然后转身回到屋内的木制角桌旁。 接下来,便是每日例行的修炼时间。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运行潮汐呼吸术,体内斗气如水波般缓缓流转,而精神力则在原初冥想中层层堆迭,如海风拂过岩礁,时缓时急。 斗气与魔法双修,早已是他每日必做的基本功。 即便身为领主政务缠身,他也从未懈怠一日。 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体表淡淡蒸汽升起,气息沉稳如松。 “可以出发了。”希芙来到他身边说道。 路易斯点点头,穿上赤潮骑士团的制式披风,走出屋外。 院中已有一人等候,那是如今负责麦浪领内政与治安的代理主事者,格林骑士。 格林沉稳内敛,这两月在麦浪领处理事务颇有章法,路易斯对他颇为放心。 “大人,车队与骑士团已备好。请问您还有其他指示?”他恭敬问道。 路易斯点点头,将一份简图与几页纸递给他。 “这是下一个月内的灌渠调整计划。丘陵地那块地形复杂,记得要派人盯紧。” “是。”格林迅速记下。 “还有种子分配、户籍迁移、税粮统计,都要和布拉德利那边保持联络。还有无论是播种失衡、灌渠阻滞、民情骚乱,不要自作主张,第一时间用疾风鸟通知我。” “属下谨记。”格林立刻肃然。 一一交代清楚后,路易斯最后看了他一眼:“麦浪领是赤潮根基。春耕更是领地的命脉,要务必小心,别让它出岔子。” 格林郑重道:“我明白,大人。” 路易斯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丝安慰的微笑:“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临行时数名内政官、工匠代表与存在都前来送行,虽然没有太多仪式,但众人神色肃然。 路易斯翻身上马,在旌旗下举目环顾,最后朝众人轻声道:“诸位,照料好这片土地。我很快会回来视察。” “谨遵大人之命!”众人齐声。 赤潮骑士团随即启程,车队在晨光中缓缓驶出麦浪营地,一路沿着谷地边缘的碎石道前行,远处尚未融化的雪线闪着冷白光。 没走出多远,路易斯便轻声对身旁的兰伯特说道:“稍微绕一下,有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是,大人。” 没有人提出异议,赤潮领的主人说要绕路,那就绕。 他们都知道,路易斯的“想去看看”,从来都不只是随便看看。 第257章 幽影苔与噬魂蜥兽 薄暮尚未完全散尽,麦浪领北部的裂痕丘已被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笼罩。 地表裂开的丘陵像是一头巨兽曾咬下了一块大地,留下残酷又狰狞的伤痕。 路易斯抬眼望去,山丘表层植被已尽数枯萎,泥土间渗着带铁锈味的湿气,时不时传来地底低沉的空鸣。 路易斯望着一处岩洞,微蹙眉:“就是这里,有些许魔法波动。” “……魔法波动?”兰伯特皱眉。 “或许,但不确定。”路易斯抬手,示意警戒。 虽然他这么说,但其实已经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幽影苔与噬魂蜥兽。 “地形狭窄,咱们只能二十人进去。再多……转身都难。”兰伯特压低声音道。 他目光锐利,盯着那黑黢黢的斜坡口,战斗本能已悄然激活。 “好。”路易斯点头,“你挑人,精锐中的精锐。其余人留守外围,必要时封闭洞口。” “是。” 很快二十余名身披轻甲的高阶骑士列队整装,每人身上除去标准武器之外,都装备了特殊器具。 路易斯则在出发前最后下令:“所有人佩戴‘面罩型霜叶藤净气器’,进入三分钟后开启缓释雾囊。” 众人闻言,纷纷从背包中取出那种由银框包裹的透明面罩。 这是由赤潮研究工坊开发的试验性装备,之前为抵抗母巢的精神攻击研制的。 内藏以霜叶藤提炼出的浅蓝色粘稠药剂,能在受到精神干扰时,快速释放为微雾气幕,隔离孢子、幻觉气体等污染源。 “记住,若有头晕、耳鸣、记忆错位时立即加大雾气,不许拖延。”路易斯命令道。 “是!” “检查封闭性。”兰伯特习惯性地巡视了一遍,确认所有人装备完毕,这才领头走向那片漆黑深处。 紧随其后的是路易斯与五名贴身护卫,其他人按照双人列队进入地穴深处。 刚踏入地穴不过数步,众人便已感受到一种无以言表的压迫感。 不是温度降低,也不是空气稀薄,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凝视。 像是有人正躲在洞壁后方,注视着他们。 而越往下走,温度便越低,风也变得潮湿。 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丝丝奇异的磷光纹路,像是某种长年累月吸附魔力形成的魔触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金属锈味、潮腐味,还有淡淡的、像血的甜味。 “这地方……不对劲。”韦尔喃喃道。 他们小心翼翼地深入斜坡,脚下踩着的是湿滑的岩石与断裂的碎骨,不知属于什么生物。 终于在约摸十几米的地下,通道尽头豁然开朗,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那是一座宽达二十余米的地下圆形大厅,穹顶坍塌,四壁却仍保留着残缺的雕刻与祭纹。 残破的石柱间,斜倚着几具早已干瘪的尸骸,有的披着破烂的灰袍,有的手中还紧握着早已锈蚀成渣的刀刃。 更令人胆寒的,是那遍布墙壁与尸骸上的黑紫色苔藓。 幽影苔缓缓蠕动着,表面浮动着淡淡磷光,如潮水般蔓延。 空气中温度骤降,霜叶净气器的外层竟出现一层细微的白霜。 “……不是自然洞穴。”路易斯缓缓开口,眼神锐利。 “是墓地。某种……仪式性质极重的古墓。” 路易斯走上前,蹲在一具尸骸旁,轻轻拂开附着的苔藓,露出胸骨上的残缺铭文——雪花状的十字纹路,中央刻着一道横裂。 “是……雪誓者的古代纹章。”路易斯推测道,“应该是几百年前某位雪国祭祀与他的陪葬护卫的古墓,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滋生出了幽影苔。” 旁边一位年轻骑士惊讶:“那不早在三十年前就全毁了么?” “也许不是全部,比如这地方……从没在任何地图或史料中出现过。” 而就在他们惊疑不定时,脚边那片幽影苔,悄无声息地微微蠕动了一下。 它们一开始只是贴伏在墙壁、尸骸、岩缝之中,毫不起眼。 可此刻在某种微妙气流波动的牵引下,那些紫光缓缓朝着人群靠近了几分,像是一张潮湿的地毯缓缓拉伸。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但若有人此刻取下面罩,一定会立刻察觉,一股渗入骨髓的、源自他人死亡记忆中的恐惧气息,正从苔藓中缓缓弥散。 那些是祭祀者的恐惧、士兵的绝望、被诅咒者的哀号……组成的感官攻击。 然而这些骑士们佩戴着霜叶净气器,早已将那恐惧孢子无声隔绝在了面罩之外。 在路易斯的庇护下,他们不知不觉中避开了一场精神污染的初步侵蚀。 “……啧。”路易斯站在幽影苔边,轻轻蹲下,目光凝视着那团墨紫色的苔体。 “现在它不是雪国祭祀的墓。”他笑了,“现在,是赤潮的珍贵资产了!” 路易斯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地穴中回荡清晰,带着一种兴奋与愉悦。 众人这才察觉这东西的不对,纷纷望向自己的领主。 “等、等等……领主大人,您是说……这紫色的苔藓,是……” “幽影苔。”路易斯语气带点兴奋,“极其稀有的魔植。能强化意志、提升斗气凝聚效率、刺激瓶颈突破……也是诸多高阶斗气者梦寐以求的辅助资源。” “甚至,它还能用于制造特殊熏蒸剂、感知武器,或是精神干扰装置。” 周围一片安静。 直到兰伯特难得地发出了一声“……哈?” 韦尔惊道:“我刚才有没有……踩到什么值钱的玩意?” “满地都是,”路易斯一摊手,“你现在想脱靴子还来得及。” 众人一阵哗然,哪怕是久经沙场的兰伯特,也不由咧嘴小声骂了句:“这地方不光阴间,还他妈是个藏宝地啊?” “这玩意能帮人冲破瓶颈?真的假的?” “我卡精锐初段四年了……早知道我就带个口袋了!” “你们闻见没有!空气里就是不一样!我感觉嗓子清了,连上个月没化开的斗气团都微热了!” “哥们你冷静点……” 此刻的气氛,已经从震惊转向激动、兴奋,乃至狂热。 他们每个人都明白,这种级别的魔植,放在其他贵族领地,根本不会流入基层武力人员,顶多提炼成品卖钱、供家族嫡系使用。 可他们是赤潮领的骑士,是路易斯·卡尔文的直属兵团。 他们知道,路易斯一向都是那种“领主自己吃肉,骑士要喝汤”的伟大领主。 所以这些骑士才对于路易斯这样忠心耿耿,愿意为他出生赴死。 而现在一想到这些苔藓迟早会变成他们训练用的熏蒸剂、冲瓶颈的辅药、强化斗气感知的辅助材料,都抑制不住兴奋起来。 人群中甚至有几个骑士开始疯狂扫视脚下地面。 而就在众人情绪逐渐高涨、快要压不住笑声和话语时…… 幽影苔骤然紧缩,像一张潮湿的网,被某种力量从内部猛地拉拽。 下一秒,数道黑影自岩缝中猛扑而出…… 没有任何预警、没有嘶吼,仅仅是空气微震与光线的紊乱,就足以让人本能心惊。 “敌袭!!”兰伯特第一时间横盾而出,赤红斗气瞬间爆涌,护盾上光纹如火纹般蔓延。 而就在那刹那间,所有人都听到了一种声音,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脑海中骤然震荡的精神噪声,像是几十个亡者同时在脑海里窃窃私语、啃咬思绪。 “呃啊——!” “我……头好痛……!” 几个靠得最近的骑士身体一僵,瞳孔微缩,手中武器险些脱落,神色中闪过一瞬的恍惚与迷失。 持续性精神震荡,开始了。 “哧——” 而就在他们即将失控的那一瞬间,一阵淡蓝色的雾气从腰间净气器中喷出,如冰雾般瞬间包裹面罩! 那是霜叶藤精炼的“宁神剂雾态”,专门针对幽影苔、精神孢子等污染源设计的应急抑制方案。 伴随着那熟悉的苦凉药味,几名失神骑士瞬间回神。 “呃……该死……刚才差点看见我爹被冻死的幻觉了……” “哈,你是新手吗?”旁边的老骑士笑着扶起他,“相对于母巢的精神污染,这点还不够塞牙缝的。” “确实比起母巢那边,这也就小儿科。” 谈笑间,前排几位踉跄的骑士迅速稳住步伐,重新架起斗气姿态。 这些人毕竟都是从“母巢之战”中活下来的精英! 曾经与能够污染梦境、操控死人的虫尸搏杀数日,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精神层面的骚扰。 区区几头蜥兽? 别开玩笑了。 “红色斗气阵列,成环推进!”兰伯特再次下令。 一时间,整支队伍斗气迸发,三角冲阵在狭窄的地穴中迅速成型。 二十余人脚下宛如赤焰蔓延,一股高压斗气波动以骑士们为核心轰然展开! “锵——!”刀剑出鞘,红光冲顶。 而这些噬魂蜥兽虽然精神攻击出众、隐匿手段惊人,但在近身格斗能力上…… “这群畸形壁虎,连我马屁股都踢不动。” 一头蜥兽还未扑近,便被骑士长剑横斩中背鳞,斗气灼烧入体,瞬间炸出一蓬猩红血雾。 它哀嚎着倒地,却并未死亡,只在地上抽搐乱滚。 “住手。”路易斯抬手制止,“别杀,这些怪有用。” “控制住,用药剂!” “明白!” 他话音一落,一名骑士立刻从背包中抽出一管特制药剂,这是浓度提升后的霜叶藤萃取液,直接击打到蜥兽后颈鳞缝。 “噗——” 青蓝色的液体渗入肌肉与神经。 一瞬间,那只蜥兽身体一顿,然后软绵绵地倒下,像是喝醉酒一样歪头歪脑地趴在地上,尾巴还轻轻甩了两下。 “……呃,它这副样子也太像醉汉了。”骑士咂舌。 “这是‘微醺状态’。”路易斯轻笑,“神经反应迟钝、精神感知封闭、完全丧失攻击性。之后拿回去养着,研究用途。” 于是,一场原本可能惨烈的地穴战斗,竟被这些久经训练的骑士。 以控制而非杀戮的方式完美收场。 “抱歉,大人。”韦尔提着一具焦糊的蜥兽尸体,“我这只……不小心拍裂了头。” “无妨。”路易斯目光不变,笑道:“正好拆解一下,看看魔晶结构。其余的都留下。” 很快战果统计出来了,共遇敌六十六头噬魂蜥兽,击杀一头,成功控制其余六十五头。 六十五头被控制的噬魂蜥兽像一群醉倒的流浪汉,七倒八歪地瘫在幽影苔丛中,有的还在舔岩石、有的干脆缩成一团开始打盹。 每一头都将在未来赤潮的特殊战力编制中,成为实验素材、心理武器,或暗战棋子。 而满地磷光闪烁的幽影苔,也宛如呼吸般轻轻收缩,在淡蓝喷雾与斗气压制下逐渐恢复平稳。 韦尔站在路易斯身旁,看着这一切,语气中满是跃跃欲试:“……大人,咱们是不是该派人把这批苔藓和蜥兽都运回赤潮主堡?希尔科那边一准高兴疯了。” “运回去?”路易斯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垂眸沉思,指尖轻敲着腰间剑柄。 “带样本当然要带。”路易斯微微颔首,“但不是所有。” 他没有急于下令搬运,而是沉默地环视了这片地穴的结构、湿度、岩壁流纹与苔体的分布。 在他魔法视野中,这片幽影苔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围绕着岩心某个“未被干扰的旧位面痕迹”规律生长,仿佛一个自我维持的生态回路。 中心温度稳定、魔力密度偏高、土质松软,四壁甚至天然生出某种低阶的“魔法共振”。 再加上那些蜥兽仿佛天生就适应这种环境。 地热、磷光、蜥兽与幽影苔孢子之间,构成了某种奇异却稳定的共生系统。 “这是天然的幽影苔育养池。”路易斯低声道,话语平静却暗藏惊喜。 “如果强行移植,不仅要消耗巨量资源复制这种环境,还得承担培育失败、苔体枯死、蜥兽异化的风险……还不如直接就地改造。” 在一旁的兰伯特一愣:“您的意思是……留下?” “嗯。” 路易斯抬手指向地穴中部一块平坦区域,“把这里改建为地下熏蒸训练室、低温斗气感应试炼区、幽影苔培育站和蜥兽控制培育室。” “这将是赤潮骑士团未来的精神锻炉,或许瓶颈突破就可以在直接这地下完成。” 兰伯特越听越觉得离谱,最后只能苦笑:“大人……您这是打算把古墓打造成骑士训练营啊。” 路易斯语微微一笑:“是把它变成我们赤潮的战力资源,当然还需要实验过后再做安排。” 说罢,他转身望向骑士们,开始下达指令:“十名名骑士在这守着,将地穴口设为禁区,回去之后,我要一套完整的地脉图。 从幽影苔生长边缘区采集十二份样本,分别用于熏蒸液实验、凝缩剂制作、斗气感应注剂调配。 控制5头蜥兽回程,挑选身体完整、精神反应活跃者作为实验组。 命人联络赤潮领炼金所、药剂室与培育所,调派一批研究员与建筑技匠前往现场。 这座地穴,今后就叫——‘幽影谷’。” 说完,他带着骑士们转身离去。 而地底,那些幽影苔仿佛意识到主人的承认,磷光一闪,微微伏低,如臣服般在岩壁上轻轻蠕动。 第258章 赤潮领的火热生产 回到赤潮领时,夕阳已经低垂,一抹绯光洒落在层层迭迭的石砖上,温热而熟悉。 而当路易斯跨过领主堡的大门时,内心那一丝疲惫,便已悄然化去。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扑上来的艾米丽紧紧抱了个满怀。 “……欢迎回家。”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掩不住的欣喜与一丝被忍了许久的委屈。 路易斯愣了一瞬,旋即轻笑着回抱住她,低头贴近她耳边:“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干脆利落地将她打横抱起。 “啊——”艾米丽轻轻一声惊呼,下意识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脸颊上泛起微红,却没挣扎,反而将头埋进他肩窝,呼吸轻浅。 两人回到熟悉的卧室,而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自然是火热生产环节。 窗帘被晚风轻拂,那道熟悉的蓝发身影在昏黄光影间起伏浮动,呼吸如琴,节奏如潮。 他们之间没有矫饰的寒暄,也无需做作的叙旧。 只有那份彼此心照不宣的信任与默契,像深夜里恰到好处的炭火,一点就燃,却不焦躁。 直到深夜,帷帐拉起,火光暗下。 艾米丽上身贴在路易斯的大腿上,懒洋洋地咬着一颗果脯补充能量,头发披散,姿势慵懒得像只喂饱了的猫。 “你那边处理完了?”艾米丽轻声问,语调平稳中透着一丝疲倦。 她指的是麦浪领的事。 路易斯轻轻应了声,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拨弄了两下:“春耕和粮仓都处理完了,就等收获了,而且这一趟还有一些意外收获……” “哦?” “我们在麦浪领北部的裂痕丘……发现了一处古墓。” 艾米丽顿时睁大眼,正打算抬头,却又被路易斯一只手轻轻按回去。 “先听我说完。”他笑着继续,“那座墓应该是雪国早期的某种祭祀遗迹,内部被魔力长期干扰,形成了幽影苔的自然生长区,还有……六十多头噬魂蜥兽。” 艾米丽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头又靠了上去,眉眼里满是轻宠溺:“真是……你不止是领主,还顺便兼职盗墓贼了?” “你还没听重点。” “重点是……?” “幽影苔。” 路易斯简单向她解释了幽影苔的特性,从它对斗气意志的催化作用,到作为精神干扰装置、突破辅助剂的潜力。 说得极为简练,但每一句都足以让任何贵族听得热血沸腾。 而艾米丽当然也不是普通人。 她听得一边睁大眼睛,一边瞪着他:“你是说……你挖到了能够提升骑士斗气的宝库?”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你居然这么平淡地说出口。”她嗔他一眼,“这可是能骑士突破的关键材料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若是换了其他领主,这种东西至少会被当作封地机密藏十年、二十年。” 路易斯勾了勾唇,自信笑道:“而这东西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哼,夸你一下你就开始尾巴翘上天……那要不要奖励你一下?”艾米丽笑意暧昧,手指不老实地顺着他的腹肌往下滑。 气氛一下又暧昧了起来。 但路易斯当即按住了她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让我休息一会。” “噗。”艾米丽被逗笑了,眼睛弯成月牙,趴回他的腿上,“那就等你慢慢恢复。” 她揉了揉脸,轻轻拍了拍他大腿,语气一变,正色起来:“说正事吧,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赤潮领这边还算稳定。” “春耕顺利?”路易斯一边顺手摸着她的发,一边回归领主的思维模式。 “很顺。”艾米丽抱着枕头点点头,“我们这边的田块已经全部划分完了,灌渠、排水系统、施法控温都没出大问题。 地热区那几块地也改成了大棚种植,虽说初期有点麻烦,但赤潮领的老农经验足,几乎没有耽误时间。” 她顿了顿,眼神中略带一丝骄傲:“现在第二批播种已经开始,第一批部分地块已经发芽。气温稳定的话,能提前两周收成。 布拉德利说,只要今年秋粮正常,我们将达到北境产粮第一的领地。” 艾米丽微微转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脑袋还枕在他的腿上。 “……不过你不在这段时间,还有一件麻烦事。” “嗯?” “人口的事。”她轻声说,“流民虽然大部分被你分散安置到麦浪领那边去了,但还是有一部分滞留在赤潮领本土。” 路易斯没有出声,指尖轻轻顺着她的发丝划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些人多是从北边虫灾区和冻灾重灾区逃来的,携老扶幼、身无长技……前期我们开放了仓粮救济,他们的确感恩戴德。但时间一长,问题就浮上来了。” “原住民开始抱怨了?” “倒不是公开的冲突。”艾米丽声音平稳,“只是有些小道消息,比如说救济太久了、比如说地界被挤压了、比如说招工场里混进了惯偷……这些话还藏着,但终究是在蔓延。” “我明白了。”路易斯语气中没有责备,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像是在给她的担忧一个安抚。 “这些流民只是暂时聚集。接下来,我会继续在赤潮领外设立两到三个多人口领地,专门用于‘消化’灾后迁徙人口。” 他语气平静、思路清晰:“我们不是收留他们,是重新编入秩序中。 所以我准备设立一个‘移民调度署’,专责处理人口迁徙、登记和再安置事务。” “名字都想好了?” “当然。” “你啊……”艾米丽无奈地笑了一声,抬手戳了戳他的下巴,“你这是又打算搞一个能管天管地的官署出来?” “必须的。”路易斯坐起一些,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们赤潮现在的基层架构,还停留在小村镇的老模式。 但再过一年,我们会变成什么样?除了赤潮主领外,还有其他几座领地的建立。再加上港口开发、南方商队进驻……这是要成为真正的枢纽之城了。” 艾米丽听得若有所思:“你打算把赤潮,改造成城市?” “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路易斯点头。“村镇聚落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我们的赤潮领,要成为北境东南的真正治理中枢。” 艾米丽看着他眼中逐渐燃起的野心之火,目光不由得温柔了几分。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看似还窝在她身边懒散不动,但脑海中早已在规划下一轮土地的崛起与秩序的重建。 “……你果然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那你呢?”路易斯俯下身,额头几乎抵在她的额发上,声音低哑沙哑,像火焰在夜里舔过耳廓,“愿不愿意继续跟上来?” 艾米丽仰望着他。 那双眼睛在昏黄的寝室灯光下,透出熟悉的疲惫,却又藏着令人心安的执念。 她见过他冷眼坐在议政厅一角,戏弄各种老狐狸;见过他站在燃烧的雪原上,指挥赤潮骑士包围母巢;也见过他披着斗篷在半夜的谷地雨中巡视粮仓…… 但唯独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带着某种难以遮掩的真诚与依赖,才是这个男人最美好的时候。 艾米丽笑了。 不是那种贵族小姐标准的微笑,而是一种狡猾狐狸般的笑意。 “你这副表情……有些狡猾呢。”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腰侧,又缓缓滑下,指尖掠过他身上那处软肋:“我当然愿意……但要让你先恢复状态才行吧,领主阁下?” 路易斯本来还有些疲惫的眼神顿时猛地一凝,喉结微微滚动。 四个小时的火热生产,本就让他很是疲惫,本想今天就此休战,结果这女人偏偏在他最松懈的时候下手,直击软肋。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路易斯低声一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像是被重新点燃的火:“看来我的休息,还得往后延一会儿。” 窗外天光微亮,新的一日正在悄然开启。 ………… 清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入寝室,在床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厚实的羽被下,路易斯难得地没有立刻起身。 他半躺在床上,一只手随意搭在额头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或者说,是难得地放空。 这是路易斯久违了的赖床了,竟有点不舍得起。 他转过头,身边的艾米丽趴在他胸口,睡得很沉。 她的发丝凌乱地披散着,睫毛下还留着未干的汗珠,呼吸极浅,整个人显得格外疲惫。 昨夜的大战,她也确实拼尽了力气。 路易斯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浮起一抹笑意。 但他没有出声,怕吵醒她,只是轻轻地抬起另一只手,挥了一下。 每日情报系统展开,但今天更新的几条情报都是无关紧要的。 “今天倒是平静。”路易斯扫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值得重点标记的内容,便随手一挥将界面关闭。 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安静地盘腿坐在床上,闭眼吐纳,开始每日例行的“斗气与魔力双修”。 潮汐呼吸术缓缓运转,体内的气流在经络中流动,像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洗刷着内腑与骨膜,昨夜余留的疲惫也逐渐被清理干净。 约莫两个小时后,他才缓缓睁开眼。 “也差不多该起了。”他说着,转过头俯身在艾米丽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艾米丽还在熟睡,只是身子轻轻动了一下,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臂,似乎是习惯性地确认路易斯还在。 “……睡吧,辛苦你了。”路易斯轻声说。 阳光洒在他结实的肩背上,肌肉线条流畅,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如常。 ………… 赤潮城堡外,风还带着些料峭的寒意。 虽说已是春季,但北境的春天总是来得慢,天空依旧有些灰白,山岭上的雪未全融,地面上偶有冻霜反光。 路易斯披着斗篷走出主楼,手里拿着手套却迟迟没戴。 他微微吸了口冷气,让带着土腥味的空气灌入胸腔:“……还是冷啊。” 稍微在赤潮领内逛一圈,他发现比起两个月前,赤潮领已经焕然一新。 就算自己缺席了一段时间,整体也没有半点脱节。 但他清楚,赤潮越大,越不可能放手管理。 太多事务,终究还是需要他亲自定下方针、拍板执行,尤其是那些未来的布局。 路易斯思索片刻今天的工作要从那里下手,最后还是决定把“幽影苔与蜥兽计划”提到最优先处理的位置。 这种战略资源,不适合放太久,更不适合放给别人处理。 于是他迈步走向了希尔科的实验室。 这里依旧一团糟,一进门就是满地的金属壳、烧干的坩埚和一些不明功能的扭曲管道。 墙角还挂着一只被烧焦一半的铁鸟玩偶,正在呲啦呲啦地冒烟。 “好久不见领主大人。”希尔科靠在试验台边,一手拿着搅拌棒,另一手在指尖旋转一颗黑色的小水晶。 他留着凌乱的短发,穿着白色炼金袍,脖子上那根布满涂鸦的围巾据说从没洗过。 路易斯笑了一声,没有理会他的大不敬,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把一包的苔体标本放到桌上。 “我有新工作了?”希尔科脸色一下认真起来,“这是?” “幽影苔。”路易斯敲了敲包裹,“你要是能搞出来半人工栽培,我就给你盖个炼金塔。” “成交。”希尔科咧嘴一笑,眼神却已经盯紧了苔体标本。 接着路易斯从披风内侧取出一个厚实的小匣,打开,露出其中一颗拇指大小的深紫色晶核。 魔晶外壳光滑如玻璃,内部则隐隐透着漩涡般的精神波动,仿佛有无数低语在里面纠缠不休。 他将晶核轻轻搁在希尔科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锐利:“这是从噬魂蜥兽体内提取的魔晶。” “这个要怎么用?”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边说,一边看着希尔科的眼睛: “一,震慑弹,爆炸后可在局部区域制造强烈‘恐惧领域’,扰乱敌军指挥系统与心理防线。 二,审讯装置,利用幻觉干扰特性,诱导嫌犯沉浸于自身最恐惧的幻象。心防崩溃,不需拷问。” 说完路易斯淡淡地道:“这只是我想的基础用途,后续衍生设计就交给你了。” 炸弹狂魔希尔科显得有些兴奋,舔了舔嘴唇,低头重新打量那颗魔晶:“明白,领主大人。给我一个月,我让整个北境都知道,什么叫赤潮式恐惧打击。” “这东西的研究固然重要,”路易斯语调一转,“但更关键的,是养殖。” 希尔科一愣:“你是说……?” “我要可持续的资源供应。”路易斯走到窗边,背着手,“一次性的战利品,不是赤潮的目标。我们要的是体系。” “幽影苔与噬魂蜥兽一个是精神斗气的天然催化源,一个是精神干扰的可控兵器,它们原本只是危害。 现在,必须得变成赤潮领资产。可驯化、可采集、可训练、可标准化投入使用。” 他回过头看向希尔科:“我要你组一支队,带上你能信的炼金师、药剂师、培育师、还有懂点精神调教的驯兽师,搬到麦浪领北部那个地穴。” “那是天然温室,封闭生态,精神环境稳定,还能自产魔力波动,是北境目前最理想的‘共生型魔植—魔兽研究场’。”路易斯面无表情,“你改造实验室的时候顺便做养殖场。” “……行吧。”希尔科叹了口气,“虽然我不喜欢搬家,但既然你都亲口点名了……我就当是度假吧。” 第259章 骑士团改革 离开了希尔科那堆瓶瓶罐罐的实验室,路易斯披上斗篷,顺着石道一路穿过城门,来到了赤潮领城外的骑士训练场。 这里原本只是简易的操练场地,如今早已扩建成数座连片的练兵营地。 晨霜未退,空气中带着草木和钢铁的味道,远处传来斗气对撞的沉闷声响。 路易斯驻足在高地小亭中,目光扫过整片操场。 “喝——!” 一阵喊杀声划破空气,数十名见习骑士正列阵操练,红色斗气在甲胄缝隙中隐隐浮现,如燃炽火焰般激烈。 他们正列队冲刺、盾墙训练、斗气试炼等日常训练。 如今赤潮领名下已汇聚了一千二百八十三名骑士。 其中精英骑士境界有一百七十三人。 这数字放在北境,已经足够让其他地方领主眼红得睡不着觉。 更何况赤潮骑士团的平均年龄还比常规贵族骑士团低上一轮,斗志旺盛,武艺精进。 最重要的是他们服从、团结、忠诚。 可对路易斯来说还远远不够。 按当前领地扩张与边防压力,真正能覆盖各地的战力,人数起码得翻几倍才行。 毕竟这片土地可不会给他喘息的空隙,所以才要继续招人。 这次虫灾、雪灾之后,流落北境的孤骑者数量极多。 为此赤潮领一直在密集招募: 一方面主动吸收因虫灾流离失所的流浪骑士,不少人失去了旧主,正需要一新效忠的对象。 而路易斯良好的声誉与骑士培养体系,自然成了最具吸引力的选项。 另一方面他还建立了专门的见习训练体系,从本地孩子优选资质者转化为见习骑士。 用系统化的斗气训练与资源倾斜,主动培养新的底层骨干。 甚至还有一些本是北境其他领地、暂无家属的骑士,在打探到赤潮骑士团待遇优渥、训练体系健全之后,也开始偷偷投奔而来。 “当然,他们的忠诚性……或许还有待时间检验。” 路易斯对此并非不清楚,甚至还有每日情报的提示。 但他从未明言揭穿,也没有下令强制遣返。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现在是灾后重建的窗口期,北境局势混乱,各地人心未稳。比起空谈忠诚,赤潮更需要的是能完成指令的骑士。 而他自己也有足够的手腕和每日情报系统来确保这些人“不敢背叛”,甚至在未来,愿意真正留下来。 “赤潮领的领主,不吝资源,福利高……” 这样的评价,如今在北境悄悄传开,不断有新的骑士过来投奔。 路易斯走下训练场的阶梯时,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 “兰伯特。”他微微一笑,抬手打了个招呼。 那是面容冷峻的男子,双眼如老鹰般锐利,却在见到路易斯的一刻,露出一丝克制而恭敬的微笑。 他就是兰伯特,路易斯从小就认识的守护骑士。 在路易斯年少时他就是路易斯的贴身护卫,如今则已是赤潮骑士军团的总统领,统率全军的实权人物。 虽然多数时候他依旧选择陪在路易斯身边,担任最贴身的护卫与副将。 但在整个赤潮军团体系中,谁都知道,兰伯特代表的是“赤潮第一骑士”的威望与铁律。 事实上最早追随路易斯来到北境的那几十位骑士,如今也都被委以重任,分别镇守在各大要地,或训练营、或情报署,个个身负职责。 他们的实力,也已非昔日可比。 在路易斯不计成本的资源灌注、斗气突破药剂、强化训练体系、装备更新下,几乎每人都实现了两级以上的境界跃升。 这不仅是他们这些骑士的跃进,更是一个誓言的兑现。 “太阳所带来的荣光,我会与你们共享。” 这是路易斯在刚到北境,面对这群追随自己的骑士们,说下的承诺。 而如今他也做到了。 不只是荣誉,还有土地、家族地位、训练资源、进阶机会,乃至更广阔的舞台。 他们曾是一群流放到北境的可怜虫,而如今每一人都已成为赤潮体系中不可或缺的脊梁。 路易斯与兰伯特来到一处靠近训练场西侧的凉亭。 亭中路易斯坐在椅子上,手中摊开着一份尚未定稿的手册。 而兰伯特依旧笔直地站着,他没有坐下,只是在石桌边留了一只半凉的麦茶。 远处骑士们正在训练场上列队冲锋,远远传来。 路易斯望了一眼,忽然轻声开口:“1283人,乍听之下不少。但兰伯特,我们都明白,这点人撑住眼下这些地盘,已经开始吃紧了。” 兰伯特没有急着答话,而是像往常一样思索了片刻,才低声回应:“尤其是主力都集中在赤潮城内。 其他领地都缺人,再这么下去……各地空档会越来越大。” 他顿了顿,补充道:“由大人亲批调令的骑士体系,只适合小队。我们已经不是几十人的旧赤潮了。” 路易斯看着手中手册,唇角轻轻扬起,像是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手册“哗啦”一声铺在石桌上,修长的手指按住一角:“所以赤潮骑士团必须改革了,“我们要设立完整的军团制。 主团驻扎在赤潮保持不变,维持现有的战团架构。” 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圆,标注为赤潮主团。 接着他又在纸页三侧点出三个标记:“另外设立东、北、西三个分团,分别驻扎麦浪、以及其他新的重要领地。每团三百到五百人,具体按区域规模灵活调配。” “最后是特别小组。”他在纸页下方,画出几个交错的箭头图标。 “可以叫做炎息组、赤霜组之类的特种名字,三十到五十人精英骑士为单位为单位,专攻奇袭、斥候、战术试验等任务。可组建三组以上,作为精英战力补位。” 兰伯特一直沉默地听着,目光凝注于那张纸,没有急着发表意见。 直到路易斯说完,兰伯特才缓缓出声:“特别组的设想……职责划分明确,很好。不过我建议这类战斗组不归属地方分团。” 路易斯露出一抹笑意,像是等着他说出这句话,他手指一动,直接在纸上划了条线:“那就划归我亲自管理。” 路易斯没有停笔,指尖在羊皮纸上又划下一道笔痕,语气平稳地接了下去:“接下来设立赤潮战功榜。” 他抬起头,眼神扫向亭外那片仍在操练的骑士阵列,目光沉稳如山。 “得让他们知道,每一场战斗,每一份血汗,都得换回点什么。” 他指节敲了敲石桌,语气淡然地数着条目:“战功值与伤敌数、协同率、任务完成率挂钩。不是看谁喊得大声,是看谁真动了刀。 想要晋升,要战功达标,还得通过考核。真正的硬骨头,不会被漏掉。 战功值与资历皆高者,每季度可参加一次‘军政联合评议’,能在会议上提案,监督。” 他说着,语气忽然低沉了一些,却愈发有力:“不再只是听命冲锋,而是能提方案、能定目标。哪怕是骑士,也该有自己的判断。 最后立下战略级功劳的,可‘封点屯守’,成为独立驻防的屯领,享准贵族待遇。” 亭中一片寂静。连风都像是屏住了呼吸。 兰伯特眉头微挑,看着那份草案,神情复杂:“这个制度……会让不少人红眼。但也确实……会让人拼命。” “正该如此。”路易斯看向他,淡淡一笑,“一个制度若不能激励人上进,那还不如别设。” 记录官本就紧随路易斯的发言疾书不休,直到这会儿终于愣了一下,手指轻微颤了下,笔头竟在羊皮纸上多画出一小道墨痕。 他悄悄抬头看了路易斯一眼,那少年领主依旧神情平静,语调不疾不徐。 仿佛刚刚提出的那些足以令任何一支骑士团热血沸腾的激励政策,不过只是天气预报一般寻常。 “……不过,我还没说完。” 路易斯语气忽然轻了点,转而将指尖轻敲在稿纸的另一列。 “战功值,除了晋升,还可以兑换资源。” 他伸出三指,语气冷静而透着丝丝野心:“第一,晋升药剂,用于斗气瓶颈突破、气脉修复。 第二,专属武装,我会请铁匠组专门打造标志性武器、铠甲,为真正的功勋者定制荣光。 第三,地契,不是临时驻扎,而是私有的屯地地契。只要打出来的,就能留得住。”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眼底却像燃起了火焰。 “我不希望与骑士只是普通的契约关系,要让骑士真正有归属、有希望、有传承。” 就连兰伯特终于忍不住开口,像是低声嘀咕了一句:“……赤潮,迟早得变成骑士圣地了。” 路易斯像没听见,又转而补充下一条: “除了战功值激励,生活保障也不能落下……”他唰地翻到下一页,语调恢复一贯冷静,“这部分内容,写出来。” 他看向记录官,对方立刻立正,重新提笔,将路易斯写在草图上的字,抄录下来: 居住权:正式骑士以上者,可申请入住“赤潮营房”。单独冥想室、浴室、热水……样样俱全,不是军营,是家。 食物保障:每日三餐基础口粮+高热值魔兽肉,战时加配斗气膳食,提升与恢复战力。 医疗体系:受伤免费治疗,战后理疗,突破后调气,一体配套,不花一文。 家属政策:战绩优异者的家属可迁入赤潮特区,享有义务教育、小学名额、领地商铺优先权。 退役安置:非战死伤残者可申请转任“教习”“农防长”“护渠官”等职务,确保不抛弃、不遗忘。 …… 亭外风吹来一阵轻响,掠过走廊边训练场上的刀剑碰撞声。 兰伯特轻轻吸了口气,低声一笑:“……这些,赤潮本来就有,只不过一直是潜规则。” “现在要明文写进骑士法册?”记录官咽了口口水。 “没错。”路易斯神色坚定,“以前是我给,现在是明文制度。” “以后这份待遇清单,就是赤潮军的招募令。现役骑士看到它,会更安心,外领骑士看到它,会动心。” 路易斯收起手稿,微微一笑。:“兰伯特,赤潮领现在已经不靠口号,也不靠情怀。 赤潮领要用制度养人、用荣誉锁心、用利益喂饱忠诚。” 兰伯特看着路易斯滔滔不绝地阐述计划,心头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记得那个少年,曾在剑术场边偷偷模仿动作,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咬牙不吭声。 如今这孩子已经能一字一句地拟出军制、分权、激励、封赏,谈起千人骑士团如行云流水,连帝都的将官怕是都比不过。 他说要让追随者共享荣光,如今那些最早随行的骑士,一个个都升了阶、有了地、有了人带。就连自己……也成了赤潮军团的总统领。 兰伯特垂下眼眸,没说什么。 其实他完全可以留在南境,留在家族,继续做一个被称赞的高阶骑士,无需在这鬼地方挨雪、吃咸肉。但他就是不甘心。 他想自己的未来赌看看,赌一个几乎没有可能的未来,这位小少爷能不能逆天改命,能不能真的带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 结果,他做到了。 一股炽热的感情翻涌上来,兰伯特强压着没有露出来,只是微不可察地握紧了拳。 风吹过亭中草稿纸的边角,他低头望了一眼那些条文,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北境子爵的背影,比任何荣誉都要可靠。 ………… 离开了训练场,路易斯回到了赤潮城堡的政务办公室。 熟悉的厚木门轻轻一推开,浓郁的松香与纸墨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暖炉还未熄尽,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温热。他脱下斗篷挂在一旁,顺手招来侍从传唤布拉德利。 不一会儿,老管家稳步走入,手中还抱着刚从档案室整理出的春耕计划。 “坐吧,布拉德利。”路易斯揉了揉眉心,将一摞新修的图纸摆在桌面上,“赤潮领的改造计划,我们该谈谈了。” 布拉德利点头,目光沉稳地落在那些草图上。 “这些是我的一些初步设想,你可以先拿去看,不过……”路易斯指节轻敲桌面,语气稍稍一转。 “现在不是时候做大动作。眼下正值春耕,也是整个北境最关键的恢复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耽误整体。” 布拉德利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点头,等他继续说。 “所以我们就先做些基础性的整备,”路易斯拿起红笔在图纸上圈了几个地方,“先拆掉那批冬灾时临时搭建的避难营,腾出地来;然后,按计划开始在赤潮城外围建基础城墙,先把边线定出来。” 布拉德利翻开那份城墙建设草图,起初只是下意识地扫了几眼,接着动作忽然一滞。 他沉默地翻过第二页、第三页,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不是因为不满,而是震惊。 这尺寸设计……不单是防御工事,而是直奔“繁华城邦”的规格去了。 “……这是打算建一座城市?”他喃喃。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路易斯一眼。 以往他或许会觉得这只是年轻领主的异想天开,可赤潮这些年的积累、资源调度的精密、路易斯本人那种不动声色中推开壁障的能力。 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如果真照这图纸盖出来…… 那赤潮城,将毫无疑问成为北境最繁荣、最稳固的城市。 布拉德利放下图纸,语气一如既往沉稳,却不由带了些肃然:“……若按此计划推进,资源调配倒不成问题。” 他说着,又补了一句:“您不是在建个领地……您是在造一个未来,一个属于北境的未来。” 路易斯却只是笑了笑,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春日采风。 “只是一个设想罢了,”他说,语调平和,像是不愿把话说得太重,“这城也还没动工,只画了几页纸,谈未来还早呢。” 他微微一耸肩,倚在椅背上,姿态潇洒,却又透出一丝不动声色的自信。 布拉德利盯着那份图纸,又看了看路易斯脸上的神色。 那是种令人说不清的淡定,不张扬,不激昂,也不刻意鼓舞,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忽然意识到,哪怕只是纸上的构想,这个年轻人早已将全局纳入掌控,不紧不慢地,一步步把理想变成现实。 布拉德利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震动。 这孩子……真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吗? 他垂下眼,掩去情绪,沉声应道:“我这就去安排。” 话音落下,老管家站起身,神情恢复如常。 但那行至门口前,短短几步,他的背影却莫名多了一分庄重。 路易斯目送他离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道道计划与进程在脑中迅速翻转、拼接。 他很清楚真正的赤潮城,才刚刚起步。 忙完城墙基线、避难营拆除等几项紧急事务后,路易斯才轻轻吐了口气,合上档案本,揉了揉微酸的手腕。 “暂时就这些了。” 城堡外已泛起暮色,隐隐传来集市收摊前的吆喝声。 赤潮领仍如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只是接下来的步伐,他准备更进一步向北。 那座位于雪峰深处的矿脉,是他早在数月前便划入心中蓝图的下一块战略基石。 如今春耕逐渐步入轨道,该是时候启程了。 回到卧室时,艾米丽已在炉边等他。 她穿着一件淡金色的长裙,外披着薄斗篷,坐姿端正,但眼中藏不住不舍。 “明天就走了?”她轻声问。 “嗯。”路易斯走过去,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裙摆,又握住她的手,“得亲自过去一趟。那边地势复杂、矿脉不稳,光靠人上报不行。” 艾米丽没说话,只是将他握着她的手反握得更紧了一些。 “不过,”路易斯笑了笑,眉眼柔和下来,“等春耕稳定了,你就可以过来了。到时候我们换个环境继续。” 艾米丽红了脸,忍不住轻轻捶了他一下,最后还是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路易斯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今晚好好睡,明天我就出发。” 于是在那片属于夜晚的温柔中,两人度过了这次分别前的静谧时光。 直到第二日清晨,骑士团集结完毕,路易斯披上红纹斗篷,登马北行。 第260章 提图斯·霜烈 寒月厅深处,淡蓝的冰焰如呼吸般忽明忽暗。 提图斯窝坐在那张嵌银骨椅中,整个人如雪中磐石般沉静。 厚重的寒狼披风垂至台阶下,怀中抱着一壶雪酿。 一名战士踏雪疾行而来,单膝跪地,额上冷汗未干,声音却如利刃穿冰:“碎斧部……挂上了我方使者的人头,就在他们北墙之上。” 他顿了顿,眼神隐带惊惧,“头骨上,还抹了红岩族的血印……据说,是他们的共识。” 火坛骤然跃起一簇蓝焰,螺旋般攀升,仿佛因愤怒而战栗。 提图斯沉默了片刻,仿佛未听见似的,指尖缓缓摩挲着怀中那壶雪酿。 火光映着他轮廓,冷峻如刀刻。 “……他们怎么说的?” 战士低头,艰难道出:“说您是……弑族逆子,趁乱夺位的小贼。他们称您就算篡了霜鬃族的位,也没资格执掌八旗之权。” 厅中众将愕然。 但提图斯良久没有回应,随后缓缓吐出一口白雾。 他慢慢起身,放下酒壶,走到霜誓碑前。 那是寒月古族留下的盟誓圣碑,斑驳字痕早被风雪侵蚀。 他的眼神静静地扫过那些曾代表“信义”的刻文,手握剑柄,轻轻一拔。 “锵——” 寒月古刃出鞘,刃鸣如啸雪,惊彻厅宇。 蓝火被剑气逼得低伏,众将悚然。 他低声开口,声音却像是在整个北境回响:“我本想,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未来。可他们只识蛮力,不懂体面。” 他转身,目光如冰槊扫过列席诸将,语气森寒而清明:“既如此我便以刀教他们,什么叫秩序。” 刹那之间,那位沉静如雪岩的霜主,身上竟腾起无法言说的威压。 他缓缓将剑尖插入冰焰之中:“传我令,全军八旗、各部军部——两日内集结于白霜岭!” ………… 白霜岭上,寒风如刀,雪夜未尽。 提图斯立于高坛之巅,身披寒狼大氅,青灰披风在狂风中如旌旗猎猎。 他背后,是寒月战士如林而立,火盆环绕,蓝焰腾起,化作一片烈雪交融的火海。 这是霜火之誓的夜,也是旧盟断裂、新秩将起的时刻。 他缓步走上誓坛中央,举剑指天,蛮语朗声,滚雷一般穿透风雪与人心: “碎斧部落,不守盟礼!红岩部落,不敬雪誓!” “我提图斯·霜烈,不为家仇,不再为族耻,只为这片雪原的孩子,不再流浪,不再跪拜!” 他高举的剑,在火光中燃起一道蓝芒,如雷似电。 “过去的蛮族,是帝国脚下的狗,是自家人互掐的奴!而如今我们要的是封土,是家园,是一座——能生火、能生子的雪原国!” 他顿了顿,望向黑夜尽头那看不见的南方,嗓音低沉,却蕴着燃尽一切的仇恨: “帝国踩碎我们的是尊严,夺走我们的是祖坟雪骨。别再求他们赏一口粥,也别指望他们留下半个谷仓。 雪原不养懦夫,也不该由哈罗德那样的人继续引路。他那副伏地的样子,只配给帝国人拎马鞭。” 他话音未落,誓坛下已是一阵如山呼雷动的吼声。 “霜火不灭!!” “提图斯万岁!!” 战士们挥舞长枪、斧刃与骨盾,赤膊狂热呐喊,跪地者将额头贴在雪中,烫出一层蒸腾热气。 但在火圈之外,那些未跪的身影仍如铁柱般僵立寒风之中。 几位年迈的将领曾追随哈罗德·霜鬃征战数十年,眼中没有被蓝焰照亮的狂热,只有压抑的愤怒与沉沉的哀痛。 “他疯了。” 白须颤抖的奥尔坦咬牙低语,声音里满是腥味:“那是哈罗德一手打下的盟席,他连尸骨都还未冷,就把旧誓踩在脚下。” 他声音里混着恨意:“他毒死族主,斩哈罗德三子,焚霜鬃厅,如今还想借着几句话洗干净他的手?” 一旁的赫根将军紧攥拳头,甲缝里隐有血迹:“他做的不只是叛变,而是弑父式的篡权。” 而另一名沉默的长老忽然低声开口:“……可挡不住了。” 众人一怔。 那长老望着火焰中提图斯挺拔如碑的身影,眼神复杂,“碎斧、红岩撕裂盟约,外有帝国虎视眈眈,雪原再拖,连骨头都没得剩了。 而且霜鬃族已经没人了,他提图斯做得干净极了,我们现在就算要起义也没有名义了。” 他沉声咬道:“我们恨他,可这仇是不是已经晚了。” 而风雪之间,那些本还犹豫的年轻战士,也早已被提图斯那炽烈如刃的誓言击穿了胸膛。 他不是在要求他们赴死,而是在告诉他们:从今往后,雪原不再卑贱。 蓝焰燃得更旺了。 提图斯静静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很明确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服他,但他不需要众人爱他,只需众人害怕他。 他低声喃喃,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片地,我要它不再跪着活。” 风裹着雪末拂过他的颊边,仿佛将某个记忆拂了出来。 他想起那个冬天,哈罗德半跪在帝国的使节营帐前。 那位老勇士,曾带他走过山谷,教他握斧,猎狼、御雪,是蛮族最桀骜的老雄狮。 那天他半跪着,只为了换取几十车陈粮与几桶盐。 帝国来的使者披着银纹礼袍,坐在高座上,笑得像在喂狗。 他指着哈罗德身边的火盆说:“你还不够真诚——若你能把手伸进去,我便信你是真心臣服。” 提图斯亲眼看见,哈罗德沉默片刻,真的伸了进去,并且没有使用任何斗气,只为了取悦那条走狗。 他没发出一声吼叫,眼睛却一直望着远处的山。 后来那只手烂了,没再长回来。 但更烂的是帝国人的笑,那晚在帐外传了一夜。 那一刻,提图斯无恨无怒,只剩下深沉的冷漠。 “他是能徒手撕裂山狮脊骨的人,”提图斯低声喃喃,“可为了区区几袋粮,他愿意叩头三次。” 于是他把药粉撒进那壶药汤,静静离开。 风雪掠过营地,篝火映照下的兽皮帐中却灯火通明,歌声与酒意交织,仿佛寒霜部落终于迎来短暂的喘息。 这是老首领哈罗德·霜鬃亲自设下的宴会,为了庆祝部族成功度过了冬天。 宴会一开始一切都井然有序,直到那杯第三轮斟满的药酒。 而哈罗德举杯时,提图斯站在人群末列,眉眼沉静如冰川。 他目光穿过众人,落在那只粗砺沧桑的手掌上,那只曾握紧战斧却终究向帝国低头的手。 当哈罗德仰头饮下时没有动,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 数十双眼睛还未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那位年迈却威严犹在的部落首领便轰然倒地,手中酒器碎裂在岩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哀鸣。 有人惊叫,有人奔上前查看,有人高喊祭司之名。 提图斯没有动,甚至没有上前。 他只在火光中轻轻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姑姑,寒霜部落的族母。 她正惊恐地望着自己丈夫的尸体,脸色惨白。 提图斯记住了那一瞬间的表情,然后转身悄然离开。 今夜只是开始。 三日后,族母在帐中中毒而亡,尸身尚热时,提图斯的亲信已控制了她的私卫。 一周后,他的幼弟“意外”坠马身亡,妹妹则在沐雪溪中“失足”溺毙…… 没有人看到提图斯动手,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 但所有人都明白,从哈罗德倒地的那一刻起,寒霜的霜鬃血脉,便已死尽。 他用了整整二十七日,步步为营,以“肃清部落中的帝国走狗”,“清查背叛者”为名,冷静果断地将所有异议者清除出局。 长老们不敢开口,战士们逐渐沉默,青年们开始高喊他的名字。 一个月后,他站在旧议事主座上,身披染血狼皮,目光如霜锋般扫过在场众人。 “从今往后,霜烈不再是我的战名,而是这个部落的姓氏。”他声音不高,却压过风声,“我们霜烈部落,再也不会低头乞粮,再也不会替敌人舔靴。” “哈罗德是怎么死的?”有人小声问。 他只回了两个字:“帝国。” 于是这场政变的罪责,从他的掌心移到了帝国的铁靴之下。 恨意重新在蛮族中点燃,寒霜部落的图腾旗焰火般在雪原上飘扬。 提图斯站在北坡高处,披风猎猎,身后是寒霜兵营新修的围墙与日夜锻造的粗铁兵刃。 他看向更远的西南,那里是红岩与碎斧部落的地盘。 他们曾是盟友,如今却因边界冲突争得面红耳赤。 于是霜烈部的军旗再度在冻原之上猎猎升起,似苍狼怒啸,唤醒沉眠多年的战骨。 提图斯·霜烈披甲亲征,银灰战铠如冰岩铸就,雪狼披风随风猎响,宛如一尊从战神。 他的命令如寒铁铸成,令部族残军重归秩序,破碎旌旗重新缝合,结为新的“霜火军团”。 他的目标不仅是碎斧,不仅是红岩,而是整个北境。 统一蛮族,重铸荣光。 让这群被困在雪地上的人,不再为粮食低头、不再为帝国叩首。 他要整片北境,随他一起——吞下这场屈辱与背叛,再反吐给帝国看,带着霜火与怒焰。 可他并非因血气而动。 提图斯从不是鲁莽之人。 他亲手斩断旧盟,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他已看见一条更远的道路。 而他并非孤注一掷。 在毒死哈罗德·霜鬃的前一夜,某个古老的存在回应了他的召唤。 自那夜之后,提图斯便再未言败。 而且即使是旧族群中最老的先知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身上藏着某个不为人知、却必将翻覆整个世界的底牌。 第261章 星锻领 山风如刃,切过雪峰郡北缘连绵不绝的矿脊。厚雪尚未消融,山势却已裸露出层层斑驳岩骨,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 路易斯立于山坳之上,身披厚披风,俯瞰下方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斧凿之声在山壁间回荡,带着节奏与力量。 工匠们在矿道前挥舞着镐锤,一排排半地下式木屋整齐地嵌入地下之中,炊烟自通风井中袅袅升起。 几头雪角牛正从厩棚中缓缓踱出,拖着满载石料的雪橇驶向调度区。 一条小型引水渠从山石缝隙中引流而出,清澈透亮,绕过一道净水装置,注入饮用水缸中。 整个采矿营地,已经有了“领地雏形”的模样。 这是他命名为星锻领的新领地。 不同于从让路易斯白手起家的麦浪领,这片位于雪峰郡北缘、山脊矿线长达三十里的重地,自古便有遗弃矿脉分布。 如今在他的主导下,正被重新唤醒。 燧髓油、炁脉石、魔髓矿、燃烬沉铁……每一块矿脉,都像是被命运亲选的财富脉络,在他脚下交错纵横,等待被唤醒。 他一眼便看出这些矿石将构成未来赤潮兵工产业的骨架与血液。 路易斯披着灰白风衣,站在雪原上轻轻吐气。 这里不是尽头,而是火的起点。 他目仿佛已看见未来一座火铸之城,这是他称霸北境的重要基石。 “大人。”一名穿着厚裘披甲的中年骑士快马迎上来,微一欠身,“星锻领督管,凯尔向您报告。” “辛苦你了。”路易斯拍拍他臂甲,目光掠过周围,“这里比我预想的还要发展得快。” 凯尔闻言露出一丝自豪的笑意,略显粗犷的声音中带着沙哑:“目前已完成多项基础建设。宿舍区建成,可容纳近万居民。 三条主矿道完成初步支撑,桁架结构全部加固,轨道预留也已就位。还有一座调度中心,可用于日常工事安排与库存登记。” 他顿了顿,又指向更远处山道上的四座瞭望塔:“当然还有防御哨站也建好了,虽然是木构临设,但够用。” 路易斯扫视一圈营地,视线从整齐排列的宿舍区、临时指挥所、到山脚下初步加固的矿道入口一一掠过。 他嘴角缓缓扬起,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凯尔,做得很好,我没选错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极具分量。 凯尔顿时挺直了脊背,眼中涌出难掩的骄傲与感激。 接着他神情郑重,单膝跪地:“随时可以开采第一批矿层,大人只需下令。” 路易斯却微微摇头,收回了眺望雪岭的目光。 他望向脚下绵延起伏的矿坡,语气平稳:“不急得一步一步来。这里的矿不是随便能开的。” 凯尔一怔,旋即收起了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静静等待大人的解释。 “这地方啊……”路易斯缓缓走向一块裸露的岩层,手掌贴上冰冷的矿石,“从表面看似乎热闹,矿道成型、工匠有序、人手齐备,可实际上,每一块石头下都埋着尸骨。” 他语气不高,却有种沉稳的钝重感,像压在雪下的刀。 “早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有太多贵族尝试过开发这里的矿脉。他们带来了矿工、技师、法师、骑士,还带来了整整一列车的金币和妄想,但最后呢?”他轻轻弹了弹指尖的冰屑,“人没了,矿也没开成。” 凯尔眉宇轻动,也露出一丝担忧。 “主要地形太复杂了,矿脉像鱼骨一样零散,岩层断裂严重。一不小心,就可能全线崩塌。” 路易斯望着山腰的缝隙,那些挖开的废弃矿道仿佛一条条深邃的幽冥裂口:“而且满山的矿道,哪一条是真,哪一条是死路?没人知道。” 凯尔神情一沉:“属下知道这里难……但听您这般说,更像是一块诅咒之地了。” “是诅咒。”路易斯看向他,语气却出奇地柔和,“但诅咒本身,也是一种机会,能称霸一方的机会。问题是你能不能承得起代价。” 凯尔闻言眉头紧皱,他想过这次的任务会很艰难,但是没想到在路易斯的口中这么艰难。 而路易斯转过身来,笑道:“但是他们做不到,不代表我们做不到,放心吧,来之前我怎么可能没有做好准备。 我早已为此准备良久,我会将这座星锻领,打造为赤潮最锋利的一把刀!” 凯尔闻言猛地抬头,眼神中闪过一抹炽热的光。 “传令下去。”路易斯环顾四周初成规模的营地,“让随行的骑士团和工匠队休整一日,补给、修缮、查验所有矿口支架。” 他语调斩钉截铁:“明日,开采正式开始。” ………… 第二天很快就来了。 天未全亮,山岭已泛起淡蓝的雪光,风还带着夜里的寒气,但矿道前已人声渐起。 路易斯站在指挥台下方一处高点,望着脚下的第七矿环。 他并未急于调动全部劳工,而是将开采点定在了矿环西侧一段尚未崩塌、地势较平整的岩腹。 此地原本为旧矿道分支,因岩层相对稳固、温差变化小,被采矿大师瓦伦丁判断为“低风险区域”。 “就这里,”他对身旁的凯尔点头道,“先挖一道,新矿道,从头来。” 凯尔领命,而后吹响了试点号角。 踏入山体的,皆是从赤潮领带来的老矿工、熟练技师,经验丰富,言语少,动作沉稳。 而路易斯提出的目标很明确也十分容易: 验证矿石层的分布深度,确认魔髓矿、炁脉石是否如图谱预测般埋藏于20尺下; 还得测试岩层的稳定性,分析爆破后回震,避免大规模坍塌; 还有监测地热反应,观察热岩带流向及其与冻土交界区的交互影响,以防日后高温蒸气冲毁主井。 而开采正式开始前,矿道入口却并未立刻响起铁锤与鹤嘴的撞击声。 反而是一群老工匠们围着一堆古怪的器具忙碌起来。 沉重的箱子打开,零件一件件被取出、擦拭、组装,有些人蹲在地上调紧螺栓,有人托着铜钉沿岩壁小心敲打。 整条矿道前,仿佛不是准备开采,而像是一场临时的术式安装。 凯尔看了一眼,道:“这是……新的爆破装置?” “不,是更重要的。”路易斯站在一旁,望着人群,神情平静,“我命他们装的是‘地脉声波器’。” “声波器?”凯尔微皱眉。 “说白了,”路易斯转头轻声道,“就是一套靠砸地听声来画矿图的装置。” 这套设备,是路易斯数月前提出设想,由经验丰富的矿工大师瓦伦丁与赤潮领一批工匠慢慢研究改良、试验出来的成果。 它结构粗陋,甚至带着点野蛮——但确实有效。 整套装置分三部分: 最显眼的是一台叫震头的大机器,看起来就像个巨大的蒸汽榔头。 它靠滑轮和蒸汽推动重锤,反复砸在岩壁或地面上,每一下都发出低沉的响声,像雷鸣一样,震得人脚底发麻。 这些震波会穿过地下,遇到空洞、矿脉或其他结构时就会反弹回来。 第二部分是“回声接收钉”,骑士们把十几根金属钉子钉进岩壁里,每根钉子后面都连着一根细铜线,通通接到主设备上。 这些钉子就像耳朵,能“听”到震波回来时的动静,把声音传回主机。 而这些回音,最后会在一块叫“声膜解析盘”的东西上显示出来。 那是一张绷紧的兽皮鼓,边缘镶着铜片。 当回音传回来,鼓面就会轻微跳动,跳得高的地方,说明地下可能有空洞、矿层或者其他异常。 几个老工匠围着鼓膜看得很认真,有的还拿笔在旁边记录。 瓦伦丁大师拍拍鼓面,笑着解释说: “说白了,就是砸地听声。哪里声音不对劲,就可能藏着好东西。” 他指着某一块微微鼓起的位置:“像这种咚咚响,那是实心岩石。这边空响,很可能是废弃矿道。 而这块,连响好几下……啧,说不准,也许是夹层,也许是密矿。” 他感慨地摇头笑道:“我干矿三十年,也没想过能靠听来探矿。这还是多亏了路易斯大人的想法。”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不远处正与凯尔低声交谈的那位青年领主,眼中满是敬服,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几分: “说句实话,我们这行的,都靠老经验,而路易斯大人不是咱们这种手上长茧子的人,但他看得比我们清楚,想得比我们远,所以才能拿出这种伟大的发明……” 另一边凯尔站在一旁,望着那块紧绷的兽皮鼓面随震波微微颤动,竟生出一种错觉。 脚下这片沉寂了几个世纪的老矿山,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他们正用另一种语言,与这座山体对话。 不是火焰、钢钎或血汗,而是声波与回响。 这套仪器外观粗陋,连魔法的影子都没多少,却让整个试点开采从“闭眼乱挖”变成了“有图有据的探矿作战”。 就像点燃了一支火把,让前路不再全是未知与赌命。 而这是只有来自地球的路易斯能想得出的东西,不是魔法,而是技术的结晶。 他看着那一圈围在设备前忙碌的工匠,又看了看不远处正翻阅图纸的路易斯,心中涌起一种踏实感。 再往后他们就要真正动锤,采矿了。 第262章 采矿 在地脉声波图绘仪完成了大致绘图后,路易斯终于敲定了试采点的位置。 在第七矿环西侧,一处岩层稳定、声波回响清晰的凹地。 相比满山横七竖八的废矿道,这里算是一片还未被蚕食的净土。 试采随即展开,流程被严谨地拆分为几个阶段,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执行着那份来自赤潮领主事厅的“作业部署简表”。 建设期的头几天,整个第七矿环都沉浸在一股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中。 先动的不是锄头和矿镐,而是地脉声波器的重锤声。 “咚——咚——”低频震响在山腹里一圈圈扩散,技师们跪伏在岩层上,用手轻触兽皮震盘,记录每一次鼓动。 地质勘查组则带着图纸与铜线,在瓦伦丁的指挥下对整片矿区重新绘图。 旧矿图早已不准,路易斯明确要求,必须先确定开采线,确保最基本的安全。 很快一幅全新的“矿层脉络图”便出现在他们的布幕之上,红线表示活矿,黑线标识崩塌遗迹,蓝线则是可能存在水流、沼层或空洞的区域。 “这图一画,才知道过去那些贵族都是瞎开。”瓦伦丁看着图纸感慨道,“这哪是矿脉,简直是陷阱。” 凯尔看向站在一旁的路易斯,忍不住低声问:“大人,这图……” “我知道他们失败的原因。”路易斯淡淡地说,“所以我要确保我们成功。” 随后是清障,老旧矿道入口积雪如骨,塌方杂石混杂着冻土,根本无法直接进入。 工匠队与一批受训过的流民分组作业,配合滚轮、撬钩与暖化灯具,将十数年前坍塌的主巷道重新掘开。 有几名年轻矿工尝试硬撬冻石,但无果,不久便被替换下,换上经验老道的工匠,小心处理断层接缝。 瓦伦丁站在高处指挥,时而斥喝,时而点头,利用他老道的经验挥斥方遒。 而矿道清理进行的同时,基建规划同步展开。 地面开出临时支架工坊、矿工休息区与物资仓库,连接通风井与井口的风箱鼓风机也被陆续装设到位。 供水管线依山势改建,引流至矿场低洼处设立的集水井,并由工匠安装人力泵进行定时抽水。 “先通气、再排水,才能谈安全。”这是瓦伦丁一遍遍重复的话。 而井筒的结构重建则更为复杂。 旧有的主竖井被选为垂直运输主通道,内部加固以木桩与金属支撑环,顶部建立了小型井架,装配“手摇式滑轮提升装置”。 虽不如大型机械方便,但足够稳定、安全,最适合初期作业。 照明也未被忽视,油灯、磷石灯等固定式矿灯沿矿道两侧有序布设,明亮且耐久。 每名矿工随身配有口哨、信号棒、手铃,以备突发塌陷或瓦斯泄漏。 “矿是命,风是肺,水是祸,灯是眼。”路易斯在第一次内部通报会上说,“这四样守不住,你们就别下井。” 接下来是路易斯特别强调的轨轮滑座系统的铺设。 这并非传统的木轨或兽拖运输,而是由赤潮铁匠团打造的新型“嵌轨滑轨”模块。 每段金属导槽都可预拼接组合,装配完成后,只需十数人便可推车前行。 轨轮之间嵌有避震铜垫,使得运矿时几乎没有噪音与跳动,稳定得惊人。 “这是给未来用的,不是临时堆货。”路易斯曾这么说过。 凯尔曾不解:“未来?” “十年、二十年后,不靠人力也能照样运。”路易斯回头看他。 至于安全防护方面,路易斯提出一项罕见的“工匠-骑士协同制度”。 每个矿道工队都配备一名骑士在井口外待命,不入井,但掌握铃索机关。 一旦发现异动,比如塌陷、震感、魔兽、瓦斯异常。 拉响铃索,立即启动“撤井机制”,从而触发骑士团队接应与封锁。 凯尔听完时默然许久,最终感叹道:“大人您……已经替所有人想完了。” 瓦伦丁更直接些:“哪是什么领主啊……这是拿咱们当亲儿子养。” 这一整套前期设计,从地质勘察到滑轨系统,从支护铁桁到避险通路,全部由路易斯亲手绘图、瓦伦丁带人实施。 他们俩几乎连夜盯着纸图没合过眼,不同于其他贵族的高高在上,而是真正用脑子与工人一块儿干。 让瓦伦丁、凯尔等星锻领管理层十分佩服。 归功于此,在矿道尚未开掘之前,这座矿场的“骨架”就已搭好。 不是一时的劳役工地,而是一条从井口通往赤潮未来的工业动脉。 当一切前期建设工作做好后,接着便是尝试开采的工作了。 瓦伦丁领着几名核心技师,亲手将两种不同结构的爆破装置送到矿道前端。 “这是震裂魔爆弹。”他拍拍金属弹壳,向凯尔解释道。 “主要用来‘震碎’岩层结构。原理跟旧时代的炸药差不多,但咱们这颗用的是魔髓火油加上压缩震能核心,爆开后冲击波控制得极精准,最多震三丈,不塌回音井。” 凯尔点点头,眼神仍在另一种造型奇特的圆柱体上停留。 “那这个呢?” “这个可更刁钻,穿岩药剂弹。”瓦伦丁嘿嘿一笑,“外壳陶封,内装火鳞膏和细炼的燃烬沉铁粉,激活后温度能把铁皮融成水。” 他在指缝间比了个烫手的动作,接着补充:“用来处理那种怎么炸都炸不穿的硬岩心层,或者需要‘不塌口’的岩段,比如矿脉附近、巷道交汇点。” 顿了顿,瓦伦丁毫不吝啬地夸道:“这玩意儿,全是大人与希尔科大人的发明……我看啊,您就不是来挖矿的,是来教世界什么叫新纪元的。” “别拍马屁了,快布置。”路易斯淡淡回道,却没掩饰眼底的自信。 在正式爆破前,工匠团队已经完成了目标矿层的开拓巷道,也就是横向打通的工作矿道。 巷道内已铺设完毕的轨轮滑座系统安静待命,两侧墙壁加固着支架,排水沟延伸至后方井口,油灯沿着壁面一盏盏亮着,照出潮湿与铁锈混杂的色泽。 技师们用赤粉在岩面标出清晰的爆破范围,将含矿层与贫矿层一一区分开来。 瓦伦丁与几名工匠交代好爆点编号与点火顺序。 爆破正式开始。 震裂魔爆弹被布入崩解区,即天然裂隙多、岩层有松动迹象之处。 装置植入岩体后,用手持岩钻轻轻旋紧,再引出导线至安全点。 穿岩药剂弹则用在硬岩层和主矿脉接近处,配合稳定桩与石膏垫层确保切口平滑不崩塌。 “多点少量,分批爆破,推进不超五米。”这是路易斯设定的死规矩。 几名工匠相互点头,迅速撤至后方。 路易斯则站在矿道前端,挥手下令。 点火线被缓缓拉开,一连串低沉的闷响随之而来。 轰!轰! 震裂魔爆弹先行引爆,震出一道道如蛛网般的裂痕,岩层剧烈颤抖,却未见坍塌。 几秒之后,穿岩药剂弹启动,红光如蛇蜿蜒,贴着岩面一路爬行,灼穿坚石,烧出一条条光滑如镜的切口。 整座山腹,仿佛被利刃与烈焰同时劈开。 爆破结束后,尘烟未散,瓦伦丁已抢步上前查看结果。 他目光扫过四壁,支撑完好,岩层平整,部分岩面甚至露出了晶光微闪的矿物痕迹。 “整段矿道都通了!”他兴奋地大喊,“没塌,没歪,矿脉露头了!” 凯尔看得目瞪口呆。他盯着那一线闪光的岩层,像是看到宝石从地底睁眼。 “这就是我们的开采流程?这也太……”他低声道,不知道怎么形容。 “这只是起点。”路易斯平静地说,“等到下一代爆弹完成,就不需要工人钻井了,他们只需回收矿石。” 瓦伦丁笑得合不拢嘴,直接转向工匠与技师们大吼:“都看清楚了吧?这他娘的才是文明的爆破!学会了就给我刻进骨头里!” 掌声与欢呼如山崩般响起。 而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第一批碎矿石被小心翼翼地装进滑轨车。 滑轮缓缓转动,车体带着刚刚爆破出的矿石,顺着无声滑道缓缓滑行,仿佛一条通往未来的银色长龙,穿过矿井的幽暗,驶向地面的初筛区。 那里技师们动作麻利地分拣着矿石,废石被迅速剔除。 而那一块块泛着幽幽苍蓝荧光的炁脉石,宛若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被小心堆放进“分矿区”。 “看啊!是炁脉石!是真正的宝藏!”一名年轻的筛矿技师激动得声音颤抖,双手捧着那块矿石,几乎要跳起来。 凯尔急匆匆赶来,凝视着那块闪耀的矿核,喉结频频滚动,声音带着颤抖:“……我们发财了!真是发财了!” 这一刻,整个矿区顿时陷入短暂的静默,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掌声、喊声、欢笑声交织成一片,几乎要掀翻天空。 他们仿佛见到了未来的金山银海,见到了属于赤潮领的光明。 这可不是普通的矿石,这是战略级的瑰宝,是无数魔法工匠梦寐以求的燃料! 当原矿被整齐装载上雪角牛拉的车架,缓缓从矿口滑下,驶向山脚的转运棚时,矿工与技师们几乎要跳起来,纷纷自发鼓掌欢呼。 “这才是真正的奇迹!”有人喊道,“我们在这座废弃的矿脉中,真的开出了希望!” 其实在试采之前,不少人,包括一些技师与老矿工,心里都曾暗暗质疑过路易斯的决策。 他们不敢明说,却在低声议论: “为什么要选这片矿脉?这地方当年也开采过,挖不出好东西,才被废弃的。” “这矿层太深、太冷,冻得石头比铁都硬,就算有矿脉,怕也早被冻没了。” “路易斯大人……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有人甚至猜测,这不过是上位者的作秀,挑一处看似艰难的矿场立威而已,真要开不出矿,最后苦的还是这些底层工人。 可如今,那块幽蓝炁脉石横亘在所有人眼前。 它发着柔和却刺眼的光,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将过去所有的质疑与轻蔑都打得粉碎。 那些曾在心中摇头的技师,此刻已红着脸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紧紧握着手中的记事板,不知是愧疚还是震惊。 “……竟然是真的。” “在这冰封了十几年的废矿里……居然真能挖出炁脉石。” 他们的心服口服,并不是因为命令,而是因为那颗矿石,它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鲜活、炽热、不容否认。 这一刻,所有疑虑都烟消云散。 他们终于明白,那个在图纸与制度里看似冷静到疏离的年轻领主,从一开始便早已看到了他们无法看见的未来。 而路易斯站在远处的岩丘上,目光沉静而坚定。 他没有随着人群的欢呼而激动,也没有露出半分惊讶的神色。 这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手握着每日情报系统,也知道这座矿脉的资源不止如此。 为此他早已经做了许许多多的准备。 因此他手中握的早已不仅仅是采矿锄头,而是一整套流程化、标准化、可复制的工业体系。 路易斯静静看着那块炁脉石被技师高举,矿工们激动得手舞足蹈,甚至有人激动得跪在雪地中亲吻那块地面。 星锻领的脉搏终于轰然跳动,激昂且持久。 而随着第一轮试采的圆满成功,路易斯主持制定的矿道模型与爆破流程被正式确认可行。 不仅矿脉确认了,岩层稳定、爆破模型、运输系统、地刑影响等一切参数也都达成预估目标。 凯尔兴奋得像孩子一样拍着矿图喊:“咱们能干它三十年都不换坑口!这位置简直天生给大人您准备的!” 瓦伦丁更是直接表示:“要是传出去,帝都那帮老狗也得来咱们请教怎么爆矿。” 但路易斯并未因此而浮躁,迅速将整套系统推广至第七矿环的多个子井。 当然试采成功之后,星锻领的矿道不再是一堆“人挤人”的临时挖洞,而正式进入了有组织、有纪律、有未来的工业开采阶段。 而第一步,便是路易斯制定的矿区作业制度。 他没有照搬整个世界常见的奴隶制度,确立了更加稳妥的“三班八小时轮换制”。 全天二十四小时分为三段,每班八小时作业、两小时交接与记录,保证矿道随时运作,同时人力不过载、事故风险最小化。 早六点至午二时为“晨班”,午二至晚十为“中班”,晚十至次日早六为“夜班”。 每个班组被固定编制,不许临时调换。 矿工必须每日签到,未满工时者直接扣除对应工资和食物。 每班由作业技师组带队,包含一名值班技师、一名安全监督、两名支架查验员。 “这班制不会慢了进度?”刚知道规定时候,凯尔微微蹙眉。 瓦伦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正在整队的矿工班组。 “慢一点又如何?”他语气少见地沉静,“你知道其他地方怎么开矿的吗?其他有矿领地一天到晚,无休无假,鞭子抽到骨头露出来,还得继续下井。”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正在装填工具的青年矿工:“他们年纪轻力气足,最多撑五年。五年后,要么矿热死,要么塌方埋,要么瞎了瘸了,被扔进雪林当饵食。” 凯尔怔住了,没说话。 瓦伦丁嗤了一声,语气中却透着敬意: “可你看看这里有热水、有交接、有记录。三班倒,每班八小时,不是因为咱们人多,是因为……”他望向远方那道被爆破开来的矿道口。 “是因为路易斯大人说,‘矿工不是耗材,是人。’” 说到这儿,他忽地笑了:“你别以为规矩多是装样子。咱们这不是抢矿,是干十年二十年的。你要是还想着哪天拼命挖完好回城喝酒……那对不起,你想错了。” 他拍拍凯尔的肩膀:“咱们这是在建一个矿区,不是在挖一座坟场。” 而那些矿工们一开始,可没几个相信这边会好。 他们大多是冬天逃荒来到赤潮领的流民,听说被派到星锻领去开采矿石,第一反应就是:“完蛋了,是去挖矿的奴隶活儿,干死了也没人管。” 他们之前的日子,简直像活在地狱。 天天吃不饱,衣服破烂不堪,凛冽的寒风直灌进骨头里。 住的地方更惨,几块破木板搭成的破屋,屋顶漏雨,墙缝里风嗖嗖地吹,晚上冻得他们瑟瑟发抖。 就算如此也没几个乐意来采矿,因为不少人之前也去过矿场,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奴隶活。 几乎没有安全措施,累得连骨头都要散架,死了没人收尸,连哭声都被风雪吞没。 “那儿,我们的命就跟草一样,被人随意踩踏。”一个前北境其他领地的矿工咬牙切齿地说。 然而当他们来到星锻领,却慢慢看见了不同。 这里井下有人定时监督安全,爆破时严密计算,不是随便乱炸。 伙食比他们以前好得多,甚至还能吃上煮得香浓的肉汤。 地面宿舍里也很是温暖,床铺整齐干净,哪怕是寒冬,也能睡个安稳觉。 瓦伦丁和技师们常常会说,大人亲自下令,保证矿工的安全和尊严。 “这路易斯大人,不像别的贵族,只知道榨取和压榨,”一位年长矿工拍着胸脯说,“他是真的把我们当人看。” “真没想到,”年轻人惊讶地说,“我原以为这儿是铁笼子,结果比我们以前的窝棚都好上千倍。” 终于有一天,一名矿工站在通风井口,望着远方被寒风吹拂的雪原,喃喃自语:“果然不该怀疑路易斯大人。这里至少给了我们新生的希望。” 他们已经明白了这不是奴隶营地,而是他们苦难中的天堂。 第263章 矿区安全 矿区的规矩不只是好处多多,也有严厉的惩罚。 有一次一个负责支护的小组在提交的图纸上,竟然漏画了几个桩位的数据。 那天瓦伦丁拎着那张被遗漏的支架图,神情凝重地站在矿区的图板前,静静地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矿工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人敢吭声。 直到那班工人都升井离开,瓦伦丁才沉声开口:“你们看清楚了这一段,居然有几个数据没画,没人发现?没人检查?” 话音刚落,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他脸色铁青,重重地把那张图贴在井口的板墙上,字字铿锵,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技术图不规范,不是写错字,而是写坟头名!” 一时间,整个矿区像被一股寒气笼罩,沉默了半晌。 后来凯尔私下里才知道,那张有问题的支架图纸,是被路易斯本人从三十多页密密麻麻的记录中挑出来的。 他翻过一遍又一遍,没说一句废话,只是皱了皱眉,然后用笔写了两个字——“训话。” 这让所有人都明白,路易斯对矿区的管理严苛到了极点,哪里有一丝疏忽,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因此没人敢马虎,都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和秩序。 矿区正是在这种科学合理的福利保障与严格奖惩并重的制度下,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顺风顺水。 ………… 中部断层段,第九井巷内,三号班组正在推进作业。 那是一段看似平静、结构完整的岩层。 小组技师确认岩面无明显裂痕后,按照图纸植入一发震裂魔爆弹,配好导线后,迅速撤出至安全弯口。 “点火——” 火线划过,爆弹启动,低沉一声闷响之后,碎石飞溅。 然而下一秒,本应塌落的岩层深处,竟猛地塌陷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仿佛里面隐藏着某种虚空般的“空腔”。 “……不对劲!”领班工头刚想举手示警,地面忽然泛起一道金属般的冰光。 咔嚓。 一只蛛形生物悄无声息地从矿缝中滑了出来。 通体晶亮,背甲反光,宛如打磨后的水晶,其六肢狭长锋利,带着倒钩,爬行时发出干涩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是魔兽!!!”有人失声惊呼,但声音刚落,又有数只如水银般的身影从洞中扑出,迅速占据了通道各处。 八只镜胆蛛。 它们的晶质背壳在火光下不断折射、扰乱灯线,整条巷道在眨眼间陷入“光域模糊”之中。 火把仿佛被覆盖上了层层波纹,灯光变得混乱,工匠们瞬间失去了方向感。 “别乱跑,往支架那边退!”工头大吼。 但已晚。 其中一名年轻工匠刚转身,便被一只镜胆蛛利肢贯穿胸腔,鲜血喷涌在矿壁上,溅出一道亮红。 另一人试图点燃备用爆弹抵御,但在光域混乱中引线失误,刚举起引火棒,就被蛛肢从后颅贯入。 尖叫与冲撞声在巷道中回荡,仅仅不到一分钟,整组工匠便在光雾与错乱中被逐一撕碎、拖走。 最后只剩下一盏摔落的矿灯,在血迹斑斑的矿道口闪烁微光。 几小时后,前来巡查的监察员站在通道前,脸色铁青。 魔兽早已不见,只有那些斑驳血迹、扭曲的工具与被啃咬得残破的矿工外套,证明三号班组曾在这里存在过。 这是星锻矿区有史以来,第一起“魔物袭击导致班组全灭”的事故。 消息传到政务所时,夜色尚未完全落下。 路易斯面无表情地听完汇报,只先简短下令:“封锁第九井巷主通道。调集骑士小队,三分钟内下井。” 命令发布不到五分钟,救援部快速整备完毕。 十二名赤潮骑士出现在主井口,身披红色板甲,手持长枪。 “组成两组四人作战单元,外围四人担侦察掩护,探照灯交错——准备下井。” 瓦伦丁站在井边,看着这批骑士利落地整装、入井,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要是刚才他们在井里,也许就不会那样了。” 井下,照明刚一探入出事的断层通道,前方骤然亮起一片寒光。 火把光线折射在四壁,映出整条巷道被密密麻麻的银亮丝线封死——它们如钢线般交织,层层迭迭地缠绕在岩壁、支架与空腔之间,泛着微微冷光,宛如蛛织的坟幕。 “……是魔蛛网。”副队长眯起眼,声音压得极低。 “斩断,推进。”队长的命令毫不犹豫。 “准备!开伞阵!” 前排的骑士握紧战斧,一道赤红色斗气自他肩膀迸发而出,瞬间缠绕至武器上。 火焰顺势引燃斧锋,染出一片热浪炽芒。 “破!” 第一斧劈下,灼焰刃芒卷起炽热旋涡,将蛛丝一寸寸烧出焦痕,焚断的同时也将周围的光线逼出数条明亮切面。 就在那蛛丝断裂的瞬间,远端通道深处骤然闪现数道滑动的冷影. 如水银般在岩壁上飞掠而出,速度极快。 镜胆蛛出现了。 它们身形纤长,步足锐利如钩,爬行之间毫无声息。 晶质背壳反射着周围火光,瞬间散射出数道模糊幻影,令人分不清它们的真实方位。 “光域扰动,小心!” 一名侦查骑士刚喊出声,身侧骤然闪现一道蜘蛛幻象利刃,他几乎是本能地举盾。 却发现那不过是虚影,而真正的镜胆蛛从地面下钻出,试图穿胸刺入。 砰! 一名持盾的骑士横跨一步,巨盾怒撞,将那只蛛生生砸在矿壁上,晶壳碎裂. 发出“咯吱”一声干涩的嘶鸣。 “第二阵型,压进去!” 骑士们迅速变阵,三角队列收紧,在狭窄矿道中形成交叉打击区。 另一名骑士大步上前,长戟一挥,鲜红斗气如血线般缠绕在戟尖,横扫中带出火焰弧光,将两只贴壁而上的镜胆蛛半身斩断。 嘭——嘭——! 每一次冲突都伴随金属摩擦的尖啸与蛛肢断裂的闷响。 镜胆蛛虽机敏迅捷,但面对有组织的武装战斗单元,却很难发挥优势。 它们试图分散逃逸,却在转角处撞入骑士们预设的“火力盲区”,一一倒下。 短短不到五分钟,战斗便宣告结束。 巷道内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低声燃烧的斗气残焰,在岩壁间微微跃动。 十几具具蛛尸横陈地上,晶质背壳多处裂痕,破口中渗出的冰蓝色体液沿着岩面缓缓流淌,最终凝成细小的结晶点,如霜般凝固在地面上。 “确认完毕,全为中型亚成体,无毒腺,推测为附近空腔孵化,应该还有不是漏网之鱼。”侦查员做出结论。 “这群东西……其实一个正式气骑士就能解决。”一名年轻骑士收回长枪,声音中带着轻蔑。 副队长没回头,只冷冷吐了句:“但工匠不是骑士,随便一只魔蛛就能带走他们生命。” 确实这场小规模战斗,对骑士来说毫无难度。 但对毫无反抗能力、毫无组织的矿工而言,却是一场无法反击的屠杀。 ………… 事故发生后的第三日,清晨寒风仍未散去,星锻领各大矿区墙面上,却已贴满了新布告。 字句不多,却字字沉稳: 「自今日起,星锻领所有作业井巷中,每三十米增设一处‘震纹探测柱’,以侦测异常生物活动迹象。」 「严禁任何人员独行入井,违者立刻停止作业、调离井组。」 「每日开工前,须由配备骑士带头进行巡查,确认无潜伏危险后方可开采。」 当然绝大多数的矿工是不懂字的,所以有宣讲官通知。 “这是什么意思?”一名年轻矿奴站在公告前发愣,“光是那个什么柱,我连听都没听过。” “你不懂也正常。”他旁边一位中年工头摇摇头,“我也不懂,不过这规矩真多。” 这些矿工不以为意也在路易斯的意料之中,而为了让他们真正明白这些规矩不只是写来吓人的,路易斯亲自命人设立“矿务宣讲日”。 由几名识字技师与官员在下工时间走进井口外的工棚、宿舍、饭堂,轮流讲解新规。 这些宣讲不止讲“怎么做”,还讲“为什么”。 用直白粗粝的比喻去讲“震动是怎么预示魔兽活性”,讲“巷道密封后空气如何变化”,甚至解释什么是“声波异常”。 “你们挖矿就像在狗窝底下敲地板,”瓦伦丁亲自站在第七矿环的宣讲台上,手指着井口道,“底下若是窝着什么畜生,你咣咣敲它头,它当然跳出来咬人。” 底下有人被逗笑了,但笑着笑着便安静了下来,因为瓦伦丁的脸色太严肃。 “笑归笑,命是你们的。”瓦伦丁看着众人,“你们若不信这些法子是保命的,那就把那几位死去兄弟的名字忘了吧。” 那一刻,气氛沉重得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些工人,大多出身低微,识不得几个字,更谈不上什么“安全意识”,可他们懂得的是现实。 当他们一次次听到,“有人专门负责检查隐患”、“独行入井会连累整组人被停工”、“震纹柱一旦报警,所有人都得撤”时,他们终于明白: 这不是为了让他们麻烦,领主大人是为了让他们活得久一点。 他们开始学着去配合,哪怕嘴里抱怨,也不敢再乱来。 每天出工前,矿工们站在一起,听技师朗读当天的通报与风险区段,这已经是每日必须的事情。 甚至一名骑士会走在最前头,确认一切无误后才放人入井。 在不知不觉中,矿工们的观念在转变。 他们学会了规矩、理解了制度,更明白了这一点: 这地方是为人活命的地方,不是等死的矿坑。 大多数人开始试着去配合,哪怕嘴里抱怨,也不敢再乱来。 井下巷道里,第一次出现了“列队巡查”的习惯。 每天出工前,矿工们站在一起,听技师朗读当天的通报与风险区段。 但并不是所有人一开始都认同这些新规。 有些人嘀咕:“又是规矩又是检测的,折腾半天还不如早点下井多干一车石头。” 当然也有人为了偷懒省事,绕过警戒区,独自下井提前采掘。 第一次犯规时,那人便被当众点名,从主作业井组调到了最外围的弃采区,一边清理废道泥水,一边看着同伴升井拿工钱、吃热饭。 “想赌命?那你就离人远点,别连累别人。” 这是瓦伦丁在井口训话时说的,声音不大,却传得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几轮惩戒过后,再没人敢随意乱来。 那些曾经最抗拒规矩的矿工也低下了头。 他们开始接受规矩,理解制度,明白这些不是用来束缚他们的,而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命。 而与此同时,一批骑士亲自登门,将一笔抚恤金、三份公文,以及悼念信,送至殉职工匠的家属手中。 有一位矿工的妻子失声痛哭,跪在地上不肯收钱。 骑士长将她搀起,递上一张调职命令: “矿区管委批准,你将被安排在主矿所做材料清点工作,每月有薪。” 最让人动容的是那些孩子。 几个矿工牺牲后的孩子,被接入矿区附设的教堂兼养护屋中。 他们被带到那座温暖的大屋子,换上干净衣服,端起冒热气的肉汤。 有人专门照看他们,领地还按月发放生活物资,无需他们劳动分毫。 “他们现在是星锻领的人了。”路易斯当时说得很清楚,“矿工为领地付出性命,他们的家属,就由领地供养到老。” 这些孩子,有的还不懂“牺牲”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失去了父亲、哥哥或母亲。 “我哥是被蜘蛛杀死的,”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擦了擦眼睛,在日记上写道,“但路易斯大人说,他是为我们开出一条能走的路。” “我要留下,我要学技术,等我长大了,也要去矿井下干活,把那些害人的魔物全都打死,让矿脉变成真正的宝库。” 一个年纪最小的孩子,竟把那只碗紧紧抱在怀里,小声问照料他们的女仆:“我是不是得挖矿才给饭吃?” 那女仆听了,眼眶立刻红了,蹲下身抱住他:“不用。你是有名字的,是有人护着的。” 这一制度并未只针对一两家。 受难工匠的直系亲属中,多数被妥善安置到星锻领地面事务中,有的做记录员,有的协助食堂管事,还有人受训成了初级技工。 “我们不是奴隶。”一位沉默寡言的老矿工,终于在那一天,红着眼圈喃喃地说,“我们是……有人记得名字的工人。” 这句话传得飞快。 那天夜里,在工棚里、炊烟下、点着魔晶灯的地面宿舍里,几乎所有人都在低声谈论那场牺牲。 谈论那些骑士穿着铁甲,一家一户地走进矿工屋子里,留下赔偿金、安置函和一封亲笔信时的模样。 有人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别人死了,而开始对自己活着有了新的认识。 “你见过哪个地方,矿工死了还有人给家属安排职务的?”一个原本态度最愤世嫉俗的年轻矿工边说边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掌。 “我之前在其他领地的矿区呆过,那里死了就死了,名字都给你填成个编号,尸体拖出来一烧,换个新人补上。” “可这儿不同。”旁边有人轻声接话,“这儿是有人记得你是谁的地方。” 这些工人从未奢望过命能值钱,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的命真的会被当成命来算。 人们开始真正理解“秩序”的含义——它不仅仅是规矩与效率,更是保护,更是承诺。 他们开始信任路易斯,信任这个从不说多余的话,却会悄然命人送炭、查漏补缺的年轻领主。 也正因为这份信任,他们愿意留下,愿意付出,愿意拼命保护这条属于他们自己的矿脉之路。 第264章 星锻领崛起 星锻领绝大多数流民工人如今不再为生存所困。 他们有吃、有穿、有热水洗身,有清楚而明确的工作安排。 因为路易斯以“生存优先”为理念,逐步建立了以班组责任制、按绩效奖励为核心的运作系统。 矿工不再是被驱使着埋头苦干的奴隶,而是拥有身份、有规矩、有保障的生产者。 与此同时,炁脉石正源源不断地从井下滑轨中运送而来。 第一道拣矿线上的工人已经熟练分拣、处理矿石。 那些带着微光的苍蓝矿石被分门别类堆放在有标号的料架上,部分已送往试验炉工坊,准备提纯。 剩余原矿也开始慢慢积压起来,像是等待烈火点燃的引信。 整个运输体系的运转近乎完美。 通向各矿区与主加工站的雪角牛车道、滑轨通路、冬季缓坡路径,都在过去几个月内被全面铺建。 特殊石材铺面、驯化雪角牛运队、路标导引与夜间光符照明同步投入,确保即便大雪封山,也能保持通畅运行。 这不仅使得井下物资得以迅速转运,也为后续的大宗设备、建筑材料、炼金基座、高温熔炉等进驻提供了运输通道。 当然挖出的只是原石,距离真正“使用”还有极远的距离。 炁脉石不同于普通矿石,它本身便携带极高的魔能与活性结构,未经处理就投入使用,不仅浪费,更可能引发不稳定反应。 而在星锻领最初踏入这片冻原时,这里连一座像样的熔炉都没有。 没有厂房,没有流水线,甚至连房子都寥寥无几。 这一切都得从零搭起来。 于是路易斯根据每日情报系统,最为合理地绘制了第一期工业规划图。 它背后套用的,是他前世熟悉的工业分区模型。 通风流线、分区安全、物资循环,乃至工人食堂与洗浴区的布局,全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选址在矿井东南侧一块地形平缓、靠近水源与主道的缓坡平台上。这里离主矿口不过五里,既便于运矿,也易于守卫。 开工不到两个月,一片初具规模的冶炼与炼金工业区便拔地而起。 五座主厂房一字排开,是整个工业区的核心心肺。 首先是矿石筛分线,这是工业区的第一环节,每日井下送上来的原矿首先汇入此处。 厂内配有一整条自动式振筛轨道,由雪角牛轨道直送入内。 是原矿筛分站,矿车送来的炁脉石直接倾倒入粗筛平台,由震动筛与人工分拣配合,将石屑、泥土与有价值的矿石分离。 风干棚后方架设简易通风槽道,利用冬季冷风和人工鼓风,风干潮湿的矿块,避免水分干扰后续点燃效率或储存。 第二、三、四主厂是主炉区,设有三座大炉。 其实就是粗砌的裂解炉,结构类似地球上的焦炉。 这些炉灶并不提炼纯晶,而是以“炽烧、碾碎、筛选”的方式,将炁脉石中杂质烧掉,留下高能炁渣与中等纯度的燃烧块。 经过分级后,分别送往储能站、铸铁炉或即将启用的蒸汽驱动系统。 炉体采用了双层石砌结构,夹层灌注岩沙加铁渣,保证高温保热不外泄。 每座炉子均设余热排风道,将尾气引至风口处排放或用于加热水房。 第五主厂则是类似能源分装厂,负责将高能块分类储存,并以铁箱封存、防潮包布打包。 炁脉石虽不剧毒,但其微弱能场长期裸露会干扰生物方向感,甚至让人头晕,因此这里有明确分级封装制度。 七座附属工棚分布在主厂区四周,虽然并不是必须的厂房,但是也分别承担工具修理、冷却水池、工人饮食、临时寝舍、医务间和储矿仓等功能。 目前该能源区已动员超四千名工匠与技师,实行三班轮值制度,每日可处理炁脉石近五十吨,产出十余吨标准燃块。 虽然听起来已然成规有序,但这套系其实统并非高端。 甚至粗看之下,全是铁皮包木架、粗绳牵牛车、柴堆火炉。 毕竟星锻领的这套工业体系,从一开始就不是在顺境中搭起来的。 不像翡翠联邦或帝国南部那样的老矿区,他们发展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许多工厂都早已是经过了几代改进,而且有着专业的炼石炉子一开能连续炼上几天。 但是路易斯也没花钱太多钱去买那些高端设备,市面上能用的价格太贵,而且运输成本高得离谱。 并且能买到的,大多是别人退役下来的老旧设备,有的连零件都找不全。 于是他只能捡便宜货,靠着一点点拆开修、改着用,结合前世学过的一些结构设计知识,再和当地的匠人、炼金师们商量,把能拼的先拼起来。 没有花哨的魔法系统,也没用什么高级法阵,只是靠着人力配合、合理动线、分工细化的思路,把一条简易流水线建起来了。 这些设备没什么先进的地方,但流程走得顺,每个人知道自己该干嘛,也都知道哪段活不能马虎。 一天十几吨的产量,就是这样硬生生磨出来的。 更难得的是,这套东西不依赖进口、不靠外援,所有的部件、构造、流程,都能在星锻领本地复刻、扩建。 当然工厂不只是堆满魔能设备与铁炉管道的地方。 对路易斯而言,那些操纵锤炉、推矿车、调节阀门的人,这才是真正让这座能源工厂运转起来的“心脏”。 没有人,就没有产能。更别提什么流水线。 所以路易斯当即下令,所有新工人必须经过基础培训,不然连矿道都不许靠近。 于是培训营就设在工厂北侧一处旧木棚里。 没黑板,也没什么高深知识。教的是最基础的内容。 怎么戴护目镜,什么叫燃块过热,矿车刹车怎么掰,哪种颜色的炁脉石不能碰。 “你们看看这块。”讲师举着一块泛蓝光的原石,“炁脉石热的时候是亮白,不是红色,红色是快炸了!再往炉里一放,整条线就停了。到时候别说你,旁边人都得跟着倒霉。” 底下一群刚来的奴隶工人咽了口唾沫,连忙点头。 “别觉得小问题,炸一次命都没了。”讲师拍拍胸口,“这制度可是路易斯大人亲自定的。” 休息的时候,工人们聚在炉边啃干粮,有人点起了烟草棒,一边抽一边低声说:“你说奇怪不,居然有人来管我们这些奴隶的死活。” “嗯。”旁边人点头,“我们来了三天,装备、衣服、饭都有了,昨天还有人专门来看脚烫伤的事。” 不远处那间用厚石板砌起的小屋子灯火通明。 那就是医务所,里面放着冷敷石、驱炎药膏,还有几个药剂师轮班坐诊。 平时还有热汤水,烧工冻伤时能接上一碗。 这不是什么大恩大德,但对他们来说,已经像天降甘露。 没有鞭子,没有咒骂,没人逼他们连轴转。 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干得多还有钱拿,家人也能在镇上住得安心。 对这些曾在乱世中漂泊太久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梦都不敢做的日子。 于是他们把这份好记在了心里。 不是人人说着感激的话,而是用实际工作来表达。 他们更早地起床,更快地搬运,更细致地挑拣石块、维持火炉温度。 有的人开始主动维护设备,有的人自学了如何读燃压表,还有的人在每次休工后,把工具擦得锃亮,整整齐齐地放回架子上。 就这样,三班倒不停轮,工厂运转如旧钟表般分秒不差。 他们靠一双双粗糙的手,一铲一锤、一车一车地干,硬生生把每日出矿处理量推上了近五十吨,稳定炼出十余吨炁脉石标准燃块。 而他们的这份回报,正好成为了星锻领崛起的根基。 因此现在还只是初步规模,路易斯却已经画好了第二期、第三期的厂区草图。 而这片矿区并不只有炁脉石,地质勘探中还发现了燧髓油、魔髓矿、燃烬沉铁等数种珍稀资源。 但路易斯很清楚,这种时候最忌贪多嚼不烂。 每种矿物的开采与加工工艺都不一样,动辄牵连一整条独立的工业链。 他并不想在尚未站稳脚跟的阶段就让星锻领的资源体系陷入混乱。 于是他果断地选择了专注于炁脉石这一项。 炁脉石是当前最急需的能源型矿产,适合用作高热燃料,同时还能为初级魔能设备提供能量,是支撑整个领地工业启动最合适的引子。 “先把一件事做到最好。”这是他最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因此第一阶段的规划中,所有资源都集中投入到了炁脉石的开采、运输、筛分、冶炼与压制上。 不搞分线,也不搞兼顾,哪怕其他矿脉的价值诱人,暂时也一律封存不动。 等到矿工熟悉了作业流程、熔炉温度调控逐渐标准化、厂房产线趋于稳定,甚至开始具备一定自我维护与扩建的能力后,他才计划逐步引入更多工种。 很快一批由帝国派遣的支援奴隶即将抵达,他们大多是战俘、债务民、失地者。 虽然名义上是奴隶,但在星锻领他们不会像其他地方那样被压榨至死,而是被训练为工人,补充矿区不断扩大的用工缺口。 到那时他才会考虑将其他几条矿脉逐步开启,并按不同物资类别建设对应的精炼与储运线,真正进入多线并行的工业扩张阶段。 当然路易斯并不只盯着矿井和工厂。 在他亲自规划的整体蓝图中,矿业只是支柱,生活才是根基。 围绕主矿区数公里范围内,陆续建设起了采矿居民区、医疗站、食堂、学舍与育儿所等基础设施。 不仅让工人们有活干,也让他们有处住、有饭吃、有病能医、子女能养。 甚至连酒馆、澡堂、剧棚、集市这样常被忽视的娱乐场所,也逐一设立起来。 矿工们与工人们干的是苦力活,拿了钱,总得有地方花、有处解压,否则迟早出问题。 于是他鼓励有商艺手艺的外来者进驻,承租小块土地或屋舍,自营生意,也在无形中构筑了一个逐渐自我循环的小型经济体系。 随着基础设施一项项完善,外来人口稳步流入,炁脉石的出矿量持续上升,一座以矿业为核心的工业型领地,正从北境冻原上冉冉升起。 是帝国北境少有的、真正能稳定生产高能资源的据点。 而在路易斯更深远的设想里,它将是未来魔能科技体系的第一步台阶,是他整个战略工业版图的起点。 炁脉石能源区的建设,至今已历时三个多月。 从最初的乱石荒坡,到如今烟囱林立、井轨运转、厂炉轰鸣,星锻领这片曾被遗忘的冻原矿地,终于步入正轨。 每日能够产出稳定维持在十二吨标准燃块! 这样的成果,就怕连一些老牌矿区领地都做不到的,星锻领现在可谓是北境第一矿区。 而这些每日出产的炁脉石燃块,并未全数囤积。 一部分由卡尔文商会统一收购,经由南路商道,运往帝国南部数个魔能消耗大户的领地,用作燃料换取急需的物资与人口。 另一部分则作为星锻领自用能源,陆续分配至冶炼炉群、冬季民居暖房与即将建设的机械加工所中。 如此一来,既缓解了储存压力,又建立了初步的外部贸易循环,为星锻领工业生态的稳步成长提供了必要的资金回流与能源支撑。 这代表着第一阶段规划中的四大基底系统,居民区、主路交通、冶炼工坊与基础教育机构,已全部完成部署并投运。 整个矿区,已从临时屯点进化为结构清晰、职能明晰的能源城镇雏形。 此时已近八月中旬,路易斯也终于准备暂时离开。 他将返回赤潮领休整,并亲自监督即将到来的秋收备战。 但这片矿地不会停下。 下一阶段建设,已同步启动。 帝国的首批支援的奴隶人口,自己将转移到这个领地。 预定扩建三座新厂房,并引入更多炼金技师与基层管理人员,逐步建立更完善的标准化产线。 星锻领工业,将全面进入工业的第二阶段。 第265章 怒火之战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子……” 巴图呆坐在废墟之中,双眼充血,嘴唇干裂,却发不出声音。 战斗已经结束。 红岩碎斧联军——那支号称北境蛮族最精锐的重装部族兵团,如今只剩下焦土与断骨。 漫山遍野的血泥未干,战旗在焰火中残卷,盔甲与断肢交错沉埋在黑焦的草坡上。 空气中满是烧焦毛皮与血肉的恶臭,狼骑的尸群杂乱堆迭,战斧卡在战士的后脑中,苍蝇围着尸山嗡鸣盘旋。 昨夜他们还有五倍于敌的兵力,占据地利,营地高筑,器械完备,骑兵在坡前列阵如钢铁洪流。 碎斧部族甚至将先祖战旗悬于营心,以此起誓“血战到底”。 更何况在那之前整整一个月里,霜烈军团被打得节节败退。 碎斧人日日欢呼“终战在即”,就连部族老者也预言,霜烈最多再撑一日,便是北地群族分赃胜利的时刻。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碾压的胜局。 然而黎明未至,内线便已崩塌。 毫无征兆,没有厮杀声预警,主力中军如被无形的利刃从中划开,一路折断。 最初的异状只是细微的失误……先是通讯突然断绝,号手的铜角发出一声尖厉的残音便戛然而止。 接着是最外围的守卫放弃了防线,有的甚至转身扑向自家主帐,像野狼冲向羊圈,眼中一片赤红。 他亲眼看到一些熟识的斗气战士突然调转长矛,朝自家兄弟刺去,动作狠辣,毫不犹豫。 那名兄弟在他身边喉咙被划开,扑倒在地,嘴里涌出一股浓稠的黑血,眼中满是困惑、不解与绝望。 他甚至还试图用最后一口气喊出“为何”。 但没有人为他回答。 更多的战士从营帐中冲出,眼中却空洞得可怕,仿佛意识已被剥离。 他们不再分敌我,甚至有人将手中战斧砍入自己马匹的脖颈,只为让它发出尖啸。 帐篷在烈火中炸裂,燃烧着血与酒的气味混合,形成一种血色的焦香,呛得人喘不过气。 呼喊、嘶吼、撞击、骨折声,一切交织成一场地狱的交响。 巴图狂吼命令集结,却无人回应。 他冲过三道火墙才勉强抵达中军,眼前只剩满地残肢与倒戈的人…… 这不是兵败,这是一场心灵的溃散。 整支军团仿佛在同一刻,被什么东西从灵魂中劫走了忠诚与理智。 不是魔法。却比魔法还要可怕。 因为他们失去的,是作为人的意志。 就在碎斧营地最混乱、最脆弱的时候,远处的白雾中,霜烈部落的战士终于现身。 他们没有吹号、没有呐喊,甚至没有骑兵的蹄声轰鸣。 他们像一块厚重的铁墙,悄无声息地从晨雾中推进。只有眉骨下那双死寂的眼,令人恐慌。 而当第一缕阳光映照下来,才看清他们身上的战甲仍带着未干的血迹,手中长刀闪着寒芒…… 他们冲了。 没有怒吼,没有口号,却比任何嘶吼更令人心悸。 脚步踏地的节奏,就像是在走一场送葬,不是给他们自己,而是给眼前这群混乱的、迷失的、被撕碎意志的敌人送葬。 碎斧的战士有些终于回过神,想要抵抗,但阵型早已崩溃。 他们慌乱地举起盾,却挡不住那密集如雪崩般的冲锋。 长戟刺入胸膛、钝器击碎头盔,一排又一排的人被撞翻、被践踏。 营地的大门像纸糊的一样,被硬生生撞塌。 “后撤!撤退!”某位副将嘶声喊叫,但声音被淹没在兵刃破空与血肉崩裂的声音中。 霜烈军团像是一场寒冷的瘟疫,自战场边缘一点点蚕食整个营地,每一步都踏着血泊,每一击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们不是在战斗,他们是在清扫。 像一群对敌人毫无怜悯的“执行者”。 “怎么会……就这么……”巴图跪坐在尸堆间,眼前的世界正在燃烧、坍塌。 他的盔甲已经被烧得发黑,掌心全是血泥与战友的碎发。 思绪仍在翻涌,脑海里混乱的战局画面与不断崩塌的命令交迭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阵风掠过焦土。灰烬飞舞中,有什么人影逆风而行。 巴图猛然抬头,提图斯·霜烈,已然站在他面前。 那一瞬间,巴图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没有随从,只有他一人,但就像整片战场的怒火凝结成了的存在。 披风微扬,风中裹着火药味和焦骨灰的腥气。 霜烈穿着一身沉重铠甲,却不见任何家徽或颜色,像是专为死亡而打造的战衣。 而他的脸上,除了那双冷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睛,还有一条条如藤蔓般的灰黑纹路,自眼角蔓延至颈侧,如枯枝盘绕,刻在皮肤之上。 但他看着巴图的目光,像压在胸口上的一块铅石,让人下意识想要回避视线、低头、屈服。 巴图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的眼里布满血丝,脸上的愤怒却已逐渐掩不住某种无法言明的恐慌。 “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术!”他嘶吼,嗓音沙哑得像烧焦的布,“是毒?是诅咒?还是……哪路恶灵钻进了我们脑子里,把我们一个个拆开?” 他踉跄上前一步,像要扑过去,但在靠近的那一刻猛地止步,像撞到某道看不见的死线。 “你的人……你那点人!怎么可能?!五倍兵力,三重营墙,祖灵战旗高悬,我们怎么可能输?! 你那些人不是战士,是背叛族长的渣滓!他们怎么可能把我们撕碎?!” 他眼神一颤,指着提图斯的手微微发抖,像在发疯前的最后挣扎。 “你不是人。”他低声道,像在咒骂,又像在自言自语,“你不是人……你是某种……某种灾厄。” 最后他踉跄后退一步,像是疯了一般:“这不该发生……这不可能发生……这不是这世界该有的力量” 风吹过焦土,吹动碎斧战旗破败的布边。 然而提图斯只是冷笑。 那笑意冷得像从冰层深处透出的尖刺,既不高兴,也不愤怒,只是一种不屑。 “你还不明白,”他嗓音低哑。 巴图想开口反驳,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舌头沉重如铅,话语在舌根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紧接着突如其来,他的脑海里像是被粗暴翻开一本尘封已久的书,里面满是他不愿回想的记忆。 他看见帝国骑兵高举火枪踏过他少年时的村落,母亲的血洒在雪地,父亲被迫下跪吞下命令。 他看见自己第一次咬牙忍辱的夜晚,听见红岩部落里那些伪装成“誓言”的沉默、权谋与妥协。 这些本该被他深埋的羞辱和恨意,此刻如潮水般被撕裂开来,一帧一帧倒灌入脑中,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揭露。 他眼角剧烈跳动,指节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提图斯依旧只是看着他,静静的。 没有抬手,没有法术波动,没有半点威吓的姿态。 但站在那里的他,仿佛整个天地的轴心。 周围霜烈战士未动一兵一卒,却个个如雕像般沉稳,呼吸一致、气息沉稳。 而巴图不知何时,竟开始不由自主地跟上他们的呼吸节奏,身体随之一涨一缩,像被无形的弦线牵着。 他看见提图斯的身影在瞳孔中摇曳不定,像是被烈火吞没的鬼影,最终模糊成一片诡异的景象。 那是一片灰色藤蔓缠绕的大地,藤上燃着冷焰,山丘崩塌、溪流凝冻,远处无数黑影跪倒在地,仿佛在无声地求饶。 ………… 灰蓝色的晨雾还未散尽,冶炼厂上空的烟囱早已开始冒烟,炁脉石的气息在空气中微微浮动。 路易斯站在高地的铁木栏台边,远远望着井下区域的繁忙景象。 一队队身穿灰布制服的劳工正鱼贯而入,井口边有骑士巡逻,所以秩序并不混乱。 “已经下井了吗?”他随口问。 凯尔走上前来,脸上是惯常的严肃,“今早刚下完,主矿周围的分矿都开始作业了。按照分批安排,那批……帝国支援的劳力,也全数编入矿井线作业队。” 路易斯点了点头:“总共多少?” “五千零七十三人。”凯尔答得极准,“其中近七成有犯罪前科,大多是赎罪兵、犯官家属或者流放奴隶。已按您的意思分批下井挖矿。每十人编一组,由老工带新手。” “没出什么乱子吧?” 凯尔摇头:“意外很少,几起小冲突都被压下了。反倒是……他们干得比想象中还要用力。甚至有人熬通宵干活……恨不得明天就能改身份。” 路易斯笑了笑:“看起来这些罪犯还有救。上面那批无前科的呢?” “我照您的吩咐,编进了厂房线。”凯尔点头,“负责挑选、清洗、炉前配矿、冷却入模…… 他们的动作虽然还不快,但规矩学得很认真。大概是因为您那条‘表现优秀者可逐步脱离奴隶籍’政策。” 路易斯的声音平静:“只要他们肯干,我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奴隶。 赤潮领已经试过了,只要制度撑得住,这些人肯吃苦,肯为了自由拼命干活。他们比那些混日子的自由人,强太多了。” 凯尔顿了顿,轻声问:“您……真打算全放了他们?” “不是放,是让他们自己挣出来。”路易斯平静地说,“我给他们一条路,走不走是他们的事。” 说罢他拍了拍凯尔的肩:“我就先回赤潮领了,接下来是秋收时节,那边也少不了我。” 凯尔顿时抬起头:“路易斯大人……这里才刚开始,您不在……” “已经上了正轨。”路易斯抬手打断他,“你照着我的规划执行。第二批设备到了之后,扩两条线,把新来的那批人编成预备熟练工。 记得每周汇报一次,还有所有问题都用疾风鸟告诉我,我必回。” 凯尔沉默片刻,行礼低声道:“属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路易斯没有再多说。 他最后朝矿区方向望了一眼。 远处的井口火光跳动,像是地底正在燃烧的心脏,成百上千的人影如蚁般攒动,却步调有序。 沉重的滑轨发出低鸣,矿车一辆接一辆驶向炼金工厂,炁脉石燃块堆得像小山。 汗水、热气、齿轮声,在这一刻构成了星锻领真实的脉搏。 随后他转过身,披风随风轻摆。 坡道尽头,一身简装的希芙正牵着马等着他,眼里压着笑意,却没开口催促。 她身后的车队已列阵完毕。 几只加固过的黑铁箱已装入中段马车,由凯尔亲自封印过。 里面是几种分级挑选过的炁脉石样本,还有刚完成登记编号的炼制配方和设备参数记录。 每一样都不只是石头或纸,而是星锻领这两个月来,最关键的“成果清单”。 旁侧还有近五十名骑士随行,皆披轻甲,整装待发。 路易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天色,然后举手示意。 号角声响起,车队随之转入山道,队尾扬起的尘灰中,星锻矿区的井塔与高架在暮光下缓。 ………… 马车轻轻颠簸着,在宽阔平整的官道上缓缓前行。 四周车窗皆覆软帘,遮去了日光,却仍能感受到外头的太阳初升。 路易斯在车内半躺的软垫上醒来时,头顶天花板雕着金色蔓藤纹,车厢内香木与藏红花混成的淡香幽幽萦绕。 这早已不是当初在的那种朴素马车了。 随着赤潮领的飞速发展,路易斯也不再拘泥于早期那种“装穷搞亲民”的策略。 贵族身份,在这个世界有时候不是累赘,而是必须佩戴的盔甲。 这辆车是按照帝国南部“伯爵行辇”标准打造,车轴加宽减震、座垫全皮裹银、还设置有车顶小型通风阵列和独立冷水茶柜。 既奢侈,又实用,能走泥道、越雪原,也能停在贵族会议厅外不显半分寒酸。 而他身边,正窝着希芙。 她此刻正睡得安稳,小半张脸埋在他臂弯下,呼吸绵长。 路易斯动了动肩膀,没吵醒她,手指轻轻在空中一挥。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第266章 霜烈斥候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阿斯塔·奥古斯出于无聊而巡走北境,赤潮领是他重点考察的目标之一。】 【2:赤潮领内一名年轻工匠学徒汉密尔顿拥有罕见机械与炼金复合天赋,未来可能成为大匠之才。】 【3:霜烈部提图斯率三千精兵,借灼恸藤庭之力对碎斧、红岩两部发动攻势,在人数劣势下取得决定性胜利,并强制整编二部蛮军归入麾下。】 【4:霜烈部落所派出的先锋与斥候部队已悄然越过边界,正在一处距离赤潮领不远的峡谷地带秘密驻扎。】 看到这第一条,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下。 没有太多惊讶,也没有紧张。 “他想来就来吧。”路易斯靠在软垫上,神情淡然,“反正也早晚要看见的。 以赤潮领如今的规模,也不可能再藏什么了。城镇、道路、工厂、热能中枢……能看到的都让他看吧。”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中带着点讥讽:“当然,真正值钱的,也不会摆在正门口。” 霜叶药剂的原生配方、魔爆弹的结构、蜂蜜斗气药剂的方案…… 这些他从不打算对任何人展示,更别说铁血帝国的六皇子了。 他的指节敲了敲膝盖,“不过让他看看赤潮的秩序与效率,也不是坏事。”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到第二条情报:赤潮领内一名年轻工匠学徒…… 这一次,他的眼神明显凝了一下。 “哦?” 他眉梢挑起,眼底浮现出几分久违的兴味。 伸手从侧边座兜里抽出一本厚实的小册子,那是他的“人才清单”,随身放着,专供捕捉这类情报。 册中记载着每日情报中筛出的各类人名,从农务官米克,到工匠瓦伦丁,再到行政官骑士格林……大半如今都已经成为赤潮领各条干线上不可或缺的骨干力量。 “这么快能把几个产业带跑起来……都靠这些情报了。”他心里默默想着,手指翻过几页,停在最近一栏写下: 【编号147:汉密尔顿·工匠学徒·机械/炼金双向潜质】 他合上本子,轻轻敲了敲封面:“又捡到宝了。” 路易斯的眼神在第三条情报上停留得格外久。 他原本半靠在车座上,一手捧着情报册,面色松散慵懒。 但看到这则消息时,眼神瞬间收紧,整个人坐直了身子。 几天前的情报还在说提图斯连战连败,霜烈部几近崩线。 原以为霜烈部族即将退出北境争霸的棋盘,结果不过一夜间,就来了个翻盘逆袭,还顺手吞了两部蛮军? 这转折未免太狠,太快,太不对劲。 他眉峰微皱,手指在“灼恸藤庭”几个字上敲了敲。 “灼恸藤庭?这是什么东西?” 他从未听过这个名词,也没有任何书记里提到这种存在。 一个全然陌生、却足以改写战局的“底牌”突然现身。 只让他想起那些从地底蹿出的母巢在——那是他不愿重演的噩梦。 “又是某种古老魔法……” 他眼神微寒,警惕心瞬间拉到了顶点。无论如何,是时候重新部署赤潮领的军备体系了。 这个所谓的“霜烈联合”,怕是撑不了多久就会整合出北境新的武力秩序。 等他们一旦统一,赤潮作为北境上发展最稳的势力,毫无疑问将成为战场之一。 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接着他冷静地扫了眼第四条情报。 “斥候越界,驻扎在我领地边缘……” 路易斯眯起眼,沉思数息,随即轻轻一敲车窗框:“回程路上,绕到那个峡谷附近,把那队人‘请’过来。” 他眼神一转,看向身旁还在熟睡的希芙。 白发凌乱地散在毯上,长睫微颤,面容静和。 霜烈部的前身,不正是寒月部落吗? 那些先锋若真是寒月残脉,希芙……或许还认得他们。 到时候,不妨让她先谈一谈。 路易斯看完情报后便合上情报册,动作干脆利落。 哪怕在旅途中,他也从不懈怠每日的修炼。 他双目微闭,盘膝于马车中央,一边调动体内斗气呼吸法缓慢运转,一边在精神领域中引导冥想术的魔力流转。 两者交错,吐纳之间,气血与灵息共振,整个人沉入沉静如铁的修炼状态。 这样的修炼他已坚持多年,早已融入生活,如同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修炼完毕后,他睁开眼,神采更加内敛锋利。 “唔,你终于修炼好啦?”熟悉的少女嗓音在车内响起。 希芙不知何时已起身,更换了衣服,一身干净轻便的旅用裙装,白发束成松松的小辫子,衬得她神采飞扬却又懒懒的。 她端着一个小银托盘走来,上面是精致的早餐:烤得焦香的面包卷、带有奶酪馅的热派、还有赤潮领特产的果酱与熏肉。 “我特意先让他们备好的。你要是再不起来就都冷了。” 希芙撇过头,嘴角微翘:“你又一醒就开始修炼,难得有人陪我吃早饭。” 路易斯伸手接过托盘,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这不是有人在就早早给我准备好了么。” “哼,嘴甜。”她撇嘴,坐在他身边,自己也拿起一块果酱面包咬了一口,嚼得很认真。 两人静静吃着,气氛一时间温馨悠然。 “对了,”吃到一半,路易斯突然开口,“蛮族那块,又开始打仗了。” 希芙拿着叉子的手一顿,神情微微一敛。 “……嗯。”她轻声应了,垂下眼帘。 路易斯看着她,神情不动,却细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节反应。 两年前,她便已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寒月部落的末代公主。 她仍恨那些杀父灭族的仇人,但至今未明究竟是谁动的手、哪一支刀落下了她父亲的头颅。 那时血流成河,部族战乱中真相早已淹没。 这份仇恨无法指向,也无从报复,只能封存在心底,像一把未出鞘的刀,日日饮下沉默。 “……我知道他们里头有人害了我父亲。”她轻声说,眼神望向车窗外的薄雾山林,“但具体是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嗓音更低了几分:“也没人记得寒月这个名字了。” 这些年,她在路易斯身边一步步协助管理赤潮,从最初的小秘书变为实质的治理者。政务、矿务、防线调度,她样样都亲手接触——那仇恨也被这些琐碎事务层层覆盖。 但不是忘记了,只是尽力不去想。 “如果可以的话……”她低下头,有点小小地羞涩,却还是坦率地说,“我现在只想陪你,给你生个儿子,好好待在你身边……” 马车里一时间安静。 路易斯微挑眉,目光中掠过一丝轻叹与怜惜。 “这可不像你两年前那副总是咬牙切齿的样子。” “你希望我还那样?你是变态吗”她轻轻瞪他一眼,小声反驳。 “没有。”路易斯伸手抚过她的发丝,微微笑道,“但既然他们又出现了,早晚还是要面对的。” 希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这支斥候小队不过十几人,却个个身披重裘、眼神锐利。 他们的外表与典型蛮族略有不同——更沉默,也更收敛。 兽皮战袍并未缀满夸张的骨饰,而是压低色彩,更便于在雪林间匿行。 走在最前的是一名女子。 她身形高挑,背负双刃战矛,肩甲上缠着一圈泛白的银狼皮,鬓边插着一支羽骨簪。 那是寒月部旧部的传统饰物,象征着“冷霜下不灭之火”。 脸棱角分明,眼神如冰面下的刃锋,虽不言语,却让身后几名粗犷男子都本能地收起轻佻。 她叫维萨,是这一小队的临时首领。 他们原本是寒月部落的旧部,曾在霜烈大破寒月之后被迫归顺,如今在霜烈部中不过是边角残余,连正式兵籍都难以列上。 维萨与她的小队属于寒月忠诚派,被提图斯派来北境刺探,名义上是先锋,实则不过是被边缘化的弃子罢了。 他们知道,真正的信任早在寒月覆灭那天就已随血一同埋进雪地。 但若能在此地立下战功,或许还能夺回一点主动权。 为自己、为那早已崩碎的旧旗。 于是他们一路南行。 越过边境线的第一个感受,便是荒凉。 枯黄的草地、破败的营地、被焚毁后重建一半的村庄,还有沿路随风飘荡的、未清理干净的白骨。 母巢带来的灾难几乎将整个帝国北境推入地狱。 毕竟母巢一开始,便由绝望女巫种植基地设在帝国境内,而第一波冲击也全压向霜戟城。 反倒让北境之外的蛮部因距离母巢中心过远,仅受涟漪微扰。 于是如今的局势就变得极其讽刺——蛮荒完好,帝国北境重创。 他们开始低声交谈:若霜烈真能完成部落统一,再南下推进,眼下这残破的北境,还真有可能一口吞下。 一名斥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再不用为冬粮去求帝国的脸色了。” 维萨沉默不语,目光却越发坚定。 对部落而言,这是个转折,对他们这群边缘者而言,更可能是唯一的上升通道。 他们一路走,一路看。 荒凉的景色几乎让人麻木。 偶尔能见到几处仍在运作的贵族领地,可不论是兵员还是农田、设施还是道路,都像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在硬撑,暮气沉沉、形同垂死。 可就在这样的废土尽头,他们终于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当山道尽头豁然开朗,一整片城市群展现在他们眼前时,连见多识广的维萨都不由自主地勒紧了缰绳。 赤潮领。 城墙修缮齐整,岗楼林立,通行的车马有序流动。 高塔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银光,远处的工坊冒着规整的白烟。 道路两侧的行人步伐匆匆,却无半点慌乱。 就连巡逻的骑兵也身披统一制式的铠甲,纪律严明得不像是北境该有的模样。 “这像话吗?在北境,还有这种地方?”一名年轻斥候发出难以置信的喃喃。 “霜戟城也没这么好吧。”另一人小声补了句。 维萨没有说话,只盯着城外的标识、岗哨、道路布局,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这不是普通的防线,这是经过精心设计、持续扩建、长年维持的战争机器。 而且显然,它仍在运转、甚至愈发壮大。 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在残破的北境中,这一抹稳定、完整、甚至繁华得令人发指的领地,显得格外刺眼。 这里不是幸存者的避难所,更像是新秩序的苗头。 “在这附近扎营。”她最终开口,声音低却没有犹豫,“暂时别惊动他们,我们先看清楚点。” 这是她见过的最繁华的北境领土,也是最危险的一个。 他们在赤潮领外的一处峡谷中找到了隐蔽地扎营地。 那是片天然的岩沟地形,峡谷狭长,四周皆为嶙峋石壁,既能挡风藏形,又便于夜间布哨。 维萨带人连夜搭起伪装,炊烟压低,哨岗轮班,尽可能地不惊动任何巡逻。 她小心至极,哪怕只是一支无主的猎鹰飞过,她也会盯着它的轨迹不放片刻。 因为她隐隐感觉到,这里太不对劲了。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轮番出动,不断潜入外围山区、靠近城防路线,甚至尝试记录每日守军的换岗、队列变化。 “这不可能是几年内建出来的。”维萨盯着绘图板上的轮廓,沉声低语。 “几年前这片是荒地,”她身边一名老斥候低声说,“我记得,那年我们潜行南线,还在这边扎过夜,当时什么都没有,一片沼草与枯骨。” “但现在,”年轻斥候把望远镜压低,声音沙哑,“是城墙、街道、工坊……这地方像是直接从空中落下来的。” 最让他们心惊的不是繁华,而是纪律。 赤潮的守军没有任何松散懈怠可言。 哨兵不离位,巡逻按点换岗,每支小队之间还有联络鹰与光纹旗语配合,一切都精密得像帝国正规军中枢操演的范本。 更诡异的是,他们甚至没看到明显的“战后重建”痕迹。 没有残垣、没有火痕、没有迁徙难民的痕迹,也几乎没见过因母巢造成的伤患。 “……母巢那时没有冲过来这里?”有人低声猜测。 维萨不说话,反复思考着问题。 他们是怎么在几年的时间里做到这一切的? 而就在第五日黄昏时分,风云突变。 第267章 叛徒 第五日黄昏,风雪尚未降临,却有一股令人焦躁的寒意在峡谷内蔓延,像是连空气都压低了声音。 营地深处,几缕炊烟才刚升起,山石间回荡着斥候们低声交谈的回报。 维萨蹲在一块岩石后方的地图前,皱眉看着更新后的边境布防图。 “……每天哨兵位置略有变化,搞不清规律,但确实是有计划地调整。”一名斥候咬着干肉,语气低沉。 “是我见过防御规模最好的北境领地。”另一名老兵皱眉。 维萨眼神越发凝重,她能感觉到,这里的边境布防并非防御那么简单。 那种节奏与布局,不像是帝国常规领主的作风,更像是战时状态下,由极为专业的军务核心一手打造的边疆堡垒体系。 这代表这片领地的主人不简单。 她正要开口,忽然耳边传来轻微破风声。 “嘭!” 一团冰蓝色的烟雾在峡谷口炸开,裹挟着异香的药剂迅速扩散。 维萨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骤然一软。 紧接着,山道两侧猛然蹿出数十名赤潮骑士。 他们沉默无声地发动冲击,配合默契得近乎冰冷。 战术清晰,配合精准,一人抛弹、一人控场、一人抓捕,宛如精密齿轮。 短短数息间,十多名斥候便已中弹倒地,滚入林中,不省人事。 维萨咬牙,挥矛反击,试图护住最后的几名同伴,身影迅捷如雪狐。 可刚挥出一击,便听得身后轻响,一股微妙的清凉味道扑面而来又一枚魔爆弹炸在她身侧。 她只觉双膝一软,力气像被抽空般迅速流失。 “咕……” 眼前的岩石、林影、战火、喊声在剧烈晃动中急速模糊,仿佛整片天地都被撕开。 她倒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们被盯上很久了。 昏迷前最后一幕,是骑士整齐冲入营地、动作如镜面倒影般无声默契,将所有幸存斥候迅速压制、缴械。 冷冽的金属扣响声、沉重的呼吸、熟练的脚步交织在一起。 随后,是沉入冰冷黑暗的虚无。 ………… 意识回笼,是在一片冰冷潮湿的空气中。 维萨睁开眼,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光亮,而是来自背脊的寒意 是石壁贴着后背,粗糙坚硬,带着地下潮气的湿润。 手腕一动,立刻拉扯出铁链的声音。 她被反绑着固定在地牢的墙边,脚踝也铐着锁扣,活动范围不过几步。 她努力抬头,才发现这是一间构造规整、用灰黑石材砌成的地下牢房。 铁门厚重,门缝狭窄,仅透出一道微光。 这是赤潮领的地牢。 不是简陋的临时囚笼,而是标准化、长期使用的关押设施。 她甚至能嗅出墙壁上残留的腥臭气味,混着锈与血。 脚步声传来。 沉稳、规律,不快不慢,是常年训练出来的军人步伐。 铁门开启。 四名穿着赤潮制式铠甲的守卫鱼贯而入,后方跟着一人,身穿黑色官袍。 审问官面无表情,走到维萨面前,没有废话,语气冷淡而直接:“姓名,所属部族,任务目的。” 没有人回应他,于是接下来的数个时辰里,赤潮领以极其帝国化的方式展开审问。 他们分开了每一个人。 每间审问室都由一名主审官、一名记录员和两名卫兵组成。 问询内容几乎完全一致,每人所吐露出的蛛丝马迹都被迅速记录归档、交叉比对。 即便是刻意说谎的地方,也在信息重合中被迅速戳破。 维萨被留到最后。 她在黑石墙的囚室中坐了大半天,终于被带往另一间相对明亮的审讯室。 她没被拷打,也没遭羞辱,只是被押进一间黑石铸成的小审讯室,坐在一张固定铁椅上,双手被链锁束缚在扶手上。 眼前坐着一位中年人,穿着整洁黑衣,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维萨,”他不念称谓,开门见山,“你的同伙已承认自己是蛮族血统,参与了未经通报的边境进入,构成军事间谍嫌疑。” 维萨目光淡漠,不语。 对方盯着她,继续道:“你身上的羽骨簪,只有寒月部旧人佩戴。” 这句话如同一柄小刀,在心头划开一线。 维萨依旧沉默,死死咬住牙关。 审问官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很久,面无表情地合上那本记录文件。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你不说,是吧,那就听好了。” 我们会动你的指甲,一根一根地拔。会在你腿骨上钻孔,往里灌冰水,让你清醒地听见骨髓被冻裂的声音。 我们会烧你的皮肤,一小块一小块地来。不是为了逼你开口,只是看看你什么时候开始哭。” 他俯身靠近些,声音极轻,但字字如锥:“然后把你拖进雪里,剥光,扔在雪堆中不让你死,冻几个小时再拉回来接着问。” 接着他直勾勾地盯着维萨的那双眼睛看,可他那双眼睛没有恐惧,反而狠狠的瞪了回来。 审问官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戴回手套:“我保证你会说的,只是时候未到。” 铁门重重合拢,锁梁咔哒合鸣,发出一声沉重如墓穴的闷响。 维萨蜷坐在地牢角落,手脚枷锁已卸,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更沉的东西等待。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就再没出现了,没有拷打,也没有让再问她一句话。 接下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这里无声、无灯、无温度,只有高墙滴水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吆喝声,仿佛这个牢房外的世界也一起被封死了。 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是氏族的刀。刀不背叛。” 可她也明白这份自尊在某种意义上已成了笑话。 她的队伍中,一定有人已经开口了。 不是他们软弱,是他们还年轻,他们根本不知道何为尊严。 而提图斯,不会来救他们。 不是还没来,而是根本,不会来。 她不傻,提图斯需要的不是忠臣,而是工具,而自己已经是无用了。 “我大概……还是太迂腐了。” 她自嘲地想着,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 “寒月部族早就没了,我为谁守这份清白呢?” 但那一丝自尊还在咬着她心口,就像最后一块尚未被冰雪掩埋的火炭。 因此她宁愿烂在这地底,也不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帝国人,从她身上听到一句关于族人的信息。 哪怕现在她已效忠霜烈,哪怕提图斯已抛弃她。 她依旧死死地,握紧那块血迹斑驳、藏在衣缝中的寒月臂章残片。 ………… 希芙站在石阶尽头,脚步微顿。 地牢阴冷、潮湿,墙缝结着黑色霉斑,寒气顺着青石地面一寸寸往骨髓里爬。 她心跳有些快,但没有后退。 刚回到赤潮领不久,路易斯告诉她:“我们抓住了一队蛮族斥候,他们是在赤潮领的峡谷一带行动的……是寒月氏族的人。” 希芙原本沉默无语。 直到路易斯轻声补了一句:“你要不要见一见?”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她想知道真相,她要知道,到底是谁背叛了她的父亲,又是谁在火光中杀了她的兄弟与母亲。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内传来细微的喘息声。 守卫替她推开了门。 希芙有些惊讶,她认识这个人,甚至记得她的名字叫维萨,那个曾在她年幼时为她执矛护道的女战士。 今却披头散发、身形消瘦地蜷在墙角,浑身上下沾着泥土与疲惫。 对方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时间像是凝固了一瞬。 “……是您。”维萨喉咙嘶哑,眼中难掩震惊与复杂。 希芙站在门边,半晌没动。 她想象过无数次与旧部族残党重逢的画面:是咆哮?是控诉?是沉默?还是彻底的陌路? 可此刻,她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为寒月流过血的战士。 维萨勉强站起身,依旧带着那种蛮族军人的硬挺习气。 “您为什么在这里?您背叛了我们?”维萨喉咙发紧,声音沙哑。 那句质问像火星一样点燃了希芙压抑许久的情绪。 那些画面骤然在脑海闪现—— 父亲胸口的鲜血、母亲的哭喊、兄弟们的倒地…… 她站得笔直,拳头几乎握到发白,声音带着愤怒:“是我背叛的吗? 是我杀死了我的父亲?杀死了我的母亲?兄弟姐妹一个个葬在风雪里,是我背叛的他们?” 空气一瞬冻结。 “对了……”她冷冷一笑,眼神似刀,“现在已经没有寒月部落了。你告诉我,你现在效忠的是什么?你还对得起你曾经发的誓言吗?” 言语落下,维萨仿佛被当头一棒,猛地呛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浑身紧绷,眼神茫然,喉间哽住了什么,最终只能低下头,像个被扯断了骨架的人偶。 沉默像霜冻一样冻结在地牢的空气中。 许久,希芙才低声问道:“你知道是谁在宴会上下毒,害死了我的父亲吗?” 维萨咬了咬唇,迟疑了一瞬,还是低声说:“……大家都说,是提图斯大人。可……没有直接证据。只是从那之后,事情接连发生……最后寒月就变成了‘霜烈’。” “提图斯?”希芙愣住了。 她脑中闪过那张温和却总带一丝距离的脸。 她的表哥,曾在她年幼时抱她骑马、教她射箭的提图斯。 她曾经怀疑过他。可当真相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愣住了。 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它太合理了。 “你确定?” 维萨摇了摇头:“……没有证据。可当时就是他带兵清洗王帐,也是他在数月之后,将寒月改名为霜烈。” 希芙的心中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站得更笔直,声音低了下去:“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关于霜烈的事情。” 维萨像是突然断了线。 她原本在赤潮审问官道审讯中还悍不畏死的样子,可此刻面对希芙却完全像断了线的风筝。 她一个接一个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倾倒出来: 从霜烈的边境补给到提图斯在北部布下的哨线,从蛮部间隐秘的矛盾到在于碎斧部落的战争如何进行的…… 她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仿佛积压已久的情绪彻底崩塌,一股脑将她知道的一切都倾倒了出来。 不再有地牢中对审问官的抗拒,不再有那份蛮族战士的骨气。 希芙听完了,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她只低声吩咐:“关门。” 铁门轰然合上,重重锁扣声在走廊间回响,余音缭绕。 维萨依然坐在角落。 她紧抱着自己的膝,脸埋在臂弯中,仿佛整个人都塌陷了。 曾经的誓言、战旗、荣耀……似乎都成了一场无声的笑话。 ………… 夜色沉沉,赤潮高塔内灯火微明。 希芙一路走上政厅,靴底踏过走廊的回声清晰而冰冷。 她没有敲门,只是推门而入。 路易斯正伏案整理着一些图纸,听见门响,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一挑,似乎已察觉到她神色间的不对。 “他们说了什么?”他问,语气平稳。 希芙没有回答,只默默走上前。 她站在他书桌前几秒,神情如石像般冷硬,可下一刻,那些埋藏太久的情绪终于崩塌。 她轻轻开口:“是提图斯,是他……他们都说是他害死了我父亲。” 声音细如针尖,却带着压抑到极点的哽咽。 “他是我哥哥……我从小最信任的人。他还交过我射箭,父亲死的时候他还在我身边……他怎么能……” 她猛地坐在椅子上,脸埋进掌心。 “我留在这、我重新站起来、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恨了。 可我骗不了自己,我一点都没放下。 他们说我背叛了寒月,可寒月早就没了啊!” 她几乎失控,眼泪无声滑落,泪水滴在身前精致的金属扣饰上,一点点模糊掉她压抑许久的倔强。 路易斯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轻轻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让她靠得更近些,掌心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那一刻,她没有抗拒。 她靠在他怀里,像是终于不必再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沉重的背叛、灭族的仇恨、骨血间的撕裂与愧疚,都像潮水一样,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一寸寸地将她淹没。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路易斯低声道。 希芙没有回应,只将脸更深地埋进他肩上,像一个终于被允许软弱的孩子。 沉默许久后,路易斯轻声说道:“先回去睡一觉吧,后面的事……我们慢慢处理。” 希芙轻轻点了点头,眼圈红着站起身,看了路易斯一眼,转身走出办公室。 门扉合上,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不多时,一名手持黑皮档案夹的官员推门而入,将一份密封文书放在路易斯面前的长桌上。 “希芙小姐与斥候首领维萨的谈话记录。”他微微躬身。 路易斯点了点头,等人离开后,他拆开封带,翻开厚厚的记录本。 字迹工整、语句精准,记录员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复刻下了那场情绪压抑却讯息密集的对话。 他目光快速扫过每一行内容,眉宇间的线条随着几段关键字逐渐深了下去。 维萨与希芙的这场对话,直白得近乎刺骨,没有掩饰,也几乎没有误导。 结合他每日情报系统内最近对霜烈部落的蛛丝马迹汇总判断…… 这份口供,几乎可以断定为可信度极高。 “提图斯……”他低声念出那个名字,指尖轻敲纸页的边缘。 身为昔日寒月亲血的一员,却在寒月覆灭之后迅速上位,吞并旧部、打着霜烈的旗号重新编制系统,行动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再加上那神秘的灼恸藤庭之力,可谓是十分棘手。 路易斯缓缓将情报合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远远望着城墙外那片夜色中的天线雪原。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清晰的预感:与提图斯的正面对决,已经不远了。 而他会为希芙,也为自己,把这笔血账,一笔笔清算清楚。 第268章 赤潮领的变化 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洒落,赤潮领罕见地迎来了清爽明朗的一日,街道上没有积雪,空气中甚至透着几分清冽的温暖。 路易斯·卡尔文低调出行。 他披着一件黑色披风,身后是数名装备整齐,但略显低调的骑士。 整体气氛并不张扬,只求在维持安全的同时不惊动民众。 毕竟在赤潮领,他是太阳般的存在,若是太过高调出行,搞不好又会引起一场小型骚动甚至踩踏事故,那可就不好了。 今天他是去工匠区,与那边的匠首们商议新式武器的制造事宜。 踏出政厅正门,石砖铺就的街道笔直延伸。寒风吹过,两旁的寒松轻轻摇曳,街道干净整洁,显出赤潮如今的秩序与新气象。 虽然刻意低调,但还是有一些眼尖的市民认出了他。 毕竟太阳的光芒,本就难以遮掩。 但路易斯很快抬手,微微一挥,示意大家安静些、别张扬。 人们立刻安静下来,激动围观,但没有呼喊,只是悄悄低头行礼,表达心中的感激。 而在路易斯身边的,正是布拉德利,年近六十的卡尔文家族老管家,如今是支撑赤潮政务的半壁江山,这毫不夸张。 今天他亲自陪同,边走边为路易斯汇报城市化计划的最新进展。 两人沿街而行,随着脚步落下,曾经图纸上的线条,如今正在砖石、水泥与分区规划中一一具象而出,轮廓鲜明,变化巨大。 布拉德利轻笑着,手杖一指前方街区,道:“赤潮领的城市化计划,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就像您当初计划时的一样。 虽然还无法百分百还原您所设想的理想蓝图,但……我们已经在稳步逼近。” 路易斯点头,眼神平静却藏着满意之色。 自己不在的三个月,赤潮领的变化确实是巨大的,比如现在他的日常行政事务已不再土楼城堡。 新政务中心正式启用,赤潮各部门集中办公,行政调度效率大幅提升,整个城邦的运转也更加顺畅。 “做得好,布拉德利。不愧是卡尔文家的老管家,行政效率从来没让我失望。”路易斯夸奖道。 布拉德利微微一笑,明显受用了这句夸奖。 而现在他们脚下踏着的路,早已和从前大不一样。 曾几何时,赤潮领的大街小巷还只是泥土路,虽然保持干净,但一下雨就泥泞不堪,雪一落便成了人马都讨厌的噩梦。 居民、马车、运输车辆混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谁该走哪条道。 至于排水?那几乎是奢望. 冬天积雪成山,冻水成冰,整座城都像被封在了一块寒冷的牢笼里。 如今不一样了。 在路易斯的规划下,赤潮领彻底更换了城市骨架: 铺设三段式主干道系统:中心大道、支线街、住宅小巷分工明确。 主道采用厚重石砖,部分中段预埋通热槽,冬季灌入温水以化雪防滑。 街边设有排雪与排水沟渠,汇入特设的雪融池,不再乱流成灾。 小巷则改建为鹅卵石路,辅以沟壑导向式结构,美观又实用。 整座城统一道宽道距,道旁成列寒带松柏,不光遮风挡雪,还增加了不少绿意与秩序感。 布拉德利低声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成就感:“三分之一主街已完工,按照您的图纸,热力导管已接入政厅与部分民居。” 他顿了顿,眼神看向前方尚在建设的街段,“预计再有两个月,主干道与辅路交汇口也能完成。” 路易斯点头,视线扫过铺得整整齐齐的新砖与疏通的水沟。 “下一步,”他沉稳地说道,“优先扩展到学堂和医疗坊。” 布拉德利一边记录,一边颔首:“明白,大人。我会让规划司提前准备预算与人手。” 这一路走来,昔日泥泞已不复存在,城市骨架日渐清晰。 走了一会儿,布拉德利突然斜睨了一眼远方那座熟悉的建筑,语气若有若无道:“其实,大人……关于您的那座土楼城堡,我认为是时候考虑重建了。” 路易斯脚步微顿,转头看向他:“理由?” 布拉德利咳了一声,十分委婉地说:“与如今赤潮主城区整体风格……略显格格不入。” “……”路易斯沉默片刻,抬眼望向那座旧日的城堡。 功能完善,结构坚固,是他亲手规划的第一块基地。 “我觉得它其实还挺好的。” “当然,实用性无人可否认。”布拉德利恭敬地补充,“但在外观上……它确实有些,嗯,朴素。说实话,不少人觉得它——实在不像是领主居所,反倒像是个储粮塔。” “储粮塔?”路易斯嘴角抽了抽。 布拉德利非常认真地躬身:“而且,您现在是北境最耀眼的太阳……您的居所,当然也要与这份身份相配。哪怕只是站在那里,都要让人心生敬畏。” “……”路易斯叹了口气。 好吧,不只是布拉德利,连他的贴身骑士、还有厨师长都提过这件事。 既然民意都指向一个方向,那他这个以民为本的领主,也只能…… “那就……等其他地区的规划做好了,再推倒重建。”路易斯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的让步。 听到这句话,布拉德利明显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卸下了沉重负担一般。 “多谢大人明智。”他恭敬地低头,眼中却掠过一丝得意——果然,他还是懂得如何劝动这位理性又顽固的年轻领主。 布拉德利知道,路易斯并非真有多留恋那座土楼。 那只是他初建赤潮时,为了效率与安全而规划的实用型要塞,是工具,不是象征。他一直奉行“能用就行”的理念,从不为虚荣浪费资源。 可如今不同了。 赤潮不再是偏远蛮荒的小据点,而是北境崛起最快的城市之一,人口暴涨,秩序稳定,经济繁荣。 而路易斯也早已不是那个坐在工地帐篷里画图纸的少年,而是帝国北境贵族中,势力最强、民望最高之一。 他必须拥有一座配得上身份的城堡。 高耸、庄严,令来者敬畏、令敌人胆寒。 “城堡是领主的面孔,”布拉德利在心中默默道,“我们不能让这位领主的脸……像储粮塔一样朴实无华。” 如今的赤潮领,不仅有能力建新城堡,更有资格为这座新城,立下属于新时代的象征。 看着雄心壮志的布拉德利,路易斯在心中吐槽道:“没想到这老小子也是奇观爱好者。” 接着众人来到了赤潮领的核心居民区,这是整座领地最早复兴之地。 这里住着赤潮最初的一批“人”,更确切地说,是那群曾被称作奴隶、流民、原住者的无名者。 他们曾在赤潮最混乱的开拓期里用脊梁帮助路易斯撑起了这座城的雏形。 如今他们已是这座城市最核心的民众,路易斯率先改造的就是他们的居民区,这是他们应得的。 如今街区已焕然一新,取代那些埋在泥地里的土包小屋的,是一排排造型统一、线条圆润的新式建筑。 路易斯命名为:赤潮式圆顶穹屋。 布拉德利站在一座刚完工的穹屋前,微微抬头,语带自豪地介绍: “此区已完成八成重建。全部采用您设想的半埋式结构,冬季地热可循环供暖,顶部自动滑雪防压塌,墙体双层绝热……可谓寒带地区的理想居所。” 路易斯点点头,目光扫过周围每一户门窗,那些曾在风雪中蜷缩求存的人们,如今推开门就能呼吸温暖的空气,这让他心中某种沉甸甸的情绪悄然松动。 “居住密度下降了一半,但每户空间扩大了近三倍。”布拉德利继续道, “已实现室内温控、水源净化与街道编号系统。卫生问题也解决了,从去年冬天开始,这一区域就未再出现一例传染病。” 街道宽敞笔直,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交错成网,沟渠顺势延展,松柏掩映,暖意沁人。 每座房屋外墙统一采用深灰、黛红与黯金三色,温厚中不失庄严。 布拉德利轻轻笑了笑,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已经脱胎换骨。” 路易斯淡淡一笑,声音带着几分温和的赞许:“做得好,布拉德利。” 这就是路易斯与传统贵族最大的不同之处。 别的领主想着如何压榨、收税、征兵。 而他想着的是通暖水、疏排雪、建设领地…… 他把前世的知识,城市功能分区、道路分级、供暖系统、建筑美学,一一写进蓝图,如今终于化作一砖一瓦,融入这个领地。 而布拉德利,也始终站在他身边,把那些天方夜谭变成真实可触的砖墙与街道。 “下一步,我们将把这套标准推广到整个赤潮城。”布拉德利轻声道,“所有新建区,都将使用圆顶穹屋与三色统一设计,让城市风貌一致。” 途中他们还路过了一片尚未完工的广场工地。 风扬起薄雪,灰白的石砖已经铺设过半,中心区域的地基正在夯实,几座高大的柱台骨架已然初具轮廓。 尽管尚未完工,但已能想象出将来人潮汇聚于此的恢弘场景。 布拉德利停下脚步,抬手指了指前方道:“这是‘烈潮广场’,紧邻政厅,按照您的图纸设计,未来将用于政令颁布、民众集会以及军队检阅。预计下月即可完成地面铺设,冬季前落成启用。” 路易斯点了点头。 “另外两处广场,”布拉德利继续道,“一个规划在城西,靠近新建的学坊与剧场,为游乐广场;另一个在南市,连接市场、货栈与商旅街,将成为赤潮的集市广场。” “游乐、集会、交易,三广场三种职能,”他颔首总结。 一路上,路易斯频频点头,目光不时扫过街边的新建筑、路口的道标、广场上忙碌的工匠与勘测者。 那一张张图纸上的线条正在化作实景,未来的蓝图正被一砖一瓦地兑现。 最终,两人一行抵达了此次出行的目的地——赤潮领工业区。 此地位于南坡台地,地势平缓,既靠近赤潮主河的水源,又连接着多条原材料运输路径,是路易斯亲自勘察、定址的结果。 “这里冬天避风,夏日通风,”布拉德利走在前头,微笑着介绍,“靠近仓储带和运料通道,原料能第一时间进场,加工完成的货品也能直接运出城外。” 放眼望去,工坊林立,却排列有序,烟囱虽升起阵阵白烟,却不显混乱嘈杂。 高低错落的建筑按照工艺类别精确划分:冶金区、木工区、炼金与魔导实验区、织造与皮革区……整齐分布,层次分明。 “这是第三次重建的最终版本。”布拉德利轻声道,语气中隐隐带着敬意。 是的,这不再是某个领地的临时生产地,而是未来的“产业心脏”。 融合生产、训练与技术研发的多功能基地。 防火通道严格划分,工坊之间留有足够安全距离;主干道宽阔笔直,方便大型运输马车通行与官员巡查。 更有集中管理的公用工具库与物资调配站,资源分发统一高效,杜绝浪费。 工匠休息屋、食堂、轮班制度……这些都是传统贵族从未考虑过的“细节”,却是路易斯最为重视的部分。 工业区的学徒训练营也已开始运行,新一批的年轻人正在接受经验工匠的教学。未来,他们将成为支撑这片土地工业脊梁的第一代工匠之魂。 “在其他领地,工坊是最嘈杂、最混乱的地方;但在这里,它是纪律、生产与科技并行的象征。”布拉德利望向远方,感叹道。 路易斯站在制高点,看着整个工业区在冬日阳光下井然运作,露出一丝微笑。 他心中毫不怀疑,这一片工业区,也许在某些老牌贵族眼里仍只是“粗鄙工匠的聚集地”。 但在他眼中,这里正是通往未来的起点。 路易斯刚走下石阶,脚步尚未完全稳下,一阵粗犷洪亮的嗓音便从前方传来:“哟!我们的大人来了!” 那人满脸胡茬,穿着厚重的皮围裙,肩上还搭着一块没擦干净的油布。 他自然是麦克,如今也是整个赤潮工业区的工匠总负责人。 “麦克。”路易斯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麦克大步走来,动作豪爽,却在靠近时下意识收敛了点粗鲁气息,用那双满是烧痕的手在衣摆上擦了几下,才郑重地行了一礼:“大人,工匠管理组都到了,就在会议室等候。” 他语气虽豪迈,但其中那股郑重与期待,任何人都能听得出来。 今天他们要谈的是关乎整个赤潮未来的新式武器体系开发计划。 第269章 新型武器 赤潮领工业区的新型会议室,位于整个工匠区中心地带,是专为重大技术研讨而设的核心场所,结构为石木混合构造,厚重的梁柱稳稳托起圆拱形屋顶。 中央一张长达五米的实木会议桌宛如战场的指挥台,桌面上铺开的是最新的武器草图与金属样本。 周围围坐着赤潮领的核心工匠们,他们身着统一皮质工袍,胸前印着路易斯亲自设计的“太阳齿轮徽记”,是这支工业军团的荣耀象征。 他们尊敬这位领主,不只是因为权势,而是因为他曾提出的设计。 那些他们从未敢想的结构逻辑与功能理念,足以让一个老匠从头到尾重新审视工艺这门古老的技艺。 喷火器、魔爆弹发射器、特种盔甲…… 这些在纸上画出的异想天开,如今一个个都已在工坊里试产、迭代。 麦克站在最前头,满脸正色,一反他在火炉旁大笑的模样。 他身边站着一个略显紧张的少年,他脸上还带着点炉渣没擦干净,但那双眼睛十分灵动。 他一出现,路易斯便认出来了。 正是情报系统近两月通报过数次的重点关注对象——汉密尔顿。 拥有罕见的机械与炼金复合天赋,未来若培养得当,极有可能成为“北境第一工匠”。 本想着稍后提醒麦克注意这个孩子,没想到…… 麦克不仅注意到了,还已经将他提拔至身侧。 “果然还是你老家伙有眼光。”路易斯心中暗自一笑。 就在众人等待开始时,一个穿着被炸黑了边角的白袍炼金师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对不住对不住,炉子爆了点气……不过我人还在。”他用袖子擦了擦眼屎,坐到角落,却没一个人敢小看他。 那是炼金工坊的创办者之一,希尔科,一个脑子里装满炸药与奇思妙想的危险家伙。 布拉德利则像往常一样,站在路易斯左后侧,一手持记录本,一手戴着银边单片眼镜。 他作为会议副主持人,随时补充数据或流程安排,确保会议高效无误。 随着所有人落座,气氛一紧。 麦克站起身,双掌一合,声音洪亮地宣告: “根据路易斯大人下达的命令,我们优先完成了对传统兵器的基础改良试制。今日,第一批成果,正式呈报。”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工匠抬着巨大的麻布覆盖箱走入会议室,沉甸甸的金属撞击声在地板上咚咚作响,引得空气仿佛都随之颤了几分。 首先亮相的是——寒铁大剑。 工匠小心揭开麻布,将那柄寒光凛凛的巨剑展示于众人面前。 剑长一米五有余,刃身宽阔而不笨重,寒铁材质打磨得光滑匀净,握柄与护手经过人体工学重构,重量配比精准。 剑尖甚至用上了微弧下斜切角设计,提高穿甲效率。 麦克补充道:“此剑使用的是第三炉次寒铁锭,锻造时间增加至三倍,保持韧性不减的情况下提升整体强度。我们还对刃口进行了反复淬烧处理,确保不会战场崩口。” 接着是寒铁长矛。 “同样材料打造,矛头内嵌细齿式倒钩,一旦刺入……不拔则已,拔之必崩肉。” 布拉德利略显震惊:“……这是要逼对手在战场自行断臂求生?” “确实如此。非为残忍,而是为求效率与威慑。” 随后推出的是圆盾与塔盾。 两面塔盾立在会议室地板上,寒铁筋骨内嵌其中,表面则覆以防火涂层、外包皮革,纹饰虽简洁却极具压迫感。 “我们在塔盾内部装有特殊插槽,可适配火油或冰粉,形成临时元素抗性。此为试验性质,若效果良好,可以全面量产。” 而更令路易斯满意的是品控一致性。 他仔细翻阅了样品表与各类记录,再亲手拿起大剑试了两下剑身弹性与反震力。 这才点了点头:“很好,这一批寒铁锻造得很均匀。”他转向麦克,“可以保证所有的武器产出都维持这种质量吗?” 麦克重重拍了下自己胸膛,铁锈迸飞:“路易斯大人放心,做不到品控,就是对不起您给我们这些工匠的待遇。” 他语气里不是讨好,而是真诚带着一丝骄傲。 这可不是空话。 在赤潮领,工匠们的福利已然是整个北境最优渥的一套:每日热食、轮班制、高阶工伤补偿金、学徒升迁机制、优先住房与教育……甚至还有工匠子女教育津贴。 路易斯目光一扫:“那就直接批量生产吧。原料我们不缺,速度放到最大。” 工匠们闻言齐声应道,士气高涨,几名年轻匠徒甚至忍不住拍手庆祝。 在别的领地,这样的武器产能是奢望,可在赤潮这是现实。 而且就算多造也无妨。 卖不完?不可能。 路易斯心里早已盘算清楚,如今北境已进入新一批开拓贵族的入驻期,新贵族领地急缺军事武备。 而且即便他们不来买,卡尔文商会也能将这些武器一路卖向南境。 更别说……据每日情报所报,星锻领那边有一种金属——燃烬沉铁,具备极强的斗气导通能力。 若能与寒铁混合试制,或许能打造一批专供骑士阶层的战斗兵装,构建赤潮精英骑士团体系的雏形。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场会议继续推进下去。 路易斯回过神来,扫视了一圈会议桌旁精神饱满的工匠们:“这段时间以来,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们做得很好。”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道热流从高位缓缓流入在场每个人的胸膛。 领主亲口夸奖! 工匠们眼圈微红,喉头泛起酸涩,那些长期埋在铁炉与火光中的沉默付出,似乎在此刻被伟大领主看见,被承认了。 “为了领主大人,为了这片土地,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麦克低声说着,眼中泛着光。 许多老工匠也用力点了点头。 “……领主大人真是太抬举我们这些老粗了。” “哈哈,能为赤潮锤铁,我一辈子都乐意。” “路易斯大人就是我们这些干活人的底气啊。” 会议桌两侧一时间热烈非常,就连布拉德利也忍不住轻轻点头。 而这时路易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随身携带的一卷图纸从手边抽出,平铺在桌面中央。 众人顿时一静,目光齐齐落下。 只见那图纸上描绘的并非精巧的城市设计,而是几套机械结构线稿,线条干净,标注明确,足见是出自路易斯亲笔。 路易斯站在主位,指尖稳稳压在图纸一角,另一手轻轻拉开上层覆盖的半透明结构层。 “第一项折迭式木铁拒马,搭配燃烬油火系统。” 纸面泛着光,图纸上绘制的构造复杂却严谨。 三段连锁式折迭结构犹如张开的兽骨脊梁,每一道尖刺都角度精准。 内部镶嵌着细密的管道系统,通往油仓与末端喷口,最后连接至中央的触发式点火核心。 “只需两人操作,三秒内展开,十秒点燃,瞬间建立一条火焰防线。 用于峡口、山谷、狭路。结合地势,直接断蛮族冲锋锐势。”路易斯仔细介绍道。 他话音刚落,麦克便猛地拍了下桌子,脸上挂着他一贯粗鲁的笑容:“有这种东西蛮族兽骑冲得再快也得烤焦了肚皮!” 后排一个戴着护目镜的金属工匠皱眉低语:“不过这油管这么细,外头一发火油射进去不就全炸了?” “可以的,其实我们之前喷火器上已经测试过类似结构。”有人反驳道。 “没错。”麦克摸了摸下巴粗糙的胡茬,笑着点头,“这玩意儿,我们能造。” 路易斯目光扫过麦克:“你很有信心。” 麦克咧嘴一笑,朝众工匠一指:“您要是一个月前来问我,我得说不好说。可自从您让我们制作新喷火枪结构、重新做管道压缩和点火核心……现在?手拿把掐。”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我敢拍着我的铁锤头担保,不仅能造,而且能量产。” 路易斯见麦克拍胸脯保证,笑着点了点头:“很好,那这第一项,就交给你们了。” 他没有停下手,又抽出第二卷图纸,这次直接双手齐出,将那巨大的卷轴横展而开。 “第二个,是这个。” “哗啦”一声图纸铺满了半张会议桌,厚实的羊皮纸上墨迹精细,一辆轮廓奇特、线条沉重的庞大车体跃然纸上。 那既像马车,又像某种机械巨兽,引来众工匠一阵低语。 “这……是车?还是塔?” “怎么看着像个打了铆钉的刺猬?那前面是车头还是炮口?” “这尺寸,至少得用十匹战马来拉……” 麦克手指在图纸上戳了戳:“您不会想让这个东西上战场吧?” “不是想,是必须。”路易斯微微一笑,语气中却透着压不住的锋锐,“这是‘钢铁兽’我们赤潮领的陆地装甲战术平台。” 他一边开口,一边揭开图纸右侧的剖面细节图,“魔钢骨架加固,重甲包裹,可全封闭推进,设有射口与装甲铰链,可供小队进行远程打击与防御作战。” “不仅能护送补给,还能推进前线、压制敌军、封锁峡谷……” 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一众工匠都瞪大了眼,看着那车身侧面镶嵌的盾墙装置和上下滑轨。 “……这玩意儿不是马车,是他娘的堡垒了吧?旁边的这些孔是做什么的?” “还能封闭推进?那得用什么怪物来拉啊。” 有人开始皱眉:“咱们领地现在的魔兽储备里,好像没有这种重型拉车种类……要是硬拉,怕是先把车拉散了。” 路易斯转头看向那人,语气不重却带着自信:“这你们不用担心,魔兽的问题,我会解决。” 众人一愣,看来路易斯大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们还没从这消息中缓过神来时,路易斯已经伸手在“钢铁兽”的侧面画了个圈。 “刚才你们有人提到这车体这些空洞看不懂是干什么的。”他说着,又抽出一份小图纸,快速展开在桌面上。 “这是破阵钩矛,是和钢铁兽配套使用的特殊装置。” 图纸上是一根长柄兵器,前端呈三爪钩状,侧边带锯齿回勾,反向还有一个剑锋状突刺。 “这不是普通的武器。它可勾马腿、可拆盾墙,专为破坏敌阵形、摧毁骑兵冲击设计。 安装在钢铁兽侧面伸缩臂上,推进时能主动收割敌方重装,配合我设定的盾列推进模式,可强行撕开蛮族步骑混阵。” 接着路易斯又从身旁拿起一张小尺寸的纸卷,轻轻抖开,铺在桌角。 “最后是这个。”他语气平稳,却引起所有人重新聚焦。 图纸上,是一支外观近似短矢的箭体——魔爆弹矢。 矢身显得略厚,尾部绘有清晰的分解结构图: 头部嵌有一颗拇指大小的魔能晶核,外圈刻有微型炸纹,击中后在毫秒内引爆。 “魔爆弹矢。”路易斯淡淡地道出名字,“内置小型魔爆晶体,由重弩发射,命中后瞬间爆裂。” 他用指尖轻敲图纸一角,“虽小,但爆炸足以穿透半寸钢板。非常适合用于打击密集阵列、或射杀远处敌人。” 话音一落,工匠们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爆炸……箭?”有人低声嘀咕,“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难怪把‘钢铁兽’的顶部专门设计成远程孔位,这就是内置武器啊……”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止,显然这是他们从未设想过的武器形态。 “这东西……做得出来吗?”麦克眉头皱起,习惯性地望向会议桌另一头那个打着哈欠、脸上还有碳灰印的炼金工坊负责人,“希尔科?” “你说啥?”那人抬起头,眼神迷迷糊糊地扫了一眼图纸,然后慢悠悠地挠了挠头发。 “噢,这个啊,小玩意儿,没啥难的。”他伸个懒腰,嘴角微咧,露出一副吊儿郎当但异常自信的模样。 “已经有现成的魔爆弹,路易斯大人之前已经与我说过,我就提前作出来了,你只要告诉我你要爆多大,我就能控制爆点精度,你要小爆炸、定向爆炸、穿透后延爆都行。” “不过话说回来……”他眯起眼睛看着图纸,“你这玩意儿真要装备进钢铁兽里?” 路易斯点头:“这是它远程武器系统的组成部分之一。火力打击,不只是野战用,巷战、峡谷封锁也需要快速扰乱与精准打击。” 麦克都忍不住咧嘴:“您这是要把一整个战术分队全塞车里,连战术配件都提前安排好了?” 路易斯轻轻一点头,眸中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意:“就先这些。只要你们能做,我就能让它上战场。” 第270章 蒸汽机与骑士特种部队 新型武器会议结束后,路易斯没有立刻离开工坊区。 在麦克的引导下,他悄然绕过外间人群,穿过一条铁锈斑驳的长廊,走入一间隐藏在赤潮锻造所后的秘密工房。 工房中央摆放着一具造型奇特的装置。 一个高约两米的圆筒形铁罐,占据了房间的核心空间。 外壳由寒铁与炼金铜合金铸造而成,通体涂覆黑色耐热漆,看起来并不精致,甚至接缝处还涂抹着厚厚的炼金胶泥防漏,粗糙却充满一种原始的工业力量。 “这就是您之前提过的……‘蒸汽力机关’。”麦克带着些许得意拍拍铁罐,“我们叫它‘铁罐一号’。” 路易斯看着它,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那是数月前的一次闲谈。 他随口讲了地球记忆中的蒸汽机,但他也不知道蒸汽机的具体结构,当时只是随口说说的。 却没想到麦克竟真的将它从概念变成了现实。 哪怕眼前这台东西还只是个怪罐子,它却已象征着这个世界一次完全不同的发展路径。 路易斯笑着点了点头:“……开始试试吧。” 麦克立刻招呼几名工匠。 两人先打开底部炉膛门,用铁铲将残灰清除。 随后,小心地将炁脉石提炼的燃料砖塞入炉膛底部,干柴和通风草茎铺好,最后撒上一撮赤磷粉。 “呼——!”火苗带着蓝边瞬间腾起,炉温迅速攀升。 另一名工匠搬来一桶清水,倒入铁罐侧方的储水舱。 与此同时,年轻学徒踩动皮鼓风机,高温空气灌入炉膛,“轰”的一声,火焰暴涨如龙。 麦克一边用手写清单核对设备状态,一边喊出指令:“主阀锁定,润滑油正常,飞轮卡扣没问题,活塞导轨无裂纹!” 他还亲自绕着“铁罐一号”走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震鸣。 随着他一声令下,“嘶——!”的一道高压白汽喷出。 工匠协力转动飞轮,活塞开始缓缓往复,带动飞轮 “咚……咚……咚” 节奏逐渐加快,如同一颗钢铁心脏苏醒。 主控阀缓缓开到第二刻度,一声闷响“砰!” 活塞猛然前推,蒸汽冲入,整台机器开始规律运转。 “咔哒、咔哒、嘶——”金属咬合声中,皮带带动连接重锤臂缓缓起落,空气中弥漫着煤焦与金属蒸汽味。 在阳光穿透工坊的缝隙洒下时,那团白汽仿佛给整间房披上了轻纱。 人们望着那台轰鸣运转的机器,脸上浮现出惊讶与好奇的神色。 它并没有闪烁魔力光辉,也没有符文阵列或咒语回响,只有金属的撞击与蒸汽的怒吼。但正是这份沉稳、这份纯粹的力量,让他们感到一种陌生而奇妙的震撼。 不过,这种“神奇”也仅止于此。 在这个魔法遍地、奇迹频出的世界里,单靠热力驱动的机械,并不足以让人震惊到难以置信。 毕竟相比那些飞天魔兽与咒术浮空塔,这玩意儿顶多只是个“能动的铁桶”。 一时间,工匠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评价。 终于一位年长的铁匠鼓起勇气问道:“领主大人……这个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 路易斯环视四周,抬手轻敲铁罐厚重的金属外壳,声音低沉浑厚,仿佛为接下来的宣言定下基调。 “你们看到的,不只是这台机器。”他语气平静,“今天,它只是转动了一个飞轮。 但明天,它能带动铁锤、推动车轴、拉动整列货车。而且它不会疲惫,不惧风雪,不需喂食,也不用靠魔法。” 他说着,抬手指向工坊角落那堆旧木车轮: “有一天,你们会看到道路上奔跑的,不再是马匹拖拉的车队,而是靠它滚动的‘铁兽’,未来的装甲战车、运载车队,都能靠内置的蒸汽机驱动。” 他话音刚落,布拉德利眼中闪着光接着说道:“如果能量产……哪怕只用在工坊,产能也能翻上几倍!” 一名铁匠犹豫片刻,小声问道:“那……能不能接到锻造锤上?我们是不是就不用靠手臂一锤锤地敲了?” 路易斯微微一笑,点头:“这正是我打算尝试的第一步,让蒸汽机成为工坊的动力核心。” 话一出口,工匠们瞬间炸开了锅。 “要是能带动织布机,织娘们就不用整天踩脚踏了!” “以后打铁就不用费力了!” “如果能给木车装上它……那是不是就能做出会自己跑的战车?” 人群围到了铁罐四周,兴奋地围观飞轮的转动,仿佛在看一件穿越时代的神器。 即使这是一个拥有魔法的世界,他们依旧被这股“无魔”的力量深深吸引。 就连一向冷淡的希尔科也露出罕见的惊讶之色,低声道:“奇怪……这居然完全靠热能驱动,没有丝毫魔力流转。这种机械方式……真是罕见。”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铁罐飞轮转动的细节,像是在看一件无法解析的异界工艺品。 在这个超凡世界,确实也存在各种魔导器械。 它们由魔能核心驱动,结合炼金术与符文阵,威力强大、用途广泛。然而昂贵、稀缺、难以维护,是它们的致命缺点。 这些魔导器往往依赖高阶法师制造,核心材料极其稀缺,维护更需专业法士,每一件都是“定制品”难以规模复制。 哪怕是一台简单的魔能机,也可能因法力供给不足而停摆。 而蒸汽机不同。 它不需要魔力,只需燃烧木炭、煤块这类普通燃料,便能释放巨大的热能驱动机器运转。 结构由铁铜木材组成,任何铁匠工坊都能照图打造、批量生产。 只要水与燃料充足,它就能日夜不停地运作,不惧寒冬,不知疲倦。 更关键的是它属于凡人,任何识字识图的工匠,只需简单培训,就能操作与修理,不依赖法师,不受贵族压制。 并且一台蒸汽机,能顶数十名劳力,它可以拉动锻锤、驱动车轮、推动水泵、带动织布机。 甚至在未来,构筑起一整座没有魔法也能运转的工业大城。 路易斯望着工坊中那些逐渐热烈起来的目光,心中已有答案:蒸汽机不比魔法更“神奇”,但它更可复制、更适合这个领地。 这将是赤潮领真正的技术独立起点,虽然现在还不够成熟。 他收回视线,面向麦克,露出满意的微笑:“你们做得很好,继续将它改造的完整。” “是!”麦克立刻答应到,接着嘿嘿一笑,“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他一把将身后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推上前来。 “是他——汉密尔顿。这孩子脑瓜子比我们都灵,很多精算结构是他先画草图的。” 路易斯低头一看,正是情报系统提到的天才。 汉密尔顿涨红了脸,小声道:“只是……做了一点小贡献。” 路易斯微笑着点头:“不,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才能,已经不简单了。” 说着他转头对希尔科道:“我觉得这孩子天赋不低。你若不嫌弃,要不要收他半个学徒?” 希尔科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炼金术?……啊……当然可以。不过学不学得进去得看他脑子够不够用。” 路易斯转向汉密尔顿,俯身问道:“你愿意学吗?” 汉密尔顿看了一眼麦克。 麦克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你还愣着干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快谢谢领主大人和希尔科大人!” “谢、谢谢路易斯大人!谢谢希尔科大人!”汉密尔顿用力鞠了一躬,声音都有些发颤。 ………… 离开工匠区后,路易斯马不停蹄地前往赤潮领政务大楼。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根据约定时间,他步入战务厅。墙上悬挂着赤潮骑士团的军徽与战功榜,厅内气氛庄重,兰伯特已带领各分团将领等候多时。 见路易斯与布拉德利一同到来,所有人立刻起立行礼,眼中充满敬意与紧张。 “时间过去三个月,我想听听你们的新成果。”路易斯站定,语气平静。 兰伯特上前一步,站姿笔挺,语气沉稳:“报告领主大人,赤潮骑士团三地分团,已全面完成整编,目前各自维持在四百至四百五十人编制。 赤潮本部战团人数稳定在五百以上,现已建立协同作战机制,所有骑士执行每日战术演练与轮换考核,作战默契与应变能力显著提升。”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外战功榜制度已在全团推行。每场任务、每次胜利皆有记录评定,奖惩分明,营内士气空前高涨,主动请战者明显增多。” 话音落下,路易斯微微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满意。 兰伯特继续语速不快地报告到:“根据您的战略部署,赤潮骑士团已着手建立多支特种战斗单位,分别执行侦察、突袭与火力压制等关键任务。” 他先亮出第一份卷轴图纸:“寒原狼骑,现编入‘霜啸组’。坐骑为领地驯养的雪原巨狼,速度快于战马,能穿越林雪与山道。 装备轻型骑枪与折迭式木铁拒马,具备高机动封锁与反冲突击能力。任务以快袭敌营、斩首指挥为主。” 那群雪原巨狼,正是路易斯亲自捕获的幼崽。 如今它们已长成獠牙森森的战兽,经过驯养和繁育,甚至衍生出新的狼群。 而那头最大、最凶的狼“冷锋”,路易斯却没有将它驯为私人坐骑。 不是因为驾驭不了,而是……实在太不舒服。 狼背没有马背的贴合与稳定,奔跑时颠簸得几乎废屁股。 他索性让冷锋担任整个狼骑战团的狼首,带领它的子嗣冲锋杀敌,反而效果更好。 毕竟速度够快、杀性够强、还能听命,这才是战场真正需要的。 兰伯特展开第二份图纸:“炎息组。喷火器骑士,使用改良后的背负式炼金喷火器,以燧髓油与火鳞膏为燃料,短距内可形成连续火墙。 原本为对抗母巢的武器,现已调整为对人战术,专门用于破敌盾阵、清障与焚毁蛮族攻具。 以及赤霜组。魔爆弹骑士,配备肩扛式短程发射器,发射魔爆弹矢,具穿透与爆破双重效果,专克大型敌阵与魔兽集群。 目前已完成初步列装,量产步入正轨,补足了赤潮军火力支援的最大短板。” 他抬头看向路易斯:“以上三组为目前已成型的特种战斗编制,另有两组仍在调训之中。” 路易斯频频点头,目光中显然十分满意。 这些特种部队,正是他亲手构想并推动的战术变革核心,如今已初见成效。 接着兰伯特报告此次改革的重点成果:“特种部队与主战团已完成多轮实战演练。 在模拟蛮族冲锋阵型中,平均用时仅为原来一半,便能完成击溃任务,协同作战效率显著提升。 战功榜与封赏体系激发出强烈的内部竞争意识,目前已有十三名骑士达成封点屯守资格,愿意留守边境要塞、自给自足。 新式装备方面,寒铁武器充足,喷火器已适配至骑士单位使用,魔爆弹目前每周产量稳定在三十枚,进入实用期。” 路易斯听完,语气笃定:“很好,赤潮领的骑士团,正在变成北境最锋利的刀刃。” 骑士们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头一震,神情间满是激动与自豪。 有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有人握紧了拳,战靴在地面轻轻碰响。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夸奖,而是一种认同,一份来自伟大领主亲口的肯定,他们的努力、训练、伤痕与汗水,没有白费。 有年轻骑士低声喃喃:“北境最锋利的刀刃……” 有人目光炽热,仿佛已经预见自己在战场上冲锋破阵、战功赫赫的那一天。 路易斯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下一步——” 他语气沉哎呀稳却充满力量:“与工匠部协同推进铁甲兽作战车的实战部署,以及弓弩魔爆箭骑士编制计划。” 他停顿片刻,目光掠过兰伯特与几位将官:“此外,选派一支骑士小队,前往麦浪领,捕捉钢铁狂牛。那是我们‘铁甲兽’的理想动力核心。” 厅内一阵轻微骚动,那种凶兽的名号在场几人都听过,却无人退缩。 “最后,准备一场实战性的边境清剿演练。下个季度,我要看到你们的新战术、特种编制、武装革新,全部在真实战场上落地。能做到吗?!” 众骑士将领齐声震响大厅:“是!!!” 第271章 迷茫的维萨 自从见到希芙那天起,维萨的心就乱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赴死,准备好在沉默中结束一切。 但那一刻,看着那个自己曾誓死守护的女孩出现在敌人的领地中,站在敌人的阵营里,她的信念崩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待在地牢深处,不说话,不进食,只是靠着墙坐着,目光呆滞,以为自己很快会被处决。 直到那天,大门打开。 她抬起头,看见一位审问官走进来,语气平淡地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被我们处死,二是成为希芙大人的护卫。” 维萨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是为了自己活下去,而是为了兑现一个旧誓言。 寒月部已经灭了,希芙是唯一留下的血脉。 维萨想守着她,直到最后,也算是对老族长的一点回报。 这个选择,自然是路易斯本人下达了命令。 他考虑的很全面,希芙的精神状态近期不稳定,身边需要一个熟悉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每日情报系统有一条情报,写到维萨对于希芙是百分百忠诚的。 而其他俘虏榨干情报之后,就都被直接被处理了。 那晚,屋外的风吹得帐帘微微作响,烛火摇曳。 维萨站在房间外许久,直到亲卫点头示意,她才走了进去。她的脚步很轻,却仍能感受到帐内那道身影的微微颤动。 希芙坐在桌前,背对着她,桌上摊着几张地图,旁边是一壶凉掉的茶。 维萨没有说话,先是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跪下,单膝着地,低下头:“我……不配再称自己为寒月的战士。但如果您还认我,我愿用这条命守护您。” 说完后,她没再抬头,也没等回应。 她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她在提图斯手下效命,在寒月覆灭后活着,却什么都没有做。 她既没能救希芙,也没能为部族报仇,甚至还曾为那个杀人凶手奔走。 现在跪下,不是乞求宽恕,而是为了尽最后的职责。 屋里安静得令人窒息,只有火光轻轻跳动的声音。 希芙慢慢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低头看着这个曾在自己年幼时为她执矛护道、在夜里为她挡风披毯的女人。 那个时候,维萨就像一块不动如山的盾牌,是自己最可靠的守卫。 可现在,那个形象已经在血火中破碎。 “你知道吗?”希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那天我看见你,我差点疯了。我以为……你也放弃了寒月,像他们一样。” 维萨缓缓低头,膝盖几乎贴地,声音几不可闻:“我没有。我只是……走错了路。” 希芙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有太多想问的,太多想说的…… 但最终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像终于松开了一口气,也像是下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跟着我吧。” 维萨抬头,眼里有一点不敢置信,也有一丝挣扎。 她明白这不是原谅,也不是重拾旧情。 那只是一个命令,一种默许,你还可以站在我身边,但你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但维萨站了起来。 此刻过后,她不是寒月的战士了。 她是希芙的影子,是替部族赎罪的刀锋,是寒月留在这个新世界里最后一丝记忆的守卫者。 她低声应道:“是。” 希芙没有说话,只回到桌前继续坐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维萨远处望过这座城市的轮廓,但那时看不真切,只觉得热闹,但离得太远并没有多少真实感。 可这一次,是第一次在白天真正踏入。 她跟着希芙的车队,从城门口走进赤潮主街。 阳光照在整齐铺设的石板路上,路边一排排圆顶的穹屋整齐排列,街道宽阔,行人有序。 小贩的吆喝声、铁匠的锻打声、孩童的笑声交织成一种她陌生的喧闹。 她看见一个断腿的老人坐在街角,正喝着热粥,旁边有个孩子递给他一块肉饼。 这在她的记忆里,是不可能存在的场景。 在北境,在蛮族的世界,伤兵只能被丢在雪地里自生自灭,老人靠抢劫才能活下去。 可在这里,没有冻死的乞丐,没有抢食的饥民,至少她没看到。 在午餐时刻,有人递给她一碗热腾腾的炖魔兽肉粥,又递上黑麦面包。 她本想拒绝,但闻着那股香味,身体比理智更先动了。 她喝了一口,热流滑入胃中,整个人像突然回了魂。 那一刻,她愣住了。 不是因为食物好吃,而是因为她感到迷茫。 长期以来,她都靠干肉和劣酒活着,靠劫掠和杀戮填饱肚子,而这里普通的居民都可以在街边吃着炖肉和面包,心里升起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她不知道,原来北境还能这样活着。 她走在街道上,看见路边排水沟设计得整齐细致,不再像部落的污水那样流得满街都是。 夜间街灯已经立起,公用洗浴所外还贴着开放时段与免费告示。 她犹豫地进了一家洗浴所。 热水冲在身上时,汗渍、泥污、血痂被一点点洗净。 她站在水雾中,忽然觉得皮肤都不属于自己了。 这种舒适,这种干净的感觉,太陌生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回不去了的想法忽然冒出来。 “我们的贵族,冬天只能用冰水擦脸。而这的穷人,能泡热水澡。” 她忽然明白,那些她曾瞧不起的“帝国文明”,原来不只是炫耀,更是一种活法。 后来维萨慢慢弄清楚了,希芙不是被胁迫留在赤潮领,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权力中心,成为赤潮领主路易斯的两位夫人之一。 这个消息让她陷入更深的困惑。 她原以为,帝国贵族不过是些披着金甲、满嘴甜言的掠夺者。 他们自私、虚伪、习惯用权力压人,只会把蛮族当成奴隶和工具。 但路易斯……这个赤潮领主却处处透着不一样。 她看到他骑马经过主街时,街边的工匠、孩子、老人自发聚拢,呼唤他的名字,不是畏惧的呐喊,而是带着真心的呼应。 孩子们兴奋地追在他马后跑,好像那不是一位领主,而是一位久违的亲人。 这一幕她看呆了,让她想起提图斯,那个冷酷的霜烈首领。 他骑马经过的时候,没人敢抬头,只有低头的沉默。 人们喊他的名字,是因为不喊就会挨鞭子,跟在他身后的,是戴着锁链的奴隶,而不是欢笑的孩童。 “我们的首领,是靠恐惧维持统治的。”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她从未怀疑蛮族的方式,直到她亲眼看到另一个选择。 可最让她震惊的,不是赤潮的热水,不是街上的秩序,也不是路易斯在人群中的威望。 而是希芙的笑容。 那天,一次日落后的军务会议结束后,她站在一旁,默默守着出口。然后她看到希芙站上高台,对着台下的士兵讲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士兵们大笑,希芙也笑了。 那一笑,没有仇恨,没有戒备,也没有从前在部族时维持尊严的冷硬。轻松,甚至有点调皮,像是个普通人。 这一瞬间,维萨忽然心口一紧。 她曾想过:哪天有机会,就带希芙回北荒,重整旗鼓,召回残部,重建寒月,让部族之名重新响起于冰原之上。 可她现在迷茫了。 如果重返北荒,是不是又要让她背上仇恨,回到寒风中孤身奋战?是不是又得让她学会冷眼看待死亡,把人命当数字,把笑容藏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把这条命献给哪一个方向。 过去的信念已经断裂,新的人生却还没找到落脚之地。 她只能一言不发地站在不远处,仿佛那点笑声,是她与过去之间,最遥远的距离。 ………… 赤潮领北侧的防线工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石灰、油脂和锯木的混合气味。 石匠们站在脚手架上,用凿子敲击灰白山石,发出节奏分明的叮当声。 寒铁横梁吊装入位时,发出沉闷的金属回响,震得脚下微颤。 这段防线从去年秋天开工,至今已近一年。 北段主防御墙已完成六成,其余部分仍是未封顶的石体与裸露的木支架。 已成型的墙体呈青灰色,部分箭塔已初步竖起,墙高达四至五米,厚重的寒铁横梁嵌入石层中,仿佛一道渐成型的钢铁屏障。 路易斯披着黑红领主披风,站在工地边缘,眺望着未完的城墙线。 他不言不语,只目光沿着墙体轮廓缓缓游移,像是在衡量一道未来的战线。 布拉德利走上前来,汇报最新进度:“主结构选用本地山石为骨,配合寒铁横梁贯通,外部以石灰与防水油脂处理,预计完成后可承压攻城槌、热油、火攻。 箭塔每六十米一座,塔顶设射击孔与双弩平台。最终墙高将达六到八米,厚度在两米半到三米之间。 阳光下城面呈灰白,混着寒铁锈斑,看起来像是山体生出的骨甲。” 路易斯听罢,环顾一圈,唇角微动,淡淡地说:“你执行得很好。” 布拉德利听见路易斯的肯定,露出轻松笑容:“多谢领主,不过这图纸是您亲手定的方向,我只是照着做了而已。真正让这堵墙立得起来的,是您看得比我们远。” 路易斯轻轻一笑,没有否认。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尚未封顶的墙垛边缘,俯瞰下方护城壕。 周围是一圈工匠工匠,都在听着这对最高领主与领地主管的对话,时不时提自己的建议。 “防御还不够。”路易斯开口,目光依旧在城墙上扫。 “我同意,”布拉德利点头,“尤其是防攀爬和火攻,蛮族近几年喜欢夜袭和放火,墙太光滑反而不好清理。” “那就把外墙抛光,镶寒铁钉板。爬上来的割手。” “嗯,城门也要做处理。我让军械坊准备阻燃油脂,再加一层铁皮。” “护城壕呢?”布拉德利试探着问。 “埋拒马,用可翻转的刺笼。到时候一有异动,从城头放下来。” …… 他们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图板上比划,讨论得密集又克制。 话题最后落到了“火口”上。 在城墙顶端预留出投掷燃油罐的投射孔,或者直接用喷火器,以反击攀墙敌人。 “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路易斯忽然问了一句,语气轻,但明显不是随口。 “我已经叫人从士兵那边抽人手,单设一组训练火罐的投掷队。和一些见习骑士操控喷火器。” 他们的声音虽不高,但一句一句传开,工匠们不动声色地把所有词句记了下来。 站在人群边缘的维萨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她不是工程师,也听不太懂图纸,但这些技术性词汇不断落入她耳中时,却比刀还重。 她听到“防火”“拒马”“火油孔”这些词,就想到过往无数次部族突袭时用过的手段——夜袭、纵火、用魔兽猛冲。 那是她熟悉的战法。 而现在,竟有人一条条地堵死它们。 她下意识看了希芙一眼。 少女穿着赤潮军的冬装披风,站在旁边,没有插话,但神情专注。 维萨的心中涌上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低声开口,声音不大,但让一圈人都回过了头: “北方氏族现在喜欢用巨型魔兽开路。他们用它们撞门、扯城钩、踏拒马……魔兽不怕箭,但怕响声。” 她停顿一下,补充道:“可以考虑布设一些发出巨响的装置。不是杀伤用的,是吓。哪怕吓一秒,巨兽失控,就能打乱他们节奏。” 布拉德利挑了挑眉:“你是说……魔爆弹?” 维萨摇头:“我们那边没有那种东西,都是自己造的。有时候就是一大罐压着火药的铁桶,拉一绳子就炸得耳朵聋。” “造价低,威力不高,但对魔兽很管用。尤其是那种从小被蛮族用鞭子训的,它们怕不熟悉的声响。” 路易斯听完,眉头微挑,没急着开口:“很好的建议,让希尔科处理吧。” 希芙在旁边听得安静,却侧头看了维萨一眼,没说话,但眼神中多了几分肯定。 第272章 秋收 初秋午后,阳光温柔地洒在谷地上,空气中夹杂着青麦成熟的香气,带着一点点潮湿的土气和炊烟未散的余味。 山岭远处还残留着些许夏天的绿意,但更多地方已转为金黄。 路易斯与艾米丽同乘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车身以寒铁加固,外披墨红底纹与赤潮徽章,沿着新修的土路稳稳前行。 而马车两侧,几队赤潮骑兵分列护送,每名骑士腰悬制式军剑,披风猎猎,神情肃然,步伐与马蹄一致,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铁之军。 旌旗则随风展开,赤潮的太阳在旷野中猎猎飞扬。 马车越过一道缓坡,谷地的全貌一下子展现在两人眼前。 大片麦田在阳光下起伏着。 青麦已经熟透,麦穗沉甸甸地低着头,随着风摆动,仿佛成片的金浪在奔涌。 马铃薯田边,一群工人正挥着镐头,把肥厚的块茎翻出,粗布袋堆了一排又一排,一路连到不远处的木质谷仓。 大棚区则是另一番景象。 那些地热暖棚整齐排列,在阳光下泛着淡白的光,像一排排延伸天边的银色波浪。 农工从棚里推出满满的手推车,里面装着割下的新麦、刚收的菜叶。 镰刀划过麦秆的“刷刷”声,连枷打麦的“砰砰”声,孩子们在田埂上打闹欢笑,路上是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马车压过碎石路,吱呀作响,却被这片忙碌而有序的声音淹没了。 艾米丽原本正靠在车窗边,低声与路易斯闲谈,时不时被路易斯的帝都笑话逗得一颤一颤地。 但当马车缓缓转过那道土丘,整片麦浪谷地尽数映入眼帘时,她忽然停了下来。 她看着那一望无际的青麦,金光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仿佛真的有风从地底吹来,让整片田野泛起层层涌动的波浪。 她沉默了片刻,眼中浮现出一种复杂的光亮,连眼角都染上一点红。 “北境……”她轻轻开口,像怕打破眼前这幕奇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景象?” 她没有等答案,只是静静看着,指尖紧紧扣住窗沿。 她知道路易斯会做到,可当这份希望如此真实地呈现在她眼前时,那种震撼依然如潮水般涌来。 “是他做的。”她默默地想,心口微热,“他真的做到了。” 艾米丽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路易斯靠坐在车厢一侧,手肘搁在窗沿上,披风解开一半,整个人比平日里在政厅或战场上都显得轻松许多。 可那神情里依旧透着她熟悉的坚毅,那种可以让人把命交出去的信任感,骨子里的担当,藏都藏不住。 路易斯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歪头看过来,嘴角扬起一抹笑。 “看傻了?”他说,眉眼带着点调侃,“这些够你吃了吧。” 艾米丽哼笑一声,没理他,轻轻吸了口气,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在窗外。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粮食,一寸一寸,铺满在北境的土地上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驶入那条贯穿谷地的主干道。 看到太阳旗帜,沿路的农人听到马蹄声后纷纷直起身来。 “领主大人来了!”有人高声喊了一句,声音带着掩不住的激动。 下一瞬,喊声仿佛点燃了整条路的热浪。 “领主大人!领主大人!” 欢呼声如海潮般传开,沿着大道向远处一波波扩散。 他们曾是无处可去的人,是逃荒的流民,是在冰雪中挣扎求生的北境底层,如今却有了土地、住所,还有一份能养家糊口的正经活计。 他们亲自创造的田野,那一片片沉甸甸的麦浪,让他们就像自己的孩子成材一样骄傲。 而他们所呼喊的“领主大人”,正坐在那辆马车里,背影坚定沉稳,像极了他们现在所依赖的一切根基。 艾米丽望着窗外的景象,握紧了路易斯的手,心中一阵温热。 远处,一座新搭的木质谷仓高高耸立,旁边是一块立起来的公告牌,上面贴着“秋收榜”与动员公告。 马车稳稳停在谷仓前的麦浪领政厅前。 新的麦浪领政厅建在谷地正中的一块高地上,视野开阔,周围能望见连片的麦田和谷仓。 政厅外墙还带着新砌石块未完全风化的痕迹,青灰色的石纹在阳光下反着淡淡的光。 大厅不奢华,却宽敞坚固。 长桌是本地工坊制作的原木板,虽不精致,却排列整齐,上头堆着一摞摞耕作记录、田地分布图和粮仓扩建图纸。 农务官米克、督管格林、各村村长、工坊头目,以及骑士队长都已在座。 每人面前放着一份油纸包好的速写本和笔,神情紧张,仿佛这不只是一场收成,而是一场战斗。 就在这时,大厅门口传来脚步声。 一名赤潮骑士率先推门而入,挺身行礼,随即向内退开。 他没说话,只是扫了厅中一圈。 众人立刻起身,几乎是齐声喊道:“领主大人辛苦了!” 路易斯看着他们,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面孔,没有摆架子,只是点了点头。 “你们也辛苦了。”他说,语气平稳,甚至带着点随意的温度。 说完他走向主位,拉开椅子坐下,手肘一撑桌沿,语气一转,干脆利落:“我们开始吧。春耕时,我们与冻土开战。现在我们必须赢得这场收获之战。” 语声落下,大厅里只剩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细碎声响。 路易斯俯身,在地图上划出几条线,语气稳如铁钉钉入木板:“从今日起,三班轮耕继续执行,早耕村、午耕村、夜耕村,按顺序接力,一天不能断。 每天傍晚,公布进度榜单。哪个村落后了,就自己调人顶上,不许推诿。露天麦田优先收割,务必赶在第一场霜冻之前。温棚作物留好下一轮播种窗口。” 他抬头扫过几个护粮骑士队长说道:“今晚开始,主干道、谷仓、运粮车线路上全得设岗巡查。骑士夜巡轮岗,谷口的高台准备火炬信号,遇事就点火通知。” 他随即转向格林,声音低了些,却更有分量:“收成将全数纳入赤潮冬储体制,我们要熬过这个冬天。所有粮食流向必须公开。” 路易斯继续道,“各村张贴公示清单,粮袋打码,做到‘让每一袋粮食看得见去处’。” 他语气平静,却像把刀子切入问题根部,没有半点模糊。 “粮仓加固工程照旧推进,扩建今日动工,烘干火房必须提前烧起来,不许让雨雪毁麦。” 艾米丽坐在主位侧边,静静地看着路易斯。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他主持政务会议。 可每一次看,都让她忍不住重新打量这个男人。 他没穿战甲,也没有披风,只是一身简单整洁的深灰长衫,袖口系得利落。 可他一踏进政厅,那原本略显嘈杂的屋子便安静下来,像一张被拽紧的弓。 没有威压,也没有多余的言语,但他的存在本身就足够让人肃然。 他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翻阅麦田图纸、粮仓清册、工人名簿。 艾米丽望着他的侧脸,心中悄然升起一种感情。 不是仰慕,也不是感激,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欣赏。 他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把局势握在手中,让人安心。 路易斯说完,会议室内众人已纷纷起身响应,保证自己完成任务。 他这才点头,起身环视众人,语声不高,却让人心中发热:“去吧!让收获的歌声响彻整个麦浪谷!” 门外的钟声刚好响起,像是回应。 众人鱼贯而出,有的立刻去调拨人手,有的匆匆骑马赶回村社。 ………… 到达麦浪领后的第二日清晨,路易斯便亲自定下了这场“开镰仪式”。 在这样一场漫长而艰巨的收获战中,仅靠命令和制度还远远不够。 麦浪领的大部分人,曾是流亡的饥民、破败村落的幸存者,或是被旧战火拖入废墟的百姓。 他们需要伟大太阳给他们加一点精神buff。 阳光洒落在谷地中央那片高地麦田上,金浪滚滚,一望无际。 田埂边,早早聚集了上百名村民代表成一圈,衣襟整齐,眼中透着激动与敬意。 田间插着彩色布旗,随风猎猎作响,像是为这一天专门准备的节日装饰。 年长的农务官双手捧着寒铁打造的镰刀,走到田中央,恭敬地将它举到路易斯面前。 那刀刃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冷冽锋利,却不带杀意。 路易斯接过镰刀,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卷起袖子,走到麦田前。 众人屏息,只见他手腕一转,寒铁镰刀利落挥下,第一束金黄麦穗随即倒伏在地。 紧接着,全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领主大人万岁!” “麦浪必丰!” 欢呼声此起彼伏,如潮水般从田间涌向远方的山谷。 路易斯起身,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春耕时,我们向冻土宣战。今天的收获,不是我的胜利,而是你们双手赢来的胜利!让这片金浪告诉整个北境!饥饿,不再是命运!” 他的声音随风传出老远,与天上的云影一起,铺展在整片沃土之上。 仪式之后,村民们个个情绪高涨,像被点燃了似的回到自家村社,争相讲述路易斯挥刀割麦的那一幕。 “我跟你说,那刀一挥,那麦子就跟听话似的,全倒了!” “领主大人割麦用的金镰刀!干净利落、没半句废话,站那儿像座山!不,是天神下凡!” “一句‘饥饿不再是命运’,你听听!谁能说得出这话?!” 于是,这场开镰仪式不出半日,便成了谷地的传奇。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讲的人不断加料,原本只是普通的仪式,竟如一场神迹,唤起了整个麦浪领的干劲。 谁都在想,领主大人都亲自下田了,我们还能不干? 镰刀此起彼伏,割麦声“刷刷”响彻山谷,如同战鼓起伏。 马车川流不息,沿着田埂辗出一条条土路,把一车车麦束送往临时谷仓。 妇女们包头裹袖,在田间弯腰割麦,嘴里哼着久违的收割调;孩子们在麦垛间翻滚打闹,笑声透亮。 老人们也没闲着,在晒场边剥麦、捆束、翻晒,哪怕只是坐在一边帮着看火、递水,也觉得分外踏实。 地热棚那边,女工小心翼翼地剪下一串串温棚瓜菜,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少年们肩扛草筐、麻袋,脚步不停,脸上带着一股比阳光还要明亮的喜气。 路易斯骑马穿梭于谷地之间,沿着每一片麦田、大棚、晒场一路巡查。 比如他眼尖地发现东坡那边动作慢了些,立刻调转马头,向临近村社调派人手:“二组十人,马上过去支援,太阳下山前必须清完那一片!” 随后他来到临时谷仓,亲自翻查几袋刚进仓的青麦,用手指捻了捻干湿度,又蹲下检查通风道和防鼠陷阱。 烘干炉边,他脱下手套,亲自伸手试了试炉温,转头吩咐工匠:“火候偏湿,再多烧半刻钟,不许让青麦闷坏。” 对护粮队他只说一句:“今晚巡夜加人,一粒粮也不能浪费。” 走到哪里都要提一些建议,刷存在感。 太阳西斜,整片麦浪领已成了一台轰鸣不止的丰收机器。 镰刀割麦声、车轮碾地声、笑声吆喝声交织成一曲秋日之歌。 路易斯站在田埂上,远望整片谷地:麦田如浪,人群如潮,谷仓如堡,孩子们在麦垛上翻跟头,烟火味和麦香混着阳光在风中飞扬。 就这样,这个初秋的黄金时节,在一把镰刀接一把镰刀的挥舞中缓缓走向尾声。 谷地的每一寸田地都被仔细收割,每一袋粮都被准确登记,每一车收成都被稳妥入库。 原本空荡荡的新仓,如今已堆得满满当当,连通风走道都被腾挪出来垒麻袋。 格林不得不三次调度新仓棚的位置,甚至在谷口边新搭起一排排粮篷。 “我们,收多了。”他有些恍惚地念叨着,却笑得像个孩子。 这一季的麦浪,不只是撑满了仓库,更让每个人心里装下了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第273章 北境奇迹 麦浪领的仓库外,工人们吆喝着,将一袋袋麦粮扛进仓门。 脚步声、滑绳声、布袋撞击木架的沉闷声在谷地回荡,夹杂着笑声与呼喊。 仓库前的晒场上,金黄的麦堆像一座座小山,阳光下反着温暖的光。 山谷被金色染透,谷底活像一口巨碗,正被一点点填满,秋风掠过,扬起阵阵麦香。 路易斯站在坡顶,眯着眼看着这一切,眼中难掩喜色,接着他对身边的格林说道:“格林,把所有代表都叫上,咱们就地开秋收总结会。” 不一会儿,米克、格林,以及各村村社、工坊、巡查骑队的代表陆续赶来,按着习惯围成一个半圆。 一张帆布就地铺在麦垛前,木桩插地、石板压角,权当会议桌。 格林站在最前,脸上汗未擦净,却拢了拢衣襟,站得笔直。 他看了看那片波涛似的粮山,深吸一口气,抬声说道:“启禀大人,各位代表,截至今日麦浪领秋收已完成八成,现将初步统计结果汇报如下。” 接着他展开手中羊皮账册,语气带着掩不住的自豪:“总计收获粮食十一万五千吨。” 然后指着账页一行行点着:“青麦五万一千吨,是咱们的主粮,占比最大。主要来自南坡平地和棚外田带。 大米一万九千吨,来自温棚中层和山脚梯田。杂豆九千吨,都是旱地和棚侧产的。” 他翻过一页,继续:“块根作物二万三千吨,寒薯、白根芜菁、甘萝为主。 干菜油籽一共一万一千吨,其中油籽七千出头,干菜三千多,主要是棚内和暖丘出产的,够熬油腌制过冬。 最后是饲草和杂用作物五千吨,给牲畜冬饲和春耕准备的。” 格林合上账册,语调缓下来,但每个字都像石头敲在地上: “估计总计可食用的粮食达九万五千吨。可养赤潮十万人整整一年。并且还有几万吨余粮,已划入军储或紧急备用。 目前已入公仓的粮食大概是三万三千吨左右,占到应缴量四成半,五大仓里有两个已经封仓。 烘干炉、通风墙等设施也都验了几轮,没出什么岔子。只要雪不来得太早,粮肯定能全收完,让这个秋收圆满结束。” 最后格林环视在场众人一圈:“这是麦浪建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域收获!” 话音落下,人群先是一片寂静,仿佛整个谷地都在屏息聆听。 风吹起一角麦秆,晃过格林手中那页沉甸甸的账册。 村社代表们望着那页纸,那串串干巴巴却滚烫炽热的数字。 他们早有心理准备,心中或多或少估过收成。 但此刻数字以如此确切、赤裸的形式呈现在眼前,便像一柄锤子,实实地不断砸进胸膛。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几秒。 一位老村长喉结滚了滚,终于忍不住低声喃喃:“……真有这么多?” 他的声音像是打破静止的第一根针,紧接着一股几乎压不住的轰然情绪在众人中炸开。 “十万户一年口粮……”有人喃喃着,像在梦里重复。 “我们真的做到了!” “这是咱们种出来的粮啊!” “老天爷保佑,领主大人万岁!” “这仓库都快塞爆啦!哈哈哈!” 笑声、喊声交错在一起,有人甚至激动地抹了把脸,像是在抹泪也像是在擦汗。 村社代表们相互拍着肩,几个老村长干脆蹲下了,抱头大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这么多粮!” 有人朝谷地方向高喊一声:“麦浪必丰!” 其他人立刻跟上:“领主万岁!麦浪必丰!” 这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在金黄的田野上回荡,引起在劳作的农民注意,也纷纷看了过来。 站在主坐的路易斯没说话,只是缓缓地看着这些人,嘴角勾出一点微笑。 这是在保持领主的威严,但他的内心也是十分激动的。 别说是在这片贫瘠干冷的北境了,就算放眼整个帝国,也没有哪个领地能在一年之间,产出这样一座座堆到谷顶的粮山。 这是一次彻底的逆转。 是一整套制度、一整条思路,硬生生压下来的结果。 它不是运气好,不是天赐粮年。 是路易斯从春天第一锄下地那天起,就掐着时辰、死盯着节奏,一步步打下来的仗。 这种事在北境从来没人做过,更别说做到过,可他做了而且成了。 村民们也很清楚,是路易斯带来的一切,从他踏入这片土地那天起,便一点一点推着它往前走。 他定下规章制度,整理土地归属、整合劳力分配,让过去分散混乱的流民变成一支真正的生产队伍。 他带来一种近乎疯狂的务实主义。 比如修渠引水,推广高产作物,把农具从旧木耙换成了更高效的铁制滚轴犁…… 连播种与灌溉时间都按时辰分段,精准得像军队调度。 春耕、灌溉、农具改革、三班轮耕、防霜收割……每一步都像是为这场收成铺下的轨道。 过去只能靠天吃饭的农户,如今在规模化农田中工作,身后是一整片按照风向与土壤温度排布的作物区块。 就连冬天也不再是死寂,地热管网将温度引入棚内,那些过去冻不出一根苗的地方,现在连甘蓝和胡萝卜都能一年两熟。 他们不再是被命运牵着走的孤舟,而是真正地用双手和智慧,撬动了整片土地的未来。 这一切所有人都看得真切,都是因为一个名为路易斯的男人,如太阳般悬挂于麦浪之上。 对于这些民众来说,他的光照进每一条田埂,温暖这片被寒风侵蚀的北境。 他的热量灼烧掉冬夜的饥饿,让人们在荒漠中重新看到生机与尊严的边界。 正如麦浪在晨曦中起伏,他的存在塑形了收获的节奏,正如盛夏骄阳下的禾苗蓬勃,那是他带来的秩序。 在他们心中,路易斯给的不是一片麦田,而是一缕希望之光,让他们相信即便冰雪冷土,也能开出金色的麦浪。 在众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十几分钟后,热烈的情绪仍在空气中回荡,仿佛还未完全散去,但会议还得继续。 路易斯轻轻咳了两声,众人停下热烈欢乎自动回到了半圆形的位置坐好。 纸本重新摊开,笔尖再次落下,声音从热血重新转向务实。 格林翻开路易斯写得方案,重新开口:“咱们接着说收尾工作,作物余料处置。” 他翻至记录第二页:“青麦秆、豆秧这些,打捆封藏做冬料和燃柴;先分给牲畜合作社,剩的送到仓后空地集中堆放。 病麦、发霉的豆子,别丢。酿酒、喂牲畜、肥地,全有用场,专人挑拣,按类入桶,酒坊和肥田组已经准备好了。 至于薯皮和烂根,全进堆肥池。堆够一个月,正好冬春能翻出来当有机肥用。” 他顿了顿,看向麦田的方向示意:“接下来是地块整修与轮耕布置。 收完的地块尽快封冻。盖枯草压土、压实,防霜冻开裂。 还有南坡那几块高产田,建议翻耕一遍,掺麦壳豆梗养地。春天再种,效果不会差。 沿河那一带,水位稳定,明年咱们可以试一轮水稻,或者芦苇养编工也行,留着。” 说完这段,村长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安排自己那片地谁来干哪块活。 格林又看向另一头铁匠代表:“还有农具统计。” 那人点头答应:“已经派人各村数了,破损镰刀、犁头、锄头有了清单,报修清一色送铁匠铺和木工坊,加班干。 还有磨石,这次收的粮太多,打磨得跟得上。我们那边人手不够,可能得从赤潮工坊调两批人来帮忙。” 路易斯点了点头:“我会调人过来的。” 接着农务总管米克站了起来,拎着自己那本皮边发黄的速写本,先是咳了一声,又憨憨地笑了下: “目前咱们麦浪这边,一共已经建了二十四座地热温棚。还计划明年春前,打算再建六座,这些棚子加起来,差不多能保百姓冬天吃上蔬菜。” 他说到这儿时,语气里带了一点难掩的自豪,一边指着粗糙图纸上的棚区示意,一边接着说: “第一茬,也就是冬初到寒中那段,种青菜、芥菜、小白菜,莴苣、菠菜、还有点韭菜,长得快,管饱。还有胡萝卜、冬萝卜、小洋葱、芋艿,种一茬够管整个冬天的汤菜了。 第二茬就以黄豆、小扁豆为主,既能补地力,又方便下一季接种粮。试验棚那边预留种苗区,番茄、黄瓜,还有香草类都已经备好种子。” “至于守棚的事,棚队增加到二十人,每晚轮两组。鼠害、漏风、结冰,尽量都能顶住。” 说完这些,他收起本子,看了眼坐着的路易斯,又看了一圈众人,腼腆一笑:“嗯……大概就是这些。” 会议席间随后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不是那种敷衍的鼓励,而是真正打从心底的认可。 这些坐在场上的人,无一不是从泥地里起家的,最懂得一片菜叶在寒冬里意味着什么。 冬季温棚种植计划,不仅仅是为了让百姓冬天吃上几口绿菜,更是一整条连接未来的路。 地热温棚的建成,使麦浪领摆脱了传统农业对季节的绝对依赖,真正跨出了“全年耕作”的第一步。 它意味着即便冰雪封山,大地冻裂,也能有生命在棚中生长,有收获从泥土里冒出来。 快速蔬菜和根茎菜提供日常餐桌的保障,而轮作豆类不仅维地养土,还为春季提供珍贵的绿肥来源。 更重要的是,那些番茄、黄瓜、药草,有了在北境的冰层之下,尝试种出来的可能。 格林在掌声落定后站起身,手中还攥着那本账册,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道:“有一件事,各位之前都听路易斯大人提过,但眼下粮收已定,是时候落实了。” 他抬手指向远处那一片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麦袋,声音微微提高: “目前我们麦浪领的仓储设施,哪怕是新建的三座临仓,也已经吃紧。按照春天时大人定下的规划,我们将把六成五的粮食统一转运至赤潮领那边。” 他停顿一下,看向众人。 “赤潮那边有更稳定的地形、更完备的仓储体系,还能直通各中转站,不管是对外支援,还是战时调配,都更安全更高效。 而麦浪本地,则保留三成五的粮食,用于日常口粮、配发村社、备用应急、种子留存,全都按标准细分好了。” 台下没有一人出声反对,反而有好几位村长点头。 毕竟这是春耕开始前就由路易斯亲口定下的事。 路易斯坐在主座,只是静静地听完了整场报告,脸上没露出什么夸张的神色。 但眼底那一丝光,所有人都看得清那是满意,也是认可。 等所有人都说完,他这才缓缓点头,嗓音不大,却让人一下子打起精神:“都安排得不错,收割是胜仗,接下来的活儿,是把这胜利果实变大。” 这句话一落,众人便下意识挺了挺腰杆,脸上也多了几分自豪感。 路易斯顿了顿,忽然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当然,庆祝也是必须的。” 他目光扫过一圈村长代表:“你们这些村长,回去都张罗起来,每村举办丰收日庆功宴,必须向村民宣扬秋收成果,别藏着掖着,要让他们有信心,也要让每个干过活、流过汗的人知道,这片地记得他们的名字。” “同时,等最终产量定稿后,照《春耕绩效榜》发放今年的奖赏。耕王、十佳户等劳模,分配永久优质私田,额外粮分、工具奖励,或者提拔机会,表现突出的劳力,各村优先推荐入管理队。” “就这些,”路易斯起身,拍了拍袍角,“散会。” 他一走出帆布会议席,金色的麦浪在风中轻轻摇动,仿佛也在为这场收成与决策致以敬意。 身后一众人纷纷起立,笑意一个比一个藏不住,鱼贯而出,回到各自的岗位,准备为秋收做最后的工作。 这是一场胜仗之后的退场,但更像是一场新的序幕。 第274章 赤潮的战略锻炉 昨夜,整个麦浪谷地沉浸在一片真正属于丰收者的欢腾中。 各村社在自家晒谷场或村头广场燃起篝火,搭起长桌,杀鸡宰羊,热汤咕嘟咕嘟地煮着,大块肉、大碗酒不计其数地往来。 最热闹的是谷地中央的主庆场,十几座最为出色的村社连席合宴,几十锅菜齐齐出炉,香味在夜风中飘得老远。 夜色下火光映着人们的笑脸,《春耕绩效榜》一一宣读,奖项逐个揭晓。 “今年的‘耕王’来自十三村社的霍尔·桑恩!” 欢呼声震天响起,霍尔·桑恩一脸通红地上台,双手颤巍巍接过那张盖着赤潮领印的土地契。 一块永久优质私田,还配了新式铁犁和两只役牛的使用权。 为此他早起摸黑,是整个麦浪领最勤奋的人,当然在今晚一切努力都变得值得,他的命运因此被改变了 “十佳户名单如下——洛伊、凯拉、贝希……”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村社一年的拼命。 村民们兴奋地推着自家亲友上台领奖,有孩子牵着父母衣角大声喊“是我父亲!” 也有老人颤着手接过奖状,还没回座就被年轻人高高举起。 奖品有粮、有布、有铁器,还有地契和牲畜。 对这些脚踩泥土的农人来说,这不只是奖赏,更是一种认可。 而就在“十佳户”名单公布之后,一批年轻人被各村社代表点名站出。 他们多是二十上下,肩膀还没完全挺直,眼神却已经坚定。 格林点到他们的名字时,语气特别郑重:“以上十五人,因工作出色已获推荐,将于下旬赴赤潮主领参加初级管理队训练,学成后回乡,优先担任社队副职,协助统筹农务、调运、后勤及灾备事务。” 村民们一片哗然,继而又是一阵响亮的掌声。 这不只是表扬,更是通往更高阶层的大门。 这些年轻人今后不再只是一个好劳力,而是有望成为负责一村、一社,甚至一领的骨干。 在这个曾经只有奴隶和流民的北境谷地,这一刻无数目光看着他们,羡慕而带着希望。 而在那样喧闹的一隅,主席区却显得安静了些。 路易斯端着酒杯,整个人窝进椅背里,披风被火光映得暖色泛红。 他一边听着村民笑谈,一边半眯着眼看那粮堆。 火光时不时跳到他脸上,让他看起来不像个领主,倒像个刚打完胜仗的老兵,放下武器,靠在某个火堆边喘口气。 他没说什么,但那目光说了许多。 那不是自满,也不是放松,而是一种长久奔波之后终于落地的踏实。 他确实没喝多少。 艾米丽瞥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拿过他酒盏,自己倒了小半杯温蜂酒,又递回来。 “你总这样,”她低声说,“最该享受的时候,却总想着明天。” “没办法,北境两郡一十三领,可是在我的肩上担着,不敢懈怠。”路易斯笑着接过。 他眼神里有点顽皮,也有点自嘲。 艾米丽没说话,只轻轻倚在他肩上。 ………… 庆典的第二天,午后阳光暖淡,路易斯坐上了回赤潮主领的马车。 随着他登车,一声令下,整支车队随之出发,与来的时候不一样的是带着几十辆粮食一起出发的。 马车两侧,是全副武装的赤潮骑兵列队护送。 他们并不陌生,这已是第三批运输粮队。 前两批的成功让所有人都更为沉稳熟练,路线、守备、节奏都已摸得滚瓜烂熟。 马蹄踏地,车轮压路,干道上尘土飞扬,阵列井然。 这支庞大的运输队伍,严格按此前路易斯制定的“主干线运输方案”执行: 主干道自麦浪领直达赤潮主城粮仓,全程约五至七日,沿线铺设有压实石道,适合大车通行。 路途中共设三处中转点和固定护粮哨站,以防匪盗、魔兽突袭等意外。 车队按“十车一组,一组配备一支护卫骑士小队”的模式组织行进。 运输工具包括牛车、骡车、以及新制的精铸铁轮马车,载重能力在五百至八百公斤之间,昼夜轮替不断推进。 为防损耗,每袋粮食均用油纸内衬并标记处理状态,红条为“晒干”、蓝条为“已烘”、黄条为“待筛”。 每日安排巡检,以防发芽、霉变与鼠患。 路线上还特设“临时晒粮垛”,供遇雨中转。 本来路易斯曾考虑使用麦浪境内那条中型河道,将粮食以船运形式转送赤潮,以节省人力与车马。 但目前的造船技术尚未成熟,且北境入冬早、河道结冰快,贸然实施风险过高。 为此他已亲自写信,向卡尔文公爵请求支援,希望调派几位造船匠北上支援。 特别是卡尔文家族素以造船闻名帝国,若能成事,将不仅解决内河运输,更是他未来打造海上贸易网的关键一步。 阳光斜照,照亮了蜿蜒而出的粮队车阵,尘土被马蹄踏起,轻烟般在队伍后飘散。 每辆马车都载满沉甸甸的粮袋,袋口紧封,标记布条随风轻摆。 赶车人手持长鞭,紧盯前路,车轮碾过干道石板,发出沉闷的滚响。 前排骑士高举马鞭,猛然一喝:“一路直行,不许耽搁!” 声音划破谷地,车夫们齐声应答,队列微微提速,长蛇般蜿蜒驶入主道尽头,向赤潮领缓缓推进。 ………… 夜风渐紧,山谷深处凉意渐浓。 路边林中,一队蛮族斥候悄然逼近。 他们是北境某支蛮族先锋,约莫五十人,骑着皮毛蓬乱的短脚战马,脸上涂着黑泥,手持短弓与斧矛,行动如狼群般隐秘。 瞧见谷中那支浩浩荡荡的粮队,他们伏在岩石后,眼神像饿狼盯着肉堆,泛着贪婪的光。 “这怎么回事……光是粮车就近百辆!” “啧,看那麻袋,都是烘干晒过的成粮,抢到一车就是大赚。” “但骑士也不少……”领头的蛮族头人皱了皱眉。 他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这队护粮骑兵的编制非常正规,人数虽不算多。 但每十车就配一组精英骑士,若是强攻,很容易全军覆没。 但贪念已经烧得他们心痒难耐。 那是一列真正的金山粮山,一车就能救活一个部落的冬季。 “直接冲进去抢不现实。”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一冷,“但他们人再多,夜里也有盲区。我们不打全队,只撕一道裂口,抢完就走。” 他目光在山道下方一段斜坡上扫过,那处地势相对低缓,距离车队边缘仅两百步,且岗哨间隔略远。 再往前,就是几辆停靠稍慢的后队粮车。 “从那边下,趁夜色、趁他们换岗,冲进去干脆利落抢两车。” “劫完就散,分三路撤进林子,不恋战。” 他比了几个手势,示意兵分三路,一组突击车队,一组牵制外围骑兵,另一组在山林设伏接应。 “只要一波冲锋,趁他们不注意砍开一点口子,马上拖车走。打快战——别磨蹭。” 底下人纷纷点头,握紧了武器,眼神跃跃欲试。 有人甚至悄悄在自己战斧柄上缠紧了麻绳,准备一搏。 只要突入成功,这趟就值了。 冬天来了,谁不想囤上几袋谷子、几桶麦粉?比啥都值钱。 他们的身影像幽魂一样,从山林三面缓缓包围而下,杀机在夜风中酝酿,悄无声息地朝那支赤潮粮队靠近。 夜色是他们最熟悉的盟友,黑泥涂面、兽皮裹身,他们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连风都未察觉他们的逼近。 但,忽然——“轰!!!” 一颗魔爆弹陡然炸响,火光如白昼骤现,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撕裂了夜空。 冲在最前头的五六名蛮族瞬间被爆风掀飞,身躯在空中翻滚,撞在岩石上时已是破碎不堪,血肉与碎石混成一团。 爆炸余波震得整片山林都轻轻晃动,惊鸟四散,哀鸣如雨。 “有陷阱!!” “撤——撤退——!” 还未来得及回头,第二波火光便从两侧骤起。 赤潮骑兵早已潜伏谷壁间,此刻借着火光照亮敌影,从高处疾冲而下! 他们身披红黑甲,红色斗气沿着盔甲脉络迸射而出,宛若战神下凡。 长枪、刀剑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血光,根本不给蛮族喘息的机会。 “杀!” 骑兵从三面合围,铁蹄轰鸣如雷,战马嘶鸣中直接冲破蛮族第二路斥候的后阵。 一名蛮族战士刚拔出战斧,便被一柄长枪自胸膛洞穿,带着他整个人倒飞出去。 “别放一个活口。”兰伯特喊到,这是路易斯的命令。 而路易斯依旧坐在那辆车队领车之上,车身稳如磐石。 他正垂眼看着最近的帝国的一些新闻,仿佛这一场血战不过是夜间的虫鸣,与他无关。 事实上,这一切早就在他掌控之中。 在今天早上每日情报系统便将蛮族截粮的情报告诉了路易斯。 因此蛮族甚至还未遇到车队,就已注定结局。 战斗持续不到一刻钟,最后一名蛮族斥候在试图翻上崖口时,被一名赤潮骑士从后脊斩成两截。 尸体很快被拖到一处山坳集中焚毁,泼上松油与废布,一点火就烧成一堆炭灰。 赤潮骑兵很快重整队形,回归护卫序列,队伍像是从未分离。 经过了这小小插曲,车轮重新压上谷道,碾过焦黑地面,尘烟与灰烬混合升起。 …… 运粮归途途中,路易斯临时更改了行程。 车队在抵达赤潮领之前,他亲自带领一小队人马,绕路前往了一处鲜少对外提及的地点——幽影古墓。 那是他亲自规划、秘密改造的特殊设施。 如今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幽影试炼场,更确切地说,是赤潮领内部代号“精神锻炉”的核心基地。 “去看看那边的进展。”他简短说道,没有解释太多。 对于不知情的人而言,那不过是北部一处废弃古墓。 但在路易斯心中,那是未来数百名骑士跃升的火炉,是他要用来炼出真正赤潮精锐的熔炉。 地表的伪装依旧保持着古墓原貌,嶙峋的岩石、风化的石碑与断裂的斜坡,看起来不过是座被遗忘的旧墓。 唯有隐蔽信标和分布稀疏的哨岗,揭示这里的实际用途。 马蹄声一靠近,一位身披灰纹训练披甲的中年人便快步迎来。 他神情肃然,脚步稳健,正是此地负责人,赤潮骑士团的训练指挥官阿利安。 “路易斯大人,您来了。”阿利安躬身行礼。 “情况如何?”路易斯翻身下马,简短地回应,目光已越过他,望向那隐匿在雾中的岩缝入口。 “修缮进度顺利,四个核心区域已初步成型。今日正好,训练官与药师正在进行测试,您若不嫌简陋,可一观。” 于是他们一路步入地穴深处,迎面而来是记录台、雾化设备与通往各分区的石道。 墙壁上垂落磷光苔藓,微弱的紫光如同永夜中的萤火,营造出诡异而肃穆的氛围。 第一处抵达的,是幽影苔培育站。 “目前已能稳定培育三类变种苔藓。”一名穿药袍的青年技术员前来汇报,“分别是提升专注度、催化斗气循环、抑制幻觉反应。我们正在尝试合成提炼喷剂,适配前线便携使用。” “很好。”路易斯目光一凝,“催化型苔藓的提纯浓度能稳定在什么区间?” “约在1.2到1.5之间,再高就容易引发短时幻觉反噬。” “那就以1.3为基准量产。”他顿了顿,随即转头吩咐副官,“记入备战计划,优先列入骑士小队训练包。未来考虑分批装备。” 继续深入,他们来到了蜥兽培育室。 这里明显温度更高,岩洞中封闭的隔间内,一头体型庞大的噬魂蜥兽静静趴伏,其鳞甲下隐隐流动着幽紫色的光泽。 一层精神屏障隔绝着它释放的精神波动,但空气中依然隐隐压抑,让人不由自主心神紧绷。 “这头是最稳定的一批。”技术长官展示一件灰银色装置,“这是我们正在测试的‘精神震荡弹’,内置魔晶,一旦触发,可制造短时恐惧幻象。” “适合破阵和扰心。”路易斯目光微冷,“记下,未来装备给斥候骑士,用来击溃敌方精神防线。” “是。”副官应声。 但最引他注意的,依旧是试炼场的核心——意志突破祭坛。 中央圆厅被精修为闭关之所,四周石壁仍保留着古墓祭祀纹路,氤氲的磷光在空气中浮动,照亮祭坛上那名静坐的精英骑士。 对方闭目盘膝,身周斗气若涌泉一般环绕,时而凝如丝线,时而散如烟雾,显然正处于突破的关键时刻。 “这是……第几人?”路易斯低声问。 阿利安点头:“自三周前调入此地以来,已有七人晋升精锐,三人正突破超凡。训练流程逐步稳定,熏蒸、药剂、呼吸术三段式结合……消耗不小,但效益惊人。” “循环周期多久?” “正常食补七日可恢复,若辅以催化药剂,则三日一轮。” “可扩展到几人同时修炼?” “当前可维持十二人并行,等药剂产量上来可扩展至二十。” 路易斯沉默片刻,目光凝望着那名盘坐于祭坛前、全身斗气缠绕、正在突破的年轻骑士。 那人指尖微颤,周身隐有微光律动,像是某种钢铁正在被反复煅烧、锻打、成型。 “如果保持这种效率……” 他的声音低沉,却压不住其中翻涌的热意,“三个月内,我能拿到多少名新晋精锐?” “保守估计三十至三十五名。” 这一刻,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路易斯缓缓吸了口气,死死盯住试炼台前那道身影,脑中已掠过整个北境的兵力格局。 特别的突破方式在帝国上有许许多多,如此稳定、如此批量、如此可控。 三个月内,三十五名精锐。 三十五柄有意志、有纪律、有热血的利刃。 而这仅是三个月。 只要时间足够,他能将赤潮锻造成北境最锋锐的牙! “你这是在用工厂,把普通骑士一批一批地铸成精英……”艾米丽站在他身侧,语气柔和,却也被眼前情景震动。 “正因如此,它必须列入赤潮战略核心。”路易斯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中已隐隐透出兴奋。他猛然转头看向副官,语速加快, “从今日起,把所有相关药材调入此地,优先供应幽影苔催化池,再调两名高级药剂师,辅助设备优化,不容一日延误。” “是,大人。” “还有,”路易斯压低声音,“把那批苍纹蜂蜜与霜血赤莓也调来,混合幽影催化,试试会不会产生更快突破效能。” 那副官一怔,立即领命离去。 地底一片寂静,唯有远处幽影苔微微颤动,像火炉中升腾的暗光。 路易斯眯起眼,看着这沉静如铸的精神锻炉。 此刻他不再平静,就是他手中最锋利、最可怕的战略武器。 当灾难来临时,他也不再焦虑了,只要有这口“锻炉”,就能源源不断地,将普通骑士打造成精英,将精英铸造成超凡! “很好……”他轻声呢喃,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极轻的笑意, 第275章 过冬准备与战争机器 路易斯率领的第三批运粮车队在午后抵达赤潮领。 沿街百姓早就习惯了这种阵仗。几十辆马车,满载着一袋袋金黄麦子,从主道缓缓驶过,一直开到新扩建的仓库。 仓口敞开,工人们搬运、登记、入库一气呵成。 远处高塔上的哨兵静静巡逻,防备一切可能的变故。 布拉德利站在仓口前,手里拿着记录板,等了一阵,见到那熟悉的身影翻身下马,他才微微点头。 “第三批了。幸好这仓库提前扩建,不然真塞不下。”布拉德利感叹道。 “再等半个月,还有第四批。”路易斯喝了口水,话说得随意,就像是在说天气。 布拉德利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一袋袋麦子被搬进干燥整洁的仓库。 阳光照下来,麦粒之间反射出淡淡的光。 一年前,路易斯提出要把麦浪领整治成专门的粮食产地,来供应整个赤潮旗下领地的粮食时,他并不是不信,只是觉得这种事在灾后混乱的北境根本没人能做到。 毕竟灾后这一年,北境大多数领地还靠帝都的赈济才能勉强活着。 赤潮领能勉强维持秩序就已经很了不起的。 但路易斯偏偏做到了,不靠别人,创造出北境有史以来的最大奇迹。 麦浪领真的成了赤潮自己的粮仓。而现在这里已经成了整个领地未来一年的根本保障,甚至路易斯乐意地话,还可以将这些粮食卖出去一部分,当然他不会这么做。 “您当初说,要让赤潮不再靠别人养活自己。”布拉德利轻声道,“我当时只当年轻人说狠话。现在看来……是我眼界浅了。” 仓库里传来工人们呦呵声,将一袋袋粮食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搬运进去。 布拉德利收回思绪,笑了笑:“今年冬前,这仓怕是还得再挤一挤。” 粮车卸载完毕,仓库门缓缓关闭,负责记录的士兵将账本呈上,布拉德利翻了几页,又看了眼天色。 “领主大人,您接下来要回城堡?” “还得去一趟后仓。”路易斯回头,“看看那边的冬季物资准备得怎么样了。” 布拉德利点头,跟了上去。 后仓区域靠近主仓西侧,是近半年刚加固的。 沿途几辆小型运车正在调度,搬运的不是粮,而是一箱箱木柴、布料与干粮包。 路易斯视线掠过一旁装着腌萝卜和熏鱼的木桶。 仓工将桶盖封好后抬入地窖,动作麻利。 “干储与腌制类食物备量如何?”他问道。 “盐渍肉、熏肉、熏鱼、腌萝卜、干蘑菇,全都按计划批量制备中。腌菜坊提前开工两周,目前进度七成以上。”布拉德利顿了顿,又翻开第二本薄册。 “燃料方面,木柴、煤炭与燧髓油已按人口配额下发,山路未封前还能再调两批回来。” “火背龟的布置呢?”路易斯问。 “兵营已完成布设,民居则根据申请缓慢扩充。”布拉德利露出一丝罕见的满意表情,“是个好东西。” 他们停在一排布料架前,几名女工正在为士兵试装新制的大衣。 “御寒衣物,民用部分已完成八成,工坊还在赶制军用皮靴和兽皮袄。只要气候不突变,今年冬天不会有人挨冻。” “药品呢?”路易斯扫了一眼角落里堆迭整齐的药箱。 “常规药剂、止痛草粉、防寒膏、退烧水草都已经补足。医疗营报过来的消耗模型我们也重新核过了,风险区每十户配一组药箱,按新规执行。” 路易斯看了一圈,微微点头,看着一箱箱物资被标记封存,准备在未来几日内依照配额分送各区。 他目光扫过仓架,又看了看身边的布拉德利: “今年大家都辛苦了。而且没有大灾,没有战乱,是个难得的好年头。既然粮食够,衣物、柴火、干粮,也不必太节省。 今年可以多分一些下去,不用抠着发。” 布拉德利闻言一怔,随即轻轻笑了笑。 在其他领主还在想着如何节省物资、屯起余粮做底牌的时候,路易斯却主动提出增加冬配。 这种宽裕,不只是因为他心里有底气,也有那份对百姓真正的关照。 布拉德利低声补了一句:“也难怪……所有人都愿意追着您走。” 路易斯没有回应,只是走近仓架,摸了摸一袋干蘑菇袋上的印戳,确认标记清晰,然后点头示意副官开始传达新的分配指令。 今年的冬天,会过得很好。 ………… 深秋午后,寒风卷着微微铁锈味在工匠区演示场上空盘旋。 路易斯披着半披风,步伐稳健地穿过厚重石门,一身黑金军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演示场早已布置妥当:工具归位、装置稳固、测试轨道上覆着薄层煤灰,空气中飘着熔金与炼金残香,炽热中带着隐隐爆鸣前的压迫感。 麦克率先迎了上来,双手沾着金属灰,却没顾得上擦。 厚实的手掌在裤腿上随手一抹,他挺起胸膛,用难以掩饰的兴奋说道:“大人,所有试验品已按图纸完成,现下等您检阅。” 路易斯的目光扫过远处整装待发的装置群,又掠过一排满脸期待的工匠和几名衣袍焦黄的炼金术士,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开始吧。”随着他一声令下,整个演示场轰然运转起来。 麦克挥手,一名副工匠立刻扯动绳索。 “启动折迭拒马准备点火!” 只听一声“咔哒——哐当”,三段拒马猛然弹出,机关卡槽自动咬合,仿佛猛兽骨架张开,沉沉砸入地面。 每段拒马上都布满铁刺与交错桩钉,伴随一道轻微震颤,地钉精准地嵌入测试场的石质地板中,纹丝不动。 随后,另一侧炼金组立即行动。 一块指节大小的火红魔核被压入启动槽,火油管线微微震动。 “哗——!” 伴随一串轻响,拒马脊线上窜出一排炽焰。 金橘色的火光如同沸腾的浪潮,在拒马桩上迅速铺展开来,仅三秒便成完整火墙,将整个测试通道封死。 烈焰噼啪作响,热浪滚滚。 “冲刺准备!”麦克喊。 两名披重甲的试骑士催马从另一端猛冲而来,蹄声如雷,但在接近火线时,马匹瞬间犹豫,眼中浮现出惊惧。 他们尝试绕开,却发现拒马三段联动,封得死死的。 “回!”骑士拉缰,强行中止冲锋。 十五秒后,只留下焦黑桩面还在冒烟。 周围安静了一瞬。 “应急封口十秒内成形,”路易斯负手站在场边,“若用于峡谷道口……毫无准备的敌人先锋马队会直接乱成一锅粥。” 麦克咧嘴一笑:“咱们工坊的这玩意儿,比北境关隘的老木桩,可灵巧太多了。” 工匠们听得连连点头。 “那开始下一项吧。”路易斯轻声道,目光已移向更远处那头沉重盖布下的“钢铁巨物”。 厚重的帷幕在链绳牵引下缓缓滑落,下一瞬一股几乎令人屏息的压迫感骤然席卷演示场。 它整体呈不规则楔形,如一头沉眠的巨兽蹲伏在地上。 前端突出一道棱角分明的重甲车首,镶嵌着狭窄观察缝与封闭式箭槽,宛如一张冷漠狰狞的兽脸。 两侧加装厚重侧装甲,由铆钉连接的黑钢板一节节重迭,仿佛覆甲蜥蜴的壳鳞。 而四头钢铁狂牛正拖曳它缓步而出。 它们全身披挂寒光战甲,角盔闪烁冷芒,鼻息间带出一缕缕浅蓝雾气。 那是霜叶藤药剂的效用,用于安抚暴烈体质,使其能在战场保持冷静。 铁链与缰绳连接在车首下方,每一声脚步踏落,都像重锤砸在胸膛,让空气隐隐震颤。 “……这就是,钢铁兽啊。” 艾米丽站在路易斯身旁,目光不自觉地仰望那庞然之物,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她纤细的身影在那巨兽阴影下显得渺小如尘。 “就像一座……会动的堡垒。”她喃喃补了一句,神情间是难以掩饰的敬畏。 钢铁兽缓缓前行,厚重的轱辘与齿轨咬合摩擦,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声,像是某种地下巨物在沉睡中翻身。 牵引它前行的四头钢铁狂牛步伐整齐,铁蹄踏地,铠甲咬合,每一声撞击都仿佛落锤打在众人心头。 寒雾从它们鼻息中逸散,蓝白色的薄烟在空气中翻卷。 在钢铁内的工匠超控下,这庞然巨兽缓慢而精确地完成了转向测试。 它不疾不徐地划过演示场前方,在场者无不屏息。 沉默之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这不是战争机器。 这是一面会动的钢铁城墙。 “比我预期的更稳。”路易斯道,语气依旧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满意,“若设于城外……蛮族的骑兵线会直接撞成一团废铁。” 钢铁兽虽然推进略显笨拙,但那种沉重稳固的压迫感,正是他最初在图纸上所设想的模样。 他微微颔首,补了一句:“再调教几轮,让这些狂牛更习惯指令,就能快上不少。” “是您设计得好啊,大人!”麦克立正回应,脸都涨红了,语气压抑不住激动,“我们照着做而已……” 路易斯摆了摆手,让他少拍马屁,虽然麦克是真心夸赞。 演习还没有结束,随着一声机关启动的脆响,钢铁兽侧舱“咔哒”弹开,一组三爪钩矛随即沿着滑轨臂伸出,金属摩擦带起一阵尖锐回音,像猛兽在夜中磨牙。 “钩矛——准备。” 麦克低声下令,主控工匠右手一推,伸缩臂猛然探出,速度极快,一爪钩矛以锐利的切角穿透空气,狠狠刺入前方模拟战场上的木盾靶。 “回收!” 钩爪咬住盾缘,巨力一扯,整块木盾瞬间崩裂飞起。现场只听“咔啦”一声脆响,木屑横飞,那面厚重的作战盾被直接撕成两段。 紧接着,第二臂弹出,钩矛灵活切换角度,勾住另一块侧立木盾的背部边缘,顺势一扯——扭裂、拖翻、卷回,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金属捕兽之爪反复试炼。 演示场上,路易斯眯起眼,看得极为仔细。 “实战测试,开始!”麦克一声喝令。 三名骑士立即从侧门冲出,持盾列阵,朝钢铁兽方向发起短距突击。 “目标锁定——” “推进角度调整两点四!” “刺出!” 随着三道语音指令几乎同时在钢铁兽内响起,左侧第一钩矛瞬间刺出,准确咬住前排骑士盾面边缘,缆绳随即拉紧。 只见那骑士整人一个趔趄,被拉得向前倾斜,手中盾牌应声而裂。钩爪立刻收回,顺带将碎裂木片卷入舱内。 后方两名骑士本能停步调整,然钩矛已如连环之爪,第二道锋刺已至,将中排的盾角猛然扯斜,打乱了持盾节奏。 整个过程不过数息,模拟敌军的冲阵瞬间瓦解,阵型脱节。 “撕盾的角度设计得好。”路易斯在高台上缓缓开口,语气沉稳中透出几分认可,“搭配狂牛冲锋后跟上这一下……可以打乱阵型,直接穿透中段。” 麦克听到这句,眼神明亮得发光:“我们也一直在反复调试力道和角度。果然被您看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钩矛臂,低声补了一句:“现在这套系统,基本能做到在奔行状态中出钩,稳定回收……只要继续改进,就能装进下一批量产型号里。” 巨兽沉默地立在铁轨之上,庞大的金属身影仿佛正等待下一个命令。 而接下来是,远程攻击测试。 “火控位就绪!”一名工匠低声通报。 希尔科站在路易斯身边,黑眼圈重得像是半宿没睡,衣领歪着,袖子凌乱,不知道他昨晚通宵又搞了什么爆炸实验。 但他眼神却异常清亮,整个人像是随时要蹦起来似的兴奋。 “魔爆弹矢,一号试装——发射!” 一声干脆的“啪”响随即在腹舱内炸开,操控弓弩的滑轨剧震一下,箭矢瞬间破空。 “目标命中!” 试验场尽头那块厚重铁靶应声炸裂,轰然爆响中火光迸溅,铁面焦黑卷曲,碗口大小的凹痕仿佛被怒拳砸穿。 旁侧木盾上的普通箭矢只勉强扎入,连第二层都未能刺破,形成鲜明对比。 爆光未散,希尔科已兴奋地抖了抖袖子,像个推销自家炸药玩具的炼金疯子一般,从怀里摸出三支不同刻纹的箭头晃给路易斯看。 “近爆、定时、延时爆,我们都调好了!精度全测通过!” 他声音却透着压不住的得意,“爆纹我们优化了三轮,触发稳定性提高了百分之四十。现在不管你是想炸一个人,还是炸一群人,统统能做到。” “爆径的可控性?” “从两指宽到三尺半全试过了!”希尔科咧嘴一笑,“您要五连爆也没问题,爆炸是我们炼金组的特长,路径迭写、递进引燃,我们全搞定。” 路易斯轻轻点头,视线落在那块爆痕焦黑的铁靶上:“很好,真正的爆炸……是用来制造战术空间的。” 最后是综合实验,试验场最后被重新布置,一侧竖立起十数个铁人盾阵,混杂着铁制魔兽靶模拟蛮族阵型。 另一侧,钢铁狂牛待命,钢铁兽沉稳伫立,数名工匠与骑士依次进入腹舱与控制位。 “整合测试——开始!”麦克下令,。 首先是爆矢试射。 来自远端平台的魔导弩精准击中敌阵后排,数个铁人盾兵“轰”然炸飞,焦黑的爆痕在草地上扯出一道缺口。 接着狂牛怒吼,四头披甲的钢铁狂牛牵引钢铁兽启动,铁轨上的轱辘低鸣如战鼓重击。 它们撞开前路,冲阵而入。 钩矛机制弹出——“咔嗒——嘭!”伴随金属撕裂的尖啸,前排铁人盾阵被猛力勾住扯裂,碎木与铁屑横飞。 钢铁兽随之展开侧翼装甲,内部滑轨旋转,重甲结构宛如关门般封死两侧,成功包围模拟敌军残部。 末端发射仓释放寒爆弹,魔兽靶在冰蓝冲击中半边爆碎,冻结痕迹犹如雪原风暴咬啮其上。 短短四十秒,模拟敌阵被彻底碾碎。 沉寂片刻之后,试验场内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成功了!” “全流程!全流程协同成功!” 不少工匠都激动得几乎跳起来,有人抓着同伴的衣领怒吼:“我们居然真的造出了这种战争机器!是我们干出来的!” 年轻的炼金学徒眼圈发红:“这种级别的整合作战系统……翡翠联邦那些炼金狂人才玩得转的东西,我们也能做出来了!” 站在高台的路易斯静静地望着演练场,接着他转身看向布拉德利:“亲手参与制造者,皆记功。” 这番话一出,现场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哪怕是希尔科也难掩笑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嘿嘿地对身旁工匠说道:“今晚喝酒别忘了我。” 角落中,一道身影静静站立,眼神幽暗。 是维萨,她随着希芙前来看完了全程,这场景让她不寒而栗。 维萨望着远处如山般缓缓停下的钢铁兽,那是她在北原战场上从未见过的东西。 它无情、沉稳,推进时毫无情绪,就像真正的战争化身。 她曾是蛮族斥候,熟知蛮军战阵与骑队冲锋的节奏,可眼前这种东西…… 如果这种武器真能批量出现,她想不明白,未来的蛮族要如何抵挡? 第276章 伊恩的一天 天还没亮,穹顶屋内却已泛起淡淡的暖意。 木制墙板被昨夜炉火烤得微微发热,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灰香与木炭气息。 伊恩在厚重的羊毛被下缓缓睁开眼。 刚醒来的片刻,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哪儿,搬到这里半年了,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张床太软了,被褥太暖了,头顶的天花板也太过整齐光洁。 他习惯性地转头,看到床头角落里摆着一个布制的小玩偶,耳朵微卷,一只眼睛还歪着,是米娅做的玩意。 屋外传来低低的脚步声,像是有巡逻的骑士走过泥地巷口,又或者是早起的工匠在搬运工具。 伊恩静静躺着,盯着那小玩偶看了好久,忽然感到不真实。 他曾是白石村的一名木匠。每天和木头打交道,早上喝妻子煮的粥,晚上抱着女儿听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入睡。 日子虽不富裕,却也温暖而完整。 直到三年前的冬天,雪誓者像一把匕首般划破了他人生,将他一点点剖成了血肉模糊的廓形。 那天他只是为了砍几根像样的山杉枝,提前进了山林。 归来时,看到的只有黑烟、倒塌的屋脊,还有那口早已碎裂的井。 他跪在血迹尚未凝结的门口,捡起妻子的围裙。 他没有哭,来不及哭。 米娅还活着,他在谷仓残壁后找到她,那双总是笑盈盈的眼睛此刻被恐惧撑大,蜷缩在干草堆后不敢出声。 最终在她开始高烧昏迷的第五夜,他们几乎死在了一块结冰的石板上。 伊恩脱下最后一层外衣,把她裹进麻布里,坐在雪地中,像是等待神明施舍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等到神明,但一队赤潮领的巡哨骑士找到了他们。 对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米娅,便果断低声道:“还来得及。” 就这样,他跟着火光走进了临时的营地。 一处像是从废土中升起的微型城市。 有秩序,有热粥,有取暖的帐篷和不问来历的医师。 他记得那位疲惫的医生,连夜给米娅退烧,而他就像一块裂木般坐在门外一整夜,直到有人递给他一双旧靴。 他才第一次低声道:“谢谢你们。” 后来,他被归入工匠队。 起初是钉栅栏、锯木桩、铺地板,这些活他都熟。 他的工具在火中烧毁过,但他的手艺还在。 再后来,他有了固定的营帐、有了换洗的衣服,还有每天不必担心米娅饿肚子的晚上。 最初的冬夜,他每天都要醒来三次,确认她在身边、没有再发烧。 再后来……她被选中了。 滴血石验出了她的骑士血脉。那是他们谁也未曾预料的未来。 她进入了训练营,穿上了训练甲、学会了骑术与怎么使用斗气。 他看着她那双坚定的眼,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是从柴堆中走出的瘦小姑娘,她会成为守护者。 如今他们被分配住进主城第二居民区,一栋真正属于他们的“赤潮式圆顶穹屋”。 “从前只能在木棚下裹着麻袋过冬,如今睡在这大房子里,谁能想到呢。” 伊恩轻声嘀咕着,靠着炉边穿上厚棉织的内衫与领口紧束的粗布外衣。 接着从桌上取过昨晚剩下的那小半碗粥水,咕嘟一口喝下,吐了口气,扣好围巾,推开门,走入赤潮领的清晨。 他已经习惯了这一条路。 从住家区出发,穿过熙攘的商肆,走过广场,再拐进靠城西的工坊巷。 地面是平整的石砖,两侧墙角嵌有排水沟,夜里飘下的薄雪已被扫去大半。 远处的火灯柱还亮着,暖黄色的光在青石板上摇晃。 一个穿着厚大衣的男人从街角走过,手里拎着刚换的热水桶。 他点头与伊恩打了个招呼,伊恩也回了个笑。 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大都是工匠、后勤兵、市场管理员,有条不紊地穿行在街区间。 偶尔有几个孩童从巷子里跑出来,脖子上围着统一发放的红围巾,蹦跳着躲进拐角,身后母亲在远处喊他们名字。 路过一处墙边时,伊恩停了停脚步。 公告栏上张贴着今天的通知:粗笔写着“第九批冬季物资发放”,下方还有配图,是小面包、咸肉和香皂,还有个孩子拿着烟火棒的笑脸图。 快到交易所广场时,他远远看见一辆四轮运输车停在坡道下,几个搬运兵正将一袋袋麻布包抬上车,那是干粮,编了红绳的是北境军配额。 伊恩眯起眼辨认,麻袋上用熟悉的印章标着:“雪原冬令营·储粮第六批”。 他知道这些东西会沿着主干道运往北方赤潮的前线哨站,是米娅将来的去处。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不紧不慢,风雪中的人声渐渐变得密集。 工匠坊到了,整个木工营早已人声鼎沸,木屑与蒸汽混杂着炉火味道在空气中缭绕。 远处木梁架上挂满了干燥好的杉木板,有人背着工具穿梭,有人抬起一截车轴,呼喊着尺寸误差。 伊恩走入那片熟悉的热气里,一名年青木匠冲他打了个招呼:“头儿来啦!” “最后一日上工了,迟了可没铜灯。”他笑着回应,脱下披风,换上皮围裙。 营地中暖意渐盛,靠西墙的炉火已经烧得正旺。 今日是冬封前最后的一个工作日,不必再大兴土木,大家都只负责收尾和整修。 伊恩带的几名木工学徒正围着两口未完工的大木箱忙碌。 他走过去,没多话,直接动手接过刨子,开始修整边角的凹槽。 木屑飞溅中,他双手节骨嶙峋,手指上结着年复一年沉下的老茧。 刨刀走得极稳,木料表面被磨得滑如鹅卵石。 一名少年木匠忍不住赞叹:“师傅,您刨的边,连我爹都刨不出这水平。” 伊恩低声笑了笑,没有回应,他埋头赶工,每道榫口都一丝不苟。 今年他升为木工小头目,一年里跟着城建司带了三十几号人,建出二十四栋新屋、三座木桥。 人们开始叫他“伊恩师傅”,这对一个从雪夜中爬出来的逃民来说,已是莫大荣耀。 中午前,今日的配额就以全部完工。 箱子封好,车轴打磨完毕,记录表交上去,图巴亲自来核准。 这位矮小的木工坊主管捋了捋胡须,咧嘴笑着开口:“各位,今年干得极好。照老规矩,勤工满年者,每人一灯。” 一名助手捧出小布包,一盏盏包着油纸的小铜灯被分发下去。 伊恩站在队列里,当他接过自己的那盏灯时,双手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 那是一盏小而厚实的灯,火口圆润,灯体刻着“第七工坊赤潮三年冬”字样,还有一枚精雕的赤潮太阳徽记,据说是领主大人亲自设计的。 他望着那盏小小的灯,仿佛看见了那个雪夜的自己。 风雪漫天,怀里裹着发烧的米娅,一步一步走过冰封的荒野。 “如果不是路易斯大人……”他低声道,“我如今早就是一堆雪下的枯骨了。” 身边的同僚听见了,不约而同望向他。 一人开口:“能为这样的领主干活,是咱们的本事。” 另一人笑着举起手里的铜灯:“今年的冬灯真好看!明年我还要拼一个!” 众人笑了起来。 工坊的空地被清理出一块,地上铺了干草与木板,一张临时搭起的木桌摆上了干果、熏肉、烈麦酒与冒着热气的胡萝卜炖牛肉。 早有学徒在吹口哨,几位老匠人围坐讲起了辉煌往事。 伊恩坐下时,有人已经递来了酒杯。 他没有推辞,只是慢慢站起,举杯朝众人环顾一圈。 他喉头微哽,却仍说得平静:“为了我们,也为了路易斯大人。” “为了路易斯大人!”众人回应。 酒杯碰撞,发出一片清脆声响。 他们就这样在工坊后场坐了一个多时辰,说笑、吃肉、喝酒。 铜灯被摆成一圈,火光在铜壁上映出模糊的光斑,像是星星落在人间。 直到下午,图巴这才拍拍膝盖起身:“好了,喝一点就行了。等会还得去领物资呢。” 于是大家陆续起身,有人打着酒嗝收拾桌面,有人背起工具往住处走。 伊恩也拎着工具,走向房子的分配所。 那是赤潮领的物资发放点,今天是按街区与工坊编号依序发放。 长长的队伍蜿蜒在石砖小广场上,秩序井然,人们披着皮袄或布斗篷,站在雪地中,却没有一丝焦躁。 他站到熟悉的一组队列中,身旁正好是邻居汉克与纺织妇吉娅。 “伊恩,这回回来得正巧。”吉娅笑着点头,“今年真是个好年,你说,这是第几次发东西了?” “第九次。”汉克插话,声音低低的,眼中却藏不住感慨,“要是年年都这样,多好。” 吉娅忍不住笑:“会的。只要有路易斯大人在。” 说这话时,周围排队的人都有些默默地点头。 轮到伊恩时,他双手接过今日的发放物资: 粗麦粉一袋,二十五斤。 三大块咸肉,封条上有赤潮领的烙印。 洗净干净的柔软棉被一条。 羊脂香皂两块,是他女儿米娅最喜欢的香味。 还有一个小包烟火,是冬节之夜燃放用的。 他看着手里的东西很是高兴,女儿看到香皂一定会很开心的。 前方忽然安静下来,一阵低声呢喃传来:“是路易斯大人。” 伊恩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自人群尽头缓步而来,身披暗红斗篷,身形挺拔,神情沉静。 几名随员低声交谈,似乎汇报着什么,但那位领主仅是颔首,又转身亲手将一包咸肉与被褥递给队首的一位断臂老兵。 那老兵眼圈发红,颤巍巍地鞠了一躬。 路易斯拍了拍他的肩。 这一幕,安静得像雪地中燃起的灯火。 而当路易斯走过伊恩身边时,伊恩下意识站得笔直,双眼发亮。 他深深低下头,声音不大,却格外虔诚:“感谢您,领主大人。” 那人只是脚步微顿,轻轻点头,随后继续前行,如同一阵风从冬夜中掠过,却带着的重量。 伊恩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握住那块咸肉与香皂,掌心微微发热。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默默发誓:“我还得努力干下去……要配得上这样伟大的领主。” 黄昏来得缓慢而深远,天边泛着绯红,像是被火苗熏染的云层。 伊恩提着东西回到家,推开穹顶屋门的那一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门框上悬挂的一缕红丝穗。 简简单单地打了个结,颜色却鲜亮得几乎跃出雪色背景。 他笑了,那是米娅放假回家的信号。 屋内炉火已起,暖意扑面。 厨房那头传来锅勺轻响。 米娅正脱去那件赤潮制式的骑士训练服,换上了刚发放的新毛衣,袖口还卷着。 她的背影挺直宽厚,肩膀撑得毛衣绷起弧度。 伊恩站在门边愣了愣,心头忽然一热:“当年她瘦得像一把柴火,如今却能劈盾了。” 今晚是节前的团聚晚餐,所以有些丰盛。 有烤肉、萝卜炖羊、黑麦酒、甜菜根浓汤。 这是往年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如今已经可以久久吃上一回。 父女二人坐定,双手合十,低声同念:“感谢路易斯大人赐予我们的一切。” 这句话他们早已熟稔,但每次说出,心中总仍泛起庄重敬意。 饭间,米娅兴奋地讲起在训练营的见闻:“今天我们练习攻防,我第一次把同学摁进雪里了!” 她扬起眉毛,满脸骄傲:“还好那是演练,不然他真要掉牙。” 伊恩一边笑,一边叮嘱她:“别太得意,他放你一手也说不定。” 接着伊恩又讲起工坊发铜灯的事,说到大家喝酒庆功的热闹情形。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便到夜深了。 窗外银雪覆瓦,穹屋被月光照亮,如一座静默的小丘。 整个赤潮之城此刻沉浸在温柔与安宁中,火光从窗沿透出,一户户人家都正安然入梦。 米娅早早睡去,被子里只露出一缕浅浅的呼吸。 伊恩坐在壁炉旁的旧木椅上,拿出那盏奖灯,用布一点点擦去铜身上的雪痕。 他看了很久,眼神沉静,唇角的笑意缓缓敛去。 那盏灯映着炉火,光影仿佛晃动起妻子的身影。 他低声道:“要是你还在就好了……” 第277章 霜戟之困 冬天即将降临。 母巢战争之后的第一个完整年头也将随之终结。 而埃德蒙公爵,仍旧保留着他旧时代的传统,在深秋将尽、雪季初临之前,召开一次北境会议。 只是今年,会议的地点,已不再是那座记忆中恢弘威严、寒气自拒的霜戟城。 那座城市,已死。 整个城市被虫毒反复吞噬、啃咬、掘穿之后,早已变得像一具死去不久的庞然尸骸。 街巷崩塌、屋檐塌陷、水井干涸,有的甚至冒出一股黑色的粘液,没人再敢靠近。 不像是城市,是坟场。 如今留在地图上的“霜戟城”三字,只是个虚名。 真正的新城,建立在旧城西北二里外,依山靠岭,是个临时选址。 它被称为“新霜戟”,但更像是用灰砖、板材和回收残材堆砌出的避风港这里一砖一瓦都显得仓促而窘迫。 即使如此,公爵还是坚持把它命名为“霜戟城”。 因为在他看来,如果连名字都丢了,那北境就真的再无骨架了。 但新霜戟城的重建尚未完成,甚至称不上“成形”,只是依山就势,围起了一个粗略的框架。 只有核心政务厅、指挥塔、兵营三座主要建筑已初具雏形,其余区域则以大量预制木屋、临建板墙与简式屋顶搭建而成。 走进街道,随处可见还未粉刷的灰砖,屋檐低矮,排水槽临时固定,潮气未散。 人都住进来了,屋就显得挤。 白天能听到锯木和捶钉的声响此起彼伏,晚上则是一户连着一户传来的炉火噼啪。 孩子在泥地间跑,妇人晒着湿衣被,士兵巡逻时与街头摊主交换几句闲话。 士兵戏称这地方为“帆布要塞”,平民私下则管这里叫“临冬营地”。 但公爵始终坚持一个称呼:“它就是霜戟,我们不会放弃这名字,就像不该放弃这片冻土。” 也是他坚持冬前必须召开一次“霜戟会议”的理由之一。 会议举行的场地在霜戟城的新总督府,其实只是将一座废弃堡垒仓促修缮后的产物。 但在旧霜戟城沦陷后,它便成为了整个北境最后的会事之地。 北境的贵族向来不讲究排场,尤其在母巢战争之后,他们更关注柴堆是否足够、卫兵是否吃饱。 但即便如此,为了这次会议他们还是稍微打扮了一下。 会议厅穹顶被刷成深灰,帷幔挂起,木质讲台与长桌经过打磨重漆,几盏炼油吊灯努力撑起一点温暖的光晕。 说不上庄严,也谈不上舒适,但比起在帐篷里议事,已经算是“体面”了。 这是一场属于埃德蒙家族的内部高层会议。 只有真正握有实权、留着埃德蒙家族血脉,或在虫灾之后依旧能勉力维持一方秩序的百年旧部才得以列席。 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就连如今如日中天的赤潮领主路易斯,也未被列入名单。 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无谓的寒暄,会议厅中一时间沉默压抑。 他们大多都明白,埃德蒙公爵如今掌握的力量到底还剩下多少。 而整个北境旧贵族这一年过得又是何等艰难。 议桌边的众人神色各异,疲惫如罩,一年风雪、一年尸腐、一年虫毒,仿佛都刻进了眼底。 门在这一刻被人从外推开。 那是一位身穿黑红披风的魁梧男人。 他的出现仿佛令整个厅堂的空气都变得凝重了些。 披风下是简洁却厚重的军式制服,肩章上镶嵌着金龙纹徽,一枚象征帝国之盾章别在胸口,无比显眼。 他便是埃德蒙公爵,整个帝国北境最具威望的战将之一。 尽管岁月已在他脸上刻下些许皱纹,鬓角也染上了灰白,但他的体魄依旧如铁石一般壮实。 他看上去不像一个老人,更像一尊从古老战场中走出的铸铁雕像。 然而再怎样沉稳的面孔,也掩不住那双眼中时而闪现的疲倦。 那不是衰老的病态,而是心力耗尽的深层倦意。 像是一位曾经撑起山岳的巨人,如今仍强撑着,但骨骼深处已经开始泛起隐隐裂痕。 埃德蒙走到主位,略作一顿,抬眼扫过众人,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令人忍不住挺直脊背 “就不寒暄了。”他说着坐下,单掌撑在桌边,“直接说说最近的情况吧。” 卡维尔司书官翻开皮革账册,没有铺陈,直接道:“截至今冬,北境总人口不足虫灾前的五分之一。” 议厅中没有人感到意外,却还是有几位附庸代表低头叹息。 “现有人口主要集中在数个‘尚能维持自治与秩序’的区域,例如新霜戟、银湾谷地、赤潮领等。 另外南方新来的开拓贵族也带来了不少流民与奴隶,虽有帮助,但整体盘面……远不如从前。” 他翻了一页,继续道:“粮食总量方面:帝都援粮六百五十车,其中三分之二由我们掌握调度。其余由帝国指派军监与外使监督,划归所属区域。” “今年秋收不理想。”他说得简短,却已足够明确,“开垦太少,土地荒废严重。可种地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在养伤。能下地的农夫,连犁都凑不齐。” 议厅内一时沉默。 “……另外,赤潮领方面——卡尔文子爵,送来五千吨青麦。已于昨日通过西岸走廊转入仓储。” 议厅内众人一怔。 “五千吨?” “现在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拿得出五千吨余粮?”海格尔伯爵皱起眉,声音难以置信。 “是‘送’?”有人低声问道,“不是交易、不是借?” 卡维尔点头,声音冷静:“确实是补给。没有标价。按信函内容,是路易斯‘主动赠予’的。”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坐在主位的埃德蒙公爵。 公爵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明显波澜,但眼神微敛,像是压下了某种复杂的情绪。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甚至比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得更早。 粮车出发的前一夜,路易斯便已亲笔寄信给他,说今年丰收,寄点粮食给他。 而那信后不到三天,他的小女儿艾米丽,也从赤潮领寄来一封家信。 内容依旧轻描淡写:“父亲,今年收成比想象中好许多。我和路易斯说好了,这次帝国那边的资粮不用分我们那份,我们还能送一点过去。” 而所谓“一点”,就是五千吨青麦。 埃德蒙公爵摇了摇头,嘴角微不可察地浮现出一点笑意,像是漫长风雪中久违的一丝慰藉。 “……算是最近这连番坏消息里的一个好消息了。”他想着。 见他没有任何表态,于是会议继续。 “炭呢?”角落里一位附庸贵族低声问。 卡维尔点头应声,继续念道:“目前库存炭量不足四成,优先分配将发往守城哨所、指挥厅、贵族区及重点庇护所,普通居民大多依靠腐木取暖。” 他翻到下一页,语气更沉了一分:“医药方面,也储备告急,已有多地报告小型疫病蔓延。 帝都赈药即将用尽。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应对严寒与疫病双重迭加的准备。” 没有人立刻发言。 这些大人物们低头不语,脸上写满无奈与疲惫。 而高座上的埃德蒙公爵,也只是微微闭了闭眼。 这些情形,他早已知晓。 他的书桌上摞着比这更多的报告,每一页都带着冻脆纸角和干裂的笔迹。 “……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卡维尔终究还是开口了。 他扫视众人,提出自己的方案:“我的建议是在今年冬季正式降雪前,全面实施人员缩聚计划。” 他翻开新的表格,指着几处划出的区域:“将民众尽量向‘核心庇护区’转移,集中供暖、集中配炭。 粮配标准维持三级,军政优先,百姓限粥,这是我们现阶段能做的全部。” 他合上册子,看向高座上的人:“至少……我们可以避免大规模冻饿亡。” 话音落下,厅中依然沉默。 因为谁都知道,这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活法。 埃德蒙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积压在胸口整个冬季的寒气缓缓放出:“就这样办吧。” 卡维尔刚落座,议厅又陷入片刻寂静。 这时靠近圆桌北侧的一位灰发贵族沉声道:“我们现在还能号得动多少人?” 他语气里没有挑衅,只是干巴巴地问了出来,这个问题谁都想知道,却谁都不愿说出口。 卡维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翻开了一页文书: “……原有六十三家北境封臣。”他低声道,“截至今冬,尚能调动有效兵力的,仅剩二十三家。” “其余,不是在虫灾中全族陷落,要不,就是……直接断联、失联……甚至干脆投奔其他势力。” 众人神色各异,不少人眉头拧紧。 “北境的贵族体系正在碎裂。”卡维尔补充道,“我们已经不能像以往那样依靠层级调令来组织防线与物资调度。” “就这,还能算‘贵族’吗?”一位年轻的将军忍不住低声冷笑。 就在此时,巴雷特将军开口了:“另外,帝国军务厅在虫灾平息后,以‘安全巡防’为名,强行派驻了三支临时骑士团,接管了旧南线的几个重要据点。” “他们盘踞在旧铁岗、瑟蓝口与银松岭,名义上听调,实则……各自为政。”他说得不快,但句句如锤,“有士兵在边境与他们起过冲突。” 他最后冷冷地总结:“他们不是来守北境的,是来争权夺地的。” 议厅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而这时埃德蒙终于缓缓开口:“这些都是小问题,最重要的是外面的蛮族势力,最近五次派出的斥候骑,无一回返,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他转向巴雷特:“从明日起,抽调精英骑士三十人,分六路。直向蛮族区打探。” “告诉他们,”他一字一句,“就算只剩一人……也得带消息回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厅中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 没有人再说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蛮族若趁乱南下,那本就脆弱的帝国北境就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会议中后段还讨论了数项次级议题,比如财政部近日来函,提议由帝都设立专员监督下一轮赈灾粮发放,引起几位贵族代表的不满。 此外,多支南方新贵族部队入驻北境,在驻地划分、物资分配上与本地旧贵族屡有摩擦,局势渐趋紧张。 以及其他相对没那么重要的议题。 这些议题引发了些许争执,但埃德蒙公爵始终没有再开口,只静静听着,直到会议正式结束。 会议结束时,天已彻底黑下来了。 新霜戟城的指挥塔上火灯一盏盏点燃,风雪越过临时木檐,沿石板街卷起寒气。 众人陆续退席,有人轻声低语,有人神情复杂。 而埃德蒙公爵只是从高背椅上站起,点头致意后缓步离开。 会议确实解决了一些燃眉之急,分配方案被敲定、巡哨计划得以推进,甚至连部分附庸贵族的调兵也获得了原则同意。 可这些都像是往破船上缝缝补补,但能浮多久没有人知道。 而他自己,比谁都清楚那船底早已布满裂缝。 埃德蒙公爵回到总督府后宅。 他没有先去书房,也没有换下那身厚重的铠服,而是直接推开了西侧那间暖屋的门。 里面公爵夫人艾琳娜正坐在低塌上,轻轻哄着怀中的婴孩。 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回来得挺早。” 埃德蒙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接过了襁褓中的孩子。 孩子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一点干涸的奶渍,小拳头缩在胸前,软得像团棉花。 埃德蒙低头望着他,粗糙指节轻轻碰了碰孩子的额头。 他笑了,那是一种难得温柔的神情。 但笑意只维持了片刻,便悄然隐没在他眼底那一片深沉的灰色中。 艾琳娜靠着他坐下:“你今天走的时候背挺得笔直……现在又塌下来了。” 他没应声,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 母巢战争的终局一战,那些怪物差点要了他的命,再加上那些旧伤,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也许几年,也许更短。 可他舍不得倒下。 他看着怀里的孩子,那个尚不知世间险恶的小生命,他的骨血,家族的下一代。 也看到了艾琳娜疲惫却依旧温柔的眼神。 还有那一座风雪中未完工的城市,数十万残破而不屈的百姓,遍地的寒风、废墟与哀鸣…… 还不能倒。 他哪怕一步也要拖着血走完。 “再撑几年吧。”他低声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我若不在了,他们怎么办呢。” 第278章 我要当父亲了?! 夜色笼罩碎斧高地,冷风从山坳吹入营地,卷起残火的灰烬。 营地中央那面挂着怒花旗纹的高杆在风中猎猎作响,猩红与黑纹像某种猛兽的瞳孔,令人不敢直视。 蛮族长老奥尔坦披着沉重的角皮披风站在一处高坡上,俯瞰整个营区。 营地边缘又围起了一圈混乱的人影,火光摇曳之中,刀光乍现。 是红岩部落的几个年轻人,又在半夜斗殴。 拳打脚踢、撕咬怒吼,毫无部族间的规矩,像是群被火药点燃的野犬。 这几个月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起了,而且十有八九最后都会闹出人命,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制止,像是默许一般。 这让奥尔坦心头一紧,但又无法说清哪里出了问题,他不是胆小之人,可这些夜晚里,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入眠。 不仅是外界,那种烦躁与暴戾感仿佛也在他心中悄悄滋长。 他近来动辄易怒,常对年轻战士吼叫,甚至连亲族的婴儿哭声都能让他牙痒难忍。 他知道这不正常,却控制不住。 这种情绪,似乎是在提图斯发动对碎斧部落战争之后开始的。 自从那场战役之后,在这片逐渐归于寂静的蛮族大地上,旧日的图腾已被一点点焚毁,烧成灰泥埋入泥土。 取而代之的,是那面新立的黑底怒花旗帜。 以荆棘为茎,猩红怒焰为瓣,立于碎斧、红岩、炽牙、玄角四部营地的中央,高悬不倒。 仅仅数月,提图斯便收编四大部族,掌控兵力数万人。 表面上每一场征服都如同传统的部族之战,首战惨烈、血流如注。 但奇怪的是,战火从不久延,战后第二天,敌方就开始“主动”归降。 且归降者多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高昂情绪,仿佛投降的不是敌人,而是某种更高、更纯粹的东西。 奥尔坦最初以为那只是对强者的崇拜。 但现在他不这么确定了,这不是单纯的被征服,这更像是感染。 像是一种从愤怒中滋生的情绪,跨越部族血统和习俗,像烙铁一样,烫进了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 雪原深处,常年不融的白骨与冰层交织成的谷地。 这里是原炽牙部族的圣地“骨雪谷”,而在谷地正中,原本的图腾柱早被砸碎、焚毁,换上一座以深红藤蔓与铁石缠绕的高台。 而在祭坛正中央,一尊庞然巨影正在怒吼挣扎。 那是一头濒死却尚存神智的冰霜巨人,骨甲嶙峋,周身缠着数十道黑铁锁链,每一环都嵌有灼纹烙印,在灰雪中缓缓渗出余热。 它的双眼被厚厚的黑布紧紧缠住,只能仰头咆哮,喉咙中发出山岳般的震鸣,声波震得谷底积雪不断滑落、碎裂。 提图斯伫立于祭坛石台上,垂首俯瞰着巨人,面容冷峻如铁,眼神中却闪烁着一种极不正常的狂热光芒。 他的右手缓缓举起,一枝深红色的藤蔓从掌心伸出,宛如一只饥饿的眼睛,不断蠕动,仿佛在渴求宿主。 “成为我的武器吧……”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令人寒栗的柔和,仿佛在抚慰情人,而非命令野兽。 他脚下的巨人却仍在挣扎,怒吼中吐出模糊不清的古语,带着抵抗、痛苦与失落的神性余韵。 副将立于一旁,面色凝重,还是低声试探了一句:“王……此巨人狂性未驯,是否需再等主祭司稳固?” 提图斯的目光微动,随即缓缓转头。 “……不用。”他说。 他的声音极轻,但那瞬间,灼恸主蔓似听令般蜿蜒而出,飞速扎向巨人锁骨之下的血肉,血液四溅中,花冕一颤,贪婪地开始吞噬、寄生、扩张。 在“灼恸主蔓”如利矛般刺入的瞬间,冰霜巨人的躯体剧烈抽搐,血液混着寒霜涌出伤口,在地面上迅速冻结成斑斑猩红的冰刺。 他仰天怒吼,然而那怒吼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咔——咔、咔嚓……” 接着巨人背部的皮肤猛然鼓起,似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挣扎、扭动。 数根嶙峋的骨节在肌肉与寒霜皮膜下强行隆起,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撕裂声。 粗大的藤蔓从其肩胛、脊柱两侧破皮而出,枝干般蜿蜒四肢,缠绕其全身。 原本光洁如冰的巨人额头上,浮现出一道奇异的灼痕。 那是花冕的印记,像被烧灼上去的烙铁图腾,在寒风中竟泛出猩红光辉。 他的吼声忽然中断。 接替那声暴烈怒啸的,是一种模糊而喑哑的低吼。 含糊、压抑、近乎呢喃,听不清语言,却隐隐透着顺从与呼应。 那双原本湛蓝如冰河的巨人眼眸,此刻血丝暴涨,瞳仁泛红,目光死寂空洞。 他缓缓转过身,动作沉重却坚定,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缓缓朝石台上的提图斯低下头颅。 提图斯静静看着这幕,一如神祇俯瞰自己亲手重铸的造物。 他微微倾身,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情人耳语:“很好……你听得见怒火了。” 当那被寄生的冰霜巨人终于在咆哮中跪倒,背部藤蔓攀爬而上,花冕纹路如烙铁般浮现于额头。 周围蛮族战士一时不知所措,但很快,惊惧变为崇拜,纷纷跪伏于地。 提图斯站在高台上,高喊:“我们将拥有巨人军团!” 山谷间炸起嘶吼般的欢呼,惊惧、狂热、哭泣交杂。 但没有人去质疑,那冰霜巨人为何眼神空洞、步伐僵硬。 一切质疑都被“神迹”的喧哗与兴奋彻底掩盖。 可就在这片喧哗中,提图斯的目光却一阵恍惚。 他的耳边又一次传来了那种低音,像藤蔓在皮下窸窣游动的声音,像是在嘲笑自己。 他骤然抓住身旁副将的胸甲,将那人整个人提离地面,眼中燃着近乎癫狂的火光。 “你是不是……在笑我?” 副将脸色惨白,惊恐否认,连连摇头。 提图斯凝视了他几秒,忽地冷笑,将他甩到一边:“很好。再去抓更多冰霜巨人。越多越好,我要整个北境为我跪下。” 命令发出,蛮族各部在血红旗帜下出征。 他们如被怒火灼烧的风暴,席卷向雪原更深处,搜捕每一个古老种族的残存者。 不只是巨人,营地中陆续出现了第一批被“赐福”的异兽。 冰原狼、雪原角鹿、掘冰猿、夜狐……无一幸免。 它们皮肤龟裂,血肉下鼓动着奇异藤蔓的脉络,口鼻喷吐出腐红色的气体,眼中怒火疯长,带着一种极不自然的狂暴与畸形。 被拴在营地各处,锁链铿锵作响,嘶吼、咆哮、发狂不止。 如同活生生的诅咒,在铁笼与桩位间挣扎。 然而,却没有任何一名蛮族战士回避,反而越来越多的人靠近这些怪物。 有人围观、有人献血,甚至有人赤手上前与它们搏斗,像是在考验自己的力量。 他们大笑着从铁笼前爬起,即使血流满面也毫无怨言,只为发泄心中的无尽怒火。 而这些异兽早已失去理智,却仿佛共享某种无形的意志。 叫声中混杂着痛楚、愤怒与某种说不清的渴望,仿佛整个营地的心跳都随之剧烈震颤。 咆哮声震耳欲聋,惊扰整夜,却没有人感到恐惧。 反倒有越来越多的战士在黎明前靠近铁笼,与它们咆哮呼应、彼此模仿,甚至开始模糊地模仿那些异兽的姿态与叫声。 他们不再区分自己与野兽的界限。 有的人眼中浮现血丝,有的人舌尖生出细小荆刺,有的人夜半无声跪地,口中低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词句。 像梦游的野兽,又像梦中诵经的奴仆。 直到某一夜,当第一声咆哮响起时,回应它的,不只是铁笼中的怪物,还有那些活着的人。 而无人察觉,或说根本没有人愿意察觉,这是其实是一次正在扩散的献祭。 ………… 深冬终于降临赤潮领。 赤潮城主街两侧的红色房顶上堆满了厚雪,厚重却不凌乱,整齐得像是精心雕饰的糕点。 街上已有早起者推着木铲清扫积雪,刷刷声此起彼伏。 路边有人在往路灯柱上缠上松枝与红丝带,这是他们近年才恢复的传统。 孩子们笑着跑过雪堆,裹着厚厚的斗篷,带着开心的笑脸。 这个冬天不再如往年般难熬。 民仓的粮食分配得井然有序,烧柴、火油、药粉应发即发。 甚至每七日一次的集市上,还有新鲜腌肉和盐干鱼售卖。 许多户人家罕见地在冬日锅中炖出了肉汤,冒着香气。 人们常说:“感恩路易斯大人,没想到在天寒地冻时还有热肉吃。” 而这一年,对路易斯本人来说,或许也终于算是个难得的缓口气可以休息一会了。 阳光穿过卧房的窗,落在暗红色的床帷与地毯上。 艾米丽与希芙早已起床,连衣裙的余香都已散去,只留他独自赖在那层被窝里。 他轻轻呼出口气,难得地睡了个懒觉。 为了造人大业,昨夜……确实卖力了些。 翻身起来,路易斯抬起手指,轻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一道半透明的情报界面立刻在他眼前展开。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在麦浪领的北部发现一群冰甲熊出没。】 【2:提图斯以灼恸藤庭主蔓控制一头冰霜巨人,巨人怒火失控,跪伏听令。】 【3:艾米丽已怀孕。预计十个月后,将为路易斯·卡尔文诞下一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第一条情报,路易斯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欣喜。 “……终于找到了。” 他喃喃地说,眼中亮光一闪而过。 冰甲熊,这种堪称北原奇珍的魔兽。 两年前他亲自带着骑士猎杀过一群,那还是赤潮领初立、物资匮乏的岁月里最重要的一场战斗。 那头冰甲熊几乎成了早期资源积累的奠基石。 他记得很清楚,熊肉被细心腌制成了提升斗气的烤肉。熊爪和獠牙打造成了一批锐利无比的寒钢兵刃。 而最珍贵的,自然是那一块从它脊背结晶脊骨处切割下来的蓝银结晶体,它蕴含庞大能量,是顶级的炼金与魔法材料。 路易斯当初用那几块结晶,做了魔爆弹。 他至今记得引爆的瞬间,那声撕裂空气的爆鸣,直接将几百名雪誓者炸成了灰。 “……魔爆弹最好的核心材料之一。”他指尖点了点情报上的地名,嘴角带笑。 更何况如今的赤潮领早已今非昔比,有霜叶藤药剂,再加上训练有素的捕兽骑士团,早已具备规模捕捉、驯养冰甲熊的能力。 这不是猎物,这是机遇。 他心中已经迅速调出了人选名单、调派路线和驯养试点计划,连该分拨哪些炼金师参与都浮现脑海。 然后接着看第二条:提图斯以灼恸藤庭主蔓控制一头冰霜巨人…… 路易斯眼神一凝,原本嘴角还挂着的喜悦笑意,瞬间凝固。 “冰霜巨人……”路易斯眯起眼睛,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他不是没见过这种怪物,事实上他还屠杀过。 它们很强,极其强,但蠢。只要有脑子,不难对付。 可如果它们不再蠢了呢? 如果冰霜巨人也有了指挥、战术、配合…… 而让这一切变得可能的,就是那个如今越来越像“新王”的蛮族——提图斯。 这个名字,近几个月在情报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从最初的蛮族首领,到逐步收编碎斧、红岩、炽牙、玄角四大部族,兵力破万,军纪反而日渐成型。 逐渐让他感到焦虑,而现在……又多了几分真实的威胁感。 路易斯靠回椅背,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这可不是一场普通的蛮族骚乱了……” 他知道如果提图斯真掌握了控制巨人的方法,那就等于多了一座活着的攻城锤,一种不受常规战法约束的战力资源。 如果这些冰霜巨人被批量操控,那北境,很可能会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践踏”。 他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要挪出一块精力,用来研究对策了。 而更危险的,是背后的名字:灼恸藤庭。 他瞳孔微缩,脑海中迅速翻涌着过往通过系统收集到的只言片语。 灼恸藤庭……并不是已知法师林魔法典籍中记录的法门,也不像常规的咒术巫术。 它更像是某种侵蚀性的魔性生态,或许是某种生物,也可能是介于植物与诅咒之间的……东西。 与母巢有些相似……他都怀疑这是不是那位绝望女巫研究出来的东西了。 他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如果连巨人都能被驯服,那么……下一个被感染的,会是谁? 会不会有朝一日,整支由怒火与癫狂驱动的“新蛮族”,裹挟着那些魔性巨兽,踏碎赤潮的边境? 这个念头让路易斯的眼神短暂沉冷了一瞬。 不能等到那天才行动。得提前做好应对预案。 光靠自己不够。 他已经提前写信给艾德蒙公爵,将自己“无意中掌握”的部分情报挑选着上报。 措辞小心,重点提示对方提高警惕、加紧防线。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晃而过,停留不过几秒。 然后路易斯目光迅速落到第三条情报上。 “艾米丽已怀孕。预计十个月后,将为路易斯·卡尔文诞下一子。” 那一刻冰霜般的寒意仿佛被春风驱散。 他脑海中骤然空白,随即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声音带着不敢置信却满含欣喜:“我要当父亲了?!” 第279章 战备会议 城堡书房内,炉火轻燃,映红了石墙一角。 窗外是清雪过后的街道,领民们正有条不紊地铲雪、修整,秩序井然。 因为准备充分,今年冬天格外安稳,几乎没有大事发生。 路易斯坐在长桌前处理完最后一份报告,长舒了一口气。 冬季他通常留在书房办公,不再外出巡视。 这不仅是因为他懒,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下的根基,已足够支撑一场安稳的寒冬。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希芙走进来,披着一件厚呢斗篷,眉眼含笑:“你要不要去温室看看?我们……培育出了一种很不一样的东西。” 她笑得神秘,语气里藏不住一丝调皮。 路易斯一愣,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 但他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轻轻合上书页,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行吧,现在工作也做完了,就当放松一下。” ………… 温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薄荷与泥土香气,暖意扑面。 这是艾米丽亲手改造的花房,用于室内培育花朵,花木错落、藤蔓沿着骨架生长,也是她的小小世界。 艾米丽站在花架前,怀里抱着一小团绒布包。她看上去异常紧张,轻轻抿着嘴唇,像是在等待某个“正确反应”的到来。 路易斯一进门就装傻到底:“怎么了?难道你们真搞出什么新品种的花啦?” 希芙“扑哧”一笑,搬开身旁的盆栽:“你自己打开看看。” 路易斯接过那团包裹,眼神带着“配合演出”的困惑。 轻轻揭开后,他看到了一块婴儿用的刺绣方巾、一对绒布软靴,以及一张手绘纸条。 纸,是一家四口的剪影,中间的小娃娃头像上,还画着一个小小的问号。 艾米丽的声音轻如蚊鸣,眼中却盛满柔光:“我们……要有孩子了。” 他早已知晓这个预言,可艾米丽亲口说出还是让他心潮澎湃。 一秒后,路易斯猛地将艾米丽整个人抱起,在温室中转了一圈,像个凯旋归来的少年。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艾米丽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我怀孕了……是真。” 他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我、我们、你……这太好了、太好了!” 将她放下后,路易斯还保持着双手轻护她肚子的姿势,眼眶发红。 希芙站在一旁,原本想调笑两句,却一眼撞进那双泛红的眼眶,笑容顿住。 路易斯忽然也一把把她也拉进怀中,将两人紧紧搂住。 温室穹顶上阳光穿透玻璃,洒落在他们三人肩头。 寒冬之外,春意已悄然埋种。 ………… 孩子的消息,路易斯并没有张扬。 他只通知了三人,前两是埃德蒙公爵和卡尔文公爵。 主要是为了告诉他们家族的血脉已延续,以及看能不能爆一些金币。 而第三个知道的,是布拉德利这位老管家,让他安顿好一些相关事宜。 路易斯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喜悦背后,是更沉重的责任。 他已经不再只是一个施政者、战斗者,而是一个父亲。 这世上终于有了一个必须被他守护到底的存在。 但是随着每日情报系统源源不断地更新,北方的局势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不安。 他将近几周的情报汇总分类,终于归纳出一个核心人物的轮廓:提图斯·霜烈。 原霜烈部族首领,通过血腥政变上位,强硬收编碎斧、红岩、炽牙、玄角四大蛮族部落。 已组建“霜火军团”,兵力保守估计在三到四万之间。 部队结构为狂信化、极端统一化,军风强硬,具备极高作战意志与情绪号召力。 这样高效率的收编、带有异化能力的“军团化野蛮人”,是前所未有的事。 而且他疑似获得未知精神性力量——“灼恸藤庭”加持,能影响部下精神状态。 有关于它的情报还是有些太少了,只能靠着多条情报的内容拼凑…… 它像是一种生态结构,由情绪滋养、由愤怒蔓延,逐步侵蚀生物的心智与信仰。 操控情绪、感染异兽、驱使冰霜巨人…… 路易斯越看,脸色越冷。 春夏之间,一场真正的大规模战争一定会来。 或许提图斯会从霜原直插帝国控制地区,摧毁北境残存的秩序。 不管怎么样,赤潮领都必须自保。 ………… 石砌的作战室里,火盆燃烧着松脂与狼油的味道,烛光投下晃动的影子。 一张铺满羊皮纸的长桌前,路易斯正用羽毛笔在粗糙的地图上勾勒标记。 “……他们,正在蠢蠢欲动。” 他站直身子,语气低沉,扫视着站在两侧的赤潮领军团长与副将们。 “北方霜烈部落大部分已经完成整合。碎斧、红岩、炽牙、玄角……都被收编。根据情报估计,霜火军团已有四万以上兵力。” 说到这里,他放下羽毛笔,在地图的北部边境处重重一按。 “这次不可能是一次普通的蛮族劫掠。”他缓缓看向众人,“是战争,蓄谋已久的全面战争。” 沉默在房间中蔓延开来,好不容易过得一个好年,没想到战争马上又来了。 “您是说……”兰伯特皱起了眉,“他们要南下?” “而且很可能在明年春雪一化,就会发动。”路易斯点头,“我们的时间不多。” 他指了指一旁的情报记录,纸页上用粗黑墨水绘着简略的箭头没,是蛮族可能的进攻路线。 路易斯顿了顿,目光冷厉,“根据情报,他们已经获得某种能力,能引发人的愤怒、狂化,甚至够控制冰霜巨人” “冰霜巨人?”兰伯特低声重复了一句,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刚才更深。 “正是。”路易斯回道。 “我们要做的,”他手中羽毛笔一挥,划过北境的哨所防线,“是将他们拒之门外,阻止他们的第一次撞击,不能一溃而散” 众人沉默,火光跳动间,空气仿佛也变得沉重。 “建议延长狼哨与隐哨线。”北团军团长海勒第一个开口,指节敲击桌面,“侦察范围必须扩大,北部林线,风切峡谷,不能有一处漏网。” “我主张火墙拒马提前布置三线。”西团副军团长雷莎随即附和,“尤其是冻泉口一带,如果被感染者突破那里,整个补给线都会变得脆弱如纸。” 路易斯微微颔首,记录官将几人的话记录在羊皮纸。 “还有赤叶岭。”南团战术军官图尔站起身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我们原本只设哨所,但若对方派的是怒火巨人,哪怕只一头,也能把那座悬崖边的岗楼连根拔起。建议至少部署两台魔爆弩塔,配备高射魔爆。” “赤叶岭太远,运输线拉太长。”东团副指挥维尔反驳,“魔爆弹产能本就紧张,再往那边调,只会让主城储备见底。” 图尔毫不退让:“若连早期震慑都没有,打起来时我们还要再死多少人?” 维尔冷哼一声,却没再多言,低头盯着地图,眉头紧锁。 “西南边我建议部署精神震荡弹。”北军先锋军尉兰杰忽然开口,语气比他惯常的嬉笑轻浮多了一分沉重。 “感染体在逼近那一带时会快速聚集,我们需要扰乱它们的情绪核心。哪怕只是几十秒混乱,也能给我们换来喘息的时间。” 众人七嘴八舌提出自己的建议,但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成体系,没有章法。 “大家意见我都记下了。”记录官在一旁俯身收拾起几页飞快记录的羊皮纸,手腕酸麻,但不敢停。 路易斯的目光扫过桌前众人,语气转为低沉而有力:“大家意见都很好,那么……我来说说,我自己的部署。” 室内陡然安静。 雷莎收起半张摊开的地图,坐直了身体,海勒摸着下巴不再出声,兰伯特把插着羽毛笔的酒杯推到一边,微微颔首…… 火光映在路易斯的侧脸上,照亮了那双未曾动摇的眼。 他起身,指尖在北境边界轻轻描过,随即重重落在地图某一处画着暗红记号的交叉路口。 “赤潮主城,百里之内,任何冰霜巨人,都不得踏近一步。” 他换了只手,将一张简化的部署草图铺在桌上,用炭笔一一圈点。 “这次我们要构建的,是三线阻击带。”他语速不急不缓,眼神却锋利如刀。 “第一,外圈防线。”他将指棒在西北方向轻轻一敲。 “重点部署魔爆地雷阵,搭配折迭拒马和燃烬火墙。务必让敌人第一波冲锋遭遇最大混乱与伤亡。” “第二,中圈。”他从桌面拿起一枚小旗,插在防线后侧。 “重弩塔和魔爆弹矢巡逻骑兵,将承担压制冰霜巨人与畸化兽的任务,优先击杀。” “第三,内圈,也是我们的最后防线。” 他一字一句地说:“钢铁兽平台、钩矛破阵、魔爆弹矢多点联动,形成网式火力锁区,任何突破进入的异兽军团,必须在这里被撕碎。” 他说得很慢,像是拆解一道简单的谜题。 可每一个词落地,众人心中便稳一分。 “我们手里最大的底牌,依然是魔爆弹。”路易斯回头望向几人,“各式爆弹的配型必须优化,我不管是火焰弹、冰冻弹、震荡弹,甚至毒爆,全都给我利用起来。” 他说着,手指微动,一列用麻绳缠绑的小木标记被他挪向地图北端的山口与河谷。 “特种小组也开始预布。霜啸组伏击雪岭山口,切断敌方的进攻节奏,优先斩首指引者。 炎息组三人一队,负责游骑火线,确保防区之间无遗漏,守得住,就封得住。 赤霜组重新配发重型弹药,一次出击,务必断敌脊骨。” 他停下,长舒一口气,终于坐回椅中,低头看着地图,又缓缓抬眼。 “我们不打持久战。”他说,“打的是一击必断,不许让敌人踏过底线一步。” 房间里没人说话。 一片安静,却不是沉重的那种,更像是战鼓前最后的肃立。 原本神情紧绷的几位军团长,此刻脸上多了几分清晰的目标感。 海勒低声叹了口气,嘴角带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雷莎轻轻敲了敲指甲,沉吟一声:“……那我们还等什么?” 兰伯特则咕哝了一句:“这场仗,要打得他们下次都不敢往南看。” 众人沉默地望着地图上那密密麻麻的标记、线条与重墨勾勒的防线。 他们的眼神不再迟疑,因为伟大的领主大人已经安排了好一切。 作战室内,火烛轻晃,照出每张脸上或严肃、或坚定的轮廓。 记录员收起最后一页记录,静静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全部记下来了。 笔尖落下的那一刻,也仿佛是这场会议的句号。 于是赤潮领的边境战争,就在这间燃着油灯的作战室里,悄然定下了雏形。 “好了,”路易斯收起指棒,声音一如既往平稳却有力,“这次的会议到此为止。” 他目光扫过每一位军团长,语气略缓了一分,却不失锋芒:“把我刚才说的都记在心上。接下来,就是你们各自的战场。” 众人齐声低应:“明白。” 随即站起,依次向他行了一个郑重的骑士礼,表达忠诚。 火光下,披着皮甲与厚披风的身影陆续离开作战室,推门而出,寒风裹着雪屑扑面而来,却无一人退缩。 众人脚步远去,厚木门在寒风中缓缓合上,作战室内归于寂静。 只剩下布拉德利与路易斯留在长桌旁。 老管家微微俯身,斟了一杯温酒,低声开口:“大人……那今年的开春节,还要照常举办吗?” 路易斯顿了顿,视线投向桌上的地图,片刻后轻轻点头:“要办。人一直在拼命,没有一个节日来喘口气不行。也是时候,让大家重新聚聚,凝一凝心气。” 布拉德利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恭敬点头:“那我便按照您的意图去安排。” 说罢他退身而出,轻手关上了门。 火光仍在燃着,映出路易斯静坐不语的侧影,仿佛在思索着更遥远的风雪之外,那即将到来的危机。 第280章 韦尔的开春节 韦尔站在铜镜前,罕见地整理着衣领。 他今天没有穿惯常的银白骑士甲,而是换上了那套为数不多的便服。 灰蓝长裤、系着银扣的黑皮靴,再披上一件深色披风。 看起来既精神又有点……用他母亲的话说,“打扮得像是南方的草包贵族一般。” 十五岁的他,已是赤潮领最年轻的高阶精英骑士,三年来始终担任着路易斯的贴身护卫。 这个身份让他在各大军团之中都颇有分量,可昨夜他却第一次向大人开口请了一天假。 他支支吾吾地说得含糊,而路易斯只是露出暧昧的笑容,然后直接批准了。 门口他母亲正背着筐,一边穿斗篷一边叮嘱道:“我今天要去鱼场帮忙杀鱼,中午不回来做饭,你自己解决。” 韦尔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 刚迈出门槛,背后又传来她那熟悉的念叨:“十五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 韦尔装作没听见,脚下加快了几分,快步朝工匠区外的集市走去。 今天是开春节,是赤潮领春季最热闹的节日,也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全民欢庆时刻。 即使现在是早晨也人声鼎沸,红布和彩带装点在木柱和摊棚之间,空气里飘着牛肋炖煮的香味,孩童追着风车跑来跑去,到处都透着烟火气。 而在那热闹的工业区外市场,莉莉娅已经站在一家摊位前等他。 她比韦尔大一岁,和他同批成为见习骑士,如今也已是中阶正式骑士。 虽然没有韦尔那样惊人的天赋,却也在赤潮领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天才。 不同于训练场上的英气逼人,今日的她只穿着一件干净的浅灰长裙,腰间束带系得利落,半马尾扎起,眉眼清爽,气质反倒更加明亮了几分。 韦尔脚步顿住,忽然有些局促,磕磕绊绊地说:“早……早上好。” 莉莉娅看着他,轻轻一笑:“早上好。” 这一笑,好像驱散了春寒里最后一丝凉意。 今年的开春节有所不同,由于如今赤潮领人口众多,各类区域各司其职,主城早已不再统一操办节庆。 只是出了个基础的规章制度,就将具体的企划下放到各个社区、行业公会、村落组自发筹办庆典,既分担了后勤压力,也展示了民间的创造力。 而韦尔与莉莉娅所在的区域,恰好是由工业区的工匠协会自办的庆典。 因此这里的节日摊位显得特别硬核。 全是木匠铁匠手工打造的摊架,结实到可以当临时堡垒,烤炉一排排列在路边,几个赤膊壮汉挥汗如雨地翻着铁网上的肋排和整鱼,火光与炊烟交织出炽热的节庆氛围。 还有人自制投石机样式的投壶游戏,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工匠的巧思与粗犷。 韦尔一边吃着油滋滋的炭烤牛肉串,一边跟着莉莉娅穿过熙熙攘攘的工匠街。 空气中混杂着木屑、油脂、热铁和炭火的味道,街道两旁的炉子轰隆作响,锤声此起彼伏,如一场未间断的金属交响乐。 一排排摊位上摆满了锃亮的刀胚、泛着光泽的铁锭、造型独特的工具以及散发微光的晶石,整个街区处处透着实用中的浪漫气息。 就在他们正逛得起劲时,前方忽然一阵喧哗,一大群人围成了一个大圈,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发生什么事了?”韦尔一边咀嚼一边问身边一位抱着铁锅的中年男子。 “你不知道?这是锻剑大赛!只给三小时现场打造,看谁打的剑又快又好!”那人神秘兮兮地补充,“听说是路易斯大人亲自出的主意。” 韦尔挑了挑眉毛,心中顿觉有趣,毕竟只要是路易斯大人想出来的玩意,就一定是好东西。 台上主持人正是赤潮工匠会会长麦克,他嗓音洪亮,正一边指挥一边解说:“三组人马,公平竞技,材料统一,技艺为上!” 台上火光四溅,看起来比赛已经进行了好一会儿了。 第一组是三兄弟工坊,分工明确,主打“分段迭钢”。 他们如同一个精准运转的装配机,几十分钟内就将生铁炼成剑坯。 第二组是一位银发老匠和其徒孙,主打古法“烧刃”。 动作沉稳而优雅,宛如演奏一段古老的乐章,炭火映在他们专注的眼神中,令人心生敬意。 第三组最引人注目,是少女铁匠赛菈和她母亲,一老一少、一个冷静一个火爆。 打出的剑形制奇特、边缘凹凸,锋芒毕露,引来阵阵惊呼。 韦尔和莉莉娅站在人群外圈,看得津津有味。 “这种竞技比赛……”莉莉娅小声笑道,“比我们骑士营的骑术赛还紧张呢。” 韦尔一边点头一边咀嚼着肉串,眼睛却一刻未离开锻炉,耳朵仔细听着麦克的专业解说,只觉得工匠的这些门门道道也十分有趣。 锻造进入最后阶段时,麦克在人群中随便扫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大声喊道: “哟?!那不是路易斯大人的贴身护卫韦尔骑士嘛?今天怎么不在路易斯大人身边?要不上来当试剑官?” 众人立刻循声望去,无数好奇目光集中在韦尔脸上,他的脸瞬间涨红,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莉莉娅捂嘴偷笑,一边推了他一把:“快去!” “我、我……”韦尔结结巴巴地推辞几句,但面对四周哄笑和莉莉娅鼓励的眼神,最终还是咬牙走上了台。 “我……只试一下。”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跑到三把新铸之剑前,而测试对象是一具被制成厚皮靶的野猪尸体。 三兄弟工坊的剑厚重结实,但一砍之下略显钝涩。 老匠和徒孙的长剑则干脆利落,一剑而下,皮开肉裂,锋利无比。 轮到少女铁匠赛菈的剑时,原本观众都抱以期待,谁知刚砍至一半,“咔哒”一声,剑身竟突然断裂,断口冒着热气,赛菈当场愣住,眼眶瞬间泛红。 全场一时沉默,场面略显尴尬。 韦尔看着断裂的剑,一时间也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莉莉娅在台下憋笑不住,笑得直不起腰,手还死命捂着嘴巴。 最终麦克会长宣布比赛结果:“由老匠师徒的古法烧刃拔得头筹!荣获工匠会太阳齿轮徽章一枚!” 全场爆发出热烈掌声,连赛菈也强打起精神向老匠致意。 比赛落下帷幕,韦尔轻轻跳下台,耳根仍然发热。 他走回莉莉娅身边,后者朝他眨了眨眼,轻笑道:“你砍得也挺帅的啦。”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离开热闹非凡的工匠街,朝着不远处的庆典广场走去。 广场西侧,随着锣鼓点响起,人群欢呼,彩带飞扬。 那片区域热闹非凡,被围成一圈圈,孩子们兴奋尖叫,成年人也笑作一团。 这是开春节最受欢迎的娱乐之一:闯关向前冲的民间比赛。 赛道由泥潭跳桩、滚筒桥、弹跳藤墙、吊索横渡等组成,难度不低,既考验体力也讲究技巧。 报名者多是赤潮城的普通孩子和年轻人,也有几个年轻工匠脱下围裙,上阵一搏,现场气氛热烈非常,欢笑声不断。 一名身形圆滚的小胖墩刚跳上第一块跳桩便重心不稳,立马“噗通”一声掉进泥坑,满头满脸都是泥,惹得围观人群笑作一团。 他却顽强地爬起,再跳,再摔,咬着牙闯完全程,反倒赢得满堂喝彩。 莉莉娅一边拍掌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闪着泪光。 旁边的韦尔看得也忍俊不禁,眼神中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火苗。 “这种比赛……真有意思。”他低声说。 这时主持人站在高台上,举着喇叭调侃道:“哎呀,这一关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过的,有哪位骑士大人要试试?不如也让我们平民看看你们的轻功?” 台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主持人其实只是打趣,众所周知,这是给平民准备的节庆节目,按规矩骑士其实是不被鼓励参与的。 因为这种难度对于骑士来说可谓是轻而易举,还有也要维持平民节庆的独立性。 但韦尔此刻看得太起劲了,实在忍不住。 他高高举起手,红着脸问道:“我试试……不上领奖台,可以吗?” 主持人愣了愣,似乎没料到真有骑士回应,等看清这少年面孔,顿时脸色古怪了一下。 这不是路易斯身边那位高阶骑士吗? “这、这位不是……呃,算了算了!”主持人一边笑一边招手,“给您登记个名,特例一次!大家说,欢迎不欢迎?!” 人群顿时欢呼一片,“欢迎!”“让骑士也滚滚泥吧!” 韦尔脱下外衣,压紧袖口,站上起点,一呼一吸之间,那股训练场上的英气就收敛不住了。 随着鼓点声落下,他飞跃而出,跳桩快准稳,滚筒桥飞步而过,藤墙一蹬而起,借力翻身……全程几乎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短短十余秒,少年落地如燕,尘土飞扬,泥点都没沾几滴。 人群一片欢腾,不仅小孩子鼓掌叫好,连一旁摊主都吹起了口哨。 莉莉娅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她正笑着,忽听身边一个小女孩悄悄扯了扯她衣角,仰头问: “姐姐,那是你哥哥吗?” 莉莉娅一怔,脸颊顿时红得像苹果一般,支支吾吾了两秒,最终轻轻摇头,压低声音回答:“……不是哥哥。” 韦尔从赛道边翻身落地,溅起些许泥点,一脸意犹未尽地走向莉莉娅。 她仍站在人群外,笑容未褪,脸颊却带着难掩的红晕。 “你怎么脸红红的?”韦尔凑近,歪着脑袋低声问。 莉莉娅别过头去:“……你脸不也红红的。” 少年顿时语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火热得很,大概是刚才太激动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莉莉娅打破短暂的尴尬,提醒道,“路易斯大人的晚宴就要开始了,可不要耽误了。” 两人并肩离开热闹的工匠街,向城堡走去。 夜幕低垂,赤潮主广场早已沸腾如火。 节庆进入高潮,平民宴火光通明。 上百张圆桌依照村组与街区整齐分布,每桌中心立着一堆篝火,映出人们围坐欢谈的脸庞。 烤肉滋滋作响,炖菜热气翻腾,大饼刚出炉的香气混着笑声、酒气与歌声,在夜色中升腾。 而在赤潮城堡外,另一场盛宴也正悄然开启。 这里坐着的是赤潮各界的中坚:军团长、优秀工匠代表、改革有功者,以及骑士代表等。 身份、地位暂时被打散,换成“贡献”二字的排序。 席间无主宾之分,交流自由,举杯畅谈,正是赤潮提倡的“荣耀归于建设者”精神体现。 韦尔已换回庄重的正装,神色平静地随着骑士团一同进入宴席。 他的年纪在众人中格外年轻,却无一人质疑他的资格。 少年稳稳落座,在路易斯耳濡目染下,举止之间已显大将之风。 不远处的另一席上,莉莉娅也端庄就座,换了一套正色礼裙,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韦尔身上。 两人目光相触,她轻轻举杯,笑得温柔。 韦尔略一愣神,随即回敬,杯中微光一晃,仿佛春风拂过。 台地尽头,上座处,路易斯坐在主位,神情如常。 他并未多言,只在众人入席后起身举杯,简短致辞: “又一个冬天过去了。是你们的努力、团结与守望,才换来这份平稳安宁。春来了,今年也请继续努力,赤潮的荣耀,属于每一个人。” 众人齐声举杯,欢呼雷动。 坐在一旁的艾米丽与希芙也举杯庆贺,灯火映照她们明亮的面容。 而此刻路易斯的目光,却落在场中一处。 他看着韦尔与莉莉娅,正牵手低语。 少年神情平静,少女眉眼含笑,那是年轻的笑,那是和平的样子。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却转瞬即逝。 艾米丽看得出,他那一抹微笑,藏着隐隐的沉重。 “怎么了?”她低声问。 路易斯握着酒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如寒夜低语:“……蛮族,南下了。” 宴席欢腾如前,篝火高照,笑声不绝。 可在这热烈的春夜下,新的风暴以至。 第281章 蛮族南下 春始前夜,灰雪如雨,洒落在死寂旷野。 而这片辽阔的平地,正是帝国以北的一道峡谷防线外。 此时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上,一场凶猛之军的集结正在悄然完成。 空中漆黑的剪影在盘旋。 那不是普通飞鸟,而是早已被感染的异种侦查体——蔓羽鸦。 它们双翼拖着藤须,在空中无声盘旋,雪落在它们身上随即被震飞,露出灰白如骨的羽片。 从地面传来一阵阵钝重的低鸣。 那是鼓声,由敌人的人骨制成的仪式战鼓,音色沉闷,仿佛某种野兽的喘息。 随着每一次鼓响,前方那片巨大的军阵,便如潮水般微微涌动一寸,宛如有机生命在缓缓呼吸。 这只军队的阵排布森严而诡异。 站在最前面是野性狂暴的战奴兽群。 它们是异化之后的掘冰猿、冰原狼、雪原野猪…… 这些魔兽与普通魔兽有些不同,皮肤下缠满蔓藤,眼眶泛出绿色磷光,有的肩膀已嵌入木质脉管,有的四肢上长出藤刺,但无一不凶猛、疯狂。 中央则是规模最为庞大的异化蛮兵。 这些蛮族战士已非人形,裸露的皮肤上爬满了“灼恸藤”的花纹,宛如火焰在皮下燃烧。 他们手持大斧、巨锤,瞳孔发红,双臂不自然地鼓胀,一身怒火似随时将引爆。 两翼矗立着几百尊冰霜巨人。 每一尊都有四米高以上,额心刻着深紫色的花冕印,代表着它们已被完全支配。 后方是披着灰色披风的指挥团与祭司团。 他们静立于鼓阵之后,藤蔓缠腕,口中喃喃低语。 而那座高耸的祭战高台宛如一尊从地狱中升起的王座,矗立于死寂雪原之上。 它由藤蔓与白骨堆迭构筑,宛若被献祭者的残骸筑成的庙宇,诡异而圣洁。 站在这祭台顶端的,便是提图斯。 他身披深红斗篷,长至脚踝,随风鼓动,犹如血夜展开的双翼。 双眼深红,不见瞳孔,像是灼恸藤本身寄宿其中,闪烁着某种光辉。 他的右手赤裸,腕骨细长,皮肤之下竟有一缕缕细小蔓藤缓缓蠕动,如寄生虫般游走。 他却仿若未觉,仿佛那些东西早已成为他的一部分。 提图斯的声音,在雪中响起,起初低如呢喃:“从今夜起……” 他缓缓扫视四方,那目光穿透雪幕、军阵,仿佛穿透了帝国的疆土本身。 “让帝国的北境!成为我们的花园!” 全场沉默,随之而来的是万军咆哮。 那不是整齐划一的军令呐喊,而是如野兽、如狂风般的怒吼。 在这狂热的情绪之下,出征仪式缓缓展开。 藤坛耸立于战阵中央,由盘结藤蔓编织而成,其顶端盛放着一朵尚未完全盛开的“怒花”。 血色花瓣微张,宛若正在等待某种鲜红的引子…… 三头被异化的巨狼伏在坛前,双眼赤红,喘息粗重。 祭司走上前,猛地割喉,血柱喷洒,无声嚎叫化作咽气,鲜血顺藤坛流淌,浸入怒花之根。 片刻之后,怒花陡然盛开。 整朵花在剧烈的脉动中缓缓展开,花芯中释放出一圈圈红光脉冲,宛如心跳般笼罩整个战阵。 这就是“怒火共享”。 那是感染者间的共鸣机制,是情绪同步、愤怒扩散的启动仪式。 红光所及,蛮军纷纷进入狂热。 前排蛮兵如同着火一般猛砸胸膛,有的甚至拔出短刀刺入自己肩背与手臂,借剧痛点燃愤怒状态,面孔因血而涨红,眼中只余杀意。 后方的战奴兽咆哮着冲出牢笼,一头雪原熊前爪跪地,朝祭坛上的提图斯仰天怒吼,然后猛然起身,轰然奔赴前线,身后拖曳藤刺如鞭。 巨大的冰霜巨人也随鼓声缓步前行,每一步都令地面震颤,冰层开裂、藤蔓疯长。 这不是军队的开拔,这是一场来自地狱的惊蛰。 提图斯则站在藤坛之巅,默默俯视着这一切。 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此刻是清醒的,还是迷失的。 怒花的气息早已渗透他的骨髓。 他无法抵抗,也不愿抵抗。 只要它能带来这无尽力量,他便愿意沉沦。 他缓缓闭上眼,然后一跃而下。 斗篷如血帘般在空中展开,落地冰霜巨人的肩头,风雪中他如王者伫立,成为整个怒军的核心。 藤鼓震天,战旗升起,旗面是倒吊的怒花与交缠的藤冕图样,红如晚血,猎猎作响。 提图斯高举权杖,通体缠绕灼恸蔓藤,其顶端怒花已张开如恶之眼。 他吼出那句让整个战阵震颤的出征令:“让他们在怒火中颤抖吧!” 顿时冰霜巨人率先迈步,藤柱般的双腿踏碎冰原,裂纹如蛛网延展,轰鸣不绝。 紧随其后的,是狂奔的战奴兽群,每一次踏击都让雪地翻滚、藤刺贯地,仿佛整个雪原都变成了藤蔓的血肉器官,在向南蠕动。 天穹渐红,雪未止,红雾升腾。 血与火之潮自北而下,如怒花洪流席卷而来。 画面缓缓拉远,只见那身披红黑斗篷之人,立于巨人之肩,双眼燃烧,沐雪如神像。 从这一刻起,帝国的北境,将迎来它最黑暗的春天。 ………… 随着初春来临,连绵雪原的边界开始松动,冰雪消融,山峦裸露出斑驳岩骨。 谷道深处,潺潺溪流淌过被冰雪侵蚀的石床,偶尔有高处的残冰崩裂落下,碎声在峡谷中空灵回响,仿佛在为某种预兆低语。 这里便是通往帝国北境腹地的咽喉要道——风炎峡谷。 谷道之上,一座大规模军营沿地势而建。 哨塔林立、拒马排列严整,投石器与弩车分布得当,五座堡垒构成完整防线,中心为主堡,两翼各有一高塔,与山体连为一体。 近万人的正规军团,包含约三千名骑士,另有工匠、弓弩手、兽力运输队。 按理说这是道固若金汤的防线,但营地气氛却远不如布置那般紧张。 哨兵巡逻多为走个过场,站岗时常三两结伴闲聊。 骑士们在堡外悠闲地晒甲、喂马,甚至有人围在一起练骰子、比试酒量。 主堡内部更是夜夜笙歌,乐声不绝,酒香四溢。 与其说是帝国北境的防线,倒更像一座被安逸与军费养得肥腴的旅游景点。 而这一切的中心人物,正是第七军团的主将。 鲁道夫身形高瘦,始终挺拔如松,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单片眼镜,搭配那件深紫色军服与绣金肩章。 远远望去倒更像一位帝都交响乐团的指挥,而非一军之将。 他是一位资历颇深的高阶超凡骑士,出身老牌贵族世家,年轻时候被称为战场艺术家。 可惜如今这些名声,早已被腐朽奢靡所取代。 此刻他正斜靠在主堡露台的高背椅中,身侧火盆温热,腿上盖着细毛披毯,手边搁着一杯温酒。 一旁几位舞娘穿着轻纱舞裙,踏着节拍旋转。 那几人是他特地从帝都调来的舞娘,据说其中一位还曾在皇宫贵族厅演出,今夜请过来专门庆祝北境开春。 鲁道夫慢条斯理地说道:“再慢些,慢一些。我们可不是北蛮野狗,靠吼叫跳舞取暖。” 他轻轻一笑,那目光时不时投向堡外峡谷,眼神中只有懒洋洋的轻蔑。 “北蛮?”他哼了一声,嗤笑地转向身侧副官,“他们因该都在冬天里冻死了吧。。” 副官名叫赛里安,是也是一名出身贵族的年轻骑士,脸上仍保有少年的稚气。 他手持一卷密信,面色略显紧张地挡在鲁道夫身前,小声提醒: “大人,这是埃德蒙公爵亲自发来的密报。他说北蛮已有异动,建议即刻加强谷道巡防。我觉得至少……” “够了。”鲁道夫抬眼,仿佛看着一个小孩:“埃德蒙那个老古板,一进春就开始高喊‘蛮族要来了’。 简直比乌鸦还烦,这个月都发来第几封了,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接着他举起酒杯抿了一口,调笑道:“这封密报我正好拿来做书签,夹在《宫中密术》中倒也挺合适。” 舞娘也轻笑一声,不知是应和,还是恭维。 鲁道夫继续道:“亲爱的赛里安,你该学着享受驻守生活。难得有这片雪景、温酒与美丽的舞娘……守个峡谷而已别太紧张,你看这一年风平浪静的,何必那么认真?” 赛里安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他看到鲁道夫懒洋洋地伸手,顺势将一名舞娘揽入怀中,指尖在她下巴上轻挑,调笑着低语。 炉火照映下,他的笑容十分猥琐。 年轻副官最终只是垂下眼,沉默地收起密报,退下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真的如鲁道夫所言,“风平浪静”。 士兵们懒懒散散地晒甲、喂马、赌骰,偶尔还以“北蛮要来”做笑话起哄。 直到那天黄昏。 天光暗淡,雾霭未散,露台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骑士狂奔而入,盔甲上带着风雪的划痕,面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几乎是扑进主堡大门,冲到鲁道夫所在露台下,嘶声高喊:“报!!蛮族!蛮族南下!!已到峡谷外600里!” 鲁道夫皱眉抬眼,酒杯微颤。 赛里安猛然转身,快步迎上前,一把抓住那骑士的肩膀:“多少人?!” 那骑士浑身颤抖,像是在努力让自己说得清楚,却最终只挤出几个字:“……源源不断。” 好在这一次,鲁道夫没有多喝。 他只是微微怔了几息,便猛然起身,披上披风,声音冷厉如冬铁:“全员战备,谷口列阵,马上!” 风炎峡谷迅速进入紧急状态。 战鼓敲响,号角连鸣,整座营地在短短两小时内完成布防。 三千正式骑士被调往谷口,列为三重骑阵,持长枪盾械,分布在东中西三翼。 近万名士兵列于骑阵之后,分组整编,弓弩队登上箭塔与断崖,工程兵则紧急架设反冲刺桩阵。 六门“魔爆投射器”被部署在两侧山崖之巅,其圆盘式轨道调整角度,对准谷口出口。 鲁道夫披挂甲胄,登上主堡望着远方渐起尘烟,眼神冷静下来,眸中恢复帝国军官那种老派的铁血沉稳。 “我有三千骑士,有万名士兵,还有六门魔爆器……优势在我。” 他低声自语,语气恢复了傲慢,甚至带着讥笑,“想翻过来?做梦。” 风炎峡谷自古有“易守难攻”之名。 七十年前曾有三百帝国骑士在此阻挡五千蛮军两昼夜,至今仍是帝都军校的战例教材。 而只要坚持住,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过来支援了。 他是帝国第七军团长,第三军团分支主将,一位高阶超凡骑士。怎会败? 但当第一波“先锋军”出现时,连久经沙场的鲁道夫,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雪雾翻涌中,几十头头五米高的异兽首先冲出谷雾,獠牙外露,背脊覆盖着蠕动藤蔓。 接着是成百上千名蛮族“骑兵”,不是传统轻骑,而是骑乘异化野兽、半藤寄生坐骑的冲击部队。 他们的队伍如兽潮般蔓延,有奔袭迅猛的二米级掠兽,也有七八米高、肩背长满骨刺与花藤的重装冲撞兽,宛如一堵堵活着的城墙碾压而来。 高空盘旋的,是感染型战鹰“蔓羽鸦”,羽翼下垂着赤红藤丝,发出令人不适的哨鸣。 最震撼的,是出现在侧翼山道上的 几十尊冰霜巨人。 但它们不同于普通的冰霜巨人,身躯更加扭曲,部分手臂变异成藤蔓状卷须,身体嵌有怒花瘤核,顶端生着苍白花冕。 它们缓慢推进,每一步都震动峡谷。 战旗已现,红底黑藤,中央倒挂着一朵盛开的怒花。 士兵们在看到那些如山般逼近的巨人与野兽时,不由自主地倒吸冷气,手中的武器微微颤动。 “真是……怪物。”赛里安喃喃低语。 而鲁道夫嘴角反而勾起一丝笑意,作为一个指挥者,他此刻不能慌乱。 他缓缓戴好手套,举起令旗,冷声一喝:“列阵!让我看看,这些畜牲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第282章 沦陷 风炎谷,这条蜿蜒险峻的峡道,静卧在北境腹地边缘。 两侧峭壁高耸,仿佛天地间的门户。 哨塔林立于悬崖之上,石制投射台与魔爆阵列早已就位,第三军团战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此刻天光初启,但浓雾未散,白霜仍附在岩壁之上,整个峡谷被一层苍白的湿气所笼罩,显得格外寂静……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突然——轰!轰!轰! 远方传来如擂鼓般的重响,沉闷低沉,仿佛是某种巨物在远处踏步,却又有规律、有节奏,如来自地下的咆哮。 这是北蛮军的鼓声,在清晨山谷间震荡,鼓每响一次,士兵心口便悸动一次。 紧接着,地面开始震颤,重装魔兽群出现在雾中。 它们体型庞大,如牛似熊,却披覆着密密麻麻的植物鳞甲,每一块甲片中都缠绕着红色蔓藤。 有的口吐赤雾,有的生有数足,如地面蠕动的堡垒;奔行之时,大地似乎都在呻吟。 它们没有嚎叫,只有蹄爪重踏地面的轰鸣,像是一堵堵活着的攻城锤,正无声接近。 而在它们之后,北蛮骑士军现身。 他们骑乘的不是战马,而是经过异化的坐骑。 长着獠牙的蜥马、覆甲的冰原狼、甚至还有半植物半兽的融合体,每一骑都裹挟着怒气与异象。 骑士身披粗粝战甲,肩膀与头盔上浮现花冕印记,眼中斗气闪烁,身上情绪感染光辉流转。 他们发出低吼,如兽群将啸,锋线随之如箭般突刺。 风炎谷口,帝国防线前,战局一触即发。 而鲁道夫将军终究不是只会舞文弄墨的贵族,他是帝国第七军团团长,高阶超凡骑士,参与过“熔灰丘陵”和“塔林十字”两场血战,正儿八经靠着实力爬上来的将军 他缓缓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露出一点笑容。 那个他惯用的、轻蔑、讥诮、看谁都像在看乡巴佬的笑容。 “终于来了啊。”他对着远方谷口鼓声方向轻哼一声,然后转身披上军服,整理好肩章与披风,一边走一边淡淡吩咐: “传军号,备战。将魔爆投射器推至高位,狙击平台就位,告诉前锋列阵!” 他说得从容,语速不疾不徐,像是在安排一场春季狩猎,而不是准备迎战一场有去无回的攻防血战。 年轻的副官赛里安神色紧张,但也激动:“要让骑士准备冲锋吗?” 鲁道夫抬手止住他,随手抓起单片眼镜戴上,望向晨雾未散的谷口,冷声下令:“魔爆阵列,齐发。” 轰!轰!轰!轰!轰!轰——! 六门炼金投射器同时启动,炼金火油混合爆裂晶石,拖着长长尾焰轰然砸入兽群之中。 空气中骤然弥漫出灼热与刺鼻的爆炸烟雾。 爆裂的火雨将前线染成血红,大片异兽被炸飞。 它们在烈焰中扭曲惨嚎,如焦炭般倒下,四蹄乱踢,在地面滚烫翻腾。 滚石与火油顺着两侧斜坡倾泄而下,如山崩海啸。 厚重的石块砸翻了冲在前头的奔袭兽,整条峡谷回荡着骨裂之声。 “放箭!” 随着指令,帝国弓骑快速列阵,张弓搭箭,箭雨如夜风扫落,精准收割乱阵中的幸存者。 骑士们的斗气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炽光,魔兽在嘶吼中化作倒地尸堆。 几头身披厚藤铠甲的重型冲撞兽挣扎着欲逃,却被火焰吞噬,哀嚎着倒下。 一线士兵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哨塔上号角声激昂,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曙光。 鲁道夫站在指挥台上,举起望远镜望向前线,只见谷口火光滔天,死兽成堆,冲势一时受阻。 他嘴角浮现一抹嘲笑:“北蛮不过是些皮糙肉厚的畜生。剥了他们的皮毛,他们便什么也不是。” 身后传令兵躬身等候,他淡淡挥手:“去,把舞女团请来中军,打些鼓,跳个舞。胜利需要仪式感。” 接着他回身坐回椅中,抚了抚披风上的褶皱,仿佛硝烟与死亡,只是宴席前的一点微尘。 然而就在鲁道夫刚刚坐下、茶杯尚未举起的一刻,前线远处的山口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震天的咆哮。 紧接着,几个庞然大物划破长空,如流星般轰然砸下。 是巨石,巨木等巨物,带着尖啸的破风声,撕裂雾气,重重砸向峡谷防线。 主堡上方一座箭塔当场被砸断半截,木石飞溅,数名弓手惨叫着坠下。 另一根横飞的巨木划过投石平台边缘,带倒半组器械,将两名尚未来得及转移的火油兵连人带火一并点燃。 这些投掷物本身不够精准,力度也不及帝国的正规火器,但……数量太多,像一场劫难从天而降。 战场前沿顿时乱作一团,军阵被迫后撤整队。 紧随其后,是一连串如雷霆滚落山巅的震动,地面在颤抖。 从山口之侧,一支由数十名高达五到十米的冰霜巨人,组成的巨型冲锋队横冲直撞而来! 他们身上缠满了活体藤蔓,肌肉暴涨,骨骼外露处被藤甲缠绕出某种怪异的纹理。 他们奔跑时发出野兽般的嘶鸣,双拳如铁锤,踏地如鼓,每一步都让风炎谷的岩壁轻微震颤。 鲁道夫透过望远镜看得清楚,却依旧神色未变,只是冷哼一声:“吓人的把戏。” 他摆手道:“继续坚守,重点目标,优先射击大个子。” 魔爆弹再次发射,滚石滚落,火雨洒下。 但那些冰霜巨人几乎毫不畏惧地踏入火线,火焰舔舐着他们身上的藤蔓,但并未止住他们的步伐。 他们身披的藤甲壳似乎具备极高的抗热性与物理防护,而且有些巨人的藤甲竟在火焰下迅速再生、缠绕、如活物爬动。 帝国的弓弩手射击、魔爆阵打击仿佛打在流动的山上。 有效,但远远不够。 与此同时,蛮族的后军也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魔兽嘶吼奔袭、异化骑兵高举长枪穿梭在巨人缝隙之间,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没有尽头。 战场变成了洪潮对石堤的冲击。 鲁道夫脸色微变,心中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惊惧:“这群疯子……怎么一下子倾巢而出?这些野兽怎么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他咬紧牙关,猛地一挥手,怒声喝道:“传令!银翼团三千骑士,出击!” 号角应声而起,响彻峡谷,如怒雷滚过银雪山壁。 峡谷东侧,重门开启,一阵银甲如潮涌出。 三千名帝国骑士齐列锋线,铠甲映日,战旗猎猎。 斗气在他们身上燃烧,如苍鹰展翅,如晨光撕雾。 银翼纹章闪耀寒芒,战马嘶鸣,铁蹄震地,三千骑掀起钢铁风暴! “帝国万胜!” 怒吼响起,骑士军团从侧翼奔袭而出,如一道剑光切入混乱前线。 刀剑齐鸣,破空斩响,撞进红色的杀场。 红与银,花与血,斗气与怒气,在山谷间剧烈碰撞。 起初冲击的气势让蛮军前锋倒退数步,然而接下来的战况是这些骑士,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的。 亨特是帝国第三军团银翼骑士团的一员,参与过与翡翠联邦的数十场战斗,手中长刀沾满敌人的血,但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 他们一开始冲得极顺。 枪锋所至,兽血飞溅,斗气灼烧藤蔓,烈焰中战马嘶鸣,一切都像以往的胜利那样展开。 蛮军虽悍,但在这狭谷地形中,根本无法展开真正的冲锋。 他一度以为胜利近在咫尺,直到斩下了一名北蛮骑兵的头颅。 鲜血喷洒在银白披风上,亨特甚至还来不及甩掉刀上的血,前方那具刚倒下的尸体便骤然燃起了火。 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种扭曲的、植物与血肉混合着燃烧的火花。 那具尸体,像是某种植物繁殖的“火种”,在倒地瞬间释放出灼热的红雾,瞬间弥漫开来,覆盖了四周几名北蛮战士。 下一秒,那些蛮兵的怒吼陡然拔高! 那几个冲锋的北蛮,眼神瞬间泛红,身躯膨胀,肌肉表层泛起如同铁木纹理的花纹,藤蔓从甲缝中疯长出来缠上了四肢,如同被加了buff一般。 他们甚至直接能徒手撕裂长枪、撞飞骑马的战士。 “他们……是吸了同伴的死气!?” 不远处又一个北蛮战士倒下,剧烈的燃爆再次点燃一团红雾,附近的三个族人瞬间仰天嘶吼,藤铠猛然膨胀,化作人形猛兽般朝前狂奔。 “他们死得越多,他们就越疯!!” 亨特听见有人嘶喊,但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身边队友刚刚砍翻一名敌人,下一瞬间却被旁边“强化状态”的北蛮一斧砍翻了马背,整个人连带着战马被撞飞数尺,重重摔在藤蔓地面上。 这哪里是战场? 是祭坛,是献祭! 是活人的血与骨,被用来唤醒一场藤蔓与怒火的风暴。 不止如此,每一具倒下的尸体,仿佛都在死亡那刻完成了某种诡异的播种。 残躯之中,藤种瞬间爆裂,催生出新藤与新花。 赤红光芒如血雾翻涌,扭动的藤蔓如蛇狂舞,疯狂滋长,缠住战马的腿,扯碎骑士的盔甲,顺着裂缝渗入血肉。 每一滴血,都是灌溉。 每一个死者,都是肥料。 整片战场,像是一座活着的花园,一座用帝国与北蛮的血肉共同滋养的愤怒之园,在硝烟中疯长、扭曲、狂舞。 高台之上,鲁道夫望着这一切。 他的银发在风中微颤,眼中那抹惯常的轻蔑,正在被阴影吞没。 他亲眼看着,银翼骑士军团,那曾让敌军闻风丧胆的三千精锐,如今仿佛被卷入一张越战越紧的血网。 他们的每一次冲锋,都在为对方喂补品。 他们的每一寸推进,换来的都是更加疯狂的反扑。 “不可能。”鲁道夫咬紧了牙,死死握着栏杆,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们只是蛮族……只是野人……” 但这不是蛮族,这是一支……感染了某种不可控力量的战争群体,一支会以死亡为养分的怪物军团。 他原以为这将是一次轻松的守御战。 自己会在这片安稳的边防写下辉煌军功,然后调回南方,退休成为真正的帝都贵族,过上优雅的生活。 可现在他站在这片谷口边缘,望着一场正在失控、沦陷、腐烂的帝国战线,像个傻瓜一样注视着自己的骑士被鲜花吞没。 他狠狠甩开斗篷,转身高声命令:“再调所有骑士过来堵住!只要守住几天,援军就会过来!” 副官赛里安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领命而去。 而鲁道夫,则快步登上主堡指挥台,死死望着那正在燃烧的战线。 帝国军,只支撑了两天。 两日两夜,箭矢尽发,魔爆弹打光,投石台在连番发射中彻底报废。 骑士们一波接一波地冲锋,一队倒下,再一队补上。 但连敌人的主力,始终没有出现。 这场战争,从头到尾……他们面对的都只是先锋部队。 哪怕如此,第三帝国军依旧节节败退。 北蛮先锋越战越狂,越死越盛。无论是自己族人的血,还是帝国人的血,都成为了他们精神的狂燃剂。 他们仿佛根本不惧死亡。每一具尸体,都像是让他们战斗更疯狂的供品。 这是一场献祭,是疯癫,是炼狱。 而帝国的骑士,哪怕训练有素、意志坚定,也终究是人类。 他们会疲惫,会恐惧,会眼睁睁看着战友死去、被花藤吞没。 会在某一瞬间,被心理崩溃击垮。 终于第三日黎明前,防线被攻破了。 一道巨大的阴影在山后跃起,几根巨木呼啸而至。 “堵住——!!” 还未有人喊完,主堡的正门已在轰然巨响中碎裂,尘土飞扬如雾。 藤蔓从缝隙中如潮而入,冰霜巨人挥舞着巨锤撞塌箭塔。 蛮族骑士紧随其后,战马踏入营地之内。 北境的第一道堡垒,沦陷! 而此时鲁道夫早已悄然撤退,他身披战袍,带着仅存的亲卫团,从南部山道中仓皇撤离。 他曾高喊“只要守住几天援军就到”,可他却抛下了手下骑士,选择了逃跑。 硝烟滚滚中,有人追随他而去,有人追着他消失的身影咆哮,有人却连怒骂都来不及,就被从地下爆出的怒藤缠入土中。 远远的,在一块山岩之上,一朵类花之物悄然绽放。 它并非花,却比花更具妖异的魅力。 如血丝缠绕的肉瓣缓缓打开,从中喷出一缕白光,笼罩全场。 短暂的寂静降临。 无数人不知为何停下动作,睁大眼睛看向那朵花的方向。 他们浑身战栗,眼神惊惧,像是看到什么无法言说的东西。 但这种惊惧,并未化作崩溃,反而渐渐……燃烧起来。 起初是士兵们本能地呐喊、咆哮,试图驱散内心的恐惧。 但很快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双目开始泛红,身体发热,血液像是被什么点燃,怒火从灵魂最深处翻滚而起! “我们才是被抛弃的那群人。” “帝国弃我们如草芥,可这些怪物……让我感到力量!” “如果这就是花的意志……我愿为之战斗!” 在那盛开的花吐息之下,部分原本重伤待死的帝国士兵突然挣扎着爬起,披着烧焦的盔甲,拖着染血的刀,在惊愕的目光中,转身朝原本的战友挥下了剑刃。 “疯了!他们疯了!” “住手,我们是帝国的骑士!” “他眼里没有神志……不,是被什么夺走了!” 但为时已晚。 这些堕落者面容狰狞,怒意狂暴,他们不再喊口号,也不再高呼帝国荣光。 他们什么都不喊,只在战场上疯狂杀戮。 仿佛要把曾经的耻辱、恐惧、痛苦,全都化作锋刃上的血。 他们身上也开始出现藤蔓与血花的缠绕,他们直接撕裂了帝国的衣服,用兽皮缝成新衣,加入了那支血花与怒藤缠绕的军团。 第283章 战争开始 夜色未尽,雪落不停。新霜戟城的外墙在风雪中仿若沉默的巨兽,冰冷而阴郁。 破晓之前,鲁道夫带着一支整肃得近乎仪仗队的亲卫团抵达城门。 他们的铠甲无血渍,马队行列如弦中利箭,一步不乱。 若不是他们眼神中的疲惫与惊惧,这支队伍几乎像是凯旋归来。 鲁道夫高坐马背,神情冷峻。 他在风炎谷败退后,为了这场体面的入城,甚至用烈酒擦拭盔甲,以掩盖其上的烧痕与血痕。 这不是为了体面,而是为了可信。 若连自己的姿态都透露绝望,便没人会再相信他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来到了新霜戟城,他翻身下马,风中斗篷一扬,沉声道:“帝国第六军统帅鲁道夫紧急回报北线战况,请立刻面见公爵大人。” 城门守将上前,见是鲁道夫不敢怠慢,立马去通报。 公爵书房在主堡西塔,高悬于悬崖之上。 此时房中炉火摇曳,照不暖遍布寒意的石墙。 埃德蒙公爵独坐壁炉前,一身无饰军服,与墙上陈列的满墙荣誉成强烈对比。 那道自颧骨至下颌的斜斜刀疤,在火光下仿佛仍在淌血。 他的手指按着酒杯边缘,缓慢旋转。 面前的案上放着一张风炎谷地图,标记清晰,笔墨犹新。 身后的副官小声来报:“鲁道夫将军求见。” 他静默片刻,冷声道:“让他进来。” 鲁道夫站在书房门前,取下手套,轻轻抖落上面的雪。 他在短短几步之间整理仪容,理了理披风与胸甲,将略显疲惫的神色压入眼底深处。 门由副官推开,一道干冷的风裹着雪粒从走廊灌入,随后被壁炉里低鸣的火光熔解。 他踏入这间沉默如墓穴的书房,步履不急不缓。 “鲁道夫向公爵大人问安。”他行军礼极为标准,甚至像是帝国军校教材中走出的范本。 埃德蒙公爵端坐不动,只抬眼,淡淡地扫了鲁道夫一眼。 他的指节还搭在半满的银杯边缘,仿佛刚从思绪中抽身,目光藏着不动声色的克制。 “我已收到风炎谷失守的简报。你来此,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将军?” 声音不高,却像在寒铁上敲击,每一个字都敲进鲁道夫的耳中。 鲁道夫站定,没有动摇,他早有预判。 他维持着体面的军官姿态,如陈述战报:“北蛮前线,出现本质异化。 敌方战力结构不再遵循传统蛮部特征,战术体系与资源配置显示出高度的系统化与指向性。 其前锋部队配属多头重装魔兽,部分具天然反魔结构,几近移动堡垒。 我军依帝国标准布阵,先行使用魔爆压制、燃油打击,再辅以骑士突击扰阵,初期取得部分突破。 而且敌军具备极为罕见的死亡强化机制。我军斩敌越多,敌方愈发狂烈,极为诡异。” 埃德蒙公爵没有打断,只在听到“死亡强化”时目光微凝。 鲁道夫继续:“此外地形快速异化。敌方藤蔓结构可侵蚀地表,造成战场局部塌陷、魔力场紊乱、动员迟滞。 部分士兵疑遭精神污染,出现幻觉、狂躁,甚至主动脱离指挥链条。” 但就接下来他略显迟疑:“于是我判断,敌情未明、援军遥遥、兵力枯竭……若强行死守,恐全军覆没。 故决定保存核心军骨,撤出战线,为北境保存一线生机。” 书房陷入长久的沉默。 炉火啪地炸响一声,惊起一片火星。 鲁道夫知道这段话每一处措辞都像踩在薄冰之上,稍有闪失,便是全军之罪、全族之耻。 埃德蒙依旧没有动,他只是将手中银杯轻轻放在窗台,静静听着。 火光映在他脸上的刀疤上,使那早年留下的伤口仿佛重新崩裂、渗血。 他早就知道了。 自从一个月前,北蛮境内的眼线一个接一个失联,他就知道不对劲了。 那些人不是第一次深潜蛮地,绝非轻易暴露。 起初他对自己说,也许只是传讯延迟,也许是风雪问题,也许是蛮部整合了反间体系…… 但他心里明白,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真正的恐惧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无知。 他眼睁睁地看着北线变得陌生,却什么都看不见、摸不到。 眼下,鲁道夫带来的“实情”……不如说是对于自己自欺欺人的审判。 藤蔓侵蚀战场,死亡增强敌军,士兵精神污染,第三军团的全面溃败。 那一点点幸存下来的希望,终于在刚才崩塌了。 他闭上眼,一瞬间几乎失去了力气,想起了自己五年前能直接动用的三万骑士对着蛮族冲锋。 而如今呢?经过了疫灾、叛乱、虫潮…… 再能战的,也只剩下勉强能集结的一万人。 他不必等什么北境全线溃败,已经能看到未来了。 这一次无论胜败,北境的统御权、埃德蒙家的权柄,都将不可逆地下滑。 即使赢了,也赢不回失去的底盘。 埃德蒙公爵睁开眼,望着鲁道夫的那副单边眼镜。 他真想一拳打爆他那副镜片,顺带打碎他骨子里的自命清高。 但握紧的拳头却在下一秒缓缓松开。 甚至脸上浮现出一点极其克制的温和:“将军回城途中未忘整肃军容,属下皆能保持军纪,实属不易。” 语气轻得仿佛是赞赏,一切如常。 他又微一点头,接着吩咐:“你辛劳多日,先至贵宾楼休息,明日再整理具体战报,呈予帝都。” 一字未提战败,未提撤退,未提责任。 鲁道夫胸腔里的那口气总算缓缓吐出,这一关,他勉强过了。 可他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埃德蒙公爵会真的放过他。 那双淡漠如冰的眼睛,只是将刀从他脖子上挪开半寸,随时可以再落下来。 他必须立刻行动,必须尽快联系自己在帝都的亲朋旧故,编织一张能护住性命的网。 把撤退、弃守,甚至临阵离开的举动,尽可能包装成“稳妥保全力量”的决策。 想到这,他低下头,向公爵行了一个沉稳的军礼式鞠躬,然后转身跟随管家的脚步,踏上通往贵宾楼的长廊。 鲁道夫脚步渐远,门扉轻掩。 埃德蒙倚窗低声道:“他有超凡骑士高阶的实力,不能大意。多找几位马上动手,务必干净利落。” 亲卫立刻领命,沉声应诺,转身匆匆离去。 埃德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椅上站起。 他伸手取来地图匣,将沉重的卷轴一幅幅摊开在长桌上。 烛光映着战图边缘,被磨损的角已呈毛边,像北境破碎的防线。 他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犹豫,哪怕刚刚确认了最糟糕的局面。 “冷静。”他低声自语。 三万人是他现在手上能直接调动的全部兵力。 加上若能三日内完成全境动员,再向各家贵族施压、威逼利诱在北境各方势力,总共或许能凑齐七万。 还是有很大胜算的,而且只要能拖住……帝都就会动,他必须为整个帝国守住时间。 他以迅雷般的节奏展开部署,将响应划分为四级目标: 一级动员目标:寒铁军团、银牙军团与断锋军团,皆为直属军,三日内完成集结,归于新霜戟周边。 命副将率先部署防线,修复河防、布设火油坑、砍伐遮蔽林地。 二级响应目标:向忠诚度较高的边境将领,如赫顿伯爵、赛尔家族发出“紧急战召信”。 三级争取目标:针对掌控力不强的军力,如南方来的开拓贵族和帝国第六与第十二军团让他们仍驻扎自己的地盘,但暂时不能指望。 四级拒绝目标:部分有与蛮族私下接触的家族,秘密起草“查杀名单”,一旦动员令发出仍拒不响应,立即派影卫执行肃清。 同时他下达政令:行政资源调动全面战时优先,包括粮食、铁矿、铠甲、牲畜与运输马匹。 工匠昼夜不歇,三倍速生产兵器、盾甲、攻城器械。 地方粮仓冻结,全境改采战时配给体制,按战线层级优先分配。 任何阻挠调配者,立以“危害军令”罪处置。 凡拒绝应召者,一律通缉、抄家、没收领地。 他知道这会得罪许多贵族,但此刻没空妥协。 他要的不是他们的心,而是他们的兵。 之后,他又提笔写下数封书信。 第一封是写给帝都,主动上报风炎谷溃败,请求情报支援。 关于鲁道夫,他笔锋一转,淡淡写下:“第六军鲁道夫将军,风炎谷奋战至最后一刻,壮烈殉国。” 第二封,是写给他那位女婿——路易斯。 路易斯是他如今最信任的亲族之一。 他治下秩序井然,商业繁荣,民心稳定,几乎是北境唯一没有被战争与疫病侵蚀的奇迹。 但终归来到北境只有三年的时间,根基不稳,军备薄弱。 埃德蒙在信中婉转表达担忧,并提醒他,守好北境东南部,东翼必须坚挺。 …… 一共亲笔写了几十封,他把所有信件封好,盖章、上蜡,一封封交给候命的疾风鸟,让它们即刻奔赴各地。 ………… 雾色在山谷间翻涌,如同缓慢沉落的潮水。 清羽岭的清晨带着刺骨的寒意,湿冷的风裹挟着细细的雪粒,打在皮甲与披风上,化作冰凉的湿痕。 路易斯站在半腰的崖壁平台上,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越过平台外的峭壁,俯瞰下方正在成形的防御工事。 沿着谷道蜿蜒的折迭式木铁拒马,配合燃烬油火的喷口与机关陷马坑,像一条布满倒刺的钢铁巨蛇蜿蜒在雪地间。 偶有工匠揭开覆盖的雪布,露出倒刺铁索的冷光。 弩车和炮台被推上新立的支架,木轮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那边的滑槽角度再调高半尺。”路易斯抬手指向高处的岩壁。 一队披着雪白披风的骑士立刻应声而动,拖着粗木梁与火油罐,沿险峻的山道攀向预定位置。 虽然这建议无关紧要,主要是路易斯显示一下存在感。 另一侧的士兵正用撬棍与铁楔将巨石卡入石槽。 一旦松闸,这些数百斤的石块便会顺着滑道倾泻而下,化作致命的山崩洪流。 他抬眼望向谷口深处,那是敌军必经之路。 若他们敢闯入这条雪雾笼罩的峡谷,便会被困在立体交叉火力与坠石打击的炼狱中,这是路易斯亲手织就的杀机之网一部分。 这时一名骑士骑着满是白霜的战马赶到,递上带有霜戟城印章的信函。 路易斯接过,扫过封蜡的裂口,展开羊皮纸。 字迹仓促,墨色未干,行间透着冷厉的急迫。 埃德蒙公爵报告北蛮主力已越过西北防线,并描述了敌军在阵亡后引发的可怖异象。 他命路易斯严守东南要道,不得调离。 路易斯将那封由军务厅盖了三重火漆的信件折好,像随手收起一份账单般,塞入书案的暗格里。 事实上在信抵达之前,他就已经知晓了信中大半内容,甚至更多,毕竟自己开了挂的。 每日情报系统越靠近战争,信息便越急促,越密集,也越让人心生不安。 那支怪异的北蛮大军,就像被一层层剥开的冰霜外壳,露出里头的血肉与倒刺。 在这些情报中,有两条最为重要。 第一条:【北蛮士兵战死时,尸体瞬间燃起扭曲的植物血肉火花,释放灼热红雾,覆盖附近的北蛮战士,使其愤怒与力量暴涨。唯有打断其愤怒情绪,方可终止增益。】 这一条,让路易斯眉心沉下。愤怒本是战场上最廉价、最汹涌的燃料,而敌人竟将其转化为可传染的力量。 于是他召来希尔科,命其在最短时间内研制出一种秘密武器,专门用来对付这种东西,但是毕竟没有实战过,所以有多少效果还不好说。 第二条:【一支五千余人的北蛮大军,七天后自冰海郡翻越清羽岭,直趋赤潮领腹地。】 这条情报,让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清羽岭那是他成名的地方。 一道被刀锋与积雪雕刻出的峡谷,狭窄到能让一支军队在一日间化为尸丘。 他便是在那里切断了,雪誓者的援军。 所以在这封信到来前数日,他已悄然离开主城,带着选锋部直赴清羽岭,在蛮军必经的峡谷设下陷阱。 当敌人出现在谷口,等待的将不是一场遭遇战,而是一场被精心编排、注定要让北蛮在此失血成河的埋伏。 第284章 魔焰地狱 卡洛斯·碎斧,出身碎斧部落,是族长的亲子。 然而那一日提图斯的战斧劈开了他父亲的头盔,血溅三丈。 卡洛斯怒吼着扑上去,却在下一瞬,被灼恸藤庭的低语钻入耳中。 直接修改了他心底的愤怒,将父死之恨化为一潭死水。 等他再抬起头时,仇人已成主人,敌人成了信仰。 此后他以全新的忠诚追随提图斯,被他亲点为麾下新锐。 但这一次军令将他派往东南方位时,他心中却满是不屑。 主力正与帝国北境的硬骨头血战,他却被调来攻一个荒僻地? 东南防线?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些偏僻的山岭与峡谷,守军是帝国最边缘的杂牌。 即使有少许骑士,也挡不住自己五千精锐的锋头。 这不是荣誉之战,而是浪费他在主力战场上建功的机会。 从冰海郡南下的数日里,他的轻视得到了印证。 他的军队像猎狼碾碎雪兔一般,轻易击溃冰海郡沿途零星的帝国小驻军。 那些士兵甚至来不及吹响号角,就被斧刃与长矛淹没在雪地。 胜利简单得让他觉得乏味。 当他立在清羽岭谷口,望见两侧高耸入云的雪崖时,心底的那份轻蔑更深了。 这是一道夹在两山之间的窄谷,谷口笼着清晨的雾气,白得像一团死气沉沉的兽毛。 卡洛斯勒住坐骑,抬眼打量。 两侧山壁沉默无声,没有烽火,也没有哨骑。 他嗤笑一声,心底的判断更坚定了:真是个愚蠢的猎物,这样好的伏击地居然没有派人来驻守。 等他率军踏入其中,整个北境东南部将被他踩在脚下。 而他全然不知,山雾背后,已经有一双冷漠的眼睛等待了多日。 ………… 清羽岭的寒风裹着雪粒扑打在脸上,像无形的刀片。 路易斯站在峡谷一处被岩壁与积雪掩盖的制高点,背后是一列列静待命令的骑士。 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骑士快马冲上谷口,盔甲上沾着未干的雪雾。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说道:“路易斯大人,敌军先锋,已进入北侧峡道!” 路易斯眼神一凝,伸手接过副官递来的望远镜,缓缓举起。 远方雪雾被一股沉重的气息推开,敌军的先锋,终于出现。 首先闯入视野的,是一群由藤蔓包裹的重装魔兽。 它们体型庞大,背覆着灰绿与铁色交织的植物鳞甲,甲片缝隙间渗出湿润的赤色雾气,如同呼吸一般缓缓鼓荡。 这些巨兽多足而行,每一步都在积雪中踩出深可没膝的塌陷坑洞。 吐息喷出的赤雾带着刺激气味,雾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低沉而不自然的闷响。 雾幕的另一边,北蛮骑士的身影浮现。 他们骑乘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异化坐骑,每一名骑士的肩盔上,都印着花冕的烙纹,粗粝厚重的战甲在赤雾中闪动,眼神里燃着狂热。 接着雪雾深处传来一声闷雷般的震响! 几十名冰霜巨人从北坡踏下,每一步都让雪崖微微震颤。 他们双手挥着足以劈碎城门的巨槌,或拖曳着缠满铁钩的锁链。 呼出的寒气瞬间在空气中结晶,化为细碎的冰屑,簌簌落下。 沉重的兽蹄、铁链的摩擦、异兽的低吼交织成一片,像是某种要从地底涌出的洪流。 换了旁人,光是这股声势就足以动摇心神。 可路易斯只是放下望远镜,眯了眯眼,淡淡道:“他们来了,各就各位,信号一到立刻行动。” 雪崖之上,埋伏的弩车、燃油槽与滑石机关早已蓄势待发。 寒风卷过,阵线安静得只剩下冰雪摩擦的轻响,整条清羽岭都屏住了呼吸,只等那一声令下。 ………… 无人相信,蛮族的先锋会在今日穿越这条被积雪封锁的山道。 更没人想到,路易斯会在这里设下埋伏,毕竟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每日情报系统的存在。 赤雾翻滚着向前推进,遮蔽了两侧的崖壁,推进到峡口中段时,雪地忽然显得有些不同。 某些区域的积雪薄而坚硬,脚下泛着异样的亮泽,像是被热水浇过又冻结成脆裂的冰壳。 蹄下偶尔传来空洞的“咚——咚——”声,像是在踏着掩埋的空腔。 但赤雾里回荡着战鼓与兽吼,那些声响淹没在喧嚣中,几乎没人注意。 前排的巨兽鼻翼轻颤,嗅到了一丝极细的油脂味。 然而它们被战前灌注的愤怒与赤雾刺激所笼罩,嗅觉的警告很快被掩盖,成了无人在意的微弱幻觉。 雪雾、赤雾、战鼓声。 在卡洛斯看来,这只是一场压倒性的前行。 ………… 当蛮族部队部分进入峡谷的同时,路易斯站在清羽岭谷口的隐蔽高处,手指轻轻一弹,清脆的响指声很快被雪雾吞没,却精准地传递出去。 一名待命的骑士将战号举至唇边,号声嘶哑低沉,穿透赤雾与风雪,宛如来自深渊的召唤。 蓄谋已久的伏击,就此揭幕。 ………… 卡洛斯正骑在巨大的魔兽上,视线在赤雾与雪影中来回扫过。 “呜——” 突然陌生的战号忽然响起,他的眉头猛地一皱,心底像被冰针刺中。 还没来得及下令,脚下的大地便传来一阵令人牙根发麻的低吟。 随即地表猛地裂开一道道细缝,炽烈的光从雪层下迸发而出。 燃烬油拒马点燃,下一瞬化作汹涌的火蛇,沿着早已挖好的沟渠狂奔,将本就混乱的蛮族军团一刀切成几断。 那火焰不是单纯的火油引起,而是混着火鳞膏与燧髓油的炼狱之焰。 粘稠、贪婪、无法拍灭。 重装魔兽首当其冲,背上的植物鳞甲在高温下仿佛被沸水狂浇,汁液翻滚溢出,化作刺鼻的白雾蒸腾而起。 鳞片缝隙中的荆蔓被热浪逼得噼啪炸裂。 “嘭!” 溢出的浓稠汁液立刻被点燃,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响声。 这些藤蔓与植物鳞甲本有极强的耐热性,寻常火焰不足为惧。 然而路易斯特制的火鳞膏与燧髓油,黏附性之强远胜常见燃剂。 点燃后会死死贴在甲片与藤蔓上,不管魔兽如何翻滚甩动,火焰都像一条条贪婪的毒蛇紧咬不放。 温度之高,足以让空气扭曲颤动。 那些原本就诡异坚韧的藤蔓,在这种炽热下毫无抵抗之力,表皮迅速干裂、卷缩。 火舌便顺着藤蔓一路攀爬,接着“啪”地炸开,溅出沸腾的绿色汁液,落地瞬间化作滋滋作响的燃点。 而埋藏在藤蔓后的脂肪被高温逼迫,不断鼓胀、迸裂。 “砰!砰!砰!” 每一次膨爆都伴随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爆破声,将魔兽甲片的接缝化为一个个喷吐火焰的裂口。 一头巨兽惨嚎着,半边头颅在油火爆裂中被炸成血肉与焦骨,碎裂的下颌骨“咚”地一声砸进后方骑兵的怀中。 高温烈焰扑在蛮族战士脸上、铠甲上,瞬间点燃毛发与衣料。 骑士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被战鼓、赤雾与火焰混合成的轰鸣吞没,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哭嚎。 不止一只,一些低智商的魔兽已经被火光逼疯,眼珠充满绝望。 它们失控地后退、横冲直撞,发出低沉而破音的怒吼,夹杂着凄厉的惨嚎,仿佛在向大地求饶。 庞大的身躯疯狂冲击,将紧随其后的骑兵、坐骑一并推倒、碾碎。 卡洛斯斗气护体,这些火焰还伤不到他,但是他的呼吸被灼热而呛人的空气扼住,胸膛像被火焰灌满般闷痛。 “啊啊啊!”他猛地举起战斧,声嘶力竭地怒吼。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峡谷中回荡的“嗡——”的热浪震鸣,以及赤雾与烈焰交织成的地狱帷幕。 “怎么会有埋伏!?”卡洛斯心底的怒火与不安同时翻涌,“是情报泄露?不,不可能!不可能会有人知道!” 但仅剩的理智与战场的直觉,令他做出了选择:“全军前进!” 然而前军刚踏入那片被火光映得泛红的空地时。 “轰!!!——轰隆隆隆!!!” 沉闷的魔爆地雷在地底深处被触发,爆炸声像巨兽在峡谷中咆哮,携着怒浪般的冲击波扑面而来。 “咔——嘭!嘭!嘭!” 无数碎裂与爆裂声紧随其后,空气被彻底撕开,冲击波像一面无形的狂潮,把重装魔兽与骑兵的滕甲、鳞片瞬间扯裂。 碎肉与甲片被高温炙烤成焦黑,在气浪中带着尖啸声倒射回后军。 溅落在雪地上,带起一蓬蓬翻滚的白雾与刺鼻的焦臭。 一头冰霜巨人低吼着前倾,想避开火势,然而爆风像山崩般推来,将它震得踉跄。 护体的藤蔓与寒冰在高温冲击下不断开裂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布满裂痕的血肉。 暗蓝色的巨人之血被逼出,像滚烫的墨汁般从裂开的血肉中喷涌而出。 溅落在雪地上发出“呲——”的一声尖响,瞬间化作一股刺鼻的白雾。 那庞然的身躯在爆风与烈焰中失去平衡,轰然倒下。 数吨的重量如同坠石崩崖般碾压在后方的魔兽与骑士身上。 甲胄被压得粉碎,骨骼在重压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脆裂声,血浆顺着雪地沟槽蜿蜒流淌,被火光映得通红。 ………… 高处的路易斯隔着滚滚赤雾,注视着这片炼狱般的场景,唇角微微勾起,眼底没有一丝怜悯。 “像是地狱的门开了……”他低声喃喃,像在欣赏一场盛宴。 紧接着,他猛地抬手下令道:“远程火力,压制!” “嗡——嗖嗖嗖!” 高处的弩车发出沉闷而低沉的弦鸣,弓臂在回弹间微微颤动。 粗长的破甲弩矢拖着炽热的尾焰,如同撕裂血色天幕的流星雨呼啸而下。 火光在赤雾中拉出一道道炽白的轨迹,瞬息间便没入敌阵。 “嘭!” 第一支魔爆弩矢贯穿了重装魔兽的前额,带着火焰在脑后炸开,骨屑与血浆溅成一片。 紧随其后的弩矢如雨点般砸落,嵌进甲缝、戳穿胸腔,将敌军的队列撕得七零八落。 “轰!轰!轰!” 几颗魔爆弹接连坠落,冲击波席卷得雪地如海面般翻涌。 火焰与碎石混杂着尖啸的气浪冲击在敌人的面甲上,震得耳膜发疼。 爆点处的战士被直接掀翻在空中,落地时已成焦黑的残肢。 近处的魔兽被炸得四蹄离地,沉重的躯体在空中打着旋坠下,砸进血与雪交织的泥沼。 爆响、惨叫、金铁碎裂声混成一片,像一支地狱乐曲在峡谷回荡,将试图突围的骑兵与魔兽硬生生覆灭在火焰中。 如果一切按路易斯的计划进行,这些重装魔兽会在烈焰与弩矢的交织中,葬送在这条山谷里。 然而意外不出的意外发生了。 第一头倒下的魔兽,带来了不该存在的变化。 它庞大的躯体被烈火吞没,鳞甲与藤蔓碳化剥落,本应在焦烟中静止。 然而裂开的创口里,忽然溅起一簇诡异的红花,那火焰带着血肉的质感,猩红而湿润。 下一瞬,红花炸开,喷出滚滚的红雾。 雾气浓得像是被鲜血煮沸,夹杂着甜腐的气息,顷刻间笼罩了周围的蛮兵。 雾中响起一声惊心裂肺的怒吼。 几个身中箭矢、摇摇欲坠的蛮兵,骤然直起身。 肌肉如被充气般鼓胀,血管如蚯蚓般蠕动,藤蔓从他们的伤口与甲缝中疯长,缠绕全身,化作第二层活的战甲。 战场开始生长。 每一具尸体都变成了播种点,焦黑的躯体裂开,绽出血色的花,花心喷出更多藤蔓与红雾。 赤光与雾气交织成一层翻滚的天幕,把整个谷口化作一片脉动的活体深渊。 那些被红雾侵染的蛮族骑士,不仅在烈焰中生生立起,还像是注入了某种疯狂的力量。 火焰在他们的甲胄与藤蔓上跳跃,烧不尽,也吓不退。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炽热,呼吸间夹杂着野兽低吼,身形快到模糊。 他们开始沿着火线的缺口、谷壁的阴影攀行逼近。目标正是高处那些隐蔽的射击手。 烈焰的光,反而映照出他们的狞笑。 在高地上,路易斯透过望远镜,感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寒意,而那并非来自风雪。 这不是一群战士,这是一群被愤怒和死亡喂养的狩猎兽。 第285章 切断愤怒 尸体裂开焦黑的外壳,溢出鲜红的藤蔓与肉色的花瓣,像是某种病态的温室在战场中疯狂蔓延。 藤蔓缠上死去的魔兽,勒断它们的颈骨,藤根钻入骑士的创口,扎入血肉深处,像是在用尸体来孵化愤怒。 一匹匹受伤的魔兽嘶鸣倒地,瞬间又在红雾的哺育下站了起来,双眼赤红,步伐比生前更快、更狠。 雾气吞没了冲锋的骑士们,模糊了他们的身形,却放大了他们的杀意。 那些本该在伤口、火焰与箭矢下停下脚步的家伙,如今反而咆哮着,直扑向山壁高处,那些隐蔽的弩手与狙击位。 路易斯透过单筒望远镜,冷眼观察着这一幕。 他早就从每日情报与公爵的信里知道,这支怪物军团具备一种诡异能力,死者能为生者赋予倍增的力量。 可当他亲眼见到这种无视任何伤害的疯狂冲锋时,心中依旧有一瞬的惊讶。 那不是勇气,而是被死气与怒火强行拉上战场的疯潮。 能够将力量提升四、五倍,并且彻底失去恐惧。 但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只是微微抬手,向身后的士兵下令:“取霜噬震魂弹全数装填。” 数名专司重火力的骑士立刻动作,掀开沉重的铁锁箱,从里面取出表面刻满蓝色魔纹、中心隐隐透着黑光的短粗弹体。 它们被迅速装进短筒式发射器,在金属内壁闪烁。 拉杆下压,低沉的震响轰入空气。 一枚枚弹体拖着幽蓝的弧光,坠入谷底那团最浓的血雾之中。 这并不可是普通的魔爆弹,这是路易斯得知“灼恸藤庭”的弱点后,让希尔科亲手打造的终极杀器——霜噬震魂弹。 用的噬魂蜥蜴的晶核,由炼金师打磨成椭圆状晶核,并镶入极微型符阵,爆炸瞬间释放强烈的精神冲击波,直接敲击大脑的情绪中枢,让一切怒火瞬间空白。 而且内置霜藤叶液囊,低温易裂的药剂囊,爆裂时释放冷雾,粉末渗入血液,迅速压制肾上腺素与狂暴激素分泌。 当然这东西从未在实战中试过,连路易斯都没把握有没有用。 直到它落地的那一刻 轰!!! 蓝色冲击波像一颗无形的流星在谷底炸开,声浪不是爆炸声,而是一声足以撕开神经的巨响,仿佛有人在耳膜内轰下了一面战鼓。 空气骤然压缩,连赤雾都被一圈圆形的透明波纹硬生生推开。 爆心五十米范围内,蛮兵与魔兽的动作全都凝固。 他们的眼睛像烛火被吹灭,从赤红骤然黯淡成死水,脸部肌肉失去表情,武器半举在空中,连重心都忘了维持。 一匹狂奔的战马直接在半空失去力道,像断线的布偶一样摔翻在地。 下一瞬,冷雾如同千万根锋利的冰针,从爆心向外爆裂式喷涌,钻进每一口呼吸、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触感是刺骨的寒,却带着奇异的麻木感。 就像肾上腺素被强行拧掉开关,怒火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到骨髓的空虚。 “……呃?”有蛮族骑士喉中挤出低沉的困惑声。 霜噬震魂弹的精神冲击像利刃般切断了他与灼恸藤庭情绪共鸣的线。 怒火瞬间化为虚无,意识中只剩下裸露的生存本能,而那本能需要一个立刻的宣泄口。 他甚至没来得及分辨敌我,长矛便顺着习惯性的攻击轨迹刺出,直没进了最近那具带着藤蔓战甲的躯体。 哪怕那是自己一同冲锋的同伴。 混乱像野火一样蔓延。 更多的骑士在情绪断裂后失去辨识,盲目地挥刀、格挡、嘶吼。 原本咆哮的战兽与巨人,此刻像被打断脊柱般沉下声线,四肢发紧,不敢再向前一步。 它们的眼神不再是撕裂一切的狂焰,而是被冰霜压得发沉、迟疑、甚至畏缩。 那一刻,谷底的杀潮像被蓝色的寒光生生冻结。 看着谷底那群自相残杀的敌军,路易斯嘴角忍不住上扬。 当初一看到情报,他就第一时间让希尔科着手制造这种魔爆弹。 可在此之前,他从未真正面对过灼恸藤庭的狂战士,也不确定它到底有多大用处。 而现在答案已经用蛮族的血写在了谷底。 魔爆弹像是专门为这些怪物量身打造的死神之吻,切断了他们的怒火,让他们在恐惧里溃散。 这让他心口的兴奋像火焰般直往上窜。 毕竟那地狱般的景象,全是他一步步精妙计算的成果。 就像提前几天拿到了考试题来做,一样舒爽。 然而他很清楚,战机转瞬即逝,最多只有数十秒。 红雾的力量正在被削弱,可藤庭的根系仍在疯狂蔓延。再拖一会儿,活体藤墙就会啃穿整条防线。 路易斯立刻下了判断必须投入重型兵器。 于是五十几辆钢铁兽同时从侧谷与谷口两翼齐出,在战场现身。 披着寒铁铠的狂牛踏雪而出,鼻息喷出白雾,蹄声如战鼓,拉着赤潮领特制的重型装甲战斗平台。 战车的魔钢骨架覆满厚重装甲,侧面伸出的破阵钩矛在火光中闪着冷芒。 车身两侧的射击孔内,弓弩手已经就位,魔爆弹矢与喷火口同时蓄势待发。 每辆钢铁兽两侧都伴着一对二十余人的赤潮骑士小队,呈左右翼掩护。 他们的任务明确:清理漏网之敌,保护战车免遭近身破坏。 当然首先保全自己,其次保全这台战斗平台。 最前方,赤潮军团长兰伯特一骑当先。 黑甲战马喷着白雾,蹄声如战鼓,他高举长枪,直接杀入赤雾与火光交织的修罗场。 怒吼的钢铁狂牛拖着战车狂奔,铁蹄碾碎藤蔓与血肉,溅起的热血在炙热的火焰中瞬间化作蒸汽。 战车侧面的破阵钩矛不断伸缩,将蛮骑的战兽连同骑手挑飞,抛向半空。 骑士们紧贴战车冲锋而入,沿着钩矛撕开的缺口推进。 长枪精准地贯穿蛮兵的护甲,接着抽刀利落斩下倒地的敌人。 在这一刻,火与铁的轰鸣淹没了惨叫,赤潮的锋芒像潮水般席卷整个谷口。 然而被碾碎的蛮族尸体并没有立刻安静下来。 红雾强化过的肉躯一旦倒下,肌肤便在数秒内鼓胀、裂开,溅出血肉与碎骨,露出如钢丝般坚韧的暗红藤蔓。 藤蔓疯狂生长,攀附到钢铁兽装甲板,末端的血肉花张开触手与锯齿般的尖牙,喷吐腐蚀性与窒息性的血雾。 在过去的战场上,这些足以让大多数战马化作废铁。 但今日,它们的獠牙啃在了寒铁之上。 每一辆钢铁兽的车体,皆由赤潮领储备的上等寒铁矿锻造。 寒性压制红雾的侵蚀性,韧性足以承受攻城槌的全力一击。 于是血雾在寒铁表面凝结成暗色霜痕,却没能腐蚀出哪怕一个凹坑。 藤蔓攀爬到车身,只是被厚重的装甲夹缝卡住,随后在车轮与链齿的碾压中粉碎成渣。 血肉花扑到喷火孔附近,连花瓣都未及合拢,便被高压火焰轰得连根焚尽。 而钢铁兽毫无畏惧,直接使用火海反击,战车前部与两侧喷火孔齐开,炽蓝火舌沿藤蔓疾窜,将大片血肉花烧成焦屑。 骑士们持火鳞油瓶与喷火器补刀,点燃零星残余,焦臭的烟雾被烈风卷散。 兰伯特在火光中下令:“分段推进!战车碾阵,骑士补火,第二梯队压上!” 钢铁兽如同铁浪推涌,碾碎未燃尽的尸块与藤蔓,骑士在缺口间穿梭,补火、补刀,清得干干净净。 第二梯队随即接力压阵,整个推进线稳若铁壁,根本不给敌人重新凝聚的机会。 而那些本该倒下的蛮族战士,在红雾的催化下猛然抽搐,肾上腺素直接拉高,肌肉在瞬息间暴涨,皮肤撑裂溢出血丝。 瞳孔放大成狭长的兽眼,呼吸变成低沉的嘶吼。 这些火焰对他们毫无意义,他们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痛觉。 一个拖着断腿的狂化者像被抽掉锁链的猛兽,轰然扑到一名赤潮骑士面前。 “啊啊啊——!” 长枪穿透了他的胸膛,可那双染血的手依旧死死扣住枪杆,反手一扯,骑士连人带甲被拖进了藤蔓丛。 下一刻缠满倒钩的藤蔓像鞭子一样收紧,把两人一同绞进血肉漩涡里。 另一边一名背部熊熊燃烧的狂化战士猛然跃上钢铁兽,徒手钩住喷火孔,十指嵌进金属板缝,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直到一枚魔爆弹在仅一臂之距引爆,将他炸成血雾。 外围的骑士们咆哮着组成钢盾人墙,抵住狂化者的冲击。 重弩兵在盾墙间的缝隙中冷静射击,魔爆箭在敌群中炸出一片片血色烟花。 钢铁兽挥动钩矛,轮轴碾过泥地,将扑近的蛮族甩飞,再用喷火口补上最后一刀。 这些疯狂的攻势确实令赤潮领的骑士们疲于应对,阵线数次被迫微微收缩,甚至有数辆战车被短暂缠住。 但凭借厚实的防御、娴熟的协同与钢铁兽的掩护,他们稳住了阵脚,将每一次冲击都化作敌人的葬礼。 除了少数不幸被藤蔓拖走的士兵,大部分赤潮骑士安然留在了阵列中。 可并不是所有反扑都被有效阻断。 赤雾深处,传来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像战鼓在地底敲击。 一道魁梧到近乎怪物的黑影,从血雾中走出。 是卡洛斯,他在这片地狱般的战场上依然存活着,双面巨斧横在肩上,斧刃上仍滴着未干的血。 红雾裹住他的全身,肌肉隆起到皮肤被生生撑裂,渗出暗红的血液,像岩石裂缝中涌出的熔浆。 每一次呼吸,胸膛都像风箱般急促鼓胀,吐出的热气带着腥甜的血腥味。 他的赤瞳在烟雾中亮得刺眼,如同被地狱火点燃的蜡火。 抬斧的动作带起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斧刃落下的瞬间,空气被尖锐地切开。 “轰!”钢铁兽厚重的侧装甲板被砸得内陷,金属扭曲到发出哀鸣。 卡洛斯不等对方反应,猛地翻腕抽斧,将一截沾着碎铁的装甲板撕扯下来,顺势甩向不远处的一名骑士,砸得对方连人带盾滚进血水中。 下一击正面迎上钩矛,金属臂在他的蛮力下像干枝一样碎裂,油液喷射而出,溅在他裸露的肩背上,像是一层新的血色战漆。 他低吼一声,将断裂的钩矛杆捏作两截,随手插进一名试图靠近的骑士胸口。 藤蔓在他的脚下被踏得粉碎,泥浆与血水被扬起,宛如溅开的深红波涛。 在他背后,几十名精锐狂战士紧随而来。 他们皮肤被漆黑藤蔓层层缠绕,藤蔓末端直接钻进他们的血肉里,不断蠕动,像是活物在体内吸吮。 每当斩击撕开他们的身体,血液喷溅的同时,藤蔓也迅速伸展、交织,将破口强行缝合,甚至推动新生的肉块从创口里钻出。 他们像从神话中窜出的杀戮之神。 第一名狂战士正面撞上一头“钢铁狂牛”,狂牛喷吐的火焰在他脸上烤出焦痕,却被他无视。 下一秒巨斧横扫,兽头连同半个颈骨被直接劈飞,带着滚烫的血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轰然砸地。 另一名狂战士冲到钢铁兽侧舱前,徒手将装甲撕出裂缝,十指嵌入金属缝隙,生生将舱门像纸一样扯开。 里面的骑士操作员刚举起剑,就被一只巨手抓住头盔连颈骨拖出,斧刃顺势下劈。 鲜血溅满了战车侧壁,热气在寒风中化为一层猩红的雾。 战场顿时被血与火吞没,尖叫、咆哮与金属的破裂声混成一片。 外围骑士阵列被迫后撤,盾牌阵被冲垮,缺口像被猛兽咬开的血口,沿着阵线迅速扩大。 这些陷入赤雾的狂战士早已失去理智,愤怒在他们体内如同烈火焚烧,驱使着他们只知向前撕咬、碾压,几乎不顾任何战术或防御。 这让他们在凶猛的同时,也更容易被牵动与诱导。 就在此时,路易斯的命令透过号角声在战场传递:“快骑!牵走他们!” 数骑轻甲骑士应声冲出,绕着卡洛斯与他的精锐不断游走,甩出一蓬蓬弩矢,挑衅地在赤雾边缘闪现又消失,诱使他们咆哮着追逐,远离主战阵列。 等强敌踏入预设火力圈,钢铁兽的射击孔同时闪光。 嘭!嘭!嘭! 魔爆弹齐射,爆炸的冲击掀起一阵又一阵赤雾浪潮,烈焰与碎肉在空中翻滚。 喷火器的火舌从战车两侧吐出,将冲到近前的狂战士当场点燃,重弩的连射接连洞穿他们的胸膛。 卡洛斯的伤口被藤蔓不断缝合,可烈焰的炙烤与爆炸的震撼逐渐拖慢了他的动作,厚重的呼吸声仿佛压在胸腔的巨石。 他举斧再欲前冲,却被一发魔爆弹正面击中,冲击将他轰得踉跄后退。 赤雾从他周身散去,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他不甘地抬起头,眼中仍燃着未熄的仇恨之火。 然而下一刻,钢铁兽的重弩最后一矢洞穿了他的心口。 卡洛斯轰然倒下,手中战斧在泥地里滚了数圈,最终静止不动。 第286章 北境之灾 尸山血海的气息在山谷间翻滚,火焰与血腥混合着,凝成一整片地狱。 五千名蛮族骑士的尸体横陈在泥与血中,巨人魔兽的残骸压断了周围的岩石,焦黑的筋骨还在冒着余烟。 红雾仍未完全散去,浓得像被搅动的旧血,在光线中泛着诡异的暗红。 但赤潮领的骑士们稳步穿行其中,脸上佩戴着银框包裹的透明面罩, 面罩的边缘镶嵌着淡蓝色光泽的纹路,那是霜叶藤提炼出的粘稠药剂,在骑士的呼吸间缓缓释放成一层微雾气幕,将一切精神干扰隔绝在外。 透过面罩的眼睛清冷而专注,没有半点被红雾动摇的痕迹,动作干脆。 剩余失去控制的蛮族残兵被直接刺倒,烈火油从瓶口倾泻在尸堆上,瞬间引燃出刺耳的爆鸣。 火焰如野兽般扑上血肉,吞噬、炭化、化为灰烬。 藤蔓与血肉花在烈焰中抽搐着回缩,花瓣化成灰烬的那一刻,空气里泛起一阵令人作呕的焦甜味。 有骑士弯下腰,刀尖挑起一截未被烧毁的暗红藤蔓,和几朵依旧残存着微光的花心。 它们被小心地放入以寒铁包裹的药剂罐中,封口锁死,交由身后的骑士。 炼金师会在赤潮城的研究室中剖析这些东西,试图理解它们的根源与弱点。 烈焰仍在燃烧,火光映照着骑士银色的护甲,如同一列缓缓前行的冷铁雕像。 路易斯站在焦土之上,视线穿过缭绕不散的红雾,落在那一具具焦黑的尸骸。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场轻易的胜利。 若不是提前数日就得知这支蛮族会经过此处,并精心布下陷阱,恐怕他们早已悄无声息地杀到赤潮城下。 就算如此,这次的代价依旧让他心口隐隐发紧: 四辆钢铁兽被毁,三十余名骑士战死,数辆战车在藤蔓与魔兽冲击中粉碎,魔爆储备更是消耗了近三分之一。 而这些死去的蛮族,只是南下大军的冰山一角,连他们总兵力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若这种规模的队伍能一次次穿过防线,那真正的灾难尚未到来。 蛮族的南下,或许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可怕。 “希望这片土地……真的能挺过去吧。”他低声喃喃。 接下来,他必须联合东南部的诸位贵族,先清剿周围的蛮族入侵,确保自己领土的安全,再考虑是否支援其他战线。 至少在埃德蒙公爵征召,或者每日情报系统提示战争转机,自己去摘桃子之前,他不会贸然调动主力。 并且这场战役,也让他看清了己方武器的短板。 比如钢铁兽由钢铁狂牛拉动的设计,在战场上的确是力量惊人,但灵活性与安全性却不足。 只要敌人精准地杀死牵引的狂牛,那庞大的钢铁兽立刻就成了原地的铁棺材。 这个问题若不解决,下次损失恐怕会更惨重,看来得必须加速发展燃料发动机了。 路易斯收回视线,沉默地转身离开。 火焰在背后燃烧着,将夜空染成了深红,这不过是整个北境漫长战火中的一场不大胜负。 ………… 阿斯塔抵达北境不过一年。 但借助皇室拨下的资源,以及导师赛弗的指点,他在“霜河谷”重建了这座早已荒废的边镇。 竖起银龙旗,设立营地,将这里当作治所,他曾以为这会是自己在北境立足的起点。 直到两天前,那支蛮族军队,踏破了这一切。 他们穿越了被北境人称作“无法通行”的冰裂峡,就像黑潮般直接涌入霜河谷的腹地。 前哨没有发回任何警告,斥候小队一个不剩。 情报送到阿斯塔手中时,敌军距城镇只有半日之遥。 他依托外围的木石防线,试图固守。 风雪中,长矛林立,弩弓拉满弦,火铳喷吐着微弱的热光,阵线仿佛一道孤立在白色荒原中的黑色栅栏。 但很快第一个怪物冲了出来。 那是个身躯臃肿、皮肤下鼓胀着暗红藤脉的蛮族战士,寄生的灼恸藤在他的肉体中不断抽搐,像是活物在渴饮血液。 即便被投矛贯穿肩骨,他仍然咆哮着向前,撞碎了栅栏,将守军的胸甲像湿透的羊皮纸般撕开,热血在雪地上喷出一条赤色弧线。 随后更多的身影扑上来。 弩箭射进他们的胸膛、颈部,反而让他们像受刺激的野兽般更加癫狂,吼声在风雪中震得耳膜生疼。 天边的雪雾中,几道庞然的黑影缓缓浮现。 那是高达五米的巨人,皮肤下布满藤甲,双手握着能劈碎屋顶的巨石斧。 每一次挥击,都伴随着木墙崩裂与人骨碎裂的声响。 更远处魔兽的嘶鸣刺破风雪。 一头披着厚甲的裂颅猛犀直撞进人群,将整排士兵像稻草般掀飞。 背上缠绕的寄生藤还在它狂奔时甩出尖刺,像雨点般扎进守军的后排。 天空中,数只背生骨翼的食腐鸦兽盘旋低飞,俯冲时用喙啄下挣扎者的眼睛。 炼金火器在极寒与湿雪中频频卡壳,火药受潮无法引燃。 火油罐被抛出,却被敌人用活藤一卷甩回。 烈焰当场吞没了一段木墙,防守的士兵在火光中尖叫着倒下。 不到一个时辰,防线就被彻底撕开。 蛮族冲入镇中,长斧砍翻木屋,藤蔓从地底猛然钻出,如毒蛇般攀上墙壁与屋脊,将整栋房屋连根扯倒。 在暴雪与火焰交织的混乱中,阿斯塔看到自己的镇子正被一点点碾成废墟。 那不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无可抵挡的屠杀。 两天之内,霜河谷外围的八个村镇相继陷落。 火光在夜色与暴雪间翻腾,映照着被烧断的梁木与倒塌的石屋。 在雪地上,翻滚着被烧焦的麦子,它们原本被储存在粮仓里,如今却伴随着呛人的焦味,被风卷向天际。 干肉与腌鱼在烈焰中爆裂,油脂顺着仓门的台阶淌下,混着雪水形成一条腥臭的褐色小溪。 御寒的毛毯、皮靴与厚袍被蛮族拖出屋外,有的直接扔进火堆,有的被踩进泥雪,再用带刺的靴底碾碎。 他们并非为了掠夺,而是为了抹去一切可以让人活下去的条件。 退路?不存在。 谷口早已被布下陷阱,那是一堵由活根与黑色藤蔓织成的障壁,粗如石柱的根系交错盘绕。 一名试图冲出去的骑士刚劈开几缕藤条,就被反卷的枝蔓缠住双腿,瞬间拖回雪地。 他的尖叫在雪雾中急促回荡,随后被藤条勒断喉骨的脆响吞没。 原本两千兵力,如今只剩下一半。 工程师、炼金师、修筑工匠……这些珍贵的技术人员几乎全灭。 曾经的木石工事、御寒庇护所和整齐的街道,如今全化作焦土。 阿斯塔积攒一年多的治理成果,被这场风雪与火焰彻底抹去 连一片干净的雪地都找不到,地上要么是血,要么是灰,要么是被踩烂的尸体。 议事厅的木梁被烈焰烤得发出低沉的炸裂声,屋顶随时可能塌下。 阿斯塔握着沾满血与雪的剑,周围的二十九位近卫骑士紧紧护在他四周。 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与藤蔓的窸窣声,数倍于他们的蛮族战士正逼近,空气中弥漫着烧焦木材与血肉混合的气味。 下一瞬,厚重的木门被猛然撞碎。 风雪灌入,随之涌入的,是一支近百人的银龙骑士。 他们披着半冻的甲胄,肩上、手臂上缠满战损与伤痕,长矛在雪雾与火光中闪出凌厉的寒光。 “掩护殿下!”有人嘶吼着。 长矛与刀刃同时刺出,第一排蛮族战士被硬生生钉在燃烧的梁木上。 战场的狭窄使得每一次挥击都伴随着碎木的飞溅,藤蔓在地上扭动,被火油点燃时发出尖锐的劈啪声。 阿斯塔在近卫的护送下冲出废墟,烈焰在背后炸裂,照亮了雪雾中的巨人轮廓。 那庞然的身影挥动骨制巨锤,砸翻三名掩护的骑士,他们的甲片与鲜血一同溅到雪地上,很快被埋没。 救援队在蛮族与寄生藤的夹击下不断有人倒下。 原本百余人的骑士团,到突围成功时只剩下五十余人,盔甲上全是裂口与凝冰。 阿斯塔回望,那是他一手建立的霜河谷领地,如今只剩下火焰、浓烟与被风卷起的焦灰。 而手上的军力,也不剩下三分之一。 当他带着残余的护卫踏进新霜戟城的城门时,只剩下从废墟中爬出的劫后余生。 ………… 霜戟城的战时会议厅里,厚重的门窗都被封死,只留一盏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微光,映照在每一张疲惫而紧绷的面孔上。 一封封战报由疾风鸟带来,落在长桌上,被执事匆匆拆开、宣读。 而几乎每一份,都是坏消息…… “西北防线于黎明时分遭蛮族突袭,敌军突破冬堡岭南侧缺口,守军损失七成,希尔伯爵战死。 第三军团余部向南撤退至石锤河以南,敌军未追击,疑有更大调动。 东北方向,四座城失去联系,派去的骑士未能归返,疑全城覆灭……” 读到最后,厅中一片压抑的沉默,只能听见风雪拍打城墙的低鸣。 就在会议愈发沉默时,埃德蒙公爵示意执事传达另一封信,那是路易斯寄来的。 当信件展开,浓烈的墨香在油灯下微微蒸腾,情报官缓缓朗读: “……赤潮领骑士,损失四分之一……歼灭蛮族骑士五千。” 刹那间,整个会议厅像被冻住了一样。 所有人先是怔住,随即纷纷抬起头,目光从信纸移向公爵,又彼此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在过去的数日里,他们得到的全是溃败与沦陷的消息。 防线崩溃、城镇陷落、骑士团覆灭。 几乎每一封战报都是北境逐寸流血的证明。 而现在,突然有人在这种绝望局势下,击溃了整整五千名蛮族骑士。 “……怎么可能?”一位灰发的老将低声喃喃,仿佛怕自己说出口会惊醒一场美梦。 “那可是五千!”一名伯爵几乎不敢呼吸,“而且是赤潮领,卡尔文子爵的兵力规模……” 他没再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知道,那里的常备军根本不足以和蛮族的主力正面冲撞。 有贵族怀疑地皱眉:“不会是……夸大其词吧?” 阿斯塔也一直沉默着:“他……是怎么做到的?” 情报官翻阅手中抄录的报告,声音沙哑:“根据多方调查,这个数字应该是真的……但具体战损情况尚未完全查清。” 埃德蒙公爵沉吟片刻,低声道:“路易斯是战争天才。若他真斩下五千蛮族,那是奇功。 但……我怀疑他对己方的损失报得偏轻。更多的是为了让我们安心。” 但其实路易斯为了不让战损比太过于夸张,故意多写了许多的战损,实际上只死了三十多人。 信末还有一段简短的建议,那些怪物是被怒火驱动的,可以尝试使用精神类的武器或法术来打断它们的狂暴状态。 埃德蒙叹了口气,吩咐执事:“回信,让路易斯继续坚守北境东南部防线。” 接下来的推演很快陷入争吵。 有人主张分兵救援东北的附庸城,以免蛮族继续扩张包围圈,有人坚持必须固守现有要塞,等待帝国援军。 还有人提出直接撤退至北境,保存贵族与核心力量。 但这种方案一出,就引来了猛烈的斥责与嘲讽。 “等不到援军!”一位老将狠狠拍着地图,“照这样的速度,整个北境只剩焦土!” “我们需要的是反击,不是龟缩!”另一位年轻子爵几乎要拔剑拍桌。 “反击?你拿什么反击?!” 吵声此起彼伏,似乎每个方案都有致命的弊端。 最后埃德蒙公爵终于站起,重重按住长桌上的北境地图。 烛光映在他脸上的刀疤:“够了。既然等不到援军,那我们就自己创造机会。”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处狭长的谷地。 那里山势险恶,易守难攻,却又足够容纳一场大规模决战:“这里适合与那些怪物正面对决。 必须背水一战!在它们扩散之前,将这些怪物全部清除。否则,北境会在这个冬天被彻底吞没!” 整个会议厅一片寂静,风声在厚重的城墙外呼啸,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吹响丧钟。 第287章 终战之前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将会议厅里的喧嚣与争辩隔绝得干干净净。 长廊中寂静无声,只有埃德蒙公爵的靴底声在空旷中一下一下地回响,稳而沉重。 脑海里,战报的字句仍在翻涌,每一支被迫南撤的部队、每一座陷落的城镇,都像一块寒冷的冰块压在胸口,让呼吸变得沉闷。 接着他走回自己的房间,推开沉重的木门,室内温暖的壁炉火光摇曳着,将石墙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草香,是艾琳娜夫人喜欢的冬青与干薰衣草。 埃德蒙公爵努力收起一路随身的沉重心绪,脸上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面庞上的巨大刀疤,使得这笑容带着几分古怪,但他已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战场上归来的人。 艾琳娜夫人坐在壁炉旁,怀中抱着他们一岁的孩子,轻轻拍着小小的背哼着摇篮曲。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眼中亮起一丝光。 桌上摊着一封来自赤潮领的信,艾米丽寄回的,信封上还残留着几粒细小的雪粒。 埃德蒙走上前,弯下腰接过孩子。 他试着轻轻摇晃,却被孩子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了几秒,随即伸出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胡须用力一扯,那一下力道倒不轻,把他拉得微微仰头。 孩子咯咯笑出声,像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埃德蒙索性低下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孩子的额头,换来一声欢快的咿呀。 艾琳娜夫人见状,忍不住失笑,用手指在小家伙的鼻尖轻轻点了一下。 “今天他可比平时精神得多,”她说,“午睡前还硬是要抓着窗帘往上爬。” 埃德蒙抬起眉:“有这股子劲儿,以后说不定要跟着我上战场了。” “应该会是个好骑士。” “嗯……那得先学会不扯胡子。” 接着他们聊起厨房今天炖的鹿肉,聊起花房里的树结果了,甚至提到艾琳娜最近让仆人试着在地窖里养蘑菇。 炉火噼啪作响,窗外的风雪依旧呼啸,屋内却暖得像个隔绝战事的小小岛屿。 直到这时,艾琳娜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指向桌上的信封:“对了,艾米丽的信,早上送来的。” 她坐回壁炉旁的椅子上,将信展开。 “艾米丽在赤潮的春季运动会上,差点赢下骑士表演赛……只是最后,她的马被场边的糖果摊吸引,直接跑去啃糖葫芦。” 埃德蒙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 笑意一开始有些僵硬,像不习惯在战事中露出这样的神情,但很快被那画面感冲淡。 他仿佛真的看见艾米丽气急败坏地拉着缰绳,而那匹马心满意足地嚼着糖葫芦。 “那丫头不是怀孕吗?这也太胡闹了吧。”他摇摇头,语气里却带着掩不住的宠溺。 艾琳娜顺手拿起一块切好的温热蜂蜜糕,轻轻放到他掌心。 埃德蒙的指尖在蜂蜜糕的热气中微微放松,那股甜香,仿佛能驱散一路随身的寒意。 窗外风雪依旧呼啸。屋内却有花草的幽香和柔和的灯光,将寒夜隔绝在门外。 这一刻的温暖,几乎让人忘记了门外那片被血与火吞噬的北境。 过了一会埃德蒙目光落在炉火深处,声音平缓却沉甸甸地说:“你先带孩子去南方住一阵。” 艾琳娜怔了怔,眼底闪过不安与疑问。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埃德蒙不会无缘无故让她离开霜戟城,更不会让她远赴南方。 但她深吸一口气,把这些压回心底,终究只是轻轻点头。 又坐了一会,埃德蒙起身将手掌轻轻按在妻子的肩上。 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怀中安睡的孩子片刻,随后理了理披风,将眉间最后一丝笑意一同藏好,走向门口。 “我再去看看警戒线的安排,”他语气轻描淡写。 艾琳娜没有阻拦,只轻声道:“路上风大,披好斗篷。” 门轻轻合上。 沉重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像是将方才的温暖一并锁在屋内。 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埃德蒙的笑容也随之淡去,眉目间重新凝起久经沙场的冷峻。 他环顾长廊,立刻有一名披甲亲卫快步上前,单膝跪下。 埃德蒙的声音低沉如冰:“务必安全送达。” 接着他从怀中缓缓取出几封早已封好的信。 每一封的封蜡都是他亲手压制的,信纸边缘微微泛黄,显然早在数日前就已写好。 他将信一封封地递出,语气不容置疑:“等她们抵达南境,再交给夫人。” 亲卫一言不发地低头接过,手上却因压力微微发颤,他知道这些信意味着什么。 “用最快的速度,绕过主道,从林线南下,不要走商路。你和你的人……等到战事平息再一起回来。” 亲卫只是深深一躬:“属下明白。” 他转身离开,靴底踏在石板上,一声一声,渐行渐远。 廊道再度归于沉寂,只剩埃德蒙一人立在阴影与火光交织之中。 他靠着冰冷的石柱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没有披甲,没有头盔,只是一个中年的男人,一个知道自己命运的父亲。 他低声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这是我唯一的私心了。” 这是他唯一的私心,世代为帝国守卫北境,埃德蒙家族的血脉早已浸透这片冰原。 从祖父到父亲,从长兄到长子,一座座冰冷的墓碑,都立在风雪掩埋的山岗上。 他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再一次亲眼见证家族的终局。 以忠诚为剑,最终埋骨雪中。 这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女儿的笑容。 艾米丽那个倔强、执拗、比任何人都像他的女儿。 她在赤潮领,离战线并不算远,而且刚刚怀孕不久。 想到这里,埃德蒙胸口微微一紧想道:“希望他们能活下去。” 不过埃德蒙缓缓抬起眉头,唇角竟露出一点近乎自嘲的笑意。 路易斯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文弱,实则杀伐果决,却有一种罕见的沉稳与狠劲。 比他年轻时,还要冷静得多,也狠得多。 也许……他真的能护住艾米丽。 ………… 夜色像一张破裂的兽皮,笼罩在破碎的堡垒废墟上,血与泥混杂,流淌成腐烂腥臭的河。 一具无头的骑士尸体挂在折断的投石机上,银甲破碎,胸腔被某种巨物撕开,内脏在夜风中晃荡。 他的长枪还插在地上,枪尖断折,枪尾却紧紧握在指骨裸露的手中。 那是帝国第六军团的先锋统领,超凡骑士拉文托。 曾带领几百名精锐骑士冲破兽潮、守住北荒岭三昼夜。 现在他的头颅挂在了旗杆上,被人用粗铁钉穿透眼窝,钉在染血的战旗之下。 脚步声震地而来。 巨人的重蹄将石板震裂,一步步迈入废墟中心。 它足有十米高,皮肤像冻裂的黑冰,一条条藤蔓从肩颈与手肘钻出,缠绕其四肢,拖曳着不知多少具沾血的残肢。 而在它的肩头,便是提斯图,征服北蛮的王者。 但现在他只是一具盛怒的容器。 怒火燃烧在他身后,如一团无法熄灭的赤色蔓花,根须从他的后脊、臂骨、眼眶深处生长,像蛆虫一样扯动着他的骨骼与肌肉,让他迈出下一步杀戮。 他的瞳孔不复存在,只剩两团燃烧的血红光点,在灼烧这个世界。 “杀——”他喉咙发出低沉的咆哮,像是某种野兽的喘息。 他没有下达命令,也无需命令。 藤蔓共鸣的怒火早已连接了他与所有麾下战士。 下一瞬来自北境的噩梦军团,如潮水一般,从山坳与裂谷中涌出。 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奔跑着、尖啸着,每一具都缠满了藤蔓,身躯膨胀变形,手中握着从敌人尸体上夺来的断剑、斧头、盾牌。 有的拖着未愈合的断腿,在“怒火共享”的灼烧下还能奔跑如飞,有的胸膛空洞、肋骨裸露,却依旧大笑着冲锋。 “啊!杀!杀杀杀!!” 高喊声如野犬嚎叫,在死者的鲜血中升腾。 精锐的帝国骑士团尝试组织防线,六骑重装冲锋掠过废墟长街,枪尖如银蛇划破夜幕。 但怒火中的蛮族战士根本不避锋芒,他们张开双臂,甚至用身体迎击长枪,将战马撞翻在地。 哪怕内脏溅满土地,他们的手还攥住骑士的喉咙,不死不休。 提图斯站在巨人肩头,静静俯瞰这片他所烧毁的疆土。 他没有喜悦,没有痛苦,也没有获胜的快感。 只有更深一层的空洞。 没有意识的野兽,不会为胜利欢呼。 他只是被怒火驱使的器皿。 那株灼恸藤庭的王种,已彻底控制了他的意志。他的灵魂像死者的白骨,被赤红的根须一寸一寸吞噬,彻底湮没在这场无尽杀戮中。 而这,仅仅是“怒火”潮涌的开始。 ………… 午后东南谷地的风携带着山林与血腥的气味一并吹来,掠过赤潮军团与各家贵族骑士的联军战旗下,猎猎作响。 清理战斗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小谷内的最后一批蛮族残兵在骑士团的冲击下溃不成军。 他们身上还残留着怒火仪式的痕迹,眼中血红未退,却已没有组织与后援,像潮退后搁浅的鱼,在尘土中挣扎、嘶吼、然后沉寂。 在路易斯的提议与压力下,东南诸领主早已将麾下尚能出战的骑士团集中编组,由赤潮亲军统领战线,形成一支临时却高效的“东南联合骑士团”。 这些贵族起初对这个年轻的领主心存戒备。 但几场清剿战役后,无论是战略调度还是战场节奏,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位赤潮之主是目前北境东南最可靠的军政核心。 现在骑士团已不再各自为政,也无人再试图争夺指挥权。 所有人都清楚:在局势崩坏、封臣体系瓦解之后,能将他们从灾难中拉出来的,只有这个年轻人准确得近乎可怕的判断力。 现在整个东南便已默认:赤潮领主,便是北境东南之主。 路易斯策马立在一座岩丘上,战袍上沾着新血,眉眼却沉静如雪。 他望着远处烟柱升起的方向,半晌无语。 希芙骑着白马靠近,眼神却已经落在路易斯脸上:“你今天怎么了。” 她耐不住性子,也跟这过来,不过路易斯只是让他在收尾的情况下参加。 路易斯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只是昨夜没睡好。” 希芙眯起眼看着他,不相信这个敷衍的理由,但也没再多问 路易斯又沉思一会,抬手招来兰伯特。 “告诉希尔科。”路易斯语气低缓,却带着不容置疑,“除了必须留作繁殖的三对噬魂蜥兽,其余全部都宰了做霜噬震魂弹。” “还有,”他继续道,“召集全军一半的精英以上骑士,随我北上。” “是。”兰伯特没有多问,鞠躬离去, 只留下路易斯一人立于山岩之上,风将他披风高高掀起,像一面被点燃的赤色旌旗。 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今早从每日情报系统收到的一则情报。 那条简短的预示只有寥寥数语,却冷得像冰锋刺骨:【十日后,北境联军围剿失败,埃德蒙公爵战死,灼恸藤庭将席卷整个北境,北境人口将千不存一。】 路易斯知道这一次的情报一定会如以往那样发生,若是选择袖手旁观,那结果必然无可挽回。 他不是圣人,但若北境全境崩溃,赤潮领也绝无幸免,他创造和守护的一切将毁于一旦。 “若有一线转机,我要亲自去赌。” 他有「每日情报系统」,这就是他的底牌。 别人看不到未来,但他能窥得只言片语,别人只能等待命运到来,他却可以提前布子。 倘若他能在关键节点获取转折性的战术情报。 或许结局就不会如这冷峻的预言所说那般沉重。 他想起埃德蒙,那个在刚来的北境时扶持他、将女儿嫁给他的老人。 想起艾米丽,想起她腹中未成形的孩子。 如果输了,就退回赤潮领,带着艾米丽、希芙,还有腹中未成形的孩子,往南方逃去。 但若赢了,北境还有得救。 第288章 终局之战(上) 骨峡谷,狭长如裂口的神祇伤痕,矗立于北境白骨山脉深处。 两壁冰雪覆盖,终年不融。 这是百年前雪国王朝覆灭时最后的乱葬地,传说中埋葬着十万不甘的战魂。 而今这是埃德蒙公爵选择的战场,帝国北境最后的防线,也是五万人血肉铸就的绝望赌局。 “将所有震石魔爆弹埋入第一线,每五十步一道火油壕沟,全线贯通,不得有隙!”公爵冷峻的命令在白雪中传开。 七日内,所有联军被编入三道防线: 第一线由轻骑兵组成,他们如潜伏在冰层下的针刺,负责燃爆陷阱,只待蛮族踏入。 第二线是第九军团以及其他贵族的骑士,银牙军与断锋军的主力骑兵层层错位部署,构筑三重穿透防线,宛如钢铁织就的密网,最终用来收割这些蛮族。 第三线则是由寒铁军与公爵亲卫亲自镇守,个个身披重甲,盾如山岳,锤如雷霆。 他们将与那群冰霜巨人正面碰撞,是这场血战中真正的血肉壁垒。 一封封骑士的遗书被交到埃德蒙手中,粗糙的信封上写满了对孩子的期待、对妻子的嘱咐、对老母的忏悔……他一一接过,每一封都重若山岳。 “我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的。”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滚滚迷雾。 在最后的演讲,埃德蒙高举战锤,声音如雷霆:“此役为死战,若北境血尽,则吾等血为界!蛮族毁灭北境,就得要踏过我们的尸体!” 一声令下,五万战士齐声怒吼,振碎寒云! ………… 山风怒吼,雪雾封天。 埋骨峡谷前,一支数百人的精英骑士队伍逆风而行。 每一位骑士的发鬓皆白,步伐却不曾迟缓。 他们身披破旧斗篷,银白战甲早已斑驳,血迹与伤痕密布。 这是联军的先锋敢死队,也是北境真正意义上的一群老兵。 “走到这一步了……怕死算什么?”带队的是断锋军的一位超凡骑士老瓦克。 他脸上的刀痕纵横如枯河,左眼早已失明,依然高举大剑走在最前方。 没有谁比他们更明白,此行有去无回。 但他们自愿承担最危险的任务以血肉为饵,引诱那些只剩下愤怒与腐化的蛮族主力,踏入埋骨峡谷的陷阱之中。 他们曾在虫灾中斩尸如林,也曾在边境堡垒下守至最后十人。 如今却甘愿再次踏上九死一生的征途,只为引来那群来自怒火深渊的怪物,就算燃尽的生命,也要点燃这一场血之陷阱。 “杀!杀他们!!” 老瓦克高喊着,向前冲锋,一剑劈落扑来藤甲魔兽。 他们拼尽全力攻击这些怪物,吸引着他们注意力。 接着猛踢战马,转头再逃,在激战与撤退之间不断穿插,不断丢下己方与敌方的尸体,构建出一条视觉与嗅觉的血色引导线。 他们从未停步,但人数却在不断减少。 终于在烈风呼啸中,峡谷的轮廓浮现在前方。 “终于到了……” 老瓦克几乎是拖着残破的身体站在峡谷入口。 他回头望去,整个荒原上已是一片怒焰红光,数万的蛮族主力军正被愤怒所驱,失去战术判断力,正不计后果地冲来。 他吐了一口血,轻笑一声:“送你们进地狱。” 他最后一次举剑,转身冲向这些怪物。 ………… 埋骨峡谷的尽头,黑影终于踏破雪白的静谧。 那一刻,大地震颤。 百来名头冰霜巨人撕裂雾幕而来,怒焰藤铠缠绕其躯,宛若地狱走出的战神,带着一声声闷雷般的咆哮,向峡谷逼近。 它们的脚下,是潮水般的蛮族军团。 怒火狂战士全身赤裸,肌肉鼓胀,藤蔓从皮下蠕动而出,怒花怒放于脊背。 裂颚犬、冰原浪等魔兽如夜影掠动,齿缝仍残留着未完全消化的骨肉。 红雾在雪地间蔓延,怒火在空气中嘶吼。 这一刻,仿佛死亡真的降临了。 峡谷高台之上,埃德蒙公爵静静注视着那滔天黑潮,低语道:“他们成功了……” 怪物大军不断靠近,有人在发抖,有人在低声祷告,有人掏出藏在胸口的护符,紧紧握住,像握住了家人的影子。 压抑,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五万联军沉默列阵,埋伏于峡谷三道防线上,如钢铁洪流般蛰伏等待。 一旦敌军踏入,那就是生与死的碰撞。 雪雾之中,先是沉闷战鼓声传来,仿若巨兽心跳,震得崖雪簌簌而落。 紧接着一支支怪物军团,踏雪而来。 是蛮族主力,已经不算是人了。 冰霜巨人为前锋,十米高的庞然大物身披黑铁怒藤战甲,拖着染血巨木,狂啸如雷。 狂战士群体紧随其后,赤裸身躯,身躯布满怒花藤蔓,双目血红如火,挥舞着锋刃直奔阵线。 魔兽军分布两翼,裂颚犬成群,獠牙裂骨,冰原狼踏雪而行,甲壳藤编、面目扭曲,背生蔓骨的血羽蜥更在天际翻飞咆哮。 这不是军队,是一场被血与怒火锻造出的灾厄洪潮! “鼓。埃德蒙公爵简短下达命令。 “砰!砰!砰!砰!砰!砰!” 霎那间,万鼓齐鸣,战旗如潮翻涌,那一刻原本死寂压抑的战线忽然活了。 曾有些动摇的开拓骑士紧了紧手中的短矛,咬牙上前一步。 银牙军中,一名年轻骑士手心全是冷汗,听到鼓声后像被人猛推一把,猛然拔出长剑。 一位比较年老的骑士原本低头喃喃祷告,如今却抬起头,望着天边怪物,怒火重燃,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冰川前线。 五万战士齐齐前移半步,钢铁般的意志竟然凝聚成一道无法撼动的意志之墙。 峡谷风如裂喉哨鸣,天地间只余雪与血的颜色。 埃德蒙站在指挥高台,冰霜凝结在他披风铠甲之上,巨锤缓缓抬起。 “他们进来了。”他低语,“点燃地狱。” 就在第一头冰霜巨人踏入谷底深处,“咔哒”一声脆响,犹如战神睁眼。 “轰————!!!” 瞬间整个埋骨峡谷如被雷霆撕裂,火焰与岩屑冲天而起,魔爆弹引爆陷阱带,紧接着火油燃起,黑炎如蛇狂舞、如龙吞食,沿着谷地蔓延数百米。 十几头冲锋在前的巨人猝不及防,被爆炸生生掀飞至半空,身躯在烈火中崩碎,黑藤爆散,怒花焦枯,怒焰如血雨般洒下! “放箭!!!” 两侧悬崖之上,射击部队早已待命,千余名弓骑同时拉弓放箭。 箭雨如夜空骤降的星陨,直取巨人怒花与眼目! “啪——!” 怒藤破裂的声音连成一片,鲜红藤浆如毒雾腾起,遮蔽数十米。 一头又一头巨人痛嚎着跪倒,钢铁膝盖砸入冰原,直接压垮了后方未及转移的蛮族精锐阵列。 狂战士被撞飞,魔兽尖啸哀鸣,原本密集如潮的蛮军战线霎时一片混乱! 他们开始推搡、踩踏彼此,试图躲避从天而降的同胞尸躯,却又被怒花领域的红雾逼得陷入更深的癫狂! 轰——!! 随着第二批魔爆弹在谷底引爆,大量蛮族战士与魔兽尸体被炸得血肉横飞,碎片如雨坠落。 然而这并未终结敌人的疯狂,反而,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开始。 那些尸体,开始动了。 它们裂开、剥落,鲜血与肌肉蠕动中,一根根暗红的藤蔓从体内疯长而出,缠绕骨骼,攀附地面,如蛇如触手。 血肉翻涌中,开出肉色怒花,一簇簇,一片片,像是地狱的盛宴在雪中绽放。 紧随而至的,是如潮的血雾。 “护面!咬药!别看花!”联军之中传来传令兵急促的怒吼。 战士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怀中取出干裂的草药块,塞入口中反复咀嚼,再下拉面罩。 苦涩蔓延,却将脑海中浮现的幻觉压了回去。 那些被称为“怒花”的植物正释放赤雾,污染精神,引诱愤怒、煽动杀戮。 联军早有准备,这些士兵并非初次面对“灼恸藤庭”的力量。 每一位上阵者都携带由镇定草药制作的药物,虽然有些粗糙,却足以短暂断开他们与怒火链接。 轰鸣、燃烧、尖啸,死亡的气息肆意在埋骨峡谷翻腾。 精心布置的魔爆弹撕裂大地,血肉与怒花一同四散爆裂,霎时间整片谷地仿佛被染成了灼红的地狱。 “嘶……!!” 蛮族战士的尸体在火焰中抽搐,腹腔炸裂,一根根尖锐而蠕动的蔓刺藤从骨缝间暴起,燃起血肉构成的火花,宛如一簇簇活着的火焰藤炉。 随之喷出的,是令人窒息的赤色浓雾。 怒花脉冲发动! 这些肉花如同心脏搏动般,一波波脉冲自血藤中心向四野扩散,所有沾染到雾气的蛮军瞬间瞳孔泛红,筋骨鼓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们的愤怒在红雾的影响下,不断膨胀。 肌肉快速暴涨,力量提升数倍,速度飙升,皮肤裂开,却毫无痛觉,甚至连断臂者都拖着血骨继续冲锋,仿佛整个军阵都变成了被激怒的魔鬼。 但就在脉冲扩散的刹那,一声沉闷爆响划破了怒火的共鸣节奏。 “投掷队,发弹!” 一枚枚涂着蓝纹的短棍状物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精准砸入怒花中心。 “寒息击锤弹起爆!” 这批寒息击锤弹并非正统军器,而是由赤潮领主路易斯寄出的霜噬震魂弹配方所制。 可惜这里既无赤潮领那样的炼金材料库,也没有能够完全复制的炼金工坊,更不用说时间不够用。 它没有霜噬震魂弹那种能瞬间冻裂情绪神经、直接敲碎怒火中枢的精准打击,却足够造成干扰与短暂瘫痪,已经够用了。 只见核心怒点处炸起一团泛蓝白的气浪,那些正陷入癫狂的蛮兵仿佛遭受雷击,他们的愤怒突然被掐断。 有人直挺挺地倒下,有人双目呆滞地四顾,还有人则失控地将利爪刺入身边战友的胸膛,发出模糊的嘶吼。 “呃……啊啊啊啊!!” 情绪链接断裂之后的空白,转化成更加原始的混乱。 成群的蛮兵在怒花熄灭之处互相撕扯,倒戈相向,血雾反溅向后方军阵,引发更多的混乱与震荡。 联军指挥台上,一名副将激动得喉结跳动:“命中了……!而且怒火共鸣被打断了!!有用!” “北境不可失,生死在此役。”埃德蒙见状,觉得时机成熟了,下令道。 随着他一声令下,联军五万骑士如同苏醒的钢铁洪流,三道阵列齐声前压,战靴碾碎冰雪,雪地竟发出如骨裂般的低鸣。 陷阱区中,火油再次点燃,一线火蛇蜿蜒而出,如龙吐焰,将峡谷与死地一线隔绝。 昏暗天地间,骤然被焰光染红,映出敌影重重。 血藤缠身的蛮族战士仿佛从深渊中爬出的恶鬼,嘶吼着扑来。 背生骨刺的魔兽如怒雷冲阵,藤甲龟裂间喷涌赤雾。 最前线,一头尚未倒下的冰霜巨人咆哮挥锤,扫飞一排骑士! “冲锋!!!” 银牙军率先破阵而出,骑士们怒吼着冲向怪物前线。 断锋军紧随其后,步兵重盾顶开怒藤,短刃刺入扭曲肉身,溅起腥红热浪! 火焰、血雾、雪霜、怒吼,在峡谷中混杂成地狱的咆哮。 一名老骑士战至盔碎甲裂,依然挥剑劈开一头剥面兽的头颅。 另一名弓骑少女跃身岩壁,连射六箭,刺破一头巨人的怒花眼核! 可敌人不会后退。 每一个蛮族战士死去,其尸体都会裂开,生出藤蔓,纠缠其他倒下的同胞。 血肉腐变间,地面开始蠕动,藤墙悄然成型,赤雾再次翻涌,疯癫之力蔓延而来。 “咬住药草!” 联军士兵纷纷咬碎嘴边苦草,以对抗精神污染。 与此同时,寒息击锤弹飞射而出,精准击中怒花核心,驱散红雾,数支蛮军情绪瞬间崩溃,转头撕咬己方,如狂犬般狂啸! 战场瞬息万变,正与邪、理智与疯狂不断碰撞。 这是生与死的接壤线。 埋骨峡谷,如其名那般将成为一切的终点。 但此刻五万联军用血肉筑起了不退之墙,以骑士的誓言,试图将来自怒火深渊的怪物挡在了最后的边界之外。 第289章 终局之战(下) 赤雾在空中翻滚,怒花在死者体内悄然盛开,发出红得诡异的光,战场宛如血肉炼狱。 年轻的骑士雷纳德躲在一块岩石后,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的长剑颤抖不止。 他的战友,乔斯、米歇尔、塔兰……才在几息之前,还肩并肩与他奋战,如今却倒在乱军之中,脸孔已被愤怒与藤蔓扭曲得面目全非。 “疯了……”雷纳德颤声喃喃。 他亲眼看见塔兰在赤雾覆盖下双眼泛红,嘶吼着将长剑刺入友人的后心,仿佛全然认不出昔日袍泽。 另一侧冰原狼嘶吼着跃起,将一名断锋军骑士压倒,利齿撕裂头颅。 红雾随之升腾,那具尸体迅速裂开,藤蔓如血蛇狂舞,在火焰照耀下构建起一座扭曲的血肉花园。 “快逃啊!”他听见有人在远处喊。 雷纳德也想要逃,想要转身离开这地狱,但他的双腿不听使唤,只能发出细微的哆嗦。 然而就在这时,战场上响起了一道雷霆般的声音:“随我冲锋!!!” 那声音如锤击铁心,雷纳德猛地抬头,穿过漫天血雾与怒花残光,他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位巨塔般的男人,身披深蓝色重甲,手持巨锤,骑马踏入崩裂雪地中,像是来自古老传说中的英雄。 埃德蒙公爵,帝国最坚硬的盾牌。 而在他身后,数百名寒铁军团精锐骑士紧随而出,地面轰鸣如山崩,每一人眼神坚定,无一退怯。 “随我冲锋!!!” 闻言雷纳德的心像被重重敲了一锤。 他咬紧牙关,从地上站了起来,明明手脚还在颤抖,却鬼使神差地举起了剑。 “上!跟上!!”他嘶吼着冲了出去,加入那道汹涌铁流之中。 埃德蒙公爵深吸一口雪风,那冷意仿佛能冻结心脏,却更让思绪清醒如刃。 他高举巨锤,战甲之下的肌肉紧绷如钢铁,体内血脉中埋藏的骑士天赋瞬间沸腾。 “战争引力,启动!!” 一圈看不见的脉冲如地震般震荡开来。 前方冰霜巨人们齐齐咆哮,原本分散推进的怪物,竟如被拉扯般集体转头,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如神明般冲锋的男人。 怒火本能,愤恨本能,它们全数投射向了埃德蒙一人。 最近的三头冰霜巨人咆哮着扑来,雪地炸裂,怒花藤蔓飞舞,宛如末世巨兽。 他没有减速,反而加速冲锋,长锤旋转间带起冰雪狂风。 三头冰霜巨人咆哮着扑来,它们每一头都有十米之高,怒花藤蔓在它们的巨躯上蠕动,宛如末世怪影踏破天幕。 而埃德蒙却没有丝毫减速,反而猛然一夹马腹,战马长嘶跃进,战锤高举,如暴雪破空。 最前方的冰霜巨人挥起藤蔓巨斧,带起血风斩下。 “喝啊!”埃德蒙怒喝,战锤横掠而出。 金属与木骨交击,震纹炸裂! 他强行抵挡住劈斧的力量,借冲锋之势擦身而过,顺势一锤轰在巨人的膝关节上。 “咔嚓!” 膝骨炸裂,它痛嚎着砸入雪地,将数名跟在后方的蛮兵压成肉泥。 第二头巨人正欲挥击,却被埃德蒙转向而过,从侧面骤然斜跃而起,一锤砸中其腿腱与腰侧连接处。 那一击精准如外科手术,却如雷霆炸响。 巨人整条侧腰塌陷,发出凄厉嘶吼,挣扎几步后栽倒在地,尸身如崩塌的山峦,卷起大片雪尘。 地面轰隆震颤,一头足足高出同类五米的冰霜巨人登场,手持由巨岩藤骨构成的双锤,眼中怒花燃烧得如烈焰。 它盯住了埃德蒙,猛然发起冲锋! “来吧。”公爵低语一声,猛然翻身下马,重锤双手执持。 巨人王怒吼着双锤齐落,带着压山之威。 埃德蒙低吼咆哮,战锤与其正面撞上! “轰!!” 地裂雪碎,两者交击的中心炸出一道冲击波,掀翻周围蛮兵与骑士! 埃德蒙后退五步,嘴角溢出鲜血,但他身形如山未倒! 接着他咬牙怒吼,猛然跃起,一锤砸下! 这一次,正中巨人王的大腿根部! “咚!” 大腿骨炸裂,藤蔓崩飞,巨人王身形歪斜,再度遭受斜侧重击,一膝跪地! 埃德蒙不等它喘息,怒锤旋转掠过空气,轰然落下在它的脖颈下缘! “碎!” 那头骇人的王者重重倒下,巨躯轰然砸入峡谷中段。 骑士们目睹此景,仿佛看见战争的希望在寒雪中燃起。 “为公爵!为北境!!” 不知是谁先喊出,下一刻如同压抑太久的火山爆发。 几万将士齐声怒吼,怒音穿云裂石,连那赤雾都似被震散了片刻。 战线瞬间推进。 骑士们如决堤的山洪般冲出,重甲压雪、铁蹄碎冰,各种武器撕裂怒藤与血肉。 埃德蒙也没有停下,他亲自持锤杀入敌阵,如战神般开辟出一条血路! 左右两翼,银牙军与断锋军也自第二道防线齐出,与藤兽厮缠撕咬,命换命、血对血。 三面合围! 这一刻,联军站上了上风。 可惜好局势并没有维持多久,异变骤起。 一瞬之间,天色如被愤怒的巨手撕裂,整片天空沉入墨色深渊。 一尊高逾二十米的庞然巨影缓缓升起,那不是生物,而是一种由愤怒本身孕育出的存在。 怒火缠绕其骨,血藤缠绕其躯,如脉搏般的怒花在其背脊与头颅上炸裂盛放,熔岩般的红光从体内渗出,照亮整个战场。 而在这巨人肩头,一道人影踏立其上,如同王者审判万物。 他身披藤铠,背后拖曳着燃烧的怒花披风,荆冕如血冠般蠕动于头颅之上,整个人仿佛已不再是凡人,而是与这片怒火之地共鸣的主宰。 提图斯·霜烈。 他未曾开口,但怒火已开始回应。 怒红的光芒自巨人之躯倾泻而下,如燃烧的怒潮扫过整个战场。 每一缕光芒,都是怒意的种子。 蛮族尸体在怒火的呼唤中震颤蠕动,皮肤龟裂,血肉肿胀,筋骨如绳般抽搐缠绕。 怒藤自体内破胸而出,缠绕四肢与残骨,组成了没有意志、只知撕杀的怒藤,扑向还未撤退的骑士防线! 与此同时,尚未死亡的蛮兵,那些原本就已接近极限的疯子,在怒红光芒中彻底失控。 他们的筋肉鼓胀撕裂铠甲,牙齿裂变为獠牙,眼眶流出怒火液化的红血。 怒意灌满骨髓,他们像被点燃的野兽一般嚎叫着,挥舞着沉重的武器,撕开骑士盾阵、撞飞骑兵战马! “小心!!!” 银牙军的一名百夫长高喊着,可还未等他举盾防御,便被一名狂化蛮兵正面撞飞,重甲胸口直接凹陷成漩涡,血肉与盔甲一同爆裂! 断锋军的防线则被怒藤尸偶分割冲穿,两名年轻骑士背靠背死守通道。 一人被怒藤缠住脚踝拖进尸堆,惨叫还未出口,便被死者的藤花咬穿头盔,血喷数尺! 另一人惊恐后退,手中长枪颤抖,却忽然被从背后冲来的堕落战友一剑贯喉,那战友眼神空洞,早已不再是人。 战场,如同地狱裂开。 战旗在怒潮中燃烧,骑士在战友的尸体中奔逃、拼杀、咆哮。 藤蔓纠缠、怒花疯长,赤雾扑面而来,令人近乎窒息。 就在这绝望将吞噬士气的前一瞬,埃德蒙公爵的身影依旧如山般挺立于前线。 他血甲染红,巨锤低垂,声音却有力:“银牙、断锋固守两翼!寒铁骑士团,随我……斩王!” 若不将提图斯斩落,怒火脉冲便会如落雨般倾泻,联军无以对抗! 而埃德蒙明白这一点,所以必须先将杀了源头。 于是北境最强的重甲骑士团,朝着提图斯冲锋。 骑士们成锥形阵列随公爵从中央正面突入,撞进了由怒藤、尸墙、血池交织成的死亡丛林! 每前进十步,就有一名高阶骑士从战马坠落,被赤藤缠住、拖入血泥之中。 但一人的牺牲,定会换来数十蛮兵的倒下。 埃德蒙冲锋在前,紧随其后的是整整三十七名超凡阶骑士,全是北境历经各种血战残存至今的战将。 怒冕巨人怒吼震空,四臂齐挥,掀起连环藤鞭风暴! 一名年轻骑士当场被卷上高空,血肉炸裂,尸体被怒花吞噬。 “别停!继续压上去!!”埃德蒙怒吼,眼中血丝遍布,率先破阵而入。 接着他猛然一声暴喝,周身斗气炸裂,厚重战甲下释放出炽烈光辉。 “战争引力!” 重如星辰的气场轰然展开,怒冕巨人庞大的脑袋猛地转向,一双怒花塞满的眼瞳死死锁住了他。 下一刻,巨人咆哮着扑来! “喝啊啊啊啊——!” 埃德蒙却没有任何闪避,他驾驭战马全速冲刺,逆势迎敌! “轰!!” 重锤正面对撞藤蔓巨臂,身蓝斗气瞬间爆燃,空气扭曲如沸水! 只听“咔咔”骨裂巨响,巨人的一整只手臂在音爆中崩碎! 埃德蒙身影借力翻跃而出,如同流星从藤花之间掠过! 这时后方超凡骑士已然压上,施展各自的血缘天赋! “炎灵怒突!” 一道赤焰之枪如雷霆贯地,贯穿巨人膝腱,爆出一蓬怒血与焦藤! “风牙六连斩!” 两道银影接连划出六道风刃,狠狠剖开藤蔓胸甲,露出内部血花怒核! “雷导重击!” 另一侧,一骑狂奔贴近,手持重剑猛然刺出,刺穿怒核中枢, “啪嗒”一声,整片怒花绽放瞬间崩散! 怒冕巨人怒啸着后退,体态摇摇欲坠。 甚至一名断锋老骑士咬牙怒吼,点燃腰间数枚魔爆弹。 一跃而起,整个人带着怒火冲入巨人咽喉深处! “轰!!” 如天雷坠地,火焰蘑菇云自巨人咽口炸开,炽光吞噬半边视野! 巨人呜咽着仰天倒下,巨躯如山压塌怒花园地,花瓣飞舞、血雾翻涌。 而提图斯的身躯也如断线木偶,自那座轰然倾倒的怒冕巨人肩头坠下,重重砸入战场中央的染血雪地。 沉闷的冲击声仿佛撼动了整片峡谷,赤红的藤丝与碎裂的怒花瓣漫天飞舞,如诡异绽放的葬礼。 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可下一秒,大地开始蠕动。 “……不对!” 一名骑士刚欲上前确认,却猛地瞪大了双眼。 提图斯倒下的地面如活物般颤动,炽热的红色藤脉从裂隙间蔓延出来,像心脏脉搏般跳动着,鼓起一片蠕动的血肉高台。 哧哧哧——!! 数十条倒悬的血藤自地底疯长而出,将那具“尸体”高高托起! 这不是自救,这是献祭! 提图斯的身躯在空中猛烈抽搐,头盔爆碎,眼球早已被怒花撑爆,藤丝自口鼻疯狂钻出。 他的身体寸寸裂开,被扭曲重组,一根根藤蔓穿过关节、扯裂肌肉,将他重塑成一具诡异的存在。 提图斯的意识其实早已彻底湮灭,此刻这具残躯不过是怒意操控的容器。 他已不再是提图斯·霜烈。 而是灼恸藤庭的化身! 他缓缓张开双臂,怒藤如触手般扩散战场,血肉之域悄然成型,新的地狱已然开启。 下一瞬,红雾如怒涛般从他体内喷涌而出,覆盖战场! “掩住口鼻!快!!” 骑士高喊着,可为时已晚。 那不是普通的赤雾,而是燃烧无数意志之血后释放出的浓缩愤怒。 即便配戴了特制面罩,服下特质苦药,也抵挡不住这怒火中混杂的精神冲击。 那是一种染透骨髓的疯狂,一种超越肉体、直指灵魂的污染! “啊啊啊啊啊!!” 一名超凡骑士猛然握头跪地,眼球泛红,血泪狂涌。他的战甲被怒藤贯穿,眼中怒火燃烧,下一秒竟挥剑砍向自己的队友! “我们……不能输……” 另一名寒铁骑士咬紧牙关,手中长枪颤抖,但终究没能抵住那股蠕动在耳语中的怒火,被彻底吞噬理智,怒吼着扑向友军。 一个接一个。 就连埃德蒙公爵本身,也感觉到了沉重的压迫正攀附心神。 这是失败了吗?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思绪迅速被一片混沌吞没。 但就在此刻! “轰!!!” 一声巨响震碎死寂! 赤雾中,一道风将迷雾撕裂。 是一种清冽冰冷的香气,宛如初春晨曦中花叶的芬芳,令人惊醒! 埃德蒙的意识仿佛被一只大手猛然拽回。 他猛地睁开双眼,呼吸急促,血管剧烈跳动。 “这气味……是……?” 他转头望去,只见在峡谷一端的高坡上,一面赤红如火的旗帜,迎风猎猎飘扬! 第290章 路易斯大战提图斯 埋骨峡谷的黄昏,风雪如碎铁片般打在脸上,带着血的气味。 路易斯在峡谷高处俯瞰战场,目光掠过那片赤色与白雪交织的炼狱。 他早在数日之前,就通过自己的每日情报系统知道了今天的结局。 埃德蒙公爵将会在此发动终局攻势……并失败。 于是他不惜空出赤潮领的防务,带上两百名精挑细选的精英骑士,能不能改变以定的结局 昼夜兼程,没有任何休息,硬是赶上了。 当然路易斯心中也很清楚,就算把这两百人全数投入,也不过是被吞没得更快而已。 但他带来的不仅是这两百名的骑士,还有北境联军没有的反制怒火的武器。 这批骑士,人人佩戴了由他亲手监督配方的抗怒药剂与霜叶面罩,背负高纯度寒息雾罐。 甚至携带数量有限的霜叶浓缩爆弹与霜噬震魂弹,这些都是北境联军根本无法生产的奇兵利器。 是路易斯根据每日情报系统提供的情报发明,并且在战斗中不断改善,专为灼恸藤庭而生的武器。 当然到了战场,路易斯并未立刻发令冲入战场,因为战局太大这点武器得在最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 真正能改变结局的,不是蛮勇的死战,而是在敌人最强盛的瞬间,打断它的脊骨。 于是他带来的两百人全数隐匿于峡谷暗影处,静待信号。 他们的存在,对联军而言是隐形的。 对敌人而言,更是一柄悬在头顶的无形长剑。 战场轰鸣声不断传来,路易斯甚至能看到埃德蒙公爵率军硬抗冰霜巨人、怒藤兽群的景象。 赤雾越发浓稠,空气像是被灼烧的血浸透,战士的怒吼变得失真,连钢铁的铿锵都透着疯狂。 终于,那一刻来了…… 从巨人肩上掉落下来的提图斯爆发出浓缩的怒红雾。 连埃德蒙公爵的身影都被红雾影响,身躯开始微微踉跄的时候。 路易斯的瞳孔骤然一缩,抬手一挥。 “全队,发射!” 沉闷的连环轰鸣在谷中炸开,霜叶藤浓缩版的魔爆弹化作一片银蓝色的雾潮,将红雾硬生生撕出一道缺口。 那气息寒冽、刺鼻,却能如刀锋般切断怒花的精神共鸣。 与此同时两百名赤潮精英骑士在路易斯的手势下,如一道赤色闪电劈入战场边缘,战马蹄声在血泥中轰鸣,激起的风如刀切般划开赤雾。 他们没有与敌人正面交锋,而是保持高速骑行,呈半圆形弧线绕过交战核心,并时不时抛射轻型霜噬震魂弹来阻止藤蔓怪物的接近。 所有人腰间与马鞍两侧都装有特制的喷雾器,在疾驰间持续释放冰蓝色的雾潮。 那雾潮带着寒息与药草的苦香,所到之处赤雾如被碾压般退散。 方才还眼红如兽的骑士抱着头痛哭,似从噩梦中惊醒。 陷入狂乱的骑士猛地止住手中长刃,喘息间泪水模糊了眼眶,理智被一点点夺回。 当然这些都是陷入不深的人,像那些病入膏肓的蛮族骑士已经没救了 赤潮骑士的路线精准到极致,避开激战最密处,又覆盖了最大范围的赤雾。 疾驰的身影交错如织,仿佛在战场上用寒蓝的丝线,将原本沸腾的疯狂硬生生绞断。 另一边赤潮的寒蓝雾潮刚从埃德蒙面前扫过,他的脑海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那股暴戾的低语被生生切断,呼吸重新变得清晰。 他抬眼穿过翻滚的烟雾,看到远处猎猎飘扬的赤潮旗,那抹红色,在这被怒花染红的世界里,却让他心中一震。 是路易斯! 但没时间多想,提图斯就在前方。 提图斯立于战场中央,整个人像是一座由血藤与怒火雕刻而成的恐怖偶像。 怒花在他脊背与颅顶盛放,花瓣缓缓颤动,仿佛在呼吸。 粗壮血藤自四肢蜿蜒而下,将残破盔甲撑裂成锋利藤刃,寒光映着暗红脉络,如活物般蠕动。 他的眼眶早已被怒花彻底填满,没有半分人类的情绪,唯有灼恸藤庭的意志在驱动。 这一刻他不再是提图斯,而是一件由愤怒铸成的兵器,甚至具备高阶巅峰骑士的速度与力量。 他的动作诡异到令人不安,每一次挥击不是手臂的力量,是数条如钢鞭般的血藤同时抽击,带着空气撕裂的尖啸。 八名超凡骑士和埃德蒙公爵围成铁环,却在一呼一吸间被逼得节节败退,像是被暴风雪从四面八方吞没。 一名持盾的寒铁精英骑士试图接近封死他的侧翼,厚盾如城墙般抵住前路。 提图斯脚下血藤却猛地炸开,藤刺贯穿雪地,将那骑士整个抛飞数丈。 重甲在半空崩裂,落地时只剩血与雪的混合物。 埃德蒙见状怒喝一声,巨锤携雷霆轰向提图斯的头颅。 血藤瞬间交织成穹顶藤盾,锤击冲击波震得周围雪地塌陷。 藤盾碎裂的同时,提图斯反手抽出一条藤刺,如掷矛般笔直射向埃德蒙咽喉。 埃德蒙只能用锤柄格挡,虎口剧痛,借力落地后立刻与两名超凡骑士从左右压上。 左翼的“炎灵斩”在他腰侧绽放炽光,藤甲被削出焦黑裂口。 右翼的“风牙连斩”割开半边肩甲,溅出混合花瓣与血肉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甜香。 可他丝毫不退,反而像野兽般低吼,怒花的花瓣猛地颤动,一圈赤色冲击波轰然扩散。 三名骑士直接被掀翻在地,盔甲内传出痛苦嘶吼,赤雾正重新侵蚀他们的理智。 八骑合围攻势如潮,却始终无法将他逼入死角。 他的身法像是野兽与猎藤的结合,毫无规律且无法预测,力量与速度的极限被怒火逼至非人的高度。 脚下血藤更是无孔不入,仿佛要将所有接近之人拖进藤花炼狱。 这场战斗,不像是在围攻一个蛮族战士,而是在与一株拥有灵魂的杀戮植物搏命。 而就在所有人以为提图斯的注意力都被埃德蒙与八名超凡骑士牢牢牵制时。 他却在某一瞬间,猛然停下了攻势。 那双被怒花花瓣填满、闪着赤光的空洞眼眶,缓缓转向了外围的一处…… 正是路易斯所在的位置。 周围的骑士全都愣住,毫无预兆,也没有任何逻辑,这个怪物像是被某种诡秘的意志驱动,直直锁定了赤潮领主。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意识到这只怪物在快速接近,路易斯忍不住破口而出,但眼睛睁得巨大。 【血脉天赋·轨迹】启动! 一条轨迹线,从提图斯的肩膀延伸出来。 划过他左侧的战矛藤刺、腰部的扭转、以及下一瞬的横扫方向,全都在路易斯脑海中提前成形。 “左突……随后右斩!” 他几乎是凭本能猛扯缰绳,战马嘶鸣着向右急跃,同时身体猛然下伏。 “嘭!” 那根如钢铁般的藤刺贴着他的面颊划过,带起一道灼热的血雾,将他左耳上的护甲割裂开一条口子。 雪花与血点同时飘落,冰凉与灼痛在同一刻侵入感官。 他虽然躲了过去这一击,但胸口依旧被余波震得发闷,双臂发麻。 实力差距太大了,花了这么大的力气,他只是险之又险地从死神的镰刀下滚开了一步。 “好险……再慢半秒我就没脑袋了!” 路易斯心里暗骂,胸腔里那股因惊悚而骤冷的寒意还没散去,强迫自己压下心跳的混乱。 眼下硬拼是找死,他和巅峰级之间的差距,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只能拖住他了,于是他迅速念咒,下意识释放着自己最熟悉的魔法。 “定身术!” 银白的符光骤然从他掌心迸射,像一道束缚之锁缠向提图斯的双腿。 藤蔓一瞬僵直。 “火球术!” 炽烈的炎球随之飞掷,在藤甲侧翼轰然炸开。 没有伤到半分血肉,但足以逼得提图斯藤蔓的攻势停顿半息。 “护卫阵型!” 兰伯特怒喝,五名超凡骑士立刻在路易斯周围收拢,钢铁与血藤的交击声炸响。 他持剑立于最前,长剑斩下时溅出火花,与那堪比钢鞭的血藤纠缠,每一步都在死线边缘硬生生挡住对方的攻势。 路易斯紧贴着护卫的掩护后撤,心里后悔得要死。 “装什么逼,要是我老老实实待在那边山坡看戏,哪会落到现在这鬼境地……” 提图斯怒花的脉动越来越快,赤雾翻滚着逼近,像是一口巨兽的喉咙,正准备把路易斯和他的护卫一口吞下。 路易斯一边狼狈闪避,一边继续用魔法不断去逼迫藤蔓转向,勉强维持着这条摇摇欲坠的生路。 兰伯特咬牙横剑,护卫阵型已经被打得摇摇欲坠。 就在血藤卷地而起、杀机临头的刹那。 “路易斯!退下!”那是埃德蒙公爵的声音,低沉如雷。 伴随吼声,八道炽烈的斗气,如同流星般划破赤雾。 寒铁骑士团的超凡骑士们,披着血迹斑驳的铠甲,与公爵并肩而来。 他们脚下的雪在高温与斗气冲击中化作蒸汽,冲锋的轨迹宛若燃烧的钢铁之河。 他们从两翼与正面同时压上,烈焰、雷光与寒冰交织成一面移动的死亡壁垒,硬生生在提图斯与路易斯之间切开一道喘息的空隙。 路易斯被兰伯特粗暴地拉离战圈,回头时,他看见十四名骑士,像命运的最后赌注般,与那怪物硬撼在一起。 提图斯的每一次挥击,不仅有超越巅峰骑士的力道,还伴随四面八方疾射的血藤,宛若整个战场都在为他出手。 藤刺横扫之间,铠甲碎裂、鲜血喷溅,但骑士们没有一个退后,反而燃烧斗气到极限,甚至透支生命,换取哪怕一瞬的破绽。 烈焰灼穿藤甲,雷枪洞穿怒花,寒冰封锁他的关节。 十四骑合力将提图斯一步步逼入雪地深处,围成一个越缩越紧的死亡漩涡。 而提图斯的动作逐渐迟缓。 怒花花瓣在狂风中颤动,藤蔓的颜色从鲜血般的赤逐渐泛黑、枯裂,花心深处的脉动开始紊乱,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喘息。 埃德蒙踩着断裂的血藤高高跃起,巨锤之上蓝光奔涌:“去死吧!!” 轰!!! 锤击重重砸在提图斯胸口那团扭曲的核心——灼恸藤庭。 下一瞬怒花猛地爆裂,藤蔓在空中化作飞灰,被风雪吞没。 提图斯的身体塌陷在雪地里,不再有任何声息。 战场陷入了短暂的静止。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牵引被斩断…… 巨人们胸口盛放的血花猛然合拢、干裂,藤蔓枯成一地灰屑,失去支撑的庞然之躯轰然倒地,雪地震颤。 那些怒吼不止的蛮族士兵,也在怒花凋零的瞬间像被抽走灵魂般僵直,然后齐齐坠入雪中,再无声息。 四散在战场上的魔兽眼中的赤芒熄灭,仿佛被抽干了生命,重重扑倒。 赤雾不再翻腾,随风散去。 所有的骑士都明白,他们赢了。 北境也活了下来。 可这一刻,没有人欢呼。 长剑和战锤松脱的声响,在死寂的峡谷中格外清脆。 他们只是沉重地呼吸着,斗气燃尽后的身体如同被掏空的铁壳。 有人瘫坐在雪地里,任冰雪落在盔甲缝隙间,有人握着已经卷刃的长剑,呆呆望着倒下的敌人。 也有人抬头看着灰蒙的天,眼神空洞得像老去几十岁。 风吹过峡谷,卷起一阵枯藤的灰屑,像无声的挽歌。 这场胜利不是荣耀,而是代价。 而在战场核心,路易斯的马缓缓停下,却在下一瞬间整个人重重倒了下去。 “领主大人!” “路易斯!” 骑士们以及埃德蒙公爵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五名赤潮骑士迅速将他围住。 兰伯特甚至连剑都没入鞘,直接翻身下马,一手托住路易斯的头盔,一手探向颈侧。 他屏住呼吸,直到感受到那稳而微弱的脉动,才缓缓吐出一口白雾。 “没事……只是晕了过去,可能是战斗压力和奔袭劳累。”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口气。 今日的功劳簿上,没有谁比路易斯更耀眼,他带来的那场“清雾”几乎救下了整个北境的核心力量。 大家都觉得,他只是力竭而已,好好休息就能醒来。 只有路易斯知道,一缕如游丝般的红雾,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脑海里。 第291章 皇帝不见了?! 路易斯只觉四肢沉重,终于在剧烈的疲惫中倒了下去。 但他并没有昏迷过期,意识十分清醒。 而在他的脑海深处,一缕赤红的雾气正疯狂涌入,如同烧灼灵魂的火焰。 那雾气里夹杂着无数愤怒的嚎叫、战鼓般的轰鸣,仿佛千百万怨魂一同嘶喊,要将他的意志撕裂殆尽。 “又来!怎么什么东西都往我脑袋里钻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脑海骤然亮起一道白金色的脉动。 那便是原初之心! 它绽放着宛如星辰般的辉光,光芒流淌成一条河流,将黑暗中每一缕血藤般的红雾包围。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不断交锋,而路易斯的意识被推到第三视角。 他仿佛站在一片虚空战场上,看着光与血在自己体内搏杀。 那种感觉极度诡异,这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可他却像是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给原初之心加油,因为他看上去比较像正义那一方。 赤红雾气翻腾成花,怒花在虚空中盛放,血藤蜿蜒而下,如同无数触须。 想要将那心脏紧紧缠绕、勒碎。 原初之心却化作一条浩瀚星河,脉动之间,白金光流宛如烈焰长河,每一次震荡都将血藤焚成灰烬。 赤雾与星河的碰撞,犹如毁天灭地的棋局。 愤怒狂乱、无序、混沌的冲击,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身体碾碎。 怒吼声轰鸣在耳边,仿佛十万亡魂同时咆哮:“愤怒!燃烧!毁灭!!” 声音震得路易斯几乎要失去自我,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随那赤雾跳动,濒临失控。 但很快原初之心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 如同一颗恒星在脑海中引爆,赤红雾气发出最后的咆哮,随后立刻被彻底吞噬。 路易斯见状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怕这股红气会将自己变成提图斯那种怪物。 然而还没缓多久,他的意识再一次被某种洪流卷走。 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骤然涌入脑海,将他拽入另一段的幻象之中。 画面一转,天地之间是燃烧的天空与染血的大地。 一名黑发青年正手持一柄巨剑,在空中与一头漆黑巨龙厮杀。 龙息如烈焰席卷天地,剑光却在虚空中开辟出一道道炽白裂痕。 他们的脚下,铺满了尸山血海。 无数巨龙的残骸与成片的人类遗体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座永无止境的修罗场。 画面骤然一转。 八个人影围绕在一具躺卧的尸体旁,各自伸手取走了遗骸的一部分。 有人取走了头颅,有人取走了骨骼,有人取走了双臂…… 而最后一人带走了心脏。 最后的画面骤然撕裂,化为一片灰白色的雪原。 一个高大的青年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正是提图斯·霜烈。 他双目空洞,脸上布满了矛盾与扭曲的挣扎。 在他面前,矗立着一株倒吊的灰烬荆蔓树。 怒花在枝头盛放,血藤低垂,仿佛在低语。 “想要力量吗……?” 提图斯浑身颤抖,但终究伸出了手。 下一瞬间,血藤猛地缠绕上他的躯体,钻入他的血肉!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而怒花在他背后盛开,他的眼神,从此被赤色的疯狂彻底点燃。 记忆的洪流如断堤的江河,在路易斯的脑海里激荡而过,但几乎没有留下什么。 路易斯凭本能地抓住了那三个片段,但它们所代表的含义,他一时间无从解读。 只有一种直觉在悄悄升腾,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序章。 ………… “呼啊!” 一声短促的吸气声猛地响起,路易斯的眼睛蓦然睁开。不是烟雾弥漫的战场,自己应该是在新霜戟城的房间。 而意识清醒的一瞬,他便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体内魔力流动得更加平顺而充盈,仿佛旧有的瓶颈被打破,某种未知的通道已然贯通。 并且他能感觉到获得的一些新的能力,比如若自己在透支状态下释放全部潜能,足以短时间内达到接近巅峰骑士的速度与力量! 还有愤怒共鸣,那种在战场上只要自己怒喝一声,就能激发周围士兵情绪的感应。 不仅如此,他体内的魔力总量、转化效率、施法流畅度,都提升了一整个层级。 像是老旧的引擎被更换成了新的核心。 “……这,就是灼恸藤庭给自己带来的能力吗?” 他自语着伸出右手,握紧拳头,指节发出清脆声响,筋肉间有种奇异的饱和感。 但好像没有任何副作用,也没有任何被愤怒所操控的感觉,甚至内心十分平静的。 难道副作用都被原初之心压制了? 他皱起眉,一边思索,一边轻轻坐起身来。 就在此时,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大人!”熟悉的声音带着急切。 兰伯特大步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与疲惫。 “太好了!您终于醒了!”还有几个人也跟了过来,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兰伯特……”路易斯露出微笑,声音沙哑却温和,“你也还活着啊。” 兰伯特愣了一瞬,旋即一笑。 他单膝跪下,伸手扶住路易斯的手臂,生怕他身体还虚弱到坐不稳。 “别这么紧张,我……只是睡了多久?”路易斯轻声问道。 兰伯特神色微顿:“五天整。” “五……天?”路易斯睁大眼,“你说我昏迷了整整五天?” “是。”兰伯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您只是体力透支。医生检查之后也说只是过度消耗,并无外伤。但……没人能解释,您为什么会沉睡那么久。” 路易斯沉默了几秒。 确实诡异,那场记忆洪流在他意识中只持续了数分钟,而幻境中时间更是支离破碎,仿佛不过几个瞬息而已。 可他居然昏睡了整整五天…… “大人?”兰伯特问道。 “没事,可能只是太累了。”路易斯摇头,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医生刚刚又来过,说您虽然没有任何内伤,但最好还是多休息一日。”兰伯特语气缓和了些,“另外艾米丽大人也在赶来的路上,大概还要个五六天天的时间。” “她来了?”路易斯有些惊讶。 “当然来了。”兰伯特点头,“战争一结束,知道您昏迷,艾米丽大人就立刻赶来了。” 路易斯沉默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 他当然没死,甚至变得更强了。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团红雾真的钻进了他脑海。 若非原初之心,他或许早已和提图斯一样,沦为愤怒的傀儡。 “兰伯特。”他忽然问道,“现在……战争如何了?” 兰伯特眼缓缓点头:“结束了。提图斯死的那一刻,整片战场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点巨人、蛮兵、甚至魔兽,全都像断线木偶一样倒了下去。 如今我们只是在清扫战场,焚烧残骸、处理尸体,还有……救回那些发疯却未死的士兵。” “我们……赢了。”兰伯特轻声说。 “我们……赢了。”路易斯轻声重复。 外头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穿着灰蓝医袍的男子快步走入房中。 医生没有多言,小心翼翼地将手贴在路易斯的脉搏处,随后又靠近他胸前,听了听心跳。 片刻后,他从盒中取出一枚暗金铜石,在路易斯眉心处微按。 那是斗气反应石,能感知骑士体内是否存在失控的斗气波动。 “……奇怪。” “怎么了?”兰伯特立刻紧张了起来。 “不,不是坏事。”医生连忙摆手,“只是……您大人的脉搏与呼吸虽偏弱,但稳定无比。 体内斗气流动平稳,看不出任何异常。按理说,像您这样的体质,不可能昏迷五天。” “那你的意思是?”路易斯问道。 “……我无法判断。”医生低下头,“若说重伤没有,斗气失衡也没有。” “没事,既然确定我没事,那你可以退下了。”路易斯摆了摆手。 “是。”医生躬身退去。 “兰伯特。”路易斯转过头,声音带着点疲惫,“帮我叫人准备些热食,然后……我想去盥洗间。” “大人,您身体……” “我还能走。”路易斯咬牙站起,脚步确实有些虚浮,但强撑着没跌倒,“昏睡五天醒来也该洗个脸吧?” 兰伯特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上前搀扶着他,一路将他带往内厅的盥洗间。 “我在外边等您,有事喊我。”兰伯特低声道,随后轻轻掩上了门。 等门关上,路易斯靠着水池边站稳,略微喘息了一下,然后才抬头看向正前方的那面铜镜。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隐隐泛青,嘴唇几乎失了血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病后初愈的贵族少年。 “……就这?”他凝视着自己的倒影,眉头轻轻蹙起。 没有血藤攀附,也没有怒花绽放。 他的皮肤没有裂痕,骨骼也未突变,甚至连气息波动都被原初之心压制得几乎不见。 就连他自己,都快怀疑那些事情不过是一场梦。 但没有被控制总归是一件好事情,至于藏于自己体内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副作用,只能以后再去解决了。 路易斯低头将脸浸入冰凉的洗面盆中,冰水顺着脸颊滑下,仿佛要把五日的昏沉一口气冲刷干净。 但他真正关心的,从来就不是脸。 “盥洗间当然不是为了洗脸用的。”他低声咕哝。 确认兰伯特没有闯进来后,他右手悄然一挥。 下一刻,空气仿佛微微凝滞,空间中央悄然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蓝色界面,像是水面一般泛着流动的光纹。 一道淡蓝色的光流顺着屏幕边缘缓缓流淌,随后一行行情报仿佛被洪水冲出闸门般滚落而下,迅速占据了屏幕全部视野。 路易斯揉着还微微发沉的额角,一边阅读一边自嘲:“五天没上线,居然只更新了十六条……看来没什么大事发生?”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战后赤潮领局势稳定,军民状态良好,在布拉德利带领下开始春耕准备。】 【2:风暴高原北缘出现一条成年冰脉巨蛇,结束冬眠状态。】 【3:霜戟城灾后疫病隐患初显,分发粮食引发平民骚乱。】 【4:东南行省粮价再次上调,出现第三波抢购热潮。】 ………… 情报滚动得飞快,路易斯一一看过去。 大多数情报并不算坏消息,大多都是这场战争引发的相关消息。 一些是关于粮草补给线修复的进展,一些是各地传染病苗头。 还有一条说他麾下那座快塌了的锻星第七矿坑终于恢复了初步产出。 “看来布拉德利干得不错……至少春耕动起来了。”他轻轻点头,唇角微弯。 就在他准备放松肩膀时,突然一条情报跳出。 【12:北境总督,埃德蒙公爵于埋骨峡谷战役中严重透支生命本源,剩余寿命仅剩183日。】 屏幕上的字体仿佛带着寒意,路易斯的手指僵在半空。 他沉默了整整五秒,嘴唇干裂地动了动,不知道所上面。 那一战中,埃德蒙三次硬抗怒冕巨人的冲锋,以肉身对抗神庭污染。 哪怕他是巅峰骑士之躯,也终究是人。 他不是没想过代价,只剩下半年的生命,让他有些伤感,毕竟作为公爵帮助他太多了。 “旧伤在身,年过六十,本就命不久矣……能撑到现在,其实也算是异于常人了。” 路易斯靠着墙壁缓缓坐下:“但公爵一死,我赤潮在北境可就没靠山了……” 还来不及多想,第二条震撼程度更胜的情报接踵而至。 【14:铁血帝国皇帝,恩斯特·奥古斯特失踪,最后现身时间为五日前于帝都古龙堡。】 【15:帝国第一军团、龙血军团、皇帝亲卫团,随着皇帝一同消失。】 【16:帝都局势动荡中,摄政议会尚未发出公告,舆论管控中。】 “什,什么?”路易斯虚弱的身体几乎是猛地从地面弹起。 皇帝,第一军团,龙血军团,连近卫军都不见了?! “这可不是出去旅游。”他喉头干涩,“这是人间蒸发。” 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无数可能:内乱、政变、灾变、魔法,甚至是某种超自然灾厄苏醒…… 第292章 托孤 “帝国皇帝,失踪了?”路易斯死死盯着那几行情报,眼角神经微微抽搐。 接着由于长时间的沉睡带来的虚弱,让他差点没站稳,肩膀一歪,险些撞上铜镜。 “呯。” 一声不大的动静在盥洗室内响起,声音不重。 但门外的兰伯特第一时间听到响动,顿时警觉:“领主大人?您怎么了?” “没事。”路易斯艰难地挤出一点力气回复。 他靠在洗手台边,深吸一口气,把情报面板一挥收起。 蓝色的半透明屏幕如水波般淡去,盥洗室重新归于安静。 “在不知道真相之前,我不能凭几条情报乱做判断。”他低声喃喃,“先记着就好。” 片刻后路易斯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颓散的衣领,推门走出。 兰伯特守在门外,一看他出来,立即迎了上来:“您……脸色不太好。” “这不是废话么。”路易斯翻了个白眼,语气却带着熟悉的轻松,“我都昏了五天了,不难看才怪。” “确实医生说只是体力透支,不是什么暗伤。但昏这么久……还是有些古怪。”兰伯特担忧说道。 “我知道你担心。”路易斯拍了拍兰伯特的臂甲,语气疲惫,“不过我能醒来,就说明我还没死,也死不了。 吃饭,我饿了几天没吃,感觉灵魂都空了。” 不多时,厨房送来的食物已经摆上了临时安置的长桌。 毕竟就算此刻正值北境大战之后的特殊时刻,但谁敢怠慢路易斯? 金色的餐盘、镶银的牛骨勺、炖煮得半烂的鹿肉、洒着香草汁的白豆,还有一壶淡麦烈酒。 对大多数受灾百姓而言,这已经是来自天堂的奢侈品,但对一位领主而言是合理且必要。 路易斯则边嚼着肉边随口吩咐:“麻烦让人通知一下埃德蒙公爵,就说我晚些时候会亲自拜访,表达谢意。” “……是。” “另外,叫医生别老在门口晃悠了,我现在又不是死人。”他啃下一块焦皮边角,“再说了,这身子我自己最清楚。” 兰伯特苦笑着点头,但依旧像个忠诚的影子立在他侧后方,不敢有丝毫放松。 ………… 走廊尽头的厚重大门在寒风中缓缓开启,兰伯特低声与门卫交接后退下,只留下路易斯独自迈入书房。 门在他身后闭合,隔绝了外头的寒意。 墙上悬着的不是画卷,而是卷曲战图与密密麻麻的军政文书,其上的红笔与墨迹交错斑驳。 空气中混杂着烈酒的浓香与草药的涩气,苦得发甜。 北境总督埃德蒙公爵坐在书桌之后,身披素灰色长袍,未着贵族礼饰,长发仅用一根麻绳在脑后束起。 右手撑着一根缠满白布的木杖,血管如藤蔓在苍白的皮肤下浮动,一脉一脉,仿佛某种倒计时。 明明早有准备,路易斯仍不由得一震。 那位昔日叱咤风雪的男人,如今仿佛只剩一副被战火灼烧过的空壳。 “你看起来比我想象中要精神。”埃德蒙抬眸,勉强笑了笑,“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昏上一周。” “托您的福,只是有些累了”路易斯回应时语气平稳。 “那就好。” 埃德蒙他抬手缓缓为两人各倒上一杯酒,动作比往日慢了许多,甚至在握壶时差点失手倾洒。 待路易斯接过,他方直接了当说道:“大夫说,我还能活半年。” 酒杯在火光下轻轻一颤。 路易斯的动作顿住,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虽然他在来之前就通过每日情报系统知道的,但还是要装作一出刚知道的样子。 他沉默了几息,举杯而饮,一言未发。 埃德蒙端起酒杯,目光越过火光落在路易斯身上,像是在透过表面的从容,试图直视他内心想法。 他声音低沉:“战后百废待兴,而我……已无力再撑下去。我想知道,你怎么看待它的未来?” 火光摇曳不止,照出路易斯脸上的阴影。 他没有立刻回应,似是认真思考,又像在选择措辞。 片刻后,他低声道:“我年纪尚轻,也不是什么成大事的人才。这样的问题,恕我难以妄言。” 埃德蒙盯着他看了两息,忽而一笑:“你不用跟我演。” 他的语气既像一位年长者看穿小辈的把戏。 “你在赤潮做出的那些事,不是谁都能做到。虫灾时你稳定了领地秩序。冬灾中你开仓赈民、重塑军制。 蛮族南侵前你重整赤潮骑士,临战之际更亲赴前线,以不足两百人反转战局。” 他将酒杯放下,指尖轻敲杯沿,“你不是不能想,只是不想说罢了。” 路易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我若说自己全凭运气、公爵恐怕也不会信。” “当然不会。”埃德蒙叹息,眼中浮出一丝疲惫之外的欣慰,“北境不缺骑士,不缺贵族,缺的是有你这种清醒又狠得下心的人。” “……若北境真交到我手上,”路易斯顿了顿,认真道,“我会谨慎对待,先恢复民生……” 埃德蒙挑眉:“所以你是愿意的?” 路易斯顿了顿说道:“愿意为北境做事,不等于愿意站在风口浪尖。 我不是北境本土出身,又是卡尔文家的直系。若公爵真要将总督之位交给我,只怕不只是北境,连帝都都坐不住。” 埃德蒙不置可否:“北境总督……也不是我想交给谁就交给谁的。” 路易斯微挑眉。 埃德蒙放下酒杯,缓声道:“但如今,局势不同了。皇帝失踪了。” 路易斯神色一震,眉头骤皱,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您说……什么?” “消息才刚从疾风鸟送来,知道的人还不多。但……我信得过你。” 路易斯脸色凝重,不作声。 “这件事已经隐瞒不住了。陛下连同第一军团、龙血军团、还有近卫军……整个失踪,音讯全无。” 埃德蒙声音低哑,像是在讲述某种大厦崩塌的现实。 “帝都如今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他继续道,“贵族议会争权、军部混乱、没有立储……怕是要混乱几年了。” 路易斯神色更沉,似被这重磅消息压得喘不过气。 半晌,他低声问:“那……我们北境呢?” “这正是我要说的。”埃德蒙直视他的眼睛,目光透过火光显得格外锐利。 “他们要争,也得争几年。北境地处荒边,不值一提,到时候帝都管都顾不上。若我死了,他们也没资格立刻派来新的总督。 最多是设个北境重建事务议会,虚名而已。你要做的是在此局势中抢先立稳,掌住北境的实权。 我会让我手下那些还肯听命的人都支持你。你只管接住这份权柄,其他不用管。” 路易斯张口似要说什么,却被埃德蒙抬手打断。 “别推辞。”埃德蒙语气坚定,眸中压着一种生死之间的冷静,“我见过太多贵族、骑士、统帅……但你是我见过最有治理能力的人。” 他缓缓起身,拄着木杖踱了两步,似在压抑心中的某种情绪。 “我不是为了北境才这么选你。” 他声音忽然放轻,像是一位老人在讲述旧事。 “我那几个孩子……长子战死,次子刚满一岁,长女嫁去南境,十二年未归,彼此已成路人。我最疼的小女儿,如今是你的妻子。” 路易斯心中一震,未语。 “我这一脉……凋零得差不多了,埃德蒙家族其余脉也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埃德蒙的声音有一丝疲惫,也有一丝冷静的决绝,“我想保住的不只是北境,还有埃德蒙家的火种。” 他转过身,凝视着路易斯。 “所以我将北境之主的位置暂时交给你。这是一种赌注,我赌你能撑住它。” 屋中寂静,只有火光轻响如低语。 而此刻路易斯的内心却早已开始飞速运转。 是时候评估这场权力的游戏了。 埃德蒙病重,帝国震荡,皇帝失踪,军团混乱……整个局势已进入“灰色权力上升期”。 他有每日情报系统,可窥未来,有赤潮根基,可稳后方。 而北境此刻正虚位以待,谁能掌握生机,谁便能执掌未来。 可这条路,绝非坦途。 帝国第三与第九军团尚在,军力难以撼动,六皇子阿斯塔也虎视眈眈,南方开拓贵族也来势汹汹,旧北境封臣阴影未散,各有盘算,皆非善类。 “我……真能应付这一切吗?”路易斯在心中低语。 但这声音并未拖延多久,便被另一股更深层的意念替代:你可是穿越者啊,这点局面都搞不定,还想着香火成神? 他在心底自嘲地一笑,短暂的迟疑像是冰面破碎,露出下方涌动的火流。 路易斯终于开口,语气笃定:“若您信任我,那我便不辱所托。” 埃德蒙凝视着他,目光中浮起一丝释然。 “好。”他端起酒杯,轻轻一碰,两人酒杯发出清脆的撞鸣。 “我剩下的时间里,能护你多久是多久,往后能走多远,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路易斯默默点头,仰首饮尽杯中烈酒。 那一刻他终于接下这场命运的接力棒,而北境的命运,也自此改写。 ………… 霜戟城的初春夜晚仍带着寒意,但总督府深处的内厅却灯火温暖,像是一道落雪后的壁炉余烬。 战争刚结束第十日,路易斯没有第一时间返回赤潮,而是留在了霜戟城。 名义上是休养,实际上却在设计着北境的未来走向。 埃德蒙公爵身体每况愈下,却并未放慢半点节奏,几乎每日都会将路易斯叫入书房。 或饮酒、或喝药,或披着狼皮大氅倚在沙发上闭眼交代。 并且他在有意无意间,将路易斯带入北境政务的中枢。 “断锋骑士团那边……你得盯着,副团长虽然忠诚,但眼界不够。” “粮道路线别全靠帝国运粮,从红岩与断峰山旧道盘一条出来,虫灾之后那片地反而安全了。” “还有这几位,我会让你单独见,他们是靠得住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一生积攒的老部下与附庸贵族一一介绍给路易斯,就像是位年迈的黑手党教父,把产业托付给自己的继承者。 路易斯总是笑着答应,但内心却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中,带着一种令人难过的“托孤”味道。 在重建会议之前,埃德蒙公爵并没有一次性召集所有属臣,而是以极其谨慎的方式,分批、分别召见。 他在夜里,于书房一一将手下核心将领、旧北境贵族、封臣逐个叫来,亲口告知自己将“北境托付于路易斯”的决定。 大多数人心中早已知晓公爵的伤势严重,听到这句话虽满是悲恸,却没有提出异议。 他们眼中路易斯虽年轻,但这几年的功绩摆在那里,赤潮的治理能力也有口皆碑。 更重要的是他们普遍认为,这只是暂时的托付。 等小埃德蒙长大,权力终将回到公爵一脉。 当然并非人人心服口服。 旧北境残存的一些家族,表面低头应允,心底却滋生不满。 他们对这位南方贵族子弟,心存疑虑:“公爵死后北境必乱,到时候才是我们真正的机会。” 当然这些心思,他们掩饰得极深。 但在那块半透明的蓝色屏幕早已将一切呈现出来。 路易斯一一记下,谁能用、谁不能用,已经一目了然。 ………… 数日后,艾米丽终于赶到霜戟城。 她身着厚斗篷,面容微红,却遮掩不住腹部微显的隆起。 “你这样赶过来,疯了吗?”埃德蒙皱眉,话虽严厉,却满是担忧。 艾米丽轻轻握住父亲干瘦的手:“不见您,我安心不下。” 那晚他们一家人围坐一桌。 年幼的小儿子艾萨克缩在母亲怀里,打着呵欠。 艾琳娜夫人亲自端上汤壶,责怪艾米丽劳累,又为路易斯添了三次汤。 炉火将每个人的脸照得温暖而柔软。 这是埃德蒙这些年来最宁静、也是最温馨的一个夜晚。 他甚至没有亲自准备北境重建会议,将整个议事安排都交给了路易斯。 第293章 让北境再次伟大 霜戟城的会议厅,宛如一头受伤巨兽的心脏,在战火余烬之中缓慢跳动。 这座作为北境政治中心的大厅穹顶深灰,宛如浓云压境。 墙壁上高挂着埃德蒙家族的银鹰帷幔,与帝国的金龙帷幔并列,象征秩序尚存,却也透出一丝岌岌可危的气息。 埃德蒙公爵披着灰袍,半倚在椅背,苍白的手指紧握木杖。 他依旧威严,但他的身体外貌已经藏不住死亡讯号。 坐在他右侧的,是身着赤潮披风的路易斯·卡尔文。 他面带笑意,目光落在每一位出席者身上都透着亲切,仿佛要用那份平和,化解席间不安。 会议尚未开始,但空气已然沉重如铅。 众人心知今日是北境大势变动的关键时刻。 埃德蒙缓缓扶杖站立,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要仔细聆听:“诸位,感谢你们仍在。” 他的目光扫过座下:有白发斑驳的北境旧贵族代表,也有军务部疲态尽显的加雷斯、暗中观察的监察使梅斯,还有拘谨沉默的南方开拓贵族、带着浓厚黑眼圈的六皇子阿斯塔…… “这场战争……几乎让北境灭绝。提图斯所率的怪物军团,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厄。 我们失去了许多许多,甚至三十余个家族永远从北境史册中抹除,我们的战士浴血而亡,平民尸横街巷。” 埃德蒙低头,轻轻叹息:“而帝都那边……之前承诺的赈灾支援会陆续到达,但更多的资源与援军,仍需皇帝陛下定夺。” 他语锋一转,带出沉重的真相:“可如今皇帝失踪已有数十日。” 此言一出,整个霜戟会议厅仿佛被寒意席卷,陷入一瞬的死寂。 经过这段日子,这些高层也大多知道了这个消息,原本就心怀不安,如今被埃德蒙亲口点出,仍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帝都四部代表的反应尤为明显,因为他们知道,若皇帝真的失踪,他们这些“权力寄生体”有可能就要一夜之间跌入谷底。 相比之下,北境本土的贵族代表们却反应淡然得多。 毕竟北境向来离帝都遥远,他们更关注的是眼前的土地能否恢复、族人能否生还、封地能否延续。 而那位坐在左侧首位的六皇子阿斯塔,脸色一片苍白。 他并非皇室权力斗争中的中坚人物,恰恰相反,正是那种被安排至边疆,就再也无人过问的边缘王子。 能成为北境领主,也不过是因陛下为了让他作为表率,来堵住别人的嘴罢了。 他自知自己的实力并不足以在乱世中争雄称霸,但若是皇帝健在,至少仍能依靠“皇室血统”获得不少资源,勉强站稳脚跟。 若那位真正掌权的新皇帝不喜他,甚至反感他,那接下来他所能得到的就不仅仅是失宠,甚至可能是清算。 哪怕只是一纸政令废除他的开拓头衔,就足以让他一夜之间失去全部资源、兵权与立足之地。 更何况如今在北境孤立无援,若陷入政治旋涡…… 他低垂眼睫,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不露声色,但那副青白面色,已将内心动荡暴露无遗。 “当然。”埃德蒙见气氛不对,忽而一笑像是在缓和气氛,“或许陛下只是出游未归,没必要太过忧虑。” 他不再深谈,而是微微偏头:“现在,请让我们的年轻英雄来主持这场会议吧。他比我更清楚战后各地的具体状况。” 路易斯被点到名,立即从座位上起身,神情从容地拱手致意:“遵命,公爵大人。” 会议长桌一侧,几位旧贵族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没有听到“继任”二字,却都看懂了这象征权力转移的仪式性举动。 年轻领主,已然开始试着接过缰绳。 路易斯并未回到座位,一挥手身旁侍从立刻展开一幅覆盖北境疆域的简化舆图。 “首先,”他的声音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是粮食问题。” 灰白舆图上用红色记号七十余处标注着粮仓符号的点位。 “目前北境境内尚可动用的粮仓共七十六座,核实后得出,尚存冬粮储备总量,不足灾难前的两成。 这意味着,仅靠现有储粮,春耕难起,灾民亦难全活。” 此言一出,低声议论开始在议席间蔓延。 “帝都所承诺的援粮,目前仅运抵三成。后续是否能准时、足额。”路易斯略微停顿,瞥了一眼坐在最末席的财政官与后勤官,“我不敢乐观。” “因此我建议由赤潮与霜戟两地先行调拨余粮,优先救济受灾最重的十七个旧封臣领。” 话音刚落又是一轮喧哗,毕竟受灾最重是谁,都不知道。 紧接着路易斯又补了一句,语气中多了一丝谦和:“我也愿意以赤潮领为首,额外拿出八千吨的仓粮供全境调用。” 路易斯话音落下,会议厅一时间鸦雀无声。 “赤潮领将拿出八千吨余粮,供全境调度。”这句话如重锤落在每位与会者的心头。 他们早知赤潮领粮食尚可,毕竟是北境少数未被灾难吞噬的区域之一,却没料到路易斯会这么慷慨地一下拿出如此份额的储粮。 八千吨,这可不是小数目。 哪怕是北境最富庶的几家旧封臣,如今仓中也不过千吨出头,甚至有些封地已经空仓。 路易斯说完拨粮方案,似是怕众人误会,又补充了一句:“这八千吨,是我们赤潮领现有储粮的三分之二。” 他语调带着一丝无奈,仿佛真是硬扛着将仅存的底子掏出来。 当然他比在座所有人都更清楚,这所谓的八千吨的“让步”,其实只是冰山一角。 赤潮之所以如此粮食富裕,背后真正的根基是麦浪领。 那片奇迹般的大粮田,去年秋收时几乎已经包揽了赤潮领两年的粮食。 而且当时为了维护赤潮内部节约意识,他早早就下令宣传“节粮令”、“禁止奢食”,所以基本绰绰有余。 如今放出一点,既能赢人心,又能稳大局,还能换权。 最关键的是,远远不伤筋动骨。 但是其他领主,对于路易斯的话语并不异议。 北境人都明白,这片土地自古不宜耕种,气候严苛、土壤贫瘠,稍有风雪变故便会颗粒无收。 灾难之后,大地更加残破,所以即使路易斯声称“这是三分之二储粮”,也没有人起疑。 “我不是要邀功,”路易斯补了一句“只是想让大家明白,我们都在竭尽所能。” 他挤出一滴眼泪,像是一个真正为了北境咬牙拼命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些被架上火的味道。 但真正坐在权谋棋盘上的人们,心思早已翻涌。 他们知道这是在哭穷,更是在定价。 这位年轻领主,用有限的存粮塑造一种极限让步的印象,既博得人心,又压住质疑。 甚至那些看穿他意图的老狐狸贵族,也只能沉默。 因为他打得太准了。 如今的北境,最缺的就是粮食,而他掌握了粮。 不论是否心甘,他们都得拿出忠诚或妥协,来换取哪怕一点希望的种子。 一位北境老贵族率先鼓起掌来,沉声道:“如此时局,路易斯殿下仍愿慷慨解囊,实乃北境之幸。” 接着更多掌声纷纷响起。 事实上早在会议之前,路易斯便已暗中与数位关键贵族协调好了配粮方案与权力承诺。 他们知道自己将在“粮食线”上得到优待,而如今的掌声,不过是剧本的一环。 场中一片赞誉之声,情势瞬间扭转。 就连埃德蒙公爵也缓缓点头,目光中多了一丝慰藉,看来押对人了。 有了这一轮民心示意,接下来的会议也变得顺畅许多。 众议员虽各怀心思,但大局已定,谁都不想被看作是破坏秩序的那一个。 接下来的议题虽众多,却被迅速推进: 关于战后资源分配,各封臣按照受灾程度与劳军贡献核拨。 霜戟城的医师团共同组建北境灾后卫生事务署,负责疫病压制与灾民管理。 赤潮领愿率先开放边境,设立七处集居点,优先吸纳难民。 …… 路易斯在整场重建会议中的表现,几近完美。 他既不独断,也不退让。 但凡涉军政大事,他皆以详实的数据为据,以冷静缜密的分析为刃,暗地里为己方阵营争取利益。 “我建议春耕物资分配优先考虑灾区回报率较高的十七个旧封臣领,第一批种子与铁制农具可于由霜戟调拨。” “关于疫病问题,我们已与霜戟城医师请教,建议在废墟外围设立隔离带,并建立三处临时医疗营。” …… 每一句话,都滴水不漏。每一个提案,既让贵族们保留了面子,又将实权悄然纳入己手。 更难得的是,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居高临下的傲气,始终语气平和。 恰如一位得体的调和者,而非独裁的上位者。 而那些曾得到他承诺的几位贵族,也恰到好处地提出赞同意见、引导舆论向他倾斜。 所有可能的质疑、反对,皆在路易斯的言辞中化解于无形。 虽然他尚无总督的名分,甚至不曾正式被任命为北境的官职。 但会议厅中的每一个人,此刻都已明白:这场会议,由他主导。 而北境下一步的走向,也将由他决定。 就连向来挑剔的财政部代表卡菲尔,也不得不在记录文书上写下:“年轻、稳重、有治局之能。” 坐在主位一侧的埃德蒙公爵静静望着这一切,眼神中满是欣慰。 他无需点明什么,因为在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那位身披目光沉稳的青年,已然成为了事实上的“北境继承人”。 会议接近尾声,壁炉中的火焰已渐趋平缓,霜戟城夜色沉沉。 众人的目光,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纷纷汇聚到了那位年轻的赤潮之主身上。 路易斯缓缓起身,环顾四周。 他依旧面带温和的笑意,举止沉稳,仿佛并未察觉这间厅堂中无形的权力流动早已流向他脚下。 “我……毕竟年纪尚轻。”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许多事情,还需诸位前辈与大人多加教导。” 一句谦词,令几位年长的旧贵族不由点头称赞,也有人撇了撇嘴觉得他虚伪。 “但既然今日由我主持会议。”路易斯没有理会那些人,直接说道,“那我做点总结,提出三点方向,也算为我们北境的重建,定个初步基调。” 路易斯伸出一指:“一、守土。北境虽然离帝都远,但这片土地不是被放弃的地方。无论帝国未来怎么样,我们自己不能先乱。守住领地、守住百姓,是每一个领主的本分。” 许多人下意识点头。 “二、民生。”路易斯顿了顿,语气略缓:“春耕快到了,但现在缺种子、缺农具,流民太多,疫病也开始蔓延……这些问题如果不解决,连活着都成问题,哪还谈什么重建? 我建议从即日起,各领即刻制定计划,按比例申领赈灾资源,所有分配将由重建会议共同审定。” 有人轻声低语,但没有异议,毕竟大多数领主连自己的领地都快守不住了,哪里还有资格质疑? “三、团结。”路易斯的语气突然柔和下来,却比前两点更具分量。 “如今北境形势复杂,帝国资源不稳,皇室未来难测……我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各位能配合会议调度,暂时服从统一协调,以免分裂误国。”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各异,路易斯这是分明要揽权,但没有人出声反对。 路易斯举起酒杯,环视在场每一位贵族、将领与使者,那双眼中不再是一个年轻贵族的谦卑,而是继承者的担当。 他缓声道:“北境,是我们共同的北境。” 声音不高,却在会议厅内久久回荡。 “它如今濒临崩塌,但你我还在。今日之后,战旗会卷起废墟,耕犁会踏过焦土,誓言会穿越风雪。” 他将酒杯举高,目光诚挚如炬:“让我们一起,让北境再次伟大。” 音落地的一瞬,四周静默了一刹。 下一秒,掌声响起,层层迭起。 有些人是真心感动,有些人是被气势裹挟,他们都在沉默中承认了一件事实: 这位年轻的赤潮领主,已经登上北境真正的权力核心。 埃德蒙公爵也轻轻抬起酒杯,望着他,如目送北境即将扬帆的新船长。 第294章 帝都震动 贵族街区尽头的蓝玉花馆中,埃莉诺·卡尔文正靠在檀香屏风后的软塌椅上,轻轻晃动手中酒杯。 琥珀色的帝国荔梨酒在水晶杯中折出粼粼波光,映出冷漠的眉眼。 她正听人低声谈论北境。 “据说卡尔文家的那位年轻领主赶赴埋骨峡谷了?” “是他亲自带兵,还是派遣骑士团?真能在那种战局里扭转胜败?” “呵,谁知道呢,北境的消息永远像封冻的河流,来得慢,也不可靠。” 她没有插嘴,只是嘴角一动,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是她的侄子,卡尔文公爵最不受关注的第八个儿子,流放般地扔去北境,硬生生打下了一块地盘,如今似乎又立下了大功。 甚至最近却成了帝都贵族圈时常议论的话题人物 这个路易斯·卡尔文,真是个……麻烦而又有趣的存在。 埃莉诺低头,看向桌案上的那封未封口的信。 她已经写了一半,拟好措辞打算在战后第一时间送往北境,提醒她的哥哥卡尔文公爵。 是时候争取那位“战功赫赫”的儿子替家族再立一功了,哪怕只是分润些军功名誉,她也必须在贵族议会中添砖加瓦。 而就在这时,一段急促而不安的脚步打破了她的沉思。 “女士……军务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陛下离开帝都之后,已经失联五日。” 埃莉诺脑中嗡的一声:“……什么?” “还有,陛下率领出巡的三支军团也凭空消失。” 她站了起来,动作却极缓:“是官方公告吗?” “不是……是军务部泄密的,整个帝都都传开了。” 埃莉诺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战局、家族、侄子的战功、北境的归属、龙座会议下一轮的席次、帝国即将颁布的财政改革法案…… 这一切,在这一刻都仿佛被这一股飓风吹散了。 皇帝失踪了。 一个从权柄高悬帝国之巅数十余载的存在失踪了。 更糟糕的是,那并非一个人离开,还带走了他的三柄最锋利之矛。 第一军团是帝都本地驻军,皇城直属部队,常驻帝都外环,是整个帝国境内反应速度最快的精锐军团。 其统帅、副帅皆由皇家直属嫡系担任,掌握着帝都最后一道屏障。 而皇室近卫军,皇帝的私人护卫军,编制虽小,但超凡骑士最多。 是传说中“千人可敌万军”的王者之刃。 以及帝国之魂——龙血军团,选拔标准极为苛刻,唯帝都八大家族的子弟有资格进入,其余需有“三代军功”以上血统。 其不仅是武力象征,更是政治人质,皇帝用它锁住所有贵族的心脉。 他们全部失踪了。 不是一个、两个骑士,而是皇帝与他能够统治帝国的利刃同事凭空消失。 在接下来短短数个时辰内,帝国的核心像被沉默了一般。 各大大臣闭门静默,唯一能见的,是那些那些不断出城的骑士与送信更多疾风鸟。 而帝都的各贵族公馆区内,烛火连夜不熄。 埃莉诺·卡尔文披着黑缎长袍,立于蓝玉花馆外的檐廊中,望着帝都夜色中少有的无月之夜,冷意顺着脊背蔓延。 她已顾不得今天原本的计划。 毕竟北境的战况再如何惨烈,也比不上陛下与三军团同时失联的恐惧。 埃莉诺里命人准备马车,火速返回位于第七议政区的鸢塔宅邸,那是卡尔文家族在帝都最核心的情报中枢。 ………… 帝都夜雨如帘。 埃莉诺立于烛火斑驳的信台前,深吸一口气,将写信时的细密焦躁压下。 她已将所有情报整理完毕,密信里没有一句冗词,只有短短三页,汇聚了帝都当前最重要的真相。 「陛下失踪,不只是一次动荡。是帝国核心塌陷的前兆。」 她微微眯起眼,回顾过去三日,她的手下将一迭又一迭密信铺陈在桌面上。 没有什么花哨的手段,只有最传统的耳目。 全部来自帝都各大贵族宅邸与官署的间谍、内线、仆人。 那表面依旧繁华如旧的宫廷与议政厅,实则早已如深冬结冰的湖面,平静无波,却随时可能因一块碎石而彻底崩解。 她写给哥哥卡尔文公爵信中的判断: 皇帝此次失踪,极可能并非“外敌所为”,而是某种禁忌魔法所致。 而三军团的集体失联,象征皇帝留下的“铁拳”彻底丧失,整个帝都上层失去了最后的恐惧纽带。 换句话说,谁也管不了谁了。 若不能尽快确立摄政人选,帝国将不可避免地陷入的裂变。 她以卡尔文家族情报网的汇总判断,帝国上层贵族已出现明显的“四派分化”: 忧惧派,如纳文家族,已开始秘密将资产转移至翡翠联邦,并通过海路转运家族直系。 守成派,议政新贵团出面呼吁“帝权未空,静候圣裁”,实际是拖延时间,避免冲突引爆。 蠢动派,如卡拉迪残脉、罗兰家族,在密会、在招兵,他们等这一刻太久了。 冷眼派,掌握经济命脉的商会、财政署、帝都外贸司……他们不说话,但他们在看,看谁会是下一个中心。 她在信中用细致的笔迹写道: 他们都在等那位,能第一个站上高台、捧出新皇帝或自封摄政的人。 而这就是即将改变整个帝国命运的赌局。 她在信件末尾写下具体行动建议:请公爵立刻私下通知所有卡尔文远亲,警惕旧贵族中“皇室继承争议”的扫荡波及。 密信写完,她点燃封蜡,将家徽印章狠狠压下。 雨停了。 她抬头看向窗外晨光微露的宫顶,一滴冷露打在她指尖,像某种神秘的预兆。 “皇帝啊……”她低声说,“若您是真的消失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这些人登场了。” ………… 夜色沉沉,风穿过铁叶柏林,掀动书房窗帘一角,带起几缕带霜的晚风。 卡尔文公爵正坐于书桌之后,神情凝重。 他的眼前,是一封来自帝都的信。 “皇帝恩斯特自北巡返途失联,三军团同行,现皆音讯全无……” 整座书房陷入可怖的静谧,唯有壁炉的炭火偶尔噼啪炸响。 “天赐之机,还是灭门之局……”卡尔文抬眸,冷静地吐出一句自语,随即将信纸重新折好,封入布袋。 卡尔文公爵站在火炉前,盯着火焰许久,然后缓缓踱步至地图前。 他望着那副覆盖整个帝国的壁挂地图,目光停在帝都区域的红点上,嘲讽一笑:“如果是真的……呵。” 接着他的手指移向东南行省边境:“但如果是假的,那任何动作,便是叛逆、灭族。” 这一刻,他下定决心。 “不出面、不表态、不联络任何人。命骑士团家族领地边境,防内防外。东南行省,哪怕失去帝都,也要自保。” 他落座亲自提笔,写下第一封命令信函,盖上卡尔文家族公印。 “就算帝国的船要沉了,也得等我挑选好是哪根桅杆。”他沉思良久,再次唤人:“草拟建议立大皇子为摄政之策。” “这位殿下性格温和、无军无权,实为最佳傀儡。由我先声夺人,送信入御宸厅,让议政圈看见我们卡尔文家的忠诚。” 他停顿了半息,又吩咐:“但不得立即送出。待帝都彻底动荡再递上,正好稳定人心。” 几乎是同时,一只携带赤潮印章的疾风鸟落在了主府的信台上。 书信由亲卫长送入书房时,卡尔文公爵仍在看着那封帝都密信。 “……北境来信?” 他眉头微皱,接过信件,烛光映出封蜡上的赤潮太阳纹。 拆开信封,目光一扫而过。 埋骨峡谷……援军反攻……大败蛮军……主力尽还。” 他手指一紧,纸张微微皱起。数息之后,他仰起头来,眼神难辨。 最终视线停在那熟悉却毫无情感的落款,“路易斯·卡尔文,赤潮领主”。 看完全文他并没有立刻作声,只是低头沉思,仿佛沉在那张平静无波的信纸中。 数息之后,他轻轻地,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那孩子终究还是走出了我设定的棋盘。” 这封信中只言片语地提到“埋骨峡谷之战”、援军突袭、战局逆转、北境联军死里逃生,以及后续的支援申请。 全是理性的措辞,以及公式化儿子写给父亲的私人问候,没有任何一笔情绪波动。 这些年来的书信愈发冷漠,仿佛他只是一个上级,一个家族后台,而非父亲。 他心中情绪复杂,思绪交错缠绕: 作为族长,他成功下注北境,卡尔文家族如今已握有“开拓北境”的话语权。 让卡尔文家族在帝国北境中的地位将水涨船高。 这权利是在路易斯的身上而不是在他的手上。 而且路易斯自始至终,都未展露出对父亲的尊敬。 来信语气冷淡,条理精准,全是战况与资源调度请求,仿佛汇报上司,而非父子谈话。 而且自己派往赤潮的幕僚早已无法插手核心事务,甚至连布拉德利这个老仆人,近来信中也言辞模糊,回避关键点。 那股微妙的忠诚转移,令他倍感不安。 赤潮如今对他而言,已是一座“模糊之塔”,他看不到内部结构,不知其真正实力。 而且他有一个想法没告诉任何人,若能设法将他召回东南,由卡尔文家族完全掌控,既能巩固北境,又为家族续命百年。 但他知道,这并不容易。 他的大儿子盖乌斯,原本是家族下任族长的不二人选,担任龙血军团副军团长,巅峰实力、军政兼修,但自从北境虫灾一战重伤昏迷,至今生死未卜。 皇帝安插他疗养的地点更是神秘莫测,如今皇帝也不见踪影,盖乌斯恐怕凶多吉少。 路易斯,成了他最为发光的子嗣。 他闭目沉思良久,最终缓缓睁眼:“……也许,他确实有能力成为族长,但不是现在。” 他拿起羽笔,开始在信纸上写下新的命令 尽快向赤潮派遣一位新的贸易特使,名为协商商路,实则探查真实权力构造。 路易斯需要的技术人员可以拍给他,但得在里面安插情报人员。 可以在多注入一下筹码,但至于是否真的愿意将家主之位传给他,得在观察一下。 ………… 帝都的空气,在皇帝恩斯特·奥古斯特“失踪”的第十五日,已然彻底变味。 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猛然将悬在所有权贵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拨开了。 那本来牢不可破的威压骤然失效,留下的,却是一片令人心跳加速的空白。 帝都表面歌舞升平,贵族们在大厅里依旧谈笑风生,但每一句寒暄之下都藏着试探与刀锋。 皇帝的子女们亦如走兽闻血。 二皇子、四皇子纷纷暗中联络旧部,三皇子已死的传闻再度被提起,用以搅浑局势。 几位皇女也各自与母族、盟友接触,谋划自保。 然而,谁都清楚:若皇帝真的归来,今日一切小动作都足以让全族覆灭。 所以所有人都装作谨小慎微,暗中却如潮水奔流。 “帝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议政厅里所有人挂在嘴边的句子。 因此在短暂而激烈的博弈后,各方竟奇迹般达成了某种默契: 将体弱多病、毫无实权的大皇子推上前台,作为临时摄政王。 他没有军权,没有政治盟友,更没有独立的意志。 正因如此,他是最完美的傀儡。 而真正的权力,却迅速滑落进了“龙座会议”。 一个由各大家族代表与帝都高官共同组成的议事联盟,原本是皇帝用来操控个大贵族,如今却变成大贵族来操控皇帝的会议。 于是帝国暂时维持了表面的秩序。 诏令依旧传出,宫廷依旧开宴,城内民众依旧相信“陛下重病,暂由太子摄政”。 然而所有权贵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层薄薄的面纱,海面下的波涛正在疯狂涌动。 每一个家族、每一个皇子女,都在等待那个最终的答案: 皇帝是会归来,还是彻底消失? 而在这微妙的空档期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点燃通往动荡十年的火种。 第295章 传承 “当然,接下来是布雷家老侯爵的孙女和西岭堡的继承人来访,说是带来了干酪和自酿红酒。”侍从低声提醒。 “干酪留着宴会用,红酒让他们自己带回去。”路易斯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语气没什么起伏,“还有几拨人?” “今天还有六组……明天十四组。” “十四?”他挑了挑眉,“都快把我吃穷了吧?” 侍从努力绷住笑:“大家都觉得您是北境最有前途的领主,想来问候一下。” 事实上从重建会议上伯爵有意将位置传给路易斯的消息,被传了出去那天起,路易斯在霜戟城的府邸就突然热闹起来了。 各种姓氏的贵族像是在嗅到了鱼腥味的猫,全都蹭了过来。 有的人送来了陈年的羊皮地图,声称那是他们愿意与赤潮共享的战略机密。 有的人拎着两坛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酒劲十足的葡萄酒,咧嘴说要给北境最大功臣接风洗尘。 甚至还有人带着脸颊泛红的女儿来拜见。 当然他们都没忘记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慕名前来,看看这位在战场上拯救了北境的青年英雄啊。” “希望未来我们北湾与赤潮能加强粮食贸易合作。” “听说赤潮领正在修路?我有几位工匠很擅长修路……” 就连称谓也变得格外讲究:“赤潮之主殿下”、“未来的北境守护者”、“总督之座的理想继承人”。 当然路易斯清楚,一旦发生什么风吹草动,这些“朋友”便会迅速换阵营。 甚至连昨晚夸他有霸王之气的老男爵,都会在密室里签下一封联名请愿,要求削弱路易斯过度集权。 更不用提等有纯正血统的小埃德蒙长大后,他们根本不会再提什么“未来的北境之主路易斯”。 他们会说:“谢谢你在我们困难时帮助了北境,现在请回你的赤潮领。” 所以他现在并没有收下他们的友情,更不用说给他们什么承诺。 而随着时间变长,贵族们见他油盐不进,来者就越来越少了。 但老天还是给他塞了个意外来宾。 “六皇子殿下到了。”兰伯特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汇报。 路易斯轻轻点了下头,披上斗篷,走进客厅时,那个身影已站在火炉前取暖。 阿斯塔·奥古斯特,帝国第六皇子。无战功,无实权,甚至没什么拿得特点。 有人私下称他王室添头,在家谱上排得上号,却没人真的指望他能继承点什么。 他转过头来,脸上立刻浮现出标准笑容:“啊,路易斯阁下。” “皇子殿下。”路易斯点头还礼,姿态礼貌,却没有过多情绪。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两年前的北境重建会议上,阿斯塔主动攀谈,还带着些赞赏意味,说他“年纪轻轻能有此成就,实在令人敬佩”。 但没想到两年过去,双方的身份竟然有些调转。 路易斯·卡尔文,二十二岁,北境赤潮领主,实际掌握着北境东南部,甚至未来的北境之主。 而他还是原地踏步的“凑数皇子”。 他们落座后,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比霜戟城还冷的沉默。 阿斯塔率先开口:“说起来,我们虽然都出身骑士学院,却未曾真正打过照面。” “是,我入学时,您应该已经快毕业了。”路易斯客气回应。 “那时候我倒常听导师提起你们那一届,说是很稳重……低调。”阿斯塔轻咳一声,想转换话题,“我记得你当年似乎不太爱参加战术演习?” “……确实。”路易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我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 阿斯塔点点头,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其实我去年冬天原本想去赤潮领看看的……听说你那边在做一些,嗯,制度上的尝试。” “欢迎随时来访。”路易斯语气得体。 “可惜冬天提前来了。”阿斯塔笑笑,又低声补了一句,“这北境的雪,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确实。”路易斯依旧是那个得体的微笑,“若您下次计划成行,请提前告知,我会安排接待。” 气氛很是尴尬,两人又陷入短暂沉默。 阿斯塔的眼神微微晃动,几次欲言又止。 明明来之前他想过要说点什么,譬如让路易斯支持自己调动一批人手,或者派点物资援助…… 但话到嘴边,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五岁的男人,肩上正慢慢聚集北境之权,心头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羞耻感。 “说这些干什么呢。”他在心里自嘲。 “对了。”阿斯塔忽然扯开话题,“这段时间霜戟城很冷,夫人还好吧?” “多谢关心,艾米丽怀孕三个月,情况稳定。”路易斯语气不卑不亢。 “恭喜……这是值得铭记的时刻。”皇子笑着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路易斯也没再说话。 他并不讨厌这个皇子,但也清楚不能给对方援助,不能结盟,更不能拖泥带水地许下什么“将来一起共事”的承诺。 几分钟的尬聊之后,皇子告辞离去。 走出厅堂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六皇子走后的那一刻,空气似乎终于松弛了,毕竟刚刚到气氛太尴尬了。 路易斯轻轻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天空:“我在霜戟城里待得够久了。” 兰伯特递来一杯热红茶:“刚好半月,大人。” “也许多了一天,”路易斯接过杯子,靠在椅背上,“已经够久了。是时候回家了。” “春耕,新矿区的建立,战后的重建进度,现在也只靠信件传递命令。你知道的,这些不是布拉德利能替我亲自盯的。” 兰伯特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路易斯对于赤潮领的重要性。 路易斯站起身来,披上斗篷:“我们走吧。该去和总督大人做最后一场告别了。” 总督府依旧安静,只有医官与仆人穿梭来往。 议事厅内,老公爵埃德蒙坐在那张高背椅上,面前摆着最新一批战后损毁统计与补给申请。 “你来了。”他看见路易斯,眼神微动。 “大人我该告辞了。”路易斯直截了当。 埃德蒙微微点头,示意他落座,接着说道:“我原想让你留下。以新霜戟城为中枢,接下我未竟之责,整合北境。” 他没有加重语气,也没有用类似与“命令”的字眼。 哪怕他仍是北境总督,也明白对面这个年轻人已不再是待命的部下。 “我知道。”路易斯平静地看着他,“但我不能。” “理由。” “北境全境残破,水利、交通、粮仓皆崩坏,仅靠帝国拨款无法重建。若我现在直接接下整个北境,只会把自己一同拖下泥潭。”路易斯顿了顿,继续道。“我要回赤潮。从东南开始,集中资源发展。” “你想立一个新秩序?”埃德蒙低声。 “我想建立能自我供血的政体。”路易斯平静地回答,“一块能真正承载全北境的基地。” 沉默,在两人之间扩散了足足几刻钟的时间。 “……你知道吗。”他忽然轻声开口,“我们埃德蒙家,从三百年前就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 “最早的时候,霜戟还只是个冬猎营地。我的祖父告诉我,他的祖父,在这山谷挖了第一口井,用水煮粥,养活了整整一个领地。” 他顿了顿,眼中浮现出些微疲惫:“可到了到我这一代,打了六次大战,三次天灾,一次虫灾,直接把北境打烂了。这座城,连个像样的门楼都快守不住了。” 路易斯沉默地站着,听着他娓娓说完,不敢打断。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在议会上言辞犀利、在军阵中冷静如刀的老将,流露出如此明显的疲惫。 “我当然知道你说得对。”埃德蒙转头看他,语气已平复,“从战略位置、资源配给,到劳动力密度与秩序基础,赤潮领才是最适合重建的起点。 可我还是想……还是想有朝一日,能再看见霜戟城灯火通明,你明白这种想法吗?路易斯?” “……”路易斯站直身子,缓缓开口:“我明白,公爵大人。虽然如今我还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法替您承担整个北境的重建责任。” “但我向您保证。”他注视着那双苍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有朝一日,我一定会重建霜戟城。不是作为赤潮的附属,作为这片北境真正的心脏。” 沉默片刻,埃德蒙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又有几分释然。 他望着窗外雪落城楼,“你说得对,这座城不是未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希望你不会恨我自私。”路易斯轻声道。 “恨?”公爵咳嗽了几声,语气中竟带了一丝笑意,“我最不怕你自私。怕的是你不够狠。” “既然你要回赤潮。”他转过头,目光沉稳地看向路易斯,“断锋骑士团,你带回去吧。” 路易斯心头一震,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听他继续道:“等我死后,还有寒铁骑士团,银牙骑士团。三团合计近五千骑,也由你统辖。” 路易斯怔住,仿佛一时间没听明白。 那可不是什么杂牌军,而是整个北境军权的精英中的精英,掌握了这三支军团,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北境第一。 “……公爵大人,这。”他下意识握紧了手掌,眉宇间满是不可置信。 埃德蒙却只是深深望着他,目光穿透似的锋锐:“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小艾萨克还年幼,艾琳娜也不是什么善于权谋之人。若我死后无人能护,整个家族都会被撕碎。” 他语气近乎低语:“我希望你不会辜负他们。” 火光映照下,路易斯的眼神渐渐沉下来,胸口像是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压住。 先是惊讶,继而涌上心头的是说不出的感动。 “我明白了。公爵大人,请您放心。”路易斯起身,单膝下跪,声音沉稳而有力:“小艾萨克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我会将这三团完完整整交还到他手中。 因为他才是北境真正的继承者。以龙祖之名,我在此起誓。” “我相信你。” 埃德蒙的手微微颤抖,却还是稳稳按在桌案上,像是在压住内心最后一丝迟疑。 这是一场赌博,赌上了整个埃德蒙家族,但他选择相信眼前这位年轻人。 ………… 暮色中,霜戟城的议事厅前。 埃德蒙公爵站在台阶上,披着厚重的斗篷,仍旧强撑着一贯的威严。 可在烛火映照下,那份坚毅已掩不住虚弱,像是一座岌岌可危的古老城堡,勉力维系着最后的尊严。 “走吧。”他看着路易斯,又转向艾米丽,声音沙哑。 艾米丽怔怔地望着父亲,眼眸湿润。 可父亲只是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已是别人的妻子,又即将为人母。霜戟城如今也不适合孕育新生命,回去吧。” 她咬紧嘴唇,却终究低下了头:“我明白了,父亲。” 当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艾米丽回首望去,远处的高塔孤伶伶伫立,父亲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暮色里。 路易斯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轻声说道:“别担心……以后我们常回来。” 艾米丽轻轻点头,泪水滑落,却没有再开口。 她不知道,丈夫此刻的心口比她更沉重。 路易斯没有告诉她,公爵只剩下半年光阴。 所以这一次告别不仅是暂别,或许是父女之间的最后一面。 路易斯与艾米丽并肩坐在厚重的马车里。 车厢因埃德蒙的吩咐而铺设了柔软毛毯,窗帘半掩,外头的光线透入一抹淡红。 艾米丽静静倚在丈夫肩头,手覆在尚未隆起的腹部,眼神却透过缝隙望向外方。 只见浩浩荡荡的骑士列队,沿着长街一字排开。 最前方是赤潮领自有的两百精锐骑士。 其后则是整肃如铁流的断锋骑士团,逾千骑士,铁甲在晨曦下反射冷光,宛如一片钢铁之森。 赤潮的红色旗帜高高飘扬,猎猎作响,在风中宛若火焰燃烧。 马蹄轰鸣,车轮缓缓碾动,整个队伍宛若一条红色巨龙,蜿蜒自霜戟城而出,奔赴赤潮领的方向。 第296章 北境的太阳 晨曦穿过云层,洒落在大地上。 霜戟城渐行渐远,马车在层层骑士护卫中缓缓驶出山谷。 主马车的车厢内,温暖而宁静。 艾米丽靠在软垫上,手轻覆在小腹上,闭目休憩。 路易斯坐在艾米丽身旁,手掌轻轻与她交握,表面上他闭着眼,神情平静,仿佛也在养神。 但事实上,他的脑海从未真正安静下来,在整理着这场战争的收获。 路易斯不是个自恋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场支援霜戟之战,自己赢得了远超预期的筹码。 埃德蒙公爵不仅在公开场合托付北境未来,更在重建会议中放手让他主导大局,无论是疫病防治、还是粮草调配。 更何况还获得断锋骑士团。 这是霜戟城的王牌精锐,千余名骑士如铁流,如今也列在他们马车后方,踏着大地、护着他与艾米丽回返赤潮。 而公爵的许诺中,还有寒铁与银牙两团共三千余人待移交。 这些骑士在加上自己已经有点骑士,共五千骑士。 现在在整个北境,能拥有这种军事实力的,仅此一人。 还有帝都那边的奖励,得等政局稳定,路易斯相信埃德蒙家族与卡尔文家族的双重运作下,自己的奖赏一定不会低。 当然这次战斗,路易斯赢的不只是权力,还有自身的力量提升。 灼恸藤庭虽然是主动入侵,但已经通过原初之心净化并内化为己。 身体强化,潜能爆发,魔力重构…… 最关键的是目前来说没有副作用,他没有被藤蔓缠绕,没有失控,没有走火入魔。 而且路易斯已经感受到,随着魔力增加这些能力会愈发变强。 他还记得当时战场上,那个一打十四超凡骑士的提图斯,或许自己有一天也能那么吊。 不过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毕竟他阻止了提图斯席卷整个北境 如果这次蛮族成功将北境完全愤怒化,顺流南侵其他省份,没了皇帝和三个重要军团,贵族各自为战,整个帝国都有可能守不住。 “四舍五入……我算是,拯救了世界?” 当然这句话路易斯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太中二了。 但他自己却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声。 艾米丽抬头看他,若有所觉:“你刚刚是不是在笑?” “……没有。”路易斯轻咳一声:“只是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还多得很。比如如何借着这次胜利扩展我的领地与影响力。” 艾米丽此时已经从告别中的悲痛缓过来了,绕有兴趣的说道:“那你说说看。” 路易斯不假思索:“蛮族的覆灭虽然是一场灾难中的意外,但也正是这场危机,让北境变得罕见地没有敌人。 剩下的那点蛮族早已失去威胁,几百年压在北境头顶的野蛮阴影,居然就这样戏剧般落幕了。 除非像虫灾母巢那种级别的天灾再次降临,否则北境将迎来一段真正的和平期。 而且帝都如今陷入权力空缺,无暇顾及这片边陲的荒地。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如果我能趁势而起……” 艾米丽靠在路易斯肩头,感受到他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打自己腿侧,像是在想些什么。 她抬眼望着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有种隐隐的锐气。 “那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她轻声问道。 路易斯片刻沉吟,然后把手掌摊开,像是在摊开未来的地图:“我要把赤潮领,建成整个北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城。” 艾米丽微微一愣。 “我打算重整赤潮主城的布局,政务厅、学校、军营、工坊、中央集市……一个都不能少。 赤潮只是开始,麦浪领做为农业中心,种麦、养马、育牛都集中在那里,也要来一次大的扩展和更新。 星锻领嘛……当然不只是挖矿,我准备加设炼金工坊、大炼炉、冶金分厂,把它变成整个北境的工业枢纽。” “你是说城市整合?”艾米丽轻声接话。 “没错,而且三地之间不能只是靠商队。我还打算修路,把它们串起来。”路易斯说到这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了一句:“想要富,先修路。” 艾米丽轻笑:“还好你说的是修路,不是修墙。” “墙也要修,不只是城墙。”路易斯扬了扬眉。 “我不只要三城,还要更多,沿海要设港口城,接通南方与帝都的商路。星锻和赤潮之间,再建一座工匠城,把技艺和劳力都集中管理起来。” “那得修好多城市啊。”艾米丽轻声说着,语气中却听不出忧虑,只有安心。 “总有一天,北境行省会成为帝国最强的行省之一。”路易斯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让帝国那些贵族看到,他们口中的边陲荒地,一样可以有秩序、有未来。” 艾米丽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模样,忽然心跳微微加快。 这个男人,真的只有二十二岁吗? 他话语中描绘的,不只是一座城市,不只是一块领土,而是一个新北境的雏形。 那是她未曾想象的未来。 可越是璀璨的未来,就越需要庞大的根基。 艾米丽低声问道:“可……你再怎么规划,也需要人去做。人口不够怎么办?” 路易斯闻言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早已将这一问题埋在心中多时。 他竖起一根指头:“首先,是流民。 战争结束了,但北境还有大量流离失所的百姓。我会在各个领土设立归民登记处,凡是愿意回归的,无论来自哪个领地,只要签署户籍契约,我就赐田赐牛、提供工具和临时住所。” “户籍契约?”艾米丽重复道。 “嗯,他们一旦签下,就受赤潮法令保护,同时也成为赤潮的子民。税负合理、赋役透明,还能获得教育和赎身机会。” “听上去很吸引人。” “确实很吸引人,尤其是和其他领地的混乱相比。”路易斯耸耸肩,“我不需要一夜之间塞进几十万口人,我只要一个稳定增长的结构。” 路易斯的第二根手指立起:“然后是奴隶。” 艾米丽点点头,显然她也想到了,毕竟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路易斯继续道:“我可以通过卡尔文商会低价购入,作为劳工投入基础建设。 当然这不是终身制度。我准备设立赎身积分制,参与劳动、服役、立功,都可以获得自由,这比起之前的每个月释放一批奴隶更加透明。 他们会成为新一批工匠、筑路者、矿工和搬运工,也是未来的新赤潮人。” 没等艾米丽回应,路易斯接着竖起第三根手指:“蛮族残部。” 艾米丽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愿意归顺的,我会集中迁徙到边境设立的‘边卫村’。他们将被编入赤潮军户制,设定义务服役年限,接受训练与教化。”路易斯语气平静。 “换句话说,他们的后代,也将成为赤潮的盾牌。” “那他们会同意?”艾米丽轻声问道。 路易斯淡淡一笑:“我会让他们有同意的理由。” 他顿了顿,轻声补充道:“用寒月部的公主之名,她亲口劝降,会有极大的号召力。” 艾米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到自己如今最亲密的闺蜜。 “当然也不会全信。”路易斯收回目光,眼神微冷。 “蛮族虽败,但骨头未断。他们也许会屈服于现实,但那不代表他们不会反噬。 边卫村将由我亲自任命的骑士监管,并设置双层组织结构,外表由蛮人管理内部事务,实权却掌握在骑士手中。 军户制度也会层层设立责任连坐,确保一人犯错,全村惩戒。再加上巡防营、定期抽查。背叛的火苗,在燃起之前,我就会掐灭它。” “当然,”路易斯轻声补充,手指在艾米丽腿上轻轻敲动,声音沉稳,“除了对蛮族的谨慎,我们也必须对自己内部下手。” 艾米丽抬眸看他:“你是说……?” “《赤潮法令》。”他说出这个名字时,显然心中已经打好了腹稿,“我要亲自制定一套基础法典,用来保障赤潮领的民权与秩序。 明确财产权、耕作权、人身自由,确保普通百姓在战后的废墟上,也能安心耕种、自由迁居,而不是继续在恐惧与混乱中苟活。” “同时也要写明奖惩标准。谁在战争中有功,谁在重建中出力,都能按功晋位、授田设庄。而劫掠百姓者,不论出身,都要公审重判。” 他顿了顿,眼神略显锋锐:“这是对内的秩序保证,更是对外扩张的道义筹码。 当未来我们向外开疆拓土之时,就能堂堂正正地说,我们带来的,不是征服,而是文明。” “可光有法令,民众未必会理解。”艾米丽低声提醒。 路易斯轻轻一笑,似乎早已想好:“所以我们要创造历史。 从庙会到剧场,从课堂到说书摊,所有的宣传内容都要统一。我会让整个北境的百姓听到一个声音。 是赤潮领拯救了北境,是路易斯击败了蛮王提图斯,是我们赢来了和平与未来。 我会雇用诗人,编写《蛮灾纪事》,把提图斯的疯狂与蛮军的血腥写得触目惊心,再把我在埋骨峡谷带来希望的那一刻写得如神迹降临。 然后将这份记忆,封进孩子们的课本,讲进老人的炉边故事,唱进流浪艺人的酒馆诗里。” 艾米丽嘴角微扬,“你还要给自己取个什么称号吗?救世主?圣光之主?” 路易斯失笑,语气却异常平静:“北境的太阳,这是他们说的,我不过是默许了而已。” 艾米丽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果然,我没有看错人。”她低声说道,声音几不可闻,“你是独一无二的,路易斯。” 车轮辘辘压雪而行,旌旗翻卷如浪。 ………… 而就在领主与夫人坐在主车中,策划着北境的明日宏图时。 他们的车后还有数十辆大型马车缓缓随队前行,搭载着断锋骑士团的家属们,他们带着被安置的行囊、锅碗与混杂情绪,奔赴未知的“新家”。 马车晃动不止,带着轻微的木质吱呀声,压在积雪结冰的道路上。 “哐当!” 一声车轮碾过碎石,马车震颤了下,玛丽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女儿。 她是断锋骑士团小队长史密斯的妻子,出身霜戟中产商户之家,不大习惯这种成群迁徙的生活。 此刻玛丽坐在马车角落,靠着一块折迭的布毯和木箱。 她的身边还有四五个女人也抱着孩子或陪着老人坐在毯上,神情大多疲惫。 其中一个短发妇女咂嘴道:“听说那地方战乱刚平,城门都烧塌了。” “我还听说是蛮族的地盘……”另一个年长妇人小声附和,“那群赤潮人……也不就是从北边下来的野部落吗?” 玛丽没有回应,只是将披风拢得更紧一些,把女儿轻轻往怀里拉了拉。 她不是没听说过赤潮领,但也仅限于埃德蒙公爵的女儿,好像……嫁给了那边的领主。 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是能让她托付家人未来的地方吗? 玛丽想起自己在霜戟城每年的春季花市,又看了眼身边这辆随队颠簸的旧马车,雪泥沾了车轮,她甚至怀疑车板还能坚持几天。 一阵寒风吹进缝隙,她打了个哆嗦。 ………… 傍晚,天边最后一缕残阳落入群山。 队伍在山脊下扎营,几口大锅架在营火上,锅中咸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史密斯亲自将木碗送往随队的大车,想趁机见一见妻女。 他爬上马车,掀开篷布的瞬间,看到角落熟悉的身影。 “快吃点热的,”他把木碗递过去笑道。 玛丽接过木碗,手指触到温热的木碗,却没有立刻喝下。 “史密斯……我们真的要带着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她的声音藏着深深的不安。 史密斯怔了一瞬,然后像往常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等我们到了,”他低声说,“你就会明白的。” ………… 夜色缓缓落下,雪原归于寂静。 营地最中央的马车仍亮着烛灯,一位年轻的领主,正坐在灯火下,一笔一划地勾画着北境未来的疆域与城市。 而在队伍末尾的家属马车中,一位母亲轻轻拍着孩子入睡。 第297章 收买人心 第十日的午后,雪线渐渐后退,山林间浮现出些许裸露的黑褐色泥地。 长队终于停了下来,车轮陷进积雪边缘时发出闷响。 沉重的马车停靠在山脚路侧,一辆接着一辆,整整五十多辆。 巨大的护卫队则分散开,在四周巡逻。 这些随行家属们也纷纷下车帮忙干活,这是他们每日难得的下车时段。 玛丽拎着一个小罐子,小心地走下马车。 她的裙摆被雪水打湿,但她顾不上擦,只一手抱着三岁的女儿伊妮,一手与其他妇人一同将炊具支在雪地上。 “你听说了吗?赤潮领也挺冷的。” “我听说那边都是靠打出来的地,房子都烧了……” “不过食物这一路都没少过,昨天的粥里还有肉呢。” “就是……我们就这么一直往南走,好像没头没尾的。” 玛丽低头撕着干面饼喂孩子,动作微顿了一下,没接话。 她也不确定现在这条路究竟通往哪里。 只知道是埃德蒙公爵的一句话,就让整个断锋骑士团和他们的家属跟着路易斯出发了。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小抱怨的,但没敢说出来,毕竟艾德蒙公爵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神一般的人物。 不过老实说,这趟迁徙确实比她最初设想的流放体面太多了。 马车内不仅铺了厚毯,还分发了干净的水袋与木碗。 每天固定三次派送热粥,每晚都有骑士点灯巡逻,保证不受野兽和土匪的袭扰。 哪怕她心中仍有疑虑,但这一切的确不像放逐,更像是安排得当的接纳。 玛丽抱着伊妮靠坐在一处树根上,孩子倦倦地倚在她肩头,眼神里还带着半梦半醒的怯生生。 “……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子。”她低声喃喃。 “咔哒,咔哒,咔哒。”忽然马蹄声自远及近传来。 玛丽下意识抬头,只见在几名骑士的护卫下,一名年轻的黑发骑士出现在视野之中。 他骑着一匹雪白战马,身披暗红斗篷,未着盔甲,只有一身剪裁利落的骑装,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紧随其后是另一名女性。 她骑着枣红色战马,一头蓝色长发束在脑后,骑装干净利落,气质优雅而冷冽。 是艾米丽,玛丽认出来了,霜戟公爵之女,赤潮之主的妻子。 “站起来!都站起来!” “是赤潮领主……路易斯大人!” “还有夫人!是公爵的女儿艾米丽!” 马车附近顿时一阵轻声骚动,炊火边的人纷纷起身行礼,动作仓促却不失恭敬。 哪怕只是远远地一瞥,那道红斗篷与蓝发的身影,便如雪地上的两簇火焰,瞬间吸引了所有视线。 玛丽也缓缓站起身来,本能地抱紧女儿,却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不是没见过贵族,在霜戟城的时候,作为骑士小队长的夫人,她曾有幸几次随史密斯出席过冬宴,见过不少贵族,甚至与艾米丽也有过一两次寒暄。 但她印象中的贵族,无非两种。 一种是如将军般粗犷豪迈,酒气常伴,话语粗声粗气。 另一种则是高高在上,却时常带着一股看不起人的傲慢与冷漠。 而眼前的这位传说中打败蛮王的年轻领主,却与她以往见过的所有贵族都截然不同。 他衣着简朴,没有佩剑也没有披甲,身边也只有寥寥几位护卫。 可当他缓步走入人群时,却仿佛带着一圈无形的波澜,使所有人都下意识侧身避让,抬眼注视。 那是一种……像夜色中的湖面般的气质。 看似平静无波,然而在那沉静的眉眼之下,却分明藏着深流。 路易斯早就习惯了自己自带的王霸之气,所以对这些好奇的眼光,他倒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他只是目光柔和地扫过众人,偶尔点头致意,偶尔对小孩露出微笑,宛如集市里巡视工坊的工头,不带一丝居高临下的气质。 而随着营地中人群渐渐聚集,低声议论与目光如潮水一般涌来。 路易斯站上了一处微微隆起的雪丘,没有拿出讲稿,脱口而出:“这段时间我确实太忙,没能早点来看看你们,如今才来,心中有愧。 我知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赤潮领是个陌生的名字。你们中有人担心未来,这是正常的。 但我能告诉你们的是,你们不用担心这些。因为你们已经是赤潮的一部分。” 路易斯稍微侧身,手自然背于身后。 “每一户家属,都会分配到独立住房,最晚三日内完成安排。 如果你愿意工作,手里有手艺,我们也会根据技能分配岗位,不会让人闲着,也不会强人所难。 此外抵达赤潮领后,每户将发放五十枚金币作为你们的安置费。” 他说着顿了顿,嘴角略带一丝歉意的笑意:“虽然不多,但……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心意。” 人群中隐隐有些窸窣声响,玛丽听见身边一位妇人悄悄吸了口气。 “至于你们的丈夫们。”他语调略微拔高一分:“断锋骑士团的待遇将在原基础上提升三成,装备、马匹、军饷一律比照赤潮一等骑士团发放。他们追随我至此,我绝不会让他们被辜负。”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一车又一车、一个又一个家庭。 “我不敢许诺你们一夜富贵,也无法承诺一路顺风。但我能保证,所有愿意在赤潮扎根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尊重与回报。” 一时之间,四周竟静得落针可闻。 而就在这静谧中,玛丽怀中的小女孩突然动了动。 “妈妈……”她声音很轻,却正好落入路易斯耳中。 路易斯转过头,看见了那个睁着圆圆眼睛的孩子,正怯生生地从毯子中探出脑袋。 他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居然弯下腰,蹲在孩子面前,轻声问道:“她几岁了?” 玛丽一怔,慌忙站起身行礼,带着一丝不安:“三岁了,大人……她叫伊妮。” “伊妮啊……”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记住这个名字。 “在赤潮领,孩子们六岁入学。就算不能成为骑士,只要愿意努力,也能成为执事、账官,甚至领地的管理者。” 接着路易斯抬头,视线扫过一圈:“在座的各位,如果有任何建议或问题,现在都可以提出来。” 他说得诚恳,但话音落下后,却是一片静默。 几位妇人低着头,有些孩子还在偷偷往他身后看,却无人开口。 有人是震撼于他言语中透露的未来图景,而有人是畏惧于他的领主身份,反正没人敢第一个说话。 路易斯见没人开口,朝一旁几名断锋骑士点头,吩咐了几句关于家属马车分配和住宿安置的细节。 说完便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艾米丽早已在另一匹马前等候,两人并肩而去,踏雪远行。 人群终于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气氛如绷断的弦一般松开,交头接耳声立刻在马车之间蔓延开来。 “他就是路易斯……我的天,太年轻了吧,长得也太帅了!” “你刚才听见没有?五十枚金币……还是直接发放的!” “我的天,那可是一名精英骑士一整年的俸禄啊!是实打实的金子!” “我以为他会跟我们讲什么北境大义,结果一上来就给安排住的、吃的、还有工作……这也太直接了吧。” 他们没有听到那些空泛的豪言,也没有被鼓吹什么荣耀与牺牲。 听见的,是一间“真正属于家属”的屋子,是“想工作就能安排,想种地就有田。” 是“断锋骑士的待遇,比霜戟城那边多出三成的待遇。” 还有那句落地有声的承诺:“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跟随赤潮的人。” 这一刀砍得太准,正中七寸。 他们带着孩子、行囊、锅碗瓢盆,一路离开熟悉的霜戟,只为追随丈夫的驻地。 未来陌生,旅途疲惫,谁不是心中忐忑? 可如今有一个年轻领主,竟站在他们面前,亲口告诉他们:“你们的丈夫值得最好的,而你们也会被妥善照看。” 这种感觉,和过去接触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截然不同。 不再是“骑士就该听领主的,你们自己自求多福”,而是“既然你们愿意随我而来,我便护你们周全。” 玛丽静静听着,目光还停留在路易斯离开的方向。 她依旧抱着女儿,但手臂明显松弛了些许。 她一向谨慎,甚至称得上悲观,从没指望能在北境这种地方过得好。 哪怕史密斯不断告诉她:“放心,赤潮领主是个能干大方的人。” 她也只当是丈夫出于忠诚的辩护。 可今天第一次见到路易斯,她便感受到那种不同。 没有夸夸其谈的许诺,也没有命令式的威严。 他说话的时候,语速不快但带着真诚。 这一点哪怕她从未参与政务,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 她低头看了看伊妮,轻轻理了理她的发丝:“也许……真的可以试着相信看看。” ………… 断锋骑士团,是如今整个北境最强的武力之一。 昔日埃德蒙公爵之所以能稳定北地数十年,靠的就是手上的三支精锐骑士团。 如今公爵已将这支军团的实际控制权,连同他们的家属、子嗣统统交到了他手中。 而团长、副团长等上层,路易斯早已通过一系列谈判与互利安排与他们达成初步默契。 可对于那些中下层的骑士,对于那些拖家带口、马车震颤中一脸疲惫的家属们来说。 路易斯·卡尔文这个名字,离得太远了。 一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真的能领导他们吗? 他们有疑虑、有怀疑、有疲惫、也有不安。 路易斯也不指望一纸命令就能换来忠诚,所以他才会特意安排这一场视察。 不是命令,不是训话,而是直接投放温暖人心的金币以及具体的政策。 五十金币的小心意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不必要的破费。 但在路易斯看来,那是最便宜的一笔投资。 只需要几车金币,就能让一支精锐骑士团的下层建立起对新领主的信任感。 而且这对于路易斯整个矿老板,来说也是承担得起的。 “如果你想获得一支军队的忠诚,不是只对将军好,你得让每一个士兵的妻子,孩子,父母,都觉得跟着你走,有盼头。” 这是很简单粗暴的逻辑,毕竟八百餐补在前,一秒六棍不是极限。 当然经济与物质上的激励,仅仅是路易斯迈出的第一步。 分房、安排工作、提升军饷、五十金币的定居金…… 这一切是最浅显也是最有效的方式,让人们在物理层面留下。 可他真正要建立的,是从肉体到精神的全面归属感。 让一支军队的家属闭上嘴,仅仅靠钱还不够,要让他们张嘴说话时,是替你辩护。 这是路易斯最擅长的频道,个人崇拜的构建。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早在赤潮主城,他便以战争天才的名号登上剧场,以亲手屠魔兽的战绩出现在课堂中,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老百姓的口中…… 当然这些故事都是真实的,只是艺术表达出来有些夸张罢了。 这一次也不例外,当然这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不过路易斯已经开了一个好头。 在他离开后的第一个夜晚,原本低声抱怨着“去荒地定居”的断锋家属们,已经不再唉声叹气了。 篝火边,原本抱怨的声音悄然换了内容。 “不是我说,他那种气场真的和以前见过的那些公子哥完全不同……那眼神,像能看穿人一样。”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年纪轻轻能打仗就已经很夸张了,现在一看,啧,人长得比我丈夫都英俊。” “关键是他不是那种光好看的那种人,他刚刚说那些话……是为我们这些家属考虑的吧?你听过哪个领主会亲自发钱、安排房子?” “而且你看艾米丽小姐站他旁边,是不是男才女貌……这对站在一起简直是画啊……” 许多断锋骑士家属的心中,已经悄然升起了一种个人崇拜的情绪,但他们其实只见过这位年轻领主一面。 第298章 麦浪领的一些成果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雪后的泥路上。 玛丽靠在窗边小憩,怀里抱着小小的伊妮,耳边是车轴碾雪的低吟。 忽然她被一阵窸窣的议论声吵醒。 “快看!快看外面!” “天啊,那是什么地方?” “不会是赤潮领吧?!” 玛丽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爬到马车窗边。 就在这时,车队缓缓翻过一个小山坡,眼前的景象猛然铺展开来。 那一瞬间,玛丽的呼吸骤然停滞。 随着马车缓缓越过山坡,眼前的景象扑面而来。 只见眼下是一片辽阔的河谷,仿佛谁在寒冬中生生劈开了一道春天的缝隙。 整片麦浪领铺展在河谷之中,银白色的温棚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波纹,宛如微风拂过的浪潮。 两侧丘陵上,一座座圆丘式半地下屋舍整齐排列。 而宽阔笔直的十字道路如神经脉络般伸展,将村落、温棚与粮食加工工坊区紧密串联。 当然最让人屏息的,是那片无边的田野,以及成千上万的人正挥动铁犁与木锹,翻土、播种、挑水。 吆喝声、号子声与铁器碰撞声此起彼伏,如同一首春之歌,在这片原本寂冷的冻土上热烈奏响。 马车上年迈的妇人喃喃道:“北境哪有这种地方啊……哪怕是霜戟城外的庄园,也没见过这么整齐的。” 有小孩兴奋得几乎要爬出窗外:“母亲你看!那边的小牛在拉犁耕地!它的角是白的,好好玩!” 马车里本就拥挤的家属们全都探头向窗外,一时间嘈杂声不断。 伴随车队护送的赤潮骑士闻言,笑着勒住缰绳靠近马车,朗声说道:“这儿不是赤潮领,夫人们。 这是麦浪领,只是我们领主的新规划下的一个试验地而已。” 见车厢里众人面面相觑,骑士咧嘴一笑,语气中透着明显的自豪:“赤潮主城,可比这里好上好几倍。等你们到了,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赤潮荣耀。 玛丽望着窗外翻地的农人,炊烟与土香混合的气息顺着风涌入鼻腔。 这是北境,曾经以荒凉与贫瘠著称的北境。 可眼下有人在冻土之上硬生生刻出了一条新的脉络。 她想起霜戟城虫灾后的饥荒与混乱,再看看眼前秩序井然、充满活力的景象,不知为何,对未来居住的城市以及生活期待了起来。 ………… 春风拂过河谷,带来湿润的泥土气息。 麦浪领新建的政务厅伫立在河边,外表雕刻着麦穗围绕太阳纹饰,这是麦浪领的标志。 内部虽然没有镀金的穹顶和丝绸帷幔,却也有着一种沉稳大气的力量感。 此刻几十名各村村长、工坊屯长、耕作记录官与主管官员们已经落座,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气息。 而年轻的赤潮之主静静坐在首座。 路易斯没有穿华服,只是一袭深色短斗篷,领口用赤潮骑士团的银质别针系紧。 这是今年春耕中期的汇报会议,也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一次路易斯亲自主持的麦浪政务会议。 久违地见到领主本人,众人心情复杂,既激动,又隐隐带着敬畏。 路易斯指尖轻敲桌面,示意会场安静,低声开口:“诸位,春耕是今年的根基。战争虽然让我分身乏术,但这件事我却一直放在心上。” 低沉的嗓音落下,原本窃窃私语的官员们立刻噤声,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路易斯环视全场,微微颔首:“说吧,现在的情况。” 最先站起身来的是米克,双手在身前搓了搓,厚厚的老茧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许久未见路易斯,所以还是很紧张:“大、大人……嗯,我这边,汇报今年春耕的情况。” 路易斯肘部支在椅扶上,微微一笑:“说吧。” 米克抬眼看了他一眼,声音也渐渐稳了下来:“去年我们麦浪的耕地,总共四万六千亩。今年已经扩到了八万八千亩……快翻了一倍。” “不错。”路易斯轻轻点头。 像是在随口夸奖,却让米克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些。 “新增的耕地,主要是丘陵缓坡、浅沼湿地,还有一部分高原台地。”米克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提前埋了地热管道……所以那边的夜霜不再是问题。” 路易斯挑了挑眉,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今年……”米克翻开手里的记录册,“至于种植的作物,比去年多了几种。 是农物研究所那边挑选了几种耐寒、高产的新种子,目前温棚里的出苗率是九成二,比去年高出不少。” “九成二?”路易斯轻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微微弯起。 米克也忍不住笑了笑,接着说下去:“按今年的播种率算,秋收预计能达到十九万七千吨……足够十二万人吃上一整年。” 说到这儿,他挠了挠后脑勺:“领、领主大人……要是老天爷不闹脾气,今年咱们麦浪的粮仓,怕是要……撑破了。” 政务厅里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紧张的气氛瞬间轻松了几分。 米克讲完落座,在路易斯的带领下众人鼓掌。 气氛稍稍缓和,众人心头的紧绷弦放松了一些。 接着一个身形高瘦、晒得黝黑的男人起身,行了个笨拙的礼。 这是今年新设的畜牧署官员——安德烈。 他原本是帝国东南行省的大牧场工头,因为路易斯重金招揽,才在去年赶到北境。 安德烈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嘴唇却因为紧张显得微微发干:“启禀领主大人,今年……牲畜数量,比预期要好得多。” 他打开手中羊皮卷,指着上面整齐的墨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首先是牛羊,因为我们在北丘陵修建了避风的半地下牛舍,靠地热保温,死亡率比预估低了一半,去年冬末买入的七百五十头厚毛牛,已成功存活六百八十九头。” “羊群规模从去年的九百只扩充到三千一百只,主要是雪原绵羊和短角山羊。 我们正试验用‘巨人骨粉’做饲料添加剂,效果极好,羊毛产量提升近三成。” 他说到这里,眼神亮了几分,语气也开始带着一点自豪:“至于家禽,今年新建了六座大型鸡舍。 第一批投放八千只,预计今年夏天能出栏六千只。鹅和鸭也各有小规模试养,但目前只作为副食补充,不做主力。” 厅内众人不由轻轻点头,显然这个成果超出大部分人的预期。 “还有魔兽试养计划,也在进行当中,数量虽然不多,但都是健康个体。” 安德烈顿了顿,略带一丝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路易斯:“另外……大人您提过的晨照池塘,已经投入使用。” 路易斯微微一挑眉,语气平和地问:“效果如何?” “非常成功,领主大人!”安德烈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半度。 厅内有人轻轻忍笑,路易斯只是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安德烈顿了顿,略带一丝兴奋地抬起羊皮卷:“我们开凿的五座晨照池塘已经投入使用,首批投放了普通鱼类银纹鲤、赤潮鳍、北境白鲢三种,适应性很好。” 他停了片刻,声音微微放低:“另外……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在最深的池塘试养了第一批魔兽鱼。 红鬃吞泉鲶与三眼月鳞鳜,数量虽然不多,控制在安全范围内,目前状态良好。” 路易斯闻言,略微颔首,语气平缓却透着几分赞许:“很好,先稳住规模,不必急于扩张。” 被夸的安德烈显然松了一口气,退回座位时耳根还泛着红。 接着是格林缓缓起身,面前摆着厚厚一摞羊皮账册。 “领主大人。”他微微欠身,翻开第一页账册,“关于人口与制度,我来做汇报。” 路易斯点点头,端起桌边的热茶,低声示意:“请说。” “截至本月初,麦浪领总登记人口七万六千三百四十二人。” 众人低低倒吸一口气,这数字比去年的数据多得惊人。 格林继续:“去年我们迁入流民五万二千余人;今年,又新增迁入申请一万八千零七十二人。户籍系统趋于完善,已经完成初步的家庭绑定与劳役统计。” 路易斯放下茶盏,眼神微动:“这么多?说明……我们的口粮保障给了他们足够的信心。” “是的,大人。”格林抬起头,神情极为认真,“在整个北境,这里是唯一能让流民带着家眷生根发芽的地方。” 此话一出,厅内众人面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自豪。 “另外,”格林翻到第二卷账册,“今年是制度推进的关键一年。首批‘赤潮民权证’已经发放完成。” “民权证?”路易斯微微挑眉,看向格林,像是在引导他说给其他人听,虽然这项政策是他亲自设计的。 格林立刻解释:“只要完成户籍登记并缴纳基础服役义务,便能获得民权证。凭此证,可以继承住房、优先享受子女教育权、医疗分配与灾害补贴。” 说到这里,几个村长的眼睛亮了,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于流民而言,这不仅是吃饱活下去,更是给下一代的希望。 “而且工种分级也在推进中。”格林语气一转,开始翻动另一册薄薄的表单,“去年大多数新民是无技能劳工。 经过专业培训,已经出现第一批新的专业群体,包括专业农工、灌溉技师、肥料配制员,甚至还有温棚修护工与地热维护员。” 路易斯听到这里,笑了笑:“这说明,大家开始找到自己的位置。” “此外为了激励生育,医官所今年推行了暖婴计划。” 格林抬手轻轻示意,旁边的记录官将一份薄册递到桌上:“隔热婴床、孕妇配粮、助产教练。 三项同步实施,这季度新生儿达到六百一十三名,较去年翻了一倍。” 这次不少官员发出小小的感叹声。对于北境冻土,这个数字几乎像奇迹一样。 路易斯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记住这些婴儿就是未来的赤潮人。给他们最好的保护。” 众人闻言连忙点头称是。 最后格林翻到一页刻着红印的榜单:“由于去年的政策奖励落实,今年的《耕作榜》,各村社竞争激烈,效率比去年提升近三成。 排名前三的村庄,平均播种速度已达到去年的两倍。” 坐在会议前几名村长忍不住露出笑意,彼此交换眼神,显然对自己的成绩颇为自豪。 路易斯微微仰靠在座椅上,指尖轻敲桌面,眼神在一份份数据与图表间来回扫过。 八万八千亩耕地,七万六千登记人口,初级驯化的魔兽畜牧计划…… 这是他当初亲自设想过的蓝图,是他熬夜在书桌旁写下的方案。 他本该对这一切早有准备,但当具体的数字、真实的成果被摆到眼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轻轻叹息:“他们做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这些人,米克、格林、安德烈,甚至那些村长、工坊屯长、耕作记录官…… 他们或许来自不同背景,原本只是流民、奴隶、工匠、士兵,可如今,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 这意味着,路易斯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亲力亲为、事事盯着细节的年轻领主了。 他为他们定下方向,他们就能自己开辟道路。 赤潮领……终于开始变成一台真正运转的机器了。 沉默片刻后,路易斯语调温和开口:“我知道这些日子并不容易。你们中的许多人,从战火、饥荒、流亡中走来……带着孩子、带着伤痕,甚至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安身。” 他停顿片刻,随即提高声量:“可现在,看看你们的成果。看看这片河谷,这些温棚,这些满是炊烟的丘陵。 你们不仅活了下来,还让这片冻土获得的新生,你们产的粮食将拯救整个北境的。” 路易斯说到最后,唇角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干得漂亮。当然接下来要做得更好,能做到吗?” 这一刻政务厅内所有人几乎下意识地起身:“能!” 第299章 农业技术革命 春天的阳光照在河谷上,雪线刚退去不久,脚下的冻土仍带着潮湿的凉意。 空气里混杂着多种气息,被翻起的黑土带着湿润的草香,骨肥的微酸气味随风弥漫,夹杂着炊烟的热意。 马车车轮碾过碎石,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缓缓停在主干道旁。 会议结束后,路易斯没有急着返回赤潮主城,而是选择留下来,用双眼去确认那些在会议上听到的数字是否真实。 有些事情并不是几页账册和一场会议就能了解的。 麦浪领如今的重要性,甚至已超越赤潮领内的任何一块领地,它是北境未来的粮仓,是数十万生灵的未来生死所系。 因此他在第二天一早便带上格林,亲自踏上视察的路途。 无论是新的耕作技术、魔兽养殖,还是那些尚未成型的试验田,唯有亲眼所见,才能让他心安。 路易斯下来马车,眯眼望去。 成千上万的农夫在田垄之间劳作,吆喝声此起彼伏,铁犁与铁锹的碰撞声连绵不绝。 格林抱着厚厚的羊皮账册走在路易斯身侧,米克也跟在后面,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自豪笑意。 “领主大人,这一带是核心农田区,去年我们先行实验的新品种大多在这里。”格林边走边低声汇报,“这里有三成的田地铺设了地热灌溉管线,出苗率比预期高了十二个百分点。” “嗯。”路易斯微微颔首,弯腰拨开脚边的一簇幼苗,黑土湿润,根须扎得极深。 周围劳作的农夫们早已注意到了伟大领主的到来。 他们没有立刻围上来,毕竟谁都不敢打扰到这位年轻的赤潮领主。 但动作原本就很快的锄地人,忽然开始以近乎三倍的力气翻土,舞出了一秒六锄的架势。 担水的少年跑得飞快,脚下似乎生了风,甚至连远处吆喝号子的节奏都被带快了一拍。 当然还是人们还是时不时忍不住抬头看路易斯,目光带着狂热的光芒,仿佛在看救世主。 “那、那就是领主大人吗?”一名今年新来的农夫压低声音问同伴,手上的犁却没停一下。 “嘘,别乱说话!抬头挺胸,把活儿干漂亮点。”旁边的老农轻声呵斥,但眼神却也忍不住偷瞄过去。 路易斯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轻轻一笑,迈步走向最近的一片田垄。 “土地翻得不错。”他低声说。 那农夫原本攥着铁锹的手猛地一紧,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半天才挤出一句:“谢、谢谢领主大人!” “继续努力。”路易斯拍了拍他结满老茧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那农夫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路易斯走远,才猛地抬袖子擦了把眼睛。 “咱不能给领主丢脸。”他深吸一口气,又低下头,挥动铁锹时的力气更快了几分。 而在田垄尽头,一口新建成的地热灌溉井静静伫立,井口覆着一枚厚重的金属圆盘,表面结着一层淡淡水雾,隐约有热气溢出。 路易斯缓步走近,长靴在湿软的黑土上轻轻陷下,他微微眯起眼,指尖触上那金属圆盘,能感觉到细微的温度波动。 格林抱着厚厚的羊皮账册,站在一旁介绍,声音略带几分自豪: “领主大人,这是您当初提出的地热管构想,如今已经是第三代系统了。 浅层地热水通过双层导管引入田间,保持地表温度稳定在零上三度,让霜冻不再是威胁。 而且工匠会经过两次重制,把管道重新布局,热量的分布更可控……不会再像初期那样,把半片幼苗‘煮’死。 现在我们甚至能人为调节水温,在需要的时候让田地提前升温,催熟谷物。 若不出意外,今年北岸缓坡的第一批青麦,会比往年提前两周收割。” 路易斯静静听着,低头拨开一小撮湿润的黑土,露出刚刚冒头的青色嫩芽。 “比我预期的成熟得快得多……” 他记得自己当初的设想不过是借鉴“地热供暖”的粗浅思路,顶多是把热量引入土壤,避免寒霜冻害,提前孵化。 没想到短短几年,这些工匠与农夫合力,将最初的想法打磨成一整套体系:热量分区、温控阀门、深浅双层导管,远比他想象得更加精密。 他们已经不只是执行路易斯的命令,而是在创造属于北境的农业技术。 然而路易斯很快收回思绪,目光在井口扫过,微微蹙眉:“不过,格林。” 格林立刻挺直身体:“大人,请吩咐。” “井口金属板和阀门的维护必须更频繁些。”路易斯抬手指了指井沿。 “热量虽可调节,但一旦管道沉积过多矿物,或者密封圈老化失效,就会导致局部土壤板结。一旦出现大面积硬化,整片地都会废掉。” 格林郑重其事地点头:“明白,大人。” 他转过身,吩咐随行的耕作记录官:“从今天起,井口巡检和管道养护优先级,列入第一序列。每天巡逻检查,不准出纰漏。” “是!”几名记录官几乎是立刻应声。 接着视察小队沿着河谷东南的田埂缓步而行。 空气湿润而温热,伴随着一股酸涩、略带腥甜的气息,像是雪后泥土混合某种奇异药液的味道。 拐过一片丘陵缓坡,一块特殊的耕地出现在眼前。 这里的泥土颜色比其他田区更深,翻开的垄沟间弥漫着灰白色薄雾。 几名戴着皮革口罩和防护手套的工匠正操作着长柄木勺,将乳白色的骨肥浆均匀地泼洒在沟壑之中。 偶尔有一两滴溅起,在阳光下泛出微微的蓝白光泽。 “领主大人。”格林停下脚步,抱着账册走上前一步,“这就是您批准后试点的骨肥强化田区,如今已经推广到了全领地的三次成耕地。” 路易斯走近,蹲下身,伸手拨开一小撮沾着骨肥浆的泥土。 他能感觉到微微的温度,仿佛土壤本身在呼吸。 “这些骨肥是霜巨人骨骼熬制而成。我们将骨髓与草灰、克拉粉混合,制成乳白色的骨浆……营养浓度是普通肥料的三倍,能显著提升作物的根系强度与籽粒饱满度。” 格林说话时,远处几名工匠正抬着装满骨浆的大桶走来,动作谨慎,生怕浪费哪怕一滴。 一位农业炼金师站在一旁,语气里还带着些许感慨:“最初……只是炼金工坊的一次实验意外。原本我们只是想试试冰霜巨人的骨髓能不能提取作药材。”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望向一旁堆积如山的骨架,“谁能想到这些曾经横行雪原的巨人,竟成了让土地复苏的最好养分。” 路易斯转过头,远处的仓棚映入眼帘。 那是专门处理巨人尸骸的临时工坊,高耸如小山的骨架整齐堆放,肋骨与臂骨已经被工匠切割、剔除残余的冰晶组织,等待运往炼金熬制池继续提炼。 阳光照在那些泛着淡蓝光泽的骨骼上,带来一种说不清的森冷与震撼。 路易斯静静地看着,心底却翻起一丝讽刺的感慨:“多亏了提图斯……” 提图斯强行驱使所有的冰霜巨人南下,试图一举碾碎北境。 却没料到这场灾难,遍地都是冰霜巨人的尸体,反倒成了麦浪领最宝贵的宝贝。 而他凭借赤潮领主的职务之便,几乎将全部的巨人尸体,统统收归自己掌控,足够用上十年。 骨髓可以制成肥料,让荒原复苏,碎骨粉混合饲料,可用来强化魔兽饲料…… 简直就是变废为宝。 “继续扩大骨肥的使用范围,”路易斯缓缓吐出一口气,淡声吩咐,“但记得标记出骨浆灌溉区与普通区的边界,不要混乱。” 格林立刻点头,将命令记录下来。 而米克已经迫不及待地和几名农业炼金师低声商议,显然在考虑如何再提升产量。 在这片领地视察了一会,路易斯与格林沿着主干道继续往试验田里走去。 与之前热火朝天的大片成熟农田不同,这一片区域显得安静而谨慎,因为这里是用来试验一些神器的物品,当然这些物品通常都不怎么成功。 几名年轻的炼金学徒正蹲在泥地上,拿着木尺和陶罐,一边比划,一边小心翼翼地撒着一层细白的粉末。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石灰味,带着点辛辣。 格林停下脚步,翻开账册,轻声向路易斯解释:“这是魔石灰土壤改良法的试验田,您之前提过高寒湿地酸度过高,不利于谷物根系生长,于是工匠们烧制了白灰粉来调节土壤酸碱平衡。” 路易斯点点头,目光落在一株看似正常、却在叶缘焦黑的麦苗上。 格林微微摇头,叹息一声:“只是……灰量控制不好时,幼苗就会被直接‘烧死’,还需要再改。” 旁边的一个年轻炼金学徒显然听到了,结结巴巴地说:“领、领主大人,抱歉让您失望了。” 路易斯笑了笑,没有苛责,反而轻轻拍了拍那学徒的肩膀:“失败本就是路的一部分,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年轻工匠闻言,立即红着眼圈,仿佛被加上了精神buff:”我们……会再试一百次的!直到不会再……再烧死苗!” 路易斯心里吐槽:你是爱迪生吗? 但表面上他还是面带微笑的鼓励:“继续加油。” 而再往西侧,则是一片开阔的丘陵坡地,风声呼啸。 几名工匠正在调试一台高大的木质风车,齿轮吱呀作响。 “这是第三代环流风车泵。”格林抬头望着风车的叶片,“原理是结合水力和风力,用季风驱动抽水灌溉,是您根据之前设计的原稿而制作的。” “哦?”路易斯微微一怔,才想起来。 那是两年以前,在赤潮领还没建立麦浪领之前,他凭着前世的记忆,在羊皮纸上随手画下了许多东西,这风车自然是其中之一。 模糊的前世记忆中,他甚至还能依稀记得那旋转的风翼、流水被高位倒灌的情景。 可真正的技术细节,齿轮的啮合比例、扭矩的换算、风翼的受力角度他统统不懂,毕竟不是专业的工程师。 于是他只是凭印象,画了几个看似合理的剖面示意图,在旁边标注了借风驱水、顺势回灌这样的概念词,然后把羊皮纸交给了工匠区让他们发明完善。 至于能不能造出来……其实他并没有抱太大期望。 可现在一座足有两层楼高的木质风车就这么立在他眼前,风翼缓缓旋转,管道中隐约传来水声,还是有些不现实。 就在这时,一阵风掠过,巨大的风翼转动,带动底部的管道中水声奔腾。 几名工匠顿时欢呼:“成功了!成功了!” 但没过片刻,风向一偏,风翼停顿,水声也迅速衰竭。 年轻工匠们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格林摇摇头,小声对路易斯说:“效率还是不稳定,对风力依赖太大。我们正在研究其他驱动的替代方案。” 而路易斯只是看着那几张满是汗水的年轻面孔,眼底却浮起笑意:“很好,继续想办法,记得给制造这台风车的工匠加赏。” “是!”格林立刻记了下来。 其实奇怪的发明创造不止是这些。 在路易斯的规划下,赤潮领的工匠区和炼金研究所几乎可以说是北境,或者这个世界上最具潜力的“技术熔炉”。 大量优秀工匠被高薪延揽过来,普通工匠则实行学徒制培养,每个学徒有资深导师带教。 随着时间的流逝,赤潮领就这样拥有了大量的优秀的工匠与炼金师。 更重要的是,路易斯有一个几乎夸张的政策:只要有人提出新概念或完成原型,就有机会获得金币奖励,额度从三枚金币到无上限。 在这样的氛围下,工匠们近乎狂热地追求发明创造。 除了已经展示的几种技术,研究所里还摆放着无数离奇的原型。 比如在雪地中自发热的战靴、模拟动物蹄爪的耕地工具、半成品的风机车雏形……以及数十种尚未命名的奇异装置。 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 还有一些,一开始就注定是疯狂的尝试,可路易斯从不阻止,甚至鼓励这种创造。 农业技术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路易斯的奖金倾向性极强,凡是与种植、灌溉、增产相关的点子,只要哪怕有一点成功的可能性,奖励就会慷慨得近乎疯狂。 比如当初偶然发现冰霜巨人骨骼肥料的那个年轻炼金学徒,仅仅一次实验就让他直接抱走了两百枚金币,差点乐得昏过去。 自那以后,赤潮的工匠和炼金师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猎犬一样,被麦浪领吸引了过来。 有炼金师远从赤潮城冒着风雪赶来,有工匠干脆举家搬迁到麦浪河谷,只为了加入这场“农业技术热潮”。 正是这种纵容式的鼓励,让整个赤潮,尤其是麦浪领,宛如一座不断喷涌灵感的源泉,短短一年新生事物层出不穷。 仿佛谁都能在这里提出一个离经叛道的点子,然后真的有人愿意帮他把它做出来。 有人设计新的骨肥蒸馏法,有人在研究风力水泵,甚至有人提出想用魔兽尸体的热能来温暖大棚。 有的被证实可行,有的被笑称炼金疯话,还有的还在工匠区被堆满纸稿的试验台上等待奇迹。 想法与汗水交织在一起,推动着一场小小的技术革命,在路易斯的领地缓缓展开。 第300章 麦浪领的畜牧区 离开实验田后,路易斯一刻没停直接前往下个地点。 空气中混杂着青草的清甜、牲畜的臭气和饲料的淡淡酸香,远处还能隐约听到风车吱呀转动的声音。 “大人快到了,这里就是……畜牧区。”格林低声说道。 路易斯抬眼望去,丘陵起伏间,一座庞大而秩序井然的牧养园在他的眼前铺展开来。 五大牛羊牧场区宛如棋盘般错落排列,围栏由木制成,远看一片深褐,稳固如城墙。 更远处的则是池塘,碧波映着天光,成群鱼儿跃起又没入水面。 阳光下几百头牛羊在围栏内悠然咀嚼牧草,偶尔有驯兽师吹响短哨,兽群便立刻收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 工匠、牧民与学徒在通道中交错而行,却没有丝毫混乱。 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仿佛一台巨大的机器在无声运转。 “比想象中的好。”路易斯心想。 他明明知道自己制定的每一条政策、批准的每一笔资金、签下的每一纸命令。 也收到过不少报告和每日情报系统的情报,几乎是对于这里了如指掌。 可当第一次这些冰冷的数字转化为眼前的真实景象时,还是让他心底微微发烫。 “领主大人!”随着一声略显沙哑的呼喊,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来。 那是安德烈,麦浪领畜牧区的驯兽总长。 安德烈身材高大结实,皮肤有些粗糙,胸口的工匠制服因为奔跑沾了些灰。 他停在几步之外,行了一个笨拙却恭敬的礼。 路易斯轻轻颔首:“不必拘礼,安德烈,你做得很好。” 短短一句话,安德烈整个人原本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整个人微微垂首,掩饰着呼吸间的急促。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曾经安德烈不过是卡尔文家族农场的一个工头,虽有见习骑士的实力,也懂些魔兽饲养之道,但终究只是无名之辈。 而由于路易斯的请求,卡尔文家族抽调许多中层牧业人才支援赤潮,他本以为这是流放,所有人都知道北境是荒凉之地,是葬身寒原的坟场。 然而事实却截然不同。 来到麦浪领,他不仅得到了安稳的住所,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重用。 路易斯在第一次见面时,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在驯兽上的天赋,破格提拔他为驯兽总长,赋予他可调度几千人的权力。 他甚至能将妻子和两个孩子接来北境,住进了宽敞奢华的房子,吃上了原本想都不敢想的食物。 这一切源于眼前这个人,这位年轻的领主。 “谢……谢谢您的信任,领主大人。”安德烈勉强笑了笑,却还是站得笔直,手心沁出薄汗。 接着他带着路易斯这沿着石板道缓步深入,麦浪领的畜牧区渐渐在视野中铺展开来。 近看这里的规模比想象中要大,却出奇地有序。 木质围栏整齐划分出大大小小的牧区,像一圈圈结实的防线。 工匠们正蹲在一处围栏旁,仔细检查木桩是否松动,偶尔用力捶紧铜铆。 不远处几名孩子背着小筐,踮着脚往食槽里添草料。 偶尔有牛低声咩叫,羊群在阳光下悠闲地低头啃草,鸡舍和鹅池里传来阵阵扑翅与嘈杂鸣叫。 “这是普通牲畜圈养区。”安德烈介绍时声音很稳,因为在昨夜排练过不止一次。 他略微欠身,抬手指向前方一片宽阔的羊圈。 “羊群规模,从去年的九百只,扩大到三千一百只。主要是雪原绵羊和短角山羊。” 一群群雪白的绵羊在阳光下仿佛涌动的浪潮,偶尔抬头望向来客。 “去年冬末购入的七百五十头厚毛牛,目前存活六百八十九头。”说到这里,安德烈不由挺直了胸膛。 “我们试行了母种留选制,将村内优良母牛集中起来育种,初步成功率达到预期。” “你做得很好。”路易斯点了点头。 接着安德烈指向一侧的木架,上面挂着整齐排列的铜制标牌,牌面上用油墨写着编号,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这些就是路易斯大人您当时提议的制度。”安德烈说话时语气带着几分敬畏。 其实路易斯最初的设计,是给每一头牲畜都打上耳牌,铜铆加油墨编号,来记录信息。 但后来布拉德利仔细算过一遍成本,才发现这样几乎不可能实现。 不仅耗费大量金属,还需要庞大的记录员队伍来维护。 于是路易斯提出了折中的方案:每一个护栏对应一个统一标识。 只需在档案中集中记录这一片牧栏内的所有牲畜数据,包括出生时间、疫病史、饲养人等详细信息。 安德烈看着木架,语气更加热切了几分:“多亏了您的策略,大人……过去牧民只凭经验管理,出了疫病往往乱成一团。 现在只要翻开档案,一栏一目了然,不但防疫快,牲畜生长记录也清清楚楚。” 他微微抬眼看向路易斯,眼中带着由衷的钦佩:“说实话,大人,光是这一条制度,就让麦浪的畜牧管理容易许多。” 路易斯没有多说什么,但嘴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再往前几步,便是新建的六座大型鸡舍。 薄木墙上开着小窗,阳光洒下去,满舍扑翅乱飞的白羽与黄羽交错。 “今年首批投入八千只鸡,预计夏末可出栏六千只。” 安德烈又补充道,“鹅与鸭目前是小规模试养,算作副食补充。”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松了口气,身体却依旧保持着紧张的姿态。 路易斯一路走,一路看。 牧草的分区、饮水渠的流向、鸡舍的通风口,他几乎是带着微微挑剔的眼光审视每一处细节。 但一路看下来,他都很满意,只是步伐在一处略显凌乱的屠宰区前停下。 地上几处尚未冲净的血迹,空气中残留着腥味。 路易斯眉头微微皱起,没有发火,只是抬眼看向安德烈:“屠宰……还不够规范啊。” 声音温缓,却让安德烈立刻直起身来。 路易斯轻解释道:“并不是不让你们杀牛宰羊,但传统宰杀,血腥气散得慢,容易引来魔兽。 而处理不干净,肉里容易带病菌,一旦传开,可不是一头牛、一只羊的问题,整片牧区都会遭殃。” 他顿了顿,看向围过来的几名畜务吏和工匠:“集中屠宰,统一检查。万一有一头牲畜出了问题,我们能第一时间发现、控制住。” 安德烈这才恍然,连忙点头:“原来如此……我会立刻安排!建一座集中屠宰场!” 路易斯拍拍他的肩膀:“慢慢来,不必太紧张。” 见他神情还是略显紧绷,路易斯接着轻安慰道:“安德烈,不必太急。北境的其他封地,若能有你这里一半的规模,都该乐疯了。 一步一步来,不必急于求成。我会再拨给你两千金币,你通过卡尔文商会,从南方调更多优良母畜过来,把基础打牢。” 安德烈呼吸一滞,重重单膝跪地:“属下……必不负托付!” 路易斯逛了一圈,发现这里确实没什么建议可以提了,一切都尽然有序。 于是他开口道:“带我去魔兽区看看吧。” “是,大人。” 魔兽养殖区坐落在丘陵缓坡的最深处,围栏高耸,还有不少骑士在这里巡逻。 进入内区之前,他们经过一片训练场。十几名少年少女正围成半圈,和两头双角岩牛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长竿在他们手中灵活转动,竿尖缠着草香和安抚粉,配合短促的口令去引导魔兽的动作。 “站稳,别急着退!”一名年长教官在一旁提醒。 而当少年少女们注意到路易斯走近,场面立刻安静得出奇。 有几个人下意识想行礼,却又迟疑地抬起头,不知道是该继续训练,还是等候指令。 “放松。”路易斯嘴角微微上扬,打破了这份凝固的空气,“继续训练,不用理会我。” “是、是,大人!” 少年们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紧张得脸颊泛红,但手上的动作却更加小心谨慎了。 这些孩子是他亲自用滴血石挑选出来的,都有一定骑士天赋,但潜力有限,大概一辈子都是见习骑士。 与其让他们在激烈的骑士比拼中被淘汰,不如让他们转而成为驯兽师。 路易斯走近场边,一名扎着短辫的少女明显紧张得说不出话,手里握着长竿却几次差点掉下去。 “名字?”路易斯低声问。 “蕾、蕾娜,领主大人!”少女用力挺直腰板,眼睛发红。 “别慌。”路易斯语气温和:“好好学,不用和别人比快,驯兽最重要的是心定。” “是!我一定努力!”蕾娜的脸涨得通红。 其他少年少女偷偷瞥见这一幕,眼神里多了几分羡慕。 接着安德烈领着路易斯,走向魔兽养殖区的核心地带。 路易斯望过去,只见一头双角岩牛正缓缓踱步,它的额角泛着微微青光,像镶嵌在额骨里的两枚蓝宝石。 “这边是双角岩牛牧场,目前规模在五百头上下,主要集中在河谷牧区。” 安德烈边说边翻开手中的木板册,“南区新开了三片草场,主要用来轮放。北区则是幼牛育成区,饲料比例有专门的调配表。” 这些体型庞大的魔牛被称为双角岩牛,额头生有微微泛青光的弯角,力大无穷。 而它们的乳汁中蕴含高能营养,则是骑士补充体力与气血的上佳选择。 再往前草坡上成群的霜鬃羊宛若一片雪潮翻滚。 它们全身雪白卷毛柔软似丝,鬃毛处甚至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 几名少年学徒正弯腰剪取羊毛,小心翼翼地收拢在麻布袋里。 安德烈继续介绍:“羊群是目前扩张最快的,去年只有九百只,现在已经突破三千一百只。 这种魔兽我们也推行了‘母种留选制’,把最好的繁育母羊集中起来,统一育种。” 路易斯点了点头。 这些是北境特有的霜鬃羊,雪白卷毛泛着浅蓝色光泽,羊乳微含天然寒能,被视作增强体质的上等补品。 而它们的高密度羊毛,也能让冬衣和防寒毯的制作更上了一个台阶。 接着沿着溪流再往前走,一片高大的温棚映入眼帘,里面饲养着一种体型夸张的禽类。 它们的胸口羽毛仿佛被烈火灼烧般泛着暗红,喉部不断冒出丝丝热气,这是赤喉食火鸡。 热禽棚里已饲养了五十只,它们的羽毛甚至被工坊利用,用作炼金加热的辅助材料。 安德烈带路绕到更深的山坳,远处围栏内隐约传来低沉的喘息声,伴着寒气扑面而来。 那里圈养着冰獠猪。 它们獠牙上常年凝着白霜,背脊肌肉如岩石般隆起,偶尔发出低吼,让周围空气都微微震颤。 “比起普通家猪,冰獠猪更像是野兽。”安德烈压低声音提醒道,“不过肉质紧实,富含‘寒能精’,是骑士补充斗气的首选。” 如今这类猪已有三百七十头,大多圈养在丘陵缓坡区,平日里由专门的驯兽师照看,偶尔还需使用双藤叶喷雾才能安抚它们的躁性。 到最后,路易斯注意到一处独立的小型牧场。 围栏更高,警戒也更严,这里是几名专职驯兽师正在一片围栏里照看银尾渊狐。 在月光下这些渊狐的毛发会微微泛光,优雅得仿佛雪夜的精灵。 大多作为贵族高端皮毛来源,虽然没什么实际用途,但他贵,路易斯打算当做奢侈品卖。 可惜数量稀少,如今整个麦浪领只拥有九十三只。 …… 随着安德烈一一介绍,路易斯目光掠过整片魔兽养殖区,心中暗自评估。 麦浪领的牧养体系,正在悄然完善。 普通牛羊禽类保障民生供给。 特殊魔兽服务骑士团与精英部队,输出高能资源。 高阶战兽充当军需底牌,决定战场走势。 这些魔兽有的是向南方花重金购入,但大多则是路易斯通过情报系统精准定位,再派专人远征捕获驯化。 随着规模的扩大,麦浪领逐步形成了从饲养到驯化、从加工到衍生产业的完整链条。 而且就连鱼塘也在进行魔兽鱼的试养。 比如红鬃吞泉鲶,能够滋养血气、增强斗气。 还有三眼月鳞鳜,改善经脉资质,被骑士团奉为补身佳品。 路易斯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眼前这幅逐渐完善的产业图景,心底暗自点头。 如果一切按计划推进,麦浪领不只是北境的粮仓,更会成为未来赤潮领影响帝国北方格局的一枚关键棋子。 路易斯看完最后一处魔兽围栏,脚步停下,目光在安德烈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位畜牧总长的眼眶下有着一抹显而易见的黑青,显然是连日来为畜牧区奔波操劳所留下的痕迹。 可他言辞清晰,汇报的每一个数据都条理分明,几乎没有一丝纰漏。 路易斯心中微微一叹,果然情报系统推荐的人才不会错。 “安德烈。”他突然开口,语气带着赞许。“能把麦浪领的畜牧业在短短一年内推到这种规模,不只是需要眼光和才干,还需要勤奋,你做得很好。” 安德烈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从领主口中说出的评价。 他连忙躬身,声音都有些发颤:“能……能为您效力,是我的荣耀,大人。” 路易斯笑了笑,从身边骑士手中取过一袋沉甸甸的金币递过去:“这些,算是我个人的奖赏。拿着吧。” 金安德烈接过时,手微微颤抖,他眼底闪烁着的不是贪婪的喜悦,而是一种几乎狂热般的激动。 “谢……谢谢您,大人!”他抬起头,眼中泛光。 真正让他心潮澎湃的,并不是那一袋金币,而是这位年轻领主的亲口认可。 对安德烈来说,这比任何财富都更珍贵。 第301章 玛丽到达赤潮城 清晨的寒雾尚未散去,车队缓缓翻过最后一道山坡。 就在那一瞬间,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的风景让玛丽屏住了呼吸。 一座城池静静横亘在晨雾与雪原之间。 半完工的灰白城墙如巨兽般蜿蜒开去,尚未抛光的石料上覆着薄霜,折射出冷冽光芒。 寒铁横梁一根根嵌入石层,坚硬而锋利,像是为这座城市披上的钢甲。 几座箭塔已然矗立,笔直刺破雾气,塔顶悬挂的火盆铁架上,残余的火光还在冒着微弱烟丝。 更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猎猎飞扬的赤红旗帜,与苍茫雪地形成刺目的对比。 如同雪地中的灯塔一般,昭示着前方的方向与希望。 孩子们最先坐不住了,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嚷嚷着:“好大啊!好高啊!妈妈快看!” “比霜戟城还要整齐……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一位随行的妇人抱紧了自己的小儿子,声音颤抖。 “可别被外表骗了,城门内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年长的老人眯起眼睛,语气里带着戒备,但眼底的光芒出卖了他内心的震撼。 玛丽听着四周的声音,看着那座被晨雾包围的城池,心口微微发热。 这座城的城墙与城门看上去与旧霜戟城不相上下,甚至更显新锐坚固。 可她依旧不敢完全放下心。 既有期待,又有担忧。 毕竟城门之外再辉煌,也不代表城内的日子会好,如果有霜戟城一半好就行了。 随着车队缓缓下坡,城门的细节愈发清晰。 高大厚重的木质城门镶着密密麻麻的寒铁钉,晨光落下时闪出一圈圈冷光。 城门两侧的青灰石砖铺成缓缓延展的斜坡,既便于运输马车出入,也方便士兵布防。 近前守卫的骑士列成整齐的队列,他们盔甲统一、无一斑驳,胸甲上皆刻着赤潮的太阳纹章。 “队列左靠,准备入城检查。” 领头骑士牵着缰绳,神色平静,却下意识放低了声音,似乎也不想打扰这一方秩序。 空气里带着微凉的水汽和某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令人忍不住屏息。 玛丽微微探身,越过车窗望去,发现他们的车队被引向左侧的一条专门通道。 在更靠右的另一侧,则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密密麻麻挤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他们蜷缩在风口下,面色憔悴,眼神中带着渴望。 有的流民手里还攥着粗布袋,里面装着从废墟里带出来的最后一点家当。 然而与玛丽想象中的混乱不同,这里没有喊叫,也没有冲撞,秩序被维持得井井有条。 几座简易木棚下,几名文吏正逐一登记每个人的姓名、籍贯、亲属情况。 “下一个,家口几人?带孩子的先往那边走。”官员的声音平静,却带点威严。 另一边,士兵正在分发热粥和面包。 冒着热气的陶罐一锅锅端上来,妇孺优先接到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碗,像是捧着一段久违的希望。 “你瞧见没,给他们分的是面包和粥,分量还不少!” “北境哪有人这么做?这得花多少粮啊……” 车队里,有人低声感叹。 而那些登记完的流民,会被士兵带去城门内的临时安置区。 那里搭起了整齐一排排的木屋,虽然简陋,却至少能遮风避雨。 流民的脸上因为喝到热粥而泛起一抹红晕,蜷缩的肩膀终于舒展开来。 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似乎某种坚硬的东西,正在缓缓被融化。 玛丽抱着熟睡的伊妮,目光在城门另一侧的难民群与安置木棚之间来回切换。 那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明显是从北境更北方逃来的灾民。 然而预想中的混乱并没有出现,没有哄抢、没有哭喊,也没有自相残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秩序感。 玛丽呆呆望着这一切,脑海里闪过,偶然看过霜戟城外饥荒横行时的景象。 那里难民为了半块发霉的硬饼互相撕咬,死者的尸体几乎没人收拾。 而在这里同样是流离失所的人,却能安安静静地坐着喝粥,孩子们得到面包会咯咯地笑。 眼角被冻得通红的母亲接过士兵递来的棉毯时,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放松神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攫住了玛丽的心口。 随行骑士注意到了他们的表情,微笑解释道:“这是赤潮领的难民收容政策,领主大人定下的。先登记身份,再分配食物、住处,防止混乱和病疫。” “免费的吗?”有人忍不住插话。 “是的,全免费。”年轻官员的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自豪,“这些人只要愿意留下,将来都会成为赤潮的一份子,这是领主大人定下来规定。” 赤潮领的收容体系,在北境甚至整个世界都堪称前所未有。 即便是难民中最底层的老弱病残,也能在这里获得一碗热粥、一块面包、一处临时栖身之所, 更重要的能在混乱的大地上重新找到秩序。 当然这些并不只是单纯地施舍。 在路易斯的规划中,所有难民都会被完整记录在册,比如姓名、原住地、亲属、身体状况等,都一一登记,分类管理。 妇孺会优先被分配到避风遮雪的木屋与统一供应的食物,至于年轻力壮者则直接被安排加入建设队。 他们会去修筑城墙、铺设道路、搭建穹屋…… 若有人原本有手艺,比如铁匠、木匠、药师、皮革匠,则会被优先安插进工坊或军需系统,以他们的技艺换取粮食与住所,实现自给自足。 这套“以劳换生”的制度既避免了治安隐患,又让赤潮领迅速吸纳了大量急需的人力。 于是在北境这片灾后废墟上,赤潮领用另一种方式创造秩序。 而对这些一路逃难而来的流民来说,这种秩序几乎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恩赐。 战争与饥荒会让人性被逼到极限。 为了半块发霉的硬饼,亲兄弟会拔刀,母亲会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给孩子,而自己活活饿死,当然没了母亲的孩子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们在逃亡路上这种事情见得太多太多,他们见过最冷漠的拒绝,也遭遇过最残酷的驱赶。 因此当他们在逃亡途中,断断续续地听到一句传言:“东南有个城市在收人。” 当时几乎没人敢相信这是真的,北境会有这样的天堂。 他们仍然抱着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念想,沿着模糊的传言,踉跄着一步一步走来。 只求一碗热粥,一口面包,一条活路。 直到他们真正抵达赤潮领的城门,直到看到士兵端来的陶罐里冒着热气的粥,木棚下的官员抬起头,温声问他们的名字,孩子们被裹上干净的棉毯。 他们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们并不是被这片大地抛弃的人。 有老人当场失声痛哭,一遍又一遍地跪在雪地上磕头,声音嘶哑。 有年轻的父亲红着眼眶,却死死捂着脸,不敢让泪水掉下。 还有更多孩子,双手捧着热腾腾的陶罐,小脸冻得通红,嘴角却被笑意撑得发颤。 他们一边喝着热粥,一边咯咯笑出声来,仿佛劫后余生,又仿佛梦境初醒。 对他们而言,赤潮领不仅仅是一座城。 在这片连风雪都带着绝望的荒原上, 它更像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火光。 在深冬的夜里撕开黑暗,为他们照亮了一条活下去的路。 ………… 而玛丽他们是断锋骑士团的家属,所以不需要像他们那些流民一样一个个登记。 与难民木棚前的场面相比,眼前的接待几乎像是另一种世界。 一队赤潮骑士列阵而立,整齐的马蹄声与铁甲轻响传来。 最前方,一位身着深色长袍的老人缓步上前。 他衣着整洁,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眉宇间虽有岁月痕迹,却掩不住沉稳与威严。 他不是别人,正是布拉德利。 昔日卡尔文家族中少有人注意的管家,如今却是赤潮领内政真正的二把手。 虽然他依旧执意自称“路易斯大人的管家”。 布拉德利微微鞠躬,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路易斯大人已命我亲自迎接各位,请大家放心,一切安置早已准备妥当。” 这一刻,许多人心中原本的不安与紧绷,竟被这位老人平静的话语抚平了几分。 “这几位是负责接待你们的官员,他们会带领大家进入城内安置住处。”布拉德利微微一笑,指向身后。 几名年轻的赤潮官员快步上前,向车队致礼:“诸位家属接下来将由我负责带领。我会一路陪同,向各位介绍赤潮城。” 车队缓缓穿过厚重的城门,踏入赤潮领的主干道。 一阵混着清霜与湿润石灰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年轻的接待官员骑在最前方,抬手一挥,示意车队缓缓跟上。 他语气中藏着掩不住的自豪感:“这里是赤潮主干道,由厚石砖铺设,冬季还会通过预埋的通热槽循环温水,化雪防滑,避免冻塌,是领主大人亲自的设计的。” 玛丽怔怔地望着那笔直宽阔的道路,几乎忘了眨眼。 道路两侧,松柏整齐成列,枝叶间还挂着未化的薄霜,白与绿交错,如天然的卫士。 风吹过,松香混着冷冽的空气,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这些松柏不仅防风挡雪,”年轻官员继续介绍,“还用作分隔绿带,与排水系统相辅相成。冬季积雪和雨水会通过两侧的导渠流入雪融池,防止街道被淹。” 玛丽下意识看去,只见路边的排水沟渠宽窄一致,干净得仿佛刚被擦拭过,涓涓融雪汇入一条细管,最终消失在城下的暗渠里。 “这在北境?怎么可能?” 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实存在的。 街上行人并不多,却井然有序。 商贩低声吆喝,一群小孩在屋檐下追逐打闹,很快被身旁的老师制止:“回队伍里去!” 孩子们嘟囔着排好队,又被领着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那是本城的学校之一,”年轻官员顺着视线解释,“六岁入学,优秀者未来能成为执事、账官,或者其他官员。” 玛丽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伊妮,一阵悸动涌上心头。 他原本为伊妮的人生规划是成为一名骑士夫人,和自己一样,这是自己想过一个女孩在北境最好的未来了。 但在赤潮,女儿的未来也许会与自己截然不同,多点选择总是好的。 马车沿着主干道缓缓前行,前方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不多时,一支赤潮领的骑士小队从侧街拐出。 他们全身包裹在银色轻甲中,披着红色斗篷,长枪雪亮,马匹鬃毛修剪得整整齐齐。 这场景有些让玛丽吃惊。 她是断锋骑士团小队长的妻子,平日里也经常见到骑士,按理说不会惊讶。 可让她怔住的,不是骑士的威武,而是路边人们的反应。 街边老妇人轻轻拉了拉孙子的手,低声提醒:“让一让,赤潮骑士来了。” 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敬意。 小男孩乖乖让开,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骑士,忍不住低声喊:“等我长大,也要成为骑士大人!” 摊贩们看到骑士,笑着点头致意,骑士也会抬手回应。 一名衣着褴褛的流民正端着陶罐走出粥棚,见到巡逻小队时慌忙后退, 但其中一名年轻骑士微微俯身,伸手稳住了他,低声说:“慢点,别摔了。” 年轻官员察觉到玛丽的目光,笑了笑,低声解释: “这是路易斯大人的律令,赤潮骑士不是用来镇压百姓的,而是守护他们的家园和安全的。若是百姓看见骑士来了会害怕,那是他的失败、骑士团的失败。” 玛丽心头微微一震。 在霜戟城骑士意味着权力与暴力,是冷漠的秩序执行者。 可在这里,骑士更像是守护者,仿佛人们心口上的一面盾牌。 她心底忽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受,原来骑士与百姓之间,还能存在另一种关系。 也明白了为什么赤潮领的空气里,有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安全感。 第302章 玛丽的所见所闻 车队缓缓驶入南市区,街道逐渐宽阔,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让玛丽怔住了。 南市广场已初具雏形,虽然建筑不多,但排列井然,石砖路两侧,摊贩们三三两两地摆开了临时摊位。 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杂着干果的香甜与熏鱼的咸香,远处甚至还能闻到一缕淡淡的蜂蜜酒气息。 “快来看南边带来的棉布!细得像雪花一样!” “新鲜的熏鱼干,刚从赤潮湖那边晒好的!” “葡萄干、蜂蜜酒,南市特供!”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玛丽感到久违的热闹。 玛丽是商人之女,眼光比旁人更挑剔。 那几匹细腻的白棉布,必然是南境富庶之地才能出产。了,那一篓葡萄干与香料,走的也是南商的路线。 但也有那些赤潮本地的特产:熏鱼干、蜂蜜酒、粗陶的木器。 这意味着,南方的货物能被送来这里,而赤潮的物产也在被组织化生产并进入市场流通。 “比霜戟城……还要繁华。” 这句话在玛丽脑海里轻轻浮起,却让她愣了许久。 霜戟城,北境的旧首府,如今是一片衰败,战乱的余烬尚未熄灭,市集萧条,摊贩稀少,粮食奇缺,甚至有钱都没有东西可以买。 可这里人们在买卖、在讨价还价。 甚至他们的笑容里没有那种小心翼翼的谄媚与防备,而是带着一种轻松。 玛丽心底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酸意与震撼。 她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就像多年冰封的土地忽然在眼前开出了绿意。 在这片饱受灾难与战乱摧残的北境,赤潮领却像一块突兀升起的绿洲,街道宽阔,市场繁荣,百姓面上带着安心与笑意。 其实赤潮领的市场如此有活力并非偶然,这一切都源自路易斯亲手设计的体制。 并不像霜戟城那样物资匮乏,也不是那些南方受贵族剥削。 赤潮领的物资几乎都掌握在领主府的手中:粮食、铁矿、木材、药剂,甚至连最基础的盐,都要通过物资统筹厅登记调配。 大宗物资不许任意买卖。 粮食、燃料、矿物等,优先供给军团、建设工队、农场与工坊。 每一户居民都在政府册籍上登记在册,凭配给券领取口粮和盐。 初来乍到的流民,会先领到一份最基本的安置:温棚住处、热粥补助,但想要更多,就必须靠双手去换。 “以工换粮。”这是赤潮领的铁律。 玛丽的目光落在街角,一群新来的年轻流民正在搬运青灰石砖,他们神情疲惫,却没有抱怨。 旁边一位戴着领府徽章的官吏正记录他们的工时,每完成一段任务,工人们就能得到额外的配给券,甚至是几枚闪亮的铜币。 而政府的高度掌控并没有让这里死气沉沉。 相反,赤潮的街头显得异常热闹,因为路易斯没有彻底封死市场。 在南市广场,允许摊贩自由交易,允许小工坊售卖自己的产品,只要缴纳少量市场维护税,政府就不会干涉定价。 于是玛丽在广场边的摊位上看见了叫卖声此起彼伏,摊贩与顾客讨价还价,孩子们围着摊位东奔西跑。 这一刻,空气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玛丽静静看着街道上交错而过的车马与人流,耳边是摊贩的吆喝声与笑语声。 “也许……”她在心里低声说,“这里才是北境未来的中心。” 车队继续前行,绕过一条宽阔的石砖街道,烈潮广场便缓缓映入眼帘,弥漫着淡淡的石灰与木屑气息。 这里仍在施工,半建的高台被粗壮的木架与绳索环绕,数十名工人正有条不紊地作业,锤击声与吆喝声交织不断响起。 年轻的接待官员转过身来,手指着广场中央:“这就是烈潮广场,赤潮领的政务中心之一。” 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上扬:“这里将赤潮领最重要的心脏,所有政令、动员令、物资分配都会第一时间在这里发布,任何人都能直接过来看。” 玛丽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根高耸的布告柱台,上的墨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粮草分配令” “春耕动员令” 几名文官站在柱台前方,正在大声宣读最新的政令。 四周聚拢着不少百姓,他们或抱着孩子,或挎着竹篮,神情专注。 “本月第二批粮草,将于十七日前分配至广场,请持配给凭证前来领取!” “春耕动员令,凡年满十六至三十岁的居民,若报名耕作,赤潮领将额外发放补贴与食物配额!” 官员们声音洪亮而清晰,偶尔停顿让听众消化信息,旁边的赤潮骑士静静维持秩序,没有喧哗与混乱,只有井然的秩序感在空气中流淌。 玛丽怔怔望着这一幕,心中莫名震动。 在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城市,从未见过的政令如此公开过。 那些贵族往往先把好处据为己有,剩下的残羹冷炙才会落到百姓头上,而这里的政策居然直接宣读给每一个人听。 官员侧头对玛丽们解释:“这些政令都会立刻张贴在布告柱台,大家不用担心消息滞后。 粮草、种子、铁器、耕牛的分配都是公开的,领地会先保证每个人的基本需求,再根据劳动力和贡献分配额外奖励。” 而这一切背后,玛丽隐约意识到,这座城市正在悄悄完成一件惊人的事: 它在吸纳人。无论是逃亡的流民、失乡的工匠,还是南来北往的商人,赤潮领都把他们一一收入囊中。 有力气的,被编进修城墙、开田地、铺道路的建设队。 有手艺的,被送往工坊、牧场、药剂院,成为“赤潮技工”。 那些南方来的商人,则在南市广场的大赚银币。 就在玛丽思索的时候,车队缓缓驶过广场边缘,一座木石结合的高楼在雾气中显露轮廓。 “那就是政务中心。”年轻官员指向高楼,“以后你们遇到任何问题,比如住房、户籍、配给、教育,都在这里登记、处理。” 玛丽抬眼望去,只见三层高楼雄伟挺拔,外墙由青灰石与雪松交错砌成,窗台镶嵌着黯金饰边,正面雕刻着赤潮太阳的纹章。 高楼前,来往的官员们身着统一的红色长袍,手里抱着卷宗,脚步轻快,神色专注。 没有闲谈、没有混乱,偶尔几句低语也只是核对信息。 年轻官员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我们赤潮领现在还不大,但政务体系已经建立起来了。 户籍、军备、耕作、教育、工坊分配,每一项都有人专门负责,每一条决策、每一份资源的去向,都写在布告上,所有人都能查得到。” 在这里赤潮骑士维持秩序,工人忙碌施工,政务中心的官员们一刻不停。 如此多人,空气中没有混乱,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秩序感。 玛丽闭上眼,脑海里浮现起从霜戟城出发前听到的那些传闻。 “赤潮领?那地方几年前还是荒原,没有个像样的领主。” “听说那边常有野兽出没,连农田都没有。” “那里?顶多是些流放犯和贫民聚集的鬼地方。” 可眼前呢? 这里有城墙,有广场,有学坊和市场。 有完整的道路,有熙攘的人群。 有让百姓笑得心安的秩序,也有让难民活下去的保障。 “这真的是……荒蛮之地?”玛丽视线下意识抬向天边,那面赤潮巨浪的太阳随风猎猎。 她想起了那个年轻领主,他居然能在短短几年间,把这片昔日蛮荒之地,变成如今这样一座比霜戟城还要宜居的城市。 不止她这样想,与她通行的断锋骑士团的家属们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想法,然而他们看到的只是赤潮的冰山一角。 车队一路向城南缓缓驶去,渐渐离开熙攘的南市广场。 喧闹声在耳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谧而开阔的街区。 透过车窗,玛丽的目光忽然被一抹奇异的景象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片整齐划分的居住区,赤潮式圆顶穹屋一幢接一幢,外墙以深灰、黛红、黯金三色相间,庄重又温厚。 不同于霜戟城破败的石木房屋,这里的穹屋半埋在地表之下, 屋檐曲线柔和,宛若自然延伸, 几缕清晨的薄雾缭绕在屋顶的雪檐间,折射出一层近乎梦幻的光辉。 “大家请看。”那位年轻官员策马上前,脸上掩不住自豪,声音略微高亢。 仿佛在向他们展示赤潮领最引以为傲的成果。 “这是我们去年新完工的第三批居住区,采用了双层绝热墙体和地热循环供暖系统,即使大雪封山,室内也能保持恒温,你们以后就住在这里。” 他的话语纲落,车厢里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天啊……这就是赤潮领的居住区吗?”坐在对面的骑士妻子阿琳忍不住捂住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纤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车窗边缘,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确认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 几个年轻些的家属已经压抑不住,干脆探出半个身子,伸长脖子眺望。 她们的头巾在晨风中轻轻扬起,连耳尖都冻得通红,却没有一个人缩回去。 “这……这些真的是分给我们的房子吗?” 坐在车厢角落的一名年长妇人声音发颤,生怕自己下一秒会从美梦中惊醒。 “不会是……只是给我们看看吧?真的能住进去吗?” 气氛忽然热烈,年轻官员显然很享受这种反应,继续补充道:“每一座穹屋都带独立厨房、上下两层起居区,冬季还有地热补贴和热水保温桶供应,领主大人说过……” 他微微停顿,压低了声音,模仿着路易斯的语气:“骑士们在前线拼命,就该让他们的家人住得比别人更好。”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涌进玛丽的心口。 她抱紧了怀里的伊妮,鼻尖微微发酸,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低缓的滚动声。 终于,车队缓缓停在一条宽阔笔直的主街上。晨雾未散,淡金色的阳光从云缝里落下,映在深灰色穹顶上,泛起柔和的光晕。 街口,一位布拉德利早已等在那里。 “辛苦了,各位。”他略微弯身行礼,“房屋已经为大家分配妥当,请跟随接待官,一一前去办理安置。” 玛丽抬眼,看到布拉德利身后,早有十余名年轻文官分列两侧,衣着统一的黛红长袍,袖口绣着同样的赤潮太阳纹。 那是他们在霜戟城从未见过的秩序与仪式感。 文官们很快上前,引导每一家下车,逐一核对名册。 “史密斯骑士长家属?请随我来。” 为他们接待的,是一位神情爽朗的年轻官员。他怀抱一迭整齐的登记册,边翻页边向他们解释: “这是第三批穹屋区,每一栋房屋都接入了地热循环,冬季室温可保持在十八度上下,您和孩子再也不用担心受冻。” 他说话时眉眼间带着几分自豪,仿佛在介绍自己的家,而非一处普通的住所。 “此外每户会获得初期安置补贴,包括粮食、腌肉和五十枚金币。后续如需额外物资,可以到政务中心的统配所凭户籍领取。” 玛丽安静听着,直到被递过那只细布包裹的钱袋,沉甸甸的重量落在掌心,才有了点实感。 跟着官员来到了属于他们的房子,屋门被推开时,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壁炉中火焰跳跃,微光映照在温厚的木墙上。 木质楼梯蜿蜒而上,带向宽敞的二层。 窗台垂着棉麻帘布,床铺迭得整整齐齐,角落的陶罐中插着几枝干花,仿佛在无声地欢迎他们。 玛丽抱着伊妮轻轻跨入门槛,脚下的厚毛毯柔软又温暖,像是整个地面都在轻声安慰她疲惫的神经。 她的丈夫史密斯也随后赶来,推开门后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他环顾屋内一圈,视线缓慢而沉默,直到最后落在玛丽和女儿身上。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喃喃开口:“我们……住在这里?” 玛丽抿紧嘴唇,缓缓点了点头。 她听见自己心底某处“砰”的一声,某种悬而未决的重担彻底坠落。 第303章 赤潮领的变化 路易斯自昨天麦浪领赶回赤潮城,几乎没怎么合眼。 昨夜直接在希芙的房间里补偿了一晚公粮,天还没亮,就直奔政务厅。 他来到政务中心,推开办公室厚重的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架环绕整间房,高至天花板。 羊皮卷、户籍簿册、税收账本整齐排列,按不同颜色与编号分类,码得整整齐齐,政令与图纸按日归档,置于书架最易取处,任何人都能在一瞬间找到所需信息。 就算他近一个月没有回来,办公室里也一尘不染,显然有专员每天打扫。 这里是赤潮领的心脏,也是北境未来的心脏。 而当路易斯坐上那张高背椅的瞬间,想到一句中二台词——赤潮领,你的王回来了。 在他座位面前悬挂的,是北境东南的巨幅地图,几乎占去整整一面墙。 密密麻麻的木签扎在地图上,每一根都代表着某片屯垦地、新开荒田或矿区、河流。 红色的是重要仓储点,蓝色的是居民区,金色的小旗则代表新建的领地边界。 如今它被一片片鲜艳的旗帜填满,这让路易斯颇具成就感。 “您回来了。”布拉德利已经等候多时。 老人一如往昔,但眉眼间却透着一点掩不住的疲惫。 路易斯轻轻点头:“好久不见,布拉德利,辛苦你了。” 老人行了个管家礼:“没有您辛苦,大人。” 两人对视的瞬间,笑了笑,似乎一切寒暄都多余了。 他们都明白,赤潮领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小领地,任何一项决定,都在牵动无数人的生死,所以没有必要花太多时间来寒暄。 布拉德利搬出一迭整齐的文件,放在路易斯面前。 “这是您离开的这段时间,赤潮领的全部汇总。” 路易斯看着那一迭如小山高的文件有些头疼,不知道从哪个开始入手。 布拉德利见状,先将一本卷宗抽出,推到路易斯面前:“先从城建方面开始吧,大人。” 路易斯展开第一页,是一些城门与城墙的绘图。 布拉德利在旁一边介绍:“赤潮城的东门、西门已完成加固。 换上了新制的铁木与寒铁包裹,门闩也做了全面更新。现在就算是大型魔爆弹的轰击,也足以支撑两轮。” “南门呢?” “仍在施工。”布拉德利手指在羊皮纸上滑过,“预计半月完工。我们优先调集了最好的寒铁矿,保证加固材料不缩水。” 路易斯翻到下一页,展开一张描绘城市西南角的图纸。 那是赤潮城第四批圆顶穹屋社区的规划蓝图。 图上一排排黛红与深灰相间的小圆顶呈放射状铺开,半埋式的地基用细线标注着地热管道的位置。 每个社区中央标注着一个小型集会广场,旁边是公用水井和储藏室。 “第四批赤潮式圆顶穹屋社区已经开工。”老人说到这里,语调里有些掩不住的欣慰,“总计六百套,其中三百套预计在秋初完成封顶。” 路易斯扫了眼卷宗,眉头微挑:“分配方案呢?” “依然按照贡献优先。”布拉德利平静地答道,“无论出身与背景,只看他对赤潮的付出。老居民中的工匠、军属、官员,会优先搬入。” “那流民呢?这么多人,我们把他们安置在哪里?” “我们提前规划的那片集体长屋区已经投入使用。” 布拉德利翻开另一份更厚的图册,露出一张全新的手绘草图。 纸面上线条干净,三大片长条状的木屋区被勾勒得一丝不苟,仿佛棋盘的纹理。 “我们提前规划的那片集体长屋区已在快速建设,部分已经投入使用了。” 布拉德利解释道:“战前就考虑到难民潮,所以预留了土地和地热井的位置。所以建起来很快。” 他用指尖点了点图上标注的几条通风符号线: “每座长屋是双层木制,底层设有炉灶与公共灶台,屋顶嵌了简易的地热引管,能维持室温不低于十五度。” “每间长屋可容三十到四十口人,配有统一的木箱储物柜,防火、防潮、防盗。第一批一共建了六百座,足够安置两万余人。” 布拉德利又翻开另一页,指向旁边细密的标注:“这是施粥点、草药站、公共井与排污沟的位置。按计划,三片长屋区各自自成一体,不会互相干扰。” 路易斯的眉头缓缓舒展:“至少他们不会再露宿雪地。” 接着他翻开下一页,那片地图画的是麦浪领。 布拉德利眼神中闪过一丝钦佩,“麦浪领作为赤潮的粮仓核心,已经开始扩建了两座新粮仓群,总容量可容纳七万五千吨谷物。” 卷宗上那张绘图被路易斯缓缓展开,描绘的麦浪领格外清晰: 北侧是已经投用的第一粮仓,厚实的石墙和地底保温层画得一丝不苟。 西南两处空白地块上,标记了两座半地下式新粮仓的位置,地基旁画着双层密封阀与通风井的符号。 布拉德利继续汇报,语气带着自豪:“我们采用双层地窖式粮仓,外层通风散热,内层加固密封,利用地热与通风井保持稳定温度,能有效防潮防霉。” 路易斯笑道:“这是好事,今年冬天……我希望看到这些粮仓被填满。” 布拉德利闻言,笑道:“会的,我还怕不够用呢。” 接着路易斯翻开新的一本报告。 薄册上钉着一张从星锻领送来的勘探图,上面几道深色的矿脉线条宛若血管般贯穿大地,向西北深处延展。 “这是星锻领的情况。”布拉德利声音压低,“地质工坊的勘探队已经确认,第九矿区发现了一条魔髓矿脉。储量……可能远超赤潮领。” 路易斯指尖轻轻滑过那条深色的矿脉标记,其实他并没有太惊讶。 毕竟早就通过每日情报系统,就得知了这条矿脉的存在。 只是当时人口不足、矿工有限,贸然开采只会给自己与领民增加负担。 而如今流民涌入、手可用之人渐增,他自然就可以顺势而为。 “扩建已经开始了?” “是的。工坊、冶炼炉、工匠宿舍都已立项。矿区小镇也在规划中。” “通知星锻。”路易斯靠坐回高背椅,“可以开采,但要小心,先从外围入手,安全第一,避免塌方。” 布拉德利应声记下。 “另外让他们多派一些流民过去。矿区宿舍要优先扩建,避免工人露宿山野。” “遵命,大人。” 看完卷宗最后一页,路易斯靠回椅背,指尖轻轻摩挲纸张边缘。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落在布拉德利身上:“布拉德利,我们的建筑工人,已经不够用了吧?” 布拉德利低声应道:“是的,大人。赤潮的建设规模已经远超最初的预期。现在不断从收容的流民中选拔年轻力壮者,通过师徒制培训,培养为新一批建筑工匠。” 路易斯轻轻点头,声音里透着压抑的力量:“很好,记住要让他们知道,付出和收获是对等的。只要肯学、肯做,赤潮会给他们未来。” 布拉德利微微一笑,低声道:“遵命,大人。” 路易斯指尖轻轻合上卷宗,大开布拉德利推来的下一份薄册,目光迅速扫过首页上春耕动员四个大字。 “下一本是关于春耕的。”布拉德利会意,微微躬身,“麦浪领的情况您知道的,您才从那里回来。 而赤潮东南其他辖区的耕地,总计新开垦了三千二百亩。大部分是靠流民的劳力开出来的。” 路易斯目光略微一亮,抬眸看向墙上那幅大地图,不如麦浪领,但三千亩在如今荒芜的北境,也意味着无数生命的存活。 “麦浪的经验和技术,已经派遣到各屯点去了吗?” “已经下达了调派令。”布拉德利声音里隐约带着自豪,“麦浪领的耕作法、耐寒小麦、地热暖棚都在复制。今年粮食增产是可以预期的。” 路易斯低下头,看着薄册上“预计收成”的数字,指尖缓缓摩挲纸张,长久未曾舒展的眉宇第一次微微放松。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 北境可以没有铁甲、没有城墙,但绝不能没有粮食。 “粮食还是不够多。”路易斯低声喃喃,“若领民饿着肚子,一切秩序都会崩溃。” 布拉德利恭敬点头:“所以我们必须提前扩容粮仓,防患于未然。” 路易斯刚合上春耕的卷宗,揉了揉眉心想要休息一会,但布拉德利早已换上下一本厚重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人口与安置报告》。 “战后收容的难民目前为止计一万八千余人。”布拉德利介绍道,“目前每日由粮仓统一施放食物,能够维持最基本的稳定。” 路易斯翻开册页,视线掠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名字。 一万八千人,这是财富,也是负担。 “疫病呢?”他问。 “冬末那波风寒疫潮已基本受控。”布拉德利答道,“医坊和药剂工坊全天运作,每日定额发放草药。但北境湿冷,仍需警惕二次爆发。” 路易斯点点头。 人口暴增是机遇,但稍有差池,饥荒与瘟疫会比战争更快摧毁一切。 布拉德利继续介绍到:“为安置流民,政务厅在推行户籍契约制度。我们为他们提供农田、耕牛、工具、临时住所。签下契约后,他们正式成为赤潮子民,可享受领地法令保护、合理税负、教育以及赎身机会。” 这一纸契约,看似恩惠,实则是赤潮的纽带。 毕竟他要的不只是人口,而是赤潮人,可以被动员、被教化、被信任的子民。 “另外,通过卡尔文商会购买的第一批三千名技能奴隶已经在路上。我们只挑选工匠、牧户、铁匠、药师这类有价值的奴隶,投入到基础建设里。” 路易斯没有抬眼,只轻声道:“不要一次性买太多,先试用,逐步整合,避免出现什么意外。” “明白。” 册子翻到后半段,纸张上多了几道手绘的红线,标注在赤潮东南新城的边缘。 “这是边卫村的试点。”布拉德利指尖在几处小圆点上轻敲,“我们在接收愿意归顺的蛮族残部。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失去了部族、粮食、庇护所,所以很愿意服从,算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路易斯视线落在标注符号旁一个小小的名字:希芙。 “是用她的身份在安抚他们?” “是的。”布拉德利答得坦然,“虽然他们未必信仰寒月部的公主,但至少能给他们一个心理上的台阶下。” 路易斯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立刻回应。 这是一场微妙的博弈。 这些蛮族残部是潜在的战力与劳动力,也是隐患,因此赤潮在制度上为他们划出了“缓冲带”。 表面是自治,实权却牢牢握在赤潮手中。 “军户制、教化训练、连坐制、巡防营,全都同步执行。” 他的声音冷静,仿佛在下达一项再自然不过的命令。 “表面上给他们自治的幻觉,但每一条命脉、每一口粮、每一杆武器,都要握在我们手中。” 布拉德利眼神一亮,微微躬身:“明白,大人。” 他语气带着罕见的冷厉,像是从路易斯身上感染到了一丝铁血气息: “他们要歌颂所谓的部族荣耀,就让他们歌颂去。但他们的粮,他们的兵,他们的子嗣,全都属于赤潮。” 说到这里,老人眼神平静如水:“不必担心,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在赤潮的庇护下才有未来。” 路易斯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了,”路易斯突然想到什么,低声问道:“赤潮整体士气如何?”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涨,大人。” 老人缓缓抬眼,看着坐在案后的年轻领主,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似乎在替无数赤潮人说话: “无论是新来的流民,还是赤潮的老居民,他们都明白,如今能活下去,是因为您在。” 他微微低下头:“他们称您是北境的太阳。” 路易斯唇角微扬,却没有回应。 布拉德利看在眼里,继续说道:“他们觉得,只要在您的庇护下努力工作,就能得到回报。 那些从战乱与饥荒中逃来的流民说,赤潮领是唯一一处能让人看见未来的土地。” 而就在这时,窗外晨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投下一道淡金色的光痕,正好落在地图上。 第304章 赤潮的未来规划 窗外的晨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投下一道光痕,正好落在桌前那张巨大的地图上,像是回应着布拉德利的话。 路易斯望了一眼那片光芒,轻笑一声:“太阳?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了。” “我只是在复述领民的话。”布拉德利微微弯身,语气却格外坚定。 短暂地沉默了一瞬,路易斯没有继续纠结,只将手中报告合上。 他靠坐在椅背上,目光掠过满桌的卷宗,心中浮起一丝欣慰。 自己不在赤潮的这些日子,政务依旧井然运转,无论是城建、粮仓还是人口管理,都比预想中成长得更快。 这说明他所建立的行政体系,已经开始自我运转,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了。 而且成果已经远远超过北境百分百的领地,甚至比帝国八成的领地都要好。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觉得不够。 “你做得很好,”路易斯开口,语气不急不缓,“甚至超过我的预期。” 布拉德利微微一笑,却没自居功劳,只是躬身。 “但关于行政,我有个想法。”路易斯淡淡说道。 “请说,大人。”布拉德利连忙抽出随身的小册,等待记下每一个字。 “第一,”路易斯缓缓开口,“我们要把赤潮的政权架构彻底重组。中央与地方二级分治。” “二级?”布拉德利皱眉。 “是的,中央在赤潮主城。”路易斯指了指桌上的地图,“由我直接统治全境,军政财权全部集中。各地政令由这里发出,迅速送达,不容有任何分歧。 至于地方,直接委派官员过去,他们只负责执行中央政令,没有任何立法权。每一份粮食、每一条道路、每一名士兵,全都必须由中央掌控。” 布拉德利忍不住低声感叹:“这样一来,治理混乱的隐患确实能彻底根除。” “没错。”路易斯的语气冷峻,“领民服从的不是当地官员,而是赤潮本身。” “第二,”路易斯轻轻呼出一口气,话锋一转,“我要在中央通和政务,将他们细分。” 布拉德利迅速提笔:“请大人细说。” “比如农务署,工匠署,通商署,教育署,防卫署,民务署,卫生署等。”路易斯一口气说完七个名字,他早在心中构思良久。 布拉德利抬眼:“大人,这和帝国的部制……” “不一样。”路易斯摇头,“帝国的腐朽在于分工却不问责,空有名目却无人真正负责。 我要求每个署都必须对口管理一件实事,并且建立考核机制。 农务署掌管耕作与粮仓。 春耕、秋收、种子与农具的分发,兴修水渠与温棚,确保百姓一年四季都有粮食可吃。 所以能不能喂饱更多的人,就是他们的考卷。 工匠署统管工坊与手工业。 铁匠、木工、炼金师等都在其中,负责铠甲兵器、农具器械,以及城墙、桥梁的修造,还有发明创造等。 凡是生产与技艺,皆归此署管理。 若有人偷工减料,必定治罪。而谁能造出新工具、新法子,那就重赏。 通商署主持贸易与物资流转。 集市税收、商队往来、道路驿站,全由他们维持,保证赤潮与南北货物通畅。 教育署负责教化与育人,为赤潮培养人才。 设学校教孩子识字算数,培养能写会算的文员,补充赤潮领的人才空缺。 也宣讲律法,让百姓知晓规矩,等时机成熟还得普及识字率。 防卫署负责防务与治安,这个让军队管,我会让兰伯特安排。 负责普通士兵与见习骑士的训练,城镇的巡逻,盗匪的剿灭,边境的守卫,这种小危机,确保赤潮境内无乱。 民务署记录户籍与安置分配土地。 接纳流民安置住处,收取合理税赋,保证人人有籍可查、人人有处可居。 卫生署主管防疫和领地卫生。 管理药材,联络医师,设防疫所。若有疫病流行,立即隔离救治,守住赤潮人的生命线。” 布拉德利奋笔疾书,把路易斯所言,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虽然他脑袋还没有完全理解,但也明白十分重要,是路易斯深思熟虑的成果。 路易斯继续不疾不徐说着:“而且他们每月都要给我交简报,每年都要被考核。 不合格的降职治罪,有功的嘉奖晋升。赤潮的秩序,不容半点懈怠。 当然中央只是脊梁,若没有地方的手脚去执行,再好的政令也只是空话。地方的制度,也必须立起来。” 路易斯没有给布拉德利,任何喘口气的机会,继续道:“每个附属领地,都要设一名督管,这是领主派出的地方最高长官。 必须绝对执行中央政令,比如维持治安,征收赋税。身边再配一名助理督管,必要时可代行其职。” 他顿了顿,指尖在地图上轻轻划过麦浪、星锻等地:“在他们手下,还要设其他属官,对应七署的事务。 农务官盯住耕种与收成,巡检维持地方治安,税吏负责赋税与贸易。 所有这些人,都由中央任命,不容地方私相授受。” 布拉德利微微颔首,手中笔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 “政令要通畅。”路易斯的声音低沉,“要按时送达,每一条政令都要由骑士第一时间传到地方。 督管们每月也必须递交政务简报,写清楚粮食、税收、治安等。 而且每个季度,他们还要亲自来赤潮述职,当面汇报本领政务,不能有半点含糊。” 窗外的晨光照在路易斯的侧脸,映出一道锐利的弧线。 “中央各署要派人巡查,监察司也要独立巡察,双重监督,任何人都别想蒙混过关。” 布拉德利轻声回答:“大人,您是真要把赤潮的手,覆盖到每一寸土地啊。” 路易斯语气冰冷:“只有这样,我定下的秩序才不会被人轻易撼动。” “可如何监管这些?” 路易斯缓缓勾起嘴角,吐出三个字:“监察司。” 布拉德利嘴巴微张,像是理解了些什么。 “监察司直属于我。由我最信任的人担任司长。而且所有监察使不在本地任职,且定期轮调。 他们是我的耳目,可以随时举报任何官员。任何人无论官阶高低,只要敢贪腐、敢失职,都将被立刻罢免,甚至直接砍头。” 布拉德利听完,手心微微出汗。 他当然知道,帝国也有类似的监察体系,可近百年来不过是形式,大多流于表面,任由地方权贵上下打点,最终成为贪腐的工具。 可路易斯的说法不同。 他设想的监察司并非装点门面的摆设,而是刀锋般制度:直属领主,不在本地任职,定期轮调,不与地方有丝毫利益纠缠。 更关键的是随时举报、立即罢免。 这意味着,一旦有人伸手贪墨,不需层层上报,不需等待冗长批示,当场就能被免职。 布拉德利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年轻领主的思路,比帝国旧制要严厉得多,也更具可执行性。 那不仅仅是一只纸老虎,更像是一只随时悬在官员头顶的利剑。 与帝国那种松散而粗糙的监察相比,这才是真正能收束百官的手段。 “大人真是治世之才啊……” 他在心底低声惊叹,目光投向桌后的青年,只觉得无比庆幸,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追随这样一位大人。 就在布拉德利还沉浸在震撼中时,路易斯语气一转:“还有一件事,你记下。” 老人立刻提笔,身子微微前倾,生怕听漏一个字。 “等所有各署都安排妥当,框架搭好之后,我要他们提交一份五年计划。” 布拉德利怔了怔,笔尖悬在羊皮纸上,似乎没有听懂。 路易斯没有理会他的神情,接着说道:“仅靠短期措施,顶多能缓解眼前的困境,却无法奠定长远的根基。 赤潮想要走得更远,就要有一个蓝图,让领民们都知道,未来五年要做什么、要往哪里走。” 路易斯顿了顿,接着思索道:“比如农业要扩多少亩田,粮仓要扩多少容量,工坊要建多少座,人口会增加多少,学堂能教出多少文吏,军队能扩多少编制。 而这样做的必要性,你应该明白,如果我们只顾一年一季的粮收,赤潮就永远只能是北境蛮荒里的幸存据点。 若有长远计划,哪怕风雪再大,我们也能看到未来的方向。” 这一刻布拉德利心里明白了,这一刻路易斯所思所谋,是在以一个国王的姿态,为赤潮,甚至为整个北境书写未来。 而路易斯靠在椅背上,声音不急不缓:“我只是提一些方向,具体的目标,还需要各署自己提出。 但要经过调查后再设定,不能为了夸大功劳随意编写,当然最后一步由我来审查。” 他语气里没有一丝浮夸,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务实。 布拉德利微微低下头:“我明白。” 这位老人心中涌起复杂的感慨,这位年轻的领主不仅有着超乎常人的远见,还懂得不要急于求成,不让政令变成一纸空话。 接着布拉德利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言辞。 “大人……”他略微俯身,语气带着试探性,“除了政务统合与五年规划,还有一事值得考虑,兼并周边小贵族的领地。” 路易斯闻言,轻蔑一笑:“确实,虽然我们已经掌握大部分东南部的领地,但依然零散,不能把我们自己的领地串联起来。 许多小贵族势力早已空虚不堪,虫灾与战争,吞掉了他们近一半的劳力和田亩。 粮仓空了,矿脉塌了,骑士团十之七八覆灭。 如今能勉强维持的,靠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实力,而是我们赤潮的支持。 换句话说,他们看似独立,实际上已经是系在我们腰间的口袋,想要什么,我们只需要伸手去取。 而一旦把这些战略要地收入囊中,赤潮就能形成完整的一片。 再把这片混乱的东南部,彻底打造成一体的秩序核心,到时候就有能力把整个北境给吃下,成为真正的北境之主。”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冷冽的决断:“赤潮领应当主动出手,以交换、合作,甚至武力,逐步将他们兼并。” 随即他开始阐述手段,仿佛在一寸寸描绘一场必胜的棋局: “我们可以用一些外围领地加上物资,换掉他们手中战略要地。” 路易斯的指尖轻轻划过地图上的几片地,“或者提出联合开垦、共建领地,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从而主动交出权柄。” 路易斯思索了一下,接着说到:“先供应,再限制。等他们没了骑士和家仆的口粮、工坊的原料、军备的铁料,全都依赖赤潮时……他们就再也无法挣扎。” “当然,也会有老顽固抱着祖传的领地,拒绝合作。”路易斯微微眯起眼睛。 “对这些顽固派,必须重拳出击,可以挑起一次边境摩擦,或以‘剿匪’之名出兵打压。打掉一家,就足以震慑其余。” 他话音落下,地图上的赤潮标记在火光中微微跳动。 布拉德利沉默片刻,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 “大人……我明白了。”他俯身行礼,“先分化,再整合,软刀子与大砍刀并行,让他们无路可退。” 路易斯微微点头,神情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赤潮的地盘与影响力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扩展,”他的声音沉稳而冷静,“我们需要主动塑造局势,而不是被动应对。” 布拉德利回应道,语气已无先前的迟疑,反而透出几分热切:“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我会立刻去安排,让各处情报先行收集,评估哪些小贵族适合合作,哪些该被敲打。” 路易斯没有抬眼,只是吐出两个字:“很好。” 短短两字,却像铁锤落下。 那些还在地图上标注的那些小贵族领地,此刻像一颗颗的棋子,任人摆布。 只因为年轻领主的寥寥几句话,他们的未来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305章 领地交换 政务厅内,长案上的地图被压得平展,烛火映在羊皮上,各色的标记清晰可见。 布拉德利执笔在一处圈点,声音沉稳:“多数需要换下来的领地,围绕在赤潮领周围。 这样一来,所有要地都能织成一个完整的道路网络,以后不但通行方便,布置防御据点也更加容易。” 几名官员依次点头,在旁边不断补充信息。 然而他们的目光仍不时落向几块红色标记。 那些地处偏僻荒芜,不临水道,也不接商路。 与周边的富庶之地相比毫无价值。 终于,有一位年轻官员忍不住轻声开口:“这些地方看上去平平无奇……” 话音未落,身旁的年长官员轻咳一声,语气严厉:“慎言,这些标记是路易斯大人亲手留下的,你可曾见过大人出过错?” 年轻官员一怔,旋即低下头,面色涨红。 布拉德利看在眼里,脸色不变说道:“路易斯大人的命令,我们看不透,只能说明眼界不够。要记住我们的职责是执行,而不是质疑。” 厅内静默片刻,所有人都躬身点头。 当然路易斯,也不是随便乱标的,他通过每日情报系统掌握了周边地区的大部分的秘密资源,对于有着战略价值的地方才标出来。 有的地底埋藏魔髓脉石,有的潜藏稀有魔植、魔兽,还有隐蔽的交通要冲。 这表面上只是荒丘废地,实则很可能牵动整个赤潮领的未来。 当然路易斯不会告诉这些官员实际原因,而是让这些官员自己去做阅读理解,就像是太阳不会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发光。 短暂沉默后,布拉德利再次开口:“谈判策略分为三步。第一,先礼。 以其他的领地、粮食与金币作为筹码,与那些小贵族交换。让他们觉得占了便宜,心甘情愿地签下契约。”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在地图上。 “第二,若他们仍心存犹疑,就切断他们的支柱,粮食、铁料、或者工坊所需的原料。 这些命脉皆掌握在赤潮手中。让他们尝到失去的滋味,迟早自己送上门。” 最后布拉德利的声音冷冽了一分:“最后若还有人执迷不悟,那便上报路易斯大人,以‘防御蛮族’为名,出兵取之。 一次打击,足以让其他人明白代价。当然最好不要到这一步,这会让路易斯大人觉得我们太无能。” 众官员听完,齐齐低头,肃然应道:“明白。” 最后一番精确的推演与核算之后,特使的名单敲定。 他们将带着象征善意的契约启程,踏上这场“先礼后兵”的征途。 ………… 赤潮领以东,沿着风啸高地那道孤悬的断崖,有一块名叫“幽藤坡”的小领地。 它干瘦、贫瘠,四周不通商路,除了能做绳子的藤蔓,基本没什么资源,就连领民也就百来人。 但据每日情报系统提示,此地悬崖边藏着某种极为罕见的魔法植物——渊丝花。 这是一种只在极端环境中生长的魔法植株。 若精心提炼,便是下一代“魔爆弹”的核心引子。 而这块地归属一个名叫加里斯·薇兰的男爵。 一个和路易斯一样,因为北境开拓令被抛来北境的家族弃子。 得知有赤潮领的特使前来,薇兰男爵在他的残砖老堡中设下了领地诞生来最隆重的一场宴席。 破旧大厅临时挂上了南方带来的锦帛,墙角堆积的麻袋被草席遮住,但远看尚且体面。 他命人将家中仅存的三瓶葡萄酒取出兑蜜,又宰了为数不多的肥羊。 切成两份做成炭烤与香炖,拼命撒上香料,仿佛想用那辛辣与辛香,掩盖这破地三月来未修的屋顶裂缝和墙缝漏风的寒意。 连破损的银杯都被擦得锃亮,整整齐齐摆在桌前。 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体现尊重。 薇兰心知肚明,如今自己这块领地的命脉,早已被悄然绑在赤潮领的粮车之上。 粮食、种子、铁器、盐……几乎所有能够维系生计与维持骑士团运转的物资,九成来自赤潮商路。 若失了赤潮的好感,自己所谓的贵族身份,不值半枚铜币。 更何况,这次来的是赤潮亲派的特使——霍恩·格雷兰,据说是领主路易斯身边极受信任之人。 薇兰哪怕心有疑虑,此刻也只能陪着笑脸应对。 毕竟在这片风雪与尸骨中重建的北境,现在谁才是真正主宰局势的人物他清楚得很。 霍恩·格雷兰骑士,身形挺拔,衣饰简约但考究,佩剑未离身。 入席时并无多言,只是将随行士兵抬上的数个木箱打开,露出里面一坛坛泛着金光的陶罐。 “这是赤潮领新酿的蜂蜜酒。可以激发体内斗气的活性……算是送给男爵阁下的薄礼。” 薇兰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位特使不但没有摆架子,反倒带了伴手礼,这让他原本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了几分。 薇兰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那蜂蜜酒,真有股气息微微鼓荡在血脉之中,体内的斗气居然真的有些许提升。 “好酒……”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这件礼物让宴会氛围微松,两人吃吃喝喝,没有谈正事。 但薇兰还是心中忐忑,琢磨着霍恩的来意。 直到宴席过半,霍恩才放下酒杯,徐徐开口。 他语气温和,没有任何官腔,也没有半点掩饰:“薇兰男爵,赤潮领希望能与您交换领地。” 一句话落下,薇兰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凝固了一瞬。 他表面迅速恢复平静,甚至主动斟了一杯酒,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原来他们是看上了,自己脚下这块破地。 平日看似雾气缭绕、颇有神秘之感,但他自己最清楚这地方是什么鬼样子。 几乎不长粮,土壤贫瘠,每年收成都赶不上喂牲口的荒地。 整整三个月阳光都照不进去,雾气像死人的叹息一样盘旋在树梢之间,甚至有骑士曾报告看见了幽影,当时惊动了半个领地。 而且最要命的是这地方根本开发不起来,没有任何资源。 他派人试图砍伐植被,结果不出两日就全部死灰发,想修建堡垒,却总是地基塌陷。 唯一的资源是一种可以作为绳子的藤蔓,用来与赤潮领换物资。 当初草率圈下这块领地,是他从得到北境开拓资格后的最大败笔。 所以此刻,当赤潮领的人竟然主动说要交换那块地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生气,而是惊喜。 一种发财了的兴奋窜上心头。 赤潮这帮人是眼瞎了吗?这地竟然要? 但紧接着,喜悦后头藏着的那点警觉也冒了出来。 不对……等等,这帮人可不会做亏本买卖。 霍恩可是赤潮领的正式特使,他们做事从来精明得像狐狸。 薇兰僵着笑容,心里涌起不安。 如果赤潮换给他更差的,比如“黑水沼”或者“冰咬岭”那种连鸟都冻死的鬼地方,他岂不是从苦日子跳进地狱? 然而就在薇兰一边权衡利弊,一边试图绕开主题时,霍恩却不紧不慢地从取出一份皮卷。 他当众摊开卷轴,火光照耀下,一幅详细绘制的地形图赫然展开,地图边角还钉着一枚赤潮都政署的红印章。 “男爵阁下,请看。”霍恩的语气温和而从容,指尖轻轻一点,“我们愿以这块靠北的沃地与您交换幽藤坡。” 他点出的区域,正位于东南部偏北的位置,毗邻大河支流,地势平缓、水源丰富。 地图上以细密笔墨标出多个标注。 河口湿地、三处可用农田标记、两条小径、一个寒铁疑似脉带。 “此地地势稳固,不易积水;南坡土壤为灰棕土,经勘测适合种植麦子。”霍恩抬眼补充道,“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一处寒铁矿带的疑似延伸,极可能是一处铁矿。” 薇兰内心猛然动摇,连呼吸都缓了半拍。 寒铁矿?这一条成熟矿脉可几乎能养活一整个领地! 可以说这是一块相当不错的土地,比起他这荒得能长出鬼影的幽藤坡,简直是贵族梦寐以求的正经封地。 可等等,这不对劲…… 为什么?为什么赤潮要用一块几乎可以当主城附庸领地的好地方,换他这块地? 但无论如何,他都知道一定要抬价。 于是他慢慢露出为难的神情,叹息一声,举起酒杯挡住表情,勉强挤出一丝笑:“阁下此言……倒也突然。这可是我祖上……” 霍恩没等他说完,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让人冷汗直冒的直白:“男爵阁下,您来北境不过两年,祖传一词恐怕……未免过于厚颜。” 空气骤然一滞。 薇兰脸皮虽厚,也不禁心口一跳,差点酒撒了。 他咳了两声,堆起尴尬笑容:“咳咳……确实,是我记错了。” 但薇兰脸皮还是够厚,脸色一转,立即换上一副假惺惺的惋惜神情,语气悲切道: “虽无血缘传承,但这块土地,我与它也颇有感情。每日巡视山雾之间,聆听雾中鸟鸣,早已视若子嗣。” 一旁的随从差点没把酒喷出来。 霍恩却不为所动,只是微微一笑,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番说辞。 “既然如此,”他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便再加一百金币,以及三个月的领地粮食配额。” 他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谈一场无关紧要的生意,又随口补了一句: “赤潮领只是为了这块地的地形方便通商罢了。若男爵实在难割舍,也无妨。” 薇兰心中一喜:这就对了!果然我狮子开口是对的! 但他嘴上仍是一副委屈的样子,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这……阁下果然是通情达理之人……不过……” 他语气一顿,眼神透出“再加点”的期盼。 霍恩没有回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只淡淡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不耐,亦没有一丝加价的意愿。 两人沉默对视了数息。 谈判经验不足的薇兰意识到,这可能是赤潮点能给出的最大价钱的了,如果再要求下去,可能到嘴边的鸭子都会飞了。 他只能暗暗咬牙,还是收了心思,干咳一声,换上一副权衡大义的表情,缓缓点头:“这……好吧,看在路易斯大人的情分上……就换了吧。” 说完薇兰故意用手遮了遮脸,低声嘟囔,仿佛吃了天大的亏,可那嘴角早已悄然翘起。 一块常年起雾、骑士都不愿巡逻的破坡,换来良田、河流、矿脉和金币、粮食……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赤潮领真是阔绰啊……”薇兰在心中暗笑。 霍恩微微偏头,目光扫过薇兰那掩不住的小得意。 这位新晋的开拓贵族还努力压着嘴角,却压得极不自然,真是个谈判菜鸟。 但霍恩依旧没有拆穿,只是淡淡一笑。 他已经达成目标。 虽然霍恩也不明白,为什么路易斯大人要亲手将这块几乎不产出的荒坡,列为特级交换对象。 但他知道的是,以当前的交换条件,赤潮领至少可以宽出三到四倍的价码。 也就是说霍恩以极小的代价,拿下了一块贵得出奇的目标。 “任务已完美达成。”霍恩微微一笑,将早已准备好的卷宗摊开在桌面上。 “若无异议,请男爵阁下签字并盖章。” 薇兰早已等不及,在来使前他还能矜持几句,如今见对方主动奉上纸笔,便笑得眼角都皱成了花:“自然、自然!” 他装模作样地翻了两页,嘴里还念叨着“条款合理”“路易斯大人果然是正派之人” 随即毫不犹豫地盖下了属于他家族的家徽。 霍恩在旁边默默记录,并在礼貌的道别中起身,将地图和契约缓缓收回。 而薇兰男爵,则依旧沉浸在自己谈判天才的小小满足中,仿佛刚刚在与虎谋皮中占了上风。 但他们都不知道,就在这块看似不起眼的荒坡地底,沉眠着一种无价之宝。 渊丝花根系蜿蜒如蛛网,若能成功提炼其核心神经纤维,便是新一代魔爆弹的引子。 在未来它将成为扭转战局的武器核心。 第306章 谈判的艺术 随着特使们接连往返于各个小贵族领地,赤潮领的扩张,正在以一种不容忽视的速度推进。 究其原因,大多数领地的领主对于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并没有太深的情感,只要给出足够的诱惑,随时可以放手,比如一块更适合自己发展的领地。 而且这些小贵族心里都清楚,若不是赤潮领的支援和贸易,他们这些小领地早就被战乱与饥荒吞噬。 在赤潮领出现前,就算没有战乱,他们不得不忍受食物短缺的困境,依赖外界的援助度日。 而如今赤潮领如同一座灯塔,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辉,保护着他们免受外界的压力与骚扰。 尤其是那些抵达北境没两年的开拓贵族,领土对他们而言,更多的是一种负担。 甚至要不是北境开拓令明令禁止,开拓领主不可随意离开北境。 这些人宁可直接卖掉领土回到南方,继续做自己的纨绔子弟。 当什么苦逼北境领主啊,咱南方少爷除了吃就是喝,没别的。 而现在赤潮领的路易斯大人,给了他们一个新的机会。 粮食、金钱、物资的供应,已让他们从曾经的贫困中复苏。 物资的通商,也让他们重新找回了作为贵族的面子,享受着曾经失去的贵族生活。 赤潮领送来的每一车酒,都是他们继续奢靡的希望。 于是当赤潮领提出交换领土的提议时,许多小贵族毫不犹豫地应允。 他们看着手中的土地,心里没什么舍不得的。 谁不想抓住这样的机会,换取一个更加稳妥的未来呢?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一次就交易完成的。 也有那么一小部分贵族,心中深藏着无法言喻的执念。 这片土地,是他们家族荣光的象征,是无数代人的汗水与奋斗的见证。 无论是风吹日晒的荒原,还是田地中繁忙的身影,这里都深深刻入了他们的生命中,几乎成了他们无法割舍的部分。 哪怕眼前的条件如此诱人。 赤潮领提出的交换方案,给出的粮食、金钱、资源、以及对未来的保障,仍然无法动摇他们那份对这片土地的执着。 于是这些贵族领主,路易斯也并未强硬要求交换。 而是以一种合作的态度提出了新的方案:共同开发领土,携手建设未来。 “我们不单单是交换这片土地,”赤潮的特使温和地说道,“我们可以共同合作,开垦土地,兴办工坊,互利共赢。 赤潮领愿意为您提供物资与技术支持,同时我们共同分享这片土地的所有收益,只需要你们让渡一些权力给赤潮领。” 这份提案,对于这些贵族来说,几乎是他们唯一能接受的方式。 他们虽然难以割舍这片土地,但赤潮领的承诺和残酷现实面前,他们也明白自己毫无选择。 眼下若继续执着于自家名下的领土,他们的家族势力将会逐渐衰弱,甚至可能无法维持生存。 经过长时间的考虑,这些贵族终于同意了赤潮领的提案。 “我们愿意共同合作,开辟未来。”其中一位领主点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然。 即便心中满是苦闷,但为了家族的未来,他们愿意放下过往的光荣,迎接新的机遇。 赤潮领后续合作的态度,也使得这些贵族的心境有所松动。 他们不再死守这片土地的形式,而是为未来的共同富裕而努力。 除了这少部分坚守祖上荣耀的贵族,其实多数领主眼中只有眼前的利益。 而且虽然他们明知,赤潮领给出的条件已经十分优渥。 可眼看着赤潮领的特使们伸出橄榄枝,许多小贵族领主便开始变得贪婪,认为自己手握谈判筹码,便可以将条件提得更高。 心里想着:“这可是一块大肥肉,我怎能让这种难得机会轻易流失?” 这些人并非不明白赤潮领的庇护对他们的重要性。 “再加三千金币,作为交换的额外回报。”一名领主扬眉,得意地提出。 “或者再提供两年的粮食配额?”另一个领主贪婪地补充。 甚至有些领主提出了更加夸张的条件,要求赤潮领减免地税,甚至要求更多的土地来交换。 他们对这些提议充满信心,认为赤潮领的特使必定会为了一块土地而妥协。 毕竟他们已经给予了如此“丰厚”的土地,应该不至于得不到任何回报。 但赤潮领的特使们,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种谈判手段。 他们冷静地对待每一个不合理要求,但根本不做任何妥协。 在这贪婪的贵族不断逼迫下,一名赤潮领的特使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便不再继续浪费时间。” 随后他径直离开了宴会厅,留下那位被提要求的领主一脸茫然。 那时许多领主还觉得这是赤潮领的一种谈判技巧。 无论如何,他们有信心最终会得到更多好处,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却发现了不寻常的变化。 那些曾经从赤潮领,按时送达的援助货物和物资,如今竟然迟迟未见踪影。 一些领主坐不住了,立即给赤潮领送去询问的信件。 然而赤潮领并没有做出过多的解释,只声称:“目前物资匮乏,得按照规定排队审批。” 可根本没有报上具体的日期,以及排队的次序。 日子随着一天天过去,越来越多的领主开始意识到,他们可能被赤潮领有意无视了。 “这就是赤潮领的做法?真是野蛮人。”他们低声嘀咕,感到有些不安。 那些曾经认为自己可以从赤潮领,挣取更多好处的贵族们,渐渐明白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条死路。 赤潮领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任何妄图在交易中贪得无厌的行为,最终都将付出代价。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贵族原本坚持不愿放弃领地的坚决态度,渐渐变得复杂。 一些曾经傲慢的领主,现在开始显露出无奈与愤怒。 他们虽然心中不满,却逐步意识到自己无法拒绝赤潮领的提议。 几个月后,几乎所有领主都主动向赤潮领提出了交换领地的请求。 但令他们惊讶的是,赤潮领的条件比起最初的版本要低得多! 这让他们十分恼怒,质问谈判使者为什么会这样。 使者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下次会更少。” 由于领地已经揭不开锅了,有些领主只能无奈接受。 而另一些则试图继续谈判,幻想能争取到更好的交换条件或最初的交换条件。 但随着一次次谈判,他们终究发现,赤潮领给出的第一个价码,正是最高的一版,之后的每一版,只会越来越低。 这些贪得无厌的贵族们,早已不再高傲,甚至很是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开始就同意交换领地。 可恶的市场垄断让他们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机会。 但他们又能如何?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讲究公平与体面,而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 更何况,如今的北境远非寻常时代。 虫灾和蛮族战争之后,整个权力格局崩塌重构。 除了埃德蒙公爵之外,真正能让人活下去的,只有赤潮领的这位年轻领主。 投诉?连投诉的窗口都不复存在了。 帝国北境重建会议,路易斯是主持人,更别提那早已逃离北境的监察使,至今下落不明。 甚至帝都本身政局就一片混乱,北境的这点小事根本引不起一丝波澜。 在这片东南雪地上,能让他们吃饱、活下来的地方,就是赤潮领。 能掌控资源、控制市场、决定谁生谁死的势力,也只有赤潮领。 于是,他们低头了。 即使明知自己吃了亏,他们也只能咬牙应下如今削减不少的交换条件。 “至少……还能换点什么回来,不至于一无所有。”他们这样安慰自己。 就这样,如一只无形的巨手,赤潮领不断将一块又一块土地,从那些旧贵族、开拓领主的手中稳稳收拢。 被纳入的,不只是那些表面上“资源贫瘠”的边境丘陵,或“看似可有可无”的林地山坳。 真正重要的,是其中那些藏有特殊资源,或处在战略通道、交通节点的领地。 幽藤坡只是开始。 还有伏河渡口、寒枝谷、红土岭…… 每一处在路易斯的地图上被悄然圈红的地块,如今都已名正言顺地改换门庭。 凭着一张张契约,八成目标领地,已尽数纳入囊中。 但总有那么几处,那里既不交换,也不合作,哪怕面对再优渥的提议,始终不肯松口。 必定有猫腻!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领主了,那就必须重拳出击! 比如在赤潮领不断推进的扩张计划中,就有那么一个角落始终安静得过分。 扎卡里亚子爵的领地。 他是唯一个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半点松动的贵族,不提交换,不谈合作。 甚至连赤潮派来的特使都被请出了大门,连杯热水都没喝上。 为什么? 当然不是他骨头硬到不知天高地厚。 事实上,扎卡里亚子爵这几天过得极其煎熬。 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站在自家高塔上远眺南方,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再来人了……千万别。” 因为他清楚得很,一旦赤潮的人真的踏进这片土地,别说换地不换地的事了。 他自己这身体,恐怕都要被挂在城门口,成为风干标本。 原因也简单,他不是普通贵族。 他是“旧雪国”的遗脉,曾经和那个已被连根拔除的雪誓者藕断丝连。 就算有帝国贵族身份,他的地下厅依旧供奉着那座寒渊古神的残像。 每年都会献上活人贡礼,能换来冬季凛风中不死的护佑。 至于那些被献祭的人哪里来? 就在领地里随便抓几个不就行了。 所以当赤潮领提出“换地合作”的计划,并发出特使时,扎卡里亚几乎是吓得魂都要飞了。 一旦让赤潮领进来,他们什么都能看出来。 “如果我被查出来……那就完了,真的完了。”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看似强硬、实则慌张的决定:关闭城门,拒绝所有赤潮来人。 哪怕是得罪那位赤潮之主,也不能让他们进来! ………… 清晨的阳光穿过高窗,洒在一张巨大的北境东南地图,上面的标记密密麻麻。 而绝大多数的土地已经被染上了深红色的标记,这象征着赤潮的版图在不断扩展。 那是一片片被吞并、整合、交换的领地,如潮水一般围绕着主城蔓延。 但也有那么几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黑色的小戳印,孤零零地镶嵌在血色之间,如腐败的瘤。 “截至昨日,第九批特使已完成回报。”布拉德利低头翻着卷宗。 “已完成领地并入协议者达八成,唯剩最后三处领地仍未接触成功。” 他指了指地图中靠近边缘的一处山丘地带,那是一块特别显眼的黑色标记。 “比如扎卡里亚子爵的领地,仍拒赤潮特使于门外。属下依旧无法确定其意图。” 一时间,整个会议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几位负责谈判的实务官互相交换眼神,隐约透露出一丝不安。 “他有问题。”出声的是一名中年情报官,“他明显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必须使用特殊手段了。” “出兵理由?”有年轻官员皱眉,“没有证据,贸然出兵……恐怕会引发非议。” 然而下一刻,坐在主位的那位青年,却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没理由?”路易斯抬起眼,语调平静得可怕,“先打开他们的大门再说。如果真的没有罪名……” 他略一停顿,接着笑道:“……那就找一个合适的安上去。” 这句话落下,整个会议厅仿佛瞬间寒意上升数分。 没人再说话。 对于一位子爵来说,找一个“合适的罪名”,从来不是问题。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路易斯已经通过每日情报系统,得知了扎卡里亚子爵祭祀邪神这件事了。 “断锋骑士团有分部当前驻扎于赤岩隘口,可调拨百人精锐骑士,于一日内抵达扎卡里亚边境。”兰伯特提醒道。 “让雷吉带队。”路易斯轻声道,像是安排一件毫不重要的小事。 第301章 重拳出击 赤岩隘口。 铁马轻嘶,像是沉默已久的刀锋正待出鞘。 断锋骑士团的百余名骑士,此刻整齐列队于峡口平台之上。 他们的战袍已非昔日霜戟城的深蓝色,而是披上了赤潮领特制的红蓝披风,这代表他们来自霜戟,如今忠于赤潮。 他们本应驻守于此,只是赤潮北防的“缓冲支点”。 但如今他们终于即将迎来,第一次表达忠诚的机会。 队列前方,一骑立于风中。 那是雷吉·奥尔森,断锋骑士团副团长,昔日霜戟城最年轻的超凡骑士。 银发在曦光中微扬,一柄冰蓝长剑横搭在鞍上,气息内敛却仿若雷霆。 他环视全军,如剑般的眼神从每一位骑士脸上扫过,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们刚归于赤潮,还没有一场配得上誓言的战斗。路易斯大人为我们做了什么,你们都记得。 家属的安置金,三倍的俸禄,受伤时送来的伤药,甚至连你们孩子的学业……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而现在是时候报答这一切了。” 言毕,他缓缓抽出长剑,斜于胸前,阳光落在剑锋上,反射出冰雪般的冷光。 “我们是北境之锋,是誓言之刃。” 雷吉的马蹄缓缓踏前半步。 身后百名骑士齐刷刷以剑柄扣地,盔甲撞击声宛如百面铁钟齐鸣,随后整齐的吼声撼动隘口山壁: “为赤潮而战,不破不归!!!” ………… 当斥候骑入城堡,带回那句令人心惊的信息时,扎卡里亚子爵正在厅中与两名幕僚争论献祭仪式的安排。 “大人,是在赤岩隘口的赤潮骑士,在往这边来,不是巡逻队……是骑士团!” 短短一语,却仿佛冰锥刺入扎卡里亚子爵心肺。 他面色骤然一沉,猛然拍案而起,怒道:“路易斯?!他竟敢!” 语气中是愤怒,眼底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他本以为,赤潮特使碰壁后一个月无动静,自己已成功渡过了这次危机,毕竟他们也不敢强买强卖。 可谁知,没想到直接派骑士过来抢!这北境当真没有王法了? 可得知对方不过百骑时,扎卡里亚眼神闪过一丝轻蔑,这小子真如此自大,必须给他们一点教训。 “才百人?他们以为一百人,就能踏进我的领地?” 他冷笑一声,将军报掷入壁炉,火光中纸张迅速化灰,他却未感到丝毫温暖。 “召集全军。”他冷声下令,“把我在虫灾中收留的‘旧友’也都叫出来吧,是时候他们证明自己的忠诚了。” 于是他披上铠甲,来到内堡高墙之上,俯视庭院中的战士们。 扎卡里亚麾下,三百名骑士列阵待命,他们皆为扎卡里亚家族的世代骑士。 他们从小在领地训练长大,是他最忠诚的骑士,是他最信赖的力量。 而在城堡外侧,另有一支四百余人的轻甲战士队伍正悄然聚集。 他们与正规骑士不同,身上的盔甲参差不齐,神情却凶悍桀骜,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攻击欲望。 这是在虫灾中侥幸存活的雪誓者。 他们曾是帝国的死敌,曾在北境燃起战火与血雪。 而如今却被扎卡里亚以秘密庇护的方式收编于麾下,悄然藏于他的私军之中。 也是他绝不能被揭露的秘密。 一旦被人揭穿他藏匿并私养旧雪国余孽的事实,哪怕是赤潮领不开口,北境其他贵族也绝不会放过他。 届时他将不仅失去领地,甚至连尸体都无法留下整块。 八百人齐聚,兵刃齐鸣,旌旗舞动。 扎卡里亚登上城头,举起手中权杖,声音传遍全军:“让他们知道,赤潮的威压,不适用于我们雪国血脉!” 士兵们齐声应和,喊声如雷。 ………… 晨霜未散,寒风吹动着赤潮战旗,猎猎作响。 断锋骑士团百骑列阵于城前,赤潮太阳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雷吉的视线,冷冷扫过那高墙之上。 灰白披风下的影子正默默伫立,背光中勾勒出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雷吉眼角抽动了一下,一眼认出那不是普通的守军。 他在霜戟断锋服役十余年,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 雪誓者。 那个早就该在虫灾中灭绝的名字,却依旧如毒蛇一般躲在阴影之中。 他冷哼一声,目光愈发冰寒,声音不大,却如剑刃摩挲铠甲般尖利:“那群老鼠,居然还没死光。” 心中的烈火正在缓慢燃起。 他与雪誓者有血海深仇。 曾亲手从战场中拖出被雪誓者偷袭斩杀的弟兄遗体。 曾在他们的埋伏中咬牙杀出重围,只为给战友留下一线生机。 他以为这群爬虫早已在虫潮中被吞噬干净,却没想到他们如蛆虫般,又一次从腐肉里钻出。 雷吉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看来,我们没来错地方。” 他缓缓抽出那柄刻有断锋徽记的长剑,指向前方紧闭的城门:“魔爆队,准备。” 几名披着赤潮特制斗气披风的重装骑士从后列策马上前,肩扛沉重的赤潮式魔爆弹发射器,枪管震颤,发出“咔哒”金属撞击声。 雷吉站于阵前,剑锋一挥,低喝如雷:“击穿敌门!” 轰!! 下一秒,一发魔爆弹划破空气,如流星骤雨般砸向前门! 只听一声巨响,整座木铁双扉轰然爆碎,碎屑飞散数十步远,门后防守骑士被炸得人仰马翻。 那爆炸冲击裹挟着火焰爆炸,瞬间吞没了门口数排守军。 雷吉嘴角冷冷一扬:“不错。” 随后他剑锋斜斩向前,喝道:“断锋出击!” 骑士团列队轰鸣,如一座移动的钢铁城堡骤然启动,银纹长剑齐举冲锋。 城墙之上,扎卡里亚子爵脸色惨白,身形踉跄地被震落在地,披风被魔爆弹的余波撕裂一角,狼狈不堪。 “正面强攻!?该死……他们疯了吗!” 他艰难站起,望着下方那如闪电般破阵而入的赤潮百骑,喉咙发紧。 三百骑士尚未全部列队完毕,四百雪誓残兵也仍在换位部署。 他原以为至少还有时间筑起防线,可那一发爆裂开局的魔爆弹,直接将战场节奏碾碎。 雷吉冲锋在最前线,如一道青蓝色流光穿梭敌阵,剑光闪处,血花四溅,仿佛雪色中骤绽的彼岸花。 “小心!” 前排指挥骑士惊呼出声,尚未组织反扑,便见雷吉长剑寒芒横扫,一道半月斗气凌空斩出。 轰! 两名带头的骑士连人带马被直接斩为两截,断口处血线未落,尸身便已倒地不起。 “别怕!他们只有百人!围上!”一名副将怒吼,试图稳定士气。 可话音未落,断锋骑士团两翼瞬间展开! 重骑前压,似铁壁碾压敌前排,后列速骑则在雷吉一剑开口之处穿刺而入,犹如巨大长剑斩裂血肉洪流。 利刃划破铁甲,斗气击碎长枪,每一名断锋骑士的动作都如教本般精准致命,宛如在进行一场高效屠杀。 “快退!快退啊!!” 溃军之声终响,前线崩塌如雪堤断裂。 忽然在侧翼传来一声怒吼:“杀!!” 那是一支临时结阵的雪誓者战士小队,身披灰白狼皮,双目赤红。 他们挥舞重斧与长矛,踏着破碎石砖怒吼突击,丝毫不惧眼前斗气震荡的骑士锋线。 为首一人更是悍然扑上,披着锈蚀盔甲,怒吼之中,斗气如狂风四溢。 但雷吉只是冷冷回身一瞥。 他长剑前指,口中轻喝:“侧翼,压制。” 一声号角随之而起,断锋骑士团左翼顿时策马冲出。 为首的是一名身披女骑士,手中长枪寒芒如蛇,蓝色斗气瞬间凝形为锋刃,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光! 一击直穿雪誓者为首战士的心口,斗气破体,血雾在空中炸开! 随后数骑齐至,盾牌如墙壁连贯推进,重击斩断雪誓者战士的膝腿与肩骨,战斧被挑飞,反击未起便成血泥! 这些雪誓者残兵虽悍勇,却在断锋骑士斗气压制下难以成阵,被逐个击破。 最后一波雪誓者集结在一处石楼残垣后,构筑简陋防线,欲作死战。 却被断锋团右锋骑士连发三枚魔爆弹,火光炸裂,残兵哀嚎声起,被爆炸声生生掩盖。 仅数息,抵抗完全终结。 烈风吹散硝烟,血与尘混成铁锈般的腥气,弥漫在城堡废墟之中。 曾高喊“围上去”的骑士,此刻尸横街巷,盔甲残碎,战马无声倒地。 而断锋骑士团一百人,整齐列阵于残垣之间,仅有十余人带伤,却无一人倒下。 这是一场彻底的碾压,甚至无法称之为战争,只是一场高阶骑士对劣势者的无情屠杀。 而敌人仅剩下了一股尚在挣扎的余波。 “子爵大人!快走!快逃啊!!” 在最后一处石堡后方,扎卡里亚子爵脸色苍白如纸,脸上溅满了属下的血迹。 他一把拉住旁边负伤的雪誓者残兵,低吼道:“地窖!去地窖!走秘道,去献祭厅!那里还有希望” 于是在骑士的拼死掩护下,他带着二十余名残兵,跌跌撞撞地冲入主堡内部,直奔那座被封印多年的地下邪神祭坛。 “只要……只要将血献给祂……祂一定会回应……一定还愿意庇护我们这些旧雪国的后裔……”扎卡里亚眼神癫狂,口中喃喃咒语。 他身后一道道黑影般的残兵扶墙而行,脚步混乱、鲜血淌成一线,但都未曾停步。 一旦被那批赤潮骑士追上来,便再无生还之路。 主堡下层的地窖尽头,一道幽蓝魔光从裂缝中悄然溢出。 那是一座古老的献祭厅,圆形穹顶由雪白石砖砌成,但石缝间早已爬满扭曲如蛇的黑色藤蔓,其上嵌满密密麻麻的浮雕。 寒渊古神的倒悬雕像,七眼一口,宛如冰渊中睁开的梦魇。 石坛正中,扎卡里亚子爵面色扭曲,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一颗尚在跳动的人类心脏,口中咒语飞快,如寒风穿过裂缝,在空间中激起诡异回音。 “以血换眸,以心供躯,血债雪尝……寒渊之主,请您将……” “够了。”一道浑厚的嗓音,冷冷打断了咒语回响。 下一刻,斗气爆鸣如雷,地窖铁门轰然碎裂! 雷吉的斗气如极寒罡风席卷祭坛,其身后几十名断锋精锐持剑而入。 “你不该来的,路易斯的狗……” 跪在血泊中的扎卡里亚子爵忽地抬首,眼中骤然浮现深蓝的符纹,他咬破舌尖,双掌拍地,血液如蛛网扩散! 石板瞬间浮现出数十道古老咒痕,如寒渊深海中的触须般扭动,咒语震荡中空气仿佛凝滞,恶意如潮。 “以血为钥,以心为引!渊下裂言!” 一团漆黑的魔意骤然爆发,如灵魂撕裂的尖啸直扑雷吉眉心! 那是寒渊古神的精神污染咒术,能撕裂人的意志,将其引向疯狂深渊。 但雷吉并未退后半步。 “星渊壁垒,启动。” 他低语一声,额心繁星斗纹闪耀,斗气自体内升腾如盾。 瞬间构筑起一层透明苍蓝结界,将那咒术之波硬生生阻在其外。 这是他的血缘天赋星渊壁垒,能够阻挡斗气和魔法的攻击,咒术当然也有效。 邪力冲击结界边缘,卷起咔咔裂音,却始终无法穿透。 雷吉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下一瞬拔剑而出,身形如光电飞掠! 寒蓝斗气炸裂,长剑化作一道破空流芒,在扎卡里亚惊骇咒术尚未完成之前,已横扫而至! “斩!” 剑光划破法阵与邪念。 “呃啊!!!” 扎卡里亚子爵的身体如破布袋般飞撞在裂开的神像前,喷出大片鲜血,口中咒语崩溃,整个人昏死过去。 寒渊古神的浮雕墙面在斗气余波下微微颤抖。 神像“咔”的一声从中裂开一条蜿蜒的缝隙,仿佛也在低声哀鸣。 雷吉冷冷收剑,护体斗气缓缓收束,淡然转身,下令道:“封锁现场,收集证据,还有押他回赤潮城。” “是!” 断锋骑士团精锐开始分散清场,拆解残留的供品台与法阵铭刻,将整个异端据点逐一剿灭,不留痕迹。 第307章 整合赤潮 “你听说了吗?赤潮领攻打了扎卡里亚子爵的领地。” “什么?为了换地的事动武?这太夸张了吧……是想反了?” 初闻消息时,整个北境东南的贵族圈都震动了。 在那些议事厅与会客室里,低声议论如野火般蔓延。 “就算是赤潮领,如此行为也太不知轻重了。” “谁还敢跟他谈条件?今天是扎卡里亚,明天会不会就是我?” 不少人已经着手撰写“致帝都”的匿名举报信了。 字里行间充满“强夺领地”“武力威胁”“违反帝国协定”的控诉。 怀疑、恐惧、愤怒……在贵族与商旅之间悄然滋长。 赤潮领的威信仿佛正站在崩塌边缘。 直到赤潮领公开展出了那些战后遗留物品。 一具具尸体被抬上城外,那是雪誓者残兵的遗骸,臂膀上依稀可见的雪誓烙印。 与此同时,还有从祭坛中取出的残破石像碎片。 扎卡里亚子爵不仅暗中供奉邪神,甚至以活人献祭为召唤媒介。 于是一封封举报之信还未寄出,便被火烛点燃成灰。 “……原来如此。” “居然跟旧雪国的余孽勾结,还拜邪神……” “赤潮这是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民意瞬间反转,风向彻底改变了。 人们不再谈“换地风波”,只谈“邪神渗透”、“北境之毒”。 毕竟剿灭雪誓者是北境的绝对政治正确,谁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而当更多情报曝光后,整个东南贵族圈彻底炸开了锅。 扎卡里亚子爵身披破烂贵族斗篷,被五名断锋骑士压回赤潮城,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骄矜,只剩疯狂后冷却的空洞。 而他也很快“交代”了数名与邪神祭祀有关的贵族名单。 多是那些在虫灾后趁乱收拢雪誓残兵的边地贵族。 东南腹地的,由赤潮领派遣骑士团分批肃清。 外部区域的,路易斯则将名单寄至所在郡的郡守,建议配合处理。 接着赤潮法庭以供奉邪神、私藏雪誓者残兵、进行活人献祭三条罪名,判处扎卡里亚家族灭族。 审判由赤潮执法厅主导,不设辩护,不准旁听,亦无赦免。 连他最年幼的旁支私生子都未能幸免。 其他供奉邪神,包庇雪誓者的贵族的下场也都差不多。 而他们的领地则皆为赤潮将代为接管、重建。 东南各地的贵族,不论是否牵涉邪神,是否接触过雪誓者,在消息传开后,全都骤然紧张了起来。 一时间,赤潮领行政厅接连不断地收到大批“自愿交换领地申请书”。 令人意外的是,其中竟不乏一些与此次事件毫无关联的清白贵族。 他们不是心里有鬼,只是…… “谁知道呢?万一那位大人觉得我‘可能有问题’怎么办?” “早早换地,早早安心,省得夜里睡不着……” 贵族们心知肚明,赤潮领出手之快、证据之全、镇压之狠,简直不给人任何解释或转圜的余地。 这时候还敢坚持的,除非是真傻。 至于那些申请换地的文书? 路易斯根本懒得细看底层动机,交由属下归档处理。 不管是不是清白,既然主动上门,那就照单全收。 就这样在雷霆手段与铁血威势之下,路易斯所想要的领地,几乎全部收入囊中,毫无阻碍。 而北境东南的那幅地图上,原本残缺不全、被黑色领地分隔的赤潮辖区,终于连成一片,图案宛如一张新时代战旗。 ………… 赤潮主城·议政厅。 午后天光从穹顶洒落,静静映照在那幅新近绘制的巨幅地图上。 议政厅正墙上,一整块展开的北境东南地图铺陈开来,正中央以赤潮城为心,鲜红的边线如藤蔓般延展蔓绕,环绕着数十个领地,已连成坚固一体。 唯有边缘处几笔蓝色斑点,如残痕般嵌于红海之间,代表尚未正式归并、但已签署合作协议的附属贵族领土。 此时赤潮已然不再是边陲的幸存者,而是这个破碎北境的庞然大物。 会议厅内,长桌宛横贯厅堂。 而正中主位之上,路易斯静静而坐,所有目光自然而然地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官员们已依次落座,神色各异,但无一人分心旁顾。 都是当今赤潮政务体系中最为中坚的骨干之人。 布拉德利,卡尔文家族的老管家,如今全权总执赤潮内政,地位稳如磐石。 兰伯特,路易斯昔日的守护骑士,如今已是中阶超凡骑士,同时也是赤潮军务统领,掌控赤潮千军万骑; 监察官艾琳,当初随路易斯北上之人中唯一的女性骑士,只忠于路易斯一人,执掌监察肃贪之权,是官员最忌惮的冷面审判者。 还有工匠署长麦克、通商署长德斯兰、农务署官员海伦娜(署长米克现驻麦浪领负责农务扩张)…… 这些名字,无一不是在早期便选择追随路易斯的忠诚者。 他们之中多数出身平凡,但身怀异禀,皆因路易斯通过每日情报系统的筛选,被发现具备特殊才能,得以破格提拔。 正是这些人,支撑起如今赤潮统治的支柱,引领着这片新生领地,以及数十万民众。 等所有人落座后,会议正式开始。 始终肃立一旁的布拉德利缓缓上前,微微欠身,站于长桌中央。 “赤潮整合土地计划,至今日已历时三月整。”布拉德利不疾不徐地念道。 “总计并入领地二十七处,其中九处为战略要地,皆位于通路、矿脉、粮产节点。 查封邪神祭祀五处,清剿异端据点三处,已裁撤非法贵族自治权限十二例,全面接入赤潮律法框架。 截至昨日,新归民人口约六万四千人,新增可耕土地一千二百顷,牧地四百八十顷。” 布拉德利转向主位,向路易斯略一点头:“经领主提议,原赤潮领,今正式命名为‘赤潮城’。 其余所有交换、代管、合作整合后的土地,一律归并为赤潮领辖区。 各辖领地设立驻领官,由文职与骑士双重管理,配属监察小组,直属监察官艾琳大人统辖。” 众官低声交头接耳,早有预料,却仍为赤潮体制初步成型而微感振奋。 布拉德利却并未收起手册,翻到最后一页,声音稍稍压低了些许: “然而整合虽成,但后续事务仍需警惕。 新增乡镇近百,文员编制尚不足五成,需从赤潮基层官员再调员补充。 民生口粮调配压力偏高,部分边镇尚未完全建立粮仓与配给站,需提前规划建仓。 边防驿哨虽已开建三成,其余尚需配合工匠署推进后续施工。 蛮族散兵与雪誓残部虽未现踪,但确有混迹入境之可能,监察署已初步划出重点筛查区域。” 布拉德利说得极为冷静,也不渲染什么情绪。 “赤潮领地地区虽已确立,但新民心统尚待培养,各镇情感归属与治安秩序仍有差距。” 他顿了顿,朝主位躬身一礼:“整体可控,但需多管齐下,未雨绸缪。” 桌边众人纷纷点头,几名新任官员迅速低声记录,交换简短意见。 布拉德利落座,主位上路易斯缓缓张开眼,嗓音不高,却在瞬间让全场静了下来。 “很好,我们的赤潮领终于成型了。”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那幅高悬于墙的赤潮新图,“接下来,是让它活起来的时候。” 所有的官员同时坐直了身,仔细聆听。 “首要之事,”路易斯轻声道,“是道路,想要发展得先修路。” 他看向坐在右侧的工匠署长麦克,说道:“工匠署即刻筹备赤潮主干道铺设工程。以赤潮城为心,贯通麦浪,再连向各整合地。” 他指向地图上勾画好的红线,轻敲两下:“道路沿线每二十里,设‘防御哨所+驿站节点’,供巡哨驻守,供商旅休整等。” “遵令。”麦克连忙起身,一手按胸,粗声道: “我工匠署已备十五支施工队,铁匠、石匠、木工等一应俱全。愿于雪融之日前,打通赤潮至麦浪主线。 至于防御驿站设计……我会与防卫署和通商署配合,确定点布设位置。” “很好。”路易斯颔首,“可以动用当地的领民为劳力,酌予功劳与钱财。” “是。”麦克再次行礼。 就在麦克坐下不久,军务统领兰伯特站起身来:“关于边防,我这边拟了个简单直接的方案。” 他走到地图前,用手中的短指挥杖轻轻点出三个位置: “内线布三个军区——麦浪、星锻、赤潮城,这三地是赤潮的核心区域,常驻大骑士团,其余小领地组织五十名左右骑士队。” 他话锋一转,又划出两条粗线。 “接着建立外巡五只骑队,编制五十人一队,必须俱备侦查、骚扰、传令、脱战等能力。 装备轻甲快马,昼夜交替、五日一换,沿着赤潮领边境巡逻。 虽然北境以无大敌,但蛮族余孽并未死绝,帝国驻北境军团也时常打着巡视的旗号越界试探。 不求挡下所有敌人,但最起码我们得先知道他们来了,有所准备。” “准了,执行。”路易斯轻轻点了点头,“你可即日调拨个军团,参与哨站筹建与巡骑编组。 若一季之后仍无战事,则安排每月一次实战演练,防人亦练兵。” 兰伯特行礼:“遵命。” 军务提议结束,会议继续推进,赤潮政务机器的各个齿轮逐一启动,伴随着路易斯的点头与批准,一项项实务部署被迅速敲定。 比如通商署的安排。 通商署长德斯兰是个干瘦精明的中年人,他带来的计划简明有力。 提议在各隘口与交通要点设立“驿哨兼商站”,既管通关,又兼营驻点。 派出精干人手稽查走私、维持商队秩序。 同时设立公告栏机制,把各地消息及时传回主城,也让平民能第一时间接触政策与情报。 除此之外,通商署还鼓励驿站周边设立简易集市。 集市自由开,但必须注册,既活络人气,又便于监管。 路易斯点头表示支持。 毕竟商路畅通,才是领地真正活起来的前提。 而农务署的部署则更为务实。 在署长米克的带领下,农务官员们已开始着手推进“麦浪经验”向其他新领地复制推广的工作计划。 像是麦浪领的轮耕制度、干湿交替种植法、田渠划区管理、农户绩效评比制度…… 这些原本只存在于麦浪内部的机制,现在都要作为样板,被移植到新纳入的土地上。 特别是扎卡里亚旧领的湿地,被列为改造重点目标,计划试点“温棚耕作”,应对当前粮食问题。 最后登场的则是监察署。 艾琳带着一摞文案安静坐在会议桌尾,一直到路易斯点名她,她才起身报告。 监察署将正式设立肃贪组。 由她亲自挑选清廉干练的监察使组成,优先对新整合领地中的粮官、仓库管事、代管官员展开巡查。 每月召开监察通报会,通报典型案例,既杀鸡儆猴,也立规立威。 除此之外,艾琳还建议设立部分归属民代表制度。 在个别新镇试行赤潮镇议会雏形,招募平民代表参与治理,为未来的半自治机制做准备。 这项提议得到了路易斯的肯定,既能吸纳人才,又能提前筛查潜在的风险人物,可谓一举两得。 就这样,赤潮议政厅中的会议,终于逐渐收束。 路易斯缓缓起身,衣摆轻拂过身后的赤潮领地图。 “领地越大,越难管。”他的声音不重,却落入在场每个人心中。 “过去我们只需守住一城、几村,盯住粮仓、看住兵营,就足够维持秩序,但现在呢?” 路易斯抬手一指那张大地图,指尖掠过那一圈被鲜红边线圈住的土地。 那是他们胜利的成果,也是一道沉重的责任。 “二十七个新归之地,六万新增人口,数百条小道,大量未入册的田产与旧制遗留的官员,这里头藏着民心,也藏着腐烂,这不是谁一个人盯得住的。 所以接下来,我们每个人,无论是军、是工、是农、是商、是监察等,都要将职责延展到过去未曾涉足之地。 有人说,赤潮已赢得胜利。” 他停顿一瞬,语气却忽然拔高:“不,我们才刚刚走出第一步,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 愿你们不要松懈,不要轻敌,不要自满。否则这片我们用汗水与血换来的土地,迟早吐回去。” 长桌周围,一片沉寂。 随即布拉德利最先躬身行礼:“谨记在心。” “谨记在心!” 兰伯特、艾琳、麦克、通商署长、农务署官员……纷纷起身、齐声应道。 第308章 北境最重要的是人才 微光洒落在厚重的地图、卷轴与草案之间,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墨香。 窗外是整修中的赤潮主干道,而屋内则是即将决定赤潮未来的三人。 布拉德利站在窗前,沉默翻阅一页页简报,脸上神情依旧是熟悉的老派严谨。 而靠近书架那端,身着简约藏青袍的兰娜静立不语,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羊皮书夹,眉宇之间浮现些许紧张。 兰娜·维尔迪,曾是帝国西北方边陲有名的维尔迪家族千金,自幼以文史才情闻名边地。 若一切如常,她的人生应是与诗书相伴,日后与其他贵族联姻,悠然度过一生。 但命运的齿轮,在她父亲维尔迪子爵公然反对帝都权贵的土地兼并提案后,突然崩断。 维尔迪家族顷刻沦为弃子,贵族封地被撤,家族私兵遭清洗,兄长失踪,母亲病逝。 而兰娜身着平民布衣,在几位家族骑士的护送下,最终在与雪誓战争中的一批北境流民,一起抵达赤潮。 因为懂得识字,所以被安排在学校教小孩读书写字,她本来以为此生不过如此了。 直到路易斯找上了她,只递给她一本法案草稿:“你来写一份教育试点方案。” 从此以后,兰娜隐去维尔迪之名,只以“兰娜”自称,逐步接管了赤潮各地的学点事务。 两年后,在教育署正式设立的那日,她终于以署长之名,成为赤潮体系内最年轻的核心官员之一。 但她始终记得,路易斯递来法案草稿时那句平淡的“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没有怜悯,没有试探,只是信任。 那一刻兰娜忽然明白,自己不再是逃亡的贵族遗孤,而是一个有用之人。 在这片重建的土地上,她找到了被剥夺许久的尊严与意义,也找到了一个值得追随的领主。 当然兰娜也并没有辜负路易斯的期待。 在赤潮领这两年间的快速建设中,她得道路易斯信任与全力支持, 主导创设了涵盖主城初等学点网络,累计已设立小学十二处,并辅设多处成人扫盲班。 她设计的课程以“实用为先,秩序为纲”为原则,系统地教授以下三大基础模块: 初级识字对接赤潮官方文书体系,从待人接物到基本契约格式一应俱全。 实用算术配合赤潮配粮制度与集市交易制度,确保学生能独立计算分配与换算。 法典教育,精选《赤潮基础法典》中通俗易懂的条文,辅以故事形式教学,潜移默化地传播法治与公序良俗意识。 截至目前,已有近三千名7至14岁的归民子女步入学堂。 而在成人教育中,也不断有青年在识字后被选拔为镇吏、粮配助手、边哨巡录员等赤潮基层文职职位。 更重要的是,兰娜协助构建了“教员考核录用”制度,逐步将教学队伍纳入赤潮公务体系,提升教育职业地位。 这一切不仅令她赢得了兰娜大人的尊称,更为赤潮领打下了秩序传承的第一道根基。 而今天,她是来向路易斯报告教育署的5年计划。 “是教育署的五年规划案,请您过目。”兰娜低声道。 她从未如此紧张过。 面对别的长官,她总能应对自如,但在路易斯面前,她从不敢懈怠一分。 路易斯接过手稿,却没有立刻翻阅。 他只是抬眼看着她,笑道:“兰娜,不必紧张。你不是来被审判的,是来向我汇报一件……我们都很重视的事。” 确实,对于路易斯而言,教育从来不仅是“授人识字”那么简单。 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他看得远,比所有人都远。 要真正让这片土地走出战火与饥荒的阴影,靠的不是骑士的刀,也不是政令的严苛。 而是一个个能自立、能思考、能改变命运的普通人。 落后的北境曾是蛮族与帝国反复争夺的弃地,不是因为人不够勇敢,而是科技不够先进、工业不够坚实、制度不够清晰。 而教育就是这些的根基,是最硬核的投资。 想要长久地发展,让人民富强,那需要更多炼金术士、画工程图的人、能读懂律法、制定税制、设计水渠的人,而这一切都需要教育。 还有一点,教育是最宽阔的上升通道。 无论一个孩子是渔村孤儿还是蛮族弃儿,只要他愿意读书、愿意努力建设赤潮,就能成为管理一地的官员,或是掌握工坊的高级工匠。 他要给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留一条能向上的路。 更何况教育能让人明辨是非、尊重规则、知耻知荣。 当知识被种下,当一代代孩子学会独立思考、明事守法,那个真正的赤潮时代,才终于有可能到来。 路易斯倚靠在椅背上,翻着手中教育署拟定的五年发展蓝图。 站在一旁的兰娜难掩紧张,双手交迭于腹前,笔挺地站着,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些微颤: “目前教育署初步草拟的三阶段计划。大部分内容,均是在您提出核心目标后,由我们团队逐步细化而成……” “嗯。”路易斯点了点头,语气平和,“你继续。” 兰娜继续说明:“计划一是基础义务教育。我们打算在赤潮城外,在五年内设立一百所镇学堂,覆盖整个辖区,特别是人口密集或领民集中区域。 每处至少配备一名识字老师,几名专业课老师因地施教,比如麦浪领就主要教农务,,以及由总部派出的‘巡讲官’每月讲授一次法与秩序的课程,当然特别聪明的孩子可来赤潮领读书。 授课时间集中,以避开春耕与秋收农忙期,确保出勤率。” 路易斯微微颔首:“粮配补贴也考虑进去了?” “是的。”兰娜马上接道,“入学儿童可额外获得百分之十口粮配额,确保就学家庭不会阻拦孩子上学。 此外所有教师将正式纳入赤潮公务体系,享基层官员待遇,这有助于吸引稳定师资。” “很好。”路易斯合上文件,抬眸直视她,“这些,是你们独立拟定的?” “兰娜稍显紧张地低头:“大方向出自您最初的布置,其余皆由教育署研议完善。” “很好。”路易斯重复了一遍,“下一项。” 兰娜翻到下一页,语气不再拘谨,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自豪:“第二阶段,是高等教育试点,赤潮高校。 这是您亲自提出的计划,我们计划在赤潮城西郊旧堡区设立新校区,命名为赤潮高校。” “设几个分区?”布拉德利在旁插话。 “四个。”兰娜回答简洁,接着补充,“第一是教师学院,用于培养镇学堂的教员骨干;第二是行政科,预备未来赤潮的文官体系。”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路易斯的神情,继续说道:“第三是技艺工坊,训练炼金学徒、工匠等技术人才。最后是基础医学系,战后缺口极大,我们必须尽快补上。” “招生标准?”路易斯接话,明显在认真听。 “首届计划招生两百人。”兰娜答道,“由各镇长与监察署联合推荐筛选,设公费全免加义务服务十年制度,毕业生需在赤潮体系内服役十年。” 路易斯闻言,点了点头:“很好。” 兰娜也笑了一下,翻到最后一页:“最后,是宣传与配套设施建设。 我们将组建流动车队,由讲师与表演者组成小队,巡游各地宣传教育理念与好处,鼓励领民子女送学。 还设立‘赤潮才子榜’,每年公榜优等生,予以优先分配优秀工作岗位。” 路易斯合上计划书,轻轻弹了下封皮,靠进椅背。 “做得好。”路易斯的声音带着肯定,“你们真正想明白了教育的意义。” 兰娜急忙起身行礼,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抖:“是……是!谨遵领主大人之令!” 这一瞬间,她眼眶发热,努力不让情绪失控。 在赤潮的这两年,她早已学会了克制与冷静。 但这句话让那些日日筹备、夜夜校稿的疲惫,忽然有了重量,让她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些……都是您教导得好。”兰娜低头道,语速飞快又郑重,“若不是您亲自指引方向、制定制度,我们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是赤潮教会了我什么是使命,是您……让我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她不是那种善于表达的人,但此刻心中所有积蓄已久的感激,都化作了真诚的话语。 路易斯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轻轻一笑:“我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事,主要是你们完成得好,继续努力。” 兰娜用力点头,眼神亮得像星星。 “还有这些新写的幼儿教材,请您看看。” 接着兰娜从随身的皮质文件包中,恭敬地取出三本刚装订完毕的课本,递到路易斯手中。 她的神色里有一丝紧张,但更多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路易斯接过来,垂眼翻看第一页封面,厚纸张写着鲜红标题: 《我们的伟大领主路易斯》。 他轻声念出这书名,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在散发热量。 “故事话本。尽量让孩子们看得懂。”兰娜解释道。 她补充道:“我们挑选了虫灾时的赤潮守城战、赤潮城修复工程、埋骨峡谷驰援等三个事件作主线,核心词是勇气、守护、奉献、秩序。 每一课都有结尾短语,比如这句……” 她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段写得精美的小标题念出: “当你遇见危险时,记住领主说过的话:要保护你爱的人,成为别人依靠的人。” 路易斯低头看着那行字,片刻沉默,自己有说过这段话吗? 如果拿不准一句名言是谁说的,就说是伟大领主说的? 路易斯又翻了翻插图页,有一页画着他身披红披风,在风雪中骑马飞驰的背影。 另一页是他与百姓共修城墙,还有一页,是他在赤雾弥漫的峡谷中高举长枪、朝着战线冲去的剪影。 “真夸张啊。”他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甚至怀疑再画下去,就是路易斯飞升成神,剑斩邪神了。 路易斯接着翻开第二本:《赤潮常识小课本》。 内容更为实用,涵盖了领地划分、地理认知、基础农事常识,以及对邪教信徒的辨识要点等…… 简化法条清晰标注着,比如“夜间不得携刃出行”、“户籍更改需上报”等规定,通俗易懂却不失严肃。 第三本,《赤潮三千问》,则采用每日一题的轻松形式进行反复灌输一些知识: “你知道麦浪领的第一口井是谁挖的吗?” “谁是带我们走出冬灾的人?” “邪教徒为什么可怕?” 路易斯合上最后一本书,拇指轻轻压了压封皮。 “做得不错。”他评价道,将三本课本放到桌案一侧,语气带着一贯的温和,“不过……关于我的内容,会不会太夸张了些?” “不会。”兰娜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毫不动摇,“这是必须的教育。” 她眼神真挚,毫无动摇,仿佛正在向他解释一条绝对真理。 一旁的布拉德利这时也眯眼扫了一眼插图,然后点了点头:“嗯,确实挺有感染力的……我看挺好。” “你也是吗。”路易斯有些头痛地看了看他,“我只是说,可以稍微删减一点,别全是我骑马冲锋、挥手救灾。加一些普通领民、工匠、孩子们也做出巨大贡献的段落进去。”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赤潮不是靠我一个人建起来的。” 兰娜却两眼放光,像是被点燃了什么创作热情:“那我知道了!我会再写一段,讲述领主大人如何带领人民共度寒冬、重建废墟、点燃希望之火的感人故事!”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路易斯张了张嘴,最终没能阻止她已经飞速记起草稿的动作。 她似乎理解错了什么。 路易斯望着兰娜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在小本子上奋笔疾书的模样,叹了口气, 算了,等稿子出来之后再亲自改吧。 “至少,别再画我举着长枪往火里跳了。”他低声咕哝。 第309章 蒸汽造物 清晨中赤潮主城西侧的工坊区仍沉浸在雾气。 晨光从东侧慢慢洒入厂区,照亮了半空中翻腾的白汽与炉烟,将整座锻造工坊渲染成一座隐隐呼吸的钢铁怪兽。 大门吱呀打开,路易斯一行人缓步踏入试点区域。 他走在最前,身后是麦克、希尔科、布拉德利,以及那个背着图纸筒、眼神清亮的少年天才汉密尔顿。 进门一股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混合着煤焦、机油与烧红铁锭的味道,让人眉梢发烫。 “真热情地迎接我们啊。”希尔科用袖口挡了下蒸汽,低声吐槽了一句。 但没人回应他,因为所有人的目光,已经被那台巨大的、轰鸣着的蒸汽锻造机吸引。 “咔哒、咔哒、咔哒……” 那是铁之心脏的跳动。 改良后的蒸汽机以极高的频率运转着,一旁的飞轮疾速旋转,带动巨大的连杆锻锤猛然砸下。 火花四溅间,铁砧上的红金金属不断被砸扁、翻卷、再砸实。 一块块铁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 工匠小队早已各就各位,但看到路易斯过来,他们更加卖力了。 一名精壮工人稳稳握着操控杆,视线一刻不离主轴。 另一名瘦高男子则半跪在侧,飞快抄写气压与转速记录,纸页已被蒸汽打湿。 两名学徒轮番跑上前为活塞涂抹炼金润滑膏,动作迅速却不慌乱,脸上甚至挂着兴奋的红晕。 站在主阀后方的老匠人,额头沁出密汗,不时转动阀环,调整喷汽节奏。 蒸汽咆哮之中,锻锤如军鼓轰鸣,空气仿佛都被这节奏震得发烫。 麦克迈前半步,语气中带着自豪,向路易斯介绍道: “路易斯大人请看,这就是‘重锤一号’。连动式结构,动力来自蒸汽活塞拉动飞轮轴,再传导至锻锤关节。”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活塞与飞轮之间的连接,声音大过了蒸汽声:“能以稳定频率击打金属,效率约为人力十二倍,而且不知疲倦、不喊停。” 路易斯侧头看着那飞速运转的飞轮与连杆。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注视着那台铁怪物如何一锤一锤地将烧红的金属打成形。 站在一旁的汉密尔顿,看到麦克示意,便下意识挺了挺背,像是鼓起了些许勇气。 “我……我画了它的齿轨结构。”他说得有些紧张,声音不大,但眼神却闪烁着光, “优化了活塞与飞轮之间的咬合精度。在第三刻度的蒸汽压力下,它可以……可以连续稳定运作七十次以上……几乎不会失速。” 汉密尔顿说完后略微低头,手下意识抓着身后的图纸筒,耳尖都红了。 面对这位传说中重建北境的领主,虽然已经见过几次,他仍未习惯怎么相处。 路易斯微微侧过身,看向那位还显得稚嫩的少年,轻轻笑了笑:“做得很好,汉密尔顿,比我想象的更好。” 少年一愣,仿佛没反应过来这句评价是对他说的。 “你能想到在结构上做减负而不是单纯提压,说明你真正理解了它的运行原理。”路易斯继续说道,“那不是死记硬背能做到的,是你自己的东西。 蒸汽之路刚走出第一步,未来还长,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继续往前走。你做得很好,汉密尔顿。” 那一刻,汉密尔顿睁大眼睛,像是被阳光照进了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是、是!我一定会继续努力!”汉密尔顿急忙鞠躬,声音带着激动,隐隐有点破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升天。 而麦克在一旁点头,对于这个关门弟子,他很是骄傲。 看完重锤一号,麦克领着一行人来到旁侧的炉台。 那是一座嵌入地基、铸铁外壳漆黑的碾压炉,正全速运转。 “呼——!” 鼓风口如龙口怒吼,炽热气浪卷起地面碎灰,炉膛内火光狂舞,铁匠们正在趁温度最盛时拉出铁胚。 “蒸汽压力通过这边的连杆,”麦克边说边指向一组蒸汽管与齿轮,“带动风箱抽送空气,能精准控制温度上下浮动。现在,就靠它维持整个炉温了。” 他咧嘴一笑:“再不用四个大汉轮班摇风机。人省了,温也稳了。” 布拉德利点点头:“这玩意儿要是推广到每个铸炉,产能翻倍不止。” 路易斯走近两步,热浪扑面而来:“温度恒定,风力稳定,效率更高,也更安全。” 麦克在一旁点头如捣蒜:“确实如此!以前靠人手鼓风,常常风量不均,要么烧不透,要么烧爆坯铁。 现在不一样了,按我们之前测试,这台蒸汽鼓风机能在十息内完成升温曲线,几乎每次都能控在最佳温区!” “也就是说,”布拉德利插话,眼神一扫那些正在拉坯铁的工匠,“同样的煤炭,用得更少;同样的人力,能做出更多。” “对。”麦克笑眯了眼,“而且还能连动多个风口,一炉带三台。” 路易斯不置可否,只轻轻点头,缓缓转身看向汉密尔顿:“这台……你也有参与?” “呃,这台我只是做了辅助校准。”少年腼腆地回答,声音不高,“我改了一下鼓风进气阀的齿比,让风量变化更平滑……” 麦克在一旁忍不住补充:“别看他谦虚,几个关键参数,全是他画的图纸!我都没想到能调得这么精准!” “很好。”路易斯简单评价了一句。 却让汉密尔顿肩膀一抖,耳根再次泛红。 路易斯适合没注意,只是略一点头:“不是还有一台?带我去看看。” 于是麦克带着众人往后走,是一座砖石结构的井房,墙体斑驳,顶端覆有铁皮。 推门而入,蒸汽泵已全速运转,活塞“咔哒咔哒”地起落,节奏分明。 粗大的铜管沿着墙壁盘旋而上,水声轰鸣,一根铁管从井底贯出,接入高架蓄水槽,清澈的水流如银蛇般喷涌而出,在晨光下泛着柔光。 “这个……我设计得最多。”汉密尔顿鼓起勇气,略带腼腆地开口。 “我重新调整了阀门流量比,还有止回阀的结构……让一个人也能操作。” “可以抽六丈深的水井。”麦克站在一旁,笑得眼角褶子都抖了。 “今早刚试过,它一口气把工坊所有水槽灌满了。原来六个水夫得折腾一上午,现在几分钟就干完了!” 路易斯静静看着这套仍在喷吐蒸汽的水泵,望着那高架水槽里不断翻涌的清流。 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站得笔直、却还紧张到攥着衣角的少年。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汉密尔顿的肩膀:“你是这座城市未来的。” 汉密尔顿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脸上猛地涨红,结果憋了好几秒才挤出一句:“我、我、我会继续努力的!一定不会辜负、辜负……!” “好了。”路易斯笑着打断他,转头对麦克道,“为他记录一等功一次,赏‘赤潮技匠勋章’一枚以及五百金币。” 麦克一怔,旋即惊喜点头:“明白!” “另外,”路易斯再度看向少年,“从今日起,授你‘特级工匠’之称。” 这句话一出,连布拉德利都挑了挑眉。 赤潮的“特级工匠”是什么地位? 整个领地还不到五人拥有这份殊荣,大多是麦克那个级别的老匠。 而现在这个十六岁、还没长出胡茬的少年。 站在蒸汽水泵的轰鸣声中,获得了同样的称号。 “我……我会努力的!”汉密尔顿憋了半天还是这句话。 几位年轻工匠也早已欢呼起来,纷纷围着汉密尔顿庆贺。 而站在人群边缘的路易斯只是轻轻一笑,目光落在那台还在“咔哒咔哒”喘息的蒸汽泵上。 他抬手向布拉德利示意,语调透出清晰的决断:“这三种装置,重锤、水泵、鼓风机,立即着手编写统一工坊规范与操作手册。” “批量复制。”路易斯语气平静却有力,“优先配置在铁匠坊、水井区与冶铸炉密集地段。从赤潮主城开始,逐步推广至各大领。” “好的。”布拉德利掏出笔记,记录下来。 接着路易斯望着水泵那条仍在喷涌的清泉,片刻沉思,终于开口:“安静一下,我简单说两句。” 声音不大,却在场每个人全都安静下来,望向路易斯,连井房中轰鸣的水泵声仿佛都小声了一点。 “这东西的潜力,”路易斯目光扫过飞轮、活塞、铜管与鼓风炉,“远不止眼前这几样。” “我要的是一条路。一条我们自己的技术路。” 路易斯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雷霆掠过山巅的压迫力。 “你们要去试,去造,去验证蒸汽到底能做到什么。 可以尝试把它变成锻造的动力……不靠人力与兽力的工坊。 也可以做出给农田灌溉的装置,能取代十几人的水担。 试着做运输的推车,用蒸汽代替马,想象一下没有马匹也能穿越雪道的队伍。 甚至是战场用的东西。让它动起来,变成一头……能咆哮的铁兽。” “如果你们能做到。”他环视四周,停顿了一下,“那未来,赤潮就不用再看谁的脸色。” 麦克早已听得热血沸腾,布拉德利默默点头,像已经把这些话写进《赤潮未来规划》里。 而在他们身后的少年,却是彻底呆住了。 汉密尔顿睁大眼睛,嘴唇微张,像第一次听到什么神启般望着路易斯。 那一刻,他脑海中如火山爆发般涌出无数结构草图、齿轮拼接、阀门迭代、管线导向…… “不只可以驱动铁锤……如果再接入一个分导飞轮的话……” “若让它能转弯、能响应操作……那岂不是……” “如果再迭加偏压导阀……或许……或许能做出……” 他双手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嘴里低声呢喃,像在梦呓,又像在造神。 “我一定要试试,我一定要为路易斯大人造出不曾存在过的东西。” 路易斯静静看着那名少年。 汉密尔顿正站在蒸汽水泵前,正沉浸在一个只属于他与机器的世界里。 “这就是天才啊。”路易斯轻声喃喃,随后转身,语气平稳却铿锵:“即日起,设立‘赤潮机造小组’,直属工匠署,专责蒸汽机关的研究与开发。 麦克为组长,全面统筹。汉密尔顿为副组长,参与设计、验证与模型试制。 这是赤潮领的未来重点之一,资源优先保障,全力支持。” 话语落下瞬间整座工坊,像被丢进炉膛的火炭般炸了开来。 “我们终于要干大事了!” “天啊,我可以设计一个会自己织布的纺织人偶吗?” “我要造一个能飞的铁鸟,从城墙上跳下来不摔死的那种!” “别傻了你,不如造一台能挖地的铁爪兽,一天打十口井!” “滚吧,我还想做个自己会工作的牛马呢!” 工匠们围在一起,仿佛从压抑中解放,肆意地放飞着天马行空的想象,但多半不靠谱 麦克也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都乐开了:“明白!我亲自带人组建,谁敢偷懒我亲自锤他脑袋!” 布拉德利则挑了挑眉,露出几分罕见的欣慰神情:“赤潮的未来……或许真藏在这一团水汽里。” 而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汉密尔顿……还没回神。 他仍站在水泵边,一手紧握着图纸筒,眼神飘远,像在追逐一台尚未诞生的怪物蒸汽战车。 仿佛一切欢呼与宣布都没有打断他,依旧沉浸在那片充满齿轮的世界中。 就在众工匠兴奋高呼、相互击掌、口中都是“喷火铁车”与“飞天水鸟”设想草图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工坊外的石道上响起。 “哒、哒、哒——!” 众人停下了笑声,纷纷回头。 铁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位赤潮骑士披着风尘而入。 快步来到路易斯身前,双手递给他一封火漆未干的密信:“路易斯大人,霜戟城急信!” 路易斯收起笑容,稳稳地接过信封。 雪白的信纸上,一枚灰蓝色的霜戟徽章静静压印着。 他低头,用拇指撕开火漆,抽出信纸。 阳光落在他眼睫,却掩不住那双瞳孔中微微紧缩的光芒。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第310章 埃德蒙公爵之死 北境的夜寒如骨,霜戟城的高塔沉于风雪之中。 书房内,一盏微弱的灯烛摇曳着,在厚重的窗帘上映出斑驳光影。 埃德蒙公爵坐在那张熟悉的高背椅上,厚毯裹身,却依旧止不住手指的轻颤。 他的身影嶙峋如干枝,已不见几个月前那如城墙般的伟岸。 他抬手慢慢将那瓶黑药倒进酒杯里,苦味与烈性混在一起,一口饮尽,刀绞般的灼烧顺着脊骨盘旋。 但埃德蒙却没丝毫皱眉,只是默默看向对面的墙。 那里有北境地图、家族世系图,还有三幅画像。 父亲贝尔特兰,七昼夜不眠不退,与三位雪誓长老血战至终,至死手握长枪。 兄长奥登,温和寡言,却在蛮族南侵时为掩护主军,用尽最后一丝斗气引爆敌军首领。 长子梅克,死于大叛乱,被叛徒引爆魔爆弹,整座战台化为灰烬,连骨灰都未留下。 埃德蒙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早已泛黄的记忆。 那时他还年轻,血气方刚,身披银甲立于霜戟城楼上,曾怒斥兄长奥登。 “吸引敌军这件事交给我!家族的荣耀,不能在你手里熄灭!” 而兄长只是沉默不语,最后带领铁骑踏上那片山岭,直到身影消失于滚滚战火。 那一夜后,他接过了霜铁之剑,也接过了整个北境的命运。 可现在回首三十年守边生涯,他看到的却是: 大叛乱中断裂的城墙,赤誓狂徒焚毁的议政厅,那些被剥皮吊死的北境文官,在雪谷最终冻死的骑士。 他还看到虫尸之灾后,被腐化魔气爬满的城市、以及父母将病死孩童埋进雪地的颤抖背影。 他亲手命令烧毁十七座疫区城镇,以封锁虫疫后续扩散,还亲手签署了将数万难民拒之门外的“生存守则”。 最后是蛮族全面异变后,如潮般涌入的敌军。 长着骨刺的冰霜巨兽,燃烧怒火的藤缠蛮族,还有那在天幕下嘶吼咆哮的冰霜巨人。 北境……成了无数人的墓地。 埃德蒙缓缓睁开眼,痛楚尚未散去,甚至更重了一些。 他望向那张挂在墙上的旧画,画中那位金发碧眼的中年人,正与他在战场上背靠背而立,身后是燃烧的雪原。 恩斯特·奥古斯特,当时他还没成为帝国皇帝。 那时的自己才十四岁,与奥古斯特并肩出征蛮族寒原。 奥古斯特拍着他的肩说:“你就是未来的北境之盾。” 这句话他记了一辈子,也为帝国守了一辈子北境。 可最近十年,他却开始怀疑,自己与埃德蒙家族,是不是帝国弃子。 当帝都的粮援迟迟不来,当军需一再削减,当北境的战死数字堆成雪丘,而帝都却忙于斗将分权。 埃德蒙明白,他们从未打算挽救北境,只想让它……当成一面盾牌。 北境之盾,真是一个讽刺的称号。 但他仍深爱着这片雪地。 这片白霜覆盖的土地,这些寒夜中苦苦劳作的人民,这些一手一脚筑起城墙的工匠,用命守护的骑士。 可他不喜欢这个时代。 一个让骑士变成金币、让荣耀变成令牌、让忠诚变成愚钝、让人命变成牲畜的时代。 而他曾以为那是他要守护的东西,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尸体穿了件新袍子。 “我死后……北境,会变成什么样?” 这个问题埃德蒙思考了很久。 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可他不愿让这片土地随他一同埋葬。 而脑海再一次中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脸——路易斯·卡尔文。 这个女婿在艾米丽的口中,总带着那种……不可掩饰的敬爱,听她描述路易斯仿佛如传说中的圣人一般。 他最初只觉得是小女孩眼中的滤镜,没太在意。 但接着,是自己在赤潮领安插的探子不断带来的情报。 这些探子都来自他最信任的老部下,他们有的伪装成流民,有的成为赤潮的官员,也有断锋骑士团的骑士。 但他们带回的消息,一致到让他起疑。 太这位年轻的领主,干净了,太正面了,太完美了。 “一个开拓领主,三年内接收十万归民、重建耕地、军工齐整、领民忠诚…… 若是演出来的,未免太完美了一点。” 所以他也怀疑过,这些只是面子工程只集中在几个地方。 他甚至吩咐过一位信任的老骑士,亲自走一趟赤潮的边缘领地,看一看是否有一致,还是只有核心领地才这样。 结果那位老骑士回来时,只说了一句话:“那地方,是我愿意退休养老的地方。”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演戏能演一月,能演一年,但能演三四年?能演一辈子? 能演得连农夫都眼含敬意?能演得一个难民都不愿南逃? 埃德蒙望向那张地图,赤潮领那一片,已经从灰白涂成了红色。 他不想承认,可又不能否认。 路易斯做到了他年轻时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短短几年内将流亡者收容,将野地开垦,将骑士拧成一股绳。 至少在路易斯的治下,那些人过上了自己曾无法给予的生活。 或许在路易斯手上的北境,会迎来新生吧。 想到这儿,埃德蒙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艾米丽……”他喃喃着。 那是他最聪明、最固执,也最像她母亲的孩子。 埃德蒙本打算在自己死前都不打扰她,不打扰那个正孕育新生命的她。 在这场注定结束的舞台剧中,不让她看到自己老去、崩塌的模样。 可现在他却突然想见她,在这几天这种想法总是反复。 赤潮与霜戟之间,隔着战后重建的泥泞与废墟,更隔着北境日夜不息的寒流。 让她涉险太自私了。 可他仍然……想见。 沉默许久,埃德蒙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像生锈的盔甲,在静夜中发出咔咔咔的轻响。 “算了吧。就让我最后……再自私一次吧。” 他伸手,打开身侧的书柜,用了好一会才将暗格拉出。 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早已封好的信。 淡红色封蜡上印着霜戟纹章,信纸边缘微微泛黄。 这封信,他写了不止一遍,又改了不止一次。 ………… 才寄出信不过七日,赤潮的马车便抵达了霜戟内府的大门,而最先从车厢跳下来的,还是那个他记忆中倔强又温柔的少女。 “父亲。”艾米丽笑着喊,眼眶却微微泛红,“我回来了。” 埃德蒙眯起眼睛看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然后伸出苍老而枯瘦的手。 艾米丽轻轻牵起了它,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那之后的几天里,霜戟内府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声。 艾米丽带来了赤潮特产的糕点,艾琳娜亲自泡茶,幼子艾萨克在一旁追着猫跑。 埃德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像个安静的旁观者,看着这幅仿佛他梦中的画。 夜里,艾米丽陪他下棋,她故意输,但被父亲识破。 “别让着我,”埃德蒙咳了两声,却露出罕见的笑,“我还不需要让你作假。” 她只是点头笑,却悄悄在袖中捏紧了拳头。 其实路易斯也来了。 但这一次,他刻意保持了“透明”,没有打扰,也不刷存在感。 那些该交代的事,早在半年前的埋骨峡谷之夜、以及这半年间的密信往来中都已谈妥。 权力、承诺、未来方向,都已经安排好。 因此他没有不识时务地插入这个温馨的家庭氛围之中。 他选择站在屋外,安静地守着,守着那个曾是北境之盾的男人,迎来人生最后的宁静时光。 直到第七日清晨,天还未亮。 艾米丽来到父亲的房间,发现房门半掩,炉火尚暖。 埃德蒙穿着家常长袍,坐在靠窗的高背椅上,怀里轻轻抱着艾萨克。 孩子还小,在他怀中睡得安稳。 他那只枯瘦的手轻轻托着孩子的后脑,像是护住一枚火种。 艾米丽悄悄走近,发现父亲闭着眼,嘴角噙着一抹平静的微笑。 他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 只是在一夜之间,像一座老去的雄鹰,静静沉入了大地。 ………… 公爵去世后的第三日,清晨。 霜戟城外,旧城区的西南侧丘陵——“守卫者墓园”。 这是一块静默的白石坡地,三面环林,朝北向雪原,埋葬着历代埃德蒙家族的血脉。 此刻整座墓园被雪雾包围,似乎天地都压低了声音,唯恐惊扰了这位沉睡者的安宁。 没有广场吊唁,没有远方贵族的马车队列,也没有铺天盖地的讣告和哀乐。 正如他生前所愿。 一切从简,仅由霜戟城内府安排,只有家人、三大骑士团的代表、老部属与霜戟官员代表、以及几位仍驻守本地的北境贵族,寥寥数十人。 众人静立于墓台前,无人交谈,连咳嗽声都仿佛都被冻结在喉咙。 棺椁以一整块北境黑杉雕凿而成。 质朴、沉默,覆以灰色粗布,仿佛从雪原中自然生出,又归于大地。 站在木棺前主持葬礼的,则是霜戟城的龙祖主牧。 一位年逾九十的老者,他披着墨蓝与银灰相间的古式祭袍,手中的权杖刻有古老的铭文,杖端垂着淡银色的缎带,随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势在风中轻舞。 他没有高声宣告,只是用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雪中低声开口: “在最寒冷的边境,他将剑举过头顶,在最沉默的战场,他守至最后一人,他不是完人,但他完成了以为忠臣能做到的一切。” 主牧说到这,微微顿住,权杖一点,落在棺前雪地中:“今日,他将不再负重。” 巧合的是那一刻,风仿佛突然停了。 艾米丽站在棺前,身姿笔直,挺着腹部,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抵御寒风与悲恸。 她面无表情,因为她是北境贵族的女儿,是埃德蒙的女儿。 路易斯站在她身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温热而坚定,一如那位已经沉睡的人,曾无数次给她的依靠。 夫人艾琳娜则搀着年幼的艾萨克,站在一侧。 她披着深黑色披风,神色木然,眼神飘忽不定,脑中还停留在几日前丈夫大笑时的模样,尚未真正接受这个男人已经长眠的事实。 而艾萨克仰头看天,伸出手想触一片飘落的雪花,却没抓住。 当主牧宣读完最后一段誓言,寒铁骑士团的团长费兰踏雪上前,单膝跪地,朗声喊出誓言: “埃德蒙公爵已归于寂雪,吾等誓不辱其志!” 断锋骑士团、银牙骑士团、霜铁旧部…… 一位又一位骑士脱下头盔,单膝跪于雪中。 最后由几位公爵亲卫缓缓抬起棺椁,将其放入预先挖好的石穴中。 没有哀乐、没有鼓声,只有木棺缓缓接触冰雪的沉闷声响。 仪式结束,众人默然退下,骑士们一一告别,归于自己的驻地,老部属们与老官员相互搀扶,满脸愁容地离开。 艾琳娜牵着艾萨克离开,目光仍恍惚地回望墓地几次。 而艾米丽始终站在原地,目送每一个人离开。 她的神色平静,甚至能与其他人寒暄,宽慰自己的继母。 直到她回到内府,推开那扇熟悉的书房门。 屋内仍保留着公爵生前的模样。 那张老旧的高背椅仍靠在壁炉前,椅背上搭着厚毯,椅边的小几上放着未喝完的药酒,旁边还压着一张展开的情报纸,角落微微翘起。 炉火已熄,但那一切都还带着父亲残留的气息。 她的肩膀,颤了一下。 然后就像被某根无形的弦骤然绷断,艾米丽扑到椅前,把脸深深埋进臂弯。 直到这时压抑太久的哽咽声,从才喉咙深处挣脱而出,嘶声裂肺。 艾米丽哭得几近失声,像是要把这半年压在胸口的情绪全部撕裂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路易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 也没有出声,他只是缓缓坐下,张开手臂,把妻子轻轻拥入怀中。 艾米丽没有挣脱,甚至没有抬头,任凭泪水流淌。 而那化作坚硬铠甲的情绪,终于在熟悉的气息中,悄然瓦解。 炉火悄悄复燃,一点点,将寒夜照亮。 第311章 余波与阴谋 霜戟公爵去世的第一日清晨。 艾米丽将一封以红蜡封口、上书“路易斯·卡尔文亲启”的文件,郑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父亲亲笔写的,说在他死后交给你。” 路易斯缓缓抽出那厚重的信纸。 足足十余页的纸张,规整得像军务公文,却全是公爵亲笔所写: 开篇,是对北境四季变灾的应对方法。 第二页,是霜戟三军的调配流程与将领性格简评。 第三页,是如何在贵族之间维持稳定而非平衡的细致策略。 第四页,直接标注了北境贵族若干家族的弱点与劣根。 …… 一共十几页,都是一些他的政治与治军经验,后面甚至还有战马粮草配比表、领地内军粮巡查制度草稿等。 而在最后一页,没有再用任何格式化语言。 只是潦草,却显然一笔一划写得极慢的几行字: “这些只是我个人经验,可能过时,可能迂腐,你且照你自己的想法来……还有替我照顾好艾米丽和艾萨克。” 路易斯沉默了许久,把整封信一页页翻完,又重新看了一遍。 治理之法有些太旧了,保守、臃肿、带着帝国旧贵族的深重印记。 甚至有一页内容,还写着“如何在节庆时分派炖肉以安抚民心”,路易斯看得啼笑皆非。 但军务部分,他承认自己从未想得那么细,这可能是全部是公爵的人生精华。 战场部署、补给节奏、指挥权隔层、危机应对触发点…… 路易斯从中摘到了不少关键经验。 但无论有没有用,路易斯都从中看出公爵对于自己的期望以及真挚的情感。 他将信郑重合拢,平整压好,放入自己贴身的信匣中。 ………… 埃德蒙公爵的死讯传开,并未如雷霆般撼动大地,而是如一场无声初雪,悄然落入每一座北境领地。 这位曾守护边疆三十余载的老公爵,终究还是没能挺过这个冬天。 消息最早由霜戟城内府低调放出,未设广场吊唁、无追思礼乐。 可便是这般低调,却像一柄钝钝的旧剑,插进了北境每一个贵族与骑士的心口。 他们沉默无言,不是恐惧,而是敬意。 “他撑得太久了。” “没人比他更懂北境的冰雪。” “霜戟之墙,是他一块块筑起来的。” 每个人都受过这位公爵的恩惠,知道他是一位多么伟大的人物。 可在北境的市集、在农舍、在矿道入口,那张讣告不过是随风翻动的一纸废文。 那些衣袍破旧的平民多半只是看了一眼,便无动于衷地转头继续吆喝、劈柴、赶车。 “公爵大人去世了。” “是吗?” 在他们眼中,那位“帝国之盾”离得太远,远到只存在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口中。 不过是又一位大人死去了,又会有另一个名字坐上那张椅子,继续发布征税的命令。 ………… 而在帝国的各个地方,几封来自北地的黑信封悄然抵达。 疾风鸟远行千里,亲手将它们交到了几个沉寂许久的“埃德蒙家族支脉”手中。 辉岩城的埃德蒙伯爵、西北荒地的埃德蒙子爵、南境军团中担任情报协办官的远亲,还有几位尚未继承封爵但正跃跃欲试的青年。 他们拆开信件,看到的只有简短至冷酷的几行字:“本公爵现将爵位传予幼子艾萨克。 自即日起,北境军政诸务,由赤潮领主路易斯·卡尔文代理。” 没有寒暄,没有商议余地,也没有“万一”的设想。 那一刻许多蠢蠢欲动的心思,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们当然动过念头。 谁不想成为“新任埃德蒙公爵”? 尤其是如今北境骑士团尚存,封地广袤,实权空悬。 但也正因为清楚,才不敢妄动。 这些支脉清楚得很:他们没有北境的军队、没有维持霜戟运转的粮仓与金币。 他们若强行接盘,只会像被扔进冰湖的石头,一点点沉入深海。 于是他们忍住了、观察着、等着,但心中不乏讥讽: “一个小屁孩,居然敢接北境?” “他以为打赢几仗能掌控帝国边疆?荒唐。” “是艾米丽那个孩子的丈夫嘛?也难怪……” 他们表面尊重公爵遗愿,内心却像一群耐心等待的秃鹫。 等着风暴来临,等着雪崩埋人,等着路易斯犯错、失控、溃败。 等着霜戟化为废墟之日,好飞下来,撕裂那具残骸,分得一口温热的骨血。 ………… 在埃德蒙公爵弥留之际,将一道命令写进了遗嘱之中。 爵位归于艾萨克,交由其母艾琳娜带往赤潮抚养,路易斯代为监护,待到成年在回到霜戟城。 纸面上的安排毫无波澜,既无堂而皇之的封爵仪式,也无家族理事会的推举环节。 但正因如此,才显得这位公爵的权利的可怕。 于是不到两岁的艾萨克便在还没学会骑马之前,就背负了“北境公爵”的头衔。 而代理人之名,落在了那位年轻的赤潮领主身上。 代理和监护并非继承,可所有真正聪明的人都明白,实权已经落在了路易斯手里,而不是那个正在咿呀学语的孩子。 当然路易斯未曾被帝都正式任命为“北境总督”,也未举行任何登台宣誓的仪式。 依托的是老公爵临终移交的实权文件,流动的是赤潮领连续三月的粮草与盐矿补给,掌控的是北境重建会议的主导话语权。 在不戴王冠的状态下,路易斯已取得约七成的北境政治支持率。 而路易斯最锋利的工具,自然是每日情报系统所收集而来的数据,汇聚成一个近乎冷酷的政治图谱。 可拉拢者,被标注为“可用”,附有策略与需求。 骨头不硬、尾巴不干净的,被标注“须提防”。 观望者,则在“局势演化后再定方案”一栏里留空。 而路易斯不急于清洗,也不急于讨好。 因为他清楚,在七成的支持之下,剩下的三成,只剩“沉默”一种选择。 当然这一切的开端,并非路易斯亲手铺下的道路。 但他从不否认,真正让他得以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是那位死去的老公爵。 是他在死前,逐一遣信,震慑了那些觊觎权柄的家族支脉。 是他提前将实权交托,使北境的权力空窗期被无声填补。 是他以身后之名,替路易斯挡下了无数质疑的目光。 路易斯清楚,这不是一份单纯的遗产,而是一份沉重到能压断脊梁的恩情。 他心怀感激。 ………… 公爵死后的第三日,清晨的霜戟城依旧积雪未化。 路易斯在霜戟内城召开了一场极为简短的闭门会议。 没有旁听者,没有文官,只有三人出席——三位骑士团团长:断锋、寒铁、银牙。 会场是一间老旧石厅,长桌横亘,火盆微熄。 坐在最靠近路易斯一侧的,是断锋团长·雷莫尔。 他面带淡笑,像是早已等候这一刻,率先点头:“我们听命于您。老公爵生前如此说过,而我们已经熟悉您的节奏。” 这支军团,早在半年前便由埃德蒙公爵亲自移交给路易斯。 历经路易斯半年时间的拉拢,如今早已成为赤潮最稳定的军事臂膀之一。 路易斯不需要重复感谢,只是微微颔首,算作承诺。 坐在中间的,是寒铁团长·费兰,身披严整铁甲、姿态如山。 他的语气沉稳:“老公爵让我们护主子,我们就护到他能单独立鞍为止。” 这是最“守纪律”的那一支军团,对埃德蒙的命令的执行近乎偏执,这次也一样。 路易斯点了点桌上的地图,语气缓和:“那就请你们护送艾米丽夫人与少主艾萨克南返赤潮。” 费兰没有异议,只微微捶胸礼:“谨遵公爵遗命。” 坐在最远一端的,是银牙团长·奥瑟。 他沉默良久,终究缓缓开口:“我们愿听调遣……但若可以,仍想守在霜戟。” 他没有说谎,也没有说全。 但路易斯却早就通过每日情报系统掌握得一清二楚: 这支骑士团保有独立意志,也有自己的政治偏向,而且团长私下对自己的政策多有迟疑。 更现实的是,他们人数与家属众多,路易斯实在也没打算将整个军团都带去赤潮。 住房、粮配、士气稳定,皆是问题。 他笑了笑,语气柔和,却直中要害:“那银牙便镇守霜戟。” 奥瑟随后起身躬礼,无声接受。 他得到了面子,也保住了本部独立。 而路易斯,则巧妙将这颗“可能的变数”留在了战略边缘之外。 会议结束,没有争执,没有喊叫。 只有一个缓慢的秩序重构,与一位临时监护者的权力收束。 至此断锋、寒铁、银牙三大骑士团的临时指挥权,正式归于路易斯之手。 直到艾萨克·埃德蒙成年,大概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路易斯能通过这些骑士做很多事。 ………… 帝国八大家族之一的族长西蒙斯公爵,最近春风得意,简直不像个上了年纪的老狐狸。 身着深紫金纹的家族袍服,手执象牙权杖,笑容像涂了蜜糖,连几根白发都仿佛逆生回青。 半年了。 皇帝恩斯特·奥古斯特、他的第一军团、龙血军团与近卫队,半年时间,全都音讯全无。 这半年帝都暗流汹涌,龙座会议表面平静,私下里却已几度更换权力重心。 他原本是八大家族中离帝都最近,被皇帝打压的最厉害的一位,如今终于能缓过气来。 “四皇子那边安排得如何了?”他随口问道。 “已经秘密会晤过三位侯爵,态度积极。”奥德低头应答。 “很好,继续拉人,慢慢让他们适应‘没有恩斯特’的帝国。” 这时一名年轻的侍从敲门而入,手捧一封密信:“阁下,北境的最新情报霜戟公爵,埃德蒙,病逝。”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凝固。 西蒙斯回头望了一眼那封信,接过来拆开,快速浏览,眉梢微挑。 “终于走了啊,那位老硬骨头。”他轻声说,其实他早就知道爱德蒙重病的信息。 他对埃德蒙的印象复杂。 三十余年,几乎凭一己之力守住整个北境边疆,抵御蛮族、虫灾、叛军、甚至宫廷清洗。 他佩服他的忠诚,也觉得他太傻。 “为帝国死战一生,结果埃德蒙家如今也就剩几个边角人物。”西蒙斯摇头,嗤笑一声。 “那么,新的北境公爵是谁?”他淡淡问道。 “是艾萨克阁下,一岁半的幼子。”奥德顿了顿,说出情报时连声音都低了一点。 “婴儿?呵。”西蒙斯放下信纸,瞥了一眼,像是在看一场闹剧,“真正掌权的呢?” “根据北境传回来的线报,是……路易斯·卡尔文,目前实质掌控军政大权。” “卡尔文?哪个卡尔文旁支?”西蒙斯眉头皱起。 “是卡尔文公爵的亲生第八子,昔日被派往北境开拓。娶了埃德蒙公爵的女儿。”奥德回答得小心翼翼。 西蒙斯猛地坐回椅子,指节轻轻敲打椅背;“也就是说……卡尔文家族现在同时掌握东南与北境?” “理论上,北境名义上仍归埃德蒙,但实权已全数托付于那位路易斯子爵。” 空气中隐隐透出一股异样的沉默。 卡尔文家族,帝国八大家族之一,原本就已势大,如今又通过联姻,将偌大的北境握入掌心。 如果皇帝还在,帝都稳定,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卡文公爵真是好手段。 他想起几年前的北境开拓令。 当时自己也曾派了几位家族子弟往北境历练,两个侄子,一个亲生的三子。 可惜全都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那场“虫潮”事件中,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西蒙斯站在地图前许久,将手指从东南缓缓移向霜戟二字,轻轻一点,像是确认了某个现实。 “卡尔文家的八子……”他笑了,半是讥讽,半是惊异,“谁能想到啊……那个一心想着生孩子的色魔,居然真又他生出个人才来了。” 片刻后,笑容慢慢收敛。 “不过……路易斯·卡尔文,还不是北境总督,对吧?” “是的。”奥德立即点头,“目前对外仅是艾萨克殿下的‘监护代理人’。北境贵族虽多支持他,但他并未拥有帝都正式册封。” 西蒙斯笑了:“那就有得玩了。 没有帝都任命,就代表一切都是临时的、不合法的,而且我记得还有一个皇子在北境?” 第312章 皇帝不在的龙座会议 清晨的雾尚未完全散去,鸢塔宅邸的窗台上映着雾光掠影。 埃莉诺·卡尔文坐于镜前,安静地任由侍女为她梳理鬓发,身上的礼裙层迭规整,蓝缎下的金扣无一偏斜。 她的目光落在镜台一角摊开的薄页情报上,只是轻轻眨了下眼,便将昨夜送来的十七则密报默念回心中。 “财政部昨晚召开闭门会议,议题未知。” “摄政王在宫中设下了新的会客流程,连他的贴身骑士都要层层请示才能接近他。” “监察院在内城第九厅突击扣押了一位原赫兰家的骑士,身份未明。” …… 埃莉诺并未皱眉,甚至连眉骨的起伏都维持着一贯的平静。 只有坐姿,比往日更笔直了一些。 半年时间,不算短了,局势开始变了。 一些人有些按捺不住了,开始搞小动作。 但这些试探目前仍是私底下的,微妙、谨慎、尚未越线的,就像是踏在结冰河面上,小心翼翼的第一步。 看来帝都的贵族仍保有最基本的耐性。 打扮完后埃莉诺在侍卫的簇拥下前往餐厅,看向窗外。 一行疾风鸟正掠过帝都的上空,飞往各处,这样的景象已经持续半年了。 来到餐厅,香气淡雅的绿茶热着,侍女将涂抹杏果酱的烤面包轻轻放在她面前。 埃莉诺握住银勺,搅了两圈,却没有喝一口。 思绪仍在流转,像缓慢却从不停歇的暗潮,在她脑中悄然交错。 今天龙座会议再度开启。 主题早在一周前就已传出:北境总督,埃德蒙公爵之死。 埃莉诺闭了闭眼。 不是为了震惊,而是出于对一位老对手、老盟友的哀悼。 如今能不顾一切忠于帝国的贵族有几位? 而埃德蒙算一个,他配得上帝国之盾这个称呼。 用至死不退的方式,守住了帝国最北的城池,可惜了。 不过让她吃惊的是,是那个接替埃德蒙成为“北境实权者”的年轻人——路易斯·卡尔文。 这个子侄,在他去北境之前,埃莉诺几乎没有印象。 但如今才二十出头,就成了如今帝国北缘最有权势的人。 埃德蒙死后,北境权力能给的几乎无缝交给了他。 埃莉诺向来不轻言夸人,但这次,也不得不在心中感慨一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上次那场大战的奖赏仍未完全定。 而她今日的职责,正是要为他争来应得的那一份。 不只是赤潮领地位的确认,至少也得要一个爵位的提升名额。 这是她那位兄长,卡尔文家族的现任家主,亲口交给她的任务。 既是为家族布局,也是为卡尔文未来的北境筹码,争一个冠冕。 而他在信里那句轻描淡写的交代,至今仍回荡在她脑海。 “若有机会,就提一提爵位的事……不过,也不必太过卖力。” 埃莉诺记心底却泛起一丝微妙的想法。 兄长的态度,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既想要从北境这局棋里分得一瓢羹,又不愿为此冒任何风险,甚至不愿与路易斯真正绑定。 他的潜台词,听得太熟悉不过:“能拿点利益最好,拿不到也无妨。我们不能为那块被冻裂的土地掏出真金白银。” 这究竟是出于不想让路易斯脱离太多掌控? 还是他从一开始,就并不把北境当作值得长期投资的地方? 兄长的心思一向难猜,自己也没必要知道这些。 埃莉诺取过手套,步履轻缓地走出宅邸。 今晨的风依旧寒冽,披风的边角扬起微微的褶皱。 马车穿过皇都中心的晨雾,驶入由青铜骑士像林立的金阶大道。 车窗之外,御宸厅巍峨的穹顶已隐隐可见,像一尊沉睡巨兽的脊背,沉默而庄严。 埃莉诺静坐车厢中,面无表情,但眼中掠过一抹不可察觉的情绪波动。 半年前,她也是这样裹着象征卡尔文家族的披风,前往御宸厅。 当时是皇帝陛下亲自主持会议,龙血香环绕厅堂,几乎令人窒息的帝意威压下,没有人敢开口超过十句。 埃莉诺那时只是一支“喉舌”,把兄长的意见念出来就好,至于结果如何? 自然有那位皇帝裁断。 埃莉诺拢了拢手套,嘴角浮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而现在她不仅能讲话,甚至能影响会议的方向。 真正作为八大家族的代表,与各大代表激烈交锋。 皇帝不在了,旧秩序松动…… 这才是政治家的舞台。 马车停下,她缓缓步下,穿过重重金卫与旗帜,在晨钟回响中步入御宸厅。 御宸厅,还是如传闻中那样肃穆而不朽。 这座以巨石穹顶砌成的神殿式会厅,高悬其上的,是巨型炼金吊灯。 蓝色火焰依旧自吊环中央跃动,至今已燃烧了整整373年,从未熄灭,象征帝国意志永恒。 厅堂四壁嵌着十二块象征古老帝国荣耀的遗徽,从龙息城的破碎龙盾,到幽风岭的残月长枪,全是千年血统的石化纪念。 她一边缓步入座,一边扫视那些她熟得不能再熟的徽章,心中没有生出敬畏,只觉得讽刺。 毕竟如今,这些象征所谓秩序的贵族后代,大半已将刀藏在衣袖里。 连恒火也压不住这些躁动的野心了。 而且皇座不在。 确切地说,那座由整块黑曜石雕刻而成的“黑曜皇座”仍然在,它伫立在厅堂最高阶梯之上,如同神祇俯瞰凡俗。 但自皇帝恩斯特·奥古斯特失踪之后,它就再无人敢坐。 那位大皇子,名义上的帝国摄政者,如今也只是坐在长桌正中的高椅上,面色苍白、气息虚弱,目光几乎无法聚焦。 埃莉诺凝视他一眼,脑海中便闪回近期收集到的一则密报:“有人对摄政王下毒,未遂。具体情况不明。” 看他如今模样……大抵是真的。 才不过半年,就有人忍不住了,进度比自己想象得快。 大厅内,龙血香气早已不再弥漫,那种沉郁高贵、带着为威慑力的香味,不知从何时起,彻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形的权力霉味,是各方势力酝酿的潮湿气息。 埃莉诺走过长桌,朝卡尔文家族的那张席位落座。 她没有第一时间翻阅桌前文件,也未向任何熟人点头致意,只是轻轻将手背搭在雪白手套上,目光从左至右,一一掠过与会众人。 她在观察,也在回忆。 半年之前,埃莉诺亦曾坐在这张桌旁,甚至在同样的位置。 那时皇帝仍在,众人却比现在谨慎百倍。 现在呢? 那些曾在皇帝面前“只敢低头迭词,装聋作哑”的人,此刻竟一个比一个坐得直、说得响。 尤其那些来自帝国西部与南境的贵族代表,领地远离中心。 往昔谨小慎微,如今却眼神锋利、笑容洋洋。 而反观那群原本威风凛凛的文官集团代表,如今则多数面容憔悴,眼袋深陷,。 监察院的梅斯例外,仍如冰雕般坐直,宛如钉子钉在座席上。 “文官在消耗,地方在膨胀。”这是埃莉诺此刻最清晰的结论。 皇帝不在,御宸厅不再是威严的舞台,而成了分肉的长桌。 有人跃跃欲试,有人按兵不动,有人故作镇定…… 埃莉诺视线略过摄政王的席位,那个虚弱的身影仍在努力维持姿态,一如既往地安静,却也一如既往地……没有意义。 “这不是龙座会议,而是权利的猎场。” 埃莉诺端起温热的茶杯,轻啜一口。 而自己何尝不是猎手呢。 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步声在寂静中响起,打断了贵族们紧绷的呼吸。 帝国内务总管,林泽自那阴影下缓步而出。 他的面容清瘦,步伐无声却令人不敢忽视。 哪怕皇帝已半失踪年,这位老人依旧尽责履行着帝国意志的代言职务。 埃莉诺轻轻低下头颅,目光沉静,她并不亲近这位总管,却无法不敬。 这是一位在三位皇帝治下都不曾更替的枢密之首,据说已经近两百岁了。 即便如今龙座空悬,帝国已无主宰,但当林泽展开那一卷秘银丝纸时,御宸厅内,仍寂静无声。 直到他开口宣读: “议题一。关于北境总督,埃德蒙公爵,于‘埋骨峡谷会战’中受伤病殁一事,特予确认。 其生前之功绩、治下稳定、对帝国边境抵抗蛮灾之贡献,予以帝国正勋等阶。 然其殁后,北境军政真空,行省尚无继任之人,需议定后继安排。” 贵族长桌旁,一阵无声的翻卷响起,是某些贵族轻轻翻动手中的公文,或试图掩饰自己跃动的神情。 “议题二。”林泽不等回声消散,继续宣读: “关于‘北境蛮灾’之战绩及赏赐,帝都记功署、军务部、监察院三方提交并案审阅。 将依战功勋绩、稳定度与后勤贡献,评定褒赏阶次。 其中北境独立贵族骑士团、帝国骑士团等单位表现优异,列入赏议名单。” 林泽语调不高不低,仿佛只是将一具冰封尸体剖开、读出其历史。 最后他缓缓将那密银纸卷合起。 会议,正式开始了。 会议伊始,几位边境侯爵先后提出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提议: 如重建北境驿路系统、为北境战死者名录刻碑、为北境提供有限税务减免等。 部分被快速通过,部分则因“需进一步评估”被搁置。 贵族代表们表现得彬彬有礼,语调恭敬,仿佛这仍是一个秩序稳定的帝国。 整个会议在一片波澜不惊的氛围中推进,没人主动提及北境总督空缺或战后权力归属。 这是预料中的温吞阶段。 埃莉诺·卡尔文静坐在长桌一隅,垂下眼帘,姿态冷静地等待着。 忽而一道平和却有分寸的声音打破沉寂:“路易斯爵其战绩与战后贡献有目共睹,是否应予以勋章与爵级褒奖?” 所有人视线转向发声者,阿什维尔侯爵,来自西南行省的温和派老贵族,表面与卡尔文家族毫无瓜葛。 但此刻,他正替她开口。 埃莉诺眼底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光芒。 这是她在数日前暗中亲自登门拜访,以东南港口税金作交换,换来今日这句开场白。 而这正是她此行的第一目标。 为路易斯争取帝国伯爵位,而不涉权柄之争。 毕竟她的侄子路易斯太年轻了,年仅二十出头,出身开拓贵族,仅用四年时间,从无名男爵一路至如今的北境实控者。 若再配上帝国总督的名号,只会将他暴露在所有人妒恨交织的瞳孔下。 不提“总督”这等禁词,仅以战功褒奖与爵级晋升为切入点。 在帝国如今混乱的权力格局中,已是能走得最远的一步。 只要这个提议不被驳回,哪怕无人附议,她的任务便已完成一半。 皇阶之上,摄政王大皇子倚靠在黑檀扶手上,面色苍白、眼底泛青。 他不是个能做主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只见他微偏头,朝身旁的“皇室近侍”林格低声问了几句。 林格凑近,贴耳而语,没人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几息之后,摄政王扶着桌沿勉力起身,声音虚弱却仍尽力保持王族仪态:“路易斯·卡尔文……因其于北境之役之勇勋,赐伯爵勋阶。” 大厅无声。 接着响起数人微弱的掌声,不算热烈,但亦无人反对。 但是不少贵族面露冷意,眼中暗藏轻蔑。 “伯爵?又升了?” “才四年时间啊,开拓贵族的捷径还真快。” “啧,不过是死守个蛮族要塞,就能升爵……看来还是乱世好发迹。” “不过也罢北境嘛,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不值几个铜板。在南方当个男爵,说不定还比他自在。” 他们在心中嗤笑。 不对路易斯的晋升提出任何反对,但用一百种方式表达轻视,他们向来看不起北境的爵位的。 埃莉诺看得分明,却仍是那副中立观察者的姿态,仅略一点头,似乎在感谢陛下的“垂怜”。 但她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 目标达成。 伯爵之位虽非总督,但从行省贵族跃升至帝国册封。 意味着路易斯在法律上已获行省外调权与军事编制资质。 卡尔文家族,已将这颗棋子安入新盘。 可就在她准备安然饮下一口酒水、庆祝这份阶段胜利时。 一道突兀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情绪。 第313章 波涛汹涌 就在埃莉诺心中轻松地评估着此次胜利时。 一位一直沉默寡言的代表悄然起身:“由于埃德蒙公爵突然死去,而北境动荡未稳,防线犹如薄冰。 我提议由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殿下,继任北境总督之名义,主持善后,重建秩序。” 众人纷纷侧目,是西蒙斯公爵的代表。 老者从长桌侧翼起身,语气看似关切帝国安危,实则锋锐如刀。 而这一提议,仿佛在一池静水中,投下一块石头,激起阵阵涟漪。 立马又有一位贵族起身附议,紧接着是第三位、第四位…… 这些人多为中央贵族派系,亦有几位帝都军务体系的人物,甚至有隶属监察院旧部。 他们的表情各异,但语气却整齐划一: “此议甚稳。” “六皇子血脉纯正,于北境已有名义领地……” “总督职位悬而未定,民心无所归属……” “六殿下乃皇室血脉,象征稳定……” …… 不是临时起意,像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围堵行动。 埃莉诺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几名发言者的衣纹与胸章,瞬间得出判断。 他们来自不同的派系,却以惊人默契响应西蒙斯,显然这是一次事前沟通极为充分的联合发难。 更值得警惕的,是那些本应第一时间反驳的人……却沉默了。 监察院首席梅斯,正微微推了推细框眼镜,脸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克制。 尤达将军,原本对北境诸多事务多有异议,如今却仿佛听不见,手中把玩着铜章,似在计算利弊。 而帝国财政总监,那位以吝啬与谨慎著称的灰发胖,更是整个人陷入沉默。 埃莉诺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唇角却牵起一抹无声冷笑。 轻敌了。 西蒙斯家族以及这些人,并非是想让那位早被流放到北境的六皇子真正执掌北境。 相反这一击如打蛇七寸,精准地刺向了卡尔文家族与路易斯。 让一个皇子挂名总督,看似体面、实则虚空,却足以从名义上堵死路易斯的统治北境的正统性和上升通道。 这样一来就算是北境的大多数贵族支持路易斯,他也不可能真正的统治北境了。 更关键的是,这一步能打散卡尔文企图借北境扩权的路。 而埃莉诺清楚自己哪里出了错。 太顺利了,顺利得忘了这里是龙座之下。 一开始局势便一路顺风,路易斯晋爵无人反对,北境空权顺势坐实,而且在她拉拢支持者时却没有任何阻碍。 甚至埃莉诺一度以为这场会议会在她按部就班的节奏下结束。 可现在她却意识到:其他家族不是对北境毫无想法,而是早已布置好棋子,只等她松懈的这一刻发动。 “……该死。”她低声在心里咒骂一句。 卡尔文公爵的信仿佛就在眼前浮现:“北境利益可争,但不值得交换代价过大。” 确实她节省了交换利益的代价,却也因此落入了下风。 但埃莉诺可不是那种会被困死在棋盘上,而直接放弃的人。 她在帝都当了十多年的特使,代表卡尔文家族与各方斡旋、为兄长布线、为家族夺利。 见过多少高位跌落、权臣病亡,多少贵族从龙座下风光登场,又悄然退场。 这多年的经验,让埃莉诺立刻想到了避免最坏情况的方案。 她不打算正面反驳让六皇子成为总督的提议。 那太愚蠢了,仿佛卡尔文家族急着跳出来驳斥皇室、揽权图利。 她准备切入的,是人情、礼仪与传统的锋线,人人都能接受的角度。 当然这一次埃莉诺没有准备好备用的发言代理人,也没安排暗中助攻的贵族盟友。 所以她必须亲自上场。 埃莉诺缓缓起身,动作稳重得仿佛事先就准备好了一样,环顾四周,顿了顿,眼眸低垂做伤心状,语气微涩: “埃德蒙公爵死守北境十余年,直到最后一战,如今尸骨未寒。 其幼子刚继承爵位,也本应继承北境总督之职,因历代北境总督之位都由埃德蒙族长担任。 不是六皇子殿下不合适……可如今帝都连北境那边的贵族态度都不知道。 就让一个刚到北境一年多的皇子挂个总督的头衔,未免太草率了,那些北境旧贵族恐反生隔阂,此等动荡时期,更应该慎重。” 话音落下,御宸厅内一时噤若寒蝉。 有人将茶盏轻轻放下,神情凝重,有人低声与邻席交换眼色,却再无人轻易附和西蒙斯的提案。 埃莉诺没有说六皇子无能,没有提卡尔文家,更没有争权。 但她用一句“那些北境旧贵族恐反生隔阂……”,就将整个北境变成了皇权派无法随意染指的地雷区。 最妙的是,她还用“尸骨未寒”顺带激活了满场贵族的兔死狐悲情绪。 今天可以因为皇族一句话,剥夺一个死去公爵家族的百年功绩,那么明天也可以剥夺任何一家手中的领地与荣耀。 于是无论是与卡尔文家族利益交织者,曾受埃德蒙照拂的贵族,又或担忧“兔死狐悲”的其他贵族代表。 纷纷在心中权衡之后,选择沉默或点头赞同。 他们其中多数未必是支持埃莉诺本人,他们只是支持那句话背后的自我保全。 就在这风头已逆转之际,那位眼中常含笑意的西蒙斯家族代表,脸色却不太好看了。 他眼角抽搐一下,悄然扫过桌前记事卷轴,似乎在斟酌是否要强行推进原有方案。 但他还未想明白,埃莉诺已缓缓补上了她最锋利的一刀。 “若摄政王殿下意欲安北境,不如赐六皇子以‘北境皇家重建特使’之职,暂代处理部分行政权,待局势明朗,再定总督继承。”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真是出于对皇子的体恤之心,毫无半点攻防之意。 但这是刀刃藏在礼节与体面之中的典范之作。 赋予“皇家重建特使”这个听上去威风八面的头衔,实际上是: 让六皇子有“体面之职”,又无实际统领之权。 暂时保留总督一职空悬,为未来争夺留一线。 如果日后需要清除六皇子影响,也不会成为罢免总督的大案。 这一手,退一步,挡住三步棋,借一步化解全局。 西蒙斯代表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他当然明白埃莉诺这一套意味着什么。 并不是他们输了,而是埃莉诺及时补上了缝隙,不再留出一击必中之隙。 他若现在强行反驳,反倒像是逼宫、扰乱会议秩序。 若随意退却,又等于坐实了无谋冒进的罪名。 僵住了。 而御宸厅之中,不少贵族轻轻点头,甚至连军部一侧的尤达将军,也不动声色地缓缓收起了手中的铜章。 摄政王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身侧的老内务总管林泽。 林泽微微俯首,在摄政王耳侧低语几句。 片刻后那位虚弱的摄政王开口,声音低哑,却不容置疑: “北境总督一职,暂悬不决。六皇子封为‘北境重建特使’,协助诸事,由监察院联席监督。” 御宸厅内众人皆起身低头行礼。 埃莉诺亦微微俯首,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轻轻松了口气。 她赢了,不过不是全面胜利,但也已足够。 只是接下来,恐怕要靠路易斯自己了。 皇家重建特使,名义虽轻,实则却是帝国派系安插进北境的眼与手。 日后如何应对与他之间的钩心斗角、制衡与妥协,就得看路易斯自己的手腕了。 卡尔文家族能为他做到的,也就到此为止。 再往上争,代价就太大了,正如她那位兄长在信中所说:“不必太过卖力。” 但她并不担心,能在短短四年间,路易斯从帝国东南一隅的开拓者,崛起为如今北境实际的统治者,必定会有出色的权谋能力。 而会议尚未散场。,接下来的提议内容虽繁,却再难唤起此前那般激烈的争锋。 多数议题皆与北境重建有关。 包括如何修复霜戟城的防御设施,是否重启北境粮仓的财政拨款,以及在战事中有功的中小贵族是否应获封赏。 这些议题在皇帝在世时,或许尚需谨慎权衡,如今却被草草带过。 部分中立派贵族提出修筑北境防线的资金细目,也有议员建议以蛮族残部尚存为由,增加北境驻兵比例。 但最终不过是记录入案,留待财政审议一句带过。 唯有那些被允许上表请功的家族,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神色。 尽管众人皆知,那些所谓的战功,多半是精致美化的数字。 但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浮现。 随着北境重建进入实际操作层面,会议终于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物资援助的安排问题。 场面瞬间变得微妙,贵族们的神情却浮现出一丝不以为意的漠然。 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资源不够,而在于皇帝不在了。 若是以往皇帝尚在,哪怕心中不满,贵族们也会碍于龙威而勉力响应。 而如今这些坐在长桌边的大人物们,哪一个不是心怀算盘、暗藏试探? “由哪里仓储调拨粮草?”一位侯爵眉头轻蹙。 “运到北境?就算拨十成,能到三成都算老天爷开眼。”另一边,一位公爵代表嗤笑摇头,低语中的傲慢几乎不加掩饰。 若有皇帝在,或许这些人尚会顺服,但没有皇帝的帝都,是不会真的“向北倾斜”的。 “支援北境”的口号依旧庄重高悬,但实际资源征调,却远不如皇帝在时那般命令式强制。 毕竟摄政王并非真正的统治者,哪怕他如今坐在皇阶正座上,颓然指挥着帝国的庞大机器,也不能像之前的皇帝那样一言堂。 而且还有一个极为尴尬的可能性。 帝国各地确实响应号召,送来了粮秣与器械,但这些资源在运输途中被层层克扣、盘剥。 有的是地方官员趁乱上下其手,有的是军团“补贴军需”的惯例操作。 更有甚者干脆奉令起运却半途折返,把账面做得光鲜,实则分毫未动。 更何况眼下北境仍处群龙无首的局面,谁也没有权威去追责这些损失。 这些人克扣起资源来,自然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等真正运抵北境的物资,还剩几成?” 埃莉诺冷眼旁观着这些贵族嘴角含笑地讨论救援北方的方式。 心中却像已经看见一车车空箱与烂粮,堆在破碎的码头与焦黑的堡垒前,化作风中飞灰。 “反正蛮族也残得差不多了,听说战后雪原都静了数月……” “而且嘛,就算打过来,也有帝国军团在盯着。我们西南补一补也就是象征性支持。” “帝国这么大,不会真让北境亡了罢?” 一些贵族代表的轻声私语传来,带着半真半假的玩笑口气。 这就是此刻帝国最真实的政治空气,实则人人都在掂量自己的损益天平。 ………… 窗外不远处的塔楼上传来士兵换岗时低声的号令,像是自梦中传来的回响。 床榻上,路易斯缓缓睁开眼。 这不是他在赤潮城熟悉的圆顶寝室,而是霜戟城的高塔内室,阴冷、坚硬,哪怕铺了厚实织毯,也掩不住寒意。 今天是艾德蒙公爵逝世后的第十二日,他们也该准备回赤潮了。 艾米丽静静地枕在路易斯左臂上,如雪般苍白的肤色衬得唇色更淡。 曾经高傲冷峻的总督之女,在他身边不过是疲惫沉睡的少女。 她的眉头不再紧锁,呼吸平缓,似乎从丧父的剧痛与政治的纷争中暂时抽身。 路易斯凝望了她许久,指尖轻抚她垂落的发丝。 “……已经够坚强了。”他在心中默默道。 她是埃德蒙公爵的女儿,是北境之盾的正统血脉,早已经就做好了父亲离去的准备。 只是夜深人静时,偶尔她还是会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是在某种崩塌边缘里寻找仅存的支点。 路易斯轻轻伸出手,拂去她额前一缕落发。 艾米丽眉心微动,却没有醒来,她太累了 路易斯这才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在空中一划。 一道半透明的光幕悄然浮现于眼前,无声无息地展开。 淡蓝色的界面流转着细微光辉,几缕幽蓝闪过,带起若有若无的嗡鸣。 熟悉的界面加载完毕。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第314章 新的每日情报 路易斯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在空中一划。 一道半透明的光幕悄然浮现于眼前,无声无息地展开。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冬曦岭北侧浅谷地出现一种“裂脊雪蝎”。】 【2:帝都龙座会议正式通过提案,任命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为“北境皇家重建特使”。】 【3:破浪湾外“沉涛礁”附近出现鱼人活跃迹象,数量尚不明确。】 路易斯眉头微挑,目光先落在了第一条上。 “裂脊雪蝎……又是资源型生物。”路易斯轻声自语,已然习惯将情报分门别类。 这类出现在偏远寒地的珍贵魔兽,往往携带着某种可提炼之物。 依照描述,雪蝎体内的胆囊中富含剧毒腺素,但其毒却非纯粹杀伤性,而是能激发血气与斗气波动的催化因子。 经过烹饪或者提炼后,对骑士阶层的修炼具有相当提升作用。 路易斯摸出放在床头的小册子,唰地一笔记下:“冬曦岭·裂脊雪蝎·胆囊·斗气催化·优先搜捕”,末尾还圈了一道红框。 等回到赤潮城后,猎兽骑士队该动起来了。 这些年来,在情报系统的支撑下,赤潮领暗中积累了惊人的斗气增益物资。 魔兽肉、强化蜂蜜酒、战斗冥想香、激血草药…… 甚至还有幽影试炼场,这种bug级的斗气修炼间。 在外人看来贵若珍宝、可遇不可求的修炼资源,在这里几乎成了日常。 路易斯甚至有一次开玩笑地说:“在赤潮做骑士,最大的烦恼就是肚子不够装这周的补给。” 这种话若被其他领地的骑士听见,大概会觉得荒唐。 但在路易斯的麾下,这是再真实不过的日常。 那些骑士从最初的谨慎观望,到如今的忠诚归心,靠的不是空口号,而是一点一滴的资源兑现。 这种资源就是凝聚力,就是战力。 和那些在其他贵族家吃上一口魔兽肉,都要靠排队一年还要抽签的骑士不同。 赤潮的骑士们都心知肚明,只要跟着路易斯,就总有奖励可期,修为自然水涨船高。 哎,领主的恩情还不完啊! 路易斯看着那条情报,唇角浮现笑意:“雪蝎胆囊……又能给大家加菜单了。” 接着第二条情报缓缓滑入视。 【2:帝都龙座会议正式通过提案,任命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为“北境皇家重建特使”。】 路易斯并未显得惊讶,只是眉头轻轻皱起,像是确认了早在数日前便已心中预判的某项结果。 “果然来了……”他低声喃喃。 这不是突如其来的暴风,而是帝都那口古老的锅终于又开始翻腾了。 皇帝失踪半年,帝国权力中枢风雨如晦。 他早知不论皇室还是其他贵族,都不可能坐视卡尔文家族掌控北境与东南行省两大疆域。 哪怕北境满目疮痍、资源匮乏,也依旧拥有数量可观的矿藏与寒地魔兽资源。 路易斯自嘲一笑,眼神却冷静如冰。 至于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 一个差点被人遗忘的边角棋子,如今被抬入棋盘,冠上“重建特使”的名头,明摆着不是为了管理,而是为了制衡。 “不过嘛……总比直接任命六皇子为总督要好。” 这说明龙座会议内部早有过博弈与妥协,卡尔文家族暂时挡住了锋芒,这重建特使的名号,本质就是一个过渡用的遮羞布。 至少在形式上,北境仍是空悬的。 这就够了,因为只要那把“总督之椅”还空着,他路易斯就仍是北境事实上的唯一执政者。 “不过。”路易斯坐直了身子,眼中多了一丝警觉:“六皇子嘛……毕竟那是皇族。” 他可不会天真到以为,一个懦弱的皇子就真的毫无威胁。 哪怕是个被半流放的边角棋子,只要头顶那道金色血统的光环还在,再无能的王子,也能吸来一群趋炎附势的苍蝇。 特别是那些对北境形势一知半解、却又自命高明的南方开拓贵族。 但路易斯并不害怕,嘴角甚至勾出讥讽的笑容。 “现在的我……还怕一个带不来物资、拉不起骑士团的皇子?” 整个北境从霜戟城到赤潮领,从东南粮仓到海岸工程,早已是他一手推动起来的政治机器。 他掌握了资源、人心、地利,还有【每日情报系统】这份独一无二的金手指。 就算敌人若想暗中谋划,他也总能比他们早一步,翻到牌手背面看清局势。 “情报还不够……只能边走边看。” 当然路易斯没有放松警惕,只是现在没有更详细的情报,只能等了,于是他接着往下看。 【3:破浪湾外“沉涛礁”附近出现鱼人活跃迹象,数量尚不明确。】 路易斯的眼神轻轻一凛。 这第三条情报,是危险预警类,但对他而言“坏情报,未必是坏事。” 若等到鱼人上岸啃断运粮船桅杆时才发现,就不是预警,而是灾难了。 路易斯翻开笔记本,将这条记录进了红线标注的优先情报页。 幽藤坡以南,破浪湾西岸,一片名为“沉沙滩”的无人滩涂。 他为了这条海岸,已经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反复筹谋。 此地背靠起伏丘陵,向海一侧形成天然弧湾,常年无风暴侵袭,堪称天赐的避风港结构。 早在去年冬天,路易斯就悄悄查明,这片海滩名义上属于一位早已南迁的帝国旧海军贵族。 此人几十年未曾踏足北境,领地文书早就发黄发霉,只剩名义。 于是他索性派人绕路南下,亲自奉上一千枚金币换下了这块未来的港口核心。 完成交易的那一天,他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沉沙滩→曙光港城。” 对其他小贵族而言,那只是破烂滩涂。 对路易斯而言,那是赤潮领走出北境,连接东南行省的第一个水路贸易喉口。 过去他每个月都需将赤潮炼出的各种矿资源,辗转陆路送往南方的卡尔文港口屯点换取其他资源。 耗时长、费用高、运输队易遭袭击,且一旦冬雪封路,几乎断供。 可若曙光港能建成,水运将一劳永逸解决这一切: 供货船可以南下,一周多抵达卡尔文东南港口货仓。 可开辟北境海路贸易通道,吸纳流民与外商。 还可以接通其他南方贵族的港口,政治谈判的筹码与纽带。 当然理想归理想,现实却如同海岸的滩涂,处处陷阱。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像沉沙滩,一脚踩下去,四周全是陷阱。 新港选址虽佳,却难建得很,滩涂松软,必须先筑防沙堤稳固地基。 缺木、缺钉、缺缆绳,连起重魔具都得从南境调;更别提工匠,全北境懂建港的人寥寥无几。 若是旁人,大概早就劝退了。 但路易斯早有准备,毕竟卡尔文家族掌控帝国最多港口,这一切很简单。 他早在半年内悄悄调来人手与物资,只等这一刻。 只要再过几天,一切便可动工。 但真正的问题这来自外界比如现在情报里面的鱼人。 鱼人是曾经的智慧海族,一度与人类进行过浅层交易,在千年前不知名原因,退化为半野兽,变得贪婪、疯癫、近乎无解。 它们能在夜晚贴岸上岸,刺杀哨兵、撕咬平民,还能分泌腐蚀性酸液融毁木船。 而鱼人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在于七海盗皇之一,卡维尔·铁齿的老巢,就在这片海域北端。 这位传说中的“钢牙疯王”,不仅凶残暴虐,且手下有近百艘小型袭扰船,每年劫掠近海商队无数。 一旦破浪湾通航,赤潮港有可能会成为他最优先猎杀的目标。 但这些客观因素也阻止不了他进港口,自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笔记本翻到第一页,将“鱼人活跃区域”、“卡维尔势力边界”与“新港口坐标”三者圈在一块。 就在这时,艾米丽缓缓睁开眼,望见路易斯正坐在床侧,低头整理着随身的文件。 “醒了?”路易斯声音轻缓,抬头看了她一眼,“今天就要回赤潮了。” 艾米丽轻轻点头,眼中却掠过一丝不舍。 路易斯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艾琳娜夫人和小艾萨克也会一同回去。我们不是离开,只是换个地方继续生活。将来,有机会还会再回来的。” “我知道。”艾米丽声音还是有些低沉,“我去准备一下吧。” ………… 午后,车队已经集结于霜戟堡外。 路易斯身披赤潮披风,身后是寒铁骑士团整装列阵。 他望了眼这座破碎却仍挺立的城堡,最终挥手一挥,便率队启程。 至于霜戟城,他已将政务交由银牙骑士团代守,并挑选数位年长官员组成临时议事小组。 路易斯要求他们每月上报一次情况,等到小艾萨克年满继位,再由正统之主接掌一切。 车厢内艾琳娜夫人轻轻拨开窗帘的一角,望着逐渐远去的霜戟城轮廓,眼中氤氲着一层淡淡雾气。 她没有出声,只是手指紧握着那块绣有埃德蒙家纹的手帕,像是在用这小小的动作,把回忆也一并收好。 这座城承载着她与丈夫的幸福岁月,也埋藏着北境一代公爵的孤独背影。 而在她怀中,一岁多的小艾萨克却咯咯笑着,拍着马车的窗板,睁着大眼睛对远方的风景充满好奇。 他还不懂离别是什么,只觉得车子在动,路上有雪、有风、有新奇,一切都好玩极了。 寒风微起,远处的雪线像沉睡的脉络蜿蜒起伏。 而马车的车轮,已再次驶向赤潮城。 ………… 北境偏远领地,风雪呼啸,重建中的宅邸仍漏着寒风。 临时搭起的书房里,火盆边,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披着毛毯,正在翻阅官员呈上的灾后重建清册。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一名侍从推门而入,手中紧握着封缀着金线的信函。 “帝都疾风鸟信件,殿下,是……龙座会议所出。” 阿斯塔微愣,神情变幻不定。 他慢慢接过信函,手指微颤地揭开封口。 “特赐阿斯塔·奥古斯特殿下,北境皇家重建特使之职,暂掌北境重建与行政协调事宜。” 他仿佛被雷击中般怔立当场,指尖反复抚摩那段文字,直到确认不是幻觉。 “终于……终于轮到我了……”他喃喃低语,旋即猛地站起,带起一阵冷风。 “北境,这片被遗忘的雪地,将成为我阿斯塔·奥古斯特的功业起点!” 接下来他如同得胜归来的战将,在破旧的地图上描划出宏图蓝图。 然而正当他热血沸腾,甚至想下令整顿部队、组建政厅时,门外的沉稳脚步声让他的幻想戛然而止。 “冷静些吧,殿下。”是他的导师赛弗进来了,“我劝您,不要太早沉醉于这份任命。” 阿斯塔皱眉:“为何?这是帝都正式命令!我有皇室之名,有监察之职,难道还不能插手北境事务?” 赛弗沉声道:“这半年以来,帝都未派一兵一卒、一粮一骑至北境。如今忽然任命’您,不过是将您放出去试水。 若您能镇得住路易斯·卡尔文,那是皇室之幸,若镇不住……那他们只会马上抛弃你的。” “他们从未在意您是否成功。”他语气不带温度,“殿下您该明白,北境的真实权力早已握在他人之手。 别急着做决定,至少等帝都的特使和帝都资源到了,我们再看看。” 阿斯塔低头沉默。 他眼中的火光像被冷水泼灭,身体微微发颤,手掌缓缓松开。 目光落在那张被圈划得斑斓的地图上,一时间无言。 ………… 夜晚书房火光微弱,风雪在窗外呜咽作响。 阿斯塔独自坐在残破的厅堂中,他望向窗外无垠的雪原,寂静无声。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没有下一次……等路易斯消化完埃德蒙家族的资源,我就没机会了。”阿斯塔低声喃喃,手指缓缓收紧。 但火光之下,他眼中却仍有一点未熄的光。 他想到了路易斯·卡尔文。 这个年轻的贵族,明明之前默默无名,却以惊人的速度积累声望、权力、军队与民心,甚至连埃德蒙公爵也将部分北境交付于他。 “如果是他,会怎么做……”阿斯塔低声道,语气里有自问,也有不甘。 自己未必不能做到,只要给他时间,只要给他空间。 于是表面上,他收起了所有锋芒,装作沉稳的模样。 但私下里他瞒着赛弗,已悄悄召见几位南方迁来的开拓贵族小领主,甚至收留了几支愿意归顺的帝国化蛮族部落。 他以灾后自治为名,将些许地权、粮配与武装许可分发出去。 不是因为他仁善,而是等有朝一日,能图穷匕见。 他相信那一天会来的。 第315章 费兰眼中的麦浪领 安顿好埃德蒙公爵的后事,路易斯并未在霜戟城久留,因为秋收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 这是赤潮领赖以立身的根本,不是骑士团的剑锋,不是帝国席位,而是那一片片金黄麦浪。 若错过了时令,或在收割中出现差池,粮食就会减产,在如今的北境,这几乎等于自取灭亡。 “寒铁骑士团护送艾米丽、艾琳娜夫人,还有小艾萨克先回赤潮城安顿吧。等秋收结束,我再回去。”返程途中,路易斯看向身边的艾米丽。 艾米丽低垂着眼眸,手抚着隆起的腹部。 她没有撒娇,更没有劝阻,只是轻声说道:“秋收的事,就交给你了。” 路易斯怔了一瞬,心头一暖。 艾米丽这时候明明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陪伴,却仍能懂事地为他分担。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会尽快回去的。” 艾米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马车辘辘驶过山道,前方景象逐渐开阔。 只见整片谷地被沉甸甸的金麦覆盖,麦穗低垂,如同金色的浪潮,在阳光下随风起伏。 另外数百座半透明大棚整齐排列,在秋日的日照下折射出银白色的光泽。 “这……这真是北境吗?”艾琳娜夫人怔怔望着眼前的景象,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她见惯了北境的饥荒与凋敝,却没想到在荒寒的冻土上,竟能见到如此丰盈的景象。 与此同时,寒铁骑士团的团长费兰策马上前,神色间也带着掩不住的好奇。 他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说道:“路易斯大人,我能留下来吗?想亲眼看看,你们赤潮领是如何在这片冻土上产出如此惊人的粮食。” 路易斯轻轻一笑,并未拒绝:“当然。毕竟亲眼见过,才会安心。” 其实路易斯很乐意这样做,有些话语不必多说,唯有让他们亲眼见证赤潮领的实力,才能真正让这些新归附的骑士放下疑虑。 ………… 于是艾米丽带着艾琳娜夫人和小艾萨克,连同大部分寒铁骑士,已先一步启程返回赤潮领。 寒铁骑士团护送之下,路易斯并不担忧她们的安危。 毕竟这支号称北境最强的骑士团,就算在虫灾时期,也足以护佑他的家人平安抵达赤潮城。 他自己则只留下小部分随从,径直赶赴麦浪领。 在谷地入口,格林与米克早已等候多时。 格林虽然是卡尔文骑士出身,如今却换上文官的制服,手里夹着厚厚一摞账簿。 而米克则依旧是头发斑白的老农模样,衣袖上仍带着泥土气息。 两人已经站了半个时辰,只为在领主到来时第一时间行礼。 “让你们久等了。”路易斯翻身下马,目光在格林与米克身上停留片刻。 一个管行政,一个管生产。 把麦浪领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收成丰盈,民心稳固,仓储与运输也环环相扣。 在两位的管理下,如今的麦浪领,已经不只是一个附属领地,而是赤潮旗下除赤潮城之外,最重要的基石。 路易斯心底对两人,是由衷的满意。 见路易斯下马,格林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道:“路易斯大人,格林谨代表麦浪领全体子民,欢迎领主大人归来。” 米克也随之拱手,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憨厚笑意:“大家都盼着您来呢,领民听说您要巡视,都拼命干活想给您看。” “今年的收成,如何?”路易斯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口问道。 格林这才翻开早已准备好的账簿,报告道:“领主大人,今年秋收预计总产量十九万七千吨,比首年秋收的十一万五千吨增长七成有余。 其中青麦六万余吨,大米三万余吨,杂豆与块根作物合计十万吨左右……” 这一连串数字与细分,像一柄柄重锤,敲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特别是那些对于赤潮不熟的寒铁骑士 费兰原本双手抱胸,状态轻松,这一路上所见地里的这些粮食,已经把他震惊过一次了,在心中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随着格林的汇报,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直至完全僵住。 十九万七千吨! 这是个怎样的概念? 在他的印象里,整个北境数十个大小领地拼在一起,也未必能凑出这样的产量。 可是现在,一个短短两年开垦的新领,就能独立支撑十几万人口的口粮,还能抽出余粮支援他地。 “这……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费兰低声自语,眉头紧锁。 他自认不是精通账目的文官,但作为骑士打了一辈子仗,他太清楚粮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兵力,意味着存亡。 这个数字,他甚至怀疑是路易斯虚报给他的。 费兰转过头,直直盯着格林:“你确定这些数字没错?不会是虚报?” 格林神色未变,反而挺直了背脊,一字一句道:“虽然还没正式收完,但八九不离十,我愿以脑袋担保。” 这一刻,费兰从这位年轻督管的目光里,看见了一种自信。 而米克则在旁边嘿嘿一笑,抬起布满老茧的手:“这位大人,不信你跟我去棚里看看。 这里冬天也能长菜,渠水不断,土壤肥得像春天一样。” 费兰沉默半晌,他原本以为已经为赤潮令的丰收做好了心理预期。 但眼前这些数字、这些人、这些自豪的神情,却让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还低估了。 “这……这是天文数字啊。”费兰终于开口,喃喃自语。 格林、米克,还有路易斯,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自豪之色。 格林语声铿锵,拍着马屁:“这一切,皆因领主大人的远见与指挥。” 路易斯却摇头,神色平静:“不,这是大家一起奋斗的成果。我不过是提出了一些小小的建议,真正让它落地的是你们。” 米克低声笑了笑,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袖口,那份质朴的自豪无需言语。 几人并肩走入田野间,准备在正式的入住前先巡视一番。 此时正是开镰的第一天,随着号角吹响,各村农户齐声呐喊,数万人同时挥镰,金色麦浪翻滚如潮。 新式长柄镰刀、手推割草车在田埂间上下翻飞,效率远超旧式镰刀,空气里弥漫着割断麦秆的清脆声。 费兰的目光被眼前的一切牢牢吸引。 他出身寒铁骑士团,纵横北境多年,却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这是什么?”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半透明大棚,阳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里面竟然绿意葱茏。 格林笑着答道:“那是温棚,用地热与管网保持温度,冬季也能种菜。您看到的,是南方的蔬菜。” 费兰愣了片刻在北境,冬天能见到新鲜蔬菜?这几乎就是异想天开。 还没等他回过神,一阵“轰!咚!”的声响传来。 伴随着白色水汽,一台铁桶状的机器正在田边喷吐热气,轰鸣作响,汩汩地把水从地下抽上来,顺着木槽流入田渠。 “那又是什么鬼东西?”费兰下意识握住剑柄,眼神戒备。 格林哈哈一笑,耐心解释:“这是蒸汽水泵,靠燃料烧水产生蒸汽推动活塞,把井水源源不断抽上来。这样就算天旱,也能保证田地不缺水。” 费兰张了张嘴,心头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路易斯看着他的神情,心中暗自一笑。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寒铁骑士团亲眼见证赤潮领的底蕴,从此安下心来。 ………… 费兰原本以为,“赤潮大丰收”不过是霜戟城里那些言过其实的传闻。 毕竟当初埃德蒙公爵在他面前多次提及路易斯有治理之才,他听了也只是笑笑,觉得那不过是病重公爵为继任者铺路。 可第一天站在麦浪领的山坡上,望着整片金黄麦田起伏如潮、万人齐声开镰的那一刻,他却默默收回了心中那些轻视。 没有夸张的动员,也没有咄咄逼人的神迹气息,有的只是踏实、有序、近乎冷静的丰收节奏。 而几日下来,费兰越发沉默了。 他本以为头几日的开镰场面已是极限,然而接下来的秋收节奏并未减缓,反而像一口严密运转的机器般日夜轰鸣。 白天收割,午后运输,夜里脱粒。 三班轮耕制就像是军中调令一般精准无缝。 孩童在田埂间打捆麦束,妇女成队搬运,赤潮骑士列阵巡逻。 没有人高声催促,也没有混乱嘈杂,一切井然有序。 几乎不像是收粮食,更像是一场没有号角的军事行动。 他一度怀疑这是靠强压维持的假象。 直到某个夜晚,脱粒场边,他终于低声向身边的格林问道:“这些人能做到这样……你们,是怎么逼出来的?” 格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望了片刻田间麦浪中挥动连枷的人群,才开口道: “这他们自愿的,因为他们是在为自己干活,这就是赤潮的制度力量,路易斯大人的伟大之处。” 短短一句话,却像是点燃了费兰沉寂许久的内心。 他看着那群夜色中奋战的百姓,有人满头大汗却笑着唱歌,有人脱粒间隙还拿出温棚里刚摘的菜叶炖汤。 他们不是在受苦,他们是在收获。 是在用自己的双手,换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一刻,费兰忽然意识到:自己看不懂的,不是这些领民。 而是这个地方,这片土地上运行的秩序,似乎早已与旧北境彻底不同了。 打谷场火把林立,照亮了整片谷地。 每一次敲击,麦粒与麦秆分离的声音如同战鼓回响。 火光在他们脸上闪耀,映出汗水,也映出一种不言而喻的满足。 费兰站在打谷场边缘,久久未语。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将“壮阔”这个词,用来形容脱粒场面。 这时,一名工匠推来一台新式滚筒脱粒机,金属结构虽不复杂,却在试用时表现惊人。 只需两人操作,一轮下来,就能将整车麦束脱得干干净净,麦粒哗啦啦流入布袋,如水银泻地。 “这玩意儿,是你们自己做的?”他忍不住低声问道。 “赤潮工坊研制的第三代改型。”格林一旁答道,“原本是米克改的旧水磨,汉密尔顿提出了轮轴反转的方案用在这里,省力许多。” 费兰轻轻点头,他倒也没多惊讶。 因为这几天来,让他惊讶的事情有些太多了。 能在严冬种出蔬菜的温棚,能自动抽水的蒸汽水泵,会根据阳光调节角度的光反射板,还能储存热量的地热管…… 赤潮的奇迹,并不在于一两件发明本身,而是源源不断的进步。 一场秋收,悄然改变了费兰的内心。 最初他对这赤潮领和路易斯,谈不上期待,甚至曾经在心中质疑过:为什么是路易斯? 一个年轻贵族凭什么承担起北境重建的大任? 他甚至亲口问过埃德蒙公爵。 当时的公爵只是笑了笑,说:“或许这个小子……能为北境带来点新东西。” 而那时的他,根本不理解公爵的意思,只当是年老多病之人托孤的无奈之言。 可如今他明白了,他亲眼见过这片土地。 如何被一锄一镰耕出希望,如何从冻土中生长出南方的蔬菜,如何在风中蒸汽轰鸣里秩序井然。 他见过那帮农夫如何自豪,百姓如何沉静地配合,骑士如何冷静而守纪地维护秩序。 他也见过那台滚筒脱粒机,见过温棚与水泵等新奇的工具。 但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整个领地的意志。 这是一种根植于土地的、不断向前的意志。 而它的源头,毫无疑问,是路易斯。 此刻他不再怀疑这位年轻领主的能力。 甚至在内心某个角落,他不得不承认,或许这有些大不敬,但在政务这条路上,十个埃德蒙公爵也未必能比得上一个路易斯。 因为这个年轻人,不只是维持了秩序,他改变了底层结构,重塑了北境希望。 几百年来,北境的统治者一直在维稳,而路易斯是第一个试图改变它本质的人。 费兰终于明白公爵说的新生,指的不是换谁坐上高位。 而是有一个人,真的打算从土地开始,重建北境。 第316章 麦浪庆典 秋阳微暖,仓前大道上车轮滚滚。 整条粮道被满载的车队挤得水泄不通,马蹄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却并不混乱。 队伍前方设有临时登记点,数十名书记员提笔疾书,将一袋袋粮食编入账册,贴上编号布签。 每一个编号都对应着一座村庄,一块田地,一个劳作的名字。 格林立于粮仓前,高声指挥调度:“第四仓北区满了,转第五仓。三组改从西侧坡道入……编号让他们写清晰些。” 他亲自检查布签是否固定牢靠,是否书写清晰,是否分类无误,甚至每个入仓口是否铺了防潮布都要亲眼确认才肯离开。 这时一声清亮的嗓音自坡下传来:“格林。” 格林一顿,随即立刻转身下台,快步迎上前。 “领主大人。”他躬身行礼,面上少有地露出一丝松快,“秋收进度顺利,目前已入库四成,今日预计可完成七成以上入仓任务。” 路易斯翻身下马,环顾一圈忙碌而有序的仓道:“做得很好。” “大人这边请。”格林当即引路,带他穿过仓门长廊,一边简要汇报。 “新建的三座仓体已启用,第四与第五为可调温结构,结合鼓风干燥系统与封粮袋,可存至少两季以上主粮,腐败率控制在两成以下。 鼓风系统由工坊工匠日夜维保,保证每日巡视两次。” 他们沿着二层走廊向内,仓体内堆迭如山的粮袋一眼望不到尽头。 阳光透过顶部的排风窗洒下,尘粒在光柱中浮动,仿佛整个仓库都在弥漫着丰收的味道。 “等仓储完毕,我们会统一清点并张榜公示。”格林侧目看向路易斯,“今年的数字,足以震撼全北境。” 路易斯微微点头,视线扫过仓内正在忙碌的搬运工、登记员与巡视骑士,笑道:“那我就尽情期待这场秋收的最终成果了。” 他语调轻松,但像是对整个麦浪领的认可。 接着路易斯语气一转:“庆典方面……都准备妥当了吗?” 格林神情一正,立刻接道:“回领主大人,一应物资均已到位。 用于今晚丰收盛典的酒水已从主城运抵麦浪,特选山葡酒八百瓶,赤麦酒三百坛。肉类包括腌制牛羊、烟熏火腿、盐水鱼干,合计六百余斤。 热汤分锅已布设九十六口,负责主炊的厨工共计两百余人,轮班备料,确保盛宴全程不断粮。 此外奖章、榜单、公示布告已印刷完毕,会提前送往会场布置点。” “做得很好。”路易斯打断他,却带着些许笑意,“你们这一年确实辛苦了。明晚,就一起好好庆祝吧。” 格林神情一震,低头应道:“谨遵命令。” ………… 第二天傍晚,谷地中央原本杂草丛生的空场,早已被夯实压平,整片地面如晒干的麦片般泛着浅金色的光泽。 主台立于其中,那是临时搭建高台,四角高柱之上,悬挂着麦浪领的象征的麦穗太阳金纹旗,随风猎猎飞舞。 台下民工与工匠正忙碌着最后的布置。 几位赤潮骑士也卸下肩甲,卷起袖子正帮忙抬着木座架。 在路易斯的影响下,他们并未将这场典礼视为平民的事,而是本能地参与其中,也乐于参与其中。 这是属于整个领地的节日。 格林一只手握着沉重的祭典流程册,另一手则不断挥笔圈注、批示。 而他要确保,这数万人的庆典没有一丝差错。 有人悄声说:“这位督管大人从昨夜开始就没合眼,今天一早就开始转场了。” 另一名村妇应声道,“真辛苦啊,听说是领主大人吩咐他亲自总览全流程的。” 而更多的村民,则悄悄议论着那位仍未现身的身影: “你说……今晚,领主大人会不会亲自登台讲话?” “哎呀,去年他说的话语可太感人了。” “咱今年可是收了近二十万吨粮呢!”老农眼里发光,“要是他能亲口说一说明年的安排就更让人心安了。” 另一边的谷地低坡上,炊烟与汤香交织成一道流动的金线。 炖牛肉锅、盐羊汤锅、蘑菇杂炖锅…… 一口口直径两米的大铁锅,被统一运抵了由木棚搭建而成的“热汤区”。 棚顶悬挂着标牌布签,“青麦蔬锅”“老年暖汤”“骑士专供”等字样被一一划分清楚。 锅边则是咕嘟嘟冒着热气的浓汤,香味扑鼻,叫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孩童们手提木柴来回穿梭,有的搬炭、有的跑腿传话,吵吵闹闹得如一群仓鼠散窝,却又在民妇的呵斥中迅速归位。 主妇们挽起袖子,正熟练地搅动锅底,调味用的盐、酱、草根粉末被细细撒入,汤面渐渐泛出浓稠金油光泽。 穿过人群,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挤进了汤棚之间。 是米克,边走边絮絮叨叨的吩咐着。 “记得啊,第一轮得先给老年户与娃儿送汤。”他朝一个炖锅边的姑娘说道,“第二轮才是青壮,干活人能等,但老人娃子不能饿肚子。” 姑娘笑着点头:“明白啦,米克叔。” 他又弯腰检查了火候:“风别吹太猛,小火稳着煮才出味……蘑菇汤别早加盐,容易发苦。”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声响动。 一群孩子围在锅边指指点点,一个胖墩墩的小子偷偷探出木勺,舀了一口滚烫的汤,刚凑到嘴边便是一声惨叫:“烫烫烫烫烫!” 米克一手把他提开,拍了拍他后脑勺:“还没熟透你就想偷喝?” 小子被吓得连连点头,捂着嘴巴跑回了人群中,惹得周围一阵大笑。 “孩子都快馋疯了。”一名村妇笑着说,“也难怪,去年可没见过这么多锅。” 而此时在远处的斜坡上,费兰正站着静静看着这一切。 作为北境最重要的骑士团的团长,他一生参加过的宴会不计其数。 若是他愿意,仅靠头衔与声望,几乎可以夜夜进出贵族的舞厅。 可这样的场面,他从未见过并让人感到吃惊。 没有华贵的水晶吊灯,也没有那种优雅的乐队。 取而代之的,是咕嘟咕嘟响着的浓汤,是母亲在调味、孩子在跑腿、老人坐在草垫上等着一碗热汤的烟火气。 不是帝都,不是王室庆典,也不是贵族聚宴。 是一场属于人民的庆典。 而且这么大的聚会,这真的是北境一个新开拓的领地办出来的? 夜幕缓缓降临,谷地的温度骤然下沉,秋夜的寒意宛如从远山上扑面而来。 但就在这一刻,一道炽热的火光忽然划破黑暗。 “点火!”随着格林一声简短口令。 三根麦柱火塔被同时点燃,火舌沿着缠绕的麦茎直冲而上,瞬间将整片广场染成了金红色的暖光世界。 火焰翻腾,映照着麦浪旗的纹路熠熠生辉,所布设的鼓风机也在同一刻启动。 “呼”地吐出一股股白雾般的热浪,将冷意尽数驱散。 一时间如晨曦般的暖色光芒笼罩四野,谷地仿佛变成了一座丰收神殿。 紧随其后,鼓声响起:“咚!咚咚!” 几十名赤潮鼓手同时落下鼓槌,节奏渐快,回响在谷地之间。 这证明宴会正式开始了人群开始移动。 老人缓步前行,孩子蹦跳着往前跑,主妇牵着孩子的手。 青年男女三三两两坐在靠后的位置,笑声、期待声、呐喊声,在鼓声中汇聚成一片。 从远村赶来的老农们裹着毯子,衣着朴素,却目光熠熠。 “前十村社队伍,准备入场。”格林一声令下,仪式正式开始。 随着鼓点节奏转换,十个村社的代表列队进场,接受表彰。 每人手中都高高举着一根麦穗雕饰木杖,身披由本村女工缝制的代表披肩,或以青麦为底、或以赤边为饰,粗糙中带着朴素的庄重。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荣誉,”其中一个年近五旬的汉子声音发颤,却大声道,“这是我们村社一锄头一锄头、一滴汗水锄出来的!” 周围爆发出一阵掌声与笑声,村民们的呼喊此起彼伏。 “十三村!十三村!” “我们四村也不差啊!” “下年榜首得换我们二十一村啦!” 舞台上村民紧张得说不出话,舞台下却热闹得像是山洪决堤。 就在这一片喧腾中,高台后方,一道熟悉的红黑披风缓缓现身。 骑士立于左右,火焰投下修长的影子。 “是领主大人!” 忽然一身呼喊传开,人群猛地一静。 接着是一声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淹没了所有节奏与火声: “领主大人!!!” “路易斯!!!” “我们的大人来了!!!” 而路易斯登上高台后,只是抬起手,手掌轻轻压了压。 鼓声缓缓停下,谷地沉寂,只余火焰跳动的声响。 “……诸位。”路易斯声音不大,却使用魔法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谷地,“从上一个秋天,到现在,已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我们清扫过荒地,挖过灌渠,种过菜、养过牛,也一起收麦子。 有人在夜晚挑灯种苗,有人在风雪中扛肥下田,有人在灌田时滑入水渠…… 我没能一个个记住名字,但你们的努力都提现在了地里。” 路易斯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双双望着他、或激动或紧张的眼睛。 “我很荣幸,能为你们宣布,今年的总收成……” 他举起手中那份手抄纸页,高声道:“二十万七千吨。比起去年的收成整整翻了一倍。” “哗!!!” 掌声与尖叫几乎瞬间炸开,无数人仰头振臂,有人笑着落泪,有人抱着孩子哭出声。 这是他们一年的汗水,是他们最直接、最实际的荣耀。 但路易斯的声音却仍稳稳压住了全场:“今年的奖赏,将按《耕作榜》与春耕绩效分配。 表现突出的村社,将获得工具补给、税收减免、优秀户优先晋升入管理序列。 耕王将获授优质私田,劳模之子可获教育豁免权、征役豁免权。” 他平视台下,最后那句话最为炙热:“你们每一个人,每一滴汗水,赤潮都不会忘,整个北境都不会忘。” 那一刻整个谷地安静了半秒钟,随即是更为狂热到极致的呐喊: “领主大人!!!” “路易斯万岁!!!” “赤潮!!赤潮!!赤潮!!!” 火光照亮的每一张脸,或在笑,或在哭,但所有人都在仰望着那个站在高台上的人。 不是因为路易斯有多强,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会一直如太阳一般,悬挂在领地上空。 欢呼过后,夜色彻底降临,火塔的光芒却越烧越旺。 广场南侧的汤棚区,早已排起了蜿蜒曲折的人龙。 每一口大锅都在炖着不同口味的热汤:青麦牛肉汤、盐羊蘑菇锅、奶炖杂蔬煲…… 香气穿梭在空气中,不断勾动着每一个人的肚子。 “往这边排!孩子的可以插队,老爷子过来这边!” “再添一勺!今儿不省着,管够!” 村民们手持木碗陶盏,笑着、喊着,汗水与笑容交织在一起。 而另一侧十余张大桌早已摆满热炖牛骨、烤羊腿与新鲜出炉的青麦饼干,赤潮士兵负责巡逻与秩序维持,确保分发井然有序。 起初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完全放开,比如今年刚加入赤潮领的领民。 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锅边,看着那大块翻滚的牛肉,竟有些踌躇不前。 “这……这真的给我们吃?”他低声喃喃,“都不收钱?” 他身后老母低声道:“这么大锅,这么多肉,这酒、这饭……以前哪见过这些给我们民户的。” “总觉得……太奢侈了。”他说完这句,眼前忽地浮现出去年雪灾下,一家人靠苔藓汤熬过的画面。 “如果不是领主大人,我们哪来的今年?” 接着想起村长的话语,猛地摇头,把这奢侈的念头甩出去。 “咱吃得起!这不是白给,这是咱一镰一铲干出来的!” 说完他将牛肉汤仰头灌下,滚烫咸香,差点烫出泪来。 高台之上,前十村社的代表正在进行一场别具意义的敬酒仪式。 他们一人手持酒碗,鱼贯而上,躬身为路易斯献上各村女工编制的礼物:金麦穗冠、赤边披肩、编花绶带……虽然样式粗糙,但每一件都饱含诚意。 “这是咱们村自己制的……不华贵,但愿您收下。” “我们吃饱了,孩子也吃饱了。” 路易斯一一收下,未曾拒绝半件,毕竟这些都是村民们的心意。 随后他与每人共饮一杯青麦酒,一饮而尽。 台下再次爆发出一阵响亮欢呼。 就在此时,几名孩童兴冲冲地跳上了主舞台,稚嫩却毫不胆怯,竟自导自演起一出名为《路易斯大人带着我们吃饱》的小戏剧。 他们唱着、跳着,动作夸张而滑稽,歌词稚拙却透着天真: “路易斯大人带我们来种田~炖牛汤里也有蘑菇片~孩子不饿啦,老人也暖啦~赤潮领地真是个宝~路易斯大人带我们吃饱啦~!” 火光照着他们欢快的脸颊,声音在谷地中回荡,伴着热汤香气与麦田余韵。 舞台下顿时笑成一团,就连骑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路易斯看着那群孩子一板一眼地演出,脸上也露出难得的轻松笑容。 起初只是几个孩子唱着玩,不知是谁先接了句,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哼唱。 音调虽不准,节奏也不齐,可歌词简单,旋律朗朗上口,渐渐传遍了整个谷地广场。 “……赤潮领地真是个宝~路易斯大人带我们吃饱啦~!” 火光之中,有人举杯,有人跳舞,孩童围圈奔跑,老人轻轻点头,随节拍晃着肩膀。 连赤潮骑士们也被感染,跟着节奏拍手附和。 这不是贵族的舞会,也不是教会的祈福仪式。 这是一次真正属于百姓的节日,属于土地的盛宴,属于辛勤劳作的狂欢。 第317章 道路与回城 祭典过后的清晨,麦浪领的谷地上,残留的火堆依旧冒着淡淡烟雾。 秋收过后,有几天休假,此时大多民众还在睡梦中,偶尔有几名清洁员在广场上捡拾散落的装饰物,搬运祭典用具,轻手轻脚地将广场恢复原样。 格林则早已站在通往山道的道路旁,身姿挺直等候着领主的到来。 路易斯骑在战马上,佩剑挂于腰间,斗篷随微风轻摆。 他目光扫过谷地,虽心中有些不舍这片丰收的景象,但今日必须启程。 因为他答应了艾米丽,要早点回赤潮城。 毕竟她怀孕已久,父亲刚离世不久,此刻更需要有人在身边。 既然已经解决了秋收这个最重要的事情,那么领地上其他并不这么重要的事情就可以搁置一边,专心用来陪艾米丽了。 其次根据每日情报系统的提示,帝都的使者即将抵达赤潮城,来传达龙座会议的内容,以及升爵。 所以他必须回去,确保在帝国面前表现出重视程度,虽然他已经根据情报系统,知道使者来报的大致内容。 当然离开之前,路易斯还是必须亲自吩咐几件秋收后的收尾事务。 他信任格林,但对于麦浪这样重要的领地,多叮嘱几句,总比事后出现纰漏要好。 于是他召格林至身侧:“三日内,你必须完成‘耕作榜’前十村镇的奖励发放。 私田划拨图纸务必交到每个村头,工具与牲畜按清单发放,不得遗漏。 免役证、公民子女豁免权,也要造册齐全,在村镇中心立告示碑,确保奖惩公开。 功劳不能拖着发。谁都要知道,我记得劳动者的每一滴汗水。” 格林点头,手中记录册笔尖微微发光。 路易斯想了下,继续说道:“冬备工作也要启动。 组织修渠队,检修春耕灌渠、骨肥池和地热管线,把泥沙清理干净。 另外工具和牲畜的损耗要统计清楚,冬前补给方案也得早做安排。 整个秋收流程,要形成文档,转写为《麦浪秋收文件》三份。 一份送赤潮主城农务署,一份存档麦浪领,一份为后续制度化输出,将麦浪模式复制到其他领地。” 格林默默记下每一条指令,心中暗自佩服领主的细致。 路易斯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远处正在收尾的流民身上: “对秋后加入到流民要甄别、分配。优先保证收成村的人留在原地,剩余的人可以逐步开发第二批荒地。 还有初拟冬季农业培训班的人员名单,筛选出愿意转职工匠或技师的农户子弟……” 格林深吸一口气,把每一条用笔记了下来。 这些都是让麦浪领在没有领主在场的情况下,也能继续运转的关键。 路易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格林,这就是我的要求。剩下的就交给你了,麦浪领我也放心把它交给你。” 格林立刻躬身,回答道:“属下明白,定不负您所托。” 费兰则骑马站在谷地一侧,手握缰绳,静静看着格林一条条笔记般地记录和核对。 他虽然从未当过文官,但在埃德蒙公爵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下,多少也明白行政运作的逻辑。 看到路易斯将每条指令逐一吩咐实。 粮食、奖赏、秸秆、补给、培训班…… 每一个环节都清晰明了,环环相扣。 果然这里通顺的运转不是靠偶然,而是靠路易斯大人的规划和执行力。 这位年轻领主稳重而不张扬,分配与交代都恰到好处,真是位好领主。 “走吧,回赤潮城。”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路易斯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费兰微微回头,看到路易斯已经跨上马背,斗篷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他低声应了一声,整理下自己的思绪,然后跨上马背,跟在路易斯身后。 往赤潮城的路途还有几天时间,但费兰的心中竟有一种轻微兴奋感。 据说那座城更加宏伟壮观,是北境的奇迹。 见过麦浪奇迹后,对于赤潮奇迹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期待。 ………… 马蹄声踏入山弯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轰鸣与敲击声。 铁锤砸碎石块的清脆声、独轮车滚动的吱呀声、蒸汽鼓风机的低沉轰鸣交织在一起,有些杂乱却带点生气。 只见一支数百人的修路队正忙碌在谷口之间。 工匠们挥动铁锤,将山石一块块敲碎,填入坑洼。 民夫推着独轮车,来回运送石块与砂土,汗水顺着脊背滑落。 蒸汽鼓风机轰然运转,鼓风箱“呼呼”吐着热风,将黏稠的胶质物烧得融化,灌入石缝中,一点点封固路面。 而在一旁的石桌前,文官们正埋头疾书,登记工时与物资消耗,账目整齐得一目了然。 路障前立着赤潮通商署的小旗,木桩上悬挂着告示牌。 “此路修建,可以工换粮,包吃包住,工期半年。” 路易斯一行人刚现身,工人们顿时骚动起来。 许多刚归附不久的流民尤其激动,他们原本没有任何技艺,若是在别的领地,早就被当作无偿的奴隶。 可在赤潮,他们被编入修路队:每天有饭吃,有工分折抵,甚至还能拿到少量铁币与铜币。 “是领主大人!”有人认出来了,低声喊出。 “这就是……路易斯大人!”一个年轻人攥紧了手里的铁锤,眼神里既紧张又满是好奇。 他们听过许多老工匠的吹牛:比如伟大的赤潮领主,能一个打一百个蛮子。 就让人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会不会真如传言那样,威武霸气、三头六臂? 可当他们亲眼看见时,却发现那人只是安静地骑在马上。 外貌清秀,身影修长,神情冷峻沉稳。 没有传说中的神迹气象,也没有高不可攀的威压。 只是当路易斯当然经过时,竟轻轻向他们点了点头,露出笑容。 那一刻仿佛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太阳透过厚云照了下来,暖暖地洒在他们心口。 每个人都觉得,领主大人是在对自己笑。 于是原本期待着奇观的流民,并没有感到失望。 反而在这份意外的平常里,生出了一种更深的感动以及归属感。 看着完成一半的路面,路易斯并没有过多的寒暄,询问道:“这段路的进度如何?” 一名工头连忙应声:“路易斯大人再有半个月,就能彻底铺完山道,届时车队从赤潮可直通麦浪谷口。” 路易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骑马继续往前走。 这时一旁的费兰忍不住皱眉:“这条山路……明明能走,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修整?” 路易斯转过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能走和好走,是两回事。若只靠马,人还能勉强,能在雪地走 可车马队伍,若遇雨雪或泥泞,便会堵在半道,而且北境大多数都是雪天,道路是领地的血脉。货物与粮食若不能按时抵达,一切都白费了。” 他目光投向前方正在用车拉石头的流民:“所以必须修。” 费兰怔了怔,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那条正在成形的石路。 经过山道,接着一路向下,尘土与碎石渐渐平整。 不到半日功夫,一座新修的驿站便映入眼帘。 这座驿站建在河谷交汇处,青砖灰瓦,檐下悬挂着“赤潮驿”字样。 院落里停着十几辆商队大车,马匹在长槽里悠然饮水。 是一支南方来的商队,车厢上盖着防雨布,隐约透出酒桶的形状。 炉灶上炊烟袅袅,赶车人围着火堆喝着稀粥,偶尔传来阵阵笑声。 当路易斯与随行人踏入驿站时,立即引来不少目光。 “是路易斯大人!”有人低声议论,但没有喧哗,只是带着尊敬的眼神远远看着。 领队的中年商人见到路易斯,撞着胆子上前行礼:“大人,我们之前见过的,这次从南方来,是准备去赤潮城贩卖红酒。” 几句寒暄之后,商人便忍不住感叹:“这一路北上,我从未走得如此顺畅。 若在旧北境,车轮陷进雪地里是常事,如今却能一路畅通。赤潮的道路简直比南方的路还要通畅。” 旁边几个人也附和:“是啊,赤潮这边能卖出货,而且大家手里都有钱,买得起东西!听说去霜戟城的人越来越少了……” 几句寻常商话,却让费兰心头微微一紧。 霜戟城,他奉守一生的城池,曾是北境的心脏,如今却被人这样轻描淡写地评价成落寞。 他转头望着驿站里络绎不绝的人群,赤潮的领民、流民、商旅来来往往。 身为寒铁骑士团团长,他本应为北境的繁荣欣慰,可心底却难免有些怅然。 守护了一辈子的霜戟城,正在失去往日的辉煌。 而眼前这片由路易斯开辟的新领,却正崛起为北境新的商业中心。 费兰沉默良久,最终只是低声喃喃:“也许,这就是时代在变吧。” 他正沉浸在复杂情绪中,忽然耳边传来路易斯的声音。 “别多想了,费兰。好好休息,再走两日,我们就能抵达赤潮城。” 路易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察觉他心思的迹象。 费兰微微点头,心底那点落寞被压了下去,跟随在路易斯身后。 ………… 两日后。 晨雾渐渐散去,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宏伟的城影缓缓浮现。 赤潮城,路易斯的根基所在。 它不像帝都那样金碧辉煌,却自有一股厚重与坚实的气息。 高墙巍峨,顺着山势蜿蜒而上,塔楼林立,赤红色的旗帜猎猎飞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灰白色的石质城墙在薄霜覆盖下折射冷光,寒铁横梁深深嵌入石层,如同给城池披上钢甲,散发出独特的压迫感。 城门高大厚重,木质门板上密布寒铁钉,映着晨光,宛如利刃森列。 以费兰的骑士眼光来看,这座城的防御体系已相当齐备。 虽然还无法与经过百年沉淀、坚若磐石的霜戟城相比。 但想到这座城池仅仅用了数年时间便成形,他心底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奇迹。 赤潮城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一路上跟随而来的骑士与寒铁团众人,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赤潮城的繁华与巍峨,就见路易斯勒马停下。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亲自引路,只是简单吩咐了一句:“布拉德利,把他们带去住处。” 说完便转身离去,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 这可不像路易斯行事风格,以往无论何时,他总是沉稳周全,待客礼数绝不怠慢,更不会把初来赤潮的骑士丢在一边。 正当有人面面相觑时,老管家布拉德利微微一笑,替主人解了惑。 “诸位,别多心。”他低声道,“领主大人是急着去见夫人呢。毕竟夫人马上要临盆了。” “啊……”众人恍然大悟,脸上顿时露出会心的笑意。 “原来如此。” “这就难怪了。” “嗯……也是,该回去陪陪艾米丽小姐。” 尤其是寒铁骑士团的几位军官,互相看了一眼,心中的疑虑立刻消散,反而多出几分认同。 毕竟那腹中的孩子,不只是路易斯的继承人,更是已故埃德蒙公爵的外孙。 对于他们这些寒铁骑士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 而路易斯自己,则几乎没有停留。 披风在风中一拂,他径直往城南土楼的方向快步而去。 赤潮的城堡计划早已绘制,但因为修路与防御工程急切,人手和工匠全都抽调走了。 城堡建设被迫推迟,如今他与艾米丽等人仍旧住在最初的土楼中。 但其实那座土楼城堡也不简陋,毕竟也才建没两年,只是外观看上去有些不好看。 推开沉重的木门,屋内炉火正暖。 艾米丽正靠坐在榻上,挺着将近八个月的大肚子,脸颊在火光映照下透着红晕。 身旁的女仆轻声照料着,替她端水、铺毯。 希芙则陪在她身边,与她聊天解闷。 见路易斯归来,艾米丽眉眼间露出一抹安心,声音微弱却温柔:“你回来了。” 路易斯走上前,伸手轻抚她的肩:“嗯,我回来了。” 孩子的出生只剩一个月,而且冬天也快到了。 看着艾米丽隆起的腹部,他心中已有决定,在来年春季到来之前,他不会再四处奔走。 至少这个冬天,他要陪在这里,陪在她们母子身边。 第318章 银盘行会的间谍 午后的赤潮城,商业广场上人声鼎沸,木制的摊位一字排开,挂满了鲜艳的旗布。 炖肉的香气、烤饼的热气、南方织锦的色彩交织在一起,喧闹得像是帝都的市集。 熙攘的人群中,两名来自南方的商人正挤在一起闲聊。 “呼,这北风是冷,可这城啊,比我在帝都东门看到的还要热闹。”老商人拍了拍身侧的酒囊,眼中满是诧异。 “谁能想到?原以为北境早就完蛋了。连续两个大灾之后,整个帝国都在传这里死得只剩白骨。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地方,还能养得起这么多人!” 另一位胖商人捻着胡须,语气里满是感慨。 他们都是帝国西南行省过来的商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便把摊位聚在一起,时不时还能聊会天。 摊位上摆放着几匹南方来的丝绸,亮泽的光彩在寒风里依旧流转。 行人驻足打量,不时掏出银币洽谈。 在他们身后,一个偏瘦的副手默默整理布匹,从始至终没有插话,用冷漠的眼神观察着这一切。 “我跟你说啊,若真要做生意,这里比霜戟城都强。那边连粮食都紧着吃,这里倒好,百姓手里居然有闲钱,还敢买咱们这玩意儿。” 胖商人压低声音,笑得肚腩一颤一颤:“唔,果然粮食,才是最硬的本钱。” 老商人点点头,看着人流熙攘,不由叹息:“北境居然有这样的地方,真是怪事啊……” 随着闲聊,夜色渐沉,赤潮城的商业广场上灯火渐次熄灭。 摊位一个接一个收起,吆喝声渐渐远去,只余下巡逻骑士的铁靴声。 那两名商人也收拾完最后几匹丝绸,装入木箱,用帆布紧紧包好,彼此告别,背影随着人潮散去。 胖商人与他的手下们并没有选择热闹的酒馆,而是转入一条偏僻的小巷,到一处偏远的住处,这是早期赤潮盖的集体居所,有些没有被拆掉就给从别地来的行商住,主要是租金便宜。 厚重的木门关上,火烛点燃,气氛顿时截然不同。 先前还满脸油汗、笑声不断的胖商人,立刻收敛笑容,整个人矮下身子,满是恭敬,甚至带了几分惶恐。 “大人,赤潮城确实与北境完全不同。” 说话时,他的眼神都不敢直视那位偏瘦的副手。 那名一整天都沉默寡言的瘦男子,此刻才真正抬起头。 火光映出一张冷硬的脸庞,眉眼锐利如刀,带着某种令人不敢逼视的阴鸷。 他名叫安东尼,翡翠联邦银盘行会的高级干员。 如今整个帝国北境的事务,都由他接手。 由于他的前任卡兰,两年前在一次行动中莫名死去。 但行会并未放弃这片土地,原因便是传言中那些埋藏在冻土下的巨大矿脉。 若能掌握帝国北境未开发的矿,那意味着能与碧辉行会分庭抗礼,甚至重写联邦内部的权力版图。 所以才更需要安东尼来负责这里,他以行事缜密著称,因此被点名派遣到此,接手卡兰的烂摊子。 那位胖探子弯腰低声不断报告,自己在赤潮所了解的事物: “属下在赤潮城潜伏一年多,自从虫灾后就以商人身份来到这里。只是这赤潮城越来越不对劲。 粮仓满得不像话,百姓手里居然有余钱买丝绸,简直是幻觉……” 而安东尼只是听着没有说话,而时不时的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言多必失,谨慎是他的天性,就算是多年的下属都不可以信。 赤潮城…… 安东尼只用一天的观察,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街道井然、治安严谨、仓储账目公示,所有环节都精准到位。 这绝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好运气”,而是背后有着极强的统筹之手。 主要原因便是,领民口中伟大的赤潮领主——路易斯。 安东尼来之前,已经翻阅过对方的资料。 一个卡尔文家族里最不起眼的儿子,被当成弃子丢到北境开荒。 却在短短数年里接连立功,甚至在虫灾中与在蛮族进攻中扮演重要角色。 更得老埃德蒙公爵器重,招为女婿,甚至在临终前,将北境的实际统治权交到他手中。 “这样的人物,不能小看。”安东尼在心中低声呢喃。 原本他此行还有另一项秘密任务。 便是与那位隐藏在帝国的高阶棋子建立联络。 但眼下赤潮城的局势远比预期要复杂,贸然行动,反而可能暴露行踪。 “还是小心为上。”这是他行走至今的唯一信条。 于是安东尼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那位棋子的接触……暂时搁置。等转到更偏僻的地方,再伺机而动。 这次主要就是探究这赤潮领主的秘密。 下属的禀报渐渐停下,屋子里只剩烛火噼啪作响。 安东尼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直到对方彻底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 “我都了解了。”声音低沉,却不带任何情绪。 他顿了顿,像是思索了一瞬,又简短补充:“明天我会到别的地方逛一逛。你们照常,不要露出破绽。现在早点去休息吧。” 话音一落,他已转身往里间走去,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只余属下低低应声,额头沁着冷汗,连呼吸都不敢太响。 ………… 深夜,破旧的小屋里烛火摇曳,安东尼仍未合眼。 桌上摊开着厚厚一迭纸张,上面是之前假扮成商人的探子,暗中观察所记下的零碎情报:赤潮的粮价、货物调配、骑士巡逻路线…… 一切都被他又一一标注分析。 “粮仓公开账册,契约标记明晰……这个制度,比帝都的贵族治下还要紧密。要针对,不容易啊。” 他心中浮起冷念,正欲推演如何安插探子时…… 突然一股陌生的杀意如锋刃般刺入心脏。 安东尼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身为超凡骑士的直觉瞬间拉响了警报。 下一刻,“轰!” 木墙炸裂,尘土飞溅,门板被一脚踹飞,撞在石壁上砰然破碎。 半座屋子都在剧烈震动中倾斜,灰尘哗啦啦坠落。 安东尼心头骤然一紧,身体却比头脑更快反应,斗气瞬间燃烧! 银色光焰在他周身迸发,他身影一晃,整个人疾退至屋角。 另一边房间角落的铁柜轰然裂开,三道高大的黑甲骑士同时迈出。 “咔嚓、咔嚓” 厚重盔甲摩擦的声音带着阴冷,他们的眼神空洞,身躯却爆发出可怕的气息。 每一个,都是经过行会药剂与符文改造的超凡骑士级战偶。 紧随其后,十余名实力略低的灰甲护卫也齐齐现身,他们眼中同样空无情绪。却动作整齐划一,恰似傀儡。 安东尼低声一喝:“杀出去!” 轰鸣声中,战偶齐步踏出,银色斗气爆涌,屋内顷刻间仿佛狂风卷席。 然而敌人比他预想的更快。 破碎的墙壁间,骤然跃入数道身影,斗气在黑夜中燃烧成刺目的蓝光。 那气息,凌厉、沉稳、无情。 安东尼心底猛地一寒。 “全是超凡之上?!” 蓝光与银焰瞬间交织,战斗毫无铺垫地爆发。 一名袭击者猛然落下,长刀斩裂空气。 黑甲战偶挥动巨剑硬挡,刹那间迸发出金属碰撞的轰鸣,火花四溅。 然而下一刻,蓝色斗气的锋芒直接劈开了战偶的护甲。 那具被行会视作至宝的改造骑士,胸口连同钢铁一同爆裂,重重倒地,身体抽搐着碎裂。 “什么!”安东尼瞳孔骤缩。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另一名袭击者已如幻影般穿梭进灰甲护卫群中。 刀光如电,蓝色斗气撕开空气,带出血雾与金属残片。 灰甲护卫们整齐出手,却在一瞬间被彻底瓦解,鲜血染红了石地。 整个屋子内,短短数息,便已化作炼狱。 安东尼咬牙怒吼,斗气狂涌,整个人宛如银色彗星般猛冲,硬生生撕开一条缝隙,试图从侧窗逃离。 然而一股如山般的压迫骤然扑面而来。 前方又是一道蓝色身影,刀锋划开夜色,带着冰冷的呼啸。 安东尼勉强横剑格挡,却只觉手臂一震,骨头仿佛要裂开。 下一瞬,他的左腿膝骨被狠狠踢中,整个人扑倒在地。 “啊——!” 剧痛让他冷汗直冒,意识却被强行压制。 他疯狂挣扎,银色斗气在胸口燃烧,却在数道蓝色气息的合围下瞬间被摁碎。 紧接着就是刀锋抵住脖颈,几道锁链同时扣下,将他死死绑缚。 安东尼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完了。 他心中一片死寂。 自己为什么会暴露?是那个胖商人属下的背叛?还是帝都派来的探子暗中捅刀?亦或是……赤潮领早就盯住了自己? 心中满是问号,却终究无从得知。 敌人没让他开口地机会,最后一记重击落在后颈,他眼前猛地一黑。 安东尼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银色斗气溃散,像烟雾般消散在夜色里。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残破的木梁在轻轻摇晃。 领头的那名蓝甲骑士缓缓收剑,摘下覆面铁具,露出一张冷硬的脸庞。 正是寒铁骑士团团长——费兰。 他走上前,单膝微躬,语气带着几分轻松:“报告领主大人,任务已完成。” 他顿了顿,目光扫了眼地上那名昏迷的俘虏,有些无奈地补了一句: “不过有个手下不知轻重,把他的腿打断了。” 站在一旁观战的路易斯抬起下颌,神情间带着笑意,眉眼却沉稳如常。 他摇了摇头,语气轻松:“没关系。只要他的嘴还能说话就行。” 费兰咧了咧嘴角:“那就好。至于审问,这方面也可以交给我们。骑士团里有北境最出色的审讯官。” 路易斯挑眉,感叹般笑道:“不愧是北境最强的骑士团,连这些配备都一应俱全。” 费兰躬身一笑,吩咐手下将昏迷的安东尼与一干俘虏拖走。 这一幕,其实早在路易斯的预料之中。 他早就通过每日情报系统得知,这座城中潜藏着银盘行会的探子。 只是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耐心放线,等着大鱼自己浮出水面。 如今北境的负责人安东尼终于落网,还带着未完成的秘密任务。 “正好。”路易斯心底默念,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过几天帝都的贵客到了,我会让他们看看,赤潮的见面礼。” 破屋周围,不少被动静惊醒的居民探出头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是……抓贼吗?” “看,骑士团的人!还有……领主大人!” 有人认出那抹挺拔的身影,惊呼一声,顿时引来更多人。 夜色下的街巷,很快挤满了观望的民众,呼声逐渐汇聚。 “领主大人!” “路易斯大人!” 他们挥手,欢呼声热烈,眼神中透着敬意。 毕竟平日里,除了在政务厅,最近极少有人能亲眼见到这位领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簇拥,路易斯微微抬手,神色温和说道:“大家都散了吧。抓些坏人而已,不必惊扰。早点回去,早点休息。” 说罢他翻身上马,披风猎猎,率众人离去。 ………… 冬风猎猎,行列延绵数里。 镶着黑金纹饰的马车缓缓碾过崎岖的山道,前后骑士列成方阵,彰显着帝国的威仪。 厚厚的积雪覆盖官道,马蹄常常深陷其中,拉车的牲畜气喘如牛。 偶尔有车轮打滑,随从们就得下去推挤,踩得满腿泥雪。 坐在宽大的马车里,卡米尔用帕子掩住口鼻,皱眉望向窗外。 远处是被雪覆盖的废墟与断壁残垣,偶尔能看见几根焦黑的木桩,那是虫灾与战火摧毁的村庄。 “真是个鬼地方。”他忍不住低声抱怨,眼神里满是嫌恶与不耐。 “帝都不留,居然把我派到北境来……监察特使?呵,倒像是被流放一样。” 随从们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册封仪式,原本该在帝都或至少在代理城市举行。 可如今皇帝下落不明,而且北境残破不堪,霜戟城还未重建完毕,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定在赤潮举行。 卡米尔心底更加不满:“北境残破成这样,还需要常驻?霜戟城,那座半废的要塞,就要成我的接下来几年的驻地?” 但事实上,这个差事并不是强加给他,而是他自己自告奋勇争取来的。 第319章 餐盒 卡米尔·索林,帝国宫廷文官,监察院出身,现任“北境监察特使”。 名义体面,实则是个苦差,试问帝都的官员有哪个想要来现在的北境? 可在许多年前,他并不这样想。 那时的卡米尔还只是监察院里一名眼睛发亮的年轻人,抄卷、查账、写报告,日夜奔忙。 他相信制度,凭借着对皇帝的忠诚与自己的努力,可以校正权力的走向。 直到首次晋升临到头上,卡米尔看见了那扇门的门缝,缝里闪闪发光,但发光的不是对于皇帝的忠诚,而是是金子。 “没有这笔钱,你连候选名单都进不去。”上司拍了拍他的肩。 卡米尔摇摆了三日,终于推开了帝都东巷那家不起眼的小商行,他与那里的老板喝过几次酒。 后来他才知道,那家小商行,是翡翠联邦·银盘行会在帝都的组织。 借款只是一笔小数目,足够买几件体面的珠宝送给上司,也因此顺利晋升。 自此权力门缝被彻底掰开。 香料、珍宝、软塌上的声色娱乐,像不费力的浪潮,把他从岸上推落温暖的深水。 “这没什么,大家都这样做。”他说服自己。 再后来,银盘行会开始请他顺便递一封信、顺便放过一页账…… 自己便成了银盘行会在帝国的锁链的第一节。 而金钱的力量也让他从“无人问津的小文官”,变成“帝都炙手可热的荣誉子爵”。 他越爬越高,银盘行会也越捏越紧。 账本副本、收受清单、私会往来、那一夜的歌姬名录。 随便一页都能把他从金碧辉煌扯到无尽深渊内。 就在几个月前,前任北境监察使梅斯因“对本土贵族不够强硬”,被龙座会议退场的消息传来。 银盘行会的上线对卡米尔笑道:“机会到了,我们会出钱、出人脉,你去当这位常驻北境的监察特使。” 要离开帝都的温柔乡,去那片只有荒凉与断壁的冻土? 卡米尔脑中浮现的,是漫天风雪、野兽徘徊、蛮族嚎叫的噩梦景象。 那可不是体面人可以生存的世界。 但他很清楚,拒绝行会,从来不是自己的选项。 银盘行会死死攥着他的把柄,他只能把不情愿咽回肚里,再把一副“乐意为行会效劳”的笑容戴在脸上。 卡米尔后悔,极度后悔,可这条路已经没有回头,他只能一路走到黑。 街头的上线在临别时还是给他画了饼:“只要这次办得漂亮,你就能解脱,甚至能在翡翠联邦拿个高级议员的位置。” 翡翠联邦的高级议员…… 那可是与他如今特使之位不相上下,甚至更稳固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在那样的身份下,他能光明正大地过奢靡的生活,而不是如今这般偷偷摸摸。 卡米尔死死攥住这句承诺,仿佛溺水之人攥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描绘那幅美好未来,好让自己在这冰天雪地的旅途上不至于彻底崩溃。 出发前,上线还特意给他交代了接头的细节。 “这次北境的负责人,会在赤潮城与你会面。” 随即递来一张速写画像,画上的人偏瘦,眼神阴冷,像是常年埋在地窖里见不得光的毒蛇。 卡米尔盯着那画像良久,默默记下了。 ………… 马车的轱辘碾过官道,伴随着节奏沉重的马蹄声,赤潮城的轮廓终于浮现在远方的晨雾之中。 卡米尔掀开车帘,眼神倨傲,唇角带着一抹冷笑。 这就是所谓“北境奇迹”? 一座新建的城市罢了,怎能和帝都的金碧辉煌相比?怎能和南方那几座繁盛的港城并列? 可当车队一点点接近,他的冷笑渐渐凝固。 城墙厚重,塔楼林立,赤红的旗帜猎猎作响。 街道笔直,摊位有序,市民面带笑意,井井有条。 虽然比不上帝都,但在这片冻土里,这座城确实……独枝一秀。 完全看不出是短短几年新建的。 卡米尔心底暗暗吃惊,却马上抬起下巴,把那一丝情绪掩盖在傲慢之下。 “哼,不过如此。”他轻哼一声,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城门前布拉德利亲自迎接。 老管家身形笔直,礼仪无可挑剔。 可卡米尔只是淡淡点头,眼皮都没抬起半分。 区区一个仆役,也敢摆出这副姿态? 在他眼里,北境人再规矩,也不过是蛮子罢了。 但下一刻,一群孩子蹦蹦跳跳冲出来,手里捧着鲜花,齐声高喊:“欢迎特使大人!” 卡米尔心口微微一热,这种仪式感倒是颇合他的心意。 虽说路易斯没有亲自出面,但这样的排场,倒是让他脸上有光。 到赤潮城后,卡米尔先是享受了一段时间周到的招待。 城内道路早已洒扫干净,石板在晨光下泛着浅浅的光。 宾馆房间里,暖炭烧得正旺,床榻覆着丝绸寝具,连窗帘都是新织的布料,针脚工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餐桌上更是摆满了丰盛的魔兽烤肉,还特意配上了从南方运来的佳酿。 这一切让卡米尔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可他的神情依旧冷淡,举止间刻意维持着傲慢。 这是他的为官之道。 只有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才能不被地方领主轻视。 只有让对方相信自己永远高高在上,他才有余地在谈判中索取更多的好处。 于是他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却连一句夸奖都吝于开口。 然而内心深处,他却不得不承认:赤潮城,确实做得不错。 虽比不上帝都的繁华,也不及南方重镇的气派,但在这片本应只有残垣与雪原的北境,能建出这样一座城池,本身已堪称奇迹。 只是奇怪,银盘商会派定的接头人,这几天居然始终没有出现。 起初卡米尔还没有在意,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心中逐渐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不安。 ………… 数日之后。 路易斯终于在城主厅中设宴,接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帝国监察特使。 大厅点满了烛灯,琉璃吊灯在火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晕。 墙上挂着赤潮的红色旗帜,映衬着整片大厅温暖而庄重。 长桌中央,魔兽烤肉的香气四溢,银盘盛着鲜美的蘑菇汤与炖牛肉,南方佳酿在水晶杯里荡漾着琥珀色的光。 卡米尔缓步而入,披着厚重的狐裘大氅,眼神冷傲,脚步刻意放得很慢设。 布拉德利行礼欢迎,路易斯起身迎接,举止得体。 卡米尔缓步而入,披着厚重的狐裘大氅,眼神冷傲。他的脚步刻意放得很慢,仿佛整个厅堂都只是为他一人铺设。 布拉德利行礼欢迎,路易斯起身迎接,举止得体。 “特使大人,赤潮等候多日,终于盼来尊驾。” 路易斯的语气不卑不亢,带着主人的风度,却没有丝毫的卑躬屈膝。 卡米尔微微点头,抬手示意,不慌不忙地在主位侧席坐下:“哼,算你们懂礼。” 酒过三巡,卡米尔才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 “我奉摄政王与龙座会议之命,特来宣布三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笃定:“其一,承认路易斯·卡尔文,晋升为伯爵。” 随即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眼神扫过全场,仿佛是无声的警告:“其二,卡尔文伯爵旗下领地,有义务配合监察院的监管,接受帝国的监督。” 最后他故意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其三,皇子殿下将成为北境重建特使,全权负责北境重建事宜。” 话音落下,整个厅堂的烛火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卡米尔放下手,半眯着眼睛,专注地盯着那位年轻的赤潮领主。 这才是他真正想看的,这个一路靠灾后奇迹与蛮族战功崛起的年轻人,会在这刻露出怎样的神情? 是愤怒?是不甘?还是一脸的惶恐? 可惜他没能等到想要的画面。 路易斯只是淡淡一笑,举起酒杯,像是对宴席上的随意寒暄一般轻描淡写:“陛下与摄政王的旨意,我自当铭记在心。” 举止间没有丝毫的慌乱,烛光映在他眼底,那双眸子像深水般看不见底。 卡米尔指尖轻轻敲击酒杯,心底微微一沉,这不是他期待的反应。 相反这份冷静,反倒让卡米尔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不过这种不安并没有持续太久。正事说罢,两人便顺势聊起些轻松话题。 出乎意料,这位年轻的赤潮领主对美酒、宝石与奢侈品也颇有研究。谈到南方佳酿的年份,或者某种宝石的切割工艺,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卡米尔本来带着傲气,却在觥筹交错间,在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场交谈,竟意外地愉快。 对方不愧是出身与卡尔文家族,与这本土蛮子不同,某些贵族规矩。 路易斯则不卑不亢,恭维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两人举杯时的模样,倒真像是“上流社会的权贵”,甚至隐隐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气派。 卡米尔心里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欣赏。 只是这些小孩或许不懂规矩,该有的东西,居然还得自己主动“暗示”。 卡米尔放下刀叉,看向桌上一盘珠光宝气的甜点,语气轻描淡写:“嗯,这些北方的点心……在帝都可是抢手货。若有人能时常送来,倒也能算是一份‘心意’。” 话音落下,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神情看似随意,实则带着暗示。 果不其然,他的心思并没有落空。 路易斯只是浅浅一笑,挥了挥手。 布拉德利心领神会,躬身行礼,命人奉上一只精致的餐盒,轻轻放在卡米尔面前。 那只餐盒由乌木精雕而成,表面镶嵌着金线条,盒身分为上下两层,显得沉甸甸的。 卡米尔看着那餐盒,心中暗自一笑。 果然懂规矩。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铜扣上,指尖微微一按,“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动,餐盒上层缓缓弹开。 随着盒盖揭起,一股耀眼的光芒迸射出来。 只见一整层,满满铺着各色宝石,在烛光下流转光辉,仿佛把整个桌案都映得五彩斑斓。 卡米尔轻轻拈起一颗指甲大小的红玉,在烛火下转了转,才重新放回盒中,像是在慢条斯理地品鉴。 “嗯……”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欣赏。 不错,真不错,这位年轻伯爵真是有点品味。 他合上盒盖,又缓缓去解开下层的铜扣。 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既然第一层都这么好了,那么第二层自然不可能逊色于这些宝石,他很是期待。 随着“咔哒”一声脆响,第二层缓缓被推开。 然而迎面扑来的却不是宝石的光芒,而是一股冷冽刺鼻的血腥气。 卡米尔的动作猛地僵住,眼底的傲气瞬间冻结。 烛光下,盒中赫然摆着一颗人头。 血迹已被擦拭干净,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依旧圆睁,带着难以磨灭的惊惧。 卡米尔心头一沉,呼吸陡然紊乱,他认得这张脸。 出发前,上线递给他的速写画像。 那位负责银盘行会在北境事务的总负责人。 卡米尔再也维持不住那份优雅,指尖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带上了慌乱。 方才的得意与自满,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下背脊发凉的惊惧。 心脏仿佛被人猛然攥紧,血液在耳边轰鸣作响。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死? 他……是怎么暴露的? 冷汗顺着卡米尔的脊背滑落,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比人头本身更可怕的事实。 既然对方能把他的人头端到自己眼前,那么……自己与银盘之间的关系,恐怕早已被完全掌握。 自己作为间谍的身份,暴露了。 这一念头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心口,让他险些窒息。 卡米尔不敢再看那颗人头,喉咙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良久,他才鼓起勇气,缓缓抬起头。 目光穿过烛火,看见了桌案对面那位年轻的伯爵。 路易斯依旧神态自若,嘴角挂着得体的贵族式微笑。 仿佛餐盒里放的并不是血淋淋的人头,而只是寻常的甜点。 下一刻,他举起酒杯,轻轻向卡米尔示意,动作优雅而从容。 第320章 封爵仪式 早在半月前,路易斯便从每日情报系统中捕捉到了一条关键信息。 银盘行会的北境负责人安东尼,将亲自来赤潮城,与帝国监察特使卡米尔进行首次接头。 这一情报,堪称双重的惊喜。 第一重,安东尼亲自现身,意味着银盘在北境的势力,将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眼皮子底下。 第二重,卡米尔与银盘之间的勾连,已不是流于表面的往来,而是深到骨髓的渗透。 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帝都派来的监察特使,已经彻底成了联邦收买的间谍。 更妙的是,两人居然选择在赤潮城碰面。 路易斯看完情报,忍不住失笑:“真是……省事。” 他甚至无需越境搜捕,直接自投罗网地送上了门。 ………… 当安东尼在秘密囚室里醒来时,四肢被沉重的铁链牢牢锁住,身下的石椅冰冷刺骨。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清醒而冷静,没有慌乱。 面对刑拘的寒光,他只是平静开口:“若要杀我,就直接动手。” 听到他的话语,路易斯却只是淡淡一笑:“交给你们了。” 接着转身离去,毕竟卡尔文老爷心善,看不得人受苦。 酷刑开始。 寒铁军团的审讯官们早已从雪誓者、蛮族,乃至帝国军部的拷问里学会了种种手段。 冷水桶一遍遍浇下,让安东尼在彻骨的寒意中牙关打颤。 铁钳缓缓压榨指节,骨头发出轻微的脆响。 粉末状的毒物被混入饮水,让神经在麻痹与灼烧之间来回撕扯,让人分不清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 起初安东尼仍旧冷静,咬紧牙关:“……你们,得不到任何东西。” 可时间一日一日流逝,石室里永远分不清昼夜。 冷水与火焰交替,骨骼与神经的痛苦不断迭加。 安东尼的眼神终于开始浑浊,唇角原本的冷硬也不再是冷笑,而是微微的颤抖。 在一阵又一阵疼痛与药物的侵蚀下,身为超凡骑士的安东尼,终于在黑暗中失声喊出:“停……停下!我说!我全都说!” 声音嘶哑,却带着压抑了许久的崩溃。 “赤潮城……市集……暗桩……他们伪装成南来的商队,常驻集市,以走私为掩护……” 审讯官冷冷记下,接着手指一弹,旁边的助手又一次将冰冷的水泼下:“别停继续说。” 安东尼全身一颤,牙齿咯咯作响:“北境几个开拓的贵族……已经被收买……他们暗中替我们转运粮食与矿石……” 这时他还有着侥幸心理,万一说几个情报,对方就放过了自己呢? 可当烙铁再次贴上皮肤时,他的喉咙终于撕裂般喊出:“东南边境……有物资据点!……一旦开战,就能作为跳板!” 审讯官不满足,冷冷道:“细节。” 安东尼哭喊着吐露坐标、物资类型,甚至负责人的名字。 到第八夜,他的声音已几乎破碎,却被继续逼问。 在一次彻底的崩溃中,他终于喊出: “城内密室……还有一份档案袋!……里面有联络暗号、传递方式……还有……卡米尔的文件和账目……他……那是……铁证……” 话音一落,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掏空,眼神涣散,嘴角不停涌出血。 可审讯官们并没有因他的崩溃而停止。 “还有呢,还有呢,还有呢,细节,细节,细节。” 他们一次又一次重复问话,哪怕安东尼已经疯癫,也要从他口中榨出最后的一点信息。 但这样惨烈的方式确实有代价。 不到半个月,安东尼彻底撑不住,死在刑椅上。 满身伤痕的他瘫倒在刑椅上,眼中已失去焦点,口中还在低声喃喃着那些暗号与名字。 而他所吐露的一切,已被整理成厚厚几卷档案,放在路易斯的案头。 当然他的尸体也没有被浪费,头颅就被装进了一个精致的餐盒。 因此当卡米尔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赤潮城时,等来的却只是几日的客气拖延。 表面理由是秋收正忙,领主公务缠身,可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真正的原因,是在赤潮城的地下囚室里,安东尼的惨叫声尚未彻底停歇。 路易斯合上羊皮卷,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已手握全部证据甚至不需要说威胁的话,不必用怒容,也不必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只要把那一颗血迹未干的人头,静静放在餐桌上的餐盒里。 就足以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国监察特使卡米尔,瞬间明白: 在这北境,不是监察院,也不是摄政王。 路易斯才真正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 回到餐桌后,卡米尔依旧摆着特使的架子,努力维持那份居高临下的神情。 他摇晃着酒杯,语气淡淡:“这批宝石切工……尚可。只是,比起帝都的工艺,还是差了些。” 又仿佛随意般提起某位帝都伯爵夫人的秘事,笑声勉强,东拉西扯语无伦次。 他话音还带着自傲,手指却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酒液险些溢出。 而路易斯含笑不语,只是举重若轻地与他闲谈,甚至带着一丝晚辈式的礼貌,仿佛什么也没看破。 可越是如此,卡米尔心中越发发凉。 他明白自己能安然坐在这里,只是因为对方暂时不打算动手。 宴席尾声,路易斯淡淡提起封赏的正事:“仪式明日开始,从简即可。” 卡米尔连忙点头,笑容僵硬:“正合适,正合适。” 语气急切得像个盼望早些下班的牛马。 离席时,他竟鬼使神差地忘了桌上的餐盒。 布拉德利提醒一句:“特使大人,您的礼物。” 卡米尔愣了一瞬,才猛然转身,脸色涨红,慌慌张张地抱起那只盒子。 当初进入宴会厅时,他还摆出一副睥睨的神情,似乎北境的山川都在他脚下。 可短短两个时辰过去,他的背影微微佝偻,步伐发颤,仿佛走在冰面上,生怕下一步就坠入深渊。 真是可笑。 前倨后恭,不过短短一夜之间。 路易斯看着卡米尔慌慌张张抱着餐盒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他当然不会现在就揭穿卡米尔是间谍到身份。 那样只会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当场撕破脸皮,反倒没什么好处。 反正不急,他手里早已握着安东尼提供的所以证据,铁证如山。 此刻的卡米尔,不过是砧板上的肉,任凭他拿捏。 真正该做的,不是毁掉他,而是利用他。 比如在龙座会议,以监察特使的身份为赤潮背书。 在摄政王的眼皮底下,亲口替自己美化政绩。 在北境重建事务中,摇身一变成为自己政策的附庸。 越是怕死,卡米尔就越乖顺。越是想活,他就会越卖命。 路易斯轻轻抿了一口酒,唇角笑意更深。 ………… 赤潮城烈潮广场,高台之上。 仪式台并不算华丽,只悬挂了两面旗帜 一面是帝国的金龙旗,另一面则是赤潮的赤红旗。 与帝都的繁复典礼相比,显得十分简陋。 布拉德利站在高台角落里,眉头皱得死紧。 在他这位老派管家的眼中,册封大典该是什么模样? 彩绸悬挂,号角齐鸣,吟诗颂歌此起彼伏,鼓乐轰鸣震彻街头。 那才配得上一个贵族的荣耀。 可如今,高台上只是两面旗帜随风猎猎,广场上也只是百姓们簇拥而立。 路易斯却只淡淡一句:“走个排场就行。” 于是,大半流程就被硬生生砍掉。 布拉德利心中暗暗叹息。 这简直是浪费了路易斯的盛典。 这位年轻的领主才用了区区四年,从一个几乎被家族抛弃的开拓男爵,硬生生闯出一片领地。 而今又被摄政王与龙座会议承认,晋升为伯爵。 若是在帝都,这种大典该是何等排场? 诗人会把他的功绩歌颂入史,贵族会挤破头来献上贺礼。 可偏偏在这片冰冷的北境,在他眼中只剩下简陋与仓促。 布拉德利心中不免替路易斯惋惜,但转念一想,或许这种“不在乎排场”的态度,才正是他家年轻领主最令人信服的地方。 广场下,人山人海。 封爵的消息一出,赤潮城的领民全都涌来,黑压压挤满了烈潮广场。 好在赤潮骑士们分列大道两侧,勉强维持着秩序。 孩童被父亲扛在肩上,伸长脖子想要看清“领主大人”。 老妇人拄着拐杖,眼睛湿润:“真成了伯爵啊……” 而年轻的工匠、农夫们眼神炽热,呼吸急促,仿佛自己也要跟着受封一般。 从台上望下去,哪怕排场简陋,却有着帝都典礼都少见的真切与火热。 而就在鼓声响起、仪式即将开始之际,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 大着肚子的艾米丽,在希芙的搀扶下,缓缓走上了高台。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让那份因孕育新生命而添上的柔和气息,更显庄重。 希芙挽着她的手臂,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冷意,仿佛护卫般扫视着全场。 她本不喜这种热闹,但眼神中有着掩不住的光彩为路易斯骄傲。 艾米丽走到路易斯身侧,轻轻将手覆在自己的腹部。 她抬起下巴,望向台下密密麻麻的人海,唇角勾起了一抹骄傲的笑。 那笑容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是我的丈夫,是守护北境的伯爵。 希芙站在另一边,双手交迭在身前,姿态恭顺。 两位妻子一左一右站立,高台上的路易斯身影,顷刻间更添一份无可动摇的威严。 广场下的领民们看到这一幕,情绪轰然点燃。 有人热泪盈眶,有人高声呼喊“领主大人!”,也有人双手合十,像在祈祷一般。 可若细细去听,那些呼声里,其实夹杂着更多朴素的喜悦。 “夫人快要生了啊!” “赤潮要有继承人啦!” “我们的未来有主心骨了!” 对这些经历过战乱、饥荒、流离失所的百姓来说,爵位不过是遥远帝都的事情。 真正能让他们心底踏实的,是那位笑容温柔、挺着大肚子的女主人,和即将诞生的新生命。 孩子的到来,意味着赤潮不会断绝,意味着这片辛苦开垦出的土地会有“真正的未来”。 因此他们的掌声与欢呼,比起封爵的隆重,更像是献给未来赤潮之子的祝福。 艾米丽显然听到了人群的呼喊。 她先是怔了怔,随即抿唇一笑,缓缓举起手,向广场下的百姓们微微颔首。 她的动作并不夸张,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谢谢你们。”她轻声开口,“这个孩子,是赤潮的未来。也是你们的未来。” 寥寥两句话,却仿佛击中所有人的心。 广场下先是一瞬的静默,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骤然爆发。 “赤潮万岁!” “夫人大人平安!” “孩子一定会给北境带来希望!” 那股狂热与真挚,让整个烈潮广场仿佛都在颤动。 卡米尔看见这一幕时,心口猛地一颤。 他在帝都见过无数册封与舞会,见过贵族们假惺惺的掌声与虚伪的赞美。 可从未见过哪个领地的领主,会像路易斯这样被整个领地用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热爱簇拥。 “这股民心……太可怕了。” 此刻他哪怕表面仍旧维持着特使的架子,心底却涌起一种说不清的畏惧。 自己与银盘的勾连已经暴露。 路易斯没有在第一时间撕破脸,而是以将警告摆在眼前。 这意味着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至少暂时不会有事。 他暗暗咽下一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卡米尔。只要还活着,就能周旋。” 鼓声再度响起,封爵仪式正式开始。 卡米尔缓缓展开诏书,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点激昂: “奉摄政王陛下之命,路易斯·卡尔文,自今日起晋封为铁血帝国伯爵!” 话音落下,他取起帝国长剑,轻点路易斯的双肩。 剑身冰冷,光芒在阳光下闪耀,象征着守护北境、捍卫皇权。 随即,侍从捧上诏书与龙纹戒指。 卡米尔将其授予路易斯,口中念道:“此乃帝国权柄,授予赤潮伯爵,以调度军政。” 路易斯单膝跪地,朗声宣誓:“我,路易斯·卡尔文,誓以此身效忠帝国,守护北境,遵奉皇命!” 广场内外接着便爆发出海啸般的呼喊。 “领主大人!” “赤潮万岁!” “伯爵万岁!” 声浪冲击着烈潮广场,久久不散。 卡米尔表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容,心底却发毛。 他分明感觉到,这不是帝国的册封典礼,而是一场加冕。 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然成了北境真正的王者。 第321章 过冬物资 册封仪式进行得极快。 路易斯一句“从简即可”,就让所有繁琐的环节都被砍去。 没有龙祖主牧吟诗,没有长队巡游,甚至连预定的庆功宴都直接取消。 这让布拉德利眉头紧皱,在他看来这可是赤潮的新里程碑,理应大操大办。 可即便心中不满,他也只是小声劝过几句,最终还是叹息着接受了。 当然除了布拉德利,赤潮城内没有任何反对声,所有文官、骑士乃至领民,对路易斯的决定都是无条件的支持。 至于帝都派来的官员们? 他们的眼神频频落在卡米尔身上,只要卡米尔不吭声,他们就绝不敢提出异议。 而事实是卡米尔此刻完全没有反抗的勇气。 路易斯让他们做什么,他就照着做什么,老老实实地听话。 就连庆祝晚宴都没有准备,卡米尔也没有一句怨言,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越快结束,自己就能越快离开这座让人窒息的城池。 仪式的第二天一早,卡米尔便告辞。 他给出的理由是,还要前往六皇子的驻地,宣读其赏赐,以及“北境重建特使”的身份。 路易斯没有挽留,只淡淡一笑,挥手示意放行。 马车在冰雪覆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 卡米尔靠在软垫上,冷汗还未完全褪去。 此行的情景一次次在脑海浮现。 那颗人头、那一片山呼海啸的呼喊……都化为恐惧压得他呼吸发紧。 但他终究是帝都官场里爬出来的人,脑子很快开始转动。 万幸路易斯没有当场撕破脸,这意味着自己还有价值,只要有价值,就能活下去。 想到这里,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渐渐恢复冷意:“也罢……既然路易斯需要我,我便装作顺从。 或许等我去见六皇子,会有出路。现在帝国的局势复杂,总有人需要我这样的棋子。” 毕竟帝都早有传言,北境的新双子星,正是赤潮路易斯与六皇子阿斯塔。 既然赤潮城能做到这般繁盛,那么作为皇子的阿斯塔殿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卡米尔心底仍在发抖,却强行用这份算计给自己披上一层,如纸薄的铠甲。 马车继续驶向远方,车外风雪呼啸,天地荒凉。 ………… 霜龙领——六皇子的领地。 蛮族的灾火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原本焦黑的废墟上,零零散散升起了炊烟。 残破的城墙边,新的木屋拔地而起,而荒芜的土地里,也有人重新播种,哪怕收成渺茫。 这里的条件依旧艰苦,可阿斯塔并没有因此放弃。 他亲自坐镇调度,就这样一点点把领地撑了起来,身边也聚集了一批新的流民。 而现在最大的难关,仍是粮食与物资。 最初赤潮城还曾送来一批粮食与布匹,帮他渡过眼前的饥荒。 可自从他被任命为北境重建特使后,赤潮的资助就明显减少了。 底下人在他面前抱怨,赤潮这是在故意压制皇子殿下。 可阿斯塔却没有发怒,反倒表现出几分感激。 “贵族之间本就是腥风血雨的争夺。还能有物资资助,路易斯已经很慷慨了。” 更何况帝都那边已经允诺,在冬季来临之前,会有一笔庞大的物资运输抵达他的领地,任由他分配。 这些物资将是他翻身的机会,能够缓解粮草紧张,也能赢得与贵族们的支持。 所以当运输队真正抵达霜龙领时,阿斯塔站在仓库前,望着一车车货物缓缓卸下,心中是有些期盼的。 但当他亲自走进仓库时,心头的希望却在瞬间破灭。 仓库里堆积的粮食,只是他原先预估的一小部分。 “这……这是什么情况?”阿斯塔低声喃喃自语,眼神愈发阴沉。 原本他有心理准备,这些物资肯定会在帝都的官员手里被克扣掉一些,毕竟这些贵族们从不放弃任何盘剥的机会。 但他没想到,实际运送到霜龙领的粮食竟然如此之少…… 几百袋粮食,只够几百人吃几天,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破旧的布匹和几箱看起来已经发霉的干肉。 仓库中的大部分货物,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你们是怎么回事?!”阿斯塔转过头,脸色铁青,冷声质问运输的负责人,“这就是你们承诺的庞大物资?” 负责人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殿下,实在是……实在是……运输途中出了问题。北境道路阻塞,很多物资没能顺利到达……” 阿斯塔一听,怒火更是燃烧,几乎忍不住冲上前去揪住人的衣领。 他身边的导师赛弗上前一步,平静地开口:“殿下,请冷静。” 阿斯塔猛地回头,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冷静?我该怎么冷静?这些破烂的东西能支撑我一个冬天?这些食物甚至不够养活霜龙领的一半百姓!” 赛弗冷静分析:“运输确实出了问题。首先北境通道的阻碍是存在的。 但主要原因还是帝国的腐败,造成这些物资迟迟未能送达。 而且帝都那些人,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履行承诺。恐怕摄政王也并未重视北境的未来。” 阿斯塔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那我们该怎么度过这个冬天?” 赛弗叹了口气:“最坏的情况是,冬天过后,霜龙领的百姓会死一半。我们能做的,只有先将自己过得好。至于其他人……我们管不了。” 阿斯塔不说话,长时间沉默着。 这些物资,根本不能支撑他的百姓,连一半的需求都满足不了。 当然他并不关心那些普通百姓是否会在冬季饿死。 他们不过是工具,用来换取自己更大权力的棋子。 真正令阿斯塔在意的,是如何能将这些有限的粮食资源,最大化地拉拢自己手下的盟友。 “我必须在短时间内积累足够的影响力。”阿斯塔低声自语,“这些粮食,绝不能全给普通百姓。能给他们的,只有一点点,剩下的要用来和那些贵族达成交易。” 他想到这些盟友们,若没有足够的物资,这些支持他的人就会立刻倒向路易斯。 “该是考虑怎么分配了。”阿斯塔微微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心里已经开始计算起自己的下一步棋。 分配粮食给那些贵族,给他们足够的保障,换取他们的支持。” 他自嘲地笑了笑:“至于普通人……他们的命不好,谁能怪呢?” 赛弗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意。 曾几何时,这个孩子还有些许天真,总想着让领民们过得好一点,想着皇室的责任。 然而来到北境后,阿斯塔逐渐摆脱了帝都的束缚,开始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从一个理想主义的皇子,逐步成长为一个冷静的领主。 懂得如何运筹帷幄,如何将手中的资源最大化地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但赛弗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失望,反而更多的是一种认可。 权力的游戏,从来就不是单纯的理想主义能够胜任的。 阿斯塔的决断,正是他必须具备的素质。 赛弗缓缓转身离去,心中默默赞许着阿斯塔的决策。 ………… 赤潮城上,寒风裹挟着帆布的沙沙声拂过。 烈潮广场四周,仓库堆满了沉甸甸的粮食袋、整齐码放的木箱、厚重的兽皮包裹以及泛着油光的铁桶。 物资尚未分发,但场面已然井然有序。 皮特抱着一捆包裹沉沉地落在分发台后,刚放下,手掌就传来一阵酥麻。 他喘着气,摘下手套休息一会,可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脚边那口打开的木箱中。 “啧啧,这要是在普雷斯顿男爵的领地,连骑士都得等丰收节才能吃上一嘴……这里却这么多。”皮特喃喃自语,不可置信。 箱中是扎得整整齐齐的黄金麦子粮包,每个用细麻布封口,还缠了两圈牛皮绳,顶部贴着红标签。 “才见着点好东西就震惊啦?”一个爽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皮特抬头,见是那个叫杰克的中年人,不修边幅却架势十足,甚至脚下穿着一双皮靴。 “你这鞋……”皮特讶然。 杰克咧嘴笑着,把脚一抬:“昨天发给我们这些赤潮老人的,皮匠坊出品,头层牛皮,走在雪里不打滑,脚踩蛮族脑袋不漏风。” 皮特顿了顿,还是吃惊道:“这也……太好了吧?” “这还叫好?”杰克啧了一声,抬手指了指仓库方向,“你去看看里头那几筐干肉和熏鱼。 还有今早刚封装的盐渍肉、腌萝卜、干蘑菇包……我们小队负责给每户装一包。” 皮特沉默了一下,看着不远处整整一排装得满满当当的木车:“这也是……发给全城人的?” “都有。”杰克压低声音凑过来,“还不止,有孩子和老人还能多一包,带蓝标的补贴包。” 皮特一时语塞。 他曾是有田的自由民,甚至家中还有三头牛,早年还能给税收官送点礼,虽然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冬天还得挨饿 而蛮族之灾毁灭了一切,半年前逃入赤潮城,因其识字、有管理经验,被破格提拔为基层物资官。 今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接触“公家发粮”。 没有吆喝的官吏、没有偷拿的手下、也没有层层克扣。 只有一车车打包好的实物,一张张工整的清单,还有一群笑着干活的领民。 杰克拍了拍皮特的肩,笑容中透着几分自豪:“几年前可没这待遇。那时候我还是个奴隶。 冬天最好的伙食,不过是两碗干菜汤,汤里能捞出几块煮烂的碎骨头,那就算龙祖保佑了。能不冻死、不饿死,就已经谢天谢地。” 皮特怔了一下,正想出言安慰,却发现杰克眼中没有一丝怨气,眼神反倒透着骄傲的光。 “是领主大人亲自把我从奴隶市场买下来的。”杰克说这话时,挺直了脊背,下巴微微扬起。 “那天我瘦得跟柴火一样趴在地上,是他递给我第一块面包。”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现在看看吧,这仓库、这物资,还有这整座赤潮城…… 我可是从第一天起,就跟着路易斯大人一起,从一片荒地里把这地方一点点建起来的老资格。 你们这些后来才来的,还真未必懂得我们当年吃过的苦,和领主大人的好。” 皮特哑然失笑。 这人分明是在炫耀老资历,而且炫得理直气壮,毫不掩饰。 他本想反驳几句,想说自己好歹是个原来的自由民,有地有牛,哪能被你一个当过奴隶的比下去? 可皮特忽然想起那些来到赤潮领前的冬天,就算他还拥有田地、牲畜,日子也未必好过。 牛瘦得肋骨清晰可数,家里空得能听见老鼠跑过的声音。 全领人轮着吃稀粥,能吃上点干粮就算是庆祝节日。 最冷的一次,他甚至亲眼看见邻居的兄弟在屋里活活冻死。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是个有地位的人,是比奴隶高上一等的自由民。 可如今看着那堆得像山一样的麦子、干肉、柴炭,还有那些穿着新靴子的原奴隶。 皮特这才意识到,自由民的身份或许不值一文。 真正决定你能不能活的有尊严的,是站在谁的领地上。 一种荒谬又刺骨的念头悄然浮起: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死守那些破地。 若是早一点逃来赤潮城,他现在不知活得多么体面。 “不过说真的,今年确实是最好的一年。”杰克的话语将皮特的思绪拉回。 “你看那边。”杰克抬手指向一旁,“仓库都快塞不下了,连布拉德利大人都感慨,幸亏提前扩建了,不然现在得堆到广场上了。” 皮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十个少年正抬着木柴和兽皮包来回奔走。 那是赤潮城的学生,这几日义务帮忙运输物资。 看着那一车车码放整齐的木料、粮包、药箱,还有工坊出产的兽皮袄与皮靴。 皮特忍不住低声问道:“可……这么多东西,真的都要分下去吗?” 杰克闻言,没立刻回答,只是看着那些正在忙碌的人群,目光忽然变得认真了一些。 “领主大人说了。”他压低嗓音,像是学着路易斯平日的语气,“只有领民吃得饱、穿得暖,愿意留下,这座城才会一直存在。” 第322章 奥尔瑟斯·卡尔文 已经到了每年发放物资的时间,可烈潮广场并没有人潮涌动。 今年城里人口太多,若真让大家排队,非得堵上三天三夜不可。 于是路易斯下令,物资由基层物资官带队,分成小组,挨家挨户送去。 皮特和杰克也分在其中,推着木车,沿着雪道转过仓库后方,进入了赤潮城东南角。 这一带地势稍低,房屋是三年前赶工修建的半地穴木屋。 但其实也不算简陋,顶部覆着厚厚的稻草和兽皮,挡风又保温,通风管冒着丝丝热气,透着一股人间的踏实。 杰克掀开麻布上的霜屑,露出标好户号的清单,一边介绍道:“这片住的多是半年前跟着流民潮进城的流民,刚好赤潮城缺工人,才让他们定居这里,不然这里找拆了。” 皮特点头,抬手敲响第一家木门。 “谁啊?”里面传来沙哑的声音。 “政务厅的,过冬物资送到了!”杰克扯着嗓子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位佝偻着背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看到一大包的物品,满脸不可置信:“这些给我们的?” “是的,这可是路易斯大人的命令。”杰克把包裹放在门口,“一户一份,而且这只是第一批,过半个月后再发第二批。 这里面有麦子、干肉、蘑菇包,还有盐渍肉等。你家标了蓝标,还有补贴包。” 那妇人愣了好一会儿,眼眶就红了,蹲下身把包裹捧进怀里,嘴里却在不停念叨:“这日子啊……是真的越过越好了……” 她颤巍巍地转身回屋,屋里顿时传来一片动静,不多时几个孩子探出头来,衣衫虽旧,却个个眼里发着光。 他们蹦蹦跳跳道:“谢谢您……谢谢赤潮领……谢谢路易斯大人!” “谢谢北境的太阳!” 杰克忍不住咧嘴,低声回应:“跟着领主大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皮特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几张脏兮兮的小脸,忽然觉得怀里的包裹沉了不少。 接着他们一路往更深处走,每到一户,几乎都会听见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这些……都是给我们一家的?” “这、这还不是所有?还有下一批??” “路易斯大人,真是龙祖使者啊……” 那些粮袋、干肉、药箱、兽皮包在外地可能得花几个月的工钱才买到一小部分,这里却一车车地送上门。 更令人震撼的是,杰克每次都强调:“这只是第一批。还有冬中、冬末的调拨。不会让你们饿肚子的。” 一句话总能换来一家人眼中如释重负的泪光。 皮特在旁看着,心中起伏如潮。 踏进这些屋子,见到人们颤抖着接过口粮的手,他才再次意识到在灾后北境的背景下,尊严的生活本身,已经成为最奢侈的礼物。 到了第七户时,天色已经偏西。 这是一座旧木屋,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正坐在门槛上,闭着眼晒太阳。 “物资到了。”杰克高声喊了一句。 老太太睁眼,看清二人身上的赤潮徽章,立刻颤巍巍起身:“是……是我的吗?” 皮特点头,将物资包放在门口。 老太太蹲下身,一点点打开袋口。 阳光照进那一包包封得整整齐齐的麦粮、熏鱼、蔬菜,甚至还有一瓶驱寒药水。 她先是怔了一瞬,然后眼圈便红了。 “我活了五十多年……头一回有领主,是发吃的,不是抢吃的……”她低声呢喃。 她手指抖着,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包重新塞进袋中,系紧袋口,再系一层。 “我不敢让邻居看见,不然他们要是抢走了,我也抢不回来……唉,这不是梦吧?” 皮特见此情形,却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忽然想起自己母亲,她在前几年因为一场风寒发烧几日。 皮特那时花了大价钱请了领主的医生出诊,他却只说“熬过去就好了”。 但她没熬过去,如果那时候,自己能拿到这样一瓶小小的药水…… 皮特沉默良久,只觉胸口堵得难受。 忽然老太太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满脸慈祥地问:“我听说啦,大人的孩子快出生了?” 皮特点点头,但话还没出口。 杰克便笑着接了话:“对!咱们赤潮领的未来小主人,就要降生啦。” 老太太望着屋外愈发沉重的雪空,慢慢抬起手,虔诚地在胸前比了个龙祖信仰的旧礼式。 “愿那孩子平安生下,像他爹一样伟大。” ………… 夜深,赤潮城最中央的土楼城堡被彻夜未熄的炉火照亮。 艾米丽已经十月怀胎,肚子高高鼓起,安静地倚靠在火炉旁的木制躺椅上。 她抬头望向屋顶,哪怕这里是让她最为安心的房间,可她的眼中依旧藏着深深的焦虑。 “他今天动得特别频繁。”她轻声呢喃,手缓缓抚着腹部,“是不是怕冷,还是说已经想出来看看这世界了?” 身边的路易斯披着一件棉衣,整个人看起来不像领主,倒像是某个陪产的普通丈夫。 “我问过伊莲娜夫人,”他将艾米丽的毛毯重新盖好,“她说这是正常征兆。这孩子只是……太有劲了。” 艾米丽笑了,却没掩住眼角的一丝湿意:“你是不是很紧张?” “紧张。”路易斯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 清晨时分,雪仍未停,北境的寒意透过厚墙袭来。 但主堡内设立的赤潮产屋早已升起温度。 这是一间按帝国贵族旧仪制布设的生产房,由霜戟城随嫁而来的老医女伊莲娜亲自主持。 就是她曾亲手接生艾米丽,如今也将再次迎来这条血脉的延续。 屋内窗帘紧闭,炉火常明,墙角香炉中燃着藤霜叶调配的安神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涩却温柔的气味分。 艾米丽已躺在床榻上,身着宽松产衣,靠着厚垫静静呼吸着药香。 或许是炉火带来的温度,又或许是腹中胎儿平稳的律动,让她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 见到继母进屋时,她甚至轻轻地笑了一下,朝她伸出手:“母亲,您来了。” 艾琳娜夫人是艾米丽的继母,却生母一样细心周到。 一踏进房间,她便立刻检查了整个产房的每一处细节:“酒精布换新的了吗?剪脐带的刀煮过水了没有?香炉的比例……是谁调的?” 伊莲娜温和答道:“一切按计划进行。” “拜托你了。”艾琳娜沉声道,接着又望向艾米丽。 她话未出口,艾米丽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很好,真的。”艾米丽笑着望她,“有您和伊莲娜在……我很安心。” 艾琳娜一怔,她忽然意识到,艾米丽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了。 ………… 路易斯站在门外的回廊,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用视线穿透这层层厚木。 门后隐隐传来低语和走动声,是女医生们在准备,是伊莲娜在指挥。 按照帝国旧俗,在孩子出生之前,男性不得进入产房,否则会带来不幸,就算是顺利生产,以后也会给带来灾祸。 作为来自穿越者,路易斯当然不信这些迷信的东西。 但艾米丽虽不迷信,却仍保留着一些帝国代代相传的习惯。 所以路易斯没有踏入过产房之内,不是为了传统,只是为了艾米丽安心。 在三天前每日情报系统,就已预言今日会母子安然:【1:三天后,路易斯·卡尔文的第一个儿子顺利诞生。】 但是他还是无法完全安心,毕竟预言类的情报是会被打破的。 于是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得极轻,等待这那一刻的来临。 “哇——!” 直到一声清亮的啼哭声响起。 那不是撕裂般的哭嚎,而是一声响亮而有力的生命宣告。 宛如一束朝阳射入漫长的黑夜。 几乎同时,屋内传来女医生高声喊出那句:“男婴!母子平安!!” 站在门口的路易斯,缓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他缓慢地吐了口气,眉头微微一松,肩膀也随之放松下来。 向门前走了一步,抬手轻敲了敞开的门扉。 门内立刻有人回应,是那位年轻的医女,脸上还带着止不住的喜色。 “领主大人,您可以进来了。”路易斯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产房。 靠近床榻那边,几名医护人员正将清洗过的包裹递给床边的女仆。 艾米丽已经被重新安置好,正靠在厚垫上,脸色苍白却带着微笑。 而床上有一个小小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 婴儿正轻轻哼着,没有哭,只是偶尔皱皱鼻子,像是在适应这个世界。 路易斯在床前停下,低头看了一眼那孩子。 那是一团温热的生命,眉眼尚未成型,皮肤泛着淡红,闭着眼,小小的鼻尖时不时动一下。 路易斯低头看着那孩子,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曾无数次想象这个场景。 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他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试图伸手抱起孩子,很轻小得几乎不真实,像一团柔软的棉花贴在他胸口。 他下意识地把手掌收紧了一些,将那孩子抱得更稳。 接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喜悦,缓慢地爬满心头。 就在这时,艾琳娜夫人的声音温柔地响起在他身侧:“给他取个名字吧。” 路易斯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床榻上仍虚弱倚靠的艾米丽。 她正望着他,目光带着疲惫,却也带着笑意。 路易斯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说道:“就叫奥尔瑟斯。” “奥尔瑟斯·卡尔文。”他顿了一下,再次确认,“寓意升起的曙光,在黑暗中引出希望的人。” 艾米丽轻轻地笑了,眼睛没有移开怀中的婴儿。 艾琳娜站在一旁,望着这个初生的男婴,轻轻点头:“是个好名字。” ………… 随着那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响起,产房外原本沉默肃立的仆役与护卫们终于松了口气。 有人低声交谈,有人红了眼眶,却都克制着不敢出声喧哗,生怕扰了屋内的人。 布拉德利站在回廊尽头,平日沉稳如山的神情中,此刻也多了几分肉眼可见的喜色。 不多时,一名女仆快步走来,在他耳边低声汇报:“母子平安,是个男孩。” 布拉德利微微点头,随即转身,朝站在木柱旁等候的少年骑士走去:“韦尔。” “在。”韦尔身形笔挺,神情却藏不住激动与紧张。 布拉德利语气不容置疑:“你先去塔楼鸣钟三响,再去内务厅,通知他们即刻起草通告”今晚要让整个赤潮城都知道这个消息。” 韦尔咽了口唾沫,小声确认道:“是……是男婴,对吧?” 布拉德利点头,语气罕见地柔和了一瞬:“男婴,母子平安。路易斯大人的长子,奥尔瑟斯。” 韦尔重重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 不多时,主堡高塔上的钟声响了。 咚!第一声。 沉厚清晰,穿过风雪,传入赤潮城的上空。 咚!第二声。 各条街巷中的人们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头的活计。 无论是工坊里测试蒸汽机的工匠、药棚下分拣药材的女工,还是烈潮广场上搬运木箱的学生小队,统统抬起了头。 咚!第三声钟鸣,随之而至。 三响连鸣,赤潮的传统信号:大事发生。 “是少爷降生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政务厅的官员们,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从大门奔出,一路小跑,穿街过巷,向各处坊区传达这个好消息。 从烈潮广场到木工坊再到熏鱼工坊,从织布工坊、城防兵营,到北侧修建中的新粮仓。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手中的活计,互相打听确认,一传十、十传百。 于是整个赤潮城,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铁匠铺内的工匠摘下手套:“我们领主大人终于有继承人了!” 住在街角的老妇人推开窗户,看着远处塔楼钟声回荡的方向,激动得合不拢嘴:“天保佑……我们的大人,终于当父亲啦。” 那不是“某个贵族的孩子”,而是他们伟大领主路易斯的孩子。 是那个让他们从废墟中活下来的男人,是那个让他们有饭吃、有靴穿、有尊严活着的人。 领民们有的眼眶泛红,有的放声大笑。 他们为领主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因为从今天开始,这座他们用双手建起的城市有了未来。 第323章 北境的人民 赤潮城西北角的鱼坊街上,一座低矮却规模庞大的建筑群在寒风中冒着热气。 那是赤潮熏鱼工坊,如今已是城中三大主要产业之一。 如今这里每日出产的熏鱼,不仅供赤潮领全领,也通过卡尔文商会的商路销往南境,甚至被南方贵族们奉为“罕见的北地风味”,销量奇好。 临近冬季放假前的最后几天,工坊内一派忙碌景象。 洗鱼、剖腹、腌制、悬挂、熏烤,各道工序依次推进,水汽与炭烟交织成一片暖雾,热气裹着焦香弥漫而出。 厂区西侧,一位中年女工正蹲在熏炉边检查挂架的温度。 她戴着粗布围巾,动作干净利落,身上披着赤潮工坊分发的羊皮袄,衣袖卷得很高,双手满是盐渍与鱼油的痕迹。 她叫海丽,是熏鱼坊的组长,也是赤潮最初那批领民之一。 四年前,当蛮族南下掠夺北境时,海丽原本所在的村庄被一夜摧毁。 她独自一人带着年仅十岁的儿子韦尔逃入林中,躲了三天,最终还是在饥寒交迫中被奴隶商人逮住。 他们被当作货物带去霜戟市场,当时她早已准备好了最坏的结果。 可那一天,来了一位黑发披风的青年,那是路易斯大人。 他一句话没说,直接买下了那一整批人,包括她和韦尔。 不光买下,还给了他们食物、工作、衣物,甚至独立的房子。 四年过去,如今的她在赤潮熏鱼坊当了小主管,算是赤潮领的富裕阶级。 而她最大的骄傲是自己的儿子,如今是赤潮领主的贴身护卫骑士。 当别人提起韦尔时,满是羡慕自己有这么出息的儿子。 离冬季放假还有三四天,今天的进度仍然排得满满当当。 厂里的年轻人早已在倒数放假,嘀咕着“冬季物资里会不会有蜜糖”“这次发皮靴该轮到我们这组了”,偶尔还偷偷掰一块熏好的鱼肉尝味。 但海丽没空搭理这些,她站在炭炉边,一边盯着温度,一边熟练地用铁钳拨弄湿炭。 时不时说出命令:“右边那挂第三层,火力不均。”“那批腌料再换一次,不新鲜了。” 炉火噼啪作响,屋顶隐隐飘起白烟。 正在这时,钟声响了。 咚! 短促、沉厚,却足够穿透整座城。 整个熏鱼坊的工人们齐刷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还有人抬头往屋顶望,仿佛能从厚重的木梁间望。 第二、第三声紧接着传来。 “是三响!”有人低声说。 “是大事,”另一个人接话,“不会是城里出事了吧?” 海丽站在炉边,手上动作一顿,脑中忽然闪过半个月前韦尔回家吃饭时,说漏嘴的一句话“夫人快要……” 她眼神微动,油渍未擦的脸上泛起难以掩饰的激动:“是……路易斯大人的孩子?诞生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马蹄声。 一名赤潮骑士快马停在厂门口,大声宣告:“领主大人之子,今日出生!母子平安!”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一息,然后就是一阵欢呼声。 “诞生啦!是少爷诞生啦!” “太好了,夫人平安……老天保佑。” 海丽没说话,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手上工作做完,就停工吧,今天的份完成得也够多了。明天早点过去,别错过了少爷的仪式。” ………… 第二天早晨时分,烈潮广场外民众三三两两自发赶来庆祝。 最初只是几十人,不到半个时辰,就蔓延成数千人的人潮。 木工带来了小摇篮、铁匠拿出亲手打制的手链、猎人献上新鲜剥下的银狐皮,还有老奶奶们带来干花草束,说能驱邪安睡。 孩子们将自己最心爱的木雕摆在广场中央,称那是献给小主人的成长守护物。 烈潮广场中央堆起的“祝福堆”越来越高,最终不得不由官员组织运送,一车车收走清点。 布拉德利向路易斯报告时神情复杂:“人数超过预期……” 路易斯沉默片刻,披上深红披风,来到了广场高台。 他没有长篇演说,只是望了望那些仰望自己的脸:“我知道你们来是因为我刚出生的孩子来到这里,也感谢你们的祝福。”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一块绣着太阳的小披风上,说道:“他的名字,奥尔瑟斯·卡尔文,象征曙光。” 话音刚落,烈潮广场上爆发出真正的欢呼。 “奥尔瑟斯万岁!” “北境的曙光!” “领主大人的继承人!” “愿小主人平安长大!” 海丽在人群之中,也在喊,声嘶力竭地喊。 眼里满是炽热的火光,嗓子因为寒风而干涩,却从心底涌出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狂热。 不是因为那个婴儿长得多漂亮,也不是因为谁发了钱、给了粮。 是因为她清楚记得,四年前她和韦尔母子,在奴隶市场的冬天,是怎么一步步熬过的。 若没有路易斯大人,他们现在不过是某个贵族庄园里干脏活的小人物,或许早已冻死、饿死,连名字都没人记得。 而现在她身上穿的是工坊发的新皮袄,家里有煤球取暖,自己还有一小组可以指挥的工人。 而她的儿子,是领主大人的贴身护卫。 这欢呼,不是盲从,是带着记忆的选择。 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那些站在雪地中高举手臂的赤潮人。 无论是原住民、南来的工匠,还是原本的奴隶出身者,每一张脸都在发光。 他们的欢呼都是有源头的,是因为自己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在变得更好了。 台上的路易斯始终没有制止人群,也没有高声指挥,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 直到最后,他平静地说了一句:“都早点回家吧,雪快下大了。” ………… 海丽离开广场时,天色快黑了。 她正要转入城中心的居住区时,忽然听见雪地上马蹄声轻响。 回头一看,是韦尔。 他牵着马,身上的披风半解,额发有些湿,手指还握着剑柄,但神情放松许多。 “你怎么现在回来?”海丽有些震惊,毕竟为了守护艾米丽大人,他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了。 “路易斯大人说今晚让我先回家,”少年骑士挠了挠头,有些别扭地笑了笑,“说母亲怕是等了好几天了。” 海丽本想训他两句,话到嘴边,却还是收了回去,只是问:“你见到小少爷了吗?” 韦尔点点头:“嗯……还睁不开眼,不过很有精神。”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我会护着他的。” 这话说得太自然,像是一句承诺,也像是一句誓言。 海丽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柔和了些:“小屁孩在领主大人身边学到责任感了。” 少年没说话,只是咳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披着风雪,朝着家走去。 ………… 而在北境的另一端,霜龙领郊外,寒风正刮过断瓦残垣。 与赤潮城的烈潮广场相比,这里没有欢呼,也没有祝福。 只有几名裹着破布的百姓低头走过泥泞雪道。 他们肩挑着干草、枯木与几口菜根,那是今天所有的收获。 整个村落没有几户人家升起炊烟,只有锅炉旁簇拥着几道瘦削的身影。 他们围着那口炉子,神情木然。 锅中汤水翻着热气,却稀得如泥水,偶尔浮出几根不知名的黑色草根在汤里打转。 一位少年缩着脖子,剧烈咳嗽,咳得脸颊泛青。 他的母亲把自己的碗端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把汤倒进儿子的碗里。 没有怨言,也没有抱怨。 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安静地挨饿。 一辆马车颠簸着驶过结冰的泥路,车轮在雪泥中卷出一道道泥痕。 卡米尔坐在内厢,手中裹着一层貂皮,但脸色并不温暖。 他掀起窗帘一角,望向窗外那些站在寒风中目光空洞的百姓,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看来这边是指望不上了。”卡米尔喃喃,十分的失望。 此刻他的心底却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他倒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近乎讽刺的对比感。 他忽然想起十几天前赤潮城的烈潮广场,他站在封爵仪式的台上,而万民高呼“领主大人万岁”,火光照彻天际,欢呼汇成山呼海啸。 而眼前这些人,只是活着而已,根本没有力气说话,更别说欢呼了。 卡米尔缓缓收回视线,靠回软垫。 哪怕他再害怕路易斯,也不得不承认,在治理百姓这一点上,阿斯塔与路易斯根本不是同一个等级。 过了一段时间嗯马车缓缓停下,眼前是所谓的“临时政厅”。 两座老旧官舍被粗暴拼接,外墙新刷的灰漆还未干透,气味混着冷风飘散开来。 门前竖着三面旗帜,最中间一面绘有淡金色龙纹,略显褪色。 “至少……做出排场了。”卡米尔掀起车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门廊下站着一人。 灰披风系得笔挺,头发整洁,靴子擦得锃亮。 那是六皇子,阿斯塔。 明明站在风雪之中,却如在宫廷中般仪态端正。 他向前踏出一步,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卡米尔大人远道而来,代表的是帝都的意志,也是北境重建的希望,我怎能不亲自迎接?” 说罢,主动伸出右手。 卡米尔微愣了一会,立刻回以微笑,伸手相握:“皇子殿下太客气了,我只是奉命行事。” 他当然清楚这场“亲迎”的真实意图。 皇子殿下这是拉拢自己。 在来年的“北境重建事务会议”召开前,急需从帝都那边争取舆论与资源的支持。 而自己作为监察特使,正是最合适的媒介。 “但给我看这些东西,是以为我真是个不识货的傻子吗?”他这样想着 卡米尔面上仍是恭敬客气,笑着随着阿斯塔往政厅中走去。 夜幕彻底笼罩了霜龙议政厅。 厅内却张灯结彩,火光与香料交织成温暖的幻影。 龙纹旗帜垂挂在高处,两侧列坐着衣着华贵的贵族与从属骑士。 大多数是阿斯塔的附庸贵族,还有几位显然是从周边领地特地赶来凑场的。 卡米尔环顾四周,不动声色地坐上主座之右。 木制长桌已被擦得发亮,银制餐具齐整排列,烛火在银盘上跳。 桌上菜肴精致,蜜渍鹿肉、野蘑菇炖汤、掺着雪糖的冻苹果酒,还有一大盘厚实的魔兽肉,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吃到的东西。 阿斯塔殿下亲自主持,亲自举杯:“今日霜雪再重,也挡不住卡米尔大人的到来。为这份北境的信任与重建之愿,干杯。” 他没有多言,而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卡米尔淡淡一笑,举杯还礼。 这场宴会从菜色到座位,从香料到仪态,全是表态,向他这个监察特使展示皇子的好意与能力。 “不愧是皇子殿下。只是……终究太勉强了。” 他并未否认这一场宴席的用心,也看得出这是阿斯塔能动用的一切,但也仅仅如此。 席间二人言辞得体,谈及北境重建、帝都政策与旧贵族的整合问题,气氛始终维持在礼貌与虚伪之间的平衡。 阿斯塔举止温雅,贵族风度无可挑剔。 但卡米尔心知这份从容,毫无力量。 夜宴结束,卡米尔由侍从送回了布置好的贵宾住处。 刚推开门,一抹红色引入眼帘,一只纹饰精致的礼盒安静地摆放在火炉前的桌子上,像是刚被送入不久。 他脚步一顿,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 “哦……倒是懂事。”他轻笑了一声,却没立刻上前。 因为脑海深处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个点心盒打开的瞬间,血红的人头浮现在眼前。 手心忽然微微发冷,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走近,缓缓揭开盒盖。 好在没有血腥气。 是几颗晶莹剔透的宝石,还有一条纯金的手链,外加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献予帝国的贵客。” 卡米尔低笑出声:“倒真是够聪明。” 他闭上盒盖,坐回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卡米尔已经看穿了这一切的本质,想要在北境活下去,只能毫无保留地听命于路易斯。 第324章 卡尔文家族会议 卡尔文公爵独坐书房,手中那封信裁切规整,落款处是他的第八子,路易斯·卡尔文。 这信几乎是按时每三个月一次,从北境赤潮城千里迢迢送到东南卡尔文府邸。 “啧……这孩子,还挺懂规矩。”卡尔文公爵语气里带点讽刺。 他不紧不慢地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开头熟悉的措辞: “感激家族庇护与供给,赤潮领治理安稳,本季度运转良好,民情平稳,过冬准备充分……” 而信的后半段便是爆金币了。 “近日因筹建新港所需,计划扩编船厂,尚缺熟练船工及技师,望家族予以调度协助…… 港口完工后,南境与北境货物可由海路直达,免却时间过长。 预计可节省三倍以上运输时间,提升赤潮对外通商能力,同时对家族商会东南支线形成联动助益。” 卡尔文公爵不自觉地认同点头。 这那可不是几匹马几袋粮的事,北境到其他行省,特别是东南行省的运力、路线乃至议价权都会跟着被撬动。 但这儿子可真是贪心啊,熟练船工可不是街边随便能捡的劳力。 家族过去已经调了两批人过去,现在还说不够? “你倒是敢要。”公爵冷哼了一声,眉梢却挑起些许玩味。 偏偏卡尔文公爵还真得考虑。 如果路易斯真能把那个港口建起来,以后大大收缩了南北通商的时间,对于家族是有很大好处。 而且赤潮领与家族商会就将彻底绑定,变成利益共生的命运共同体,那倒也不是坏事。 权衡利弊后,卡尔文公爵还是会派人过去。 人手会给,设备也能批,但附加条件也少不了。 让你扩港没问题,但主航权、商税口岸和驻点控制,总得归家族留几成。 卡尔文公爵继续往下看:“已正式册封为北境伯爵……幼子于本月诞生,母子平安,谢家族赐福……” 看完全文,公爵嘴角挑了一下,把信放回桌上。 这封信写得不冷不热,既不亲近,也不算疏远,像是按章报备。 就连“孩子出生”这种事,也只用了一句干巴巴的“谢家族赐福”,仿佛只是在完成程序。 “封了伯爵,有儿子了……一边口口声声谢着家族,一边跑得越来越远,倒是算得精明。” 可惜的是,这个精明的儿子,显然并不打算真的靠近家族。 最初把他送去北境,只是为了应付皇帝那道开拓令,找个边角料充数罢了。 哪想到这块边角料,如今倒真在北境扎了根,成了地头蛇。 现在连骑士、贵族、商会势力都开始向他靠拢。 他自己派去的耳目,不是被吸纳了,就是被排挤了。 “还把自己当卡尔文?”卡尔文公爵冷笑一声,坐直身子。 能做到这一步,说明这孩子确实有本事,但也意味着已经脱离了掌控。 他所能得知的真正的情报,来自家族商会,路易斯所做成的每一个成就都令他惊讶。 赤潮领如今掌控了北境大部分矿脉与盐湖,掌控北境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连北境旧贵族都被他拉拢得服服帖帖。 路易斯已经把那片废土玩成了自己的王国。 卡尔文公爵靠在高背椅上,敲着桌面,开始重新思索自己最近常想的那个问题。 族长的继承人,究竟该是谁? 原本这不需要考虑的。 长子盖乌斯·卡尔文无论骑士阶位、军事才能、政务处置,都是众望所归的未来族长。 可如今呢?盖乌斯随着皇帝一同失踪,凶多吉少,基本也没可能再继承卡尔文家族。 再看三子,爱德华多。 因为特殊的原因,他小时候就被自己亲自送去金羽花教廷。 但也正因如此,这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成不了家主继承人。 至于剩下的几个…… 塞尔顿,确实精明,会做生意,心狠手辣也不手软。 但眼界太窄,格局太小,总觉得其他人都是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就连路易斯崛起这么大的动静,他都觉得是运气好、踩了风口。 “有小聪明,没有大格局。”他摇头。 至于其他儿子…… 卡尔文公爵叹了口气,扶着额角,目光落向桌边的家谱。 自己到底生了多少个儿子? 十几个?十二个?十五个? 他都记不太清了。 但真正能拿得出手的……掰着指头也就这么几个。 “反倒是最不被看好的那个,”他低声道,“现在成了家族唯一还能靠得住的支点。” 路易斯,北境的伯爵,赤潮之主。 母亲是个出身寒微的女仆,而如今他靠着自己的力量,从最偏远的封地做起,硬是把一片废土打造出了北境核心。 “如今……最合适的孩子。”这是他心中不愿说出口的结论。 可惜的是明明血脉里刻着“卡尔文”的名字,却总像在努力划清界限。 始终保持那种若即若离的距离,甚至更加亲近埃德蒙家族。 这几年派去赤潮的“棋子”,几乎全军覆没。 有人被吸收,变成了路易斯的心腹,有人疏离,打探不到一点核心,有人失联,连回报都不写……生死未知。 整个赤潮,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连他的触角也探不进去。 “是不是你太聪明?”他呢喃着,低头盯着那封信,神色复杂。 他将信折起,缓缓投入炉火。 火苗舔舐信纸,逐字逐句化作灰烬。 盯着那一点点烧光的字迹,卡尔文公爵嘴角却轻轻挑起一丝冷笑:“你想摆脱家族?可别忘了,是谁为你铺的路。” 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却又掩不住某种隐隐的……高兴。 这个儿子,那个曾被他当作边角料送去北境的家伙,如今已是堂堂伯爵,北境拥兵最强之人。 真叫人意外啊。 “公爵大人。”门外传来侍从的低语,“族会将启,诸位大人已就座。” “知道了。” 卡尔文公爵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袖,神情恢复惯常的沉稳。 议厅设于府邸深处的密室之中,石壁厚重。 仅限最核心的家族成员参与,没有记录官,也不许带幕僚。 表面议题是,分析皇帝失踪后的帝都局势,评估摄政王的统御能力 但真正的主题,只有一句,我们卡尔文家族,该押哪一位皇子? 押对了,八大家族的地位继续稳如泰山。 押错了,恐怕连东南行省的地盘都未必保得住。 卡尔文公爵推门而入,沉稳地落座于主位。 长桌两侧,已坐满了他的几位兄弟、几名地位不低的家族长老,还有几个下一代中坚的儿子。 烛火映在每个人脸上,有野心的、有精明的、有沉默的…… 但在卡尔文公爵眼里,他们的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 尤其是他那位儿子,塞尔顿·卡尔文。 这位靠着家族商路起家的少壮派,如今掌控着家族近三成的商会收益。 一举一动都充满自信,坐在那儿,仿佛主位就是迟早属于他的囊中之物。 可他不知道真正的牌局,早就另有走向,甚至连谁是棋手、谁是棋子,他都没弄明白。 卡尔文公爵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轻描淡写地开口:“帝都风云骤起,摄政王看来坚持不了多久了,今晚咱们就来聊聊,该把我们的筹码,压在哪位皇子身上。” 话音落地,议厅内一片沉默。 塞尔顿·卡尔文端坐在长桌右首,眼神在众人之间缓缓掠过。 这些人,终究都将成为他未来王座上的配角。 他是家中三子,掌握着家族三成商贸体系,控制着四条最关键的跨省商路。 论实权在座除了父亲,也没几人能压他一头。 大哥盖乌斯?昏迷生死不知,连皇帝都不知所踪。 路易斯?嗯,塞尔顿承认那家伙是个麻烦。 靠一块本该死地的北境荒领,硬生生做了出来。 现在不仅封了伯爵,还掌握了几个骑士团和半个北境贵族阶层,甚至连家族商会的几条旧线都被他反过来借用。 从边角料混成如今这副模样,若说没本事,那是骗鬼的。 可他已经扎根北境了。 那就让他老实待在北境,离东南行省越远越好。 哪怕有点势力,也不过是个遥远的威胁。 至于剩下那些兄弟? 一群披着家族姓氏的臭鱼烂虾罢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一个表现时机。 而现在正是我上位的机会,塞尔顿心知肚明。 “父亲。”塞尔顿适时出声,语气带着几分锋锐:“我认为,我们必须明确立场,支持哪一位皇子,是当下最关键的问题。” 众人目光齐聚,他继续道:“四皇子与监察院交好,文官体系稳固,能护帝都之内。二皇子有军部力量,能稳边境之外。 太子体弱无能、如空壳傀儡,五皇子更不可信,更具情报他与国外势力眉来眼去的,若我们押错了牌……家族百年根基,将毁于一旦。” 他说到这,刻意停顿,扫视全场:“所以,我主张在诸皇子中择强扶持。” “我们不是慈善家,必须支持能夺权的那一边。” 这一番话,斩钉截铁,逻辑清晰,听起来十分稳妥。 长桌两侧,不少长老频频点头,甚至有人低声称赞“言之有理”。 塞尔顿心中一喜。 但主位上的卡尔文公爵,却始终不动声色。 他只是低头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心中却已经有了评价。 说得太安全了,塞尔顿这小子一向擅长揣摩上意,却也正因为如此,始终上不了台面。 这些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好像句句在分析局势,其实有用的话基本没有,净会用小聪明。 卡尔文公爵放下酒杯,语气不动声色:“你这边的想法我记下了,先听听别人的意见。” 塞尔顿面上还维持着从容,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膝盖,默默坐回座位 他明白,父亲这是不满意,却又不愿当众驳他。 “兄长。”奥伯特伯爵率先开口,这位公爵弟弟一向老成持重。 “二皇子固然掌握军权,但得罪的人也不少。监察院、财政部、文官集团都与他交恶……若三方联手反扑,怕是祸福难料。” “我倒觉得四皇子也可以关注一下。”九子布兰在座位上小声插话。 “哈,”有人冷笑,“四皇子?那个整天躲书房写《帝国治理提案》的书呆子?帝国讲的是军功实干,不是文辞漂亮。” 气氛一度有些火药味。 直到长老伊萨克缓缓开口:“其实……还有些声音,在议论五皇子。” 长桌边倏地安静了一瞬。 这是那个“失踪多年、近月归帝都”的皇子,据传与金羽花教廷暗通曲款,当然没有任何证据。 “那条路太险。”公爵终于开口,但谁也听不出他的态度。 没人知道,这一刻他脑中闪过的是一封密信的内容。 那封信是由妹妹埃莉诺亲自送出的,送往帝都边缘的某个庄园。 那里正是他安排与五皇子派系接洽的秘密据点。 而更重要的是,爱德华多早已皈依金羽花,成为教廷核心人员,与五皇子有些交情。 而这一切,在座这些人毫无所知。 就在众人各抒己见时,公爵将目光投向长桌尽头的一位老人。 卡特·卡尔文,家族中最年长的长老之一,从不多言,却有足够的话语分量。 卡特缓缓点头,语气不紧不慢:“若非要定一位,老夫认为……二皇子值得一赌。军中有人,名头也还响亮,帝都还能认得他这号人。” 卡尔文公爵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微微颔首,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但这一个动作,落在在场众人眼中,便像是一枚印章,轻轻盖在了二皇子那一栏上。 有人眼神一亮,也有人暗自思忖。 没人知道,卡尔文公爵此刻的内心并没有真正认同这番发言。 这是一条假消息,一次钓鱼。 “卡尔文家族倾向二皇子”这句话,是他亲手放出的鱼饵。 如果几日之内,这风声便在帝都忽然出现“听说卡尔文家族打算支持二殿下”之类的传言…… 那么他就能顺藤摸瓜,找出这场会议里的那条狼,到底藏在哪个角落。 在这场席卷帝国的风暴来临前,他必须先清理自己的船。 第325章 布拉德利的一天 在北境的严冬中,赤潮城的圆顶屋内却已温暖如春。 布拉德利坐起身,慢吞吞地活动着肩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唔……这副骨头真是越来越不听使唤了。”他嘟哝着,从床边拿起长袍披上,又不疾不徐地泡了杯温茶。 养生已成日常,不为长寿,只为每天能更清醒地处理事务。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曾是东南行省卡尔文家族的老管家,一生与贵族打交道。 本该早在四年前准备退休,然后在卡尔文家族内享清福。 却因为卡尔文公爵的一句命令,便踏上北境调查魔髓矿的旅途。 而到了路易斯的领地上,布拉德利发现这位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少爷确实干得不错,但地方上还有不少漏洞和混乱。 路易斯也亲自请求他留下来,帮忙一起把赤潮领发展起来。 布拉德利本想着,最多帮这孩子一两年,等他站稳脚跟就回东南养老。 但一留,就是四年。 他亲眼看见那个年轻人,路易斯,在大雪、灾疫与暴乱中一人撑起危局。 如何把一群逃民、奴隶、败兵,凝聚成了如今这座秩序之城。 如何在几年内从一位开拓男爵,变成了一位伯爵,而且是北境的实际掌权者。 而不知不觉,自己已是赤潮城总执事,城中地位仅次于领主与两位夫人。 “哎,世事无常,真是奇妙。” 布拉德利将茶喝完,揉了揉还未完全舒展的腰,打开门走出房间。 北境冰雪仍浓,寒意逼人,但赤潮城不同。 从地底引出的地热管道,配合火背龟温室,使街区温度维持在冬日标准线之上。 虽说谈不上春暖花开,但至少不会冻得人发抖。 布拉德利走出街道,早有两名赤潮骑士团的年轻骑士等候在门前,为他牵马开道,行礼道:“布拉德利大人,车已备好,今天的安排是?” 他嘴角浮起一点笑意:“唔,先去仓储区,看一眼主粮库与盐肉存量,顺便确认第三批炭料的解封配额有没有批下来。 再绕去医馆,看看那批新接收的流民有没有稳定住。 之后去供暖中心,最近东区那边有一组地热管压不稳,昨天有人来报,热力送不到最末段的暖房。 对了,中午前记得帮我预约议政署的小会议厅,春耕启动方案开春节筹备。” 布拉德利拉了拉披风,最后开了个小玩笑:“就这么多,走吧。天冷路滑,让车夫慢一点,我还想多活几年。” 马车来到中央街道,街边各户窗上挂着祈愿蜡烛,应该是点燃很久了,仍亮着最后几缕残焰。 第一站是仓储区,那是一排离内城不远处的半地下粮仓。 布拉德利熟门熟路地走进调度间,几个值守官吏正整理昨夜的分发单据。 他不必多言,一伸手便有人将清单递上。 炭料发放率达到了九成四,各街区的配额维持稳定,剩余的弹性储备也还充足。 布拉德利立于仓储区中央长桌前,披风未褪,指尖在一份羊皮卷上游走: “这个临冬应急调剂表,可以再精简一点,去掉重复发放和双重记录的部分。” 他指向表格下方一行数据,淡淡道:“东南区外围那边最近有新搬迁户,先调十桶炭备用,别等人开口。” 负责记事的文员连忙颔首应是,生怕笔尖落慢一步。 布拉德利随后望向库房内整齐码放的粮砖、干肉和煤炭压块。 整个仓储区条理分明,不见慌乱,并清楚写上来处与去处,但这不是无来由这样的。 在半个月前,一名仓管私下倒卖高热炭砖,被布拉德利当场揭穿。 那人是第一批跟着路易斯来到赤潮的老兵,鬼迷心窍下做了这等傻事。 他哭求、诡辩,连夜求情到议事厅。 但第二日清晨,那人尸体悬在了仓门外的铁钩上,告示写着他的罪状。 之后就没有人再敢伸手。 布拉德利不是嗜杀的人,但北境这片土地,如果没有严酷的惩罚,很难制止贪腐,毕竟这里的人穷怕了。 而如今仓管不敢多拿一块炭,文员写错一行字也会主动上报改正。 规则已经被写进了每一个人的骨头里。 布拉德利满意地点了点头,迈步离开仓储区。 离开仓储区时,天光已略显亮白,雾雪却依旧低垂。 布拉德利披上厚披风,跨步登上马车,随护卫一同缓缓驶向医馆,一路上能看到骑士巡逻留下的脚印。 马车内,布拉德利正低头翻阅笔录,忽听孩童声音响起:“布拉德利大人早安!” 往窗外望去,两个孩子正蹲在屋檐下烤土豆,小脸红扑扑的,其中一个女孩站起身对他挥手。 布拉德利抬眼望去,眼角一弯,举手还礼:“早。” 小小一幕,胜过千言。 若不是制度落实、供暖系统稳定,冬日街头又怎能见孩童嬉笑? 医馆门前,几位巡夜归来的医者正换班交接,披着厚毡,脸上带着通宵后的疲惫。 见布拉德利过来,负责人麦瑞医生很快迎出门外,恭敬行礼。 “昨夜新增四户发热病例,两户逃民居、两户本地住户,已按规程转入特殊医院。”她顿了顿,“未见剧烈咳吐,初步判断为普通型流感。” 布拉德利点点头,看向那间木屋,它早已按《赤潮流行病应急细则》改建成了特殊医院。 “那批南地送来的药剂试过了吗?”他问。 麦瑞点点头:“试过了,孩子用得最稳。体温控制比北境本土药快一个时辰。” “药不够就写申请。”布拉德利强调道,“别为了一张报表,误了一批人。” 这不是随口命令,这是规章中写明的。 路易斯亲定的条例中明言:“冬疫防控,以效率优先;用药标准,病重者得先;不得层层压批、不得故意拖延。” 布拉德利又补了一句:“病例档案,汇总了吗?” “每日交回,由档案室统一处理,触发红线指标即刻转入病患模式。” “很好。”他轻轻拍了拍麦瑞的肩,“你做得不错。” 麦瑞没有说话,只低头行礼,等布拉德利上了马车走远,才松了口气。 这些“看起来平常”的流程早已成为制度。 毕竟每一个小病都可能在冬天变成灾难。 而现在不仅是麦瑞,整个赤潮的医务队伍,都能准确而从容地执行每一项应对,因为他们有章可循。 离开医馆后,雪势稍缓,但天色依旧阴沉。 前往工坊街外围的那段小路积雪未清,马车行不通,布拉德利便披着披风,带着两名随从徒步走过去。 脚踩雪地,吱嘎作响,空气中夹杂着寒气和远处炭烟味。 工坊街大多铺面都已关门放冬假,门口挂着封条,雪积成堆,只有街尾小楼还在冒着腾腾白汽。 那是赤潮供暖中心,负责维护整座城冬季地热系统的中枢团队。 靠近时能听见蒸汽嘶鸣作响,如某种活着的巨兽在雪中吐息。 门口几位技师正裹着羊皮围裙,蹲在打开的管道前调整齿轮阀位,脸上冻得通红,却没人停手。 布拉德利放轻脚步走近:“辛苦你们了,我过来看看。” 几个技师回头一愣,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那位少年,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慌张站起,手里还握着扳手,脸都红了:“谢、谢谢大人!” 这少年正是蒸汽机造组副组长,汉密尔顿。 布拉德利嘴角轻笑,目光落在那座新装置上。 那是一台半埋在砖石地基中的蒸汽调压锅炉,连接的铜管和导热槽歪歪斜斜地延伸出去,像是从地下钻出的钢蛇。 侧边焊着一块牌子,上头字迹已被高温熏得模糊,只剩“赤潮一号·冬季用”几个字还勉强能认清。 “就是靠这台机器,西区才没冻着?”布拉德利看着那不断喷白气的阀口。 旁边正蹲着查看压力表的汉密尔顿回过头来,语气里却透着一丝骄傲:“它……嗯,大概能把温度从地热的二十度提到三十七八度。” 他挠挠脑袋,又补了一句:“不过技术来没完全成型,得天天盯着,管子一涨裂,整段就得掘出来重接。” 布拉德利没有笑,反而点了点头。 这东西远谈不上优雅或精密,看起来更像一堆铁皮和热焊硬凑出来的怪兽。 但它确实有用,真的能让赤潮的暖屋没被冻成冰窖。 布拉德利转头看向管道末端:“对了,东区那边昨天有人来报,说最末段的暖房温度偏低,热力送不到底。你们查过了吗?” “查了!”一旁年长技师抢答,“那段管线被埋,热压不足;我们正调一个部件过去,今天晚上就能恢复。” “好。”布拉德利点头,目光在雪雾中一扫,“你们辛苦了。今晚我会让后勤再送一批热饭来。” 他没有多话,转身离去。 ………… 回到政务广场时,天色早已暗下,但会议厅内却灯火通明,炉火与蒸汽管道将厅内烘得温暖如春。 布拉德利坐在主位,手边是一壶还未凉的茶。 工匠署、熏鱼工厂、教育署……各区代表已陆续到齐。 热气腾腾的会议厅一时间人声交织,桌上还摆了几碗炖肉,是厨房提前送上的夜点。 布拉德利翻过一张笔记纸,开口简短:“去年节庆,你们做得不错。今年的开春节,比往年要早筹备,所以要做得更好。” 随后是各区开春节的计划。 工匠区代表站起身,捋着袖口兴奋地说:“我们准备了‘冬铁打孔挑战赛’!由工坊提供的厚钢板,现场打孔,看谁手稳力大。” “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重现去年的锻剑。”有人轻笑。 “熏鱼工厂今年搞‘腌鱼王争霸’,每户渔户各献一桶,评审团吃出最佳风味!要让海露味道飘满广场!” “我们设计了新的‘雪地赛跑’,加上障碍段,有跳藤、爬网,还有爬冰坡。” 布拉德利记着每一项内容,偶尔标注,偶尔点头。 他等所有人汇报完,才合上记录簿:“路易斯大人……恐怕无法出席节庆演出部分。 但要记住,把它办成整个北境最亮的节日,不是为了面子,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赤潮领的今年会更好。” 厅内一片安静,紧接着是齐声鼓掌。 ………… 夜深了,赤潮领主府的火炉正烧得旺,炉火映在石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路易斯坐在椅上,一手环着怀中的婴儿,轻轻晃着怀抱。 那孩子才出生没多久,眉眼尚未完全舒展,只是偶尔咂咂嘴、哼哼两声,又睡熟过去。 壁炉旁的地毯柔软厚实,房间里暖得让人几乎忘记窗外正是大雪封城的北境寒夜。 布拉德利站在一旁,简报翻过一页又一页: “分发方面,仓储区一切稳定,炭料供应持续至开春节问题不大。医馆已完成流感隔离,麦瑞那边配药充足。 开春节准备顺利,各区汇报积极,评比系统照旧…… 他顿了顿,合上简报卷轴:“没有重大隐患,一切皆在掌控。” 路易斯抬起头,目光越过简报,看向他笑道:“你做事,我放心。” 布拉德利略微躬身,声音也低了几分:“这是我该做的。” 每日报告,本该止于此。 但路易斯又轻轻拍了拍怀中熟睡的孩子,抬眼看着布拉德利:“明年的大部分时间,我可能不在赤潮城。” 布拉德利一怔。 路易斯继续说道:“曙光港那边,基础测绘已经完成。等雪一融,就必须开始第一阶段的打桩与港池开凿。 所以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希望我不在时,赤潮还能一样。” 布拉德利点了点头:“领主大人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都。” 他看了一眼那个怀中的孩子,忽然轻声道:“等小少爷长大了,知道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冬天,应该会为您骄傲。” 路易斯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晃了晃怀中熟睡的孩子。 而布拉德利在走出房间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温暖的画面。 路易斯仍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那眼神柔和得像是冬夜的炉火。 他心中涌上一股奇妙的暖意。 ………… 离开土楼城堡后夜已深。 布拉德利走入公共澡堂,一天的寒意仿佛就要在这一刻被彻底融化,这是他每日不多的休息时间。 值守的少年见到他,立刻迎了上来,笑着说:“布拉德利大人,您的房间已经备好了。” 那是一间靠内的小单间,四壁嵌着暖石,温泉水源源不断地涌入。 池边摆着擦得发亮的木质托盘,茶壶、毛巾、换洗衣物一应俱全。 布拉德利脱下披风,缓缓坐入温泉水中,只觉得整个人都沉进了某种温润的寂静里。 雾气氤氲中,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仰头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 “当年离开东南时……”布拉德利轻声自语,“我还以为是个苦差事。” 在卡尔文家族,他只是一个尽职的老管家,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工具。 而在这里,在这座被雪封却温暖如春的赤潮城。 自己是总执事,是整座城政权的副手,是孩子们口中的“布拉德利大人”。 他的决策决定着多少家庭能否在冬夜取暖,能否在雪夜吃上一口炖菜。 他的判断影响着整片领地在暴风雪中是否依然有序运转。 而更重要的是,人们因他做了什么,而非他是谁,来表达敬意。 布拉德利睁开眼,望着蒸汽中微微泛黄的灯光。 “能在这片冰雪之地,与路易斯大人一起,把赤潮做到今天这样……”他轻声道,“或许是我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了。” 布拉德利踏出浴室时,雪还在飘。 但他却觉得,这城里的每一丝热气,每一道灯光,都像是回应他心中那一点点,从未说出口的骄傲。 第326章 母巢残核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洒下,折射在纱帐之上。 路易斯睁开眼的瞬间,下意识地伸手向侧方摸索。 他的手臂很快碰到了熟悉的柔软。 那是艾米丽熟睡的发丝,带着些许晨间的体温与熟悉的花草香。 如今她眉眼褪去了少女时的冷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母性。 另一侧小小的婴儿正蜷在她的胸前安睡着,小拳头时不时哼哼着挥动两下,像是在梦里和什么人打架。 “好家伙,才几个月就开始修炼了?”路易斯轻声笑了句,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他缓缓坐起身,披上床边的披风,站在落地窗前伸了个懒腰。 赤潮城外的天空尚未完全亮透,但南区工坊那边已经冒起了第一缕白色蒸汽,看来蒸汽组又在通宵测试什么新玩意了。 和平日一样,路易斯轻轻抬手,在空中一划。 伴随一声几不可闻的“嗡”,一道半透明的光幕无声展开在眼前。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赤潮工坊区,汉密尔顿成功试制“蒸汽动力织布机”原型。】 【2:五皇子兰帕德近日多次出入,金羽花教廷在帝都的秘密据点展开密谈。】 【3:古渊峡谷深处,雪原祭坛下方宫殿,存在母巢残核处于半休眠状态。】 “哦?”看到第一条情报,路易斯眉毛一挑,眼神亮了几分,“竟然真做出来了啊……” 蒸汽织布机,这东西的意义,可远远不只是织得快而已。 它的出现,能让布料产量将不再依赖人工纺织。 一旦发明完善,赤潮在纺织业这条线上,迈入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工业时代。 路易斯仿佛已经看到有一天,赤潮城可以将各种自产棉布、麻布、甚至染色布批量打包,发往整个北境,甚至销往世界各地。 “这小子还真给我创造了条新产业,今天中午前去一趟工坊看看吧。” 路易斯高兴的点了点头,接着往下看下一条情报。 【2:五皇子兰帕德近日多次,出入金羽花教廷在帝都的秘密据点展开密谈。】 “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路易斯喃喃道,眉间的淡笑悄然散去,神色转为冷静。 关于五皇子兰帕德的传闻,早两个月前已在帝都贵族中悄然传开,但谁也没有证据。 但这条情报,让这一切终于有了实锤。 路易斯看着这条情报,想到自己那位三哥,爱德华多·卡尔文。 这个早年被公爵送去教廷深造的兄长,在教会的位置好像还不低。 路易斯顺手翻了翻情报笔记本。 这几个月记录下的政治类情报,大多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帝都政坛的撕裂正在加速。 军部、文官、教廷、贵族……每一道裂缝,都在不断扩大。 路易斯手指划过几条核心注记的情报: 二皇子出身帝国军事学院,与军务处走得极近,所推贵族军团联盟制,被部分边境派贵族所支持。 四皇子则有监察院与财政部为后盾,主张文官集权与内阁制改革,意图重构皇权。 八大家族表面中立,实则各有扶持对象。 金羽花教廷与翡翠联邦的影子,也越发频繁出现在帝国贵族的密室中。 这些情报基本都是,这些权贵各自最深的秘密,甚至有些只有一两个人知道。 而这一切在每日情报系统面前,无所遁形。 路易斯合上笔记本,轻声自语:“所以……帝都的裂痕,已经彻底撕开了。” 在他眼中,帝国如今就像一座尚能自持的殿堂,宫墙未倒,但地基已千疮百孔。 若某天轰然倾覆,旁人或许会惊呼变故,而他绝不会意外。 路易斯低头一看床畔的艾米丽,和她怀中小小一团的婴儿,眸色渐沉:“我还没强大到能决定帝国的未来。但至少……要强大到,能守住自己该守护的。” 他轻叹一口气,接着向下看第三条情报。 【3:古渊峡谷深处,雪原祭坛下方宫殿,存在母巢残核处于半休眠状态。】 路易斯的瞳孔瞬间微缩:“怎么可能。” 母巢残核! 这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名字又出现了! 他低头反复确认那几个字,“存在母巢残核”、“雪原祭坛”、“半休眠状态”。 由于情报过于简略,就像是冰层下刚露出一角的獠牙。 但路易斯知道一件事:“如果它真的醒来……那整个北境,甚至整个帝国可能再也经不起第二次虫灾。” 回想当年,母巢肆虐的恐怖场景。 一整个北境化为焦土,超过五分之四人口死亡,数十座城市消失,连龙血骑士团都只剩残兵…… 想到这里,路易斯开始头疼了,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东西我必须连同它的骨灰一并扬掉。” 接着他取出床头柜抽屉里的那张手绘北境详图。 这他自己亲手整理过数次、标记过战线与商路的版本,可以说是如今北境最全,最详细的地图了。 笔尖落在一片尚未标明地名的雪原,那便是古渊峡谷。 看到这个地方,路易斯叹了口气:“古渊峡谷……就在通往曙光港预定路线的附近。” 那里是一片常年不解冻的断崖雪原,积雪深不见底,魔兽出没频繁,至今未被探明。 路易斯手指在那片空地上轻敲了几下,眉头紧锁:“这片地方……几乎是北境地图上最后的空白。” 但此刻他脑海中已迅速拟定了初步部署。 “让白夜骑士小队出发。” 白夜骑士小队是他亲自组建的特种骑士小队,由麾下几支骑士团中挑选出的最精锐组成,每一人皆是超凡骑士以上的实力。 原本就是为应对北境的未知异象、极端环境与特殊魔灾而设,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他们负责第一轮勘探,如果能找到入口,就先尝试去看看。 若无法进入雪原祭坛核心区域,也务必查清周围是否存在魔能扰动、魔物异变。 只要能证明情报没有危险……我再亲自前往。” 路易斯靠回椅背,轻轻吐出一口气。 如今的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有一座破村庄的地方小领主,而是手握几十万子民、统筹北境各大城镇、肩挑北境局势的卡尔文伯爵。 等到他真正前往那座祭坛的时刻,必须是万无一失的时刻。 这一次他不仅要揭开谜团,更要保证,不让任何人死在第二次母巢的灾厄下。 “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轻声低语,是艾米丽的声音,微哑中带着初醒的气息。 路易斯迅速将手中的地图收起,脸上浮起惯常的柔和笑意:“没事。只是例行查看一些边境报告。” 艾米丽却盯着他看了两秒,像是想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更多的东西。 她撑起上半身,披了件薄毯,语气带着些许固执:“你总是这样,有什么事都藏着扛着……如果真的有麻烦,不妨告诉我。作为你的妻子,也可以帮你分担都。” 路易斯轻笑一声,伸手轻抚她的头发:“真不是大事,只是西北边境一些蛮族余孽的骚扰,连危急都算不上。” 艾米丽轻轻点头,虽然仍有几分狐疑,但终究没有再追问。 这时一旁襁褓中的婴儿在软毯中翻了个小身,嘴巴咂咂地发出细微的吸吮声。 艾米丽连忙将他抱起来,用手轻柔地拍着孩子的背。 “你看,”她低头微笑,“小家伙都会翻身了。” 路易斯靠近了一些,伸指轻点孩子的小鼻尖,孩子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喷嚏,又哼哼两声,钻回他母亲的怀里。 “再过两天,我就要去曙光港了。”路易斯轻声说,“港口建设要动工,我得亲自过去一趟。” 艾米丽没有犹豫,只是轻轻点头:“我知道,这是你必须去做的。让希芙也一块过去吧,你这段时间一直陪在我身边,恐怕她也想你了。” 说道这里,艾米丽忍不住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婴儿:“替他带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回来?” “两个都行。”路易斯也笑了,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 待艾米丽和孩子再次入睡,路易斯褪去外袍,盘膝坐于床边厚毯之上,闭目凝神。 他缓缓吐息,斗气于体内血脉运转如流,随着每一次呼吸轻微鼓荡,一丝丝红色的斗气在体表若隐若现。 如今多亏了每日情报系统提供的各种资源,他的斗气早已踏入高阶精英骑士的境界。 再加上从灼恸藤庭中所获取的神秘增幅、以及原初之心的魔法加成…… 真实实力,大概位于中阶超凡骑士了。 可以说如今的路易斯,已是赤潮领真正意义上的最强战力之一。 数息后他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气息重新归于平稳。 接下来,开始新的一天。 洗漱完毕后,他换上干练的深红领主长袍,步出门厅。 楼下的早餐早已摆好,热麦粥、咸乳酪与一块羊肉炖豆。 用餐时,路易斯并无太多言语,只在进食间翻阅着一份由各区事务官草拟的开春节预算初稿,偶尔在纸边写下几笔修正建议。 餐后他走出厅堂,长廊尽头的雪地里,一辆马车已等候多时。 兰伯特就站在车前,依旧是那副深色骑士披风。 他如今已是赤潮军部最高指挥官,掌握着全领守军、调配权与对外军情处置。 但只要没有紧急战事,他仍习惯亲自守在路易斯身边,就像在那个在卡尔文家族的日子,他守着那个孤独的孩子一样。 “今日行程较多,路易斯大人。”兰伯特恭敬地低头,打开车门。 路易斯微点头,却在上车前停住脚步,转身道:“让白夜小队出发,目标是曙光港外南边的峡谷。” 兰伯特目光一凝:“特殊任务?” “嗯。”路易斯面不改色,“有骑士传回那边存在一座古老祭坛,有魔动异常,可能影响后续港口修建。让他们小心接近,不要贸然深入。” 这是他特意编出的理由,毕竟母巢残核这种存在,不能轻易暴露,哪怕是对最亲近的骑士。 兰伯特没有任何多余问题,只是左拳击胸,低声道:“遵命。” 路易斯微微点头,视线却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蒸汽烟雾:“先去蒸汽机实验基地看看吧。” “明白。”兰伯特点头示意,随即向前挥了挥手。 马车夫默默领命,手中缰绳轻动,马车缓缓朝着工坊区驶去。 ………… 工坊大门被推开时,浓烈的蒸汽气味扑面而来。 穿着油迹围裙的少年正趴在一台复杂的装置前,手里拿着调速杆与记录簿,专注得忘了整个世界。 直到兰伯特轻咳一声,他才猛地抬头,看到走入工坊的那抹红披风。 “路、路易斯大人!”汉密尔顿几乎跳了起来,急忙摘下护目镜,“您怎么亲自来了!” 路易斯走近几步,目光落在那台正在缓缓转动的金属机具上,语气温和:“听说你最近搞出点新东西。” 汉密尔顿羞涩地点了点头,有些手忙脚乱:“是,是的……我试着把之前蒸汽机的曲柄和弹簧改装了一下,用连杆装置带动织梭来回穿梭,可以连续动作。” 他顿了顿,眼里闪着光亮:“初步测试下来,单人操作的效率是传统织布的五倍以上。” 说完,他小跑几步按下侧边阀门,只听一声轻响,蒸汽机发出“嘶”的一声低鸣,机架上的织梭便如风一般飞快地穿梭起来。 织线上纱线飞速交错,仅片刻一小段布面便已成型。 兰伯特看得微微一怔。 路易斯则沉默地观察了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思路不错,不过还是有些粗糙,还得再调一调。” 汉密尔顿连连点头:“我、我明白,我会立刻修改……” 路易斯却抬手拦住他道:“可以先少量投产试用,工坊那边批给你三十人的试验组。别急着求快,把问题一个个调出来。”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你确实做得很好。” 汉密尔顿脸上飞快泛起潮红,最后只挤出一句:“谢、谢谢大人……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一刻他像个刚刚被老师肯定的少年。 但他发明的,却是能影响整个世界的工业革命之种子。 第327章 白夜骑士 雪落在这连阳光都不愿涉足的沉寂之地。 白夜骑士队长,托马斯翻身落地,踩在冰化的冻雪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的肩甲上绘有赤潮领的太阳与匕首交叉徽纹,象征着白夜小队的荣耀。 身后十四名超凡骑士也都下马,等待他的命令。 托马斯抬头望了一眼前方被雪雾吞没的峡谷深处,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领主大人的原话我重复一遍,不擅闯、不冒进、优先保命。若遇异常,立即回报,不得私自深入。” 尽管托马斯私下偶尔风趣幽默,但此时此刻,他语调严肃,不带一丝玩笑。 所有白夜骑士默契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行动。” 话音刚落,十五道身影迅速融入雪白荒原,朝着目标前进。 古渊峡谷的气候过于恶劣,几乎要将一切生命扼杀于风中,但对于他们这些超凡骑士根本不算什么。 一路上他们沿途勘察环境,避开了一头正在沉眠的高阶霜熊,也绕过几群在腐尸堆中翻找残骨的冰原鬃猪。 可惜这次目的不是打猎,不然算是大丰收。 终于在接近路易斯给他们的目标外围时,空气变得异常压抑。 那是一种极难察觉的波动,并不强烈,却深入骨髓地冰冷刺骨,像是在风中藏着某种腐朽又狂乱的意志,在耳边咬噬。 “有东西。”一位侦查骑士凯恩举手示意全队停下。 他拥有预知危机的血脉天赋,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人才,也是白夜小队的核心。 所有人纷纷开启斗气屏障,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那片残雪薄雾中,几个模糊的“人影”正缓缓游荡。 它们低伏在地,像野兽般用四肢在雪地里爬行。 那不是寻常的蛮族残兵,也不是常规魔兽。 身体畸形而扭曲,皮肤裸露处布满漆黑斑纹,似有粘稠的孢子附着其上,双眼赤红无神,口中反复低语着某种模糊的语句。 “寒渊……啃……饿……回归……” 那些声音低沉混乱,却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空中回荡不散。 “他们……曾是人类。”一名骑士低声判断,“现在恐怕已经彻底兽化了。” 托马斯脸色凝重:“寒渊古神……那是旧雪国的禁忌信仰,帝国曾认定为邪神。” 他顿了顿,目光一沉:“活捉它们,搞清楚是什么东西。” 随即托马斯手势一挥,白夜小队瞬间如雪中幽影,悄然绕开数个方向,分散包围,这是他们无声猎杀魔兽时的标准队形。 几名骑士从腰侧摸出一颗青蓝色魔爆弹。 这是霜叶浓缩魔爆弹,希尔科研发的非杀伤型战术弹药。 内含“霜叶汁萃精雾”,可于瞬间释放出大量低温麻痹性气体。 对付失控魔化目标效果极佳,尤其擅长削弱肌肉反应与神经反馈,使其昏迷。 “三、二、一!” 几颗霜叶浓缩魔爆弹同时抛出,在目标区域落地翻滚,砰然炸开。 “嘭!” 一团蓝色烟雾爆开,霎时在雪原上蔓延,瞬间将兽化者们笼罩。 兽化者脚步踉跄,动作明显迟缓,有一名甚至身形剧烈颤抖,像是神经被麻痹。 但下一刻! “嗷!!!” 一头较高大的兽化者陡然仰天嘶吼,猛地挣脱迷雾束缚! 它的双瞳血红泛光,青筋暴起,嘴角疯狂流涎,身上的斗气碎片化为撕裂状的黑烟,竟强行逼退雾气! “没用?!” 兽化者宛如饿虎扑食般朝托马斯跃来,半空中双爪拉出残影! “放弃活捉,以保全自己为主!”托马斯低吼,斗气瞬间爆发。 一圈深红的斗气自他足下炸裂开来,灼热而暴烈! 他手中长剑怒斩而出,剑刃所过,空中竟带出一道深红轨迹! “咔嚓!!” 那扑来的兽化者尚未落地,整只右臂已被斗气斩断,跌落雪地,哀嚎未出便被红焰灼烧焦黑。 “别恋战,迅速解决!” “明白!” 白夜小队瞬间切换为战斗模式,十四道斗气光焰同时炸裂。 一头兽化者怒啸而来,肌肉膨胀如岩石,挥爪刹那竟带起音爆裂响! “砰!!” 却被一名拿着巨盾的青年骑士正面撞上。 斗气护盾在他身周激荡起淡蓝涟漪,重盾与巨力正面碰撞,发出震耳轰鸣。 野兽身躯竟被硬生生震飞两米,半空中那名骑士盾刃翻转,如弯月横扫。 “咔嚓!” 骨骼断裂声与怒啸混为一体,瞬间寂灭。 另一边,潜伏于侧翼的黑发骑士则以疾风斗气环绕全身,眨眼间已绕至敌后。 唰唰! 两道冰蓝匕首划破空气,精准刺入怪物背部脊骨与颈动脉。 未等其反应,脊柱断裂,鲜血喷洒。 这时又有一头兽化者猛然扑向后排实力较弱的凯恩,咆哮如雷! “别让他靠近!” 身形高大的盾斧骑士怒喝一声,深蓝能量在空气中腾起一圈涟漪。 他高举盾斧,大喝一声猛力挥下,整片雪地都为之一震。 “轰!!!” 那怪物被砸入地面,血肉模糊,再无动弹。 这些怪物每一头都堪比高阶蛮族战士,力大无穷、速度奇快,且对痛楚毫无反应。 断臂者依旧挥爪,断腿者也能翻滚啃咬,像是不死的诅咒。 但白夜骑士小队的配合干脆利落。 每一击、每一挡,都仿佛排练千百次,如齿轮咬合的机械战术。 斗气光芒在夜色中交错,或蓝或红,冷冽又绚烂。 而那十几头发狂的怪物,仅仅在不到半分钟内,便被逐一斩杀。 尸体瘫倒在染血的雪地中,再无一丝动静。 雪地上的血迹仍未完全冻结,漆黑浓稠,带着一股古怪腥味。 托马斯单膝跪地,用短匕挑开其中一具怪物的残骸,指尖探触那片已被撕裂的肩胛肌肉,触感异样黏滑,仿佛混入了某种孢子膜质。 “和虫尸的结构有些像。”他轻声道,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他抬头,眼神如刀:“你们听见了,寒渊古神、回归……这些疯子是在祷告某种存在。” 一名骑士低声补充:“雪誓者们信奉的神明,寒渊古神。” 托马斯的脸色越发冷峻。 如果这些变异者真与母巢有关…… 那么这座祭坛,绝不仅仅是某个废弃遗迹那么简单。 他站起身,冷静下令:“留下两具头颅和几份组织样本带回赤潮,特别是那些黑血和斑纹皮肤。其他尸体就地掩埋,挖深点。” 几名小队成员立刻动作娴熟地处理起现场。 托马斯叫出一名骑士的名字:“哈伊斯。” 一名身形修长的青年出列,他是小队中速度最快的骑士。 “你立刻沿来路折返,回到安全的地方。若我们今日日内未归,把我们今日遭遇的状况写成简报,送回赤潮城,由你亲手交给领主大人,告诉他母巢可能还没死绝。” 哈伊斯点头:“我明白。” 没有煽情的戏码,下一刻他消失在风雪之中。 托马斯缓缓戴上头盔,金属扣环咔哒一声扣紧。 他转头望向身后十三名沉默的骑士:“我们继续前进。” 没有人回应,但所有人都默默点头,紧随其后。 他们沿着古渊峡谷侧翼的裂痕缓慢推进,脚下雪层厚重冰冷刺骨,唯有斗气护体才能维持行动力。 忽然最末尾的凯恩低声提醒:“队长……你看前方。” 托马斯目光一凝,顺着指向的方向望去。 一片异常的隆起赫然映入眼帘。 那是一块半圆形弧面,积雪在其上冻结成坚硬的冰层,边缘布满不自然的龟裂纹路。 “清除上层冰雪,用两枚小型魔爆弹,边缘引爆,别破坏内部。” “明白!” 两名骑士迅速上前,跪地埋设爆弹。 “嘭!!!” 沉闷的爆炸在冰雪中闷响,冲击波掀起大片冰雾。 滚滚白雾中,碎裂的冰壳如飞刃溅落,夹杂着寒气的震荡令空气仿佛都在震颤。 当烟尘稍散,一块巨大的石板轮廓自雪中浮现而出。 托马斯收起腰侧短剑,快步走上前。 他的靴底踏在冰层上发出沉闷碎响,指尖拂开那片刚被炸裂的残雪。 那些刻在石板表面的扭曲符文浮现于眼前。 托马斯一眼认出是旧雪国时代的文字,但又更复杂、更古老, 他心头微沉,低声道:“找到了。” 小队成员闻言慢慢围拢,但保持着战斗间距,没有一人轻举妄动。 “分组,沿裂缝清理冰层。” 随着一铲铲的冰屑被抛开,埋藏于雪下的入口终于显露出真容。 那是一道半塌陷的石阶口,被岁月与风霜侵蚀得斑驳不堪,却依旧直通幽深地底。 而打开的瞬间,空气变了。 从石阶中飘出的,不是单纯的霉腐,而是一股混合着恶臭、血腥与某种生肉腐化后的味道,令人不自觉地皱眉。 一名骑士从背包中取出一根长柄火把,点燃后朝通道深处掷下。 火把拖曳出一道红色光弧,旋即落入黑暗。 几秒后,光点并未如常消散,而是在坠落数秒后被某种黑雾吞没,只剩微弱红芒沉入深渊。 托马斯眯起眼,注视那点红光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深不见底。”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身旁肃立的队员们。 众人并未畏惧,但眼神都比刚才更谨慎了几分。 “卡特与瑞克守在上方,一旦我们三十分钟内未归……照计划返回赤潮,递交报告。” “是。”两人应声,没有多问半句。 “其余人跟着我。”托马斯没有废话,一脚踏入黑暗,发出沉闷的回响。 其余十一名白夜骑士紧随其后,列队鱼贯而入。 每踏下一层,空气就更潮湿一分,风声仿佛也逐渐被某种“低语”所取代。 那是一种古怪的语言,模糊、沙哑、咕哝,像是将残破诗句反复诵念,但所有词句都失去了意义,只剩荒诞的回响。 有些骑士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 托马斯立刻侧过身说道:“清醒点,只是残留精神污染,不是实质侵蚀。” 忽然凯恩猛地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前方岩壁,霜层下若隐若现,竟浮现出一幅被岁月掩埋的古老壁画。 托马斯走上前,在火光的照耀下,一幅巨大而古老的壁画渐渐从冰霜之下显露出来。 画中是一男一女,立于一座祭坛之巅,神情肃穆。 他们的脚下,镇压着两只扭曲巨兽,像是某种失控的魔物,獠牙裂嘴,似要撕裂天地。 “那……那个女人……”一名骑士喃喃道。 托马斯瞳孔骤然紧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之手攥紧。 那女子的面容,赫然与他们在终焉之战中,亲眼所见的终焉母巢极为相似! “是……是母巢?”一名骑士低声喃喃,声音带着难以遏制的颤抖。 不是一模一样,却有着惊人的共鸣感。 仿佛她正透过壁画,看着每一个靠近她的灵魂。 冷漠、漠视、审判,像是上位者在凝视蝼蚁。 一股恐怖的精神压迫骤然降临。 不仅是托马斯,连周围所有超凡骑士也都脸色骤变! 他们不是普通人。 是踏入超凡门槛的骑士,全是意志坚定的强者。 但哪怕是他们,也感到意志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剥离,灵魂被扯入那壁画中那对空洞双眼的深渊。 “呃啊……!” 一名骑士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头颅,额角青筋暴起,嘴角隐隐渗出血丝。 另两人强撑着拔剑,却几乎把刃锋刺入自己胸膛! 那不是幻觉。 而是某种古老而邪异的低语,正通过壁画、通过声音,渗入他们的意识里。 “全员!运行呼吸法!”托马斯怒喝一声。 所有骑士纷纷运转斗气,以自身力量对抗侵袭意志,那场景宛如雪夜中熊熊燃烧的星火。 一场看不见的精神搏斗在静默中爆发。 足足十数息后,低语才渐远,压迫感如潮水退去。 骑士们纷纷跪地喘息,冷汗湿透内甲,没有人再敢直视那副壁画。 托马斯脸色铁青,额边挂着一滴冷汗:“不行……这绝非我们能单独处理的级别。 我们的任务是将情报带回去,让路易斯大人来决定” 他转身面向队员:“退!” 第328章 对邪神重拳出击 “属下无能。”寒铁骑士团团长费兰半跪,额角隐有冷汗,面容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的斗气铠甲边缘尚未收敛,显然是方才才从危险环境中脱离。 “我已经深入到祭坛第一道石阶尽头。”他低声汇报,“再往下,意志开始模糊、感知错乱。即便斗气护体也难以维持,若强行突破,恐会陷入疯狂。” 临时营地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路易斯站在桌前,目光落在地图上那处红线圈起的坐标。 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没有指责,反而温和:“别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可能即便是巅峰骑士,也未必能穿透那道精神封锁。” 费兰微微一怔,抬头看向路易斯。 自从埃德蒙公爵陨落之后,整个北境再无一位真正的巅峰强者。 费兰是高阶超凡骑士,在整个赤潮领,甚至是整个北境单人战力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这次的调查,是路易斯专门将他自北线前沿调回,目的就是调查这诡异祭坛的秘密。 结果……竟也止步于门前。 换句话说,眼下整个帝国北境无人能独自破解这处古老祭坛的真相。 “这已不再是普通遗迹。”路易斯的目光冷峻,“这是邪神的祭坛,必须重拳出击!” 话音落下,众人一震。 路易斯却已提笔,在战术简报上写下一行字:战术级别调整为,魔能高爆弹三型实战验证。 ………… 风雪未歇,天地一色。 古渊峡谷的积雪已被铲平出一大片缓坡平台,临近雪原祭坛的三百米处,一座黑铁色巨型装置正在缓缓就位。 那是一门仿佛从地狱中拖出来的钢铁猛兽。 六头披挂重甲的钢铁狂牛,脖颈粗如石柱,呼气间腾起白雾,奋力拖拽着沉重车架。 炮车中央,赫然架着一根足有屋脊粗细的金属巨管。 通体黑亮如墨,缠绕着银白色的符文槽与导流沟槽,在寒光中闪烁着微不可察的魔力微光。 这炮管采用燃烬沉铁铸成,这种金属千年不腐,耐高温、抗能量逆冲。 工匠们在蒸汽机锻炉中千锤百炼,令其稳定如山。 炮膛抛光至镜面,以降低魔爆弹发射时的摩擦损耗与能量反噬。 这是赤潮工坊三年秘研、工艺巅峰造物。 “魔爆炮管式发射装置……世界上唯一能承受第三代魔爆弹的炮。”站在路易斯身侧的男人双眼发光,声音都在颤抖,“我的孩子啊,终于要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说这话的人,自然是希尔科。 他披着一件不合场合的白色风衣,脸上带着不合时宜的狂热微笑,双手在胸前交握,不断来回摩擦,好像等下不是一场试验,而是一场庆典。 路易斯站在他身边,位于魔爆弹几百米外的雪原制高点,正注视着炮车组完成最后的调校流程。 他后方还有一整排骑士护卫形成防线,现场安全措施堪称一丝不苟。 倒不是怂,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路易斯转头问希尔科:“你确定它能击穿那座下层封印?” “如果连它都不行……”希尔科咧嘴一笑,“那我只能建议用‘双弹联发的疯狂方案了!” 路易斯没有回应,只低头看了一眼身前指挥台上的地图、阵位与风向标识,又扫了眼下方忙碌的装填骑士。 那是由赤潮骑士中,专门训练过的魔爆使用骑士组成的精英单位。 全员按极致精度的流程启动封印式装填程序。 因为这并非寻常兵器。 它是赤潮领三年秘制的终极成果,是赤潮工坊与法师林合力催生的怪物。 赤潮的三代魔爆弹,魔能高爆弹。 弹体长逾四米,通体呈墨蓝色,结构螺旋状交错,既为抗压,也为导热。 内部为中空双腔结构,核心处嵌有一颗由“凝能晶核”铸就的心脏。 那是一块黑色晶体,内部储存着经过蒸馏压缩的魔兽魔晶液与魔能萃取流体。 其活性极高,随时都在微微脉动,像某种沉眠却濒临苏醒的生物心脏。 而材料并非凡品,所用北境十种数稀有魔兽魔晶,萃取比重极为严格,由赤潮药研署与工坊并行监制。 更关键的是,稳定整颗弹体能量流的“魔纹阵核”,并非赤潮一地能独立完成。 那是路易斯亲自写信请教法师林三位大法师,再由赤潮工坊重新构造与适配。 整个过程耗资惊人,但换来的是这颗魔爆弹在理论上可以精准稳定地释放强大的冲击波,并在爆点形成高热冲击波与魔能震荡层双重效果。 理论上它足以将一座小型山体轰塌。 故而才需专属发射装置,才需特种装填护卫,才需希尔科亲临现场,确保万无一失。 而且全世界只有这一门炮能承受它的咆哮。 “启动稳定阵!”护卫骑士大喝一声。 炮管浮现出交错的符纹光阵。 骑士们默契无比地将那颗魔爆弹送入炮管内部,发出“咔嗒”一声金属嵌合的清响。 炮管符文亮起,远处的地面也微微颤动起来。 “启动冷却符槽,锁定风向,调整仰角十八度,开启三重稳定环!” “装填完成!” “准备发射!” 轰隆隆隆…… 魔爆炮管发出如野兽咆哮般的低沉轰鸣,整根炮身震颤共鸣,那是一种即将撕裂山脉的预兆。 “啊哈哈哈!!快快快快发射啊!!” 希尔科几乎跳了起来,瞪大双眼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怪物。 路易斯却只是静静站在那,目光始终锁定在前方祭坛所在的那片白茫之中。 他手指微动,示意骑士指挥官下达命令:“发射。” 这一刻,雪原静止。 下一秒,雷鸣震地,焰光腾空。 一团灼白如昼的魔能火焰撕裂天幕,在轰鸣与震荡中,如流星般划过峡谷苍穹,直扑那座封印下沉睡的黑暗。 这一击,注定会载入这个世界的历史中。 “轰————!!!!” 天地骤然绽裂。 炽白的光芒以祭坛为中心毫无征兆地爆开,如太阳坠落凡间,吞噬了地平线上一切颜色。 三秒后,冲击波裹挟着无尽火海、灼热岩流与爆裂气团骤然扩张,仿佛一只巨兽怒吼而出,震得人耳膜发疼,心脏抽搐。 整个古渊峡谷区域,以祭坛为中心,方圆百米之内直接夷为平地。 坚硬如钢的冻土层被炸裂成千万块碎片,高温将积雪瞬间汽化,凝结成腾空而起的白雾蘑菇云,在风中剧烈翻滚,遮天蔽日。 曾经祭坛所在的区域,如今塌陷为一个冒着赤红熔岩的巨大陨坑。 岩层直接被烧穿,地下涌动的岩浆翻滚而出,沿着断裂的地表缓缓流淌,宛如地狱裂口初开。 无数碎石、冰块与古代残砖构件被炸飞百米,空中宛若下起陨石雨。 位于几百米外的观测高地上,十余名赤潮骑士几乎全被爆风掀翻在地。 操炮组更是被震飞数米,重重摔落雪中,连防护甲都被冲击压得变形,嘴角渗出血丝。 “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尔科双手高举,衣摆飘飞,像个疯子在雪地中打转:“成功啦!!!你看到没,领主大人!” “这已经不是炸弹了……这是神明的战吼啊啊啊!” 他几乎热泪盈眶,声音都在发抖,整个人仿佛即将升天。 另一边,寒铁骑士团团长费兰站在半毁的崖顶,死死地凝望着那片原本立着古老祭坛的地方,久久未语。 那片地表在爆炸之后塌陷了近十米,残雪、石块、断岩尽数被高热熔化。 如今只剩一片冒着热气的焦黑荒原,仿佛一块被神明抹去的空白之地 “这一炮……已非人力可挡。”他喃喃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雪吞没。 费兰见证过母巢之战中赤潮魔爆弹在战场上的惊艳表现,知道赤潮有很强的魔爆弹,也以为自己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可当他看着焦土中的那条岩浆裂缝缓缓塌陷下去,像某个恶魔巨口仍在喘息,蒸汽滚滚升起,遮蔽天光。 “但……谁会想到,它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 在这一瞬间,费兰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淡淡的失落。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曾带领骑士团驰骋霜原,数次以斗气碾压敌军,是所有人仰望的北境钢刃。 可现在呢? 这一发魔爆弹,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抹去敌方的一个据点、一座山头、乃至……一座城池。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战争的主力。不再是他这些骑士。 “或许……我曾引以为傲的那些荣耀,真的要被历史埋葬了。” 费兰下意识握紧腰间的佩剑,剑身沉默,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惘然。 他喉头微动,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只叹了一口气。 而造成这一切的路易斯却纹丝不动,只静静注视着那一片仍未熄灭的赤红余烬。 魔力震荡后的高频嗡鸣,如同某种魔鬼在低语未止。 这一炮,堪称惊世骇俗。 如同古老传说中的龙焰、失控的禁术,或是三百年前的金羽花神谕。 路易斯却并未表现出过多情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心底的那份兴奋,几乎快要冲破克制的面具。 路易斯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敌人是龙血军团,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只要一击落下,就能将他们连根拔除,化作碎土焦炭,连骨灰都不剩。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底牌。 也是对铁血帝国未来这片动荡棋局上,最后的底牌。 可兴奋归兴奋,他清楚地知道:“这种力量……不可轻用。” 不能被知道、不能被了解、更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它只应该在“决定命运”的时刻出现。 风雪继续落下,远方焦土仍余火未灭,冒着丝丝白雾。 路易斯缓缓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后那沉默列队的技师与骑士:“今日之事,严禁外传。” 然而还没等到回复,一道凄厉而撕裂理智的惨叫,忽然自那被夷平的大地深处,穿透层层烟雾,猛然爆发。 “啊啊啊啊啊!!!” 这声音不似人类,也非野兽,更不像魔物。 它像是从深渊中挣脱封印的古老阴影在咆哮,又像是一段被湮灭的存在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以灵魂哭嚎出了愤怒与痛苦的遗言。 那一刻,整个雪原仿佛静止。 所有人同时感到心脏一紧,耳膜像被利针刺穿般生疼,一种莫名的战栗从脚底蔓延至后颈。 一名距离爆心位置较近的年轻骑士面色瞬间煞白,双膝一软,扑通一声晕倒在地,面容抽搐,口中喃喃不休,仿佛仍在挣扎着抵抗某种侵蚀意志。 “运转斗气!”费兰厉声喝止,自己也暗运斗气稳住心神。 所有人都感觉到,那一瞬仿佛有某种“东西”在注视他们。 不是用眼睛,而是以存在本身的重量,从地底透出。 下一秒,一股灰黑色的烟雾无声无息地从焦土裂缝中缓缓升起。 那烟雾如生物般蠕动着,从地裂之中爬升,盘旋于空中。 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在挣扎逃脱。 众人不敢出声,只眼睁睁看着那团烟雾翻滚、扭曲。 最后在空中发出一阵像金属切割般刺耳的尖啸后,猛然炸裂成无形的细尘,随风消散。 而随着最后一缕烟丝飘尽,那诡异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如同什么东西,终于彻底死去了。 “所有人,撤出核心区域!将那名昏迷的骑士带上,小心搬运,不可再有接触!” 路易斯语气不容置疑,迅速指挥着在场的护卫与骑士后撤。 一场足以摧山裂地的魔爆之后,最危险的并非爆炸本身,而是爆炸之后,仍未死透的东西。 “等气息彻底平复,再组织第二次勘探。” 然而,就在他话音尚未落下的瞬间,一道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紫色烟丝,在焦黑的废墟深处幽幽浮现。 那一缕紫雾无声无息地蜿蜒而出,在空气中扭动、盘旋,仿佛拥有意识般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下一刻,“唰!” 它以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倏地朝路易斯飞来! 路易斯瞳孔猛缩,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那道紫雾已然无声无息地钻入了他的眉心! 仿佛一道冷电刺入灵魂。 他身形一震,脚下微微一晃,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 没人注意到,众人仍沉浸在那一炮带来的震撼与余波中,议论纷纷,无一人察觉这道诡异入侵。 “又来?!” 这感觉,太熟悉了…… 就像当初提图斯尸首逸散出的那一缕赤雾,强行侵入他体内一样,再一次悄然袭来! “明明离得这么远!” 路易斯咬紧牙关,迅速闭目凝神,运转原初冥想术与潮汐呼吸术双重壁垒,封锁识海。 第329章 记忆碎片 路易斯的胸口骤然一紧。 下一瞬紫色雾气钻入识海,瞬间化作无数虫影。 甲壳裂开的脆响,触须拍击的粘腻声,成群结队的冷冷凝视着他。 它们咀嚼着、撕扯着,似乎要把一切吞进漆黑的腹腔。 每一声嘶鸣,都像无尽的饥饿在咆哮。 这不是单纯的杀意,而是吞噬一切的欲望。 连他的意志、记忆、心跳,都被拉扯着要塞进虫群的血口。 “……又来!?为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我脑袋里钻啊!?” 路易斯在心底咒骂,头痛欲裂。 就在他快要被声音撕裂时,脑海中忽然亮起一道白金色的脉动。 原初之心亮了。 白金星辉如同星河涌出,瞬间横贯整片虚空。 与之并肩的,是那一缕曾经的赤红雾气。 怒花的花瓣在烈焰中舒展,血藤蜿蜒,却不是扑向他,而是盘绕在原初之心周围,宛若守护者。 虫群扑来,张开满是獠牙的口器。 白光与赤焰齐起,顷刻间将它们烧穿。 成千上万的虫子在尖叫中化为灰烬,骷髅般的身影在烈焰中崩散。 整个识海回荡着碎裂声,却不再有之前那样压迫到窒息的撕裂感。 路易斯注视着这场较量,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被逼到极限。 赤红雾气和原初之心的合作几乎没有给紫雾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 短短数息,虫群便被彻底吞没,化为一缕余烬,被白金光流吸收殆尽。 识海重归宁静。 “比起上次的愤怒,这股紫雾弱得多。”路易斯在心底暗暗想着。 或许这就是它残存的一缕意志,虚弱到无法真正撕开自己的心智。 路易斯刚喘匀气息,眼前的世界却再一次骤然崩塌。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意识就像被洪流撕扯,猛地卷入一条陌生的河道。 一些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带着血与火的气息,硬生生撞入脑海。 火光骤然燃起。 巨龙的阴影下,城池化为火海。 铁链拖拽着无数人类,哭喊与怒吼全都被震天的龙吼淹没。 原初法师站在人群中,双眼布满血丝,死死攥着一块沾血的石头。 画面扭转,风雪交加的祭坛前,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无数雪原的居民跪伏在他们脚下,额头深深磕入冰雪,仿佛他们真的是从地底走出的古老神明。 随即铁蹄声轰鸣。 铁血帝国的军旗插入雪原,骑士的长枪如森林般压来。 村庄燃烧,妇人与老人被驱赶,孩童的哭声在风雪中被吞没,化作无声的绝望。 最后烈焰与灰烬之间,刚刚那位男子孤身跪在残骸里,泪流满面。 紫色的雾气从他背后悄然升起,像一只阴冷的手张开,缓缓将他包裹。 他没有挣扎,只是闭上了眼。 画面接连闪烁,仿佛有人在他眼前硬生生撕开了几段历史。 路易斯竭力咬紧牙关,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被洪流冲走。 他拼命去捕捉这些片段的细节,想要找到与那些雾气、与原初之心相关的真相。 可惜,它们还是在瞬息间崩解。 他只能死死攥住这四个画面,像从滚滚洪流中抓住几片残叶。 路易斯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峡谷的营帐里,冷汗已湿透衣衫。 身体的沉重感还在,可心底却隐约多了一种紫色烟雾带来的说不清的力量。 他下意识握紧拳头,感受着这股力量。 若有人在此刻袭击自己,那股紫色雾气残留的力量,似乎能将伤害转化为能量,成为他新的支撑。 战场上的死亡与残骸,会潜移默化地滋养他,使他在血腥与混乱中愈发冷静而强大。 若遭受致命伤势,身体会自行催动愈合,加快止血与恢复。 而在尸横遍野的环境里,他的存在感会无比鲜明,成为气势的核心。 这些念头并不是推演,而是如同与生俱来的直觉,自然而然在心底浮现。 路易斯凝神,眼中却透出一抹冷色。 “……越是像这样的力量,越意味着战争。” 至少现在,他不希望验证这些能力。 路易斯闭上眼,再度回忆起那四个破碎的画面。 祭坛前跪伏的蛮族……怎么看都不像这个时代,更像是久远年代的残影。 他忽然想起骑士所描述的壁画,上面同样有两个人影,背后笼罩着古怪的雾气。 母巢与灼恸藤庭大概与那两人脱不开干系。 而那些帝国的骑士团,又代表着什么? “看遗迹能侦查出什么吧,而且旧雪国的历史……得再翻一翻。”路易斯心底暗暗记下。 帘幕忽然被掀开,兰伯特大步走进来,神情带着几分焦急。 “路易斯大人,您终于醒了。” 路易斯抬眼,声音平静道:“我昏了多久?” “不到三个时辰。”兰伯特松了口气,又追问,“大人,您感觉如何?医生检查过了,只是单纯疲劳。” 听到兰伯特的回答,路易斯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上次可是一睡就是十天,这次……或许是那紫色雾气比赤红的弱太多,再加上白金星河与赤雾并肩,他才没陷入更深的沉睡。 路易斯点头,轻描淡写:“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地底的轰鸣一搅,眼前一黑,就倒了。” 兰伯特点了点头,却没真正释怀。 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在蛮族终极之战。 路易斯抬眼,看见兰伯特眼底的不安,他微微一笑:“放心吧,比起上次,这次连昏迷都算不上。只是太累了。” 兰伯特沉默片刻,低声:“属下还是担心。” “我明白。”路易斯摇头,将话题一转,“情况如何?善后处理做得怎么样了?” 兰伯特立即挺直身躯,报告道:“所有人都已撤回营地,正在等待您的指示。几名骑士负伤,但万幸,没有一人阵亡。” “很好。”路易斯点头,眉头却不曾放松,“明日再派人去爆炸现场侦查。今晚不必冒险。”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至于魔爆弹……让希尔科他们加紧改进炮口。射程还要更远,威力也必须完全可控。” 兰伯特低声应道:“遵命。” ………… 次日清晨,天色才刚刚泛白,路易斯便带着骑士队伍启程。 骑士们全副武装,面罩紧闭,马蹄声在冰雪覆盖的峡谷中显得格外沉闷。 路易斯骑在最中间,回头问了一句:“希尔科,昨夜的爆炸……你怎么看?” “威力……远超我的预期,导致距离没把握好。”希尔科推了推护目镜,压抑不住声音里的颤抖,眼底隐隐闪着兴奋。 此刻空气仍弥漫着焦灼的气息,残存的硝烟与寒风交织,让人嗅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他们脚下的冻土裂成数不清的断层,碎石与残骸遍布。 前方的地面塌陷成一个巨大的深坑,仿佛陨石砸落,边缘处的冰层全被震碎,呈放射状向四周扩散。 山壁之上更是触目惊心。 厚厚的岩层被高热与冲击波烙出大片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烈火生生舔过。 尖锐的裂隙延伸到视野尽头,残雪从缝隙间簌簌滑落,坠入深不见底的暗坑。 路易斯纵马停下,默默凝视着那片焦黑的废墟。 这就是三代魔爆弹的威力。 他心底无声感叹,却没让任何情绪流露在脸上。 骑士小队先在爆炸坑外围布下警戒圈,目光锐利,警惕任何潜伏的怪物或残余黑雾。 几名骑士用长矛探入碎石堆,仔细确认不会再次塌陷。 搜寻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确认外围安全,才有人缓缓下坑。 而路易斯始终停留在数百米外的高处,骑在马上,目光冷静地俯瞰整个遗迹。 兰伯特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侧,神色紧绷,比起突发的危险,他更担心的是路易斯再次毫无征兆地昏倒。 他们分成三列,沿着塌陷出的斜坡缓缓下行。 “面罩戴好。”为首的骑士压低声音。 众人闻言,纷纷从背包中取出由银框包裹的透明面罩。面罩的内壁藏着浅蓝色的药液,随着扣合的瞬间,药液渗入细小管道,化作薄雾在镜面内侧弥漫。 这是赤潮领工匠坊近期完善的霜叶藤净气器,据说雏形由路易斯大人亲自设计。 它能在短时间内隔绝孢子与幻觉性气体,即便面对母巢残余的黑雾,也能保持清醒。 “深呼吸,别慌。”有人低声提醒。呼吸声透过面罩,带着闷闷的回响。 脚下的冰土松脆不堪,每一步都伴随着“咔咔”的裂声,仿佛随时会崩落。 为首的骑士一边示意谨慎,一边将震测矛探入土层。 每次刺入,矛杆都会传回细微的震动声,用以确认脚下是否空洞。 直到连探数次,确定不会塌陷,他们才继续下行。 火把与斗气交织的微光映照出深坑底部,那是一片彻底焦黑的废墟。 他们在焦土间搜索,很快发现散落的虫壳。 形态怪异,有的像盔甲,有的只有巴掌大,大多焦黑脆裂,一触即碎。 少数残片依旧闪着紫色光泽,靠近时会发出细微嗡鸣,令人不适。 “别碰太久。”一名骑士皱眉,将残片拨开,“这玩意儿死透了,但不干净。” 小队随即取出一个封印罐,由法师林提供的。 罐体厚重,内壁镀有特制符文,能延缓未知物的腐坏或能量逸散。 小心翼翼地将几片残片收纳进去,盖口闭合后,符文微光闪烁,才算暂时安全。 继续前行,几具扭曲的人形尸首映入眼帘。 血肉被冲击波撕裂,残肢粘在岩石上,手臂仍残留藤蔓状组织,头骨变形,满口尖牙。 他们再往前,是塌陷的巨石堆。 几块残存的石材上刻着复杂的符号与凹槽,但大多数已被震裂或烧蚀,几乎无法辨认。 “古老祭坛的残骸。”为首的骑士低声道,“看不出原貌了。” 腥甜之中带着腐败,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黑雾的残留。”有人立刻收紧面罩,语气凝重。 几名骑士呼吸变得略显沉重,但没有出现失控或中毒迹象。队伍很快做出判断:“气息几乎散尽,威胁不大。”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却都有一丝庆幸。 若不是赤潮领的净气器护住,谁知道这些气息会不会钻进脑子里。 搜寻到最后,骑士们几乎是空手而归。 昨日那一枚魔能高爆弹的威力太过惊人,祭坛连同地底宫殿一并化为废墟。 就连那块曾刻有古老壁画的石面,也被炸得粉碎,碎块混在焦土里,早已不见踪影。 小队只能将少量残片带上来:焦黑的虫壳、扭曲的残肢、震裂的石块。 所有这些,都装进了封印罐里,谨慎地呈交给兰伯特。 “路易斯大人。”兰伯特接过其中一罐,透过微光望见那片虫壳,神色一凛。 那形态,他不会认错,与当初母巢留下的残骸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眉头深深锁紧,心底浮现一个最糟的念头:难道母巢的残余,还潜藏在北境深处? 但他身边的路易斯心中清楚,紫雾已经被自己体内的原初之心净化,而每日情报系统也显示了绝望女巫已经死亡。 但这些路易斯不可能说出口。 只能任由兰伯特自己担心。 然而站在他身旁的路易斯,只是平静接过报告。 虫壳残骸,已失去活性。 怪物残肢,与人类结构相近,确认存在污染。 祭坛石块,被毁严重,难以辨认。 空气中残留微弱黑雾气息,但无直接危害。 调查结论没有超出预料。 路易斯心中暗暗遗憾,线索全被炸毁,已无更多可追寻。 路易斯在高处望了最后一眼,压下心底所有残余的疑问。 无论那雾气的真相如何,至少此刻,赤潮领的最重要的事情在南方,在那片将要通往大海的港口。 “留下几人继续调查,其余收队。”他下令,神色不见起伏,“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停留的,走吧。” 众人应声,随即开始撤离。 队伍转过峡谷,马蹄声如雷,浩浩荡荡地驶向南方。 峡谷逐渐归于死寂,只有焦黑的深坑静静矗立,仿佛一座巨大的伤痕,提醒着所有人,三代魔爆弹的威力,足以将任何东西夷为平地。 第330章 困难与计划 在曙光港的清晨,晨雾还未散去,此刻却满是工匠以及劳工们的劳动号子声。 “嘿咻——嘿咻——” 他们正在建设的,正是北境未来最大、最重要的港口。 工地之中有几台奇形怪状的机器正在轰鸣作响。 气阀喷出的白雾在空气中不断翻腾,沉重的铁锤被蒸汽顶起猛然落下,震得地面的泥浆直冒气泡。 这种蒸汽桩机是赤潮领蒸汽工匠小组的最新产物。 在路易斯的建议之下,在蒸汽锤架的上方增加了滑轨与配重。 因此比起普通人工来说,更准更快,几乎没有偏斜。 几名年轻工人正守在炉边添加燃料,另有人扶桩,还有人在旁边大喊号子,使动作统一不乱。 而曙光港的督管艾利奥特此时,正与几名劳工扛着制作好的桩木朝蒸汽机前来。 他是最早追随路易斯前来北境的骑士之一,而且十分忠诚可靠,因此被路易斯派来曙光港担任督管。 在路易斯的言传身教之下,他来到曙光港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身先士卒,因此哪怕再苦再累也没有劳工敢抱怨。 另一边,曙光港的技术总管拉塞尔正蹲在泥里,与那些随他一同来到北境的工匠一起商讨该如何在这片泥滩中建造港口。 但他们确实有些悲观,毕竟港口所在之处是一片淤泥滩涂,潮水反复冲刷,桩基极易下陷或歪斜。 传统工法需要数年时间、大量石料堆垫才能稳固。 有人小声嘀咕:“这滩泥怕是能吞掉一座房……桩打得再深,也不知能不能撑住。” 拉塞尔虽然没说什么,但眉头紧皱。 这时一个年轻骑士踩着泥水跑了过来,朝两位曙光港的主官低声道:“路易斯大人正赶来,两日内就会抵达。” 艾利奥特听到这则消息,立即展露出轻松的笑容。 他虽然深受路易斯器重,但这是他第一次独立督管这么大的一片领地,并且路易斯还跟他说过,这是赤潮领未来几年最重要的工程,这让他的压力巨大。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担心自己是否能担起这样重任,不辜负路易斯大人的信任。 现在听到路易斯要过来,心中的大石落下了大半。 在艾利奥特心中,路易斯就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他过来,这事一定能成。 但站在他身旁的塞拉尔则有些发愣。 他是去年秋天才来到北境的,见过路易斯几次,然而真正有效对话才两次。 一次是刚到赤潮城的时候,这位年轻的领主热情款待了他们。 一次是启程来到曙光港前,路易斯单独召见过他们,对他们说了些鼓励的话,然后点了几个重点。 那时塞拉尔才知道路易斯确实懂一些港口建造,毕竟是卡尔文家族出身的少爷。 这是位气度不凡的贵族,但外貌看上去太过年轻,单看外貌,还不到二十岁。 但是此刻听到路易斯要过来,心里还是涌现出不安。 毕竟他为许多贵族修建港口,有些项目就是毁在上层人的自以为是的指导上。 要是这位年轻人只是过来看看还好,但若真认为自己有几分本事而来指导他们这些专业人士,就很可能坏事。 而且在塞拉尔看来,这地方也并不适合建造港口。 心中的忧虑久久不能散去。 ………… 解决完绝望女巫遗留下来的危机,路易斯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曙光港。 他翻身下马,鞋子踩进半湿的沙地中,目光扫过整片工地。 外围的栅栏已经立起,几排工棚冒着炊烟,与劳工和工匠的房子分开居住,还算整齐。 这种房子在北境算不上简陋,但在赤潮领只能算是临时住宿。 再往远处看,港口的雏形才刚刚开始。桩机轰鸣,工匠在泥地里画着线,劳工们汗流浃背地扛着木桩前进。 “路易斯大人。”艾利奥特和拉塞尔几乎同时迎上来,在他身前两步停下。 他们先后汇报各自的进度: 工棚与营地已经搭建完毕,工匠安顿下来; 测线完成,港池范围已标定; 蒸汽桩机运作正常,而且效果超乎预期; 部分物资消耗比预估略快,仍需南方批运。 虽然这些情况路易斯大多已经从每日情报系统得知,但他还是静静听完了。 路易斯听完后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有许多困难,你们的转潮级,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敌人,这些困难都是注定要遇到的。” 他顿了顿,语气强硬:“有些困难存在是应该的,但港口必须建成。因为这是赤潮立足帝国的咽喉,只有建完这个港口,才有机会发展起来。” 艾利奥特挺直了背脊,拉塞尔则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路易斯转身说道:“把所有的工头以及技术人员都叫来吧,我们开一个会。” ………… 会议在一间较大的木屋内举行,桌上摆着各种地图以及测线图。 即使关紧房门,海风依然能从缝隙中灌进来,带着潮湿的味道。 路易斯站在主位,他身后有一张木板,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工匠和技师。 他说道:“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如果有什么困难就直说,隐瞒只会害人害己。 现在不说,日后出了问题我可是要追责的。不是为了刻意责罚,而是为了让所有责任都分配到该承担的人手上。明白吗?” 木屋内安静下来,没有人第一个开口。 最终还是离路易斯最近的艾利奥特,带头说道:“路易斯大人,附近有奇怪的鱼人,时常夜袭,已经有几位劳工遇袭,苦不堪言。” 路易斯回答:“各处集中设置火光哨位,三层防面优先保证人员安全,哨位互通。 若鱼人敢来,必然暴露在光里。弓弩手随时待命,之后会找机会一次性解决他们。” 拉塞尔见状,也鼓起勇气说道:“围堰下的泥层深浅不一,统一深度打桩会有塌陷风险。” 路易斯从披风内侧摸出一本随身的黑色小本子,显然早有准备:“我们不统一深度,先探再分区。 软的地方打得更深,甚至要灌灰浆让它硬起来;硬的地方不用浪费力气。每一段各有办法,合在一起才稳。” 工匠们频频点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连拉塞尔也愣了一下。 这位年轻的领主不仅听懂了他的专业术语,还能换成最直白的比喻,让粗手大脚的石工也能理解。 虽然不知道具体可行性,但见到领主并非随意乱指挥,大家安心了许多。 其他人见状,也一个个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路易斯逐一作答。 “大人,绳索消耗太快,仓库只够五日。若断了,桩机和吊架都要停。” “先用旧渔网拆解,编成备用绳。德拉诺,把缺口登记,派人立刻去赤潮城调第二批物资。” “长材不足。船台的龙骨要橡木,现有木料多是丘陵杉木,撑不住。” “用杉木先起临时船架,等橡木运到再替换主材。不要停工,先把架势立起来。” …… 众人把问题一条条抛上来:物资、工时、技术参数、夜防、医疗后勤、伤残抚恤、工人住宿潮湿问题、船台承重、蒸汽机燃煤备份…… 真正能说的人都说了出来,怯声的也被鼓动着把隐忧吐出。 有些问题能够解决,有些暂时解决不了,只能先记下。 当所有问题都提出来后,众人心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路易斯说道:“这就对了。只有提出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如果一直藏着不说,就永远解决不了,永远会拖下去。 以后有其他问题,可以立即向我或艾利奥特汇报。不能保证每个问题都能解决,但我都会尽力而为。” 听到路易斯的话,工匠和技师们不再愁眉不展。 特别是来自东南行省的那些船工与港口工匠们,本以为北境的贵族一如既往不懂海事。 如今却发现这位领主不同,心中的忐忑放下许多,觉得在这里建港口,也许并非不可能的事情了。 路易斯合上手中的小本子,目光重新落在众人身上。 “问题提出来了,就该具体解决。没有计划,再多的巧匠与器械也只是白费。” “阶段一,稳基与港池,围堰、排水、试桩、导流堤雏形;剿灭潜在威胁,如鱼人、海盗。 阶段二,码头与堤体,防波堤抬高、桩桥码头、仓栈基础。 阶段三,造船与航安,船台、龙骨、灯标塔、港防武器位。”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在木板上摩擦的声响。 写完后,路易斯停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艾利奥特、拉塞尔以及其他领导层:“这就是大方向,按部就班,一个环节接一个环节。 而且还要设立每天的具体计划与目标。任何事情都要有日程表和责任人,谁该做什么一目了然,不能推脱。 当然我写下的只是例子,真正的细节,还是要你们结合现场情况去制定。而只要守着次序往前走,再难的工事也能成。” 话音落下,棚内静默了片刻。 有了清晰的方向之后,管理层们的眼神也不再是之前那种丧气与茫然。 艾利奥特看着木板上那几行字,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他曾在无数战场上拿剑冲锋,可他当上曙光领的督管后,才明白带人建设一座城的难度比正面对敌更难。 路易斯大人说得简单,却却是他远远做不到的。 “原来……我还差得远。”艾利奥特对于路易斯心里涌起无上的敬意。 众人看着木板上那清晰的字迹,心里像是被重新点燃了一簇火。 ………… 计划已经确定了,而且经过工头们的宣传,工地上的氛围变得有些积极起来了,这些劳工们基本上都是去年比较晚投靠赤潮。 对于路易斯将他们派来这里劳作,他们心中很少有抱怨的,大多都是心理感激,路易斯大人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一间房子住。 于是他们肩扛手提,铲与锄头起落不歇,开始挖除松软的淤泥与碎石。 滩涂中央逐渐凹下,一道雏形水道慢慢显露,那将是未来港池的轮廓。 艾利奥特指挥人手,在外缘搭建木质围堰,阻住海水。 工人们顶着海风,把一块块木板打入泥中,再用沙袋填补缝隙。 就在此时,一处挖掘区忽然塌方。 淤泥瞬间倾泻,十几名工劳工被困,惊呼声刺破工地的喧嚣。 然而有惊无险,路易斯事先根据每日情报系统的提醒,早已加派支援在旁。 艾利奥特带队冲入泥水里,拉起绳索,硬生生把十几名劳工拖了出来,幸无伤亡。 路易斯站在堤线边,抬手指向塌方区:“工地必须安全,在泥地上铺木板,外侧用沙袋压稳。再开一条引流渠,把积水分散出去。” 路易斯的命令下达之后,一条条木板被搬来,搭出简易通道,工人们得以在泥地上稳步行走。 引流渠开凿,积水渐渐退去,内围的作业区不再被泥浪吞噬,工地也安全了许多,意外事故减少的九成。 就这样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滩涂中央的空地逐渐被开凿出一条深槽,积水被引流渠分散,围堰线也稳稳地立在泥浆之上。 原本只是一片烂泥,现在已经能看出一道环形的水道轮廓,边缘桩木列阵,像粗糙的骨架。 港池的雏形终于浮现出来。 工匠们站在泥泞中,望着这景象,神色都有些恍惚。 有人抬手抹去脸上的泥污,憋不住笑了一声:“还真凿出来了……” 旁边的同伴也忍不住跟着咧嘴:“港口……真的能成。” 那些原本心里存着疑虑的人们,动作也比之前更快更有劲。 当然工地并非一帆风顺,外围的危机也逐渐浮现。 守在堤外的哨兵时长在深夜听见“扑通”的水声。 火把照去,只见水面涌起一连串气泡,随后便沉寂无声。 围堰边缘的一根木桩也被发现有半截齿痕,木屑浮在水面。 可等骑士们举着火把追查时,印迹已经被潮水冲散。 工匠们在泥地里干活,偶尔能感觉到脚下泥浆微微震动,有什么东西在暗处。 艾利奥特下令加强警戒,每晚哨所都要点亮,那些鱼人迟早会露出獠牙。 第331章 鱼人之灾 夜潮翻涌,堤坝边缘暗影重重。 一队骑士屏住呼吸,披着灰色斗篷潜伏其中。 可周围十分安静,根本没有一点战争的预兆。 “他们真的会来吗?”终于有一名年轻骑士忍不住问道。 艾利奥特皱了皱眉头:“别出声,路易斯大人说会有,那就一定会有。” 接着他转头压低声音问身后的副官:“这边的木材以及油桶都转移了吧?” “已经转移完毕了,只剩下一些破旧的木架子,让他们烧也没事。” 艾利奥特点了点头,这才安心下来,继续盯着黑色的水面。 没过一会儿,“轰”的一声巨响撕破了黑夜。 紧接着一头十多米长的深海巨鱼被一群鱼人驱赶着,猛然撞上堤坝。 木桩震动,泥浆冲天而起,溅起的水珠如箭雨般落下。 曙光港这边的营地顿时大乱,嘈杂声一片,装扮成士兵的劳工们四处奔逃。 暗处那群鱼人的首领,嘴角微微翘起:计划通。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堤坝暗处,数十名鱼人正悄然攀爬上来。 鱼人的鳞片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手中涂着毒液的骨矛,肩背的皮囊鼓鼓囊囊,隐隐散出火油气味。 并不是所有鱼人都是没有智力的怪物,仍有少部分鱼人保留着智力,甚至比一般人类更聪明。 所以他们设下调虎离山之计,企图摧毁这些突然出现的人类营地,夺回他们的后花园。 当然他们没想到狡猾的人类有着预知未来的能力。 “趁现在!”艾利奥特大声怒吼,身上迸发出赤红色的斗气,朝鱼人冲去。 随着艾利奥特的冲锋,骑士们不断从木桩的阴影中杀出,斗气在剑锋间跳跃。 一名年轻骑士冲锋在前,蓝色斗气随剑势席卷开来,一剑将一头凶猛的鱼人劈成两半。 另一侧,一位精英骑士挥舞大剑旋转,将一群鱼人连同火油囊劈翻在泥地上。 随即有伙伴上前补刀,一刀一个。 而这些鱼人也并非全无章法。 除了一开始的猝不及防,他们很快集结成战阵,试图拖延时间,等待同伴放火。 他们咆哮着,在狭窄的堤坝上挥舞长矛,与人类周旋。 但是骑士们一波波压杀,逼得鱼人节节败退,鲜血与泥水混合在一起溅在木桩之上。 鱼人接连倒下,油囊一个个被劈碎在地,却没能点燃半寸营地。 大半鱼人被斩杀在堤坝,血水顺着未封的木缝滴入海中。 剩余几个仓皇坠入波涛,被夜潮吞没。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浪中,一道魁梧的黑影浮现。 额骨生出怪异的骨冠,他是这支鱼人的首领。 它的眼睛闪烁着幽蓝的光,张口发出一声沙哑而刺耳的怪啸,似乎在诅咒失败的部下。 随后猛地沉入暗流,消失无踪。 艾利奥特缓缓收剑,看向远方黑沉的海线。 营地仍在骚动,却没有一处被焚毁,人类营地安然无恙。 消息传回营中,居民们的恐惧逐渐转化为兴奋。 原本紧张的守军此刻意识到,无论鱼人多么狡诈,领主始终快他们一步。 ………… “夜袭已止,主阵被截。无人员伤亡,仓栈与物资完好。经清点,现场尸骸超过八十余具,剩余漏网之鱼已被潮水吞没。” 艾利奥特一五一十地向路易斯汇报此次战果。 路易斯听罢微笑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很好,你们做得干净利落。” “全靠大人周密布署。倘若没有您的安排,今日难保营中无恙。”艾利奥特话里带着不加修饰的敬慕。 路易斯笑了笑,挥手打断:“少拍马屁了。” 他看向平静的海面,沉声道:“但此次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要鱼人首领还在洞穴据点未被摧毁,只在岸上防守,我们始终会被牵着鼻子走。 总有一天会出现疏忽,造成不可计量的后果。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彻底断掉他们的巢穴,绝了后患。” 艾利奥特点头,但还是有些迟疑地开口:“大人说得对,不过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船只,远征海域所需的能力不足,而且也不知道鱼人据点的具体位置。” 路易斯掏出本子,翻到几页草图,说道:“具体位置我已经让人探查好了。计划我有一些想法,你们听一下,看有没有可行性。” 接着他没立即讲出自己的设想,并把希尔科叫了过来。 解决完绝望女巫的危机后,路易斯便把他带到曙光港,指派其负责与爆破有关的工作。 等下次回赤潮城时一起回去,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等到希尔科到来,路易斯便直接对他说:“你把提前在赤潮城,我让你制作的两种魔爆弹,用最简单的话说明一下。” 希尔科立刻将准备好的东西捏在手里晃了晃,像是在把一件危险的玩具展示给艾利奥特与路易斯: “嗯,简单来说我们有两样新型的魔爆弹。第一种是浮泥块,把它丢进洞口缝隙,遇水会像面团一样膨胀,几十分钟后变硬,堵住洞口。 另一种叫定向魔爆,别看它小,威力还挺大的,把它固定在石头上点燃后,会让那一处立刻崩塌。” 路易斯点了点头,但也不放过细节:“潮水会不会把这些魔爆弹冲走?” 希尔科眼神认真起来:“我们把浮泥块装在带锚钩的壳里,投进去后先把锚钩挂在岩缝或残骸上,再用短绳把它拉紧,这样潮水吹不动。 定向魔爆弹外层套一层防溅包,内部有小型定时引线与缓燃药芯,给你撤退留足时间。 简单说,就是先把东西挂稳,再走人。” 说得很仔细,不仅路易斯点头,身边的艾利奥特也连连点头。 路易斯把视线转向艾利奥特:“艾利奥特,你带三十人,潜入鱼人的巢穴,使用这两种魔爆弹来解决这些鱼人,能做到吗?” 艾利奥特看着希尔科手上的那两件东西,坚定道:“能做到,大人。” 接着他开始思索自己的战术细节并把它说了出来:“有一百名骑士的话绰绰有余。 第一队侦察与探路;第二队携带浮泥块与定向魔爆弹负责布设与固定;第三队作掩护与紧急撤离援护。 每人携带浮泥块与三枚定向弹,以及绳索、锚钩与潜水护具。 时间选鱼群最稀薄之时,第一队近岸侦察确认安全,第二队两侧同时下水投放并固定,第三队在外侧掩护。 若洞内反扑,第三队用火筒与信号弹吸引注意,确保撤退通道打开。黏泥必须在预定时间内固化,定向弹由有经验的骑士操控,绝不让新兵单独操作。” 路易斯插口问道:“若回流封路或小船靠岸受阻怎么办?” 艾利奥特脱口而出:“有三道保障:潮汐窗口、岸上火力与烟幕掩护,以及应急爆破诱封侧壁作为最后换撤退时间的手段。当然那是不得已的最后招数。” “伤亡呢?”路易斯追问。 “目标零伤亡,但备最坏情况。伤员第一时间由小船带回近岸医站;若被困,分队掩护并由岸上火力优先救援。” 路易斯合上笔记,望向海平线,平静地下令:“先在附近做两轮演练:近岸投放与固定实测、完整撤退演练。等到一切达标,就按计划发起进攻。 记住进攻要干净利落,撤退要更干净利落,务必要让所有人都安全回来。” 艾利奥特点头,声音沉实:“请大人放心。” ………… 磷光在洞穴里的湿壁上跳动,映出一张张狰狞的脸。 这是鱼人们的夜间宴会,又像某种祭典。 几个壮年互相用骨矛互击,像是在比试力气,甚至时不时见血。 旁边有人把刚撕下的海兽内脏串成链子,递给对方嗅闻,像是在交换夸赞。 更老成的则把捕来的贝壳摔成碎片,按着某种节拍唱出短促的哧笑声。 对它们而言,这样的闹腾既是消遣,也是维持群体秩序的方式。 而在宴会的正中央石座上,鱼人首领独自坐着,仰头看着石壁,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岸那边突然出现了一群人类,他们在海滩上竖起木桩、堆起木围,把自己长期掌握的海滩当作了后花园。 它也曾试图袭击他们,想要夺回控制权。 但是几次袭击都未奏效,甚至有一次最大规模的进攻被人类埋伏截杀,他们被迫留下了近半的战士。 然而这并未使他沮丧,只有愤怒。 他势必要将这群岸上的入侵者一一封堵,不再允许他们在浅滩上安置爪牙。 当然此前的失败也让他清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冲锋,必须动用更狡猾的计谋。 若硬碰硬不行,就用诡计将他们诱入深处,再一网打尽。 嘴角微微上扬,它在计算下次袭击该如何更隐秘、更致命。 当然他不知道,此时在沉涛礁的另一边,有一群人影正在缓慢但有序地移动。 ………… 岩石浸湿,海藻甩动。 赤潮的骑士们身穿黑色浅衣,分多列潜行于礁石与海雾之间,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悄无声息。 艾利奥特站在一艘小船上,他的水性不强,但为了此次作战,仍作为总指挥来到前线。 他身披灰色斗篷,身边备好了各种信号弹,以备万一。 “退潮四十五分钟,流速进入静段。”身旁懂水的骑士低声汇报。 艾利奥特呼出一口带着寒意的气,低声下令:“第一队,出发。” 命令一出,水面漾起极小的波纹。 第一队如鱼滑入夜海,这些都是赤潮精心挑选、懂得水性的骑士。 他们的潜衣紧贴肌肤,携带的魔爆弹被压入专用背囊,浮泥块绑在腰侧,锚钩缠在指骨之间,朝着沉涛礁的四处游去。 任务是摸透这座礁石的地形,以及鱼人所在的位置。 “咕噜……咕噜……” 三名潜行骑士缓慢游到裂缝边缘,为首者按住同伴肩膀,示意暂停。 然后他们悄悄靠近洞壁,将上半身谨慎探出。 “看见了。” 他们从未如此近距离看到的鱼人狂欢场景。 洞穴呈圆拱状,中央有一块凹陷的石盘,满布撕裂的海兽残骸。 数十名鱼人,有的用骨矛在彼此身上划痕,有的甩着手臂将鱼骨刺抛向顶岩,有的甚至在抢夺一串粘滑的内脏,相互撕咬。 场景血腥且诡异,血雾在水中缓缓扩散。 赤潮骑士们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哪怕有一人发出气泡,都可能引起这群怪物的疯狂暴动。 沉默对视。 领队缓缓抬手,比出一个手势:“撤。” 另两人点头,没有丝毫迟疑,迅速倒身回潜。 转头便没入黑影深处,连带身后水流都未曾搅动分毫,走得悄无声息,就像从未来过。 回到近岸,迅速攀回总指挥小船。 领队以水在石板上勾出符号:“目标确认,大部分鱼人聚集洞内宴会,巡逻稀疏。” 艾利奥特接过石板,心中一喜。 他低声命令道:“第二队,下水。” 第二队的身影悄然跃入海中,分成左右两路,从沉涛礁的两翼潜向鱼人巢穴。 他们宛如无声的影子,贴着岩壁缓缓前进,但十分有序且安静。 两人一组,一人握住投放器外壳,另一人护住侧翼,挡住可能卷来的乱流。 浮泥块被包在油布中,壳体外缠着防滑层与防水短绳,末端钩爪闪着微光。 骑士抵达岩缝,顺手将壳体推进凹处,指尖飞快拉出绳索,锚钩扎入岩壁深处,绳索一拉、结一打、再反折稳固。 掩护者从防水袋中取出定向魔爆弹,塞入岩缝侧壁的洼处。 引线一圈圈绕上岩口,缓燃芯被安进预留口,最后一枚保险销啪地扣上。 从第一枚浮泥块投放,到最后一枚定向弹固定完成,整整十分钟,任何没有误差。 到了第二十五分钟,在第三队的护卫与接应下,所有布设者已经悄然撤至集合点,一人不少,动作干净利落,毕竟他们已经演习了十几次。 艾利奥特蹲在小船上,一手捏着怀表,视线盯着波浪。 他在心里默数:“……二十六……二十七……” 第332章 屠杀鱼人 “咯咯咯!”刺耳的哧笑混杂着骨矛互击的声响。 几头年轻的雄性在水洼中比拼撕咬与突刺,斗得鳞甲飞扬。 一只背上长着藻刺的鱼人狠狠将骨矛刺入同伴肩窝,溅出污绿色的血液,却换来周围的尖啸欢叫。 腐岩筑成的王座之上,鱼人首领额头的骨冠泛着幽光,他看着底下的厮杀,咕哝低笑着。 这是他第二喜欢的娱乐方式,排名第一的,自然是残杀那些直立行走的猿类。 忽然,一丝细微的“咔哒”声传来,虽极轻微,却还是被鱼人的耳鳍捕捉到。 首领皱眉正欲转头,却见某处岩缝中,原本流动的潮水突然变得凝滞。 轰!!! 一团浮泥状的灰褐色物体从岩缝深处炸裂开来,伴随着闷响与挤压声,黏糊糊地塞满整个通道。 无数水流瞬间被封堵,回流紊乱。 与此同时,侧壁数个位置陡然爆出第二轮高热炸光! 定向魔爆弹引燃。 石壁如火山爆裂般炸开,泥浆、磷石、骨屑、鱼人血肉同时卷入塌方洪流之中! “嘎啵!!!” 首领惊怒大叫,竭力冲向主通道,视线中看到的是不断落下的岩石、溺毙的族人尸骨…… 他是整个群体中少有的拥有血脉记忆的个体,拥有高于普通人类的智慧,他相信只要出去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于是鱼人首领手持古怪号角,朝洞口狂奔,想要脱离这个地狱般的场景 但在洞口岸上的,是五名已等待已久的赤潮骑士。 轰鸣之下,魔爆弹、弩矢齐发,喷火器横扫水面,将漏网之鱼尽数烧成灰烬。 鱼人首领刚踏出一步,三道斗气斩便在空中交错而落。 “噗!” 他喉间爆出一串血沫,骨冠碎裂,倒下时手中的号角滚入潮水,被岸边的骑士一脚踢飞。 艾利奥特缓步上前,手中长剑一转,将其头颅彻底斩下。 “结束了。” 这是一场屠杀,爆破后的残余战事持续不到十分钟。 洞口外,百名骑士就已完成封锁与残敌清剿。 鱼人尸骸如海浪般浮出,血水在洞口周围扩散成诡异的紫黑色。 ………… 身披甲胄的骑士们乘船而归,带着未干的血迹与咸味。 他们拖回的,是用麻布包裹的鱼人尸体、破碎的骨甲、几件残存的咒具。 比较特别的是一只格外古怪的骨制号角,它如一截海兽脊骨般弯曲,尾端有几圈不明文字,仍有余温微颤。 曙光岗主帐内,路易斯正翻阅最新的工期简报。 艾利奥特跨步而入,右拳轻擂胸口:“任务完成,鱼人洞穴已封。首领斩杀,敌亡百余,无我方伤亡。” “物资也带回了。”他顿了顿,挥手让后方两名骑士将战利品呈上。 路易斯点了点头,淡声道:“做得很好,干净利落。” 众人面露喜色。 可路易斯却并未露出任何得胜的亢奋:“不过这也只是个开端。只是一个靠得最近的一支鱼人小部落而已。” 他顿了顿:“但胜利就是胜利,得奖赏。” “所有参战者,每人三十枚金币,按名册发放,不得克扣。” 众骑士精神一震,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 三十金币,算得上巨额,而且这不仅是金钱,更是领主大人对于他们肯定。 站在角落的希尔科则嘿嘿凑了过来:“我出力也不少,要不是我配的爆弹,哪里这么简单?路易斯大人,我要加钱,五十金币怎么样?” 路易斯斜睨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让身边的骑士给他五十金币。 “哎哟喂,谢谢领主大人!”希尔科立刻眉开眼笑,把袋子揣进怀里。 旁边的艾利奥特忍不住低声咕哝:“他一个月的薪水,不比这多得多?” 兰伯特小声回道:“两倍还不止,还没算上各种奖金。” 发完奖金,骑士们已退回营房,热闹散尽,只剩路易斯与几名侍卫站在指挥棚中。 路易斯坐在粗木制的临时长桌旁,掌中翻覆着一件东西。 那是刚刚送回的战利品之一,鱼人号角。 它在路易斯掌中微微震动,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未被释放完的野性。 “它还在动。”兰伯特低声提醒,手已不自觉地落在剑柄上。 “我知道。”路易斯淡淡道,但依然在手中把玩。 路易斯也不害怕他是受什么诅咒的物品,因为他在几天前的每日情报系统中就知道了,这个东西的存在。 为鱼人古代残破神器,用于战争号召仪式。 功能为在近海环境中强烈吸引周边鱼人,激发其集群意识与攻击性。 今天虽然一举捣毁了鱼人部落,但像这样的部落,在这片海域还有几十处。 而真正的威胁,远海的鱼人王族、游走的海盗舰队、以及帝国内外的其他势力等。 但这号角,倒是一件好东西。 “能吸引鱼人聚集,就能诱他们上岸。若他们真来……那就在我们布好的陷阱中团灭。” 路易斯将号角放入密封盒中,缓缓合上。 短期内他仍以港口为核心建立防御体系。 主动出击?得等远航船队下水之后再谈。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黑夜的海岸线:“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 剿灭鱼人巢穴后的第三日,来自赤潮领的工匠团也到达了曙光港。 会议桌被摆在了刚修好的简易事务所里,木墙还未刷漆,风穿墙缝带着咸味。 屋内却已聚满人影。 路易斯坐在最上方,身边是几张整理得井井有条的简图。 他没有废话,直接开口:“鱼人问题已除,我们的港口建设也该进入下一阶段。” 来自赤潮城,麦克为首的工匠团十数人站在一侧。 路易斯说道:“曙光港不是一座纯粹的港口。它要成为海上航线的节点,也要成为赤潮领最早的沿海城市。 所以从现在开始,不只要挖港池、造船台,还要建仓库、住区、工坊、商集。” 他指着案头地图上的几道圈线:“第一步,仓储区和工坊区两周内必须出雏形。 市民居住区必须跟进,先搭建赤潮式圆顶穹屋,半个月内给首批工匠住进去。” 麦克立刻应道:“建材从赤潮城已调运,起重吊机昨日已完成组装,轨道车今早试运行……若雨势不大,我们能做到。” “人手方面?”路易斯问。 “两百二十名熟练建造工匠,另有三十名机匠、七名锻工。”麦克顿了一下,“他们知道怎么干,但还需一份明确的施工节奏表。” 路易斯点了点头道:“你们分工清楚,时间表明天早上会贴到各工区入口。每两日一次巡检,奖罚按时发放。”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强调道:“这是第一座面向海洋的城市。别把它当作港口营地来建。” 众人连忙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会后众人纷纷离开,路易斯留在原地,看着墙上的港区草图,像是在看一座尚未落成的城市。 ………… 港口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靠近堤线的那片高地上已经聚起了一队身影。 麦克背着工具包,左手拿着折起的图纸,右手夹着几面标旗,步子不大,却走得快。 身后是几名赤潮城随他一同赶来的工匠头领,每人身上都挂着测绳与标桩锤,边走边低声议论。 “这地方地势不错,背风。” “土层紧,打地基省劲。” “附近就能设船卸口,转运路线短。” 走到高地正中,麦克停下脚,抬手一挥:“以这块天然岩石为点,西段为仓储,东段预留市集地。” 几名工匠立刻分头行动,有人洒下石粉划线,有人拿出旗桩逐点测距。 脚踩在湿土上,一行行折线渐渐勾勒出区域轮廓。 麦克抬头望了望港池方向,风从那边吹来,带着一点点咸味。 他随口补了一句:“仓库尽量贴港池近点,卸货方便。集市挪到那边,开阔、朝阳,日后好做生意。” 一旁年轻工匠笑了笑:“你连人家卖摊位的位置都想好了?” “领主说了,这里不是临时码头,是一座未来要站得住的城。”麦克头也不回,“没脑子就赶紧回去。” 说完他已踩进下一块地段,一边比对坡度一边嘀咕:“这边排水自然,不用挖太深,回去叫木工队按赤潮仓样图备材料。” 工匠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般拘谨,连测量时也多了些轻松的笑声。 ………… 港区西段,蒸汽绞盘的咔哒声此起彼伏。 一根粗大的岩石基石在滑轨吊机上缓缓升起,稳稳移向新划定的仓库地基。 齿轮搬运车后座还坐着一位光头工匠,双手抱着木梁,跟着轨道一点点滑动,脸上挂着不自觉的笑。 这是曙光港第一次启用滑轨吊机和齿轮搬运车,赤潮工匠团带来的新技术。 这套装置由赤潮工匠团在主城改良完成,原型出自路易斯亲手绘制的草图。 滑轨吊机沿着地面铺设铁轨,吊臂前端设有绞盘与滑轮,依靠蒸汽绳轮驱动,将重物平稳送至数十步开外。 而齿轮搬运车则更为巧妙,人力转动前轴,带动内部齿轮比率,辅以轻型蒸汽助力,便能将整块岩石稳稳运送,无需数十人齐拉。 “比肩抗轻多了……”一名搬运劳工哈着气,看着吊机把整根龙骨级大梁稳稳落入标记点,“这玩意儿,真是怪物。” “不是怪物,是赤潮造的技术。”另一个人笑了笑,把装配绳钩固定上,“你还没见蒸汽工坊里那个怪物。只烧柴,就能转动整整三间锤房的铁锤。” 中午时分,路易斯骑着马巡视至此。 麦克刚准备命人铺设一面仓墙,却被他当场制止。 “这面太低,靠港池太近。”路易斯扫了一眼图纸,语速不快,“必须加高两尺以上。冬天潮水逆流,再加盐雾,轻则腐蚀木料,重则底层浸水。” 他翻开本子,指出三处问题:“底座垫木要做双层排潮,墙体用绝热隔板,外层刷树脂。没条件就找赤潮城配料。” 麦克沉声应道:“明白。” 他转头招呼人撤下刚才的材料,吩咐:“所有已铺底基检查一遍,今晚返工。” 傍晚工人们在暮色中换上新批次的加高基石,把旧料码回堆场重新整理。 没人抱怨,这不是浪费工料,而是在为未来做打算。 而在东段另一侧,未来的生活区预留地,气氛比其他施工现场更加轻快。 “这里将来是酒馆。”路易斯站在一块坡地上,对麦克说道,“旁边是澡屋和戏台。图纸让木工队画,但位置先定下。 要让人留下来,就必须有地方让人吃饭、喝酒、洗澡、看表演。” 麦克点头后立刻吩咐木工们设标桩。 不远处,有年轻工匠听见要建澡屋,咧嘴一笑:“真要搞澡屋?我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去赤潮主城洗热水了。” 有人在仓库门柱上刻出太阳,下方还画了两道波浪纹饰。 那是曙光领的标志,代表太阳与海潮。 再远些的施工围栏上,挂起了几块用废木板刻的小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港成安居”、“早日开张”、“愿家人平安来此落脚”…… 这些并不是路易斯安排的内容。 是某位不识字的小工自己请人代写后挂上,其他人看了也学着写了几块。 随着时间过去居住区的轮廓已经显现。 几栋雏形木屋依次搭起,屋顶覆盖着双层防潮木瓦,墙体外刷了树脂浆,门框是赤潮风格的圆拱结构,门上还刻着曙光纹饰。 麦克亲自领着工匠们检查结构,一边擦汗一边说:“先按这个标准,接下来一排排盖下去。” 旁边几个年轻工匠抬着木板,经过时忍不住停了一下。 他们看着那屋子,眼里泛着从未有过的神色。 “有些像赤潮城那边一样了……”有人低声说了一句,语气有点飘,有些不敢相信。 “我去年住过那种屋子,冬天温暖如春。”另一个笑了笑。 接下来的施工节奏明显更快了,有人主动留下加班,有人把木屑扫得干干净净。 到傍晚时,港口边的篝火升起,一名老工匠抬头看着高地上的穹屋雏形,默默在围栏下摆了一块新的木牌。 牌上写着“赤潮之主保佑我们。” 第333章 拉塞尔在曙光港 防波堤的轮廓已然显现。 引导石墩一字排开,像一条线般钉住了港池入口的水道。 齿轮搬运车沿着岸边滑行,稳稳将沉重木梁推送至各自基座。 滑轨吊机在高架上来回摆动,粗大的绳索垂落,将花岗岩一块块吊起、落位。 工匠头领在那头调度队列,中段有人测试起重臂的锁固装置。 而拉塞尔身为曙光港的技术总管,站在坡地的高点,双臂抱胸,盯着那排刚打下的桩脚。 他一动不动,直到沉桩停稳,才微微点头。 岸边的工人们看见他,纷纷冲他打招呼:“拉塞尔大人!” 没人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 拉塞尔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点头。 但心中,却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这片港口、这座堤坝,竟然让他升起了一丝参与感……甚至,是自豪。 拉塞尔原是卡尔文家族旗下的一名港口工匠,虽说算得上是个工匠头领,但在家族体系中,工匠终归只是工匠。 但作为平民拉塞尔也是十分到满足了,娶妻、生子,一步步熬资历。 他本想着一辈子守着东南那边的堤岸过活,等年纪再大些,把儿子送进潮汐城当个工匠头领,这样的一生,虽不辉煌,但也成功。 直到有一日,一道调令打破了他的安排。 卡尔文家族要派人协助“八公子”在北境建港口,自己被不幸选中。 表面上说是赏识,实则他心里清楚,这样的任务,在家族眼里跟放逐差不多。 拉塞尔那晚没睡,与妻子孩子一一话别,甚至把后事都交代妥当。 他以为自己是去送命的。 更别说那一路北上所见,冻土、废墟、饥民与漫无边际的风雪。 直到他抵达赤潮城,才发现北境与想象中的蛮地不同。 那座城市……甚至比东南不少大城还来得规整、繁荣。 他第一次开始觉得,或许事情不一定会朝坏的方向发展。 可当他抵达曙光港选址地那天,一脚踏进泥滩,他的心又凉了。 他在南方干过七个港口工程,脚踩下去就能判断这片地要花多少石料堆垫。 他知道什么地能做堤坝,什么地会塌。 而这片根本不是地,是会吞人的淤泥。 “这滩泥,怕是能吞下一座港口。”这是拉塞尔对曙光港的第一印象。 更让他担忧的,是那位年轻得不像样的领主路易斯。 拉塞尔不是没见过贵族插手工程的下场。 有时候一句“我觉得这个堤线可以往那边移”,就能让一个港口多花半年。 而看这选址就知道,那位路易斯根本就不懂港口建设。 那时候的拉塞尔,每日站在泥水边,表面沉默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失败后的撤退方案。 毕竟他不想葬送在一个贵族想当然的项目上。 可就在拉塞尔下定决心走一步看一步的时候,路易斯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位年轻的领主召开了一个管理层参加的小会,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切入问题核心,拒绝空谈。 他把庞大的建港目标,拆解成阶段任务,每一步都标明时间节点和负责人,甚至连遇险预案都一一列出。 原本因为滩涂、鱼患和人心不稳所笼罩的消极气氛,就在那份清晰规划下迅速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牵引起来的协作动力。 而后几天里,路易斯大人始终没有越权指手画脚。 路易斯依然每天到现场巡视,但从不干预施工细节。 每次有新建议,他只是写在本子上,让麦克和拉塞尔来定是否可行。 “你们才是干这个的行家。” “你们说能做,那就按你们的。” 路易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自然的信任感。 拉塞尔第一次在贵族面前,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尊重,不是作秀,而是把工匠真正当作团队的一部分来对待。 接下来让拉塞尔感到意外的,是赤潮工匠团投入港建的两样新工具。 一架叫滑轨吊机的装置,能沿着预铺轨道平稳滑行,用绞盘吊起整段梁木。 另一架是齿轮搬运车,借助蒸汽助力与齿链装置,能让两三人推着数百斤的石料前行,不需额外人手。 第一次看见吊机将一块沉重的基石提起,并稳稳落到定位线上时,拉塞尔站在一旁,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细看那套配重与滑轮,确认这不是魔法,也不是奇技淫巧,而是实打实靠着构件与计算堆出来的成品。 对于当了一辈子工匠的拉塞尔来说,这就是不用魔法的奇迹。 “居然……真的有用。”他低声说了句,只觉说不出评价。 更让拉塞尔意外的,是这些工具的来源。 不是哪个匠师传下的祖法,也不是哪位老工匠的私藏改造。 来自赤潮的工匠团说得很清楚,这两样器械,最初的设计图是领主路易斯画出来的。 “滑轨吊机,是大人去年亲自试制的。”麦克告诉拉塞尔。 麦克年纪比他还大些,是赤潮工坊的工匠署长,嗓门大,甚至有些粗鲁,但说起领主大人时态度一贯地尊敬。 “搬运车的齿链原本是用在麦子翻拣机上的,是路易斯大人琢磨着改出来的结构。” 这些事拉塞尔起初只当是麦克的吹嘘。 但越看越清楚之后,他开始主动向麦克请教使用方式,慢慢接受了这些赤潮式的科技。 不过真正让他感到不一样的,不是技术,而是制度。 工地上每天都有清单报表。 任务谁负责,进度走到哪,交接有没有完成,失误是否上报…… 表格一张张贴在工坊门口,谁都能看。 “这种有什么用?”他有一次忍不住问。 麦克拿出几份文件,给他看了例子:“路易斯大人说,技术要重视,那制度也得重视。” 但拉塞尔并不把那几张所谓的工序表、责任卡放在心上。 他干了一辈子工,知道什么是真正让工程动起来的。 不是写在纸上的计划,而是现场的经验、手感和吼声。 拉塞尔甚至觉得,这种把工匠活写成表格的做法有些做作。 “工地不是学堂。”他当时只是这么想着。 但拉塞尔可没资格拦着,让麦克把这套制度用在港口建设。 一开始来自东南行省的所有工匠都不适应。 工匠们抱怨填写繁琐,小队长嫌任务细碎,有人干脆照旧凭记忆调度。 几天下来也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直到一桩不小的失误,一批地基石材因搬运时间冲突耽搁,整整一段墙体被迫停工一日。 麦克只翻出那张表,按时间调度把相关几人的任务一一标出,让人照规矩改调度、补返工,并且给予合理的惩罚。 于是没人不再把那几张表格当回事,不到两天,工序就追了回来,反而比原计划提前了半日。 拉塞尔站在一旁看着那份表格的作用一项项显现,谁负责什么一目了然,出了问题也推卸不了。 交接清楚没人甩锅,补救也更快。 而且是每个参与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工作到底意义何在。 不是被推着干活,而是主动把自己当成整个工程的一环。 这比他见过的任何工地都安稳、高效、少扯皮。 拉塞尔不得不承认,这东西十分管用。 那天晚上他自己坐在屋子里,把当天那张工序卡翻来覆去看了很久。 不止在工作上,拉塞尔的生活也远比想象中来得体面。 现在住的是曙光港分配的半埋式赤潮圆顶屋。 外面看着不起眼,实则屋内干燥保温、设备齐全,比自己在南方的砖屋好上几倍。 夜里还有热水洗澡,偶尔能听见港区戏台上传来的音乐和台词。 “每天都安排演出?”拉塞尔忍不住嘀咕一句。 起初拉塞尔没当回事,但后来几次夜里闲着,便靠在外头听了几段。 再后来,他索性挤进了人群。 演的大多是北境的旧事,也有些新编的讲赤潮骑士如何击退蛮族突袭,讲赤潮城粮仓如何在虫灾中保住粮食。 也总绕不开那位年轻的领主。 台上的路易斯大人是北境的伟大太阳,上阵杀敌,守护北境。 他坐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的戏剧,不知为何,心头微紧,心里想:“路易斯大人是个不一样的领主。” 薪金更不用说。 基本薪酬就比南方高出三倍,按月结算,还有季度奖、特殊岗位津贴、作业风险补助。 最关键的是没人把他当下人使唤。 哪怕是从赤潮来的骑士,对他说话也是“拉塞尔大人”。 他习惯了低头干活的岁月,起初听着不适应,几次回头以为是在叫别人。 拉塞尔私下问过麦克,也问过几个赤潮来的工匠。 麦克喝着酒,一脸实在地说:“赤潮那边更好,独栋屋,孩子能读书,工还有补贴……” 更让拉塞尔动摇的是某个傍晚,路易斯把他叫到身前: “如果你愿意留在北境,不只是曙光港的首席工匠。我还想让你进赤潮的工匠署,副署长的位置,辅佐麦克管理更大范围的工坊,当然我也不会强求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那天晚上拉塞尔回屋之后,坐在桌边发了很久的呆。 拉塞尔不是为了做官,不是为了多拿几枚金币,只是他看到了自己真正被需要的模样。 拉塞尔开始想把妻子和两个孩子接来北境,他心里清楚北境不稳,曙光港也才刚打好底,得在多看看。 但他已经开始在认真考虑了。 ………… 港区东侧,吊机与桩车轰鸣不歇。 而在另一侧的西南内湾,另一片更安静却不见松懈的区域,也已悄然成型。 那是曙光港的造船工坊。 内湾潮平浪缓,地势高、不易积水,且距离港池主道不过百步之遥。 路易斯在最初规划时,便钦点此处为“船台工坊基地”,用于建造第一批试航用船。 现在两道长滑轨已经被工匠牢牢埋入沙土之下。 滑轨以橡木为槽、兽油润滑,一直延伸至浅水区,日后船体建成后,只需拽动锚链,便可借坡度顺势入海。 工坊本体仍在搭建中,但核心区域已划出五块工位,按顺序依次布置龙骨拼接、船舱封装、桅杆立装与蒸汽测试四类作业区。 最靠内湾的一块空地则留作储料场,目前已堆满来特选橡木与松木料,码得整整齐齐,气味中还带着熟木与焦油的味道。 橡木是龙骨的关键材料造船的根本,最初路易斯以为只能从东南行省调运。 但那意味着长途运输、成本翻倍,更麻烦的是,那些木料几乎全被卡尔文家族垄断。 哪怕路易斯是卡尔文公爵的儿子,也很难控制供货节奏,稍有变动便受人掣肘。 而这正是他不愿看到的局面。 但就在卡尔文商队打算启程前往东南前线沟通木料事宜的几天前,路易斯通过每日情报得知北境有优秀天然橡木。 随即派特使带上麦浪领的粮食,亲赴那处荒僻领地。 没有讨价还价,也不提长约,只开出一项直接到让人心动的条件:“粮食换橡木。” 如今那边的领主连犹豫都顾不上,整个领地的斧头挥得冒烟,一条条削好的橡木运抵曙光港。 在帝国的沿海港口,通行的船型大多还是双桅或三桅的风帆木船。 结构是典型的油脂涂层木壳,靠风力鼓动帆布,再加上几名熟练的船手,就能穿越海域。 南方几个贵族家曾试过更新的做法,往船上装魔能熔炉。 确实快,但太贵,最重要的是太不稳定。 只要风浪大些,就会从桅杆底下冒出火,甚至炸裂船板。 用过的商队都不敢再提这玩意,宁愿多花一倍时间航行。 所以当路易斯提出不用魔法的蒸汽推进船时,不少工匠其实是疑惑的。 “用火烧水,让轮子转?”这是港口里最常听到的质疑。 可路易斯没去解释太多。 他只提出三个词:蒸汽机、齿轮传动、明轮推进。 这不是照搬哪一地的船型,而是他希望在北境造出的赤潮特色远航船雏形。 它或许笨重,或许还不成熟,但不靠魔法,不靠风力,也能穿越海风和暗流。 “我不求它一次成功,”他对工匠们说,“但至少要走出第一步,这是属于我们的船。” 第334章 曙光号 港池西南侧的船台上,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焦油和蒸汽的混合气味。 路易斯站在临时试水平台上,目光落在那艘新组装完毕的实验船,原型一号。 它是第一艘带有蒸汽明轮结构的小型船,由赤潮工匠团与来自东南行省的造船队在三周内完成。 后舱两侧的明轮巨大而沉重,用齿轮连接着蒸汽机。 “准备启动。”麦克低声道。 技术员点头,转动阀门,蒸汽机轰然作响,明轮猛地转动。 水花在船尾炸裂开来,可下一瞬,曙光号剧烈晃动,船身开始向左偏斜。 “明轮偏左!”有水手大喊。 “快减压!船尾晃得太厉害了!” 明轮疯狂搅水,速度却远不如预想。 几名水手都看傻了眼,甚至有人低声嘀咕:“还不如我家的那条旧渔船……起码不会自己转圈。” 路易斯没动,只看着船尾那一片混乱的水浪。 不远处,老船工贝尔纳皱着眉头站在岸边,轻声说:“推得响,却走不快……” 甲板开始发出木板扭裂的轻响。 “底舱在抖!”有人喊。 路易斯终于出声:“停机。” 蒸汽阀缓缓关闭,明轮慢慢减速,最后嘎吱一声停在中点,挂在半空中,像一对没能完成舞蹈的沉木轮。 路易斯目光扫过曙光号那几道裂痕:“暂缓蒸汽推进,曙光号改为纯风帆构型。” 麦克低声劝:“大人,不试试改造一下……比如加稳压箱?” 路易斯摆摆手:“是我着急了,我们先造传统船,等技术成熟再说。” 试水结束后,贝尔纳带着船工们整理现场,麦克等赤潮蒸汽团队负责拆卸受损的明轮结构。 路易斯站在岸边,目光却并未多少失望,他心里早有预期。 “蒸汽机不够,还得继续磨。”他轻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但那孩子迟早能把它搞出来。” 路易斯让麦克整理好这次试验的全部记录……全部打包送往赤潮工坊,给汉密尔顿参考。 而港池船台这边,虽然蒸汽推进计划暂时搁置,但这并未让路易斯远离造船工坊。 他只是换了一种更务实的方式,不再执着于一次性实现所谓的划时代船。 从基础提建议,尝试对传统船体结构进行一系列小幅却精准的改良。 当然这些建议大多来自他脑海中对前世知识的回忆。 路易斯从不以命令的口气发号施令,更多时候是蹲在图纸边上,拿笔在角落涂涂画画,然后问一声:“如果这么做,会不会省一点力?” 最先改变的是帆装系统。 他建议将原有的三面横帆换成横帆+斜帆的混合结构,并引入滑轮组来降低升帆阻力。 而试装后,一面主帆升降的效率几乎提升了一倍,原本四人才能完成的操作,两人就能轻松搞定。 麦克看得连连点头,称赞路易斯大人是天才。 一旁的老船工贝尔纳则皱着眉头嘀咕:“这能行吗?” 这位年轻领主毕竟不是船匠,而且蒸汽的船的失败更证明了这一点,作为有自尊心的船匠,他有些讨厌这种行为。 贝尔纳亲眼看着路易斯蹲在船侧,画着绳索路径,又侧头问道:“如果把前帆的滑轮换成双轴式,能不能让收帆的时候少爬一次桅杆?” 他看了一会儿图形,才明白路易斯说的是什么,回了句:“理论上可以,但会增加打滑的风险。” “那就先试看看。” 贝尔纳点头应着,脸上仍是礼貌的笑,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不是没见过插手工匠活的贵族,听了几句造船原理就自以为能改进船体结构,最后反而把好好的船改得连风都抓不住。 所以他应对经验丰富,只让人按图试装了一套,等失败了,这位造船天才就自然会学乖了。 可结果却出乎意料,滑轮运行平稳,帆面收放流畅,连那绳索都没出现卡顿或打滑。 效率高得让人不敢相信。 “还真能用?”贝尔纳一时没绷住。 他回头检查那几道滑轮槽,甚至比他自己设计的还规整顺滑。 那晚他偷偷回到工棚,把那图纸又描了一遍,还在边上加了几行注记。 第二天,路易斯来工坊巡视,扫了一眼试装的结构,没有半句炫耀,轻声道:“这地方可能还能优化……不过你才是真正懂船的,要怎么改,你定。” 贝尔纳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明白了,大人。” 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了。 ………… 港池西南的潮水刚退,工坊那边的滑轨上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咔嗒”。 两条粗厚的橡木轨道自船台延伸入湾水中,表面还残留着干涸后的盐霜。 贝尔纳站在一侧,朝滑轨末端看了一眼,低声说:“潮位正好,堤岸那边也没松动,可以下水了。” 拉塞尔没接话,只侧过头看向船台中央,那艘尚未命名的船,早已就绪。 路易斯将这艘船命名为曙光号。 它是曙光港第一艘正式投入使用的船只,也是赤潮领建造体系下诞生的第一艘战备兼运输船体。 船身长约十七米,宽五米半,船体采用北境本地橡木打底。 帆索经过路易斯亲自优化过的滑轮结构,即使只靠两个熟手水手,也能在快速升完主帆。 下层舱位已完成配置,重物统一下压,生活舱靠后,通道两端设有隔水门,并加装排潮槽。 其实船尾预留了蒸汽机安装位,但目前尚未启用。 防护部分也未被忽略,船体两侧均设有滑轨挂点,可临时装载投掷器或近战器械。 中段预装了两座魔爆弹投壳器,对应的是舱内十六枚备用魔爆弹,全封闭防震储存。 船首安装了可拆卸撞角,用于破坏鱼人轻舟或拦截船。 船员用的是赤潮制式短弩与刺枪,舱壁专设挂架,出入方便。 贝尔纳站在一旁,检查了船首与龙骨间的接缝,又瞥了一眼桅杆与滑轮之间的缆绳。 “滑轨组,准备就绪!” 拉塞尔向后挥了下手,几名工匠随即启动车台蒸汽绞盘。 “咔哒!咔哒!咔哒!” 沉重的曙光号开始缓缓移动,沿着橡木滑轨朝港池滑去。 甲板上传来几声“绷紧!”的短喊。 滑轨两侧的船工目不转睛地盯着底部对接点,生怕哪处摩擦出意外火星。 但滑动过程比想象中更平稳,船首没出现倾斜,尾部入水时也没有晃出大幅波动。 船体入水线刚好没过下缘红漆标记,说明重心控制符合预期。 拉塞尔看着船身稳稳浮起,心头像放下了什么:“能行。” 岸边围观的工匠与船手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路易斯站在码头台阶上,目光平静。 他身旁的艾利奥特开口低声道:“大人,一切顺利。” “至少没沉。”路易斯应得很轻,“继续。” 船上老船工贝尔纳已接过指挥权。 他身边是四名熟练船员与两位年轻技师。 今天的测试,不只是航行,更要确认它是一艘能作战的船。 贝尔纳发出指令:“主帆升一段,前帆展开三分之一,慢转舵,顺风测试。” 舵手迅速就位,帆索组启动滑轮,新设计的滑轨与配重系统将两面风帆顺畅升起,帆鼓在风中舒展开,整个船身开始缓缓偏向港池外侧。 船体在内湾来回划出几条缓弧,操控响应良好,方向修正稳定。 几名船员开始在甲板上做出换位操作,检查各点之间的机动效率。 而另一边刺枪和短弩交替持握,在有限的甲板空间内,骑士们做出标准战斗队形转换,他们虽然只是演练,但动作干净、衔接有序。 “甲板配比合理,转身不会碰撞。”贝尔纳回报,“舱内的宽度也没被压缩太狠,换位流畅。” 接下来便是远程攻击的测试。 “魔爆弹准备。” 目标是五十米外漂浮的木筏,正随水面轻轻起伏。 “准备,发射。” 第一颗魔爆弹划出一道低弧,落点略偏,但仍在目标边缘炸开。 海面炸出一团白雾,爆炸中心的木架被炸得粉碎,激起水柱数米高。 “偏了一点,再修一次角度。”贝尔纳淡淡道。 第二发命中筏体中心,爆裂时的震波通过水面传回,但曙光号船体未出现任何异常晃动。 岸上路易斯微微眯眼看了一会,才开口道:“冲击波没传到舱底,防震层布得还算扎实。” 艾利奥特点头:“可以实战应用了,作为远处攻击手段。” 曙光号在港池内绕了三圈。 贝尔纳站在舵边,表情比起最初已经放松不少。 他让风帆略作调向,又顺着北侧堤线绕了一小段。 风不强,却足够稳定,这船的反应快得让他意外。 “还能再走一圈。”他大声朝着岸上喊,脚下微微一动,船体斜切入下一段弧线。 这是他自己提出的追加测试。 不在计划之中,但没人反对,因为此刻在港岸边的,每一个人都想看它再多跑一圈。 第四圈走完,风帆缓缓收起。 曙光号开始返航,顺着原来的滑轨通道向主码头靠近,无任何偏移。 “完成了。”贝尔纳低声说。 下一秒,码头上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呼喊。 “曙光万岁!!” “领主大人万岁!!” 麦克放下记日志的笔,低声说了句:“稳当。” 贝尔纳踏下舷梯,走到岸边,朝路易斯行了个标准礼:“报告大人,曙光号成功返行。” “很好。”路易斯抬手,简短地下达命令:“曙光号正式编入曙光港第一批量产船型原型。 设立标准流程档案,包含帆索配置、材料配比、装配工序。 根据今日试航记录,细节全部交由工匠团再优化。” 路易斯顿了顿,沉声下令:“两个月内,我要看到六艘同型船只下水。” 麦克与贝尔纳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明白。” 路易斯目光扫过曙光号全船,最后落在那被擦得发亮的曙光港纹章。 曙光港的第一艘船,第一次完整走完设计、建造、下水、试航的流程。 不算完美,但它成功了。 他转向艾利奥特:“全港今晚停工,休整一日。吃肉,喝酒,庆祝。” 码头短暂一静,然后如潮水般的欢呼轰然响起。 “领主大人万岁!!” “今晚有宴会吃了!!” 有工匠高高举起手里的锤子,有水手直接跳进港池,把自己浇了个透,像孩子一样大喊乱笑。 麦克站在路易斯身旁,笑着低声嘀咕:“得让厨房那边提前准备,不然今晚连锅都得被抢光。” 当晚港口西侧的空地早早支起了几排炉架,海边也搭起了简易的风挡棚。 刚打捞上来的海鱼被剖洗干净,和熏干的肉块一同串在铁钎上,发出阵阵香味。 从赤潮城带来的熟手厨子指挥十几名年轻人翻动锅铲。 不远处还有人临时搭了个酒桶架,正把酒水装进大木杯中传递。 路易斯没有站在最前方,也没有刻意发表讲话。 他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的高背椅上,接过艾利奥特递来的木杯,听着周围人喧闹地碰杯、笑骂、叫嚷。 这是实打实的,属于劳动者的欢庆。 ………… 路易斯醒来时,天还未亮透。 他动了动手臂,先触到一缕温热的体温,然后才感受到贴近的柔软与微弱呼吸。 微微睁眼,入目的是一缕贴着颈侧的白色长发。 希芙的头发已经留长了些,睡着的时候贴在脸边,衬得她那点蛮族血统特有的轮廓更显立体。 她还没醒,眉间松弛,手搭在路易斯腹侧,很自然地贴着他。 路易斯没出声,只低声吐了句:“啧,这都快半月了,怎么还没动静。” 语气听不出是失望还是调侃。 本来奥尔瑟斯诞生的机会,顺势推进造人计划,可惜……没结果。 艾米丽留在赤潮城坐镇,同时照顾奥尔瑟斯。 希芙则是这次随他来到港口,负责港务、海防,还有部分渔民的安置协商。 路易斯小心抽身起床,不惊动怀里的人,披上外袍走到窗边。 窗外天刚蒙亮,远处能隐约听见港口方向工人的脚步声和木料挪动的响动。 “看看今天的运气吧。”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一挥,半透明的界面随之浮现,文字飞快地在眼前跳跃。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第335章 蛮族余孽准备叛乱 “看看今天的运气吧。” 路易斯伸出右手,在空中一挥,半透明的界面随之浮现,文字飞快地在眼前跳跃。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曙光港北方八十里,发现成片雪原苔藓。】 【2:赤潮城工坊区,蒸汽动力织布机进入小规模量产。】 【3:边卫村蛮族余孽与银盘行会残部勾连,藏匿火油和魔爆弹,有纵火爆炸计划。】 路易斯盯着第一条情报,眼神微微一亮。 雪原苔藓这种耐寒植株能晒干储存,做成魔兽饲料。 情报上还提到伴生盐霜结晶,这意味着它的能量转化率极高,可能让魔兽在短时间内恢复体力。 如今赤潮领内豢养的魔兽越来越多,有些是提炼魔爆弹的原料,有些被用来拉动重车,甚至还有几类能增强骑士斗气、血气的品种。 苔藓若能稳定供给,就相当于让这些魔兽都能更快生长,更久服役,生得更多。 路易斯低声吐了句:“必须要拿在自己手里。” 他没有再多想,直接在情报本子上写下指令:“雪原苔藓列为军需资源。采集、移植、培育,送样回城,先试种,再扩种。” 这类事情,他自然不用亲自出马。 赤潮骑士团里早有专门负责搜寻与回收资源的小队,路易斯只要下令就足够了。 路易斯心里暗道这是个好消息,资源类情报,还能直接转化为力量。 【2:赤潮城工坊区,蒸汽动力织布机进入小规模量产。】 路易斯目光扫过第二条,神情并不意外,他几日前就收到了汉密尔顿亲笔信。 在信中报告:经过改进,蒸汽动力织布机终于能稳定运转,单人操作的产出效率是传统织布的六倍以上。 那孩子不会夸大,路易斯对此很清楚。 汉密尔顿从不会用虚词粉饰,能写下六倍这个数字,就说明机器的性能已经被反复验证过。 本该是个值得亲自回城确认的,可当时正是曙光港造船的关键阶段,他没有分心,只回了一封简短的信,命工坊依照试产标准自行量产。 现在从每日情报里看到这条,不外乎说明,一切已经顺利展开。 路易斯心中默默记下,这代表赤潮城的纺织业,已经真正跨过了门槛。 【3:边卫村蛮族余孽与银盘行会残部勾结,藏匿火油和魔爆弹,有纵火爆炸计划。】 路易斯盯着这条情报看了几秒,眼神平静,没有意外。 银盘行会这条线去年就被他掐断了。 安东尼被捕后,整个北境的银盘商会情报网连根拔起。 该杀的早杀了,只剩点死皮赖骨的残渣,还在边角地带翻搅余火。 而蛮族……路易斯早就说过,背叛的火苗,在燃起前就得掐灭。 他原本并不打算亲自出面处理这类小规模叛乱。 照例该杀的杀,一轮清洗足够。 但路易斯沉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拿过了桌边的地图。 “边卫村……”他的目光落在一处靠近雪岭的边缘坐标。 那里是安置归顺蛮族的自治村。 但自治不过是假象,军户制度、连坐管理、骑士常驻,控制得足够紧。 理论上不会出事,除非有人在那儿点火。 他轻声说:“也该去看看了。” 曙光港这边的港口建设与造船计划都已步入正轨,曙光号试航成功,船型标准化也开始推进。 他留在这里已没有太多必要。 而边卫村……从建立以来,他一次都没亲自去过,趁这次机会看看教化得怎么样了。 屋内还未完全亮透,只有窗缝间透进一线灰白晨光。 希芙在一阵轻微的斗气波动中醒来。 她没睁眼,只是侧头埋进了枕边柔软的织毯里,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 片刻后,她睁开眼,半梦半醒地望向不远处的身影。 路易斯坐在屋角的厚毯上,斗气在他周身若隐若现,像一层贴身而流动的光影,随着吐息的节奏轻微鼓荡。 他额发略湿,显然已运转了一轮。 这已是他例行的早课,无论赤潮城还是在曙光港,只要不是危机时刻,总能看到他在黎明前修炼。 希芙撑起上身,揉了揉眼角,声音还有些哑:“你每天都不觉得累吗……” 路易斯没有睁眼,只淡淡道:“醒着就练一会。” 希芙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两秒,转头靠在床头,理了理凌乱的发梢。 等他收势起身、重新披上外袍,才缓声问道:“今天你要去港区?” “不。”路易斯系好斗篷,回身看了她一眼,“我要去边卫村。” 希芙的动作顿住,眼神微微一变。 她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赤潮领的边疆,蛮族归附者被编入军户,受骑士监管,看似自治,实则管控严密。 她曾参与招降,却从未真正去过。 “有什么要紧?” “有骑士探查出有人要搞事。”路易斯说得很模糊。 “你要亲自去?” 路易斯点头:“刚好去看看。港口那边已经进入流程,没必要一直待在这里。” 他看了她一眼:“你要不要一起?” 希芙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着头,把毯子往下拉了一些,露出脖颈侧面那道旧伤疤,那是逃亡途中留下的。 但寒月部的公主这个身份,没人再提起,就算是维萨也因为她不喜欢而没再提过。 她已经习惯别人称呼她为“希芙大人”或“女士”。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已经彻底离开了那段历史。 如果他们执意要把仇恨带回现实,那她必须亲自站在那一线,告诉他们:仇人都死了,别自己变成下一个。 希芙沉默了好一会,路易斯也没有说话,只是等着。 最后希芙抬眼看他,表情没什么起伏:“我跟你一起去。” 路易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件事对希芙来说,比表面上看上去的复杂得多。 但她还是答应了,这就够了。 ………… 三个月前,边卫村西岭外。 边卫村,赤潮骑士调了一整队人去北段支援修商道。 这消息是三天前在驿路上,一名赤潮的商人嘴快说出来的。 那人不知灰带商队的底细,只当他们是贩盐的同行。 第二天早上,科恩下令绕行雪道,走南口,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真正可以扎进去的窗口。 这时候的边卫村,正是人心松懈的时候。 部分骑士外调、村内仅留少量骑士与本地官员,巡夜次数从两次变成了一次。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没出过事,所以没人真警惕。 “行动。”就这么一句,他们就出发了。 三人一车,一头老牛。 驮车挂着灰布篷,上面印着“南境自由货商联合”的模糊印记。 科恩坐在车尾,一只手搭在布袋上,另一只手握着那本旧任务手册,愁容不展。 最近商会在北境的整张线像被减掉一样。 科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他们出了事,也没人通知他们是否已经暴露。 他们只是边缘线的一组,负责远端的物资接应、初期接触、舆论制造,从来不是中心。 也正因如此,他们没有赤潮领给扫到。 身边的两个属下更是对这些事全然不知。 科恩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他只知道一件事,任务本身还没终止。 “阶段目标三:接触边卫村蛮人退役军户,植入身份偏离情绪,推动其脱离赤潮秩序。” 这句话他已经读了不下十遍。 科恩低声自语:“没人通知我们结束,那就代表还没结束。” 驮车晃动了一下,车板下的干粮袋撞在一起,发出闷响。 里面有盐饼、干粮、旧蛮图腾、火油包,还有一只小木箱,里面装着几枚魔爆弹。 ………… 夜里巡岗回来,萨里克一如既往地把短弩挂回仓房门后,解下腰带,准备把白天发下的那袋干粮塞进角落。 他住在仓哨侧间,一间三人合住的小屋。 此刻另两人还没回来,屋里没点灯,只有炉灰在红石砖炉膛里发着暗红光。 他把袋子丢到墙角,随手拎起水壶,却在余光中注意到,那袋子好像不太一样。 不是军需库常见的麻布袋,也不是赤潮制式的封口。 是一种灰线布袋,用得很久了,边角都磨毛了。 袋口的缝线有些松,缝法……是旧部落那种绕三圈再收针的习俗手艺。 送这个的人,是今天早上他在驿站碰见的商队成员,一个瘦高的男人。 他没有上报,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义务要报。 萨里克坐在仓房的窗边,把干饼掰成一块一块,一口口咬着,嚼得很慢。 第二天,他故意走了绕路的小哨段,绕到了雪坡外边,装作巡哨。 灰布棚下的那人还在,坐在木箱边削着干鱼,抬头时冲他点了点头。 “天气好点了。”那人用蛮语说,语气自然,像真是多年不见的同族老朋友。 “还行。”萨里克只回了两个字,没再靠近。 “赤潮管你们挺严。”那人笑着,“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愿意被他们拴着的。” 萨里克没应声。 他们的接触开始规律起来。 每隔三天,商队便会带一小袋盐饼或干粮,以及其他一些物资,以及说一些闲话。 “你明明是蛮族的血脉,却要去给赤潮巡哨?” “他们在用你守仓库,但他们不信任你。” “你觉得你是军户?他们只会把你孩子变成第二个你。” “我们可以带你出去。” 萨里克没反驳,也没答应。 直到有一天,萨里克绕到仓房后侧时,看见那个人影已经蹲在篱笆边,手里拎着一个长包,像是早就在等。 “今晚带的东西,不是吃的。”那人低声说。 萨里克没有靠近,站在三步外,看着对方把长包慢慢放在雪地上,松开皮带。 布层一层层散开,露出一把长剑的轮廓。 剑身宽厚,双刃,有旧蛮语刻痕,剑柄缠兽筋,尾部挂着一截风干羽骨。 那是部落流传的制式长剑,只在贵族长子成年或出征时发下。 萨里克的瞳孔微缩。 那柄剑上的符文,他认得是他父亲那一代用过的样式。 “在赤潮看不到这种东西了吧。”那人挑眉,手指轻抚剑身的纹路,“。 萨里克没出声,仍盯着那把剑。 “你以为自己是军户?不过是他们的奴仆。”那人语气渐冷,声音一寸寸压低,“你父亲挥剑时,他们还不敢踏进雪原。你现在却在替他们守仓库。” 萨里克的指尖微微收紧。 那人看见这一点,干脆把剑往雪地里一插,剑尖没入半截冰面,“你有胆子拿起来吗?还是你已经习惯了没有剑的日子?” 这句话像是戳进了萨里克胸口。 他盯着剑看了几秒,手掌不自觉地伸了出来,停在半空。 “我们是霜血余脉,是没死净的火种。”那人一字一顿,“我们要重建蛮族的荣光。不是靠嘴,而是靠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现在,你愿不愿意?” 雪地里只有风声。 萨里克看着那柄长剑,呼吸变得缓慢,胸腔里有东西被一点点翻起来。 他想起父亲背着剑走出部落的身影,想起那柄剑在祭火旁的光。 他终于迈步向前,一把握住剑柄。 那人笑了:“那就从你开始。找你信得过的人,告诉他们,我们还在。” 但萨里克的手握在那柄长剑的剑柄上,却迟迟没有拔起。 他低头看着那道熟悉的纹路,心里翻出一句迟到的疑问:“我真的恨赤潮吗?” 答案模糊不清。 他记得自己冻饿到发抖的那年,是赤潮领的粮队进了村。 记得他父亲尸骨无存那日,是赤潮骑士帮忙立了碑。 哪怕是现在,他也穿着他们发下的棉衣,吃着他们分配的口粮。 说不上仇恨,但也绝谈不上归属。 毕竟被看守一辈子的命运,足够令人窒息。 萨里克终于动了,把那柄长剑重新包进兽皮里,抱在怀里。 他回头望了一眼仓房方向,那里还挂着赤潮的旗帜。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那条线。 萨里克没费太大力气就拉到了人。 他找的几个,都是边卫村里出了名的问题人。 有的在训练时拒绝脱帽被打过,有的因私藏烟草被关了三天,还有一个,因为讲蛮语太多次,被通事官记了两份违令。 萨里克只说了一句:“我们在准备点什么,如果你不想一直当看门狗,就来。” 没人拒绝,他们没有聚会,只在换班间隙靠着墙说几句话。 渐渐的,村里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谁跟谁走得近,谁最近总去西边破仓,谁换岗时总绕远路…… 都不是瞒得住的事。 但没人说,没人管,也没人往上报。 第336章 袭击与处刑 雪在清晨化了一些,驿道西段的斜坡上露出几条车辙。 科恩站在高处,蹲下身,从袖口取出地图,最后一遍确认路线。 “按照规律,补给车会从这儿过,我们烧了头车在杀光他们,把粮食截走。” 萨里克没说话,与其他人十几人围在一旁,搬着火油桶,把路边的柴草压成掩体。 这些人里,只有几个人是最早跟着萨里克的。 那时候总共不到五个,夜里偷偷碰面,连柴火都不敢点,只靠摸黑说话。 后来人一点点多起来了,有的是萨里克主动去找的,有的是听风的人自己找上门,自己就留了下来。 科恩望着眼前这一些勤奋的人们,心里却没有什么完成任务的期待感。 这不是一次成功率很高的伏击,即使能成功,真正能炸毁的,也不过是几辆粮车。 赤潮不会因为这点损失就乱了阵脚,他们的粮队可太多。 可科恩的目标不是真要破坏一些什么,只是要让人觉得,这个地方出了事。 不是赤潮被炸,也不是蛮族打赢,而是让所有人知道“归顺蛮族动手了”,“赤潮开杀蛮人了”。 只要话传开,原本就不多的信任就会彻底断掉。 只要边卫村里的人开始互相防着,蛮族自治的幻觉就会碎掉。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科恩把地图收回斗篷里,朝萨里克那边走了两步。 “明天我来引路。你的人守在转角,点火别犹豫。” 萨里克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回应,握了握别在腰间的长剑。 科恩知道他清楚,接着转头看了眼这些勤奋准备的蛮人们,这些人是真的相信还有蛮族荣光。 但这只是自己的编造的谎言,事实上蛮族早就亡于提斯图发动战争的那一刻 科恩只知道自己接了这个任务,接下来就只能做完,不然他回不了翡翠联邦,见不到自己的妻儿。 ………… 火油泼得很均匀,从转角坡顶一路往下。 “准备好了。”萨里克最后检查了一遍引线。 十多名蛮族点头,藏身雪后,呼吸都压低到了极限。 不远处,赤潮的补给商队缓缓驶入驿道。 三辆粮车,两辆皮车,十几个士兵分列左右,甲片光泽普通,像是那种随行常备的后补小队。 但让人心跳都开始发紧。 萨里克到此时都还不确定自己是真的要动手,可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远处黑烟升起。 他来不及多想,只听自己喊出口令:“点火!” 火光在瞬间爆燃,第一辆车被焰柱吞没,轰响卷着雪屑往后扑。 “冲!”萨里克拔剑带头冲出,火油燃线边响着他们的脚步。 小队压了上去,干净利落,像是这计划真的成功了。 另一边站在驿道外坡上,借一棵雪松为掩,科恩手里还握着没完全放下的火信。 火油爆开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浓烟从坡下翻腾而起,把视线模糊成一团。 科恩看见第一辆车被彻底吞没,接着传来喧哗的叫喊声。 那十几个蛮族军户冲得很快,拔刀的姿势也够狠,动作整齐,不像是一群临时拼出来的杂兵。 “果然这些蛮子还是有些骨头的。” 科恩本以为这些人被赤潮养顺了,没想到真动起手来,反应比想象的还利索,关键时刻没掉链子。 这场面看起来就像是有模有样的,原来所谓的赤潮秩序,也不过如此。 只要一桶火油、几柄剑、几个压不住情绪的人,就能让这条线上出点破口。 “这群人太自信了,连明哨都没多设。他们忘了自己脚下养着的,可不是帝国顺民。” 这次动静够大,赤潮那边的人听到消息时,会不会以为这边的边卫村集体叛变。 科恩稍稍松了口气,收起火信,准备转身撤退。 路线都算好了,雪道绕行三里,再走半夜就能回到林线外,至于这些蛮族人,就去死吧。 愚蠢的人就该死。 然而科恩才转身,脚步还没踏出第二步,就听见了一声短促的指令从坡后炸开。 “展开。” 科恩立即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一道斗气,令人刺眼。 那道蓝色斗气像剑光一样划开了火焰。 那些看似被焚的粮车帘布忽然被掀起,从车上跳下来的不是仓惶的车夫,而是一排整齐的赤潮骑士。 他们披着皮甲,但甲下却是一致的蓝色气息,脚步踏下时雪面直接塌陷出一个浅坑。 “开始收拢,尽量活捉。”带头那人低声命令。 骑士们散开,同时出动,前排短矛扫出弧线,直接将扑上来的几名蛮族军户打翻在雪地。 后排弯腰一抬,铁网式的阻拦索砸在另一人身上,把他整个人卷倒,连挣扎都没能挣扎。 萨里克愣在原地,握着那柄旧长剑的手在发抖。 刚才那一瞬,他还以为自己真能劫走这些粮食,现在才发现那车里全是稻草,真正的货物另有其人,就是这些骑士。 “撤!”萨里克刚喊出口,就被一股斗气扫在腿侧,整个人跪在雪里。 寒气顺着伤口爬上来,他感觉不到疼,但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 他抬头看见那几名骑士站成半弧,把他和同伴包在中间,挡死每一条退路。 萨里克心里浮出完了这两个字,他看着同伴一个个被按进雪里,像猎物一样。 心里最后一点火光也跟着蓝色斗气一起熄灭,心如死灰。 原来他们从来都没有机会。 不远处,科恩也被两个骑士逼到雪堆边。 一个剑尖挑掉他手里的短刃,另一个直接用肩膀撞他胸口,将他压在雪地里,手臂一翻便扭断了他的支撑。 科恩突然意识到,他们从头到尾都在被看着,一步步走进了圈套。 “你们……早就……”他的声音发颤,话说不完。 骑士没回答,只把他双手反铐在背后,没有一点多余动作,好像只是狩猎。 冰冷的铁扣卡在手腕骨上,剧烈的寒意顺着锁链往上传,科恩都几乎没注意到自己在发抖。 他想挣扎,却发现力气像是被剥走了一样。 脑子开始往回转。 从第一天进入边卫村周边时起,那些赤潮巡防小队实在是太过于规律了。 那些看起来随便闲聊的商队,其实每一句都在套话。 原本以为是避开了骑士监管,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他们被顺着引到这里的。 一个骑士用斗篷撕下一段布,把他嘴堵上,像是懒得听废话。 路易斯站在坡上,俯视驿道下的狼藉。 火早就熄了,只留下些许焦油味,在夜风中飘散。 他看着那几辆烧黑的木车,还有被压制在雪地里的十几名蛮族归顺者,脸上满是火灰,有几个还穿着自己发给他们的披风,头斜歪着搭在肩头。 再远些,那三名所谓的商人也被拖了出来。藏在衣领里的暗号信物,文件以及那枚魔爆弹,一个不落全都搜出来了。 “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大鱼……结果就是几只小虾米。” 接着他转头看向,那些蛮族叛乱者,他们的眼神有愤怒有恐惧有心如死灰。 在蛮族自治村这条制度铺开之前,路易斯没料到会有今天。 把一个族群关在村里,配给食物、分发衣物、送去柴火与药剂,安排骑士维持秩序,设立巡哨与课习。 确实救了他们一命。 在那个冬季里,若不是赤潮调拨粮仓,把这些流散的蛮人收进边卫村,他们早已冻死在雪原上、饿死在废墟中。 可现在看来,仅仅让他们活下来,并不足够。 制度能压住大多数人,但总会有人试图挣脱枷锁,即使那挣脱本身毫无胜算,也毫无好处。 路易斯曾问自己,那些归顺的蛮人,到底是真的接受了赤潮领的秩序,还是只是认命而已。 如今他心里有了答案。 来到边卫村的路上,他就曾和希芙在路上谈过这件事。 希芙说:“蛮族要的是血与火,不是仁慈。”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神一点都不温和,像是在提醒他别太天真。 而路易斯回应的,是一句相对柔软的话:“他们服从我们,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还要活着。” 但此刻他忽然觉得,或许是他自己在赤潮呆久了,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以及这些蛮族的良心。 这一年来他确实通过制度,把蛮族变成了看上去可控的兵源。 他们在边卫村里训练、值勤、巡逻,甚至学习帝国与赤潮的语言、习俗、服役制度。 路易斯以为这样做,可以在十年之内,慢慢将他们纳入秩序。 没想到一年的时间就出了乱子。 他忽略了一个问题,制度能压住行动,却塑不动人心,至少短时间内无法。 而人心总是会在最意想不到的缝隙里发芽、变形,最后撕开最薄弱的一层。 路易斯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那几张跪伏在地的脸,低声自语:“是我太天真了。” 维萨站在希芙身侧,看着驿道上那些被擒下的蛮族归顺者,一言不发。 她眼中倒映着那一群跪伏的身影,和他们脚边早已熄灭的火种,内心有些动摇。 维萨压低声音,开口问:“希芙大人……我们曾经的仇敌,的确是帝国。但现在赤潮不同,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也能活得下去为什么他们还是要点火?” 希芙没看她,只是嗤笑一声:“吃饱了撑着。” 她说得轻,却像是把整件事都定了性。 维萨没有接话,她理解这句话,但也不完全认同。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明白那群人心里的冲动。 不是对生活的不满,而是一种藏在骨子里的执念,那就是蛮族的荣光。 她知道自己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刻。 可她现在不再动摇了。 维萨手摩挲着别在腰间的蛮族战刀。 但风从侧面吹过,掀起她披风一角,露出胸口佩戴的赤潮徽章。 她不再是蛮族战士了。 她是维萨,是寒月部的余烬,也是赤潮夫人的影卫。 如果非要说她属于哪一边,那就是站在希芙身边。 那个曾经与她一起在风雪中的女孩,如今的赤潮夫人。 那就是她选择留下的理由。 无关种族,无关复仇,只是因为在希芙身边她找到了归宿。 以及在路易斯麾下,维萨得到了从未想过的生活。 她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一间真正用石砖砌成、屋顶不会漏雪、还有地热的赤潮式骑士住房。 她有三餐,不用靠配给硬啃风干肉块,而是可以坐下来,吃上热汤和面包。 她还被被称作维萨女士。 维萨感谢路易斯大人。 一个来自帝国贵族的年轻人,却愿意给她这种人以信任、地位,甚至护卫希芙的职责。 蛮族的荣耀? 那东西早在那间牢房里断成了碎片,她已不再纠结那些过去的符号与图腾。 ………… 临时搭起的木台上,萨里克的双脚被铁环固定,脖颈上已挂好粗麻绳。 站在他身侧的是村长,一位老年的蛮族长者,手中的宣读纸张在风中微微颤抖。 村长的声音嘶哑又迟缓,每念一句,就像割掉一层自己的皮。 “赤潮军户制,第三条。凡归顺军户,叛变者处以极刑。” 短短十几个字,他念了将近半分钟。 没有人替萨里克等人辩解,也没人敢。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审判早已结束。 木台下,其他十几名蛮族犯人和三名银盘行会的间谍被一字排开。 他们的手腕被粗绳反绑在身后,肩膀被迫前倾,脖子上的绞索挂在悬梁上,勒得皮肤泛白。 他们一动也不敢不动,仿佛稍一颤抖,那根绳子就会收紧。 有人腿在发抖,有人早已瘫软,然后由骑士一把拖起。 银盘间谍头领科恩嘴里还喃喃着什么,泪流满面,但也没人理会他。 他们的眼神不再是怒视,而是空洞、麻木,像是终于意识到迎接他们只有死亡。 四名赤潮骑士抬起手中的长杆,轻轻向前一推,机关应声落下。 一瞬间,粗木板下空,身体悬起。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只有麻绳绷紧时的咯吱声,回荡在整个村口广场。 萨里克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没几秒便彻底不动了。 围观人群里,其他边卫村的代表、外巡骑士、甚至部分未涉事的军户,都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这些蛮族人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与恐惧。 接着萨里克等人的尸体被割下绳索,用麻布卷起,一具一具地运往村外的焚坑。 但所有留在场中的人却都不敢动,因为他们知道,还没结束,连坐令,没宣布。 赤潮的律法写得明明白白,军户制度下,若村中有人参与叛乱,全村皆负监管之责,默许者同罪,知情不报者更甚。 第337章 惩戒 赤潮律法写得很清楚,军户制度下,若村中出现叛乱者,全村便负监管之责。 路易斯转过身,看向人群前方那名年迈的村长:“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老人拄着手杖,脸色灰白,嘴唇在风中微微颤抖。 他的视线飘忽地绕过路易斯,似乎想寻找一条退路。 “我……我只是个老人,他们平常也不跟我说……我看他们出门,是、是说去打猎……我哪里知道他们会……会做这种事啊……” 蛮族村长急促地辩解着,词语断断续续,眼神躲躲闪闪。 “我真不知道,大人,我要是知道,他们有这打算,怎么可能不拦着?他们……他们也是嘴上说说,没当真,我以为没事的……” 蛮族村长说得越多,站得越低。 说到最后几个字,嗓子仿佛卡住了,再也挤不出声音来。 村长很清楚知道,自己在撒谎。 他了解一切,了解他们在做什么,一直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而且也很清楚知道,这并不能让路易斯相信。 最后他低下头,像是放弃了。 “明白了。”路易斯语气平静。 没有斥责,没有多余的言辞,只是对身旁的执行官点了点头。 短短两分钟,绞索重新被拽起。 当那具苍老的身躯被吊上空中,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没人说话,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而路易斯没有离开结束这一切,他只是抬了下手指,朝旁边骑士做了个手势。 “把其他几个人带上来。” 被押上来的是几名蛮族青壮,分别是仓房管事、负责传送火油的搬运工,以及一个本周替岗的哨兵。 他们并未参与袭击,却都在关键时段巧合地缺岗、换班或调配物资。 接下来路易斯没有亲自开口,而是由专业审问官来审问。 “你在何时将取暖用火油桶登记为破损处理?” 被问的是仓管,一名三十出头的蛮族男子,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那……那桶的确有点破……我以为没人用了,就标了……” “可你没有上报损耗,也没走回收程序。” 男子声音里带着恐慌,试图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们会拿去。” “那你知道他们要动手?” “我……我听说了一点……但我没参与……我发誓!” 第二人是搬运工,只是连连摇头:“我只是搬东西!我不知道里面是火油!” “没有命令,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有没有打开检查?” “没有……” 第三人,是那个调了岗的哨兵。 他满脸愤怒地盯着审问的骑士,一句话没说,只是死死咬着牙。 “没话说?”骑士冷冷看他一眼。 哨兵猛地转头看向高台,吼出一句:“你们这就是屠杀!我们只是……”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一名赤潮骑士跨步上前,一记短柄钝器砸在他的后脑。 “砰”的一声闷响,他倒在地上,直接被拖上了刑架,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的流程很快,绳索已挂好,没有多余动作。 几人被依次套上绞索,整个过程无言完成。 其中几位想挣扎,但站在绞刑架两侧的赤潮骑士如同钉子般按住他的肩膀,根本无法动弹。 “执行。”记录官喊出最后的命令。 木台机关落下的声音很轻,但在周围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三道影子晃了一下,然后没了声息。 刑场上风止了,吊绳却还在轻轻晃动。 没有人为那些人喊冤,反而有许多人,悄悄地看向了刑台边那个立在风中的身影。 希芙披着赤潮的披风,白发顺着冷风扬起,像一根绷紧的线。 她就这样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拖上去,绞索套住喉咙,然后脚下机关落下。 脸上没有表情,从头到尾,没有眨眼。 就连尸体缓慢晃停的那一刻,她也只是淡淡吐出一句:“对待叛徒还是太轻了。” 声音不大,却让站在她身边的维萨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但她的心里很乱,那些人中甚至有她认识的面孔。 那位被击晕的哨卫,曾经和她一起在雪地里围着篝火吃过干肉,他也寒月部落的战士。 如今尸体挂在木架上,脚下只有被踩脏的行刑台。 而在她们前方不远处,几十名从其他边卫村带来的代表,也都是蛮族归顺者。 也都站得整整齐齐,低头不语。 他们穿着赤潮发放的皮袄,脚踩着新配的冬靴,胸前挂着名牌,上面刻着编号与名字,代表他们已经不是蛮人,而是赤潮人。 偶尔有人抬头,看了一眼那具晃动的尸体,马上又低下头去,神色发白。 他们知道今天吊起来的,不只是几个犯事的人。 是那条不能越过的线,那条他们很多人曾偷偷靠近过,却始终没敢跨过去的线。 现在那条线终于被染红了,再没人敢试探它。 处理并未就此结束。 赤潮的律法向来分明,沉默者也要付出代价。 那些未直接参与、却明知不报的人,被一一拎出来审问。 有的只是在粮仓附近走得太多,有的负责值夜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曾和萨里克共饮一杯,但什么都没说。 他们的命运各不相同,根据职务以及相关性,有人被鞭笞之后驱逐出赤潮,不得再踏入边境一步。 有人得以留下,但留下的代价是背上的伤口。 也有人在判罚前主动跪下自首,才勉强换来宽恕。 只有一人曾在最后时刻,与骑士举报过萨里克与商队接触异常。在众目睽睽下,被点名嘉奖,可他始终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至于整个村子……则不再被允许留下。 赤潮的命令很简单,十二号边卫村,正式解散。 其余六十余人,在冷风中被编队带走,送往其他村落重登户籍。 没有哭喊,没有抗争。 离开的人都低着头,拖着简单的行李,跟着运输队一队一队地离开。 刑场的最后一具尸体还没被拖走,焦油味与血腥还在空气中沉着。 路易斯便迈步登上了那块高台,站在冷风之中。 没有冗长开场,也不需要情绪调动,他只是低头扫视台下那些人。 六座边卫村的村长、代表齐聚于此,几乎人人低头,不敢直视路易斯。 “这次叛乱,是银盘行会的残部在暗中煽动,少数人的不忠诚,才走到了这一步。” 路易斯的语气平静,像是在念一次会议记录,甚至没有煽动情绪以及表演愤怒。 “他们不是你们的代表,也不是赤潮人的代表。你们中多数人,遵守秩序履行职责,是我们能在这个冬天站在这里的原因。” 他顿了顿,目光从那一张张低垂的脸上掠过:“我不会让忠诚的人和愚蠢的人得到一样的回报。” 随即他轻轻挥手,三名骑士上前,展开羊皮卷轴,高声宣读命令: “赐予六村物资补给如下:每村五匹毛毯,七十套冬衣,增配干粮一月份立即发放。 准许三十名青年参与曙光港建设,按赤潮户籍优先录用,并获得食宿补助与额外奖励。 原先未批的通婚申请,将择优审批。” 听到这些,有人悄悄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 他们原以为今天来,是要被训斥,甚至准备接受惩戒。 却没想到,赤潮领主不但没动他们,反而送来了奖励。 可越是如此,他们心中越是发紧。 路易斯看得清楚,但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继续说道:“从今以后,赤潮不再分蛮族、帝国人、外乡人。 只分两种人守信的人,和愚蠢到以为可以叛乱的人。” 底下没有任何声音,除了风卷过刑场上仍未干透的绞索,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接着路易斯宣告新政:“军户制不会废除。但部分条目,将由我亲自修订,稍后正式颁布。 初步变更如下:监察骑士数量加倍,巡查每月一次,不得拒绝。边卫村之间不得擅自调人调物。 各村民籍重新校对,重新编印军户族籍卷册。失联者、外出者、受雇者皆需申报身份,超期未归者视作脱籍叛逃。” 台下的代表们面色凝重,甚至有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路易斯扫了一圈,最后丢下一句:“你们不是牲口,我不会用鞭子驱使你们。 但你们也不是孩子,我不会再容忍失误。赤潮给过你们生路,不就要浪费。” 看着路易斯转身下台,有些人松了口气,有些人反而更紧张。 那位领主大人没有发怒,决定了更冷静、更全面的整顿。 而从今天开始,而所有村庄都会被更严厉的管理。 有代表想上前试探表达些忠心,却发现没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 路易斯没等他们回神,便走向远处等候的骑士队列。 刑场早已清理,血水在冻土上结成斑驳的暗色痕迹。 路易斯收起手中写着裁决要点的本子,把它递给了一旁的随侍。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仍然沉默站立的蛮族代表们,又望向身侧的希芙。 “走吧。”他说,“该撤了。” “嗯。”她点头。 ………… 夜深了。 壁炉的余温还未散尽,烛火跳动着微光。 映出屋内被揉皱的被褥和两人靠得很近的身影。 希芙背对着路易斯,头发披散在肩上,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路易斯靠在床边,终于还是开了口:“你今天……不太说话。” 希芙没有立刻回应,片刻后才转过身来,眼神不像白日在刑场上那种近乎无情的坚硬:“我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我以为看他们一个个被吊起来,我会很解气。”希芙勾了下嘴角,像是要笑,又像只是肌肉抽动。 “我明明已经不在乎了,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心痛? 他们喊着蛮族的尊严,喊得挺响……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我小时候也喊过。” 希芙低下头:“你给了他们屋子,配了衣服,也放了粮食,他们不至于冻死,也不会饿死。” 她顿了顿,语气轻得像雪落:“你给得够多了,他们还是要背叛你。 要知道如果不是你,他们早就在去年那场雪里全死光了。 他们怎么敢……” 可希芙也明白,哪怕说得再狠,她心里终究还是为那些人留了些空间。 她不是不恨那些人,但她也不想看他们一个个吊死在木台上。 想为他们争取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对路易斯说什么,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名字太过于仁慈。 她不是寒月部落的公主了,她只路易斯的妻子。 路易斯坐在她身边,一直没有打断,只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你会心痛,是因为你比他们清醒。” 路易斯说这话时语气平淡,没有任何炫耀或说教,只是陈述。 “边卫村的制度,确实有问题。”他低头,语气微顿,“我原以为,把人圈起来供养几年,就能教出一代顺民……可能,是我太急了。” 他转向希芙,看着她的眼睛:“接下来,我会做些调整。 让他们看到一条往上的路。忠诚的人会有晋升的渠道,年轻人里有天分的,能被送去赤潮城受训。 想服从的家庭,不只是被看守,也能参与治理不是为了恩惠,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不服从就会被掐死,服从……至少有出路。” 希芙侧头望着他,眼神平静了许多。 “以后这些边卫村,”他缓缓说,“就由你来管。不是作为蛮族的女儿,而是作为赤潮的主人。 这片雪原,迟早要变成我们的土地。” 屋里沉默了几秒。 希芙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我会努力帮你。” 路易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那就先谢谢你了。” 希芙耳尖还是红了一点,本来想翻身背对他,但才动一下就被拉回来了。 “你……”她咬着下唇,没抬头。 “要不要再试一次?”他低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为了赤潮……可以多努力一点。” 希芙咬牙,伸手推了他一下,却没有用力。 接着火光更暖了些,床也更乱了一点。 第338章 托兰的选择 雪势渐缓,但边境线上仍是一片压抑。 七十三座边卫村的大门口,几乎在同一时刻出现了同样的队伍。 披赤潮纹章长披风的骑士团成员,身后是提着文匣的行政官员。 “全员必须到。” 声音不大,但没有人敢抗拒。 ………… 在边卫村口那块废弃图腾石前,通事展开羊皮卷,高声宣读。 “赤潮领政务第三四七号文:《蛮族自治试行条款·初修版》,自即日起施行。” 他逐条念出:“其一,军户身份确认,归顺蛮族统一编号归档,签署军户誓言,废除世袭制,改为职能制,每年考核,三年评优,依绩升降。 其二,升迁制度开放,凡有军事功绩、学识资质、技艺才能者,皆可参与赤潮官员选拔考试,不限出身,不分部族。 其三,自治评议试行,每村设立自治评议小组,可派员旁听赤潮边境军政例会,提出质询与申诉。 其四,在赤潮设混编教导营,由赤潮骑士与老蛮军共同授课,选派少年入驻赤潮军校试训,优者可列入近卫、工程、指挥方向……” 官员念得很快,仿佛不容村民慢慢反应。 但话说完后,他还是停了一下,换了个语气,缓缓补上一段:“领主大人说了,赤潮不分出身,只认忠诚。 惩罚的是背叛者,奖赏的是守法者。 你们不再是被放逐的蛮族,是赤潮的盾,是守护这片雪地的人。” 宣读结束后,骑士们留下了一份写有七条条例的木牌,被竖在村口:“各村由本村识字者解释条文细节,三日内村中全员必须读懂。” 识字的蛮族中年人是村长,曾是部落贵族。 他接过副本,额角渗着汗,背后还有三名骑士没走,他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这上面说的……是好事。”他扫了一圈村民的脸,“咱们只要老老实实干活,日子会越来越稳。” “你们记住,不是要我们永远当军户,做得好,还能升迁。以后村里谁的孩子被挑去军校,那就是光宗耀祖的事。” “哗啦!哗啦!”众人鼓掌。 大多数人其实根本听不太懂,只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杀人犯吊死了。” “我们没被连坐。” “领主还发了冬衣。” 火堆旁,有个壮汉小声嘀咕:“只要不再拉全村陪葬……那就好。” 另一个拍了拍他的肩:“以后安分点吧,帝国人……也不是不讲理。” 他们并不喜欢这些条文,甚至觉得全是废话。 但对比之前整村一起掉脑袋的恐慌,如今只觉得还能接受。 妇人们围在火堆边,披着赤潮发下的羊皮袄,手指缝里还残着洗衣留下的裂口。 她们比男人更快反应过来,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真的能分粮?”一个年纪最大的婆婆眯起眼问。 “听村长说的,干粮、冬衣,还有什么报名的事……”旁边人点点头。 “你说我那小子要是去得了军营,是不是以后就不用回这种村子了?” 没人回答,但有人低声回了句:“能不当蛮族,谁还想当蛮族啊。” “有口饭吃,有衣裳穿,打个工还能换盐巴和米面,这不比以前强?” 她们没有什么族群的荣耀,也不去想那些被吊死的人值不值得。 对她们来说,只要不用饿着,只要小孩能有个去处,就比什么都强。 “村长说,听话的孩子以后能当官,跟以前部落的老族长差不多。” “真的啊?”有人眼睛亮了。 “那我可管不着别的,反正我家孩子要是能去,我第一个送他去。” 识字的蛮族不多,但每个村子里总有几个。 他们抄下内容,回到自己屋里、牲棚里、或灶房后面的小空地,一点点读,与旧部落出身的同伴交头接耳。 那场对话,不属于村民,而属于旧蛮族贵族。 识字的蛮族基本上某部的贵族,曾在联盟上发言、在宴会誓血分肉、在攻城战后率先进入帝国庄园。 如今他们的子嗣必须报名服役,妻子要排队领粮,他们自己要看赤潮人的眼色过活。 身份落了地,声音也低了。 他们对这份《蛮族自治试行条款》的态度各不相同。 有人说:“这是圈养。” 也有人咬牙说:“这至少比雪里冻死强。” 更多人则沉默,手指摩挲着抄写纸页的边缘,眼神在某一处停留许久。 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 这些条文写得不算狠,甚至还透出一丝给机会的意味。 服役可得军功,军功可换身份,孩子还能送去赤潮军校,这算得上是一条出路。 可他们清楚,那套蛮族靠血统的体系,真的要被这几个写在木牌上的赤潮文字,彻底埋进雪底了。 他们都不是傻子,只是从部族统治者跌落为赤潮村民这件事,有人接受得很快,有人还卡在半路。 于是反应都有些不同,有的人把这张纸当成羞辱,觉得那是一块写着被驯服的铁牌,钉在自己额头上。 也有人把它当成救命的木板,哪怕这块木头布满铁钉,也比再沉入海底里强。 还有人沉默许久后,站起来走了出去,朝着村长屋那边去了。 他们想问问,自己儿子的名字,能不能报上那张去赤潮城的名单。 ………… 托兰·寒齿站在那块新立的《蛮族自治条例补充通告》木牌前,披着旧羊皮袍,双手背在身后。 他今年三十七岁,是前寒齿部族长老托蒙之子,他自幼习字识礼,懂蛮语与帝国语 边卫村设立时带领幸存部落族人自愿归顺赤潮,如今也是这座边卫村的村长。 他没有再像过去那样留着部族长辫,而是理了赤潮样式的短发。 胡须整齐修过,身上的皮袍虽补了几块,但没有脏。 托兰盯着木牌上一行字。 “由村长推荐的适龄少年,可前往赤潮接受培训。” 他读得很慢,一字一字地扫过,读完又重复了一遍。 ………… 火光还没完全灭,炉膛里偶尔爆出一声闷响。 托兰坐在火边,手里握着铁钳加燃料,眼神却飘向墙面。 墙上挂着那块早已褪色的布料。 那是托兰从部落带出来的旗帜。 当时提图斯开始向南扫荡部落时,托兰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部族长老之一,只给他说了两句话:“带人往南走。带着族人活下去。” 那一夜,火烧了整座谷地。 托兰背着这面旗帜,带着不到五十个族人连夜翻山,沿着冻河一路南撤。 那一路上冻死了几个、掉队了几个,但旗帜一直捆在他背上,从没松开过。 后来快要山穷水尽时,赤潮骑士在巡边时发现了他们,问清身份后,将他们登记为归顺蛮族,在北侧新设立的边卫村中落脚。 那面旗他没有交给赤潮,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念想。 如今他守着村子、种田、打猎,靠着赤潮每月配发的干粮与工具维持日子。 生活谈不上光鲜,也谈不上自由,但屋子里不再漏风,锅里也总有东西煮着。 比起那些死在谷底、骨头埋在雪下的旧同胞,这样就已经够好了。 托兰很清楚,这一切是靠谁给的。 赤潮没有给他部族的荣耀,但给了他家人能够活下去的一切。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会把那面旧旗从角落取出来,在墙上挂一小会儿。 炉火“哔哔”响了几声。 托兰视线从旗帜移开,转头朝屋角喊道:“科萨,过来。” 角落的少年抬起头。 十三岁,个头瘦高,骨架还没长开,但身上已经透出些线条来。 斗气早就觉醒,已经是正式战士的水准。 萨科正在练字,练的是帝国文字,照着那本《我们的伟大领主路易斯》念,这本书如今边卫村家家一本。 他放下了笔,走向父亲。 托兰看了他一眼,又拿出三样东西:一套冬衣,一袋干粮,还有一张羊皮纸,写好的军学登记表。 三样东西,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这是你的机会。”托兰语气平静。 科萨没有接,只是低头看着那张纸,嘴角紧绷着,声音很轻:“我要去多久?” “最好别回来。”托兰顿了顿,语气依旧:“按他们的规矩活。” 科萨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伸过去。 他盯着那份登记表,片刻后小声问:“那我……还能说我是寒齿的人吗?” 托兰看着他,眼神没有波动,只是眉间沉了些:“那东西,现在不值一毛。”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可我是雪地的血脉,是北风的子孙,是……” 托兰打断他:“那血脉,能不能保你活下来?” 屋里一时只剩火炉的声响。 科萨低下头,手指在衣角上抠了抠,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他不傻,他知道父亲说的没错。 可那种压在胸口的东西,像冻雪,怎么都化不开。 托兰迭好报名纸,塞进他衣襟内侧,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着别逞能,别跟人争。要是你活得好,就一直活下去,混得不好……”他顿了顿,“就多吃点饭。” 门口的女人始终没出声。 她是寒齿部落的遗孤之一,托兰的妻子,科萨的母亲。 她把一块干肉塞进孩子的布包里,帮他拉紧围巾,又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但没有说什么 科萨抱了父亲一下,又抱了母亲。 他没有哭,但眼眶有点红。 第二天清晨,雪还没化,天也没全亮。 边卫村的村口立起了一面赤潮军旗,猎猎作响。 旗帜旁站着三名赤潮骑士,披着披风,腰侧佩着制式长剑,其中一人正核对着手中的名单。 托兰走在前头,披着旧斗篷。他带着六名少年,一一站到了村口石柱下。 这些少年年纪最小的十一岁,最大的不过十六七岁。有人还在打哈欠,有人握着拳头,有人一脸惶然,偷偷往父母方向看。 他们知道今天要离开,但没人知道接下来的生活会是怎样。 托兰没有多说话,只是站在队伍侧边,双手插在披风下,目光扫过那些少年的脸。 他的儿子,科萨,就站在第二个,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身前。 骑士开始宣读规程: “本村入共七人,入赤潮城军学进行第一阶段训练,期间不得擅自离队。 表现优异者可推荐进入进阶营或任职,违者将按军律处置。” 话音刚落,一旁的托兰便走上前,为每名少年配发了简易的包、干粮、保温斗篷,以及身份铜牌。 铜牌上是赤潮的太阳纹章,没有部族名,没有姓氏。 一名骑士走到队伍前,扫了一圈,说:“还有谁要退出,现在可以说。” 没人动。 所有少年都低着头,有的手在抖,有的咬着牙,谁也不愿当着众人的面退下。 托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直到他们一个个背上行囊,踏出村口,他才轻声叹了口气。 ………… 赤潮边卫村的旗帜已经在身后远去,但路易斯却并没有调头前往曙光港。 他临时改变了行程,领着随行队伍往南回到了赤潮城。 这是他近五个月来,第三次踏入这座赤潮主城。 前两次只是短暂停留,处理急务顺便看看妻儿,这次也一样,时间不多,但他必须回来。 回到赤潮城已经是深夜。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路易斯披着风尘进来时,脚步很轻。 身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靴底没擦干,踩在木地板上留下一道湿痕。 艾米丽靠在床上,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 孩子已有六个多月,脸颊圆润,头发很软,鼻梁也慢慢显出来了些轮廓,睡着的时候偶尔咂咂嘴,像在做梦。 艾米丽没睡,只是闭着眼养神。 路易斯站了一会儿,她便睁开了眼睛,笑了笑:“你回来了。” 路易斯点头,有些迟疑地走上前,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我应该经常回来的。”他说,“但总是……走不开。” 艾米丽没有回答,只伸手帮他把肩上的披风解下,挂到一旁。 路易斯刚坐到她身边,她便将孩子轻轻移到小床上,又拉过一条毯子,盖到他腿上。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语气平静,“只是……有时候,也别忘了你是父亲。” 路易斯低下头,握着她的手:“我知道,我只是太累了,有时候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对的事。” 艾米丽没有劝他,也没有多问,只将他冰冷的手握紧了一些:“孩子很乖,一直在等你。” 他低笑一声,靠在她肩上,闭上了眼:“那今晚,我说个故事给他听,伟大领主路易斯,挫败叛徒阴谋的故事。” 第339章 文明的灯塔 清晨的赤潮城,主堡尚未完全苏醒,城主书房中却已点亮了灯火。 布拉德利站在案前,等候着许久未见的领主大人。 路易斯走进书房,看到布拉德利时微微点了下头:“你起得比我还早。” 布拉德利微笑行礼:“这是应该做的,大人。” “嗯。”路易斯坐定后道,“我不在的这些天,赤潮的情况如何?” 布拉德利翻开记录本,开始报告: “整体无大动荡,各署运转如常。城防部已完成赤潮四环居民区的建档与驻兵布防,新居民迁入顺利。 主城区污水排放系统已全面改修,现已启用新设分流,运行平稳。 道路建设方面,通往麦浪领的干道已全线贯通,可承运大型粮车。 星锻方向的山路修至三分之一,因地形复杂稍有延迟。曙光港的路已完成前段硬化,工队正在推进。” 路易斯一边听,一边翻阅布拉德利递来的文件。 纸上笔迹规整、内容密密麻麻,夹着数份报表与人员调配名册。 他扫几眼要点,更多时候只是点头。 偶尔提出问题,布拉德利都能不加翻页地答出具体数字。 “文教署扫盲计划已推进至三十七个街区。街头夜课反响良好,尤其是在工坊区域。 内务署主持的事务考核第一期完成,共录合格官员四十二人,已安排至各行政节点。” “治安方面……”布拉德利翻到下一页,“近两月无重大案件,盗窃与市井械斗呈下降趋势。” 报告远不止于此。 从骑士团训练进度、到城内药剂储备、从近期粮仓盘点…… 布拉德利从容不迫,一项项过,无需翻页便能说出个大概。 路易斯仍是那样听着,眉间时不时皱一下,然后又舒展开,赤潮领总体还是向好的。 “还有一件事。”布拉德利取出一页加了红章的简报,递了过去。 “汉密尔顿那边,织布机完成定型,进入小批量量产阶段。命名为织机一型,以蒸汽轮作主驱,效率比手工提升六到七倍。” “试产八台,现已组装完毕。工坊西南区已腾空,用作第一织布厂地址。招工名册已起草,预备开启首轮技工招募。” 路易斯接过那页纸,带了点肯定说道:“看来他没让我失望。” 布拉德利笑了笑:“他也说过,大人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和信任,这是他的回报。” “好。”路易斯将纸搁在桌上,“这事先不公布,等厂子开工我回过去。” “明白。”布拉德利顿了顿,继续道,“此外各署间的协调渐趋稳定,各城门税收与工坊投料也都归档清晰,未见混乱。” “整体安稳,新政推进顺利。”老管家语气平稳,神情间却带着自豪。 路易斯将那份关于织布机量产的文件轻轻合上,推到一旁,靠在椅背上。 “布拉德利,有个问题。”他语气忽然缓了几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老管家立刻挺直身子:“大人请讲。” “边卫村的事,你也知道了吧,即使新法顺利运行,但最终也只是压住表面。 改造成年蛮族的代价太高……那就从下一代开始改。” 路易斯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想法: “我想把那些忠诚的蛮族少年送到赤潮来,不只是训练他们的手,而是教他们成为文明人。” “如果蛮族的孩子学会了,他们就会反过来教下一代,再下一代,就不会再觉得自己是蛮族了。” 布拉德利沉默了几秒,眉头微蹙,语气温和却带着迟疑: “您的意思是将他们养成习惯听命于赤潮?从根子上改掉他们的野性?” 路易斯摇头,没有否认,也没有附和:“布拉德利,这不是为了驯服他们。 我想试试,能不能用一套制度、一种教育方式,彻底重塑一个族群的未来。 如果成功了,不只是蛮族,我还能用这套方式教北境其他地方的精英年轻人,整个帝国的年轻人,甚至其他国家的年轻人。” “我要让赤潮,成为一盏文明的灯塔。” 这话说出口后,书房陷入短暂沉默。 布拉德利神情微变,他当然听得出这话背后的重量,却一时间找不到该如何回应。 他终究活在这个时代,懂得贵族之间的博弈。 但“文明灯塔”、“再造族群”、“教育体系改写世界”这种想法,于他而言有些太复杂了。 他最终只轻声问道:“大人……那样的事情,真的能做到吗?我们能承载得起……这些?” 路易斯没有反驳,只是淡淡一笑:“别人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 布拉德利垂首,没有再问。 他听不懂这位年轻领主到底想构建一个怎样的未来,但他百分百服从。 因为这几年的时间,已经证明路易斯的决定九成都是正确的。 于是布拉德利换了语气,缓缓提议:“若是如此,或可设立一些仪式性的奖赏,例如赤潮公民之子之类的荣誉名目…… 让他们自己,也能相信那是一条正途。” 路易斯点点头:“北境一直没有希望,是因为没人告诉他们什么叫未来。那这一次……我们来给他们一条能向上走的路。” 布拉德利默默行了一礼。 ………… 车队在晨雾中缓缓行进。 马车的车轮碾过土路,发出低沉的“咯吱”声。 木板震动着,寒风从篷布缝隙灌进来,吹得车厢里几个少年瑟瑟发抖。 科萨坐在车厢靠前的位置,双手抱膝,一句话也没说。 他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望着车前的景色,直到那片灰白色的轮廓,从雾中缓缓浮现出来。 赤潮城。 他并不是没听过这座城的名字。 从父亲口中,从赤潮官员口中,从那些书本上…… 但他从未想过,这座城市会是这样。 那是一道蜿蜒起伏的石墙,灰白色的基底上布满冰霜,冷光在晨雾中闪烁,如同一块被打磨过的战斧。 无数根寒铁梁横穿墙体,深深嵌入石缝,仿佛城墙自身就是铸铁而成。 一座座箭塔已经完工,直插天际,塔顶燃着冒烟的火盆。 火光摇曳,映着那面红色旗帜,旗面猎猎生风,其上太阳纹章仿佛冷冷地凝视着他。 再往前看,高大的木制城门厚重沉实,寒铁钉一颗颗密密麻麻嵌在门板上。 科萨眼神微动,紧紧握住膝盖。 他脑中一瞬间浮现出自己部落那间简陋的帐篷,烟灰未散的火塘,还有墙上那面已经褪色的布旗。 粗糙的木柱与泥墙,冻得掉渣的石块,跟眼前这座整整齐齐、光是墙壁就能挡下寒风的城市相比…… 像是两个世界。 萨科下意识低下头,脑子里有些乱。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愤怒?羞耻?恐惧?还是…… 羡慕? “我们到了。”有人在他身后轻声说。 科萨抬起头,再次看向那道高墙。 那边是城内的屋脊、塔楼、还有不断升起的白色蒸汽。 赤潮城门前,没有喧哗。 没有叫卖声,也没有争抢的推搡,甚至连咳嗽都显得克制。 科萨从车上跳下的那一刻,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支巡逻骑士队。 六人一列,身披赤红斗披,灰钢板甲冷冽整齐,左肩统一缀着城徽,步伐一致, 每走三步便齐声喝令一次,像是在校场演练。 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从没见过这样的队伍,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他无法描述的东西,可以说是秩序。 不像部族骑兵那样披着兽皮嘶喊,也不像帝国边骑那样乱七八糟地插着旗子…… 赤潮骑士连转头时都带着某种规律,让人忍不住也跟着屏息。 更让科萨震惊的是,当那支骑士队正好从他身前经过时,他下意识地屏息凝神,想感知其中一人的斗气流动。 结果他竟感知不到。 不,是察觉到了,那种沉稳、内敛、压得很深的力量。 像是被彻底磨平了棱角的刀,冷冷地藏在鞘里,只等拔出一刻才显锋芒。 科萨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些人哪怕只是普通巡逻,至少也是精英战士级的底子。 “怎么可能,”他在心中嘀咕,“守个城门都用这种战士?” 自己从前在部落被称作天赋最好的少年,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他环绕四周,看到所有的蛮族少年和自己一样低着头,安静极了。 几名赤潮骑士正按照名单核对入城记录,一一登记。 没有人喊口号,也没人鞭打催促。 但队伍却自发地向前推进,每个人到了门口都乖乖出示身份牌、接受行囊检查,然后带着编号纸走向分流口。 科萨站在这整齐的流程前,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局促。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破旧的靴子,又看了看一旁刚下马的一名商人。 那人穿着的鞋子擦得能照出人影。 还有那些站岗的赤潮骑士,头盔下的下巴棱角分明,像石雕一样。 他们看起来太干净了,太整齐了…… 科萨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把那件母亲缝补过的披风拽得紧了一点。 但很快他在心里哼了一声:“切……不就是穿得体面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他们这一批。 带队的骑士向守门骑士递交了卷轴,确认身份。 随后一名登记员走了过来。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头发梳得整齐,有种让人放松的温和气质。 他扫视了一圈面前的少年们:“别紧张,都靠近些,一个一个来,先说名字和父母姓名。” 登记员笑了笑,像是在安抚刚进城的孩子:“从今天起,你们是赤潮人了,明白吗?” 站在前排的一个蛮族少年不太适应这套赤潮式的流程,一时间语塞。 但登记员没有催,只是温声说了句:“慢慢说,没事的。” 终于轮到科萨。 “姓名?” “科萨。” “全名?” “科萨·寒……”他说到一半,咬了咬舌头,然后低声道,“科萨。” 登记员没露出任何异样,只是点了点头,把名字写了上去。 “年龄?” “十五。” “原边卫村编号:第十七。所属推荐人,托兰村长。” 听到这个名字,登记员动作一顿,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神带了些笑意。 “你是托兰的儿子?我和你父亲打过几次交道。” 那登记员语气不紧不慢,像是老熟人之间的闲谈,随后随口补了一句: “我是旧骨部落的人,和你一样,之前是雪原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既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闪躲眼神。 那份蛮族出身,他说得坦坦荡荡。 科萨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在赤潮的官员竟然会主动、毫不避讳地提起自己的部落出身。 而且没有人皱眉,没有人避让,甚至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这一幕让他脑子里瞬间炸出许多混乱的念头。 他原以为自己是被送来做人质的。 是被打败的一方,被割让的筹码,被挑中进圈的羊羔。 可现在,他看到的是另一个蛮族人,不仅没被压着头,反而正大光明地成为官员。 甚至还说:“我和你父亲打过交道。” 这跟他在村子里听到的、想象中的一切完全不一样。 那一瞬间,他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这地方不是专门羞辱蛮族的。 “托兰是个聪明人,他儿子,也不会差。” 登记员语气更轻了一些:“你父亲写信说你学得快、字写得好。 放心,布拉德利大人亲自交代过,像你这样的孩子,我们会重点培养的。” 他甚至拍了拍科萨的肩膀,像是在对待自己侄子那样自然,没有丝毫怀疑,也没有一点隔着。 这一切登记员的身世、语气、甚至每一句话的分寸,都透露出一种刚刚好的亲切。 这是布拉德利特意安排的,为了让这些第一次踏入赤潮城的蛮族少年,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是外人。 科萨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这样接纳,甚至是以同族的方式。 他明明知道这很可能是策略,是安抚,是一种驯服人的温和手段。 可当那人递过来那张带有「赤潮实习学子」印章的临时铜牌时。 他还是怔了一下。 那铜牌沉甸甸的,不大,却莫名压住了他心口。 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连被善待都不习惯了? 第340章 文明的震撼 登记完成后,那名登记员朝他们招了招手:“走吧,带你们去住处。” 他边走边自我介绍:“我叫哈洛姆,旧骨部落出身。现在是赤潮民籍第三年,负责外城新居民接待。” 科萨走在最末,一开始他步子不快,眼神也一直在扫周围,像只还没熟悉环境的小兽,下意识想保持距离。 但走得越久,他就越沉默。 脚下的路是一块块灰白石砖铺的,每一块都规整得惊人。 街道两旁没有泥,没有乱丢的草料,也看不到污水。 排水沟是半掩的石槽,上面盖着铁网,里面的水清清地流,连泡沫都没有。 科萨不由自主地收紧了脚步。 远处的人声不少,却没有叫喊,没有争抢,只有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有序的嘈杂。 科萨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他听得见,身后几个蛮族少年的脚步声明显慢了些。 有人在小声议论,有人张着嘴发愣,那种震惊和羡慕几乎不需要言语表达。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城市。 光是街道和建筑,赤潮就把他们那些乱搭的木屋甩出去好几条街。 管你什么部族血脉,祖灵庇护,在这里都显得太寒酸。 “太厉害了……”走在他右侧的那个少年忍不住低声感叹,“这就是赤潮……这就是文明……” 是个叫贝沙的人,比他们大一岁,是某个小部族族长的侄子。 一路上他话不多,可从进了城门那刻起,整个人就变了。 他说话开始带着敬畏,看每样东西都像看神迹,从城墙、广场到屋顶的铜钩子,哪怕是一块整齐的石砖都能看出三分感动。 “能活在这样的地方,我做什么都可以。”贝沙说这话时,眼睛里居然带着点狂热,像是找到了新的信仰。 科萨听着,没接话,只默默咬了咬牙。 他不讨厌这个贝沙,也能理解他为什么震撼,只是他的转变觉得太快了。 科萨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于是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我只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投降,我姓寒齿,是托兰·寒齿的儿子。 烈潮广场前,一座高楼矗立在晨雾中。 青灰色石材打底,边缘包裹着黯金饰条,主梁以雪松木筑成,屋檐压得很低,正门之上的那道太阳纹,像是真能散出光来的模样。 “那是赤潮城的政厅,整个赤潮领大大小小的政策都在这样诞生”哈洛姆停下脚步,自豪地指了指那座楼,“城主大人平时就在那处理政事。” 他的语气不高,却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尊敬。 科萨没回话,只是默默看着那栋楼。 在他过往的认知里,所谓权力者的住处,顶多也就是兽骨搭的帐篷、立着图腾的石坛。 甚至有些部族首领会在里面堆满人骨衬托出惊悚感,靠恐吓维持统治,而这里完全不一样。 过了广场,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商摊一排排展开,铁皮遮顶,摆放得整整齐齐。 人群不算少,却几乎听不见喧哗,只有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简短问价声。 “这边是南市商区。”哈洛姆边走边说,“这些摊子都有牌照,货币统一用铁币与铜币和资源票结算。” 科萨的目光被吸住了,那是一个老匠在修靴,手边是几块他从没见过的厚皮料。 不远处还有南方来的商行在卖布匹和香料。 更远处还有摊位直接立着赤潮工坊的标牌,专卖铁器与陶具,以及赤潮产的一些工业品,科萨都没见过。 世界上各色的商品在赤潮市场全都有,但这些都不是让他感到最震惊的。 最让他震惊的是,有人主动朝哈洛姆行礼,不是带着畏惧的那种避让,而是像对待真正的受尊敬的人那样。 甚至有个小女孩,跑过来叫了他一声“哈叔”。 哈洛姆还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这一幕让科萨有些怔住。 他下意识地想,那可是个蛮族啊。 可没人指指点点,也没人露出厌恶,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哪怕是南方帝国人打扮的商贩,也在他面前行的是敬语。 但他自己也不太明白,那是抗拒,还是一种……莫名的羡慕。 科萨又低着头走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那整齐到不真实的街道、水渠、屋檐、火盆,还有来来往往、神情安稳的人群。 第一次,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浮上来。 那是一种淡淡的……自卑。 这并不是路易斯第一次安排这种“观摩式引导”。 在此之前,无论是北境旧贵族子弟、南方使团随员,还是帝都派来的监察特使,只要身份足够关键。 路易斯都会在他们抵达赤潮城的第一时间,安排这样一次漫步。 不是听演讲,不是看报告,不是去军营被威慑,而是走进城市,感受文明所带来的震撼。 让他们自己看见整洁的街道,平民与骑士之间无等级的互信,人们脸上的笑脸。 让他们听见赤潮的官员大声讲述,赤潮的制度如何改变了他的人生,用着平静的语调。 让他们与其说被说服,不如说被打击。 意识到自己过去所谓的部落荣耀、家族优越、边境苦难,在这里并不是被尊崇,也不是被嘲笑,而是根本没人放在眼里。 这很残酷,但也极其有效。 “不是用说的,是让他们自己感受到落差。”这是路易斯自己写下的评价。 赤潮城本身,就是他的最大武器。 走在烈潮广场与主干道之间的人,不需要被劝说,只要睁眼就会明白。 科萨不知道这一切安排背后的细节。 但当他在宽阔的石板道上,听见哈洛姆以赤潮官员的身份讲述着自己的出身时,他心里那点用来抵抗的骄傲,就已经开始悄然松动。 这套方法,路易斯已经试过很多次了。 每一次都好用。 抵达三环居民区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街道边的火盆早早点亮,一团团温暖橘光从铁罐里冒出,把石砖地面染成了淡金色。 “这就是你们之后的住处。”哈洛姆走在前头,指着不远处那片半埋地的建筑群,“赤潮式圆顶穹屋,这里是军户与职员居住区域,冬天防风、夏天通气,屋里还有地热管道,一天烧两次炉子就够暖。” 科萨仰起头,看着眼前那些像半个岩丘一样的屋顶。 深灰与黛红的石砖紧密拼接,几乎找不到缝隙,边缘处隐约可见一圈黯金纹线,沿着弧形屋脊环绕一整圈。 他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的布袋,脚步慢了半拍。 哈洛姆走在最前头,推开其中一座屋子的门。 门轴滑动几乎无声,暖意从缝隙间流出,扑在脸上,让人忍不住眯了眯眼。 屋内干净而简约,地面是压实的石板,中央没有多余的摆设,楼梯是弧形嵌入墙体的设计,节省空间,又不失美感。 “这一座是给你们这些少年住的,六人一层,分上下楼。”哈洛姆一边说,一边走向下层。 他们跟着下去,只见储物间与厨房分列两侧。 炉灶是石砌的,旁边装着一根排风铜管,贯通整屋。炊具整齐搁放,墙角摆着木桶和铁壶,还有一整块尚未切开的盐干肉,包着油布放在搁架上。 “冬天不会结霜,不会生霉。粮放一个月都不坏。”哈洛姆像是在介绍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贝沙跟在科萨身后,盯着那套烹饪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低声感叹了一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炉子。” 他摸了摸墙上的温石,又去拨那铜管试着感受里面的热气,眼睛发亮。 “这屋子……冬天住在里面,不用烧火也不会冷吧?” 没人回答他,但他也不在意,只是越看越兴奋,甚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站到门口朝整个居民区望了一眼。 “这就是赤潮啊……” 那一刻,他眼里有种东西,是科萨从未见过的。 不是敬畏,也不是羡慕,而是某种狂热的东西。 科萨没说话。 他只是站在屋里,看着墙角干净的石缝、熄灭的火炉和窗沿上的铜饰。 他小时候听人讲过,这是只有帝国贵族才能住的地方。 可现在,明明是他们这群蛮族少年,背着布袋、穿着兽皮,就走进了这样的屋子。 他记得自己原本的住处,是木桩围起的棚屋,屋顶漏雪,炊烟只能往屋里滚。 风大的时候,他和哥哥得用破兽皮把墙角堵上,才能勉强熬过一夜。 而这里……这里甚至有热水、烤炉、干粮,还有铜制茶壶。 这种对比对科萨来说,比寒风还刺骨。 科萨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他是没法移开眼睛。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不过是路铺得好点、屋子圆点……也不算多了不起。” 可他说着,脚却越走越慢。 科萨忽然想到如果母亲能住进这样的屋子,是不是就不会一直咳个不停了? 于是他没再说话。 哈洛姆交代了使用规矩,又补了一句:“食物放在桌上了,吃完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会有人来叫你们集合。 门关上了。 屋里立刻安静下来。 空气里飘着面包的麦香,还有一种略微发酵的酸味,那是赤潮城新出品的“盐黄奶酪”。 桌上放着一篮子切好的面包块,旁边有壶温水、一小罐奶酪,还有几块烤干的腌肉,虽称不上丰盛,但对这几名从边卫村赶来、一路风雪兼程的少年而言,已然是极好的待遇。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蛮族少年先冲上前,抓起面包咬了一口,眼睛瞬间睁大。 “这真是他们每天都能吃的东西?” “不是说帝国人一天只吃豆子吗?” “这种东西叫什么?!”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围在桌边,很快就吃得满脸满足。 科萨没动,只是坐在角落,看着他们。 他没有他们那么兴奋,也没有完全不认同。 只是某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在胸口隐隐浮了上来。 科萨原以为自己是来当人质的,甚至是被羞辱的。 但现在他只是在一间暖和的屋子里,和几个同龄人一起吃着柔软的面包。 甚至连蛮族身份这件事,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不由得低头,掰下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 嚼了几下,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路确实铺得好点,屋子确实圆了一些,但……好像确实挺了不起的。 ………… 当夜,哈洛姆回到了赤潮城政厅。 他没有先回住处,而是在路易斯的书房外候了片刻,得到了召见。 屋里灯火通明。 路易斯披着一件深灰披风,正坐在长桌后浏览一份工坊预算稿,布拉德利站在一侧,为他记录条目。 “进来吧。”路易斯头也没抬。 哈洛姆走进屋,行了个半礼,着些许掩不住的兴奋: “回报大人,这批到达的十七名边卫村推荐少年已顺利安置入城三环居民屋,情绪稳定,已完成入籍登记。” “沿路参观广场、市集与居住设施期间……少年们表现出明显的震撼、惊讶与向往情绪,已显初步认同倾向。” 他稍作停顿,又加了一句:“我依您所嘱,未过多灌输,只让他们自己去看。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布拉德利点头,简要做了记录,转向路易斯:“看来文明灯塔计划的执行第一次小规模落地,算是成功。” 路易斯合上手中文件,目光终于移向哈洛姆,带着几分满意的笑意:“干得不错。” 哈洛姆闻言低下头,声音压得更低些:“属下只是……按照大人的要求做了。 若不是三年前您破例接纳了我这个蛮族出身的人,还让我担任要职……属下今日不可能站在这儿,更不敢想还能肩负这样的任务我不会辜负您托付的事。” 路易斯看着他,没有回应,只抬了抬下巴:“知道了,那先回去休息吧。” “是。”哈洛姆行礼退下,屋中重归安静。 布拉德利翻看记录,淡淡说道:“没想到三年前收留他,如今便能反哺蛮族少年。” 路易斯轻声一笑:“这边说例子,蛮族也是人,他是第一个,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341章 工厂与训练 蒸汽机低鸣,炉火尚未全热,八台织布机列在工坊,空气里还带着煤灰和润滑油的味道。 数十位技工早已整齐列队,站在宽敞明亮的织布车间中。 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灰蓝色工匠袍,衣角上缝着赤潮的太阳徽记。 有人神色激动,有人频频张望,还有人忍不住攥紧了手。 “领主大人到了!”不知是谁轻声喊了一句。 一瞬间,整间厂房的目光都投向入口。 下一刻大门打开,路易斯走进来,穿着一身灰色常服,胸口别着赤潮的太阳徽章。 没有仪仗,只有布拉德利和汉密尔顿跟在他身旁,以及几位骑士随行。 也没人训练过工人要如何欢迎,但鼓掌的声音却像洪水一样,自然地爆发出来。 像波浪一样,从前排传到后排,再传回前排。 “欢迎您,领主大人!”有人喊出这句。 “是路易斯大人!”一位年长的匠人眼圈泛红,声音有些哽咽。 他举起手示意安静,但掌声却再次爆发,比刚才更热烈。 路易斯没有摆出威严的姿态,只是笑了一下,苦笑中透着一丝无奈。 下一秒,他缓缓抬手,一缕轻微的震荡魔力随声扩散开来,像轻风一样扫过厂房:“我知道你们很激动,我也一样。” 声音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掌声这才渐渐停歇下来。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一张张粗糙但坚定的面孔,语气也柔和了些许。 “你们中的很多人,我都记得。第一年、第二年,甚至是在赤潮城还没有外墙的时候,你们就在了。 有人从搬石头开始,风雪里运材料,有人烧砖砌瓦,一天干十四个小时,有人在工坊睡了整整三个月,就为调出第一批齿轮的精度。 你们修过街道、搭过水渠、装过壁炉,也熬过粮食短缺和严冬停工。 赤潮能有今天,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们撑起了这座城市。” 厂房里一片寂静,工人们不再鼓掌,反而眼眶发红,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而现在,我要你们做的,是织布。” 路易斯的语气忽然收紧一分:“但不是为了衣服,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不再挨冻、穿破麻袋过冬。 是为了把赤潮的布料卖到北境各地,甚至卖到帝都,让他们知道我们能做出世界上最好的织品。 你们是老赤潮人,是亲手把这座城市一点点从雪地里建出来的人,是最可靠的一批人。 今天让你们来这里工作,不只是因为你们技艺高,而是因为你们值得信任。” 他顿了顿:“这里工资待遇在赤潮数一数二,地位也会随着你们的手艺,一起提升。 我希望三个月后,这里能织出第一批出口的布料。你们不是在工作,而是在书写赤潮的历史。” 最后一句话落下后,现场鸦雀无声。 然后一道响亮的掌声突兀响起。 紧接着,像是有人松开了紧绷的弦,更多的人开始鼓掌、呐喊、吹口哨,让整个车间沸腾起来。 “为赤潮!” “我们干到底!” “机器十台不够,要一百台!” 站在一旁的厂长希顿猛地一挥胳膊,喊出声来:“听见了吗?咱们要让赤潮的布铺满北境!” 人群哄然大笑,鼓掌声再度爆发。 ………… 热烈的掌声仍在远处回荡,但织机区这一排已重新归于安静。 蒸汽管微微颤抖,几台尚未启动的织机一型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光。 路易斯与厂长希顿并肩穿行于织机之间。 “人手没问题?”他开门见山。 “目前够用。后续还要从技工营里调四批熟练工。”希顿回得很快,“汉密尔顿的图纸我已经吃透了,零件库也在对接补货。” “好。”路易斯扫了一眼正在清理试运行残屑的青年工匠,“以后人多了,不用管他们出身什么,谁干得好就升,谁搞事就赶走,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但没有一丝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 希顿闻言停下脚步,郑重点头:“明白,大人信我,我就不会丢人,也不会让工厂丢人,更不会让赤潮丢人。” 路易斯望着他片刻,然后轻轻点头:“我相信你。” 蒸汽声从远处再度传来,织布车间的钟声刚好敲响整点。 这座工厂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赤潮第一织布厂将承担全北境布料产出的主力。 粗布、麻布、棉织,各类常用品将源源不断从这些蒸汽织机中诞生,再由仓库转运至北境各地。 不仅如此,织布厂还将作为示范模板,在赤潮外之后建立的第二、第三工厂中复制落地。 届时借助海港通道,赤潮的布匹将被整批装箱,由货船运往南境,换取更多盐、糖、药材与铁器。 若能打开帝都的行会市场,甚至有望直接对接王都商会,开辟全新商道。 蒸汽织布,不只是提升效率那么简单,它是赤潮领真正踏入规模化生产的第一步。 ………… 住进圆顶屋的蛮族少年数量越来越多,不仅是他们最初的十七人,陆陆续续已有七十六人。 他们来到这里的第四天,哈洛姆又带来了一批新面孔。 他们一进门就警惕地四下张望,甚至有人手下意识摸向腰侧,仿佛在确认还是否携带着什么佩刀。 尽管他们入城前早已被要求交出一切武器。 而屋里的老住户们,已经渐渐适应了赤潮的生活节奏。 “别紧张。”贝沙第一个站起来,走向那些新来的同伴,拍拍其中一个的肩膀,“我们刚来时也这样,但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贝沙说这话时神色自然,语气像是在欢迎某个走失的亲戚回家。 他甚至带着点小得意:“我都快能倒背出伟大领主的英勇事迹了。” 新来的少年盯着他,有些困惑:“你是……他们的人?” 贝沙笑了,咧嘴道:“我现在就是赤潮的人。” 他说得理直气壮,甚至有点骄傲,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人去吃饭。 热腾腾的黑麦面包、炖肉汤和烤菜一人一份,整整齐齐摆放在长桌上。 食材算不上豪华,但对于这些以往在雪地里啃的干肉的蛮族少年,可以说是绝世美味了。 新来的少年们飞扑过去,直接拿起面包往嘴里塞。 “吃完别乱跑,待会去洗个澡。”贝沙提醒,“是带热水的,不是柴火烧的,是地下的管子自己热的。” 新少年撇撇嘴,嘴上嘟囔着“骗人的吧”,可下筷速度越来越快,一块肉都舍不得掉。 但看他吃得一口比一口快,坐在角落的科萨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科萨坐在角落,像往常一样慢慢嚼着面包,没说话。 可他的眼神,比初来时柔和了很多。 科萨还记得自己第一天站在热水洗浴间门口的样子,满脸怀疑,像是面对某种陷阱。 可当真正踩进去,热水顺着铜管哗啦啦流下时,那股温暖的感觉几乎让他不知所措。 而如今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调节温度,知道怎么挂毛巾,什么时候能取换洗衣。 他们的作息表被贴在门口,用标准的帝国语印刷,教官每日巡查是否完成。 最初他还抗拒,认为这套东西是奴役驯化的流程。 可现在他开始发现,只要按着规矩来,不仅没人骂你,还能吃饱,穿暖,还能睡在不会漏风的屋里。 “其实也没那么糟。”他心里嘀咕。 贝沙坐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讲着:“下周就能参观工坊了,听说那里的蒸汽锤能打断岩石。” “你真的很想当赤潮人?”科萨忽然问。 贝沙一点没犹豫:“当然。我以前没家、没地、没饭吃。现在有了房子、衣服、食物……赤潮领给了我一切,我以后想留下来当官,像哈洛姆大人那样。” 哈洛姆俨然已经成了贝沙的人生偶像。 科萨闻言没再说话,埋头继续吃面包。 ………… 除了生活之外,训练也有些不一样。 等到所有蛮族少年都到齐后,在赤潮的训练就正式开始了。 科萨在部族时,跟着族中上过真正的战场,所以一点也不怕。 队列中帝国少年与蛮族少年混编而立,没有区别对待,也没有特意提防。 科萨站在队伍的最末尾,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 “斗气运行……和我学过的几乎一样。”他在心里默默判断。 无论是帝国骑士所修的标准斗气,还是蛮族勇士体内激发的原始战意,其本质皆源自同一种力量体系。 都是引用体内的能量从而强化力量、速度与耐力,但其原理还是个未知之谜。 可与新来的蛮族少年不同的是,赤潮这些少年动作齐整、节奏分明,身体早已适应了这种纪律。 教官下令转体时,无需怒吼,没有鞭子,所有人都照做了。 科萨一开始跟得不快,但旁边一个灰头发的少年小声提醒了他:“步子数错了,往右调半步就行。” 他“嗯”了一声,但他不擅长感谢,所以也没说其他的。 那天是他们第一堂战技实训课。 领队的教官是个脸颊有伤疤的壮年人,穿着赤潮制式轻甲,走路带风,一脚踢开地上的雪泥站到队前。 “我叫布鲁赫,赤潮领少年营训练官。” 他声音低沉,却穿透了整个校场,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咳嗽都不敢。 “我不管你是哪家贵族的崽子。从站进这个队开始,你们就是赤潮人。” 他目光扫过人群,落在几个看起来最警惕的蛮族少年身上。 “斗气运行我不会讲,你们有些人会的都比我多。今天开始学战技,从低姿斩开始。” 他顿了顿,脸色沉下去几分:“别以为这是花拳绣腿。你最后一步不稳,身边人就可能脑袋搬家。” “在赤潮,纪律是战士的命。你可以不会斗气,但你不能违反命令。听不懂指令的,就回家放羊去。” 说罢他将随身的短剑“哐”地一声丢在雪地上,抬手指向后方一排练兵用的木人桩: “每人十次低姿斩,分三人一组,一小时后换式,谁不合格,谁晚上没饭。” 队伍没有骚动,所有人都照做了。 科萨原以为帝国人的训练不过是写写字、摆摆架子,没想到第一课就是实战技法。 虽是训练用的木剑,但沉得厉害。 第一次低斩时他下蹲角度太低,砍得歪歪斜斜,第二次稍快,反震让他手腕发麻。 没人笑他,因为所有的见习骑士其实也大差不差。 组里那个灰头发少年甚至皱眉提醒:“刀太高了,会破队形。” 萨科有点明白赤潮人所谓的纪律是什么意思了。 就在他们练到第五式时,旁边另一个小队出了状况。 一个蛮族少年故意出刀抢快一步,结果带歪了动作,身边的帝国少年脚步没跟上,整组队形顿时乱作一团,甚至一人差点被削中膝盖,惊呼出声。 教官布鲁赫走了过来,喝道:“你刚才那一刀如果是真战场,你那位同伴已经死了。” 蛮族少年还想分辩:“我只是想快一点……” “你练快,不听令,失控砍队友?” 布鲁赫盯着他,声音依旧不高,却冷得发紧。 “惩罚十轮低姿连贯战,所有人停下来看。” 整个训练场沉默了。 蛮族少年满脸通红,咬着牙照做。 旁边被误伤的帝国少年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站回了队列。 “纪律不是用来装样子的,”布鲁赫回头看向全场,“你最后一步走歪,后面就有人会丢命。” “别把我们教的当口号,也别把你同伴的命当儿戏。” 之后的训练换成战阵式。 三人一组,两前一后轮替斩击,用分段互掩式的基础战技轮流练习。 动作中必须同步,每一击都要控制距离、角度、收刀时间,不容一丝差错。 “这不是单挑,”教官强调,“战阵是为了彼此活下去。” “你如果要继续这样就去当猎人,而不是骑士。” 科萨咬牙坚持,他的身法灵活,斩击角度也准,但很快想和别人配合得毫无破绽,比单打独斗难多了十倍。 队列错一寸,就是整个动作崩塌。 但他逐渐明白了布鲁赫的意思,纪律的重要性。 第342章 骑士苗子 一个时辰后,全场训练结束。 布鲁赫一一走过小队,留下简短评价。 走到科萨面前时,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你很有天赋。” 只是这一句,科萨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晚上他坐在宿舍床上,手腕还隐隐作痛,却没再皱眉。 赤潮没有因为他是蛮族就对他另眼相待,教的是真本事,练的是真打法,甚至连惩罚都是真惩罚。 这是一座真正讲规则的地方。 而他竟然也开始……想成为这规则的一部分。 科萨从床边的布袋里拿出那本《赤潮骑士晋升规章》。 那是他们第一堂纪律课时发的,每人一本,他原本没当回事,觉得不过是帝国人的套话和条例。 现在他翻开了第一页,每条条例前都用清晰的数字编号,没有冗语废话,也没有隐晦暧昧。 所有军户子弟,均可凭实战功勋申请升迁。 凡完成两年制训练营课程并通过期末考核者,视为合格人选,可列入赤潮骑士名单。 成绩优异者,或可推荐进入指挥系统,担任基层军官、辅佐文官或驻外特使。 赤潮法下,凡登记者皆享同等法律保障,不因出身、部族、籍贯而有所增减。 科萨看得很慢,一条一条地读,像是在确认某种答案。 他记得父亲出发前说的那句话:“忘掉过去,你就是赤潮人。” 当时他不以为然,只觉得那不过是一个放弃了部族骄傲的老男人的妥协。 但现在……如果规则是真的,如果晋升是公开的,如果努力真的能让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军官。 那他就不是被剥夺一切的人质,而是站在一条全新道路上的第一步。 “不论出身。”他喃喃低语,几乎是无意识地说出口,“那我也有机会了……” 哪怕是从零开始,哪怕是蛮族的血,也能成为这座城的一员。 他忽然明白了,父亲并不是在投降,而是在把他推向另一个有机会的战场。 训练是每天清晨六点开始。 即便是赤潮城的暖屋与地热,也没能改变这片雪地的寒意。 尤其是在训练场上,冻土上结霜,兵刃击打的回声在早晨空气里格外清晰。 科萨总是第一个到场的,从不迟到,也从不敷衍。 他挥剑的频率比别人多,跑圈时比别人快,练斗气时哪怕手臂颤抖也不肯提前停下。 自己不是唯一聪明的人,也不是唯一被期望寄托的蛮族少年。 可他不想只是合格地融入赤潮。 他要成为最强的那个,不靠谁的偏袒,不靠父亲的叮嘱,而是靠自己一步步踏上这座城市的阶梯。 科萨不说狠话,也不爱出风头,但每次战技检验中,他的表现从未跌出前三。 第一次实战演练,他带队取得全胜,第二次对抗测评,他独立挫败两名帝国籍少年联手,到了第三次,连所有教官都记住了他的名字。 到了一天休训日,科萨和另外四个边卫村的优秀学员,一同被带往赤潮政厅。 这是他们第一次被允许进入这座灰石与黯金构成的高楼内部。 整洁如镜的地砖、铜铆嵌边的木门,每一处都透着压迫感,可又说不清是来自何处。 他们站成一列,科萨站在最末。 他原以为是个官员勉励一番,或者听一番训话,谁知那位传说中的赤潮领主却真的亲自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路易斯身穿灰色的常服,胸前别着赤潮徽章。 他没有站在高台上,只是在他们面前静静地站着:“辛苦了。 这些天,住得还习惯吗?屋子暖不暖?饭,吃得饱不饱?” 他没有马上谈理想、讲制度,也没有先问他们的忠诚。 反而是关心最基础的事。 台下的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些不好意思,有的咧嘴一笑,有的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片刻,才有一个蛮族少年小声回答:“暖得很。” “饭也……挺好吃的。” 又有一人跟着点头,声音更小:“就是教官太凶。” 一旁的布鲁赫脸都黑了,而众人都笑了,大家都知道是在开玩笑。 路易斯也笑了笑:“他本来就那张脸,不笑的时候连我也不敢惹他。” 气氛慢慢松了下来,几个少年小声笑了,连一开始站得笔直的也不自觉放松了些。 路易斯缓缓收起笑意,语气也跟着沉下来些:“我知道,有些人是自愿来的,有些人是被劝来的。 也许你们还在想,自己是来当人质,还是来换取粮食的。” 他环视一圈,认真地说: “但我要告诉你们,不是,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谁,不是为了部落,也不是为了取悦帝国。 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自己的未来能活得更好。为了让你们的家人冬天不用饿着肚子。 在赤潮,不分出身、不分姓氏,只有一件事能决定你的地位,那便是努力。 谁训练得最苦,谁考得最好,谁就能走得更远。 你们可以三年后回到自己的村庄,带着知识、带着权力,成为督管,也可以留下成为赤潮的一员,成为骑士、工匠、文官。 条条路都是打开的,不设限,但能走到哪里,就看你们自己。” 他顿了一下,最后才道:“赤潮不养懒人,但从不辜负一个肯努力的人。” 几位少年面面相觑,似懂非懂地沉默了一会儿。 有人低头点着脚尖,有人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憋住了。 反应最直接的是那个年龄最小的,他小声道:“我、我会努力的。” 紧接着,旁边另一个年长些的少年也点了点头:“我们不会让大人失望。” 说得笨拙,也有些结巴,但比起第一次入城时那种充满警惕和拘谨的神色,如今他们眼中多了某种的光亮。 而科萨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望着前方那道不高的身影,心口微微发热。 如果自己真的拼命去练,真的能活出不一样的命运。 科萨不确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但他很确定,他想试一试。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的女声在科萨耳边响起。 少年们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那是位年轻的女子,站在政厅一侧,身姿挺拔,衣着别致。 赤潮风格的长裙上,隐约绣着蛮族图腾的纹样,腰间还佩戴着一枚银羽护符。 那头银白长发与高鼻深轮廓,让每个来自雪原的少年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 希芙,寒月部的公主。 昔日部族传说里的名字,如今却站在政厅之中,面带温和地看着他们。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温和:“我也曾是你们中的一员,出生在部族,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站在这里。 我知道,刚来到这座城市,你们心里一定有很多不安、迷茫,也许还有不服。 但你们不需要急着改变什么。只要你愿意学、愿意走下去,这里总会留下一块属于你的位置。”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认真:“赤潮不会因为你是蛮族就看不起你,也不会因为你是部族出身就剥夺你应得的未来。 如果你们在赤潮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在这里,不该有谁天生低一等。” 这句话不重,却像石子落入湖面,惊起了每个少年的心绪。 科萨站在人群中,望着那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喊口号,也没有高声表态。 只是缓缓低下头,右手敲向心口,左手贴胸,行了一个属于蛮族的旧礼。 几位少年也纷纷效仿,这是对这位蛮族公主的最高礼仪。 而少年们离开后,屋中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路易斯站在窗前,望着那些离去的身影:“这几人,怎么看?” “有潜力。”布鲁赫将手背在身后,“特别是那个科萨,训练记录是最稳的,战技修正速度也快,斗气也运行最稳,有希望进阶超凡。” 哈洛姆点头附和:“基本自觉起床、整理物品、按表作息。我让他们试着带新来的学员,表现还不错。” 路易斯轻轻嗯了一声,随后转过身,看向两人: “挑几位重点培养,定向指导。课程上加一份初级政务常识,训练上给他们一次实地巡逻的机会。 如果他们坚持下来,以后能当队长,当教官,当下一个哈洛姆。” 布鲁赫挑了下眉:“……是准备让他们入职官署?” “我想试试。”路易斯看向他,“但前提是,他们忠于赤潮。不是嘴上说的忠诚,是到了关键时刻,不会犹豫、不动摇的那种。”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希芙走了过来,轻声补了一句:“那你们得让他们知道,赤潮会接纳他们,不只是工具,也不只是实验品。”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像是在补足路易斯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半。 哈洛姆和布鲁赫连忙回道:“是,大人” 路易斯随手拿起一份记录着训练营出勤情况的薄册,随口问道:“布鲁赫,除了这些蛮族学员,其他见习骑士整体的培养情况呢?” 布鲁赫早有准备,从腰包中取出一份名册,恭敬递上:“刚汇总过,大人。” “按照滴血石的检测,今年截至本月,整个赤潮辖地,包括新加入骑士后代、部分流民儿童,共有一百三十九名适龄少年,被确认具备骑士血源。” “其中,已有三十四人顺利踏入斗气入门,列为初阶见习骑士。其余正在基础训练中。” 路易斯点了点头:“……稳定推进,没有拔苗助长吧?” “没有。”布鲁赫回答得干脆,“全部依照进度分级训练。个别进度缓慢的,我们安排了强化食宿和夜课。” 哈洛姆在旁边补充了一句:“还有几位骑士家庭出身的孩子,表现也不差……但没有政策优待。与平民、流民出身的一视同仁。” 路易斯闻言,抬了抬眼,看向他:“让他们知道,进阶靠能力,不靠姓氏。” 希芙看了他一眼,没有插话,只是轻轻点头。 布鲁赫则抱拳应道:“明白。” 路易斯将手中名册合上,淡声道:“继续保持。” 布鲁赫与哈洛姆告退后,书房一时安静了下来。 路易斯坐在桌边,重新翻开那本训练营名册,在册子里面两个名字的下方画出红线,这两位是每日情报系统提示的有超凡潜力的苗子。 他微不可察地抬了下眉,指尖轻敲纸页。 从踏入北境那日起,他就知道,只靠自己一人是无法改写局势的。 不断培养见习骑士、提拔真正忠于赤潮的新生力量。 这是这个时代最基本、也最不能缺的博弈筹码。 毕竟骑士才是这个世界真正能决定战场的人。 哪怕如今赤潮已经拥有了魔爆弹等新型武器,那些武器终究只是手段。 能操作它们的,终究是人。 而在这个被斗气与超凡所支配的世界里骑士是最优秀的武器使用者。 无论北境表面多么平静,帝国的天空已经开始阴沉。 过去两月,每日情报系统中关于帝都的“关键词”正变得越来越密集:军部派系、教会资金流动、皇子私调骑士、议会异常动议…… 这些事正在发生,很可能会以一场比北境更庞大的剧变收场。 “如果能独善其身,当然最好。”他低声自语,“但如果不能……” 那么赤潮也必须有自保的资格。 目光扫过那份名单,他嘴角露出一点点淡笑。 这几年,名册上像这样被圈出来的超凡苗子已不止一个。 即便只是雏形,也已代表赤潮正逐步孕育出属于自己的“底蕴”。 忽然,他想到什么,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贴身护卫韦尔,唯一一个巅峰骑士的苗子。 “你现在什么境界了?” 韦尔像是没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大人是在问我?” “嗯。” 韦尔神情有点别扭,小声道:“精英骑士高阶,快到极限了……感觉,再进一步就是超凡了。” “你早该说。”路易斯挑眉。 “我……这不是您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嘛,我就想着先等等。” “你还真是太老实。”路易斯失笑地摇摇头。 “不过也别拖了,和我一起去幽影试炼场一趟吧。” 韦尔一怔:“大人要去?” “嗯,曙光港的路上,顺便过去看看成果。” 韦尔挺直身体:“是,大人。” 第343章 城堡建设 夜色沉在屋外,炉火只剩下低微的红光。 路易斯坐在书桌前,翻着厚厚的工坊日报与劳务名单。 如今山路修了三分之二,运输线已打通,再过段时间大部分劳工会闲着,可以把这些人利用起来。 “山路修完了,就能把这些人手用到其他的事上,而且如果这么大一批人没有工作的话会出事的。” 路易斯取出一张新的羊皮,压平在桌面,墨笔在他指间一顿,随后落笔。 干净的草稿在纸上逐渐显形,环形的要塞外墙、四座塔楼的位置、朝向主街与广场。 这些都是自己在脑中构想很久的画面。 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声响,路易斯回头望去。 艾米丽靠在门框上,身上披着浅蓝色的薄袍,腰线松松束起。 蓝发被简单地绑在脑后,几缕散发垂在颈侧,随着炉火光微微摇晃。 她没有走进来,只是倚着门边,一条长腿自然地交迭在另一条上,神情里带着一点困倦后的温柔。 “你在画什么?”艾米丽问道,声音带着好奇,但压得很低,怕惊醒摇篮里的孩子。 路易斯转头接着画:“新城堡的设计图。” 他又补上一笔,把南侧的炉塔的高度数据标出来,“赤潮领的山路修得差不多了。工匠和苦力空出来一大批,不让他们闲着,总得做点东西。” 艾米丽闻言,很是感兴趣,连忙走近几步,低头看向那张纸,一座环城要塞的雏形已初见轮廓。 她微微张嘴,打了小小的哈欠:“给我介绍一下。” 路易斯一边手没停继续画着,一边给艾米丽介绍:“主塔设在西高地,能俯瞰全城。炉塔靠近地热带,用作供暖,四面环墙,中心留一条路通往烈潮广场。” 他说得很慢,像在心里推敲每一个位置。 艾米丽一边听,一边看着那张设计图,烛光在她脸上映出亮色。 设计图上线条整齐、简洁,寥寥几笔就把一个宏伟壮观的城堡画了出来,像她熟悉的这个人,不多言却总能把一切做到最好。 艾米丽轻声笑了下,绕到他身后,俯身看那纸面:“画得真好,我总觉得你什么都会。” 她的气息很近,白兔几乎能碰到他肩头。 路易斯只是抬了抬眉:“不会的事多着呢。只是比别人先一步想到要做。” 艾米丽没再说话,手指在他肩上,轻轻地顺了顺路易斯外袍的褶皱。 路易斯察觉到她靠得很近。 炉火的暖气混着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花香。 他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现在在画的是通信塔……” 艾米丽轻轻应着,眼神却不再看那张图。 她伸手,替他把一旁歪斜的笔架扶正,指尖顺势在他手背上停了一瞬。 “太晚了,你该休息了。”她低声说。 路易斯抬眼,目光与艾米丽的相碰,两人都没开口。 他伸手去掐灭烛芯,屋内只余下一片昏暗。 雪声还在窗外,房间里安静得只剩断断续续的轻哼。 ………… 晨光从厚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落在乱七八糟的屋子里。 麦克睁开眼,先看到天花板上那根巨大的横梁。 屋子大,却乱得像个工地。 木箱堆到半墙高,桌上散着图纸和没喝完的麦酒,甚至角落里还放着从工坊带回的锤具 床另一侧,老妻还蜷着身,半梦半醒地嘀咕:“你刚回来两天,又要工作?” 麦克坐起来,披上那件沾着木屑的外套:“路易斯大人叫我,说有正事。” 老妻叹了口气,用被子盖过头去:“你这人啊,见着路易斯大人比见我还勤。” 麦克笑了笑,没回话,随手抓了几块昨晚剩下的面包,又倒了口冷茶。 味道不算好,但他习惯了,更何况在北境的其他地方连这一口面包都是奢侈。 走出屋子时,天还没亮透,冷风立刻灌进衣领。 麦克拉紧披风,钻进门口那辆等候的马车:“直接前往政务楼吧。” 车夫闻言立刻扬鞭,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干脆的咯吱声。 为了工作方便,麦克房子靠近工匠区。 街边的灯火还稀,远处锻造区的烟柱已经升起,带着煤味。 赤潮主街渐渐热闹起来,许多来往的学徒与工匠认出了他,纷纷停下动作向车窗招手: “早安,麦克大人!” “港口那边的事都安稳了吗?” 麦克掀起帘子,朝他们点头回应。 车厢里暖气不足,但他心里却有种久违的安稳。 曙光港那边忙了几个月,如今已经步入正轨,就全部交给拉塞尔,已经不需要他那把老骨头守着。 这些年,麦克看着赤潮领从一片荒地,修出道路、桥梁和城墙。 想到自己能参与其中,他心里有股热意。 五年前,他还是个被霜戟城旧行会遗弃的老匠,如今却成了赤潮的总工。 “领主大人的恩情,还真不是说着玩的。”他低声自语,嘴角带着笑。 雾里行政楼的塔影渐渐清晰。 那是赤潮城最整洁的地方,石砖新铺,门口的徽章擦得发亮。 麦克推门而入,会议厅里很暖,炉子烧得正旺。 路易斯坐在主位,布拉德利站在一旁,还有一位年轻的文员正整理卷轴。 麦克愣了下,连忙取下手套:“抱歉,大人,让您久等了?” 路易斯抬起头:“没事,来的正好。” 麦克看了眼桌上成堆的羊皮卷,心里犯疑。 从曙光港回来才三天,刚喘口气就被叫进主厅,而且这架势不像例行汇报。 路易斯没有寒暄,直接把几张图纸摊在桌上。 厚羊皮的边角被石块压住,麦克偏头看过去。 图纸上已经画得密密麻麻的,那不是随手的构想,而是一整套完整的规划。 那是一座环形要塞的雏形,外墙环抱着主堡,南塔靠近地热带,西塔立在高坡,能俯瞰整座城。 剖面、塔楼、地底层、管线走向,全部都画的整齐,一层一层迭在一起,仿佛能直接送进工坊直接作业。 麦克屏住呼吸,手指忍不住摸上去:“这……您这是打算?” 路易斯直接说道:“建一座真正的城堡。山路修得差不多了,工匠和劳力都空出来,是时候动工。” “城堡?”麦克重复了一遍,眼神由惊讶渐渐变亮。 路易斯点了点头。 “终于啊。”麦克忍不住笑了,笑声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说实话大人,这几年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那几座土楼。 冬天虽然不冷,可那哪像个领地的心脏?赤潮领都成北境第一了,领主在那种圆筒楼里。” 布拉德利在旁开口:“这事确实早该干了,大人昨夜已经把计划初稿定好。今天请你来,是想确认工序和工期。” 路易斯取起笔,笔尖在羊皮上轻轻一点:“外墙厚五米,从北段开始建。” 接着顺着墨线划过去,留下一道干净的弧线:“这里的岩层坚固能承重。等基础稳住,再往南延。 外墙双层结构,里面走供能与排气管,外层是寒铁。塔顶覆赤铜,能导热,也能防冰。 地热管要提前埋好,在第一层地板下,沿整条北侧铺一圈。这边是炉塔,靠近地热带,到时候可以尝试蒸汽心脏,负责供热。” 他抬头看向麦克:“能做到吗?会不会太勉强?” 麦克挠了挠胡子:“要多几层分流管,但能成,要是火压太高,就加个缓冲阀。至于蒸汽心脏,我去让汉密尔顿那边试试。” 路易斯点头,在图上添了个记号。 布拉德利在旁看着,插了句话:“那储粮区呢?靠太近会不会受热?” 路易斯想了下,在翼楼外又画了一道隔墙:“这一层加通风井,热量导出去,就没问题。” 布拉德利点点头,没有再多说。 路易斯继续往上画。 “这里是西塔以及主堡。”他指出出塔体轮廓,“主堡是我自己的居所,也作为瞭望塔。塔顶要加观测层和信标台。” “可以放个旋梯上去,”麦克补道,“那样遇紧急信号好操作。” “东塔通信,挂疾风鸟和信号旗。北塔守备,存备用武器和魔爆装置。主道从南门进,直通烈潮广场。” 麦克听着,不停点头,眼睛盯着图纸:“这条主道的宽度呢?” “八米。”路易斯答,“能让货车并行。” “那要用什么材料。” “你定材料。” …… 两人之间的对话短促、干净,而图纸上的标注也越来越密。 当所有设计都尘埃落定。 麦克盯着那设计图纸,半晌才说:“这布局太顺了……防御、供热、交通都考虑周全。 大人,这不是工匠能画出来的思路,如果您做工匠,那会是世界第一工匠” 路易斯只是淡淡道:“少拍马屁。” “嘿嘿。“麦克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发,“我认真的。” 布拉德利看着图纸也十分兴奋:“要真按这图建起来,怕是真成北境第一城堡了,简直就是奇观。” 麦克笑道:“那才好,才配得上领主大人的伟大。” 路易斯收笔,把图推到他们中间:“还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得话,你就拿回去细化。” 麦克摇头,神情罕见地认真:“没有问题,大人。就算我死在工地上,这城堡我也要给您造出来。” 路易斯看他一眼,笑道:“我可舍不得你死,你要是倒下,我还得亲自去盯。” “那我全力以赴!”麦克把图纸卷起,用绳子一捆,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他站起身时椅子被带得往后滑,发出一声闷响。 “我去工坊那边安排人手。”麦克笑着敬礼,语气里止不住的兴奋,“这回可得让他们看看领主大人画的奇观。” 路易斯只是点头:“去吧。” 麦克应声,转身大步出门。 厚门关上的瞬间,空气里只剩下炉火的低声燃烧。 布拉德利站在原地没动,等麦克脚步声完全远去,才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信封上盖着深蓝色的蜡印,印纹是一条龙。 “这是昨晚送来的。”他声音刻意压低,“六皇子阿塔斯殿下的信。” 路易斯把那封信接过手,直接拆开来看。 他目光扫过信面,唇角微动,像是在念其中的内容: “明年四月份,霜龙领将召开北境重建会议。由帝都特使卡米尔主持,各地领主需派代表出席,共议北境未来与领地重建方案……” 路易斯把信放下,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 “也就是说,明年四月份举行下一届北境重建会议,地点已经定在霜龙领。” 布拉德利皱了皱眉,语气压低:“没和您商量?” 路易斯摇头,但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怜悯的淡意:“没有,他直接在信里写明,代表北境全体领主诚邀赤潮领出席,就连时间都替我算好了。” 布拉德利的表情更冷了一些:“虽说他是帝都任命的重建特使,可北境如今的政务、粮道、军备。哪一样不是靠大人您在维持?他这安排……倒像是他是北境之主。” 路易斯笑了一下,那笑意里没有任何的不满,反而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他想要点存在感也正常。毕竟那霜龙领的日子不好过。”他重新把信迭好,放到一旁,“霜龙领离赤潮不远,路途也算方便,就去看看吧。” 布拉德利点头,仍有些不平:“我来起草回信?” “嗯。”路易斯道,“就写我会准时出席。” 布拉德利记在本上。 路易斯靠回椅背,望向窗外:“原本我也是打算过两年再举办会议的,反正总要和他们见一面,整天待在赤潮领也不好,看一看别人的城,也许会有什么奇妙发现。” “那我就回去准备。”布拉德利合上本子,躬身离开。 屋内只剩路易斯,想着刚刚信的内容。 他不担心会被这位皇子利用权利夺权,毕竟在这片冻土上,谁掌握粮,谁就掌握了秩序。 帝国给了阿斯塔头衔,却没给他一车面粉,这样的特使注定只能靠姿态活着。 也罢,刚好可以看看北境到底有多少贵族是真正忠于自己的。 第344章 新情报与幽影谷 路易斯醒来时,身侧没有往日的安静。 他侧头望去,艾米丽正靠着枕头半睡半醒地哄着孩子。 而那五个月大的婴儿却没有哭闹,只是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像是在思考人生三大问题。 路易斯轻轻一笑,俯身亲了亲艾米丽的额头,低声道:“我来吧,你再睡一会儿。” 艾米丽点头,将孩子交到他手中,重新窝进枕头里,很快再次沉入浅眠。 路易斯抱起婴儿,小小的身体软绵绵地窝在他臂弯里,肉乎乎的手指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力气不大,却握得很紧。 “你倒是比我起得还早。”路易斯低声笑了两声,抱着孩子轻哼了两声摇晃着哄了哄,才抬手在空中一划。 熟悉的“嗡”声微不可闻地响起,一道半透明的光幕在他面前展开。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雷蒙特公爵正秘密调动麾下第三军团兵力,未报备帝都。】 【2:科萨·寒齿,具备巅峰骑士潜力。】 【3:北海“钢牙疯王”旗下老牌小队正前往曙光港劫掠船只,于十五日后到达。】 路易斯抱着孩子坐在床沿,扫了一眼第一条,神情波澜不惊。 “又来一位。”他淡淡道。 自从皇帝失踪之后,帝国高层的动向类的情报他已不知看过多少次。 谁调兵、谁扩编、谁与谁结盟,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变数。 权力的火药桶早铺满,只待某个火星落下,就能把整个帝国炸成碎片。 不过,这次不太一样。 “斯宾塞·雷蒙特……”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拿出床头柜子的小册子,翻到雷蒙特公爵那一页 帝国最年轻的公爵,年三十六,雷蒙特家族现任族长,领地位于北境与东南行省中间,军事风评强硬保守,目前在站队四皇子。 接着路易斯在这一段的后面记下,秘密调动麾下第三军团兵力,未报备帝都。 “迟早要打交道。”他轻声说。 他的笔在“调兵未报备”几个字下划了重点,然后合上本子,继续往下看下一条情报。 接着是第二条情报,倒是让他挑了挑眉,眼神亮了几分。 【2:科萨·寒齿,经初步检测具备巅峰骑士潜力。】 “科萨·寒齿……” 他记得这个名字。 这个蛮族少年,是第一批边卫村来赤潮的优秀学员之一,四天前自己才见过他。 身形高大,气息沉稳,训练时话不多,但每次考核几乎都在前三名。 没想到他是继韦尔后,第二个有巅峰潜力的骑士。 路易斯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思索片刻:“赤潮终于出了第二个巅峰苗子。” 但他并不太担心对方的蛮族身份,事实早已证明,赤潮领的制度,是最强的同化利器。 “只需要时间。”他低声道,“让布鲁赫和哈洛姆多花点心思,等他融入得差不多,就像韦尔一样调来身边,感受北境太阳的温暖光芒。”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婴儿,小家伙正咬着自己的小拳头,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显然早已醒透。 “你也感受到你老父亲的光芒了?”路易斯微笑着问他,“你要是再大一点,我也让你试试滴血石。” 小婴儿当然听不懂,高举小手挥舞着,让人忍俊不禁。 【3:北海“铁齿王”旗下老牌小队正前往曙光港劫掠船只,于十五日后到达。】 第三条情报则让路易斯眼神略有一变,但也只是一瞬。 “钢牙疯王麾下的老牌小队……果然盯上我们了。” 他略微沉思,眼神变得深邃。 铁齿王·卡维尔,这位被称为“钢牙疯王”的北海海盗王,是北境沿岸最令人头疼的存在之一。 不仅凶残暴虐,更以手下上百艘小型袭扰船闻名,像狼群一般在北海游弋,每年劫掠商队、渔船、孤港无数,数十年如一日,帝国海军也曾多次围剿,屡次无功而返。 一旦破浪湾通航,曙光港作为新兴贸易枢纽,势必会成为这位疯王最优先猎杀的目标之一。 这次来的是他麾下的一支老牌侦察队,虽未必代表他本人即将出动,但无疑意味着,曙光港的存在已进入那片黑帆势力的视野。 路易斯并不慌乱,只是稍稍皱了下眉。 “但终究只是个分队。哪怕卡维尔真的带着舰队杀来,也没必要担惊受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胆敢靠近,就让他们明白,曙光不是他们的狩猎场。” 他起身把孩子重新放回艾米丽怀中,轻声说道:“明天,我该去曙光港了。” 艾米丽轻轻点头,怀中婴儿小手还在半空中晃着,像是还在留恋父亲刚才的怀抱。 窗外的光已透彻,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 出发前,路易斯分别召见了几位核心干员。 首先是布拉德利。 “接下来是秋收季,我不一定回来,你注意点”路易斯目光扫过手边摊开的农产报告,“命人提前清点各地农田产量预估,尤其麦浪领要特别关注。” 布拉德利站在一旁,迅速记录着:“好的,大人。” “储备冬季物资要从现在开始。”路易斯继续道,“粮仓、盐、燃料、御寒布料……赤潮的部分先提前准备好,至于北境其他领地的物资,等我回来在定夺。” 布拉德利点了点头,沉声应下:“明白,我会亲自督办。” 交代完这一切,随后路易斯唤来汉密尔顿。 少年技匠穿着带油渍的皮制围裙,头发被汗水压得有些贴在额前。 见到路易斯,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声音不大:“大人,那个……蒸汽织布机……我们已经开始批量生产了。” “很好。”路易斯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肯定之色,“你做得不错,汉密尔顿。” 汉密尔顿羞涩地低下头:“其实……其实是麦克先生帮了我很多,我……我只是照图纸改了……” 路易斯笑了笑:“下一步,我希望你们盯住动力推进这个方向。” 少年抬起头,有些迟疑:“是……指陆上的蒸汽船那边吗?” 路易斯点头:“不过我听说你们在船用蒸汽机那边遇到了瓶颈?” 汉密尔顿挠了挠头:“是……船用的话,热力输出不足以带动螺旋叶,载货一多就更推不动了。” “那就试试地面优先蒸汽车。”路易斯建议,“不需要一蹴而就,从容易的开始。” 汉密尔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我这几天就试着画个新图。” “别太急,慢慢来。但思路不能停。” “明白,大人!” 紧接着是布鲁赫,他现在是负责培训见习骑士这一块的,被路易斯召进来。 身材魁梧的布鲁赫一进来便站得笔直:“大人,您叫我有事?” “从现在起,训练营的管理提升一级。”路易斯沉声道,“重点盯住三类人:有突破苗头的,纪律反常的,以及蛮族出身的。” “尤其是那个萨科。”路易斯点头,“我觉得他有潜力,爆发力强,你要盯着。” 布鲁赫皱眉:“萨科?蛮族出身的。” “所以你得盯着。”路易斯缓了缓语气,“蛮族出身的人,若在被认同之前先被孤立,就会本能地退回本族的壳里,那我们就永远留不住他。” 布鲁赫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大人,我会安排哈洛姆协助。” “嗯。”路易斯应了一声。 布鲁赫微微行礼,转身退下。 最后路易斯披上斗篷,走出正厅,守在外头的精英随行队伍早已整装待发。 这支队伍由赤潮骑士团中精挑细选出的十八人组成,十五名为高阶精英骑士,三名超凡。 每人都配备完整战装与战场用魔爆投弹,随行节奏统一。 像这样一支骑士小队几乎可以横行整个北境。 路易斯走至门前,扫了一眼他们,微一点头:“出发。” ………… 清晨,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幽影谷的轮廓已隐约浮现在骑士队前方。 一行十余骑缓步行进,道路边缘设有粗粝的石桩与简易木栅,远处山体依旧维持着风化墓窟的旧貌。 只是外围的岗哨、陷阱与信标早已将它改造为赤潮领的秘密据点。 路易斯勒停坐骑,在山坡高点俯视。 谷口设有三道警戒防线,外观虽刻意保持简陋,实则暗藏机关。 最外侧是伪装成旧木桩的拒马与带触发线的警铃装置,中圈区域掩藏多枚掘地式魔爆陷阱,能对大批目标造成定向打击。 内圈则布有两名精挑细选的巡逻骑士,他们轮班频繁、路线交错,足以在第一时间内察觉异常动静。 “比之前又规范了一些。”他低声评价,未等随从通报,幽影谷营地的入口已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阿利安披着斗篷快步而至,面上带着些风尘,却十分兴奋。 这位幽影谷的总负责人、赤潮领最早期的忠诚追随者之一,此刻恭敬地行了一礼:“路易斯大人,没想到您今日亲临。” “正好路过。”路易斯下马,将手套塞入腰带,“最近的晋升情况如何?” “汇报如下。”阿利安从斗篷内抽出简要册页,“过去三周,共有三位突破为超凡骑士,十七位突破为精英骑士。 其中一人曾在低温感应试炼中意志崩溃,经我们调整节奏和药剂比例后重新参与,成功晋级。” 他语速不快,话语却自带某种自信,显然对目前流程十分满意。 路易斯翻看着那张名册,满意点头。 突破到超凡并非轻松之事,多数精英骑士即便终其一生,也未能迈过那道门槛。 但在这片幽影谷里,仅一个月便已有三人成功,这种成果在整个帝国都称得上独一无二。 更别说更多成功晋升精锐的证书,每一位都代表着未来的潜力。 这些人中总有几个能真正成长为支撑赤潮的中坚,而他们心里也一定记得是谁给了他们这次机会。 真正的忠诚不是靠誓言赢来的,而是靠信仰与改变命运的恩情换来的。 而这些被锻造出来的骑士,终有一日,会回馈这份投入忠诚,甚至生命。 路易斯心中暗道,看来这座精神锻炉,确实值得投入如此多资源与人力。 阿利安试探着道:“如果您有时间,我建议亲自看看祭坛的最新一轮训练……流程比您上次来时,又调整过一次。” 路易斯笑道:“有这个打算,正好韦尔这次也要尝试突破。” “韦尔?”阿利安一愣,旋即惊讶地看向那位始终沉默的少年护卫,“他已经到了临界点?” “差不多。”韦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就差那么一点,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那可真是……”阿利安难得露出意外神情,“这么年轻就要踏入超凡了,赤潮这批人里,你也是头一份。” 路易斯轻拍韦尔的肩膀:“他不比别人差,正好借这次机会,让我们看看精神锻炉的实际成果。” “明白。”阿利安脸上的笑意变得认真起来,“我这就带您们过去。” 阿利安亲自引路,路易斯一行依次步入数个核心区域。 首先是幽影苔培育室。 半封闭式温室中,三类幽影苔被精细地分区种植 催化型用于突破药剂提纯,抗幻型用于熏蒸防护,而专注型则是“精神震荡弹”的关键原料。 几名药剂师正将提取后的粘稠液体封入透明药瓶,装入标有批次号的木箱中。 路易斯走近观察,顺手拿起一瓶药剂,在光下轻晃几下。 颜色沉稳、浓度均匀,显然质量上佳。 “很好。”他轻声点头,表情随和,“这一批催化剂出得不错。” 阿利安笑着回道:“我们将配方调整到更稳定的范围后,成品率提升了接近一成。” 接着他们进入蜥兽控制区。 宽阔的石窟内,两头披挂着控制装置的噬魂蜥兽正接受精神操控训练。 其中一头低吼着释放震荡波,数名骑士学员正在后方观察干扰范围与波形分布。 最后他们来到中央祭坛区,意志突破训练室。 石制结构的穹顶圆厅中央,一块低温晶石平台静静伫立,周围布满魔能导管与保护咒纹,几名辅助骑士正在做前置检查。 路易斯站在门槛边,打量片刻,轻声感慨道:“从一堆废土改成现在这样,确实不容易。” 他回头看向阿利安,笑道:“整体流程已经很成熟了。你们做得很好。” “承蒙大人信任。”阿利安语气放缓,微微鞠躬。 路易斯拍拍韦尔肩膀,语气温和中带着期待:“进去吧,我们都看好你。” 第345章 韦尔的血脉天赋 试炼室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 幽影试炼场的核心区域,那间被称作“意志突破祭坛”的石厅,此刻已经被彻底封闭。 数名身穿炼金白袍的辅助技师,正忙碌地围绕中央石台忙碌地调整药剂浓度与温控装置。 祭坛空气中开始飘荡起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是雾化后的幽影苔孢子,随着室内温度逐步下降,被缓缓引入各个空气循环管道中。 这片空间原是古代雪誓者的祭祀主厅,四壁布满残破的仪式壁纹。 而那一圈圈幽蓝磷光,在浓雾中微微跳动,构成了某种近乎实体的精神压迫。 就在这令人头皮发紧的氛围下,几位正在进行突破的骑士分别席地而坐,沉浸于痛苦的挣扎中,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们周身斗气若隐若现,有人浑身颤抖不止,有人甚至在幻觉影响下低声呓语,额头满是冷汗。 这种状态,正是精神扰乱带在发挥作用,迫使他们突破。 从原理上讲,突破流程分为三段。 首先是熏蒸刺激。 雾化后的孢子会通过呼吸直接进入体内,刺痛神经,放大精神感知力,迫使受试者的意志核心暴露在某种极限边界状态中。 第二阶段是药剂催化。 骑士会被注入由苍纹蜂蜜与霜血赤莓调配而成的催化剂,借以稳定体内斗气回路,缓解孢子带来的副作用,并激活潜在的血脉因子。 最后则是潮汐呼吸术引导。 这是一种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技巧,用于引导斗气流转于身体各处,并在“极寒+高压+幻觉”三重状态下完成最终的突破行为。 但从表现上看,这一切远不如理论那样美好。 斗气核心被刺激时会带来极强的幻觉与精神错乱感,往往引发恐惧记忆的碎片浮现,考验的是骑士在死亡边缘仍能保持斗气运行的定力。 虽然有着药剂的解,但骑士本人还是会在这个过程中反复崩溃,有的甚至彻底失败,被强行中止试炼。 站在观测室内,路易斯望着那一位刚刚晕倒,被技师抬下去的骑士,眉头微微皱起。 “强度还是太高了吗?”他低声自语。 “对普通骑士来说,确实过于苛刻。”阿利安沉声回应,“但这已经是了我听说过的最好突破方式了。” 气氛一时沉静。 此时技师向他们点头示意:“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路易斯转头看向韦尔,笑了笑:“那你就别拖太久。五个小时之内没突破,我就先走了。” “呃?”韦尔愣了一下。 “开玩笑。”路易斯轻拍他肩膀,“放松一点。” 阿利安却微微一惊:“五个小时?一般精英骑士突破到超凡,平均都要两三天时间才可能完成。如果超过第四天还没完成,就会被判定为失败。” 他顿了顿,又补充:“我们这边记录最短的时间,是二十八个小时整。” 路易斯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解释。 他当然知道这些常识,但他也知道,韦尔不一样。 这个从小就在他身边成长起来的少年,可是被每日情报系统认定的天才,并且也早已展露出天赋的锋芒。 而且根据韦尔自己所说,他其实已经走到门前,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虽然他刚才那句“我等你五小时”的玩笑话只是想给对方松弛一下气氛。 路易斯心底却莫名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但反而让少年脸色紧了一瞬,显然更紧张了。 阿利安注意到这点,低声劝了一句:“放松一点反而容易通过。” 韦尔紧张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石门。 踏入石厅的瞬间,韦尔便感到空气有些不对劲。 他踏入石厅的那一刻,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白雾,冷意沿着鼻腔缓缓爬入脑中,如同一根根细针在意识深处轻轻刺动。 虽然此刻尚未正式开始呼吸术,但他已能感受到精神层面隐隐绷紧的迹象。 几位炼金师正在外围调试最后的温控与药剂喷管,雾化装置运行平稳,幽影苔的气味已弥散开来。 韦尔稳步走入,在那块标记着感应回路的石制平台前站定。 他下意识地朝观测室望去,果然路易斯还站在那里,正对他轻轻点头。 韦尔获得某种确定感,深吸一口气,在寒雾中缓缓坐下,调整姿态。 冥想呼吸法在脑中自然浮现,他平稳地引导体内斗气顺势而动,与试炼室逐步降温的节奏同步,做好了进入下一阶段的准备。 但下一刻,一股突如其来的精神压力便如潮水般袭来,火焰在记忆深处炸开。 那是村庄被掠夺的夜晚,雪誓者骑马冲入街道,火把横扫屋顶。 韦尔还年幼,母亲拼命将他从灼烧的房屋中拽出,一路奔逃。 后来的记忆愈发模糊,只记得铁锁、皮鞭与血腥的木笼。 那些前来挑选奴隶的客人用挑拣牲畜般的眼神打量着他。 “货色不错,价格能谈。” “牙口还行,带回去教一教。” 那一幕幕曾刻进他骨血的耻辱,此刻在孢子催发下如潮般翻涌而来。 韦尔几乎无法呼吸,全身都被那种沉重压得动弹不得。 但忽然,一道暖色的光打破了幻觉的灰暗。 仿佛有某种温暖的力量,在意识最深处缓缓展开。 他睁眼望去,混沌的幻象边缘,一道人影站立于天空之上,向他伸出手,如同第一缕照进深渊的阳光。 那是路易斯,他的身影轮廓模糊不清,却在韦尔心中显得分外明亮,如同某种无法直视的存在,高于凡俗、高于一切。 那不仅是赤潮领主的形象,而是他心中此生唯一真正值得献上忠诚的目标,不容怀疑,不可动摇。 就像黎明照耀雪原,无需祈祷也终将升起。 这一瞬间,所有的压迫感仿佛都找到了支点。 韦尔深吸一口气,猛地加快呼吸节奏,体内的斗气如烈火般沸腾起来。 斗气突破临界,转瞬间爆发出一圈绯红色光焰,随即凝聚成如火焰般在他周身旋转。 整个石厅仿佛在回应他的觉醒,红光在雾气中炸裂,映出韦尔紧闭的双眼与紧咬的牙关。 他终于,突破了。 试炼室内的红光渐渐褪去,只剩淡淡的热气还在低空中游荡。 韦尔静静地坐在原地,体表仍残留着环绕斗气后的余光。 他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无法言说的风暴,全身像被剥开又重塑了一遍。 胸腔内的斗气脉络运转得前所未有的顺畅,仿佛连心跳都与之同步。 他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路易斯正站在玻璃之后,略显惊讶,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欣慰。 “我……成功了吗?”韦尔低声自语,喉咙有些干涩。 与此同时,训练区门外传来几道轻微的议论声。 “不可能吧?才多久?!” “他进去的时候,连半个小时都没到吧?!” “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 “没有。”阿利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这种状态下还能维持红色斗气外溢,说明他已经完成了超凡突破。” “那就是说,他真的只用了不到三十分钟?!” 一时间,连正在调试雾化温控系统的炼金助手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愣愣开口:“刚才大人还说想亲自体验熏蒸阶段,我这边才刚刚把温度调到标准……结果那位护卫居然直接突破完毕了?” 路易斯听见后轻笑一声,神色无奈地摇头,但眼中明显透出意外和欣慰:“算了,今天就不进去凑热闹了。” 阿利安则久久望着试炼室方向,终于低声感叹:“我记得……记录中最快的一次,也要二十六个小时。而他居然不到半个时辰。” 门缓缓开启。 韦尔站起身,一步步走了出来,身上的斗气已重新收敛。 空气中依旧残留些微药剂与孢子的气息,但对他而言已经无碍。 他走到众人面前,像往常那样站定,没有显露出任何激动。 直到路易斯走近,抬手轻拍他肩膀:“做得不错。” 韦尔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这一声肯定,对于他比世上任何荣誉都沉。 从这一刻开始,他真正踏入了赤潮领顶尖力量的序列,能为路易斯大人做更多的贡献了。 韦尔低头,郑重地道:“谢谢您,大人。” 路易斯笑道:“别跟我客气,感觉怎么样?” “变强了很多,大人。”韦尔认真地答道,“斗气运行比以前清晰太多……还有,我觉醒了血脉天赋。” 周围人一愣,觉醒血脉天赋的比例可不高,超凡骑士里大概三成不到。 “【血脉天赋·绝对防御】。”韦尔低声道,“我能感应到……一旦激活,斗气会自动扩散成一个以我为中心的防护域,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 现场安静了一瞬。 “居然……是范围型防御?”有人低声惊叹。 “这也太适合护卫了吧……” 阿利安喃喃道:“血脉天赋大多都偏向攻击性……这种纯防御型的还是非常罕见。” 但路易斯的表情并没有太多意外,巅峰骑士几乎都会觉醒血脉天赋,而韦尔已经具备那种可能性。 他转头看向阿利安:“峡谷东侧不是布置过一处临时训练场吗?带他过去,试试具体效果。” “是!”阿利安反应过来,立刻领命。 一行人迅速转移阵地。 峡谷地势封闭,早被幽影谷团队用作实训场所,正好适合进行天赋测试。 训练场边缘立起几座简单的木制观测台,周围围着几十名赤潮骑士。 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少见的天赋实战演示。 韦尔站在场地中央,深吸一口气,轻声催动体内斗气。 【血脉天赋·绝对防御】启动! 伴随呼吸的节奏,他身上泛起一圈淡红光辉,迅速扩展成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半透明护盾,覆盖范围约四米,将他与旁侧几名赤潮骑士包裹其中。 护盾薄如水幕,却稳定得惊人。 空气与声响似乎都被压制,连地上的尘土也安静下来。 第一名测试骑士踏前,是一名使用长矛的超凡骑士,身材魁梧,斗气浓烈。 他凝神片刻,斗气流转至臂膀,顺着长矛迸发出一道蓝焰,猛刺护盾。 “咚!” 火星炸开,矛尖如击重锤般被弹回,测试者连退三步,手中长矛嗡鸣不止,掌骨隐隐发麻,脸上浮现惊愕之色。 第二位骑士换上宽刃重剑,双手斗气灌注,挥出一道横斩,锋锐气息扑面而来。 护盾表层泛起淡淡波纹,将整道斩击卸去,连光芒都未能穿透分毫。 “刚才那一击,换做实战足以劈碎岩壁。”他咬牙说道。 第三名测试者是专精穿透与快速连击的精锐,斗气凝于指尖,连出三记刺击,每一记都携带红色螺旋斗气。 结果如前,护盾仅起波纹,无一破绽。 观测台上响起低声惊叹,众人目光几乎都聚焦在韦尔周围的红光屏障上。 “太夸张了……” “这些可都是真正的超凡骑士,居然没有丝毫影响” “而他才刚突破!” “这天赋,若用于守护路易斯大人,简直是天赐。” “接下来进行魔法测试。”这一次,路易斯亲自上前。 他右掌抬起,一缕红色魔力于指尖汇聚,只是一点轻微波动,却让不少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路易斯并未使用全力,毕竟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实力,只是以最基础的魔力,起手压缩火球术。 “轰!” 火球射向护盾,尚未接触便被一道红光斥出,瞬间崩散。 接着他连续试出冰锥连击、风压切割,再至小型雷爆。 每一道魔法都被护盾稳稳抵挡,甚至连余波都未能穿透。 最后一道雷爆术落下,护盾剧烈晃动,光芒如波纹般震颤。 韦尔面色一白,额头冒出汗珠,却依旧站得笔直。 见到他有些吃力,路易斯这才缓缓收手。 场边再度陷入安静。 “用这种程度的魔法……居然都没破?”有人低声惊呼。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护盾了……” “他只是超凡初阶啊!” “而路易斯大人刚才那几道魔法,已经远远超出骑士能承受的极限了。” “魔力运转得那么精细……真不像只是随手一击。” 路易斯缓缓收手,并没有理会那些惊叹,目光沉思地停在韦尔身上。 他心中默默评估着这道护盾的特性与实战价值。 韦尔的【绝对防御】,能够在瞬息之间覆盖数人,在战场混乱中形成一处极为罕见的安全区。 抵御物理与魔法冲击的双重特性,意味着它将不再只是个人保命的手段,而可能成为指挥官布阵、转移伤员、突破围困的关键支点。 “这能力,将来战场上可以救很多人。”他低声道,语气已带上了思索之后的肯定。 韦尔低声道:“我一直有种预感,这就是某种安排。” 他抬头看向路易斯,眼神里带着近乎狂热的信念:“这是赐予我保护您的力量。” 路易斯闻言笑道:“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身边的最后一道盾。” 韦尔笔直站立,肩膀不自觉紧绷,像是接下了某种誓言。 他重重低头行礼,声音坚定:“是,大人!” 第346章 劫掠与发展 船体轻微摇晃,桅杆与铁索时不时撞响几声。 甲板上几名海盗正蹲着修补裂缝,工具敲击木板,带着潮湿和腥味。 疯王最新的命令是让他们绕到南线,截住一支碧潮行会的商船队,抢下指定的货物与人,再送往他那艘在深海上的旗舰。 巴格是这只小队的队长,但他根本不知道这批货物具体是什么,那东西被封得死死的,连他们自己都没能看一眼。 有船员说那是一种炼金成品,能让整片海燃起来,也有人说,是疯王打算献给某个信奉旧神的供品。 没人在乎真相,这只是他们在枯燥海上的调味剂。 事实是他们劫了碧潮行会的船,却没分到任何战利品。 并且船队整整三分之一的人折在了那场袭击里,甚至副舵手也倒在那。 现在破浪湾的海水里多了三十具他们兄弟的尸体,而换来了一推瓶瓶罐罐,以及几个俘虏。 巴格坐在船舱里,一边清理牙缝里的鱼骨头,一边慢慢咀嚼: “三十个兄弟换来一堆装在铁匣里的鬼玩意儿以及几个男人,连半个女人都没有。疯王要的可能是宝,但我们连半桶朗姆酒都没有。” 说完他泄愤似的腿一踢,酒桶翻倒在地,混着血腥味的酒水渗进木缝,船员海盗连忙上去付扶正。 “老大说得对。”一个斜靠在桶边的海盗甩着手里的酒壶,舌头有些打卷。 “三十个兄弟,白白淹在那鬼地方。疯王真是疯,刚和帝国打完,转头又敢去摸联邦的蛋蛋,真不怕被咬掉。” “哼,不是头一回了。”旁边一个浑身疤痕的舵绳手用牙咬开瓶塞,灌下一大口。 “疯王想把整片海都收进裤裆里,但他根本搞不懂那些炼金玩意儿。咱们死了人,还不知道运的到底是啥。” “也许他知道。”坐在水舱口的老船医慢悠悠地开口,“只是我们这些人,不配知道。” 这话一出口,甲板上顿时炸开一阵笑。 “潮他娘的不配?” “我不配拉屎吗?” “疯王要再让我去送这种鬼罐子,我宁愿绑块石头跳海里干脆!” “说不定他真想让咱们跳。” “嘿,说真的,谁知道那铁匣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疯王他自己的断牙。” “反正不是金币。” “那就没价值。” 一边喊,一边有人把脚搭到栏杆上,抬头朝远处灰海望。 “我记得,上回送完货回来的路上,”年轻海盗开口,语气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在南线那块冻海边,咱们看见过一个破港口,不知道建好了没有。” 众人安静了一瞬。 “你确定不是幻觉?” “那地方以前没港口。” 一位海盗忽然记起:“那回不是因为要完成任务,才压下不劫的吗?” “哦哦。老子那时候手都痒了,想冲上去抢点女人。结果任务要紧,只能看着做罢。”巴格醉醺醺的,但也记了起来。 “嘿嘿,那现在不是回来的路上吗?”有海盗兴奋转头看向巴格,“老大,这次得能不能进去点点看。” “兄弟们。”巴格撑着栏杆,声音沙哑又醉醺醺,“我可没忘,三十个兄弟,换回来啥? 一肚子海水,几桶破罐子,还有疯王一句干得不错,这次出来总不能什么都捞不着吧了? 今晚转舵,往那边走,新港也好,鬼窝也好,咱们进去看看。要是他们真敢收货、囤酒、女人……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晃了晃肩膀:“酒归你们,金币归我,银币大家分,女人嘛……自己抢快点。” 一阵哄笑中,他咬着牙补了一句:“这一趟,咱们自己也捞一点。” 船员们爆发出如浪潮般的叫喊。 “朗姆!” “女人!” “银子!” “老大干得漂亮!” “疯王要罐子,我们要美女!” 巴格低声哼了一句,像是回应,也像是咒骂:“帝国的新港?正好给兄弟们打牙祭。” ………… 海雾浓得像黏糊糊的蜘蛛网,连灯都照不出两步远。 “南面见光!”忽然桅顶上传来喊声,斥候声音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兴奋。 听到声音,巴格翻身从酒桶边站起来,脚下打滑,扶了一把桅杆才没摔下去。 他呼出一口气,鼻子里尽是朗姆酒的味道:“在哪儿?” 远远的,一点光在雾里跳动着,忽明忽暗,像个招手的妓女,吸引这他们。 他们一点点靠近。 大部分船员只能隐约看到雾里有轮廓起伏,灯光晃晃悠悠,有人还在猜那是不是渔村的柴火。 “靠这么近了还没动静,八成是空的。”有个瘸腿舵手嘀咕着。 “屁,我看那仓库一排排的,说渔村?”另一个摇头,眼睛死死盯着雾里的亮点。 巴格没搭理他们,举起了那支老旧但擦得发亮的铜望远镜,透过镜片,看得更清楚。 灯塔修得不小,堤坝直直砌到海里,岸边仓库整齐排列,塔楼顶上还真有人影晃着火把巡逻。 “妈的……”巴格低声咕哝,声音里掺着点酒意和咬牙切齿,“谁他妈说这是个小破港?这哪是港口……这看起来像帝国哪个狗官的海上金库。” 他踢了下船边,冒起一点点退意,却立马消散,虽然脑袋里全是烈酒,但脑子还转得动。 “现在说不打?那今晚我怕是得自己跳海。”巴格低声说着,嘴角咧开,“这帮酒糟鬼要是听说我退了,能把我绑桅杆上喂海鸟。” 他猛地回头声音拔高了几分,透着酒意也透着火气:“白天别闯,夜里上!我们来个趁夜袭击” 舵手刚点头,还没转身,船舱里就炸开了锅。 “老大英明!” “嘿,他脑子还没烧完,真他妈有办法!” “这才叫计谋!” “夜里剁人,干净利落!” 有人开始拍甲板,还有人直接举起斧头旋转一圈,像要跳舞。 空气里全是醉意、汗味和兴奋的嘶吼。 巴格本来还想骂两句,可被这乱七八糟的吹捧一搞,嘴角不由自主翘了翘。 “一群酒鬼,再叫我都要信自己是帝国将军了。”他骂着,却没拦着。 甚至走得更靠前,望着雾里那盏光,越看越像是个妖娆的女人。 巴格笑了一声,举起手:“舵往西转,速度放缓。不准吵,等我号令。” ………… 会议厅位于曙光港行政主楼的三层高处,这座建筑的外墙涂有红蓝相间的漆,和当初的木屋截然不同。 唯一不变的是外墙上仍旧悬挂着那个太阳与海潮交汇的徽章。 窗外可以看到整个港池的全貌和新建的堤坝,几艘船正停泊在指定位置,雾气逐渐散去,露出港口的轮廓。 路易斯坐在主位,身穿没有任何徽章的常服。 艾利奥特、拉塞尔、贝尔纳和芮达分别站在桌旁,准备汇报各自的工作进度。 全员整装待发,因为都知道今天的汇报不仅关乎曙光港的未来,还直接关系到自己在路易斯心中的位置。 会议厅的角落里,仍保留着一块从木屋时代遗留下来的会议板。 表面被擦得干干净净,板上用赤潮的字体列出了港口建设的六个阶段以及当前的完成进度。 红线勾出已完成的部分,而未完成的部分则贴着备注纸,几处略显凌乱。 尽管板上的内容已经很明确,但路易斯依然要求每个官员亲口汇报。 “数据归数据,判断归判断。”路易斯扫了一眼桌边坐定的几人,没废话:“从港口工程开始。” 拉塞尔起身报告道:“目前基础完成九成五。堤坝结构稳定,泊位和轨道已投入调度,排污通道通畅。 货物处理区还没完,材料延误两天,预计十四日内交付。” 路易斯微微点了点头,又开口:“那搬运轨道呢?冬天一结冰,会不会冻裂?” 拉塞尔低头翻看了一眼手里的板子:“做过压力测试了。那些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我们用了改过配比的缓冲胶,能撑。” “连接的焊缝呢?” “也查过一部分,温差影响不大,安排人把剩下的接缝都查一遍。” “嗯,当个事办。”路易斯低声,“一句没问题,可不够挡雪灾。” 拉塞尔没回嘴,只点了点头。 “下一个。”路易斯抬了下手。 贝尔纳站起来,他如今已经是造船总管,一辈子在船厂造船,如今第一次坐在会议桌前正式报告,看起来有些紧张。 “呃……曙光号那批战舰,已经制作九艘已经做好了。”他咽了口唾沫,“下水测试都做了,战斗演练也跑了几遍……模拟敌袭的时候,成功拦下来两次,追击精度也不错。” 他停了停,瞄了一眼路易斯,又飞快补了一句:“平均命中率八成上下。” “极端海域试过没?” “下周安排冰层试航,斜肋是双重结构,里面有缓冲空间。” 路易斯点了点头。 贝尔纳见他没说话,鼓了下勇气继续说:“我们那两艘新型号,晨曦号和潮汐号,图纸已经敲定……是按您之前提的思路改的。” 他顿了一下,小声补充道,“更大,吃水更深,能带人带货,尾舱也预留了蒸汽机位……也是您上次画的草图。” “能抗得住海雾里的突风?” “可以,船骨用的是寒铁。我以前不信这些花活,现在是真服了,大人您那几次设计,我一开始都觉得玄,可试了之后都顶用。” 贝尔纳挠了挠头,像是不好意思,“我这辈子造了几十年船,第一次坐到这张桌子上来。说实话……有点不踏实。” 路易斯轻声道:“你说清楚了就行。慢慢来。” 他顿了顿,“继续盯紧图纸,造船厂的节奏不能乱。不急,但不能漏。” 第三个站起来的是艾利奥特,态度一如既往硬朗。 “舰队训练完成三轮。现有战术涵盖夜战、远程投射、登舰打击。水兵状态稳定。” “伤亡?” “三人轻伤,骨折,无减员。医务组跟得上,食物供应稳定。” 路易斯没立刻回应,手指敲了敲桌面,思索片刻后道:“增加骑士的热食频率,夜班换岗送热汤。” 艾利奥特点头。 最后是芮达,她是现在的城市调度官,也是最早一批投靠路易斯的流民之一。 路易斯当初是通过每日情报系统发现她有特殊的管理能力,被路易斯提拔做了赤潮领工地的临时协调员,一步步做到今天。 第一次穿上正式官袍,他还显得拘谨,语速却比前几人稍快,像是习惯了在多个事务间来回切换。 “城市区域格局稳定,居住区、工坊、市场三线调配顺利。澡堂三座、剧场两间,洗衣和病坊各设两组。人口过三千,治安还算稳。” “还有谁在外面睡?” 芮达摇头:“目前没有,但部分劳工还在木屋住,冬屋还缺七十套。” “建材情况?” “库存还有五成。” “方案三天内交我。不够的,就从赤潮城调。” 路易斯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别让人过冬还发愁屋顶会不会漏。” 芮达回答道:“我让人多盯着这两天的夜里,几个角落的屋区要特别注意。要是哪家炉子出问题,我们那边仓库还有备用的火盆,能撑几天。” 路易斯点头:“干得好,你继续盯着,别让人掉队,比如学校还有医院那边看着点。” “明白,我再跟医院那边的管理员确认一遍,学校那边我也去看看。”芮达点头回应。 芮达坐下后,几名还未汇报的官员陆续起身,汇报的是港口巡逻调度、船厂后勤、物资采买和外城区选址情况。 他们的语气虽不似主官那般老练,但条理分明,回答中带着实干经验。 路易斯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听完,偶尔记下一笔。 自己离开曙光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这座城市并没有因此松散,反而比他预期的更井井有条。 等最后一人坐下,路易斯这才扫视一圈说道:“曙光港过冬转眼即至,我们要完成的不是某个项目,而是整个曙光港的底子。 城市、港口、船厂、百姓,全线都不能松。让每个人安稳过冬,是我们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虽然事情很多,但只要计划清楚、制度明确,就没有办不成的。” 话音落下,会议厅里安静了一瞬,随后是整齐的椅脚摩擦声。 官员们陆续起立,先是点头,继而齐声鼓掌。 会议随即散场,人群逐渐向厅外走去。有人低声交流,有人已经掏出记录本改调度单,脚步都快了几分。 等最后一个脚步声走远,厅内恢复安静,只有艾利奥特被路易斯留了下来。 第347章 猎杀海盗 夜色沉了下去,会议厅的火光一点点熄灭。 众人带着文件和命令陆续退场,艾利奥特正要跟着离开。 “艾利奥特,留下吧。”身后传来路易斯的声音。 他一怔,立刻回身关上门,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路易斯抬头,笑了笑:“别那样站着,又不是审问,坐下。” 艾利奥特犹豫了片刻才落座,仍然挺得笔直,显得拘谨。 即使相处已久,他依旧对路易斯保持发自内心的敬意。 “舰队武装状况如何?”路易斯语气平和,像是在询问日常事务。 “猎装完毕的有曙光号主舰六艘,轻巡一艘。”艾利奥特清晰地报告着。 “每艘曙光号都是武装船,装有双列主炮十二门、副炮八门,有旋转弩炮和魔能爆火发射炮。 每艘编制八十名船员,其中四十水手、二十炮手,另外六十名骑士随舰分组,负责登舰与防御。 弹药与魔爆弹储备足够进行三轮全舰齐发,岸炮与弩炮阵地已经校准完毕,可随时支援海面交火。” 路易斯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计算。 一切都和他设想的几乎一致,甚至略好于预期,这支舰队的配置,终于能称得上有底气了。 “很好。”路易斯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寒风带着盐味拂入。 接着他转头对艾利奥特说道:“昨晚有一支商队来向我求助,说他们在北湾遇到海盗袭击,几艘船被劫,其中一艘载着商主的家人。 那帮海盗劫完货后往南逃,最后被我们的侦察船在雾带边缘看到踪迹,看方向是朝这边来的。” 路易斯像在讲一件很小的事:“估计他们以为我们是下一顿猎物。” 他停了停,目光落向窗外的港口灯火,他亲自参与设计的曙光港防御体系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这套防御体系以实用为主,堤坝外沿设有连弩塔、石抛台和滚油陷槽,内港建有厚重的木石防壁与防火沟,部分要塞还装上了魔爆弹发射槽。 虽然比不上帝都的魔导防御,但足以抵御非大规模的鱼人与海盗冲击。 这一切在纸面上看都完美无缺,可艾利奥特心里仍存一丝紧张。 这将是曙光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袭击,而不是演练。 他立刻起身,神色严肃道:“大人,要我下令戒备吗?” “当然得戒备,”路易斯微笑着抬手示意他坐下,“但别太紧张。这事没多严重。” 他回到桌前,笔尖轻敲在桌上:“这次不妨当成一次试验。曙光号的火力、舵速、通信、登舰协作……我们造的船,是时候看看它在浪上能不能撑得住。” “听起来像是一次战斗,您却说得这么平静。” “因为我们有准备。”路易斯笑着回答,“按平时节奏走,不用紧张,这是机会,不是威胁。 其他舰只可以直接使用魔爆弹摧毁敌船,但那艘主舰必须保留,不许任何人误伤。 它的结构完整,是测试骑士登舰与跳帮协作的关键,更重要的是那艘船上的俘虏,我要活的。反正这些海盗逃不出我们的火网。” 艾利奥特点头,声音里透着敬意:“明白,我会安排好舰队节奏,绝不让您失望。” “好。”路易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放轻松点,真要动手,我也会在船上。” 艾利奥特脸色微变,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大人,恕我冒昧。您不该亲自上船,就算风险再小,也不该让自己暴露在海面上。” 路易斯愣了一下,笑着摆手:“我没那么脆弱,艾利奥特。若不亲眼看,怎么知道你们努力成果如何?” 艾利奥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低头:“明白了,大人。只是……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我向你保证,不会去冒险,只是要看看它们能否如我所愿。”接着路易斯轻笑,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忙。 艾利奥特离开后,他没回房休息,直接去了码头,召集副官与操舵手开始调整夜间的出港部署。 屋内只剩路易斯一人,他伸手关上窗,将寒风阻挡在外。 商队向自己求助,这个理由自然是随口编的,真正的原因是为了掩盖情报来源。 而且根据昨天的每日情报系统提示,那艘船上不只是劫掠者那么简单,情报显示其上有一名炼金大师。 炼金大师,这个头衔在整个帝国,甚至整个世界都屈指可数。 希尔科或许在自己的无限物资支持下,或许在魔爆弹上颇有造诣已经有炼金大师的实力。 那种人掌握着稀有的配方与原理,无论专精哪一方面,都是稀世的资产。 若能将那人夺下,赤潮在那方面技术上的进步将以年为计地跨越。 这便是他让曙光舰队布下天罗地网的真正原因。 若只为清剿,一轮魔爆弹轰击便足矣。 但他需要那艘主舰要俘虏那名炼金大师,也可趁机检验曙光号的火力、耐压与作战协调。 “一举两得。”他低声喃喃,既有算计,也有期待。 ………… 夜色厚重,海雾在破浪湾上空翻滚,像在酝酿一场无声的风暴。 十二艘黑帆船在浪间起伏,桅杆影交错,船头的兽骨装饰被潮水拍得咯吱作响。 巴格一脚踩上栏杆,酒壶在他手里晃着:“哈哈哈,六十个兄弟,十二艘船,够他们吃一嘴惊吓的了。” 船员们呼应着,喊声混杂着浪声,有人用酒敲着桶盖,有人比划着长刀。 笑骂声此起彼伏,带着一股久未发泄的狂躁。 “老大,真要现在动?雾这么厚,谁也看不见谁。”副舵手凑过来,小声提醒。 “看不见?那正好,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天赐良机啊!”巴格的嘴角扯出笑,“今晚要是拿下曙光港,我让兄弟们喝三天酒!” 这话一出,船队沸腾了。 水手们敲着桨杆,哨声、口哨声乱成一团。 巴格举起望镜,对准远处那一片暗影。 雾在那边翻滚,港口的灯光时明时暗,像在向他们挑衅。 没看到巡逻船,也没听到警钟声,空得让他心底的狂热更上了一层。 他咧嘴,猛地转身吼道:“全船听令!保持阵形,随我进港!” 十二艘黑帆船应声而动,帆面鼓起,海浪在船底裂开。 轰鸣的桨声在雾中回荡,船员们大吼着、咒骂着、互相推搡,气氛像沸腾的火油。 “今晚喝帝国人的血!” “疯王的牙还在!” 巴格大笑,手中酒壶一甩,烈酒洒进海里:“进发!让他们见鬼去!” 船队在雾里如野兽般咆哮着前进,桨声轰鸣、帆索抖动,他们的笑声与怒吼交织在一起。 然而,下一刻海面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异响。 轰! 一颗魔爆弹在他们前方的海面炸开,爆火卷起巨浪,最近的一艘分船当场被掀翻。 爆心的火光在黑暗中扩散,海水被高温蒸成白雾,碎裂的木片像雨一样洒落。 那艘船上的海盗几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船体断成两截,半边甲板直接被气浪撕飞,桅杆被火焰吞噬,化作一根巨大的火棍沉入海面。 空气里充斥着焦木和灼肉的味道。 另一艘紧邻的船被掀起的海浪拍中,桅杆歪倒,几名水手被直接抛进火海。 有人在水里扑腾着喊救命,却被第二次爆炸的冲击波卷走。 巴格被震得踉跄,几乎摔倒,双手死死抓着栏杆,瞪大眼睛望着那片火光,喉咙像被灼烧般干涩。 “老大,那是魔爆弹?!”有人嘶喊,声音发颤。 “是,但这威力……不对劲!”巴格咬牙,眼睛被火光映得通红。 火焰翻腾,雾被彻底撕裂,他看得清清楚楚。 一艘完整的分船在爆光中崩解,船板化为灰烬。 他曾见过翡翠联邦的魔爆弹,可那玩意顶多能把甲板掀翻,而这些却像是要把整片海域掀起来。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咸腥的空气,低声骂道:“这他们妈的是在炸海。” 爆光不断延伸,一颗接一颗,却没有打向他们的主舰,而是绕着他们的船队炸开。 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撕裂的嚎叫与木板断裂的声音,逐渐收紧的火圈正在将他们包围。 更多的爆光在远处闪起,一颗接一颗,却没有直接打向他们的主舰,而是在海面划出弧线,落入周围的水域。 爆炸连成环,震波夹着高温掀起的浪头逼近,他们这才明白,这不是误打,是包围。 海盗们的笑声彻底消失。 有人吓得跪倒,有人死死抓住桅杆,刚才的狂妄全被轰散,只剩下恐惧。 “稳住!全员稳住!”巴格嘶吼,声音几乎被浪声吞没,“他们没瞄我们,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雾被爆火照亮,曙光港外弧的海面化为巨大的火圈,炮光一排接一排地闪烁,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包围网。 “中计了!”巴格猛地回头,声音嘶哑,“全船听令,全力突围!别让他们关门打狗!” 回应他的,还是连续的爆炸声与嘶吼。 巴格的心脏狂跳,汗与海水糊在一起,抬头望去,只见雾后浮现出一个庞然的剪影,堤坝上的炮光连成线,曙光港的轮廓在烟火中亮起。 雾中,一艘铁甲舰破浪而出,铁壳反射着火光,巨大的桅身在海面投下一片阴影。 曙光号出现在他们正前方,像一头从深海爬出的钢铁巨兽。 舰首的投灯照亮海面,白光刺穿雾气,海盗们第一次看清那艘庞然之物,厚重的装甲、密布的炮门。它缓缓转向,舷侧的主炮对准他们。 “那是……什么……”有人喃喃,声音发抖。 巴格还没来得及骂人,炮口闪光。 轰! 六艘曙光型战舰整齐列阵,铁壳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但奇怪的是它们的炮火并未对准巴格的主舰。 爆炸在他们四周连成一圈,逼迫着他们的船越来越往中央挤。 “他们没打偏……”巴格感到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起,“他们是故意的,他们想要我们这艘船上的东西,或者想抓活的。” “反击!给我反击!”他怒吼着,命令船员们操起火炮。 几门老旧的舰炮和装在木架上的弩炮齐齐发射,炮弹飞出,落在曙光号的铁甲上,只溅起几片火星。 弩箭撞击金属的声音轻微得像牙签折断,毫无意义。 “该死的,这玩意根本打不穿!”副舵手喊,惊恐地看着那艘铁舰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曙光号在不断逼近,巨舰的影子像山一样覆盖他们的船。 海盗们疯狂地装填火药、重装弩箭,却发现他们的火力就像玩笑,所有的攻击都被那层厚重的装甲轻松吞噬。 “这是什么地狱……”有人颤声说。 巴格的脸色发白,手中的舵柄被他握得嘎吱作响,他现在十分后悔。 后悔没有老老实实完成疯王交给的任务,后悔那一时的贪心。 要是当初直接把货送回疯牙舰,也许现在还在喝朗姆酒,而不是看着死亡逼近。 巴格猛地咬牙,瞳孔中倒映着逼近的铁甲舰,声音嘶哑地咆哮:“突围!所有船,全力冲出去!别等着被他们关笼子!” “全速!冲!”水手们乱成一团,绳索乱飞,帆索在狂风中爆裂。 但暗流如锁链般纠缠着他们,船体被固定在风浪的中心。 海盗们推着、撞着、互相咒骂,有人慌乱地试图点燃火炮反击,却被震荡波掀翻。 桨声、怒吼、爆炸声交织成一片。 曙光号的炮口再度闪光,但这一次炮弹落在他们前方的浪尖,炸出的火墙逼得船体几乎翻覆。 随后,六艘曙光级战舰逐渐逼近,铁壳摩擦的声音在海雾中回荡,像无形的锁链收紧。 登舰桥放下,铁链砸进海水溅起浪花,赤潮骑士们踏着铁桥跃上巴格的旗舰。 他们的声音洪亮而冰冷:“抱头蹲下!否则立斩!” 海盗们乱作一团,有人惊恐地丢下武器,有人迟疑片刻想反击,下一秒便被斗气划开的刀锋撕裂。 血在空气中弥漫,火光反射在骑士的甲片上,宛如一场冷酷的审判。 “抱头!抱头蹲下!”一个骑士高喊,脚下的海盗吓得跪地,双手抱头。 那些仍握着武器的人,则在几息之间被斗气切断喉咙或胸膛,连惨叫都没能完整发出。 巴格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惨白。 他心里明白这已不是抵抗,而是屠杀。 他浑身颤抖,放下手中弯刀,双膝跪地,慢慢抱住头。 冰冷的海风掠过,溅起的血珠落在他的后颈上。 两名赤潮骑士上前,将巴格一把拖起,用粗绳绑住他的手臂。 粗绳收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巴格连反抗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心如死灰。 第348章 炼金大师 海面在燃烧,火光透过雾层,映在曙光号的舷上,红得像被熔化的金属。 路易斯站在指挥舱的观测窗前,静静地看着那片被炮火撕碎的海。 每一轮齐射后,记录员在一旁低头记录着命中率、舱内温度和装甲防御力。 纸页上的字迹越写越密,笔尖摩擦声被低沉的轰鸣淹没。 路易斯不用问,就能从震动的频率和舵速的响应中判断结果,火力精准、行驶平稳、装甲无形变。 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期,曙光号的表现不仅符合设计,甚至远超计算数值。 路易斯都心中升起一种满足,这艘船是赤潮的第一批船,有经验后之后的设计只会更好。 旁边的贝尔纳盯着观测镜,眼前被火光撕开的海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曙光号的炮火在雾里闪烁,每一次齐射都像一记雷霆,将整片海面震得翻滚。 就在他们目光所及处,一艘海盗支船被魔爆弹命中,整艘船像被从内部掀起般炸裂,火舌从船腹窜出,将周围的海水染成暗红。 木板与人影一同被抛上空,在烈焰中崩解。 另一艘海盗船试图回避,却被曙光号的副炮击中船尾。 爆光闪烁间,海水翻卷,残骸在浪间翻腾。 贝尔纳几乎能听见那远处的木头断裂声。 他从未想过自己造的船能有这样的威力,像一头被唤醒的巨兽,压得他心口发麻。 贝尔纳下意识地抓紧了栏杆,喉咙滚动:“天啊……它的火力真是……这真是我们造的船?” 路易斯没有回答,只平静地注视着那艘被逼入包围圈的主舰,指出一些他眼中的缺点: “转舵反应比预期快两秒,下一轮调整发射节奏,看看连射会不会让蒸汽压失衡。” “是,大人。”记录员迅速记下。 另一边的指挥台上,艾利奥特正下达新的射击命令。 他的声音依旧,但路易斯能听出那份紧张,似乎小心翼翼地想把一切做到最好。 他对韦尔低声道:“别让他太紧张。” “明白。”韦尔点头,传令下去。 战斗持续了近五分钟。六艘曙光级舰船环形推进,炮火有节奏地压迫着海盗船群。 而海盗的反击炮弹砸在曙光号的外壳上,只溅起火星,连痕迹都留不下。 艾利奥特在指挥台上回头望了一眼,神情紧绷。 短暂犹豫后,他走向观测窗方向,压低声音道:“大人,是否执行登舰行动?” 路易斯没有回头,只注视着那片翻滚的火海:“你自己判断。” 艾利奥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指挥台,高声下令:“登舰组,准备行动!” 随着信号旗升起,舰体震动,登舰桥放下。 赤潮骑士们踏着铁桥跃上敌船,喊声清晰传来:“抱头蹲下!否则立斩!” 几分钟后,登舰桥放下,赤潮骑士们踏着铁桥跃上敌船,喊声清晰传来:“抱头蹲下!否则立斩!” 火光在雾中闪烁,刀光随之亮起。 艾利奥特站在甲板边,盯着那艘主舰的战况,直到最后一个海盗被制伏,他才放下手中的指令旗,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结束了。”他低声说。 路易斯没有立刻回应,只盯着那艘还在冒烟的残船:“救火,打捞,封锁海域。任何残存的船只,都不许离开。” “明白。”艾利奥特应声。 舱门打开时,风带着硝烟的味道灌了进来。 路易斯抬头望向港口方向,火光已经照亮了半个天穹。 堤坝上挤满了人,有劳工、守卫、工匠等。 他们大多是听闻今晚港外有海盗出没,偷偷溜出来看热闹的。 路易斯没有阻止他们。 在他看来,这些人能亲眼见证曙光号的威力,也算一件好事。 那些曾经日夜敲打铁板、搬运木料的人,如今正亲眼看到自己创造的力量在海上燃烧。 最初围观的人只是安静旁观,生怕曙光港沦陷。 可当那几艘黑帆船被击碎、爆火在海面上滚动时,沉默立刻被打破。 有人开始鼓掌,有人举起手臂,大声呼喊,欢呼声从堤坝一端蔓延到另一端。 “曙光号万岁!”“曙光港万岁!”“路易斯大人万岁!” 艾利奥特走上前,神情仍有些紧张:“一切控制在范围内,大人。” 路易斯看着那片欢呼的人潮,神情平静,却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干得好,今晚曙光港该睡个安稳觉了。” 港口外的海面仍在燃烧,雾光闪烁,白烟升腾。 那艘曙光号在火与雾之间静静漂浮。 在岸边,一名年轻的造船工匠看着那艘船影,眼里闪着光,低声说:“我们造的船……能吞海。” ………… 梅里安被关在一间潮湿的牢里,手脚都锁着铁链,蜷在角落里,背抵着冰冷的木壁。 墙壁渗着水,灯光昏暗,空气里混着酒的味道。 每次海浪拍打船身,铁链都会轻轻晃动,像是在提醒他,自己还没死。 他出身于翡翠联邦,一个富者奢靡、贫者如尘的商业联邦。 那里的人把金钱当作血液,阶级高低几乎刻在骨头里。 梅里安的哥哥因为家里交不起债,被卖去做念经人偶,一种被炼金术改造、失去意志的奴仆。 那一幕成了他一生的阴影。 他却与哥哥不同,从小展现出惊人的记忆力。 碧潮行会的人发现了他,把他带走,称赞他天赋异禀。 少年时就被碧潮行会挑中带走,从此被关在实验室与试剂堆里。 几十年过去,如今他已年近六十,名义上是翡翠联邦的大炼金师,在学术上颇有威望。 但在行会面前,他仍旧只是听命行事的研究员。 梅里安胆子小,从不争辩,也不敢反抗。 行会让他去哪,他就去哪,从不问为什么。 当北境采样任务下达时,他连迟疑都不敢,只是点头、签字,然后被押上船。 那份顺从早已成为本能,像是一种更深的枷锁。 而这次出行时,梅里安根本没想到会出事。 船出海那天,天色阴沉,他只是抱着样本箱待在房间里,默默祈祷快点结束任务。 之后的事就变得模糊,只有一些碎片留在脑中。 撞击、尖叫、火光、浓雾,还有那股灼热的血腥味。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只记得那一刻,脑子里空白一片。 所有的理智、研究、同伴、尊严,全都被恐惧淹没,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现在他只能盯着脚边的铁链发呆。 那段记忆像潮水一样反复涌上来,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太深。 忽然船外传来一声低沉的爆炸,像是谁在海底点燃了闷雷。 整间牢房猛地震动,灰尘和木屑从天花板落下。 梅里安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门缝。 外头传来短促的脚步声,随后是金属撞击和痛苦的尖叫。 他的呼吸一滞,喉咙发干,那声音混乱、急促,像是整艘船都在被撕开。 他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是不是其他海盗?又或者是联邦派人来救自己? 这念头一出现,他心口竟有片刻的希望,可那希望转瞬又被新的恐惧淹没。 万一不是救援呢? 如果外面的袭击者看到他,觉得没用,是不是会直接杀了他? 脚步声越发接近,伴着沉重的撞击声。 梅里安蜷得更紧,身体贴在冰冷的木壁上。 铁链在他脚边抖个不停,他才发现那不是船在晃,而是自己在抖。 不久,门被撞开,火光照进来。 他下意识眯起眼,只看见一群披着铁甲的人走了进来。 金属甲片摩擦声在狭小的舱室中回荡,他们的脚步沉稳而整齐。 有人伸手解开他的锁链,动作并不粗暴,却也没有半分温度。 梅里安被拉起,几乎是被扶着走出牢房。 他抬头想看清他们的脸,却只看见面甲下的阴影。 这些人不是联邦的战士,也不像海盗,他们的盔甲式样他从未见过,漆黑中隐约带着红色。 ………… 雾散开时,海面上还漂着碎木与焦黑的帆布。 曙光港的堤坝完好无损,一场彻夜的战斗竟没让港口受到半点伤害。 因为那场战斗并未发生在港区,而是在外海的暗流带。 海上士兵与工匠正有序地准备打捞工作,几艘小艇沿着海雾滑出去,打捞那些碎船,带回来看看有什么。 到第二天中午,艾利奥特带着报告匆匆赶来。 “战果已经清理完毕,大人。”艾利奥特说道,神情里有难掩的兴奋。 “这次实验很成功,所有数据都记录下来了。曙光号的主炮命中率稳定在九成以上,装甲耐压测试通过,船体运转稳定,没有一例失控。” 路易斯微微点头:“很好。” “另外,”艾利奥特翻开卷轴,“被俘海盗已经全部审问完毕。 他们来自钢牙疯王的舰队,这次行动是他手下的一支独立船队,目的是截取一艘来自翡翠联邦的商船,并将货物与人员送回疯王手中。” 路易斯挑了下眉:“翡翠联邦?” “目标可能是某种炼金物资,东西我们也收下了,还有一人供称疯王藏在北海的冰渊群岛一带,但情报不确定。 而他们这次袭击曙光港是私自行动,并未得到疯王的正式命令。” “让那些人枭首示众。”路易斯语气平淡,“挂在港口外,可以让居民安心一点,让他们知道这港不是谁都能碰的。” “明白,大人。” 路易斯转身,语气变得更低:“明年过冬之后,我们该主动出击。钢牙疯王的势力若不拔除,通往东南新省的航线永远不安全。艾利奥特,好好准备。” 艾利奥特神情一震,随即挺直身体:“是,大人。我相信曙光号的舰队能应对任何敌人。” 路易斯淡淡一笑,转回目光。 就在这时,艾利奥特想起了另一件事,稍作犹豫后开口道:“还有几名被救回来的联邦商会人员,大人。 按照您的命令,已经安排在港务署的医务间休整,我们没有与他过多交谈,若您要见他,我可以现在去准备。” “待会会议结束,我再过去。” “是。”艾利奥特点头,躬身退下。 ………… 路易斯策马沿着港道前行,风从海面吹来,带着腥味和潮气。 曙光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远处还能听见铁锤敲击声。 这已经是一座正在崛起的港城,堤坝稳固,码头成排,新建的工坊屋顶上还冒着白烟。 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路易斯脑中却在盘算那条情报。 【1:来自翡翠联邦碧潮行会的炼金大师,梅里安·施密特,在曙光港附近的海盗船上。】 除此之外,系统并无更多情报。 但炼金大师这个词足以让任何一位领主动心,这种人几乎不会出现在北境,更别提能被他遇上。 若真能留下,那赤潮城未来的炼金术的某个体系就能提前十年。 路易斯心中已有决定,就算他不想留,也得留下。 但他也清楚,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 那种胆小的研究者若被吓坏了,再高明的头脑也派不上用场。 于是他决定尽量用更温和的手段。 医务间弥漫着药草与海盐的味道。 几名从海盗船救下来的伤员靠在墙边,脸色苍白,低声呻吟。 而梅里安坐在角落里,神情呆滞,手指仍在无意识地搓着衣角。 路易斯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其他几人年纪都轻,显然是炼金学徒。 另一边梅里安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抬头,用余光打量那名穿黑色贵族服饰的年轻人。 那人脸带微笑,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梅里安立刻低下头,不敢多看,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个人应该就是这里的领头,而且看上去不是个坏人。 如果他要盘问,或许该说个假名?然后用钱赎自己出去?他已经在心中构思出几种说辞。 但那位年轻人停在他面前,直接说道:“梅里安·施密特,大炼金师。翡翠联邦碧潮行会下属炼金师,对吧?” 梅里安全身一僵,脸色彻底变了。 第349章 梅里安与卡维尔 “梅里安·施密特,大炼金师。翡翠联邦碧潮行会下属炼金师,对吧?”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梅里安的心猛地一紧,他没说过名字,没人问过,连那几个年轻的炼金学徒都只知道他是个研究员。 可眼前这个人,却一开口就把他所有的身份都剥了个干净。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是谁说的?难道是那些被抓的学徒?还是行会早就出卖了他? 他想辩解,想说那只是误会,可喉咙像被塞住一样,发不出声。 恐惧一点点往上爬。 这种无力感并不陌生,在碧潮行会的研究所里,每当上级冷声质问时,他也有过这种窒息感,只是这一次更彻底。 虽然路易斯目光并不锋利,甚至带着几分耐心,但那种平静的姿态让人喘不过气。 他观察着眼前的大炼金师,并在心中快速权衡。 这人显然胆小,甚至连直视都不敢,若用威胁或逼问只会让梅里安彻底崩溃,不如用另一种方式。 于是路易斯换了更轻柔的语调:“其实碧潮行会早就把你卖给我了。我也花了大价钱才买到了一个大炼金师” 梅里安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太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真的是这样,他果然被卖掉了,而且这很符合商会利益至上的特点。 眼前这人明显掌握着自己的命运。 若真被卖给了他,那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他在行会待了几十年,明白怎么取悦上位者,也知道只有让人看到自己的用处,才能活下去。 梅里安犹豫了片刻,声音发抖:“我……擅长的是生体炼金。能研究魔素在生物体内的循环,也能调试寄生体的适应结构……我懂再生反应机制……” 路易斯听得认真,眼神从冷意转为兴趣,看似平静如常,实则心中已波涛翻滚。 他并非炼金领域的行家,只是从旧书与报告中略知一二。 但即便是他,也明白“生体炼金”四个字代表着惊人的潜力。 那不是单纯的药剂术,而是能触及生命根基的研究。 他在脑中试着拼凑那些残缺的概念,能让药剂更快地止血、治伤,能让魔兽听从命令,能让骑士在战斗中坚持得更久…… 这些概念或许离真正的炼金成果还很模糊,但光是这些,就足以改变赤潮领的科技。 若能掌握这种知识,哪怕只是最初级的应用,也能让他们在帝国的生存优势翻倍。 不过他也在心里疑惑:碧潮行会为何会让这样的人出海? 一个能研究生命本源的炼金师,绝非随意外派。 还有无数问题出现在他的脑子里,是内斗?还是某种联邦阴谋?还是某种特殊任务?还有为什么会被海盗劫走? 但很快路易斯将这些问题抛之脑后,毕竟这些问题对他而言,其实不大重要。 梅里安现在在他手里,在北境这片土地是帝国最偏僻的角落,离着联邦十万八千里。 就算翡翠联邦举兵入侵,也打不到这里,若是派出小股特殊部队,他的骑士团也能将其吞没。 想到这里,他心中那股暗涌的激动终于渐渐平复。 听完梅里安慌慌张张的说出一些路易斯听不懂的名词,路易斯接过话头,平静得夸奖道: “不愧是我花了血本才从碧潮行会那群守财奴手里换来的,看来这笔买卖还算值。” 梅里安心口一沉,眼神黯淡,那种被当作物品交易的屈辱在胸腔里翻滚,其实心里不好受却不敢反驳。 他几乎一辈子都困在实验室里,从未涉足权场,对谎言与算计毫无免疫力。 他根本看不出这句话是真是假,只能选择相信。 路易斯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顺势换了个语气:“我很好奇,碧潮行会为什么派你来北境?一个像你这样的研究者,按理该被留在联邦的深层实验室。” 梅里安迟疑片刻,还是小心地开口:“说来话长,几百年前,渊裔族,也就是鱼人。 曾是拥有语言与社会结构的海洋种族,他们掌握炼金与水下工艺,甚至留下过符文合金的配方。 但后来群体陷入永久惊狂,只剩下少数种保留部分智慧。行会怀疑,这种堕落不是自然腐化。” 梅里安说到这里,嗓音越来越低:“而我的任务是提取鱼人脑髓中尚未彻底崩坏的魔能神经核,送回碧潮行会,用于研究所谓的理智回溯剂。 他们想找到让鱼人恢复理智、服从人类的办法……我当时以为只是学术研究。” 接着小心抬头看了一眼路易斯:“没想到是卖给了您。” 路易斯神情不变,心中却已暗自记下每个字。 他吃惊于这任务的重量,直接关乎远古秘密。 路易斯沉默片刻,才淡淡问道:“那……提取完成了吗?” 梅里安摇头,神情惶恐:“没有,刚抵达北境就被海盗劫走。样本、设备、人员都没能保全。” 路易斯轻叹一声,像是在惋惜,又似乎早有预料:“那就先不急。你先研究别的,等明年条件成熟,再谈采样的事。赤潮城有的是炼金材料,有的是人手。” 他语气放缓,带上了几分温柔:“我会为您准备实验室、助手、资源。您在这里可以继续研究,不受束缚。赤潮尊重知识,也尊重那些让知识开花的人。” 梅里安听着,却几乎一个字都没真正听进去。 此刻他的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只要不被丢进海里,他什么都能点头答应。 他连连称是,微微弯腰,仿佛怕那声音也惹怒对方。 路易斯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一笑:“去休息吧,梅里安大师。实验的事不急。” 等门关上后,梅里安的肩膀终于松下来,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他心中一阵茫然,却又隐隐有种荒诞的释然。 自己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也罢,从一个实验室换到另一个实验室,不过是换了地方继续工作罢了。 至于碧潮行会以及翡翠联邦……他从未真心眷恋过那个地方。 ………… 夜色压在海面上,浪花拍打着铁甲舰的船身,发出低沉的回响。 甲板上燃着几盏灯,灯火被风吹得忽暗忽明。 卡维尔·铁齿站在舵位前,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另一半金属义颌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沉默地咬着一根铁质烟管,直到咔的一声,那烟管被咬断。 他随手把残片丢进海里,声音冷得像风:“一星期了,连信号都没有?” 副官站在不远处:“是,大人。锯骨那支小队没有发回任何讯号。” 卡维尔笑了一声,笑声沙哑又短促。 他咔地一下咬紧金属义颌,金属和牙齿摩擦的声音让人心底发冷。 随后他一拳砸在舵栏上,铁锈与木屑四溅,副官下意识退了一步。 “可能?”他低声重复,声音却不带怒意。 沉默片刻,他抬头望向远处黑暗的海面,语调慢了下来,“他们出海前我交代了什么?” 副官犹豫了一瞬,低声道:“直取目标,马上回来。” “那就不是死在帝国手里。”卡维尔淡淡道。 他并不认为巴格那种蠢货能掀起什么风浪,若真是他自己乱来,也不可能连个信号都发不出来。 而且帝国北境根本没什么海上军队,不然自己不可能会在这里横行这么久。 这趟行动的情报是灰烬行会提供的。 那帮人早已暗中策划,想要夺取碧潮行会手中的那位大炼金师,让他为灰烬行会效力。 他们给了卡维尔航线、船型与行动窗口,只要他能将目标活捉,就能换取更多资金与港口特许。 碧潮行会内部的内奸正是为了配合这次行动,泄露了大炼金师的行程。 卡维尔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 是帝国出手? 是被别的行会抢先一步?那说明灰烬行会在动手前就泄了底。 还是灰烬行会在暗地清理痕迹? 越想越乱,头疼得像被铁锤敲击。 卡维尔眯起唯一的眼睛,喃喃道:“该不会是行会拿我当傻子吧。” 灰烬行会,那些自诩掌控联邦的商人。 卡维尔明白,他能成疯王,靠的不是疯狂,而是知道该向谁低头。 他的舰队、炮船、基地,全靠灰烬行会的资助。 自己不过是那帮人在棋盘上的一枚子。 若这次任务失败,他知道会怎样,行会会说“资助终止”。 于是资金会被切断,自己销赃处也会消失不见,部下会在几个月内分崩离析。 卡维尔吸了一口冷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金属摩擦声。 “派侦察船,全线搜索,哪怕只剩一片帆布,也要给我找回来。” “遵命!”副官立刻躬身退下。 风越吹越大,甲板上的灯火被打得东摇西晃。 卡维尔独自站着,手指在栏杆上轻敲。 他知道,自己不能让人看出不安。 疯王可以发狂,但不能示弱。 风声呼啸,船体震动,没人敢看他。 ………… 曙光港的行政楼在风雪中静静矗立。 灯火透过窗格,将会议厅照得温暖明亮,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收获感。 路易斯坐在主位,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人,神情沉稳。 他又在在曙光港呆了两个月,这两个月的建设让这座新城有了新的成果,离开之前是时候再开一次会议了。 “我们不拐弯,就直接说结果。”路易斯开口道。 拉塞尔第一个起身汇报,嗓音带着南方口音:“港口工程整体完成九成九,堤坝、泊位和滑轨系统都已投入使用。 货物处理区的冷库昨晚封顶,只剩外部装饰。轨道部分冬季防冻层已加固,压力测试合格。” 路易斯微微点头:“安全第一,再抽查一遍。” “明白,大人。”拉塞尔俯首回应,眼神里却有隐隐的自豪。 轮到贝尔纳发言时,这位老工匠微微紧了紧外套:“曙光号系列船舰全部完成试航,晨曦号与潮汐号的实验船也已装配完毕。 但由于当前海面冰层未融,暂未进行试航测试,计划待春潮再全面试验。” 路易斯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很好。别急着造新船,先可以先休息一下。” 贝尔纳露出一丝笑意,紧张的肩膀也松了些。 艾利奥特坐在靠近火炉的位置,听完两人汇报才站起身: “港防舰队已完成三轮演练,主要训练夜战和海上突击。炮位保养完毕,海防线能支撑一场中等规模的袭击。” “很好。”路易斯微微一笑,“曙光港能安稳过冬,靠的就是你们的准备。” 随后轮到芮达,手里拿着账册,语速清晰:“冬屋全部完工,剩余材料已转入公共仓。 粮食充足,赤潮城的运输船昨夜抵港,麦当劳领的收成也抵达,足够支撑整个冬季。澡堂、病坊、剧场、洗衣屋皆运转正常。” 路易斯靠在椅背上,神情放松了几分:“很好,芮达,继续保持。” 她微微一笑,郑重应道:“是,大人。” 会议厅内的气氛渐渐轻快起来。 拉塞尔在翻阅施工图,贝尔纳低声与副手确认造船进度,芮达在整理民生账册。 路易斯环视一圈,满意地叹息:“看样子,曙光港终于能在这个冬天稳下来了。” 他起身,披上外套,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明年,我们要的不只是港口的建设。春天一到,商船队就要启航。而且那时海盗还在的话,我们也该收拾他们了。” 艾利奥特立刻起身行礼:“我们随时待命。” “别太紧张,”路易斯笑了笑,“等雪化了,你们就有得忙了。” 他顿了顿,目光柔和了些:“这两个月,辛苦你们了。港口能走到今天,不靠奇迹,全靠你们每个人的手。” 众人起立行礼,语气齐整:“遵命,大人。”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 路易斯留在厅内,望着窗外的雪线。 灯塔的光一圈圈划过海面,映出曙光港的轮廓。 他轻声道:“冬天快到了,该回赤潮了,不然奥尔瑟斯怕是认不出爸爸来了。” 第350章 情报与秋收 路易斯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脑中仍带着昨夜旅途的倦意,从曙光港快速赶回赤潮,连夜的路程让他几乎是倒头就睡。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往旁边看去。 艾米丽正睡在他身侧,她的蓝发发散在枕上,呼吸轻浅,睫毛微颤。 怀里的小婴儿缩成一团,被她的手臂半环着。 路易斯低头看着他们,神情柔和了片刻,随即轻轻下床。 披上厚袍,走到窗前推开木窗。 晨雾笼罩整座赤潮城,被雪覆盖的街巷延展到远方。 红色圆顶的屋舍在雾气中依稀可见,像一层层起伏的波浪。 接着路易斯抬手一挥,一阵熟悉的轻鸣声后,淡蓝的光幕在半空铺开。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二皇子狩猎途中遭遇神秘高阶超凡骑士袭击,断左臂,现昏迷不醒。】 【2: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近日以皇族名义携带珍稀魔石,已经拉拢霍尔姆斯伯爵。】 【3:赤潮领北部山谷出现一支冰霜巨人部落,疑似在冬季避难。】 他看向第一条,眉头微皱。 断臂的不只是肉身,背后连着已投向二皇子的十几个军团、连着军务处的脉络。 就算手臂能接回去,伤势也会把他的锋芒削去一半。 二皇子一旦倒下,那帝都的政治势力就会立刻失衡。 军团会继续支持一个残废的王子吗?还是各自为阵、投向其他皇子? 而军部一旦分裂,帝国就再无完整的防线,那意味着境外势力都可能趁隙而入。 帝都的裂缝,比半年前更大更深,像是有人在暗地里用刀子割着帝国的血管。 路易斯在心中默默评估,他几乎可以预见军团间的争夺、军权的撕裂、皇族之间的清算。 他在心里把可能一一划过去,军务处内部清算?教廷的插手?被贵族派买刀?还是联邦借手试探? 情报没有给出是谁,只冷冷地写着结果。 这一刀不可能是结尾,那就只是开端。 明年帝都爆出内乱可能性非常高,留给北境自保与整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路易斯长长叹了口气,自己的压力可越来越大了。 为什么要打打杀杀呢?携手共建美好帝国不好吗? 【2: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近日以皇族名义携带珍稀魔石,拉拢霍尔姆斯伯爵。】 “阿斯塔……”路易斯嘴角微动,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对自己而言,阿斯塔永远翻不起天。 他的一举一动,几乎都会在每日情报系统上第一时间呈到自己面前。 虽然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但看着这六皇子又蹦又跳的模样,倒让路易斯有些厌烦。 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这根刺处理掉也好,当然不是现在,现在他还有别的用途。 至于霍尔姆斯,那可是埃德蒙公爵留给自己的政治遗产之一。 可惜今年霍尔姆斯老伯爵死了,继任的是他那位野心不小的儿子,看来这小子有着想借皇子上位的心思。 “有趣。”路易斯低声道,眉眼间带着几分冷淡的笑意。 他收敛笑意,视线落到第三条。 【3:赤潮领北部山谷出现一支冰霜巨人部落,疑似在冬季前避难。】 冰霜巨人这类生物,对于刚到北境的路易斯是天敌,需要精心布置陷阱猎杀。 但现在甚至赤潮一支精英骑士小队都能把这些巨人清除,根本不是威胁 可路易斯脑中迅速计算着另一种可能性。 若能活捉这些巨人,交给梅里安这位生物炼金师研究、驯化或改造,便能得到一笔远超短期利益的长期战力。 即便驯化失败,巨人的尸体在北境荒野里也是极好的肥料与原料,魔素残留的骨粉能改良寒地土壤,炼金师也能提取出有用的魔能成分。 路易斯默默记下:“先派侦察队潜入观察,尽量不惊动他们。若人数可控,准备俘获计划。” 关掉每日情报系统,他轻轻吐了口气,回想着今天的情报,内忧外患,只有自己在建设帝国。 身后传来轻微的翻动声。 路易斯在床边坐下,顺势伸手摸了摸婴儿的额头。 孩子在梦中咿呀一声,手掌紧紧握住了他的指头。 路易斯摸了摸一会儿他的脸蛋,然后走到窗边,迎着雪白晨光开始例行的修炼。 他盘膝而坐,双手交迭于胸前,缓慢引导气息。 呼吸的节奏仿佛与海浪起伏相契合,体内的斗气如潮水般流动,在血脉间震荡,沿经络缓缓回流,他能清楚地感受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增强。 这样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体内气息完全稳固,他才缓缓收功。 短暂歇息后,他闭上眼,意念进入冥想状态。 思维沉入纯净的魔力世界,时间仿佛静止。 原初冥想术在脑海中自动展开,那是由意识塑造的虚空世界,路易斯缓缓引动心神,引导那一颗颗光点,魔力流向顺畅而纯净。 又一个小时过去,斗气与魔力两股力量在体内交织,彼此呼应。 如今他的斗气已稳固在高阶精英骑士层次,距离超凡骑士仅一步之遥。 魔力则早已突破普通法师的界限,踏入大法师的领域。 论施法纯度,大多法师林出身的大法师未必及得上他。 再加上灼恸藤庭与母巢之力的加持,他的综合战力已不逊色于初级巅峰骑士。 放眼整个赤潮领,乃至北境,他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战力。 当然为了隐藏实力,从外表看上去,路易斯的气息还只是个精英骑士以及菜鸟法师。 路易斯满意的笑了笑,从一个毫无天赋的贵族骑士,到如今的实力,这一路走来若非每日情报系统与自己的狠劲,根本不可能达到。 修炼结束后,屋内的光线也渐渐亮了起来。 艾米丽和希芙都已醒来,孩子趴在被褥上咿呀学语。 三人一同吃过早饭,气氛温和。 路易斯替孩子整理好衣服,轻声嘱咐几句,便披上外套出了门。 外头的风带着雪气,他登上马车,驶向赤潮行政区。 沿途路过一片正在修建的新城堡工地。 如今还只是初期阶段,巨大的石基已立,工匠们忙碌其间,吊臂升降,蒸汽机的轰鸣声与铁锤敲击声交织在一起。 而尽管建筑尚未完形,但已能从结构中看出未来的宏伟。 马车继续前行,越过主街的石拱桥,停在行政厅前。 布拉德利已在门口等候。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严肃,见到路易斯时,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好久不见,路易斯大人。”他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了,布拉德利。”路易斯回以微笑,拍了拍他的肩,“你辛苦了。” 二人一同走进办公室,热浪迎面扑来。 文件堆放整齐,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纸页的味道。 布拉德利翻阅着厚厚的账册,炉火的光映在他脸上,衬得那道岁月的皱纹更深。 接着他翻开账册报告,今年秋收成果:“今年秋收数据已经统计完毕。 因耕地扩张、温棚投入与工具革新共同发力,今年秋收总产三十一万零五十吨,比去年增长了一半。 青麦十万吨,大米五吨,杂豆与块根十四万吨。 此外温棚新作物首次纳入统计,总计一万五千吨,用于城镇供给与药材饲料储备。” 路易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指尖轻叩桌面,节奏稳而缓。他的眼神平静,像在计算,也像在权衡。 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暗自泛起微妙的满足 麦浪岭与各个营地的收成稳步增长,甚至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测。 这是他最看重的成果,粮食,既是赤潮生存的根,也是未来扩张的武器。 路易斯在心底默算着各地的增长幅度,脑海里掠过那些曾经荒芜的丘地,如今却铺满金色的麦浪,这是他用秩序与计划换来的繁荣。 “很好,”路易斯开口夸奖,“粮食,是我们的底气,也是赤潮的根。” 布拉德利点头,继续道:“根据您的指示,剩余内部储粮维持六万吨官方储备。其余十五万吨划作外部调配额度。” “十万吨,卖出去。” 布拉德利微微一怔,路易斯随即接接着说道:“以前是救济,白送,可如今北境灾情已缓,他们自己也有产量以及生产物资,所以从今年起,不再施舍。 当然我们卖的是优惠价,北境诸领可以花钱或拿物资换粮,由于路途短,赤潮而粮价可以只要南方运粮的一半。 优先供应艾德蒙公爵的归附盟友与赤潮早期盟友,其余限额购买。谁想囤积,谁想转卖,都要付出代价。” 布拉德利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中不知不觉涌起一种复杂的敬意。 那曾经在家族内如同透明的少年,如今已懂得如何以规则统御整个北境,将权力、民心、粮食与命运捏成一只看不见的手超控着整个北境。 而路易斯继续说道:“分为三档,盟友价、普通价、高价。 盟友领地,按成本价略加税收,作为信任与互助的象征,中立领,按正常交易价,他们不欠我们,也不被我们庇护。 至于那些反叛者、迟疑者他们若要粮,就得付出三倍的价。赤潮不养敌人。” 路易斯顿了顿,仿佛随口一提:“霍尔姆斯伯爵,列入最高价。” 布拉德利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在账本上记下:“是大人,霍尔姆斯伯爵最高价,我会将具体比例公示,让他们一目了然。” 路易斯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雪景上:“从今年开始,赤潮不再是慈善家,而是北境的管理者。谁想活下去,就得按我们的规则来。” 布拉德利静静点头,内心却在翻涌,他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领主已不只是赤潮的主人,而是整个北境的定盘石。 路易斯语气放缓问道:“布拉德利,北境东南部的修复情况如何?” 布拉德利虽然没有想到路易斯会问这个问题,但也从容答道:“回禀大人,整体状况良好。战后的废墟几乎全部修复,交通线恢复畅通。 人口也在稳步回流,部分区域已经恢复到战前的三分之二。像赤潮领周围那一带,如今甚至比战前更繁华。” 路易斯轻轻点头。仿佛在衡量什么:“很好,看来我们守得住,也该向前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低沉,“是时候,将手伸出东南境,操控整个北境。” 布拉德利抬头,脸上浮现出欣喜:“早该如此了,大人。 您太稳了这两年一直在用粮食维系北境对您政策的支持。可若想真正掌握权力,光靠食物是不够的,大人若迈出这一步,北境将再无他人能与您并肩。” “那就开始吧。”路易斯转身,“我们用秩序和利益,让整个北境的风向,都随赤潮而动。” 布拉德利挺直身躯,神情庄重:“遵命,大人。” 路易斯笑了笑,语气放缓:“不用这么严肃,布拉德利。说说看,你有什么建议?若是我的父亲卡尔文公爵,他会怎么做?” 布拉德利略作思索,答道:“公爵阁下啊……他一向擅长用联姻的方式收拢人心,尤其在东南行省,那些贵族几乎都是卡尔文家族的亲戚或姻亲。” 路易斯的笑意微顿,脑海中闪过那位坐拥数十孩子、生子如下蛋的老公爵。 又下意识想起自己那才一岁的儿子,怎么联姻? 其实自己每日也很是勤奋,但也有可能这辈子也未必能有第二个孩子。 毕竟血脉之力让骑士强大,却也让他们的繁衍近乎奢侈,帝国的贵族中,不少终生不过三四个子嗣。 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苦笑,父亲那位卡尔文公爵,一口气生了三十多个孩子,早让整个帝国都在猜他究竟吃了什么补药。 布拉德利也意识到了什么,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轻咳一声,继续道:“当然,大人您不必仿效他。赤潮有自己的道路。” “其实,我早有计划。” 路易斯微微一笑,轻轻从桌案旁抽出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记号与批注。 第351章 草案与炼金 布拉德利接过那几张草稿,眼前便是显眼的标题:《北境物资理事与联防章程草案》。 “边看边听。”路易斯语气带着思考后的慎重,“我来讲要点。” “布拉德利,你知道,我不是为了权力而权力。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赤潮和北境能活得久一些,过得更好一点。 我们不能再靠外援、靠运气。北境每年都在重建,不能团结在一起,只会重蹈覆辙。” 布拉德利一边翻看着,一边点头。 “第一项,就是粮食。”路易斯缓步走动,“就按之前说过的,无偿赈济到此为止,改为优惠有偿。 并以此为核心,我们将在下次北境重建会议上,提出北境物资理事厅与北境商业联盟的建立,让交易有标准,让救济有回报。” “是他们会同意吗?”布拉德利试探着问。 “更准确地说,他们没有选择。”路易斯淡然答道,唇角几不可见地扬起。 “可能一开始会有些抗拒,但他们一旦得到稳定的贸易路线,我们得到财政流通。没有人吃亏,也没有人能跳脱规则之外,这才是平衡。 赤潮系的贵族、商会全部纳入利益共同体,我只是让他们明白,谁能让这条链子运转。” 布拉德利暗暗吸了口气,这样的构想,不仅需要权力,更需要极强的影响力与掌控力。 若是换作别人,他定会认为这是狂妄,可从路易斯嘴里说出,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财政流方面呢?”他忍不住问。 路易斯指向第二页:“赤潮要有持续的财政循环。理事厅负责结算,商业联盟保证贸易流转。” 他顿了一下,微笑道:“在后期……我们可以发行自己的货币赤潮币。 并非要取代帝国货币,而是要建立一个信用体系。 让北境人相信,他们不再依附帝都,而依附北境的生产和贸易本身,达到内循环。而且与联邦做生意也不是不可能。这样即便帝国崩溃,北境仍能自立。” 布拉德利的呼吸微微一滞,几乎怀疑自己听错:“赤潮……要铸币?” “暂时只是概念。”路易斯解释,“但让北境习惯用赤潮的度量单位,是控制的一部分。流通的不是金银,而是信任。” 布拉德利的心跳渐快。 眼前这位年轻领主已经从掌控一城的开拓者,变成了筹谋整个北境的设计者,甚至很可能还有其他一些他不敢想的想法。 至于与翡翠联邦进行贸易他倒不是很吃惊,毕竟帝国大多数的大贵族都这样做,帝都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二项,联防。”路易斯继续道,“签署《北境联防条约》,建立军校,把军需与训练绑定在赤潮体系,联防演习、军需审批均由理事厅执行。” 他放缓语气:“北境的战争太多了,布拉德利。每一位贵族都有自己的旗帜,这意味着每一次误会都能变成一场战斗。 好不容易安静几年,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冬天再来。 联防的目的,是让他们在赤潮的秩序下学会合作,不再是各自为战,而是一起合作活下去。” 布拉德利的手微微一抖:“那等于把各贵族的军权……” “统一管理。”路易斯替他补完,语气平淡,“他们负责名义,我们负责实际。 军需、粮草、训练都来自我们,久而久之,他们的军队只认赤潮的印章。 当然这只是以后的设想,如今第一步还是得把用商业和粮食把他们捆绑在一起。” 布拉德利吞了吞口水,额角渗出细汗,意识到这一份征服计划。 “第三项,北望厅与吟游人网。”路易斯翻页,“前者是情报厅,后者负责舆论。 节庆、史官体系,都要纳入赤潮管辖。民众听到的歌、贵族听到的故事,最终都会想到同一个人。” 路易斯补充说明:“当然这不是洗脑,而是讲述。我们不改写真相,只改变谁在叙述它。 当人们相信赤潮能让他们安居、让孩子有上升空间,他们自然会为这个秩序说话。” 布拉德利盯着那页文字,心中升起一丝战栗。 他没见过这样的驯化,也不知道这能否成功,但是仅仅是这份草案,已经如此的震撼且颠覆。 “这……这是要重塑北境的思想。”他低声道。 “思想、秩序、利益。”路易斯答道,声音温和,“三者缺一不可。没有思想的秩序是暴政,没有利益的信仰是空壳。我们要让他们既信服,也受益。” 布拉德利放下草稿,深吸一口气,又问:“那推行方式呢?您打算如何让他们接受?” 路易斯微微一笑:“先从我们自己的盟友开始。推行一年,拿出数据,再扩大。” “数据?”布拉德利一愣。 “最有力的政治武器。”路易斯笑意更深,“数字比演讲更能说服人。若一年月内产量增长、贸易提升,他们会自己来求加入。” 布拉德利的心头浮上一种钦佩,没想到路易斯都想到这种地步了。 路易斯继续道:“至于对外包装,第一阶段的口径不叫理事制,叫可持续配给试行。 同时推出样板利益,示范城减税、开放商权、贸易特许,让贵族看到甜头。” “是,大人。”布拉德利记录下每一句,心中暗想,这话术柔和得近乎艺术。 “当他们尝到甜头,就再也离不开我们。”路易斯话音平静,却透出锋芒,“等物资、商权、军需都与赤潮绑定,他们就会发现,反对赤潮等同于与整个北境为敌。” “这份章程推行成功,北境将再无纷乱。”布拉德利轻声道。 “不是纷乱的终结,”路易斯更正,语气却带着一丝谦逊,“而是让选择更清晰。我希望他们选择秩序,而不是我。” 他又轻叹一声:“若我有埃德蒙公爵那样的实力,也不必费这么多心思做这些布局了。” 布拉德利一怔,随即低下头,知道路易斯又在谦虚了。 路易斯轻轻一笑,缓声说道:“这只是我一个粗略的想法,里面肯定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需要你和政务厅的人一步步去改善。” “是,大人。”布拉德利答道,神情认真。 两人又就细节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从商会的配额比例、到港口仓储的监管与理事厅的架构,连应急税率都细致推敲。 直到午时阳光斜照进书房,路易斯才收起草稿。 “去忙你的吧,布拉德利,我还有点事做。”他说,语气温和。 布拉德利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路易斯看着桌上的文件良久,终于披上外套,推门而出,登上了驶往赤潮城外围炼金工坊的马车。 ………… 清晨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一丝雪后的冷意。 梅里安从梦里惊醒,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死死攥着被角。 梦里仍是碧潮行会那间无光的房间。 潮湿的空气、铁链摩擦的回声、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 但他睁眼时,扑面而来的却是阳光,真正的阳光。 窗帘被风掀起一角,暖黄色的光洒在木墙上,空气里有壁炉燃烧的木香,以及新烤面包的味道。 梅里安怔了几秒,脑子一片空白。 然后他才慢慢坐起身,四下打量。 门没锁,窗是开的,脚边也没有镣铐。 那种陌生的自由让他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更加不安,太安静,太明亮,连恐惧都无处藏身。 他忽然想起,在行会的那些年,自己几乎从未真正看过阳光。 自从十几岁那年被拉进地下研究所,生活就被锁在层层石门之下。 每一处走廊都有专人看管,连睡眠和饮食都被记录在册。 他能去的地方只有实验台、寝室、报告室,几乎没有踏上地面的机会。 偶尔执行外派任务,也总有人全程跟随,不许他与任何外来者交谈。 那种被隔绝、被监视的生活持续了数十年,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竟早已忘记自由意味着什么。 他掀开被子,光滑的木地板冰凉,却没有潮气。 墙角摆着一盆小植物,绿叶间开着几朵白色苔花,是北境常见的耐寒品种,叶尖上凝着水珠,闪着微光。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低声喃喃:“一月了……我还活着。” 声音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打破这份不真实的宁静。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一个年轻仆人小心翼翼地声音:“大师,早餐准备好了。” “大师”这个称呼让他微微一颤,那语气里没有冷漠的命令,只有恭敬。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低声道:“……谢谢。” 仆人将早餐放在门外,然后离开。 梅里安望着那碗热粥和两片黄油面包,沉默良久。 那香气让他喉咙发紧,却又觉得奇怪,在联邦的食物,他从没闻过这种味道,那个地方食用的一般都是一些营养药剂,营养膏,里面含有各种元素能让他活得长久,但味道注定不怎么样。 然后他坐在窗前的座位上开始享用美食,窗外是一座座三层小楼的院落,他的住所正坐落在赤潮城中最豪华的地方。 楼体是木石结构,带着暖色外墙和宽阔的窗台,院里有小喷泉和整齐的植被。 还有三名仆人负责起居、打扫和送餐。 警卫驻守在远处而非门前,不像看守,更像礼遇。 这一切让梅里安难以置信,在联邦时,他终生待在地下,如今在这北境荒地的角落,他却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且如此豪华。 到赤潮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会有这样的生活。 一月以来,这种平静让他仍有些忐忑不安,时常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这都是路易斯安排的。 在赤潮的这些日子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但梅里安仍不敢走远,大多时间只在实验室与住宅之间徘徊,只是会在晚上三楼露台看一会城市中心的灯火。 吃完早餐,梅里安换上白袍,动作有些笨拙,扣好最后一颗纽扣时,手还在微微发抖。 但当梅里安推门走出屋子,阳光从门缝泻下,他第一次没有下意识退回去。 这一刻,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似乎真的离开了阴影。 这时传来轻微的马蹄声,那是为他准备的马车,车夫早已在门前等候。 梅里安披上外袍,低声吩咐几句后上车。 车厢温暖,垫有厚厚的毛皮毯。 他仍有些不安,手指不时在膝盖上轻敲,直到车轮碾过石板街的节奏让他渐渐平静。 马车一路驶过赤潮的街区,路旁工坊升起白色蒸汽。 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的气味,这是他未曾想象过的北境城镇。 几乎在任何联邦人的印象里,这里应当荒凉而落后,可实际所见的井然有序让他惊讶。 车在炼金工坊门前停下。 这是一座全新的建筑,外观比联邦地下实验塔更开阔明亮。工 坊内部整洁、通风良好,仪器齐全,连提炼炉的材质都与联邦主城相同。 这是路易斯特地为他设立了一个独立的工作室。 配有防火壁与通气塔、整套玻璃仪器架、温控炼金炉、独立药材室,还有专属的实验记录助手。 每一处细节都显示出设计者的用心。 见到他的来到,几名年轻助手迎上来,神情恭敬。 其中一位递上新整理的药材清单,语气带着些激动:“大师,这是昨天根据您的指示重新提炼的样品,纯度提高了三个百分点。” 梅里安愣了愣,一个月过去还是有些不习惯。 他原以为这些助手只是安排来监视自己,可他们的眼神里只有真诚的敬意。 “很好……非常好。”他低声说道。 助手们散去后,他独自环视这间工作室,心中仍然难以平静。 这里的设备与药材堆放井然,银叶草、凝魔石、海蓝晶、碧露萃等,以及那种罕见的霜叶藤,都在整齐的架上。 甚至还有几种类似于霜叶藤他从未在联邦见过的新材料,似乎是从北境特产中提炼出的新型催化物。 这些材料的珍贵程度,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还置身于行会的核心实验层。 这是让他最为吃惊的一个帝国边陲城市的资源,居然不差于翡翠联邦八大商行之一。 然而当他查看样品时,又感到一丝困惑。 以这些材料的品质,炼成的成品竟显得有些粗糙,比例和融合度都不如预期。 这一个月来,他的主要工作便是重新组合这些材料,重新编排反应路径,修正赤潮炼金体系中存在的瑕疵。 梅里安在实验记录上不断修改配方,标注温度与时间,尝试用更精细的手法提升成品的稳定性。 不知不觉,炉火渐暗,阳光从窗缝移到门口。 梅里安这才察觉时间已近下午。就在他放下笔记的同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大师,”一名助手小心推门探头,语气带着几分敬意,“路易斯大人到了,想见一见您。” 梅里安的手顿了顿。 心头那层隐隐的紧张再度浮起,那位年轻的领主,自从他曙光港的第一次见面,便再未真正见过。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迟疑了片刻,“我知道了,请替我通知他,我马上过去。” 助手点头退下。 梅里安抬手理了理衣襟,心口微微发紧。 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无论如何,都该面对。 这时门口传来稳重的脚步声。 路易斯走进实验室,神情温和,带着礼节性的微笑。 “梅里安大师,”他语气平静而亲切,“听说您最近的工作很有成果,我想亲自来看看。” 梅里安急忙起身,差点碰倒桌边的瓶架,连忙道:“不、不敢当,大人……只是一些重新组合的试验,还很粗浅。” “别紧张,”路易斯笑了笑,目光扫过那些笔记与瓶罐,“能否给我介绍一下您这一个月的研究?我想听您亲口说说。” 梅里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慢慢打开笔记本。 第352章 炼金造物 “别紧张,”路易斯笑了笑,目光掠过那些笔记与瓶罐,“能否给我介绍一下您这一个月的研究?我想听您亲口说说。” 梅里安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笔记页上轻轻颤动。 他几乎已经记住了每一道配方,但当要当着领主与众人亲口描述时,心里仍旧不免绷紧。 几个炼金学徒将小车推了进来,上面陈列着各种试剂与小型器具,玻璃瓶里悬着微光,金属盒中放着密封样本。 学徒们恭敬得近乎战战兢兢,眼睛里满是对大师的期待,以及对于路易斯的敬爱。 梅里安看着那一排熟悉又陌生的工具,喉结动了动,才低声道:“我……开始了。” 路易斯淡淡一笑:“放轻松,不必紧张。” 于是梅里安将三样材料与数个成品瓶摆放在桌面上,幽影苔的孢粉、噬魂蜥兽的残晶、以及魂藤露晶液。 “这是核心原料,幽影苔会放大记忆的回音,噬魂晶能扰乱记忆频谱,而魂藤露在此起到稳定剂的作用,让撕裂的心智不至于崩溃。” 接着拿起一只暗银色的小瓶,瓶内液体缓缓流动,在灯光下折出虹彩光痕。 “这便是成品之一心渊诱雾。它以雾态散布后,能让目标陷入片段记忆闪回与意识错乱,语言系统混乱,思维防线松动。 若配合讯问手段,能逼迫受试者在极短时间内吐露潜意识中的真实信息。” 他又拿起一支细长的注射器,针管中封着略带光泽的液体。 “这支则是噬心询针,为注射型节点剂。注入后会短暂打开受试者的顺从窗口。 在不造成致命损伤的情况下提高言语与记忆反应的真实性,是标准化审问流程的关键部分。” 路易斯倾身接过另一份薄薄的文件。 学徒小心说明:“大人,上周我们在那一批被俘的海盗身上做了初步验证,主验目的是讯问与信息抽取。 结果显示,雾化诱渊能在十分钟内造成语言错乱与记忆片段化,对核心个体注射噬心询针后,信息产出率显著上升。 未出现致死案例,但有数例在事后出现持续性幻听与短期记忆缺失,需后续治疗。” 路易斯目光穿过纸页,表格整齐列出试验细节: 试验对象:被俘海盗,剂量:低浓度雾化以及一管噬心询针。 讯问窗:信息产出率上升约70%,真实度85%。 持续时长:8–20分钟不等。 行为副作用:语言断裂、方向感丧失、出现短期记忆缺失。 后续处置:强制心理修复,并对供述进行交叉核验…… 看完后,路易斯沉吟片刻:“若用于敌方将领或叛乱核心,这类手段可直接瓦解指挥链。 将其列为情报与审讯的正式选项,但务必制定严格的使用规程与责任追究机制。” 希尔科早用类似原料进行过类似尝试,但因其天赋偏重于冲击性魔爆弹,成品粗糙且易反噬,难以实用。 而梅里安仅靠这一个月,做到今天的程度,这令路易斯既惊讶又惊喜。 路易斯合上报告:“立即将海盗试验的样本与数据归档,成立特别审批小组。任何实际应用必须经我授权。” 梅里安闻言连忙点头,炼金学徒们也连忙答应:“是。” 接着,梅里安换上了一双细薄的防护手套,动作谨慎。 他从一只冷藏箱里取出一瓶淡绿色的液体,瓶内悬浮着像是被月光浸染的微小藤片。 “这是魂藤露的提纯液。”他将瓶子举到灯下,光线透过瓶壁在桌面投下淡淡的光斑。 魂藤露的魔素循环能力极强,能够刺激斗气脉络的自然重建。与火鳞蝰的鳞粉按特定比例融合后。 可生成的魂鳞回息液,能迅速修复斗气血脉与轻度创伤。战场注射,骑士可在短时间恢复约四成斗气并缓解肌肉撕裂。” 接着学徒们把另一辆小车推来,梅里安示意一名助手取出颜色更深的一支试剂,液体在管壁中如深林暗流般涌动。 “这是浓缩版的灵源重构剂,在魂藤露的基础上加入裂脊雪蝎胆素的催化酶。 可显著加快渗透速率与组织修复效率。对那些遭受魔力灼烧或重度创伤的患者尤为有效。” 他将一滴灵源重构剂滴在小白鼠的伤口模拟皮层上。 蓝绿色的光纹像细小的河流般扩散,烧灼的表皮在显微镜下缓缓合拢,纤维重组的痕迹在数分钟内初见端倪。 旁观的学徒们不由得屏息。 “这类试剂在赤潮有一个明显优势,原料易取、成本低廉。”梅里安低声补充。 “而魂藤在北境高岭地带生长旺盛,火鳞蝰虽为危险生物,但其鳞粉与体液在赤潮周边已可持续采集与处理。换句话说,量产并不依赖南方货运。” 路易斯伸手接过瓶身:“这会改变我们的救援与战场持久力。前线的医务人员可以用它来缩短伤兵恢复时间,甚至在短线作战中保持骑士战力。” 梅里安在灯下微笑,带着几分羞涩:“我会继续改良配方的稳定性,确保长期储存不会损失活性。” 路易斯点头,肯定道:“这些可以直接批量生产。安排生产线、设立质控与追踪体系,优先保障前线与救援单位。” 他收回视线,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认可,“很好,这样我们既有更智能的审讯工具,也有能维持战力的后方补给。” 最后梅里安缓缓打开那只银灰色的密封箱。 冷气从缝隙逸出,淡蓝的藤蔓在柔光中蜿蜒,汁液如冰晶般闪烁。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骤降,连灯火的光都冷了一分。 “霜叶藤。”他轻声说道,语气几乎像是在念咒,“它分泌的汁液能稳定魔力波动,抑制狂躁与愤怒,在北境,它是最珍贵的资源之一,没想到赤潮领居然养育了这么多。” 梅里安取出一支细颈瓶,瓶中藤液在光下泛着柔和的蓝白光。 “这是霜叶宁神剂。雾化后可在短时间内形成冷静幕场,让暴躁的魔兽迅速平复,抑制群体怒潮效应。” 梅里安将瓶子放在托盘上,接着又拿出一支比手指略粗的注射器,针管缠绕着细密银线,液体闪烁着晶蓝光泽。 “而这支是增强型注射试剂,霜心调控针。”他顿了顿,抬头看了路易斯一眼。 “配合律息符与微型声场诱导器使用,可在注射后放大顺从效应,使被控兽在限定时间内服从指令、平稳行动。” 他示意助手准备示范。 隔离罩降下,一只幼小魔兽被固定在透明平台上,微微颤抖。 梅里安操作注射器,将半管试剂缓缓注入其颈部,随后在皮毛间贴上薄薄一片金属符片。 随着旁边的诱导器启动,空气里泛起轻微的波纹。 幼兽的呼吸渐渐平缓,眼中恐惧的光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它顺从地伏低身子,像是被无形的意志引导。 “注射与诱导器合用后,兽类会进入一种受控的调教窗口期。”梅里安的语气仍旧克制。 “攻击性被抑制,学习与回应特定口令的能力显著增强。药效维持约一小时,不会造成器官负担。” 路易斯靠近观察,目光在那静止的幼兽身上滑过,语气低沉:“这不仅能减少伤亡,还能让我们直接收编魔兽作战。 若在前线建立可控驯养单元,赤潮军团的机动性将大幅提升。” 路易斯看着平复下来的幼兽,唇角微扬:“干得好,梅里安。你的成果远超预期。” 梅里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略显局促地低头行礼。 路易斯忽然问:“能否设想一下,如果这种试剂用在更大型的魔兽身上,比如冰霜巨人?” 梅里安愣了愣,沉默几秒后,才谨慎地回答:“理论上……可以,但从未有人尝试。剂量可能要放大十几倍,诱导场也需增强,否则难以覆盖那种体型。风险非常高。” 路易斯轻笑,笑意中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冷意:“那就试试看。” 梅里安脸色微变,迟疑着小声道:“可是……这边并没有类似冰霜巨人的样本,若没有实物实验……” “过段时间就有了。”路易斯打断他,。 梅里安怔了怔,尚未完全理解年轻领主的意思。 路易斯便转开话题:“除了这些,还有其他成果吗?” “暂时……没有了。”梅里安下意识地摇头,随后又慌忙补充,“不过我有几个构想。 比如灵感探测徽,以幽影苔的精神因子制作,可侦测潜伏的魔能波。还有寒息护符,用火鳞蝰毒腺冷萃处理,能抑制魔能燃烧。”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这些都还只是雏形,若能再给我几个月,赤潮的炼金体系将完全不同。” 路易斯沉默地环顾实验台上整齐的瓶罐与光辉,一个月的时间,便让这位炼金师做出如此成果。 他低声道:“很好,梅里安。你把废料变成了财富。” 路易斯抬手,身后的侍从抬来一只厚重的木箱。箱盖开启,金币的光在灯下闪耀。那是几千枚的重量。 “这是赏赐给你的。”路易斯平静地说,“你的研究,已经足以改变赤潮的格局。” 梅里安瞪大了眼,显然从未见过如此数量的金钱。 自幼被囚于实验室的他几乎不懂这些金币的意义,但仍明白这是一种巨大的恩典。 他连忙下跪行礼:“谢、大人……谢谢您!” 路易斯伸手扶起他,声音依旧平静:“不用。你只需继续做你擅长的事。” 路易斯走后,实验室重新归于安静。 梅里安仍有些恍惚,似乎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直到助手上前轻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 他看了眼闪着金光的箱子,忽然对身旁的几个炼金学徒说道:“你们每人去抓一把金币吧。” 空气中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几名学徒面面相觑,随后脸上浮现出极度的震惊。 那可是真金白银,几乎抵得上他们数年的薪酬。 当确定梅里安并非在开玩笑后,年轻的炼金学徒们的眼神里闪烁出炽热的光芒。 他们几乎是带着一丝狂热的激动扑向那木箱,每个人都抓了一大把金币,抓不下却依旧舍不得松手。 笑声、惊叹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实验室都被金光映得温暖而喧闹。 学徒们激动地向梅里安鞠躬,言语里满是敬意与感激。 有人甚至红了眼眶,连连道谢。 梅里安看着他们那种真挚的喜悦,心中涌出一种久违的满足。 这份被尊敬与信任的感觉,在碧潮行会时从未有过。 晚上他亲自搬着那一箱金币回到自己的住所,那栋靠近工坊的小三层小楼。 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映在箱子的金光上,晃得他有些不敢直视。 梅里安小心地把箱子放在房间一角,坐在床沿,看着那闪烁的光。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些金币真正的用途,但心里清楚,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这里的尊重、赏赐与温度,都是碧潮行会从未给过他的。 赤潮城这个北境的荒地,比联邦好上太多倍。 梅里安终于觉得,自己或许能真正安下心来。 ………… 第二天的晨雾还未散尽。 梅里安便在敲门声中醒来,仆人恭敬地告知:“大人,路易斯大人请您前往外城区。” 他匆忙披上外套,跟随侍从登上马车。 车轮碾过石道,发出低沉的轧响。沿途的街景逐渐从整齐的商区转为空旷的军用地带,寒风呼啸,空气中带着血与雪的气味。 当马车停下时,他发现自己站在赤潮领外城区的一片巨大空地上。 一个用铁栅封闭的演练 梅里安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笔记,抬起头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那片白中,几十头冰霜巨人正被粗大的锁链束缚,锁环深入皮肉,排成整齐的一列。 每一头都高达数丈,眼中闪烁着迟钝而压抑的光,偶尔有轻微的低吼从喉咙深处传出,混合着金属摩擦的声响。 梅里安的脑海一片空白,昨夜路易斯那句“过段时间就有了”在耳边回响。 他看着这震撼的一幕,从未想过,这句话会在短短一夜间成为现实。 那一排如山的巨影,让他怀疑人生 路易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是怎样的力量,能在一夜之间抓来整整几十头冰霜巨人。 寒风掠过他的脸颊,他的手指轻轻发抖。 第353章 寒冬与开春庆典 艾琳娜裹着深灰斗篷,马车的帘角被风雪吹得微微掀起。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轻抚着结霜的玻璃,目光落在窗外那一条条笔直的街道。 如今已是寒冬,外头雪势正急,天地间几乎只剩白色与冷风。 但赤潮城的景象,却与北境的其他地区截然不同。 街边的寒带松柏挺立成列,枝叶覆着雪霜,却依旧整齐如一,既挡风又点缀着这座城。 沿途的房屋呈半圆弧形,圆顶覆雪,在白雾中闪着柔和的黛红与黯金光。 每一座穹屋都半嵌于地面,檐口顺着地势弯下,像是从雪原中自然生长出的温暖庇护所。 道路下隐约传来低沉的水流声,那是路易斯设计的通热槽,冬季注入温水,防止结冰,因此即便大雪纷飞,车轮也未打滑。 艾琳娜静静看着这一切,呼出的气雾模糊了玻璃,过了片刻才轻声道:“真不可思议……” 她来到赤潮领,近两年了,即便如此她仍会被这座城所震撼。 北境的雪原本象征着严酷与死亡,而在这里,它却成了井然有序的风景。 街口经过的行人,工匠推着木桶,孩子牵着雪犬,妇人提着食物穿行在雾中。 每一个人都在忙碌,却不慌乱。 她想起初来时的惊讶,如今却在心底生出一种久违的安宁。 一年多前的霜戟城钟声还在她梦里回响。 那时的艾琳娜抱着年幼的艾萨克,仍在为公爵的离世哀恸。 公爵临终前的遗命,牢牢刻在她的心里,领地与骑士团交由路易斯·卡尔文代管,直到艾萨克成年。 这一安排让她很是担忧。 艾琳娜不明白,为何丈夫要将埃德蒙家族的权柄交给一个血脉无关的年轻贵族,即使他是艾米丽的丈夫,也终究不是埃德蒙的姓氏。 即使她没有表露任何疑虑,但还是有些担忧,毕竟富裕这位年轻人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容易会让一个人变心。 而来到赤潮的第一日,天空飘着细雪。 她与艾萨克被安置在赤潮城中心一处新修的贵族宅邸。 那是路易斯出资建造的宅邸,甚至比旧日霜戟的城堡更明亮、温暖,窗边有通风的铜管系统,壁炉能恒温运作,连屋顶的雪都能被暗管融化。 赤潮的工匠们做到了北境贵族几百年来都未想过的事。 而她的身份仍是“埃德蒙公爵夫人”,虽无实权,却仍被以礼相待。 路易斯与艾米丽常来拜访,询问她对某些礼仪或典章的看法,那语气里更多是尊重,而非形式。 每当路易斯在客厅里笑着讲起新政策的趣闻,或艾米丽抱着小艾萨克逗弄,他还是会想起艾德蒙公爵还在时的温馨场景。 然而在温柔与礼节的背后,她仍旧保持谨慎。 艾琳娜看得出路易斯的克制与分寸,也看得出那份分寸之下潜藏的力量,一种不容忽视的雄心。 也不免为自己的亲儿子担忧:在权力这场漫长的游戏里,没有人能一直无欲无求。 但赤潮的生活渐渐让她放下了戒心,又不完全是放下。 她开始亲眼观察这座城的秩序,从粮食配给到城镇管理,从军纪到工坊制度。 而路易斯似乎并未觊觎艾萨克的爵位,也未触碰埃德蒙家的财产。 相反,他让赤潮的教育、财政与军需向所有阶层开放,连流民也能在工坊任职或入学深造。 艾琳娜在宴会中与赤潮官员交谈,惊讶地发现他们谈的不是征伐,而是港口扩建、机械技术与冬季救济。 税法透明、粮券公平、孤儿能入学,连仆役都在夜校学习读写。 渐渐她终于明白,路易斯所图并非仅是北境的统治,而是一种新的秩序,一种让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的秩序。 艾琳娜的警惕并未消失,但那份恐惧,却被一种奇异的尊敬所取代。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在厚雪中缓缓停下,侍女轻声提醒:“夫人,到了。” 艾琳娜掀开车帘,冷风灌入,雪花瞬间打湿了她的斗篷。 眼前是一座简朴却整洁的院舍,门口悬着赤潮的徽章,太阳的纹样在风雪中闪烁。 那是赤潮孤儿慈院。 这是艾琳娜今日的任务,前来查看赤潮孤儿慈院的准备工作。 自从她负责管理城中几所孤儿院后,每隔数日都会亲自巡视。 院里的孩子都十分爱戴她,总会在窗边等她的马车靠近时挥手。 风雪漫天,空气中弥漫着柴火与热汤的香气。 艾琳娜裹紧斗篷,踏上石阶。身后几名侍女与行政官跟随,一路上有院中职员纷纷行礼问安。 她巡视院舍的走廊,脚步缓慢却稳。 孩子们的笑声在门后传出,掺杂着朗读声。 一名小男孩正蹲在角落,手里握木雕玩具。 艾琳娜走近,俯身替他系好围巾。 男孩怔怔地抬头,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 侍女连忙上前,为孩子递上一碗热汤。 院内的修女们有序地分发食物,炉火在中央燃烧。 几个年长的孤儿正在带着小孩读书,念的是赤潮学院编写的《识字课本》。 墙壁上挂着木牌,上面雕刻着那句标语:“人人皆为赤潮之子。” 艾琳娜驻足良久,这是路易斯的指示,所有孤儿都能接受基础教育,若他们愿意,将来可进入赤潮的各领域。 这时一名小女孩跑来,手里捧着花环,眼里亮晶晶的:“夫人!这是我们用今天的点心钱换来的花!” 艾琳娜愣了下,接过花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谢谢你,它真漂亮。” 这一刻,她想起艾米丽小时候撒娇的样子也是这样的笑容。 随后,她走进储藏间,察看木炭与毛毯的分配。 发现数量不足时,她立即转头对负责供货的管事说:“再加三十炉取暖炭,儿童病房增设两台暖炉。药剂和酒精要明早补足。” 管事匆忙点头:“是,夫人!赤潮不会让孩子挨冻,我这就去调货。” 艾琳娜的神情柔和,但眼中带着不可违逆:“不论预算多紧,都不能让孩子饿着。” 外头风雪更急,院中却愈发热闹。孩子们的笑声、炉火的噼啪声、书页的翻动声交织成温暖的乐章。 夜幕降临,艾琳娜回到赤潮城的宅邸。 壁炉燃着温柔的火光,艾萨克趴在窗前看雪,脸上被橘光映得暖暖的。 她坐在书桌前,展开信纸,提笔写给霜戟的一位旧友,也是一位北境贵族夫人: “你问我是否后悔离开霜戟?没有。路易斯没有辜负公爵的信任…… 他所图的或许不止北境……但在他的秩序里,冬天也是温暖。” 墨迹微干,火光摇曳。 她将信封封好,抬眼看向窗外的雪夜,希望这个寒冬所有人都能好过一点吧。 ………… 寒冬终于过去,街头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赤潮城的市场里已经开始布置彩带与旗帜,空气中弥漫着热汤与面包的香气。 自从路易斯来了之后,每年这个时候,赤潮人都会举行开春节,庆祝寒冬的结束,也感谢过去一年的努力与收获。 这已经是赤潮领的第四个开春节,但对科萨来说,却是他的第一次。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整座城披上了节日的色彩。 主街上,旗帜与花布沿街飘扬,工匠们在铺路,孩子们围着路边堆雪人,笑声在寒气中回荡。 今天他有任务,在游行方队中代表骑士团出场。 虽然昨晚还小声抱怨“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但一想到能骑马穿过全城、让人们看到他们的队列,他的心里仍然充满了隐秘的期待。 他早起,洗漱完毕,穿上干净的骑士制服,调整胸前的徽章。 镜面里映出他有些紧张的神情,他轻轻呼了口气,检查完佩剑与腰带,转头去整理骑士披风的边角。 敲门声响起“科萨,快点!” 推门进来的,是灰发少年格雷。 他比科萨年长一岁,是北境流民出身,跟着父母来到赤潮已经三年了,天赋也是极高,如今已具备正式骑士的实力。 两人一起训练、一起挨骂,也一起偷吃过厨房的炖肉,是最好的朋友。 “你再不出来,早餐都要凉了。”格雷笑着丢了块面包给他。 “我还没系好披风。”科萨接住面包,闷声回道,但嘴角却微微上扬。 他们一边啃着面包,一边走向训练营的餐厅。 桌上摆着节日特供的早餐,黑麦粥、炖肉、温牛奶。 格雷一边吃一边说:“听说今天的花车能自动走,工匠们用了蒸汽机。我打赌有一辆会出故障。” “少乌鸦嘴。”科萨瞪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 吃完后,他们背上披风,赶往集合点。 训练场上,十几名骑士整装待发,教官布鲁赫正立在队前。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记住,骑士方队是赤潮的象征。今天不是打仗,但要让民众看到我们的精神面貌,让他们有安全感。” “是!”众人齐声应答。 马蹄踏在石砖上,发出沉稳的节奏。 城区主街早已人山人海,孩子们举着小旗,老人拿着红丝带。 街角挂着的花环被风雪轻轻晃动,空气中有淡淡的炭香。 骑士方阵在队伍最前列,骑着马,整齐却不刻板。 今天不是阅兵,而是庆典,所以他们被允许放松一些,微笑着回应两侧的民众。 小孩跑到路边,伸手去摸马鬃,格雷俯身笑着递给他一枚小徽章。 科萨握紧缰绳,心跳比鼓点还快。 刚开始他还有些拘谨,但当人群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那些眼神里闪烁的光,让他慢慢挺直了背脊。 他看向格雷,对方咧嘴一笑。 “赤潮万岁!”格雷喊道。 科萨也忍不住跟着喊:“赤潮万岁!” 这一刻,旗帜在风雪中飞舞,喧嚣与笑声汇成一片。 寒冬已经过去,而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自己属于这里。 游行结束只是开始,广场上人声鼎沸,空气里飘着烤鱼、炖肉与酒的香气。 街边摊位一字排开,工匠们忙着展示自家手艺,孩子们穿梭在人群里,举着印满印章的活动护照,笑得满脸通红。 格雷拉着他钻进人堆:“走!建设者挑战赛,咱俩一队!” 他们肩并肩完成了木桥平衡、搬运接力和拼装模型,最后在终点拿到一枚赤潮徽章。 格雷笑得像个小孩,冲他晃动着奖章。 接着又在工匠工坊的手作摊位上打铁。 科萨第一次敲出的钢片歪歪扭扭,却被师傅拍拍肩膀:“不错,有力道。”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午后,他们坐在路边长凳上吃节日餐,烤肉、热汤、甜面包,当然全都免费。 远处的孩子围着篝火唱歌,家家户户的窗户都亮着灯。 夜晚烈潮广场中央燃起了巨大的篝火,火光映红了整片夜空。 雪花在热浪中融化成水雾,落在脸上带着一丝温度。 数千人围成同心圆,层层迭迭,孩子骑在父亲肩头,工匠与士兵肩并肩站立,街边的老商贩也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望向高台。 路易斯与艾米丽并肩登上高台。 火光映在两人的披风上,金线闪烁如流星。 路易斯举起手,场间的喧嚣瞬间平息,只有篝火在劈啪作响。 “赤潮属于每一个付出的人。”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在风雪间回荡。 片刻的寂静后,整座广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人群齐声高喊:“赤潮!赤潮!” 旗帜翻飞,风声与呐喊交织成一曲震耳欲聋的颂歌。 科萨站在骑士方阵的末列,目光紧紧锁在那面主旗上。火光映在他脸上,年轻的眼神中满是炽热。 这一刻,他几乎忘了自己来自何处,他只是赤潮的一员。 旁边的格雷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别发呆。我们也得喊。” 科萨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旗杆,和众人一起高喊:“赤潮万岁!” 呐喊回荡在夜空,远处的雪山回声一阵阵传来。 那一刻,寒夜不再寒冷,火光照亮了每一个年轻的面庞。 几个月前科萨还觉得自己只是个外人,如今却能笑着和所有人一起过节。 回到家中他拿出信纸,写下几行字: 父亲,赤潮的冬天比我想的要温暖。 这里的人平等、热情,大家都能凭努力改变命运。 教官说我有机会明年升列骑士,我很好,请您放心。 几日后,信得到了回信。 父亲的字迹一如往昔,粗犷却温柔: 好孩子,好好在赤潮生活,能到这样的地方,是福气。 别惹事,好好学。等春化雪,我也许能来看看。 读完信的那一刻,科萨沉默了很久。 夜色里,街灯与篝火交织,他忽然明白,这份归属不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亲自走进的,如今他已经是真正赤潮人了。 第354章 约恩的快活日子 开春节后一周,晨练刚结束,白雾还没散尽,赤潮骑士训练营的操场上飘着热气。 教官布鲁赫站在台上,手里拿着一张羊皮卷:“路易斯大人每年都会挑选几名年轻骑士,加入他的亲卫队,这意味着信任,也意味着考验。” 操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都盯着那张卷轴。 布鲁赫一边展开名单,一边略带笑意地抬起下巴:“今年,被选中的人是……科萨·寒齿,格雷·哈洛。” 那一刻,空气仿佛停顿了。 科萨先是怔住,收僵在半空,甚至没听清自己的名字,等反应过来时,掌心已经被汗打湿。 旁边的格雷直接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差点把他拍歪:“你听见了吗?咱们进亲卫了!” 训练场爆发出掌声与欢呼,伙伴们围着他们起哄、拍肩,甚至兴奋地把他们两个举了起来,在半空中抛了几下。 虽然有几道目光里带着羡慕和嫉妒,但更多的是由衷的笑声。 布鲁赫在台上笑着摇头:“好好表现,不止是荣誉,也是责任。记住,能站在路易斯大人身边,是一生难得的机会。” 那一夜,格雷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翻身,用枕头砸他旁边那张床:“喂,科萨,你睡得着吗?我已经在想象自己骑着战马护卫路易斯大人了。” “闭嘴。”科萨背对着他,却也没有合眼。 窗外的月光映进宿舍,他盯着那一抹苍白的光,心里涌着一股说不清的情绪,骄傲、激动,还有一点不安。 …………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被召往赤潮城主堡报道。 韦尔亲自接待了他们。 这位赤潮的传奇人物,是最早一批由路易斯培养的骑士,十二岁入营,仅仅五年时间便登上超凡之境,是天才中的天才,人称“赤潮之盾”。 科萨和格雷在他面前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 韦尔却笑着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欢迎加入亲卫。别太紧张,大人不会吃人。” 他像个大哥哥那样俯身,用平缓的语气补充道:“在大人身边要记住两件事听令,稳重。除此之外,他比你们想象的要温和。” 格雷忍不住咧嘴笑,连科萨也放松了几分。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赤潮传说居然如此亲切。 “走吧,”维尔转身领路,“路易斯大人在会议厅等你们。” 两人跟在他身后,心跳得比战鼓还快。 他们其实早在训练营时就见过路易斯,亲口表扬了他们的成绩。 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他们要单独面见路易斯,成为真正的亲卫。 会议厅的门被轻推开,暖光洒在石地上。 路易斯正与布拉德利、几位理事官讨论行程,听见脚步声时抬头一笑。 “科萨、格雷,对吧?我记得你们。” 两人几乎同时挺直身体行礼,心中狂跳。 格雷的手掌几乎攥成了拳,眼神里闪着兴奋的光。 科萨只觉得胸腔发热,声音差点哽住。 他们从未想过,那位他们在夜里无数次谈论的领主,竟会亲口唤出他们的名字。 格雷忍不住挺起胸膛,语气里透着止不住的激动:“是,当然!” 科萨紧随其后,声音虽然发颤,却极为坚定:“属下必不辱命!” 路易斯看着两人,神情中带着几分笑意,语气平和:“多学习、多观察。赤潮的未来,需要年轻人。”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应道:“是,大人!” 看着他们离开,路易斯轻轻笑了笑:“年轻人真好啊。” 布拉德利和几位理事官也纷纷附和,有人笑着感叹:“他们那股劲儿真让人怀念。” 另一个理事官则调侃:“看着就像几年前的你,韦尔。” 韦尔在一旁装作前辈的模样点评了几句:“血气方刚,但眼神还算坚定,年轻人嘛,该这样。” 路易斯失笑,转头调侃道:“你不是也才十六岁吗?” 韦尔咳了一声,神情微僵,众人笑声溢出,气氛一瞬间轻松了不少。 笑声渐歇,路易斯收敛笑意,转回正题,与布拉德利一起站在摊开的地图前。 路易斯轻敲地图上的霜龙领,目光平静:“这次会议,六皇子想以重建之名介入北境事务,这一点我们都清楚。他要的是名义上的掌控,而我们要的是实质上的格局。” 他顿了顿,指尖沿着线路滑过,“粮路、账册、章程,我们早已掌握。忠诚度的检验依旧按原计划执行:表决、分档、划线。谁真心归顺,谁是假意奉迎,到时候一清二楚。” 布拉德利微微一笑:“正好,我们也需要这样一个场面来检验各领的忠诚。都按之前的思路执行,谁真站在我们这边,一目了然。” 路易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粮路与账册在我们手里,他那所谓的特使名头自然虚得很。 会议流程由我们掌控,六皇子若想参与,也只能在我们的框架里转。” 布拉德利应声:“这次不过是确认成果。” “嗯。”路易斯微微一笑,随即又换了话题,“另外,示范城不需要再挑选了,就定在霜戟城。以那座城为基础,再建一座新的霜戟城,既是展示赤潮体制的窗口,也能兑现我对埃德蒙公爵的承诺。” 布拉德利低声道:“这是最合适的选择,大人。那片地势好,交通近,也足够象征意义。” 路易斯收起地图,语气平静:“我们不必争面子,只要结果。等北境都按赤潮的规矩运转,他那点威望,自然会被削得干干净净。” ………… 那天得到路易斯的召见之后,科萨和格雷两人离开主堡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任务,依旧和往常一样训练。 偶尔也会随同路易斯前往城内外一些地方执行小型护卫,却没有任何惊险或刺激的任务。 直到三四天后,他们接到命令,得知将有一次大规模的出行,而且这次任务非同寻常。 路易斯将前往霜龙领,出席北境重建会议,那是北境所有有头有脸的领主与赤潮理事厅代表的集会。 行程预计十五至十七日,他会从赤潮出发,途经北境的各个领地,再入霜龙领。 路易斯当然决定沿途视察各附属领地,检验赤潮体制的推行成果,而他们,将亲眼见证这一切。 而他们很快意识到了这次出行任务的特殊性。 清晨,赤潮城的雪尚未融化,主街被扫得干净,寒光映在石砖上,像一面为领主铺就的镜子。 路易斯乘坐的巨型马车缓缓驶出主堡,车身刻着赤潮徽章,厚重的装甲反射着冷光,前端垂挂太阳纹饰的旗幔,那是象征统治的纹章。 八匹寒霜骏马并列前行,蹄声如鼓,拉着整座马车仿佛一座缓缓前行的铁堡。 在他左右,是以兰伯特为首的超凡骑士列阵在前,后方是规模庞大的赤潮骑士团。 超过三百名骑士分成五列纵队,披风与战甲在晨光中流光闪烁,长枪竖起如林,阵列在街道两侧形成坚不可摧的钢铁洪流。 每一名骑士都受过严格的赤潮训练,从体能、战术到斗气操控皆属精英骑士以上。 传言现在的北境无人敢挡赤潮铁骑的锋芒。 政务官、书记官、随从、物资车与警戒骑队依次展开,两翼有火枪卫与弩骑巡行掩护。 整支队伍逾五百人,编制齐整,但行进时如同一部精密的战争机器,一切秩序井然。 队伍通过主街时,居民们早已等候在两侧,低声祈祷或高声呼喊。 工匠脱帽致敬,孩子们挥着赤潮的小旗,街道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呐喊:“赤潮万岁!” 科萨骑在队伍靠后的位置,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这股威势。 风从前方卷来,带着铁与火的气息,他望着那座如铁堡般的马车,心中只剩下震撼和热血。 “这就是……北境之主的牌面。” 格雷骑在他侧旁,忍不住回头笑道:“以后,咱们也会是站在路易斯大人身边的骑士吧。” 科萨没说话,只是下意识握紧了缰绳。 ………… 银脊丘的早晨,雪线还挂在山坳里,风从矿脉的裂缝间吹出低沉的呼呼声。 约恩·哈维勒住缰绳,骏马在坡顶打了个响鼻。 他抬手遮了遮光,顺着山腰望去,银铁矿的脉线像潜伏在大地里的鱼骨,长长一段横穿树林。 “放猎!” 一声口令,鼓声从山下的临时营地轰然作响。 十几名骑士纵马列出散阵,从两翼收网,猎犬沿着既定路线穿梭,一只角鹿被惊起,雪屑溅起半人高。 约恩弯弓搭箭,松指,羽矢穿过风声,利落地扎入鹿肩。 “中了!” “子爵大人,还是您手稳!” 几名年轻骑士策马上前,挥着长矛比划着要再追几头。 侍从匆忙上前接过他的弓,递上披风,嘴里连声赞:“真是百发百中,大人!” 赞叹声接二连三往他身上扑,像暖流一样冲散了清晨的寒意。 约恩忍不住仰头大笑,把弓往侍从手里一塞,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角鹿前按住鹿角。 “今晚加菜!”他扭头,笑得像一团火,“跟着我走,不能让兄弟们空着肚子。” “万岁!” “约恩大人万岁!” 吹捧声里带着真心,约恩听得心里舒坦。 他猛地把腰间的钱袋解下,一把金灿灿的币子撒出去,黄金在雪地上一阵乱滚,几名年轻骑士惊喜得差点跳起来。 “抓稳别摔了!” “谢大人!” “子爵大人豪气!” 金属的脆响混在笑声里,连风都显得暖了些。 约恩看着他们,没忍住又抓了一把丢出去。 侍从在旁边小心翼翼提醒:“大人,今天赏得有些多了……” “多什么多?”约恩用力拍了拍侍从的肩,“赚得多,赏得多,银脊领不差这点。” 他回身望向山腰的矿棚,那是赤潮工匠搭起的标准化矿棚,方正的木框立在石基上,屋顶覆着防雪瓦,烟囱口冒着青烟。 更远处,新的集市街正在修缮,地面铺了石砖,排水渠笔直地向下游延伸。 沿街是仓库、铁匠铺和学馆,屋檐下还挂着赤潮徽章。 两年前,蛮族之灾平定,那时的约恩还守在他那片贫瘠的旧地,泥路一条,破屋几栋,风一来土墙就掉渣。 约恩只能靠着父亲援助苦苦支撑,直到赤潮的文书带来了路易斯的书信。 “把哈维男爵的地迁到赤潮南界,靠着矿脉。由赤潮统一规划,账册纳入赤潮。” 后来一切就像春雪融化那么顺理成章:赤潮派来的工程队在银脊丘搭起第一座矿棚,工匠们一根一根立柱,一面一面封墙。 并且自己家族在帝都那边再一番运作,又落下子爵的封号。 约恩曾经以为,北境的荣耀,在需要刀与火夺取,可他看着道路自动在脚下自己铺开。 到达银脊丘的第一个清晨,阳光从雪面反上来,照亮了赤潮旗帜上的赤色浪头。 他站在新宅的阳台上,捧着一杯热酒,看见远处一块块矿石开采,领民像一群勤快的甲虫在地上来回。 “老大把我带飞了……”约恩笑着对贴身骑士说。 起初,他有些不适应。 过去在旧地,天天都要做鸡毛蒜皮决定,谁去巡山,谁去守粮,哪一户人家多给了三捆柴,哪一队猎手偷了两只獾。 自从赤潮接管后有专业的书记官负责账,矿务官负责矿,工匠总管负责修缮,民…… 每个月底,盈余自动汇总到账上,季度分红会有专人送来。 “我还能干点什么?”约恩有一阵子这样问自己。 答案很快就来了,他带人打猎,维持士气。 他出席宴会,作为赤潮体系成功的样板,给那些半信半疑的贵族做示范。 他时不时去赤潮城见路易斯,把体制运行中的小问题写成条,告诉那位老大。 可更多的时候,他没什么要做的,也不必做。 于是他慢慢学会把手松开,就在这样矿区的流水线越走越顺,仓库的统计越来越准。 今天修集市,明天铺街道,一切都朝好的方面发展 “子爵大人!”一名年轻骑士怀里抱着一捧金币,笑得见牙不见眼,“兄弟们都说,跟您来银脊丘是走大运了。原以为被流放到北境,没想到每天有肉吃,冬天有炭,时不时还能分到赏金。” “流放?来北境确实像是流放”约恩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盔甲,“但你跟对了人就是享受,就像是我一样。你们跟着我,我跟着他,路就不会错。” “是!” 骑士们的笑声在山风里回荡。他们的盔甲是赤潮工坊的制式,他们的马是从北麓选来的好马,冬毛厚实,跑起来如风。 原来以为来到北境是受苦,如今才知道,比起南方的骑士,过得更好。 约恩牵马下坡,沿着新修的石阶走到矿棚边。 矿工们正把新出炉的银铁胚料一箱箱装车,管理官在一旁核对重量、盖印。 每一枚印章上都有赤潮的标志,这意味着货物将走赤潮的路,进赤潮的库,再换成金币。 “账面怎么样?”约恩问。 书记官翻开账册,露出一页密密的数字:“本季矿脉出矿量较上季增长二成,亏耗控制在标准之下。分红估计会比上季高一档。” “不错。”约恩点头,“给矿工们加一餐热汤,天还冷。” “遵命。” 他走到工棚另一端,民学馆正在上课,孩子们坐在木桌后,笔直地写字。 墙上挂着简化民规,字迹端正:“不偷、不骗、按份工作、按份得薪。” “子爵大人!”几个小家伙看见他,齐声起立行礼。 “坐坐坐。你们要记住,读书不是为了取笑别人,是为了让自己不再被人取笑。” 孩子们咯咯笑。 老师向他点头,低声说:“大人,春季我们能不能再要点书,不太够。” “我回头给路易斯伯爵写信。”约恩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多搞点画集来看,那些路易斯大人的英勇事迹我都看到第八本了。” 他走出学馆,阳光落在他肩上。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天,自己和人缩在地窖里,听着虫群在地面上摩擦的声响,在看到那位身披红斗篷的年轻领主冒着危险来救自己。 那时他对自己说,如果能活下来,他要把命交给那个站在烈火里的年轻人。 如今他做到了,他把自己的领地、名声、乃至尊严,都放进了赤潮里。 “老大……”他迎着风低声说,“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就是会看人。” “子爵大人!”同一名年轻骑士又跑来,这回跑得更急,几乎是跳着上坡,“路、路易斯大人来了!他们的队伍进了南口,傍晚之前到银脊丘!” 约恩愣了一瞬,随即双眼一亮,整个人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老大要来?” “是!” “还愣着做什么?吹号!所有人把手上的活收一下,矿车靠右,街道清出来!厨房把最好的肉拿出来,酒窖打开,今晚摆长桌!” 他一连串吐出十几条命令,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兴奋,“把赤潮旗挂上,把学馆孩子的合唱队叫出来!” 随从们忙成一团,四散而去。 约恩拽过侍从的披风披在肩上,又嫌不够体面,转头对管家喊:“把那件黑边红披拿来,是、是那件!对,见老大要像样!” 披风披好,扣子却扣反了。 他手忙脚乱,干脆一把扯开重扣,重新扣上,侍从憋着笑。 约恩瞪了一眼:“笑什么?再笑扣你三天钱!” “是是是,不笑不笑!”侍从憋得肩膀直抖。 约恩牵马,几乎是连滚带爬下了坡。 风从山口灌进来,旗帜哗啦啦响,他心口一阵阵发热,像年轻时在帝都训练场上奔跑。 “老大来了,”他对自己说,“我得亲自在城口迎他。” 第355章 热烈欢迎 傍晚的天色被旗帜映得通红,风雪刚停,空气里仍有冰屑翻飞。 山道尽头传来沉重的铁蹄声,整齐而有节奏,像远方雷鸣。 路易斯的车队缓缓压上山坡。 前锋骑士列阵,披着猩红披风,与后方的物资车和重甲护卫形成一条钢铁洪流,铺满山口。 城门口挂满赤潮与哈维家族双纹旗,象征贵族与新秩序的融合。 钟楼早已敲响,整座银脊丘正在沸腾。 约恩原本命人安排仪式,但事实证明一切多余,民众早已自发集结。 矿工丢下铁锤,孩子举着手绘赤潮旗歌唱,妇人清扫街道、撒炉灰防滑,老人端出自酿的酒。 整个城市从早晨开始就沸腾,没有人强迫。 他们为什么如此激动? 因为两年来,他们日日听游吟诗人唱《赤潮之歌》。 夜里在篝火旁听戏剧团演《曙光港》《雪原之光》,看演员戴着面具演那位年轻领主如何拯救北境。 孩子看着好玩,但大人听着流泪,因为他们知道,没有路易斯,就没有如今的银脊丘,没有自己这稳定的生活。 街巷两侧的火把亮起,照亮那辆镶铁巨车,车门上浮刻赤潮徽章,像燃烧的太阳。 老人们拄杖低头,工匠举锤高喊,矿工点燃火把,学生放声高歌,妇人把烤好的面包塞进骑士的怀里,孩子举旗蹦跳。 年轻母亲抱着婴儿告诉他:“看,那就是路易斯大人。” “路易斯大人万岁!赤潮万岁!”呼喊声连成海潮。 赤潮骑士团阵列随着欢呼向前推进,步伐如洪流汇入城门,震得积雪滑落。 约恩骑在最前方,身上穿着他特地准备的最华丽礼服。 金边的骑士甲外罩着绣花披风,胸口还别着一枚埃德蒙公爵赠予的勋章。 为了表示对路易斯的重视,他连头盔都擦得锃亮,腰间的佩剑也新换了饰带。 整个人看上去威风凛凛,却因为甲胄太厚显得圆滚滚的,骑在马上有几分滑稽。 看见那辆车缓缓靠近,约恩的心也随着鼓声剧烈地跳动。 两年的建设终于能在老大面前展示。 约恩原本担心准备得不够周全,但如今见街上民众的欢腾,比他计划的还要盛大,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他笑得眼都眯成了缝,既为路易斯终于到来而欣喜,也为自己的准备如此成功而自豪。 周围的骑士高呼、矿工呐喊,那热烈的氛围让他胸腔发烫。 车队缓缓减速时,路易斯坐在马车里,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神色里带着几分无奈。 他原本只想低调地看一看银脊丘的治理情况,看看矿场、仓库、学校的运行是否合格,如今看来,恐怕一切都要改期了。 透过窗外,他看到街道两侧的火把、旗帜与无数激动的面孔,那一声声呼喊已经连成一片,带着炽热的温度扑面而来。 他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这种被人热切注视的感觉,即便他经历惯了,也无法完全拒绝。 路易斯微微探出身子,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向人群挥动。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立刻引爆了整条街。 呼声像海啸一样涌来,旗帜齐举,鼓声再起,孩子们尖叫,女人们挥手,男人们脱帽致敬。 连远处的钟楼都跟着震动,空气被那股热情烘得发烫。 在队伍中间的科萨与格雷也被这阵喧嚣震得心潮澎湃,他们骑在马上,第一次亲眼见到领主所到之处的景象。 无数的旗帜与欢呼令他们目眩,路易斯仅仅一个挥手的动作,就能让整座领地沸腾。 格雷低声喃喃:“这就是赤潮……这就是北境的主人。” 科萨握紧缰绳,胸口发烫,他忽然明白了训练营里教官口中的那句话:“赤潮是一种信仰。” 看着街上人们的眼神,那种狂热和敬仰,几乎与他们祈祷时的虔诚无异。 不同的是,这份信仰有血有肉,有温度。 车队停下,护卫拉开车门,路易斯又伸出那只手,随后踏下地面。 人群呼声瞬间化为狂潮,连钟楼铜钟都被压得回声模糊。 约恩几乎小跑上前,单膝跪地,盔甲在雪地砰然一声:“银脊丘全体领民,恭迎赤潮领主!” 路易斯弯腰扶起他,笑着拍肩:“约恩,让我看看你守的城。” 约恩咧嘴笑,连连点头,语速快得有些结巴:“一切都照您的章程走,矿脉产量翻了一倍,学馆建了三座,没人饿肚子……您会满意的!” 路易斯微微点头:“我看得出,你做得很不错。” “老大,这一路您辛苦了。”约恩走在他侧前方,笑得眼角都皱成了纹,“我早让人备好宴会,南方来的好久,今晚您必须得喝个痛快。” 路易斯失笑,侧头瞥他:“你从以前就在酒上舍得花。” 约恩哈哈大笑,趁机凑近一步,小声道:“那不是喝,是敬意,也是想和您痛快聊一回。您要是不来,我都快憋出病了。” 路易斯轻轻摇头,嘴角依旧含着笑意:“你还是老样子。” “那是老大教得好。”约恩挺起胸口,语气认真得像宣誓。 两人说笑着并肩前行,步伐自然得像多年前在帝都训练场那样。 赤潮骑士团两侧护送,银脊丘居民自发让开道路。 有人献上面包,有人递上热酒,更多人只是默默看着那位领主的背影。 ………… 大厅里的空气温暖而明亮,墙壁高耸,红与蓝的布幔垂落,火焰在金属灯架上轻轻跳动。 银脊丘主宴厅内此刻并不喧闹,只有一张长桌,两人对坐。 桌上摆满了北境难得一见的珍馐,炙烤霜鬃熊、雪原蜥汤、岩盐鹿排,还有南方送来的好酒。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炖肉香气,炉火将桌角的阴影都融化成一片柔和的红光。 外面骑士和官员在雪地中围着篝火宴饮,而大厅里只有路易斯与约恩,以及几位仆人 “我本来想把全城的人都叫来开个大宴会,结果你非要低调。”约恩笑着摇头,端起酒杯,“也好,正好能和老大你好好喝一杯。” 他举杯时语气带着几分自豪与感激:“老大,这一杯,是为了两年前那场救援。要不是你,我早去见龙祖了。” 路易斯笑着碰杯,酒液翻起一点浪:“你那时候哭得稀里哗啦。” “那叫情绪释放。”约恩瞪他一眼,又忍不住笑出声,“你救我的时候,我连裤子都冻成冰壳了。”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酒过一巡,约恩招手让仆人撤去冷菜,亲自介绍起桌上的食物:“这霜鬃熊是上月猎来的,那一锅雪原蜥汤……” 路易斯舀了一勺汤,点头:“还真没想到你这地方能吃得比赤潮还丰盛。” 约恩得意地敲了敲桌面:“这全靠你的供给体系,我只是顺手沾光。” 火光映在他那圆滚滚的身躯上,金边礼服撑得有点紧,笑起来像个喜气洋洋的酒桶。 路易斯看着他摇头失笑:“你这副打扮,怕是连熊都不敢靠近。” “这是隆重!”约恩一拍胸口,“得让老大知道,我是真心等着你来的。” 话题慢慢转到了旧事。 约恩讲起帝都时光,说他们当年在学院被贵族子弟欺负的狼狈,说两人夜里偷偷溜去河边喝酒、被导师抓到后的惨状。 那些往事在他嘴里像是笑谈,声音大得能盖过壁炉的噼啪。 说了许久,笑声渐渐止下,只剩下火光跳动的声音。 约恩换上更低的语气:“帝都的信使最近传消息,说那边越来越乱了。你听说了吗?” 路易斯点点头,没有掩饰:“皇帝失踪,皇子内斗,龙座会议架空皇权。帝国的脊梁已经断了。” “那些新贵还装作风平浪静,”约恩叹气,“我父亲前几天还收了他们的信,说什么保持忠诚、稳定商道。” 路易斯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平稳:“他们想稳,可这世界已经不稳了。北境要活下去,就得在帝都倒下前学会自己呼吸。” 约恩沉默了一下,似懂非懂地望着他,随后抬起杯:“老大,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路易斯与他碰杯:“希望你真的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两人同时饮尽杯中酒。 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路易斯的目光沉静如冰,约恩的神情热烈又真挚。 接着约恩忽然笑骂道:“其实那场重庆会议,我早该替你骂回去。什么六皇子,算个屁!会议应该在赤潮城开,凭什么在霜龙领?” 路易斯轻笑:“骂不骂都一样,结果已经定,我正好看看他们要搞什么把戏。” “那我也得出出气,”约恩大手一挥,“他那点架子,真不够咱塞牙缝。” 路易斯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壁炉的火焰,心里想的却是更远的局势。 帝国的地图,北境的形势,赤潮的版图。 火光在他瞳中跳动,仿佛映出某种无法言明的野心。 他放下酒杯,说了一点真心话:“只要北境站得住,帝都越乱,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约恩没完全听懂,只是咧嘴笑了笑,又给他倒满一杯:“那就干了!” “干了。” 两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人带着算计与清醒,一人带着信任与热血。 约恩心里默默发誓:无论帝国如何崩塌,他都会跟着这位朋友。 第二天清晨,雪光初融,赤潮的旗帜依旧在银脊丘主堡上方猎猎作响。 经过一夜休整,路易斯带着随行官员、约恩,以及亲卫前往各处巡视。 街道两旁的工坊早已开门。 铁匠铺里火焰正盛,工匠们敲击着赤潮式制式农具,声音整齐洪亮。 矿工在换班,手里提着标准化的编号铁桶。 账房的文员在雪屋前登记出入矿石数量,账册上全是赤潮理事厅印制的统一表格。 道路干净、队列整齐,即使看到领主到来也无人停工,只是鞠躬致礼后又继续各自的工作,因为有人提前跟他们说明了。 约恩满脸笑意,不住地指点周围,“老大你瞧,这些可都是照你的样子建的!这两年可没白忙活。” 路易斯一边看,一边翻阅布拉德利递来的数据简报。 账面清晰,物资调度与赤潮领几乎同步,税收记录、分配比例、仓储预案,一切都像赤潮复制出来的。 “效率不错。”路易斯赞道。 约恩笑得更灿烂,拍着马鞍:“您能满意就好,这帮官员可都是打心眼里服你。以前一听赤潮理事都发憷,现在倒抢着执行规章。” 科萨与格雷骑在稍后的位置,对这种景象还算熟悉,毕竟赤潮城可比这里宏伟百倍。 那些矿工和工匠看见路易斯时,眼里透着真切的感激与敬畏。 格雷轻声道:“他们真把大人当神一样。” 科萨点头:“在赤潮城早看惯了……他们是发自心底在相信。” 路易斯看向前方那栋半地穴式集体屋。 暖风从地底管道冒出,孩子们在窗台写字,妇人晾着衣物。 墙上贴着赤潮颁发的《简化民规》,还有写着“人人有学,皆为赤潮之子”的口号。 路易斯微微点头:“看来制度复制确实奏效。人口稳定,生产正常,流民也开始定居。” 随行的书记官补充道:“矿区的产量提升三成,主要归功于赤潮式物资统筹与统一仓储。冬季粮草仍依赖赤潮,但分配井然。” 路易斯轻声道:“依赖也是一种稳固。” 约恩神采飞扬地介绍着:“老大你看,这几条主干道、这地热渠,都是我照着赤潮的样子建的! 以前这里全是泥坑,现在雪化得比谁都快,领民都说好。” 路易斯笑着看他一眼:“很好,看来你领悟到了赤潮的核心。” 约恩咧嘴一笑,语气里全是骄傲:“是啊,有赤潮的制度撑着,我连睡觉都踏实。” 科萨和格雷对视一眼,心里也有些热。 他们从赤潮城一路走来,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赤潮对北境的意义。 那不仅是秩序,更是让人能活下去的希望。 路易斯收回目光,心里默默评价:这些附属领地的治理成效已经证明赤潮模式完全可行,为未来更大范围的推广提供了信心。 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这种模式,终将把整个北境连成一体。 第356章赤潮的影响 天色还没亮透,银脊丘的城门口已是一片忙碌。 马蹄踏雪的声音接连不断,空气中混着金属的寒光与蒸汽的白雾。 约恩骑在侧队,策马靠近路易斯的马车,掀帘问候几句:“老大,你这一路北上怕是无聊,幸好我也收到了阿斯塔德的邀请函,正好同行。” 路易斯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怕不是你在领地无聊吧。” “确实有点。”约恩顺势与他并车而行,半是玩笑,半是真心,“银脊丘的事都安排妥了,不如趁这次机会看看别的领地。再说能与您一道上路,这种机会可不多。” 路易斯轻轻颔首:“那就好好看,好好学。” 其实约恩心里清楚,留在银脊丘他也没什么事可做。 现在的生活安稳到近乎无聊,他的领地一切都有赤潮理事官打理。 与其打猎无聊,不如跟着路易斯北上见识一番。 再者他如今也是北境前二十的贵族,参与北境重建会议确实资格正当。 随着路易斯一声令下,整支队伍缓缓启动。 前锋骑士列阵,旗手高举赤潮与哈维双旗,旗面在风雪里并肩猎猎作响。 约恩骑在队伍侧方,显得既得意又兴奋,扭头对身边的骑士们大声喊:“这才叫场面!你们看看,北境哪还有比我们更威风的?” 他身后也跟着近百名官员与骑士,精神抖擞,铠甲与长枪在雪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 路易斯的车队在晨雾中离开银脊丘,浩浩荡荡地向北推进。 这一路不仅是赶路,更是检验赤潮体制在北境传播成果的巡礼。 每到一处,路易斯都会停留半日,视察仓储、民政、教育与生产系统。 所到之处皆是赤潮模式的投影,街道干净、粮仓充盈、学堂开放。 赤潮的制度像一种无形的秩序,重新塑造了北境的呼吸。 路易斯在每一个示范点停留,不多言,只静静观察。 比如在原雪峰郡的贵族领地,曾经抗拒赤潮统治的家族如今已彻底被纳入理事厅体系。 他们最早加入时几乎吵翻了天,抱怨赤潮管得太宽、不让人喘气,甚至有人在酒宴上咒骂理事厅的账册比帝国的枷锁还重。 可很快他们发现,仓储体系的精准调度让粮不再坏在仓里,分配制度使工坊的收益按时发放,统一账册让欺瞒和争斗失去了空间。 怨言逐渐化为沉默,沉默之后是依赖。 他们知道这是一种羊毛出在羊身上,赤潮从他们身上剪走物资,却回报以稳定与富足。 虽然心里清楚,但没有人愿意回到从前。 富裕的生活让他们越来越懒惰,宴会取代了议事,分红取代了权力。 这些贵族成天醉醺醺地感叹:“这哪是统治,简直是被幸福征服。” 旧城被并入赤潮,路易斯为他们重新划分了新地盘,矿业、农庄、工坊都在赤潮调度下实现分工协作,不再为内耗争斗。 领民生活明显改善,饥荒减少、治安稳定。 当路易斯再次抵达时,那些曾经最固执的贵族几乎是亲自迎在门前。 宴会灯火通明,他们忙不迭地为他斟酒,嘴上满是恭维。 有人半开玩笑地说:“要不是您,我们哪有这等日子。” 路易斯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掠过一众温顺的面孔:“知道就好,别忘了是谁在养活你们。” 那笑容平静,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片刻。 短暂的沉默后,酒厅里传出一阵干涩的笑声。 那些贵族重新举杯,脸上又重新挂上谄媚的笑容,声音比方才更热切。 因为他们心知,离了赤潮,他们再无生路。 离了路易斯,他们的财富与安稳也会在风雪里化为尘。 即便觉得屈辱,他们仍旧笑得恭顺,因为这份幸福太温暖,让人不舍得回到寒冷的旧日。 还有冬曦领地,如今已是巨大的仓库群铺满雪原,蒸汽吊机轰鸣。 这里由赤潮经济理事厅直接管理,成为物资中转与标准化仓储中心,是格兰特夫人的领地。 她是最早加入赤潮体系的领主,起初接手领地,她几乎崩溃。 领地土壤贫瘠,主粮无法生长,既没有矿脉又无贸易通道,封主与丈夫的家族都将她弃之不顾。 她在雪峰郡会议后求见路易斯。 那一夜,她说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想加入赤潮体系。” 路易斯答道:“所以你一个人搞不定的,我们来。” 之后赤潮的工匠与理事官实地考察,发现地下竟蕴藏稀有矿盐。 赤潮派人修筑道路、建设仓库,短短一年这片贫瘠的土地便成了冬盐石的产地。 当地特产冬盐石与赤潮炼金工坊建立了长期供货协定,工坊回收成品,再分配至北境各地或者销往南方。 路易斯的介入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 她靠着赤潮的分红咸鱼翻身,成了北境最富的寡妇。 前夫的家族试图重新接近她,却被她一脚踢开。 如今她带着孩子安稳生活,感激而敬畏地称路易斯为北境真正的恩主。 格兰特夫人站在仓库外,看到路易斯眼中闪着光。 她语气带着掩不住的激动:“若不是您,我与孩子早就饿死在那片冻土上。是赤潮让我们活了下来。” 路易斯听完,微微点头:“你的感激,我接下。记得回去继续让仓运按时上报,赤潮不会让帮过的人失望。” 不只是这些示范点,整个北境东南部以赤潮为中心的经济链条彻底成型。 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是路易斯在赤潮体制中推行的完整经济计划的结果。 他通过理事厅设立跨领地的分工制度与贸易协定,统一规划资源与劳作分配,避免内部重复与冲突,让每一份劳力与产出都能精确地投入最需要的领域。 赤潮因地制宜为各地制定生产计划与配额,按照地理与资源优势划分职能:有的负责原料采掘,有的专注农耕畜养,有的从事冶炼与加工。 所有贵族与领民都被纳入系统,生产结果按比例回报,需求则通过赤潮理事厅调拨的物资凭证或统一金币结算完成。 这种制度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好处。 贸易流通更高效,内部竞争被彻底消除。 物资分配稳定,粮价与铁价不再波动。 赤潮的调拨机制让资源在北境内形成闭环,任何一地的繁荣都会反馈至整体。 同时赤潮提供的资金、技术与运输网络帮助各地快速重建,缩短了灾后复苏周期。 短短两年,北境东南部的经济开始自行运转,形成互补互利的“赤潮经济圈”,令所有依附于帝国旧制的贵族都惊叹于其效率。 北部矿区负责原料供应、东部平原负责粮食与畜产、南部工坊负责制造与加工、赤潮城负责指挥与分配。 所有账目由理事厅集中监控,报表上传赤潮主城数据库。 经济体统一、资源互补、竞争消失,形成了特殊的“赤潮经济圈”。 贵族们的生活也因此发生了反差,财富倍增,却失去独立,他们却乐此不疲,因为一切顺畅、收入稳定。 酒宴上,贵族们笑着自嘲:“我们不再是领主,是赤潮的股东。” 于是路易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汇成一幅巨大的画: 经济由理事厅统筹,消弭内部竞争。 教育普及,让识字率与秩序一同生根。 军政分离,骑士服从理事厅调令。 资源共享,贸易以凭证代币代替金币。 监察体系渗透每一个乡镇,确保规则不被破坏。 北境成为一个有机整体。 财富在流转中集中,赤潮成了核心的心脏,其他领地成了连着血管的器官。 当然谁离开了赤潮,就会立刻枯萎。 北境东南部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赤潮体制改写。 矿区不再为贵族私斗而荒废,农地不再因税负过重而荒芜。 教师在学堂教孩子读写、讲述《赤潮故事》。 村民们一见到赤潮旗帜便会下意识地行礼,因为他们清楚,温暖的炉火、仓里的口粮、能识字的孩子,都是路易斯赐的。 赤潮不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庇护他们的制度本身。 于是路易斯的车队每到一处,街头自发夹道欢迎。 吟游诗人唱起《赤潮颂》,孩童高喊“赤潮万岁”,妇人们将花环抛向骑士的马前。 赤潮骑士团的年轻成员热血沸腾,被民众崇拜包围。 科萨与格雷被人簇拥,真切地感受到,身为赤潮骑士的荣耀。 约恩骑在路易斯马车身侧,望着沿途的旗帜与人海,心中充满自豪,这支队伍,是他老大的威仪,也是北境的未来。 车外是鼓声、呼喊与花雨的海洋,而车内,却只有轻微的笔划声。 路易斯坐在马车里,手指轻敲在账册上,目光扫过赤潮凭证的流通比例与物资统计表。 他淡定地看着这些数据,听着外头的喧嚣,像是在计算下一步的布局。 布拉德利在身旁低声解释的各种数据代表着什么。 路易斯听完,只淡淡一句:“很好,赤潮的循环正在成形。” 布拉德利沉默了一会儿,又压低声音道:“您真打算把这种体系推行到整个北境?” 路易斯转头看了他一眼:“迟早的事。” 布拉德利望着远处的雪原,神色复杂。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路上那些热情的脸庞、赤潮旗帜下的歌声。 这年轻领主所构筑的,不只是权势,而是一种无法摆脱的秩序。 “这将是比埃德蒙公爵更彻底的统治。”布拉德利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敬畏,“不靠刀剑,也不靠家族的威望,而是靠一套体制,让所有人都离不开您。” 路易斯只是微微一笑:“夸张了。” ………… 离开北境东南部的核心区后,马车轮印从平整的雪道变成坑洼的泥冰路。 风变得更冷,车轮碾过冻结的沟壑,发出沉闷的裂响。 最后一座赤潮哨塔矗立在山岗上,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名守塔骑士笔直敬礼,直到车队消失在雪雾深处。 路易斯隔着车窗望去,那面旗帜的红色在灰白中一点点褪去。 他默默在心中划下一道界限:“这里,是赤潮的边缘。” 再往北,城镇的景象肉眼可见地败落。 哨塔无人,旗杆歪斜,旧贵族的税吏重新穿上皮衣,在街口吆喝着征税。 街边的领民见到赤潮车队时,眼中闪过惊惧与迟疑,不知是否又要被征发。 约恩拉开披风,打量着那些灰头土脸的人,眉头微蹙:“像是从梦里醒过来,又回到噩梦里。” 路易斯的目光依然平静:“这才是北境的现实。” 进入更北的领地之前,沿途的几个小领主早早得到消息。 远远看到赤潮的旗帜与整齐的队列,他们先是畏惧,纷纷整理衣冠,在寒风中俯身迎接,当然这阵仗之盛让他们心中发怵。 当听说来人是路易斯本人,他们的神情瞬间变了。 谄媚的笑、恭维的语全涌上脸。 毕竟如今的北境,谁不知路易斯是新的秩序之主? 只要他肯赏赐一点余粮,就够他们家族再活上几辈子。 路易斯只是淡淡点头,命人给了些粮袋,打发他们离开。 救不完,也没必要救。 进入更北的村镇,空气里弥漫着干草、腐木与烟灰的味道。 街道破碎,积雪与泥水混成冰浆,屋舍残旧,木墙上贴着褪色的古神符。 赤潮影响区的孩子会主动敬礼、齐声背诵民规,而这里的孩子却赤脚奔跑,瘦得像影子,相互追逐。 长者们围在火堆旁低声祷告,嘴里念着早被禁绝的邪神旧咒。 屋内的炉火只剩炭灰,母亲抱着孩子取暖,眼神空洞。 也有人在用腐谷与树皮熬汤,空气中混杂着焦糊与绝望的气味。 远处传来婴儿的哭声,细而长,像在撕扯寒风。 布拉德利在马车旁翻着记录本,笔尖停在半空,望着这些景象,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没:“这就是没有体系的地方。” 科萨与格雷并骑在队列中,看着这片凋敝的土地,心底生出说不清的压抑。 他们以习惯了赤潮那样明亮有序,而此刻眼前的一切像是另一种世界,让他们感到不适。 约恩策马靠近马车,声音低沉:“老大,天堂的边界还太窄。” 路易斯没有回应,只抬眼望向远处:“那就让赤潮走得更远。” 第357章 阴谋 霜龙领的内堡,北境寒风被厚重的帷幕挡在门外。 阿斯塔·奥古斯特站在地图旁,带着刻意的笑意:“诸位肯赏光,我心里感激。” 来客不多,都是北境前几的旧贵族,霍尔姆斯、克兰、博尔顿、哈洛夫、希曼。 门关上,侍从退下。 阿斯塔举杯,姿态低了一分:“我以北境皇家重建特使的身份,先敬诸位一杯。这次会议,没有你们,是不可能完成的。” 霍尔姆斯先开口:“我们来是因为北境不能交给一个年轻人随意处置。他在东南部做得不错,但他不重视我们。” 克兰附和:“听说他设了什么理事会,连粮都要按账册购买。赤潮给了资助,却不给特权。像我们这样的旧贵族,被当成新贵对待。” 博尔顿闷声道:“而且今年的资助还得要用购买的,而且我领地要买粮,还得用他那边的凭证,荒唐!” 阿斯塔连忙应道:“我明白大家的想法。虽然路易斯大人对于重建北境有着重大贡献,可北境不能只听他卡尔文的一家之言,正因为如此我才来请诸位一起定规则。” 他打开随身带来的小匣子,几枚珍贵的魔石在灯下泛着冷光。 “这只是见面礼。”他语气放缓,“真正重要的,是你们应得的东西,重建资源的优先分配、贸易特权……写在纸上,由我签署提交给帝都的会议。” 哈洛夫低头看魔石,没伸手:“我们要的是南方来的货物、好盐、冬粮,还有税的减免。” 阿斯塔立刻点头:“都能商量,你们的要求,我会寄回帝都,也会逐项上报。” 希曼抬眼:“那位年轻领主……” 阿斯塔笑道:“只要他需要帝都的承认。诸位放心,只要你们在我身后,我就不会让他压着北境的旧贵族。” 屋里安静了一瞬。 克兰放下杯,压低声音:“他若只在东南部称王,我们可以装作看不见。但现在,他准备把手伸到我们地盘上……他可不是埃德蒙公爵。” 这时赛弗从阴影里开口:“诸位的担忧,我明白你们不在东南部,自然不会被他的理事会束住手脚。可一旦那个年轻人的影响力扩大,你们连宴会买的酒都要写表格。” 几个人露出难看的表情。 霍尔姆斯哼了一声:“那就别让他进来。” 阿斯塔连忙附和:“正是我来的意义,我们要的是合作,不是征服。重建会议不是为了剥夺,而是为了让包括诸位在内的北境声音被听见。” 他把卷宗推过去:“我会提出三项,资源优先序列、贸易优先名单、监督权归重建会议。你们都有会议的投票权,重建从你们开始,由你们优先。” 博尔顿看着封蜡:“你能保我们?” “我可是皇族。” 哈洛夫慢慢道:“我们不想闹到流血,但我们也不想被他当奴隶。我们是北境的旧家。” “我明白。”阿斯塔微微一笑,“你们的尊严,由我来保证。” 克兰合上那匣魔石,推回阿斯塔:“我们要船票、关卡、冬粮的印签,还有你在帝都的笔头。” 阿斯塔双手接过,语气温和:“都会有。只求诸位支持我。” 他把手放回地图上,指尖落在东南角那块红色印记上:“他在那里做得好,可北境不止东南,你们不该被忽视。” 博尔顿沉声:“那就请特使大人为我们发声。” 阿斯塔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风从缝隙钻进来,灯焰摇晃,赛弗上前把窗扣紧,屋内重又安静。 哈洛夫端起酒:“为了尊重。” 克兰接着:“为了自主。” 霍尔姆斯举杯向阿斯塔:“为了北境,别落在一个人的手里。” 阿斯塔与他们碰杯,笑容柔和:“也为了北境的未来。” 杯中酒干净落下,几位贵族交换眼色,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拿走一颗魔石。 散席前,阿斯塔将五封信分送到他们手里,会议的座次、发言顺序、起立时机、甚至还有会议的骑士部署作为最后手段…… 门一扇扇开合,雪气涌入又被挡住,屋里只剩阿斯塔与赛弗。 赛弗道:“他们不会为了你卖命。” “我知道。”阿斯塔看着那张地图,语气更轻,“我也没打算买命,我只要他们在灯光下点头。余下的,交给我的运作。 至于那位年轻领主……等他明白什么叫皇权,再谈北境之主也不迟。” 阿斯塔抬眼,朝不远处的壁边问:“他出发了吗?” 赛弗一直在屋内的暗影里,走出几步,将一卷信件放在桌上:“赤潮的旗帜已经快离开北境东南,往霜龙领方向。队伍……足有七百人。” “七百?”阿斯塔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他倒挺会摆架子。” 赛弗低声:“不是仪仗,是真正的随行部队。三百赤潮骑士,还有一整套政务官,以及一些跟随他一起过来的贵族,沿途都有领民迎接,场面很大。” 阿斯塔拿起酒杯,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羡慕:“他喜欢大排场。” 赛弗继续:“像一场行军式的庆典。” 阿斯塔笑了笑,笑意里带着冷意:“真是一个虚荣的人。北境的命脉,不会被这样的人拴住。” 他看着桌上的地图,目光在霜龙领与赤潮之间的雪原上滑过:“他带多少骑士都没用。只要会议一开,他就得坐在我面前听。” “你看起来很有把握。”赛弗试探地道。 他很有自信地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他并非空口夸张,而是心中有数。 这一年里,他已不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皇子。 南方的几位贵族已经向他伸出援手,金币、金属、盐、物资、甚至些许骑士。 那些人想借北境的矿脉和贸易通道分一杯羹,也想借他来压制卡尔文家族那位年轻的路易斯。 他们愿意出钱出货,只求他们的家族的够插手北境,反正的花销也不会大,如今帝国形式波云诡谲,北境算是一条最后的退路。 除此之外,那位帝都的监察官也站着在他这边,自己可没少给他送钱了。 那份来自帝都的权威,让他在纸面上高于所有领主。 阿斯塔清楚,只要他在会议上举起那份皇命,没有人能直接反对。 北境不少旧贵族本就看不惯赤潮体制,他们宁可依附皇,并且自己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让渡了许多权利给这些贪婪的老贵族。 蛮族那边,他也安排妥当,他们要粮,他给他们名义,他们要地,他承诺一块无人区。 这让自己对于这些隐藏起来的蛮族有了些许的控制力,如今已经是派上用场的时刻。 这些种种原因迭加在一起,便是他的底气。 得道者多助,而那位年轻的领主,终究是孤身一人。 阿斯塔伸手合上窗,风声被隔绝,房间再次陷入安静。 ………… 几位蛮族使者被带进内堡的侧翼城堡。 那是座偏僻的石厅,油灯昏暗,门在背后沉声关上,几名骑士分立两侧,冷眼看着他们。 那年轻的皇子立在壁炉前,披风未解,背影笔直。 他转身时,火光打在胸口的徽章上,像一把明亮的刃。 “坐吧。”他开口,用帝国的语言,吐字清晰,像命令,让他们本能地听从。 乌鲁坐下,目光在周围巡了一圈。骑士们的盔甲在灯下反光,手握剑柄,却一动不动。 阿斯塔走到桌前,把羊皮地图展开,用那种不容置疑的目光扫过他们。 他淡声说,“实现约定的时候了。” 他的话简短,却有一种冷硬的气势,让乌鲁心里泛起一阵不快,又不得不听。 阿斯塔缓步绕过桌角,语气比刚才低了一层:“我能给你们的不只是幻想,这两年来我已经给了你们不少的好处,你们心里该清楚,报答的时候到了。” 他让骑士取来几个布袋,倒在桌上。粗麻袋里滑出金属的叮声,几枚银印徽章和装着谷粒的皮囊在灯下闪光。 “这些是霜龙领的承诺,”他道,“只要办好这件事,你们的牧场、你们的山谷,都会在帝国册上写名,霜龙领将送出一大批粮食。” 乌鲁望着那只在火光中移动的手,以及桌子上的那些徽章,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听懂了这话的分量,那不是求助,而是命令,不是施舍,而是诱惑。 阿斯塔继续道:“我不需要你们死,只要你们略尽之力。若是做得漂亮,帝国会记住你们的名字。下一批粮和武具,不用再等到雪化。” 接着他又掏得出一根刻有蛮族图腾的木棒出来。 乌鲁盯着短杖,沉默了很久。这是之前自己为了求取粮食,交与这位皇子的,上面刻的是蛮族的誓言,表示蛮族欠他一个人情。 他在心里权衡,帝国的承诺虚假,但是这位皇子确实在上个冬天帮助了他们不少,不是画饼,是实打实的粮食以及物资。 若能借这位皇子的势头再取些好处,也不算坏事,至少冬天能多一些人活下来。 阿斯塔见他没有拒绝,转头望着地图,收声道:“听着,我要你们在二十天内行动,前往赤潮的领地扰乱他们。 若情况允许,可趁夜掠入赤潮城。破坏城门、焚毁粮仓、斩杀守军,带回可见之利,我一分不收,全归你们。” 乌鲁沉默了很久,眼中闪过复杂的光,最终站起,走到阿斯塔面前,低下头,亲吻了阿斯塔的手背。 “我们会照做,殿下。”他说,语气带着沙哑的敬意。 阿斯塔收回手,神情未变:“很好。帝国不会忘记顺从者。” 乌鲁没有回主营,他清楚地知道时间太紧,来回奔波只会错失机会。 疾风鸟将信息,一刻不停地送往雪原深处。 几小时后,篝火前坐满了人。 那些带着霜花胡须的族长、披着狼皮的战士、背负长弓的斥候,悄无声息地围在火堆周围,这些都是族内有名有姓的人,没有问候,只有彼此凝视。 “阿斯塔希望我们动起来。”人齐族长简洁地说道,将手中羊皮展开在地,“骚扰赤潮,点火,造势。他说这能换来粮食。”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 一位老者轻轻咳了一声说:“上个冬天,他送了盐和粮,救了我们不少人。” “演一场戏,就能度过下一个冬天。”另一个老族长附和,“不用真打,划划火,吼几声,这买卖划算。” “但跟赤潮硬碰硬,咱们还吃过亏。”马上有人冷笑出声。 “我们不是帝国的狗。”那人戴着旧制铁盔,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戏也要命。他们坐在城堡喝酒,我们替他们冲塔?” “赤潮的人不好惹。你们真觉得点了火就能全身而退?”另一个中年战士冷声说。 话音未落,篝火边传来一声嗤笑。 一个年轻的声音插进来,不带敬意,也没有迟疑。 “与其听命行事,不如我们干脆杀过去。” 众人扭头,卡尔克站了出来。 他不过二十出头,脸上的伤痕还新,左臂绑着羊皮护带,眼睛亮得像雪下的刀刃。 “霜龙领。”他一字一顿地说,“贵族都在那里,领主都在。他们在开会,讨论怎么分我们剩下的土地。” 他往火堆边走了一步,声音沉稳却不压低:“我们不是去打赤潮,是去断他们的根。” 有族长皱眉:“你要打的是路易斯?” “我要打的是所有坐在那张桌子上的人。”卡尔克冷冷道,“不管他们是卡尔文还是奥古斯特,都是一回事。” 他伸出手指,指向地图上的一点,“这里,一夜之间杀光,北境就没人再指挥谁去送命。”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你想挑起全面战争?”老族长怒道。 卡尔克盯着他:“他们驱赶我们三代人,逼我们活在荒原上,现在连我们的位置都要指派。你说这是战争?!” 他眼中的火光越燃越旺:“再忍一代?怕是没有下一代了!” 夜风吹动火焰,映出每一张脸上的犹疑与渴望。 第358章 到达 晨光透过车窗上薄雾般的冰花,洒在车厢内铺着厚毛皮的地毯上。 路易斯睁开眼,手下触碰到的是一层被烘暖过的绒被,车内温度恒定,炉火安稳。 窗外是刺骨风雪,车厢内却如厅堂般舒适。 特制的领主车厢由赤潮工匠量身打造,壁炉嵌在角落中,铜管将蒸汽热流均匀送入座椅和床铺。 墙壁上挂着地图与作战图板,书架上则摆着几份北境各地的统计册。 路易斯从厚毯中坐起,披上内衬狐狸毛的外衣,踩入毛靴。 “已经出发十几天了。”他低声说。 霜龙领已不远,今日便可抵达。 他挥手熟练地激活每日情报系统。 淡蓝色的光屏在车厢中无声浮现,一行行情报缓缓展开: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博尔顿子爵、哈洛夫伯爵、希曼子爵、克兰侯爵、霍尔姆斯伯爵五人,已于霜龙领驻地接受六皇子阿斯塔资助,确认将加入其北境新理事会,试图重构资源调拨系统,削弱赤潮影响。】 【2:阿斯塔以霜龙领皇族身份利诱蛮族首领乌,提出用粮食、牧场与帝国名分换取协助,命其在二十天内对赤潮发动袭扰,并鼓动其尝试攻入赤潮城,制造破坏。】 【3:蛮族各部族商议应对,最终决定不按阿斯塔命令行事,而是主动出击霜龙领贵族会议所在,企图一举铲除北境各地领主,引发全面混乱。】 路易斯扫完,眼底微动。 “好戏开场了。”他喃喃,自语中多了一分轻蔑。 第一条情报显然是阿斯塔的试探。 他不过是攥了一把空权的傀儡,如今靠拢几个贪图利益的贵族,就妄图重构北境格局? 路易斯嘴角轻轻扬起,眼底却毫无波澜。 “新理事会……”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某种不值一提的玩具。 他早就预料到北境旧贵族不会安分,尤其是那些古老的旧北境贵族。 可在这份情报里,他们终于撕下伪装,写下了自己的选择。 这是宣战,也是投名状,既然如此,反制就顺理成章。 他起身踱了两步,在随车作战图前驻足片刻。 这些贵族的名字逐一闪过脑海,有的曾在最艰难时求助赤潮领,有的则在公爵死后表达自己的忠诚,如今却一个个暗地里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可笑。”路易斯轻笑,语气淡然。 【2:阿斯塔以霜龙领皇族身份利诱蛮族首领,提出用粮食、牧场与帝国名分换取协助,命其在二十天内对赤潮发动袭扰,并鼓动其尝试攻入赤潮城,制造破坏。】 第二条情报更令路易斯轻哼出声。 阿斯塔能收买蛮族,不外乎是虚张声势,沉醉于自己的幻想里 蛮族这等喂不熟的白眼狼,怎么可能真听命于一个空有头衔的皇子? 他顶多是看中了赈粮和物资罢了。 再说以赤潮目前掌控的军力,就算他们想来,也未必能闹出多大风浪。 【3:蛮族各部族商议应对,最终决定不按阿斯塔命令行事,而是主动出击霜龙领贵族会议所在,企图一举铲除北境各地领主,引发全面混乱。】 第三条才真正有趣。 蛮族虽然在提斯图那场战争中伤亡惨重,几乎被打断脊梁,但当残余的野狼真正在雪原上集结起来,依旧能形成一股足以扰乱北境格局的暴风雪。 他们的野性未泯,不是因为忘了伤痛,而是始终未曾服气。 除了赤潮所覆盖的东南区域,许多角落的蛮族从未真正被纳入统治体系。 那位皇子居然以为用几袋粮食、几纸承诺,就能换来这些狼的忠心?荒谬可笑。 赤潮用了近两年、调配军政、实行体制,都尚未能完全驯服这些部落。 而他却妄图靠利益诱饵就让他们为自己效命,最终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些蛮子死伤无数,却从未放弃窥伺,他们并不满足于眼下这点苟活。 一旦雪原真正燃起来,最先被吞没的,必然是那位愚蠢点燃引线的人。 “果然……狼群开始张嘴了。”路易斯轻声道,语气如冰雪落地。 突袭霜龙领贵族会议?荒唐,又精准。 路易斯并未动怒,反倒笑了。 这个提议比袭扰赤潮确实合理多了,却也……更合他意。 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展开。 如果安排得巧妙…… 路易斯转身拉开厚毯帘,对书记官道:“叫兰伯特过来我有些事情要交代。” ………… 清晨,霜龙领外天光初破,雾气未散,积雪覆盖的山道仍显得泥泞难行。 赤潮的车队缓缓驶入。 那不是寻常的领主使团,而是一场毫不掩饰的示威巡游。 数千人组成的队伍,宛如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正压入这片残存帝国威权的土地。 打头的,是一辆如同钢铁堡垒般的重装马车。 厚重铆钉与蒸汽钢轨环绕其身,赤潮的徽章并列镌刻于车头,金边太阳纹旗帜高高悬挂,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如一轮冬日升起的太阳,宣告新的纪元。 而在马车四周,是赤潮的武力本体。 先锋骑士团由兰伯特率领,银红披风披挂,赤黑战甲整齐划一,五列纵队,宛如刀锋前鞘。 赤潮主力骑士团三百余人骑阵肃穆,马蹄沉稳如擂鼓,长枪如林,盔甲反光如水银泻地,构成北境最锋锐的武力象征。 马车之后,赤潮经济厅、理事厅、军务厅的车厢井然有序地编入队伍,每一辆都是一座移动的行政厅堂。 书记官、政务使、理事厅观察员各就其位,衣着统一、表情肃穆。 随行的还有东南部归顺贵族代表团,他们不是随行者,而是赤潮权力的见证与传播者。 八匹寒霜骏马并驾领头,铁蹄踏雪如战鼓擂地,甲铠响交织成一曲肃杀交响。 霜龙领的街道早已清空。 平民被临时驱赶至郊外,以免瘦骨嶙峋的身影玷污景观,脏了贵族老爷的眼。 城墙之上、迎宾之下,北境诸贵族早已等候多时。 为首站立的,是第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 他嘴角努力维持住那抹迎宾的微笑,然而目光却不自觉地紧随着那队逐渐逼近的钢铁洪流,越来越凝滞。 阿斯塔本以为早已做足准备,早有耳闻赤潮有兵有粮,有械有制,但真正亲眼所见,有股恐惧的情绪油然而起。 赤潮的队伍如同一座从南而来的堡垒,正以毫无情绪却无可阻挡的方式,将整个北境的旧格局一寸一寸碾压入泥雪之中。 显得阿斯塔的重建会议谋划,不过是一场表面冠冕堂皇的宫廷权术,一张绣花的窗帘,挡不住这从南方滚滚而来的风暴。 他喉头微动,声音没能发出,内心却一片冰凉,甚至不敢握拳,唯恐掌心那层冷汗将气势出卖。 站在阿斯塔身侧的,则是帝都监察特使卡米尔更是神色剧变。 当他看到那辆刻有金边日轮的主车缓缓驶近,脑中便浮现出那晚宴上路易斯送上的餐盒。 没有一句指控,只有一杯举起的葡萄酒和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如今重逢,他再看那位青年领主的队伍,心中只剩悚然。 卡米尔明白,自己已然失去主动权,只能顺从,无论路易斯说什么,他都不敢拒绝。 他极力维持姿态,背脊却微微弯曲,在赤潮主车驶过他面前时,眼神下意识地低垂了半寸。 而在更远处,北境旧贵族联盟派,霍尔姆斯、克兰、博尔顿等人,个个如坐针毡。 他们曾是北境话语权的象征,准备与皇子联手,共压赤潮。 但此刻看着那支前进的队伍,他们的心气一瞬被拔空。 有人握紧了权杖,面色苍白,有人低声咒骂,咬牙切齿。 议程尚未开始,他们已然失了势,心思各异,甚至在内心重新考虑站队问题。 反倒是随行在队伍末尾的东南部归顺贵族,自豪之意溢于言表。 “路易斯大人像是来接管领地的,让我们也沾一沾光。”年轻男爵不屑地扫了一眼霜龙领那斑驳的城墙,“这破地方甚至还不如我的领地。” 一位女爵皱起鼻子,掩着帕子轻声道:“空气里都是潮味,城门漆都掉光了,像是从没见过马车的乡下寨子。” 她目光随赤潮主车掠过,“这才是贵族应有的模样。” 归顺贵族们昂首挺胸,望向两侧霜龙贵族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鄙夷。 “这群人除了血统,还剩下什么?”一位来自东南部的子爵悄声冷笑,“比起他们,我们才是真正站在未来的人。” 这里的城池被赤潮城彻底碾压得体无完肤。 此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辆如城堡般轰鸣驶过的主车上。 路易斯无需发言,他早已以出场将对手全数踩于脚下。 霜龙领的主场,从六皇子之手中,滑向了那位青年领主所率之赤潮车队。 路易斯的马车在贵族面前稳稳停下,所有人都停下议论声,目光集中在那辆马车上。 沉默中,那扇装甲门缓缓打开,一只穿戴银纹皮手套的手按住门沿,一个青年自车内缓步而出。 他披着红色长披风,身影挺拔如枪,未言一句,气场缺是已凌驾所有人之上。 这是北境真正的主人,大部分都贵族心中想到。 阿斯塔转过头,看见一众贵族或是惊叹、或是动摇、或是愤懑、或是失语的神情。 他心头泛起一阵灼热的屈辱,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沉默。 不行,不能让他继续主导。 于是阿斯塔强压心绪,脸上露出招牌式温和笑容,主动上前两步,高声说道:“欢迎你,赤潮之主,北境的荣光,路易斯·卡尔文伯爵阁下。”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开始审时度势。 阿斯塔继续微笑,伸手示意所有贵族:“这是北境最重要的会议,也是我铁血帝国第六皇子、北境皇家重建特使与诸位共议未来的时刻。霜龙领今日以皇家之名接待诸君,愿我们携手共建北境新秩序。” 他特意加重了“皇家”二字,强调身份。 只要还有这层身份在,他便未输。 路易斯微微一笑,举止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而不失尊贵的贵族礼。 他的语气温润得体:“能得殿下召集,是北境之幸。赤潮愿尽绵薄之力,与诸位共商大计,携手为北境绘制一幅新图。” 路易斯说得诚恳,措辞礼貌,声调柔和,每一个词都恰到好处地体现了贵族间应有的尊重与谦和。 若只是旁观者听来,这不过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场面恭维,甚至还能感受到路易斯对皇子的礼让。 但阿斯塔却听得心中发闷。 那语气太自然,太从容了,仿佛他才是这场会议的东道主,而不是被召来的与会者。 更刺耳的是那句“绵薄之力”,像是在含蓄地提醒所有人,他并不是服从命令前来赴会,而是出于配合与善意。 每一句都无懈可击,每一个字都滴水不漏,阿斯塔却听得如针扎般难受。 他面上依旧维持微笑,但喉头一阵发紧,不得不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军队虽不入城,但可在霜龙外布防。”阿斯塔笑着补充,语气尽量自然,仿佛只是会议接待的例行安排。 “当然。”路易斯轻轻颔首,似乎早已预料,“兰伯特。” “是,大人。”骑士兰伯特躬身领命,带领骑士团安静调转马头,绕行霜龙领南侧。 铁甲摩擦、马蹄齐动,整整三百余名骑士在晨光中宛如一列退入林雪的钢铁巨龙,悄然无声,却压得众人心头沉甸甸的。 “这只骑士团怕是北境最精锐的吧……”有贵族近距离观看发出低声惊叹。 “甚至每一位先锋都是超凡骑士……”另一位贵族脸色发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全数噤声,那沉默中传递出的,不是对赤潮的畏惧,而是对路易斯本人的深刻敬畏。 城门之下,再无人敢低声议论。 空气里,只剩下马蹄声渐远的回响与赤潮旗帜飘动的猎猎风声。 第359章 暗流汹涌 霜龙领北方,深谷之中,积雪厚重,白林遮天。 在这片被北境忽视的残雪之地,一股濒危的力量,正在悄然苏醒,准备最后的反扑。 洞窟深处点着昏黄的兽油火炬,火光把几十道身影拉长。 他们披着兽皮、执铁刃,有人戴着羽骨头盔,有人脸上刻着古老的纹身,甚至有的衣不蔽体却赤脚站在冰面上,寒风似乎从未能把他们驱走。 这些正是蛮族残余的首领与领袖。 准确地说,这是雪原最后能召集起来的一切。 乌鲁站在火堆边,沉默地注视着众人,身影被火光切出一条暗影 他的名号是特使,由各部临时推选,派往皇子身边传达蛮族意见的人。 在冰穴之外,黑岩、雪狼、哀歌等数个支系已集结近六百名沸血战士。 他们擅长冲锋与近战,是从小训练、战功累累的突袭者,蛮族中的精英,身上带着血的记忆。 这些人,是蛮族剩下的力量。 将他们召集起来,为的只是一件事。 他们不与北境的骑士团硬碰,那样的对抗,是拿命去赌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他们要做的是斩首,是在会议日那一刻,将长桌掀翻,让那些举杯谈笑的贵族和决策者,在火光与混乱中尝到恐惧。 若能做到,北境将陷入无序,他们便能趁乱取粮、拿地、换取未来的一线生机。 若失败,便是彻底的毁灭,蛮族的名字,可能就此从这片土地的记忆里消失。 火堆旁,众人的眼神里既有恐惧,也有决绝。 年轻的战士握紧短斧,老者低声念着祖先的名号。 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报复,而是最后的赌注。 这就是雪原的最后一击。 一场为生存而起的赌注,一次可能改变命运的突袭。 乌鲁其实有些慌乱且不知所措,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把阿斯塔的命令传回,让各部族自行决定行动。 依照他最初的设想,这些族长顶多会派人去赤潮边境外围骚扰几次,好给那位六皇子一个面子,再换回几袋粮食。 但局面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当得知众人打算趁会议之机,袭击霜龙领、将所有贵族一网打尽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疯了,”乌鲁压低声音,额角的汗在寒气中结霜,“那是霜龙领,不是哪个小贵族的领地!帝国的骑士都在那里守着!若动手便是灭族!” 火堆旁短暂的沉默里,几位年长的族长也开始犹豫。 “也许他是对的,”一名老者喃喃,“我们能拿到一点粮,就够族里过冬了。” 乌鲁以为理智的声音终于会压过那一时的疯狂,还准备循序渐进地把阿斯塔的意图分析转述,让族人各自权衡选择时。 那位如今掌控最多战士的青年蛮族领袖,猛地站起,脚趾在冰面上刮出细小的响声。 卡尔克的眼神生出一种狂热,嗓音兀然拔高:“已经到这里,我们还要退回去吗?我们还要退到哪里去? 退回去,他们会笑话我们,踩碎我们的门楣,烧掉我们的屋炉,叫我们的孩子去乞讨,那不是生存,那是苟活,再等待就是死路一条。 这一次,不为谁的命令,不为一袋面粉,而是为年轻人的未来、为我们祖先的骨骸! 把他们的议桌打翻,让掌权的人尝到恐惧,这就是我们正确的选择!” 卡尔克说得铿锵有力,像是把几十年的压抑孤注一掷。 话音落下,洞内先是短暂的静默,随即一波又一波的低语和应声像雪崩般传来。 哪些年轻的首领们几乎是本能地站起,拳头紧握,眼里有血的兴奋。 他们曾见过帝国的旗帜飘扬,也曾半夜沐血而归,卡尔克的话唤起了他们的愤怒与渴望。 老一辈人沉默得更久。 一位白发的长者终于低声说道:“不能盲动,但若不反抗,我们又能怎么样?” 另一位族长的声音颤抖:“我们要的只是活着。” 乌鲁夹在其中,双手无力垂落,他大概知道了,已经阻止不了这场行动。 “若只是骚扰,能换来几袋粮和几个放牧权,那就足够不少人余生平稳。”乌鲁的理性做着最后的反抗。 但卡尔克并不让步,他走到火堆边,弯腰拾起一根火炬,执在手中像一杆旗。 火光跳在他年轻的面庞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你们说得都对,也许活着重要。但我们活着却要日日低头,这种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们不是帝国的附庸,我们要让他们记住,雪原也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的声音里没有怨怼,只有一种把绝望化作决意的坚定。 年轻人的呼声越发高亢,洞穴像被风吹拂过的旷野,声音层层推进,最终压过了犹豫。 几位资深的族长对视,长久的沉默后,他们缓缓点头。 那不是热血的主动,而像是无奈。 有人低声念起了保护祖先的咒语,也有人用粗糙的手拍了拍旁边年轻人的肩膀,仿佛在把自己的祝福和恐惧一并交付。 乌鲁闭上眼,体内的冷意更深。 他感觉到血色的潮水在洞内升起,听见年轻脚步的铿锵回响。 他神色复杂,见众族长皆默许,最终妥协,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一一托出。 乌鲁指着地面摊开的粗糙地图,声音沙哑而谨慎:“赤潮精锐守在南面。 东门是旧贵族团体的营地,唯一能进入主厅的北门外围,只由四皇子的部队看守,我们在那儿有内应,可以打开两处暗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而且后天有赤潮的焰火礼花庆典,就是一种用来看的魔爆弹,声势大,能掩盖动静。若真要行动,那就是唯一的时机。” 听完这些,众族长开始低声讨论,火堆边的影子交错摇晃。 “那就动手,”卡尔克总结道,“趁贵族齐聚主厅。第一步,趁烟花升空时,由内应打开北门暗道。 第二步,沸血战士突入主厅,用火油封锁四门。第三步,我亲自带突击队直扑重要人物,目标是阿斯塔与路易斯,北境如今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物,杀了一个我们就是赚的。” 计划粗糙,却足够致命。 众人明白,即便不能毁掉全部贵族,只要杀掉最强的几人,北境必乱。 到那时,他们便能四散而逃,抢粮掠物,重建部落。 众人散去,乌鲁独自坐在冰崖之上,望着远方霜龙领的灯火。 风雪拍打着他的肩,冰屑划过脸颊,像细针一样刺痛。 他仰头望着那一抹微弱的光,不知道那是否是最后的机会,还是真正的灭族前奏。 ………… 卡米尔这一年过得太安逸了。 北境的寒风对他而言,只是宴会厅外的背景声。 四皇子阿斯塔奉他为座上宾,每日的酒宴、舞会、佳肴、美人,令他几乎忘了自己只是被派来的监察特使。 这里的人称他帝都派来的眼睛,而他也乐得装作还握有帝都监察院的权威。 他喝着北境的酒,听着贵族们虚伪的笑声,慢慢地,连那段恐怖的记忆都淡了。 可命运最喜欢开玩笑,当赤潮骑士团的铁蹄踏进霜龙领时,卡米尔的手又开始发抖。 今天的宴会上,路易斯对他彬彬有礼。 笑容克制,礼节完美,没有丝毫敌意,偏偏这让他更害怕。 因为他不知道路易斯想让他做些什么。 他知道阿斯塔不是路易斯的对手。 这个年轻皇子满口重建与理想,在他看来不过是宫廷笑话。 霜龙领的重心,早在那支赤潮铁骑入城那刻,就已经转移了。 而且路易斯只需一句话,就能让帝都知道,他是翡翠联邦的间谍。 宴会结束,卡米尔喝多了,他需要酒精来驱赶那种令人发狂的不安。 回到官邸,他的步伐踉跄。 烛火微弱,屋子里寂静得连心跳都能听见,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床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封信,信封洁白,封蜡上刻着赤潮的徽章。 那道金色的太阳纹在烛光下微微发亮,像是在嘲笑他。 卡米尔的手停在半空,呼吸变得急促。 喉咙像被人掐住一样发不出声。 他猛地回头,目光扫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窗户紧闭,墙角无影,连空气都没有异样。 他冲出门外,问守卫:“刚才有人进来过吗?” 守卫一脸茫然:“没有,大人。没人靠近。” 卡米尔沉默几秒,又缓缓退回房内。 他盯着那封信,瞳孔颤抖,手指发抖,犹豫了很久,终于伸出手。 ………… 夜宴散去,霜龙领的厅堂还留着余温与酒香。 阿斯塔·奥古斯特坐在主位上,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他却迟迟不肯放下。 厅外雪声簌簌,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他一个人。 他回想着方才的场景,宴会厅内,水晶吊灯投下的光辉摇曳,丝织的幔帐散着温酒与香料的味道。 那些北境贵族、旧家族、帝都来的使臣,穿着华贵的外袍,在那位年轻伯爵身侧聚成一圈。 笑声与银杯碰撞的清脆声不断,仆从递上陈年的烈酒,侍女的裙摆在烛光下闪着金光。 整个场子热闹得像帝都的宴会,只是中心不在他这里。 阿斯塔坐在主位,看着那些人转向路易斯,恭维、寒暄、谦笑。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只是布景,是那场盛宴里多余的一道阴影。 “那是我的主场……”他低声喃喃,语气里掺着一丝酸涩。 路易斯·卡尔文的名字此刻像根钉子一样钉在他心上。 那家伙不用多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所有人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阿斯塔握紧酒杯,嘴唇颤抖。 若这次重建会议仍被对方主导,北境的秩序就将完全属于赤潮,而不是他这个所谓的皇家特使,到那时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一股压抑的焦躁在他胸口翻滚,如果失败了,他将什么都不是。 阿斯塔猛地起身,披上外衣,命人带乌鲁来见。 乌鲁过了好一会才到,带着一身寒气。 阿斯塔看着他,有些焦虑的说道:“袭击赤潮领的事,准备得如何?” 乌鲁站在原地,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一切已按殿下之令布置完毕。部队已经重新潜伏,就等命令。” 阿斯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他们确定目标吗?” “赤潮领的防线松懈,我们会选择恰当的时机突袭,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乌鲁的声音干涩却笃定,眼睛始终没有眨一下。 阿斯塔盯了他几秒,眼神里闪着不安的光。 他的唇角微微抽动,仿佛在压抑什么。 片刻后他抬起一只手,平静地说道:“退下吧,乌鲁。” 乌鲁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屋内只剩阿斯塔一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他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只剩下一种压抑到近乎扭曲的情绪在眼底翻滚。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自从皇帝失踪的那一刻起,阿斯塔的世界便像坍塌了一样。 他夜夜失眠,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黑暗里掐着他的脖子。 他害怕醒来那天自己就被遗忘,被抛弃,或者被杀。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证明自己仍然有资格被称作“皇子”,他开始疯狂地拉拢。 拉拢卡米尔、收买旧贵族、甚至与蛮族交易…… 他为此付出了太多:财富、名誉、权力。 他甚至把南方贵族最垂涎的贸易权和矿区权割让出去,只为换取资源和支持。 只为了让自己更有力量,而不是被人随手一捏就死的蚂蚁。 但始终有一个人挡在他的身前——路易斯·卡尔文。 那家伙是自己的心魔。 “很好。”阿斯塔低声道,语气里混着压抑的狂躁,“很好……这次,必须成功,不然……” 他一边说,一边重复地轻笑,笑声干枯刺耳,像要驱散体内的寒意。 可那笑声很快断了,他猛地抬手掩住眼睛,指尖微微颤抖。 呼吸渐渐急促,低声喃喃:“如果失败……我就让所有人陪葬。” 这一刻,他的神情近乎癫狂。 第360章 血色烟火(上) 会议前夜,霜龙领内,灯火辉煌,雪地被烛光与火焰映得温暖如昼。 阿斯塔的庄园被装饰得富丽堂皇,墙上悬挂着金线织锦、红宝石吊灯闪着冷光。 那些北境贵族站在大厅里,手执高脚杯,互相吹捧着封地与血统,空气里满是香料与虚伪的笑声。 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路易斯的赤潮烟火。 那是前日的宴会上,路易斯提出的一个小建议:“赤潮的烟火,是新的工艺,或许能为北境的夜晚添一点颜色,到时候可以到宴会看看。” 这些北境贵族,除了来自东南赤潮体系的少数几人外,从未见过所谓“烟火”的东西。 这句话当时不过是闲谈,但贵族们全都精神一振,毕竟谁不想试试新鲜玩意? “焰火?那是什么?” “听说是赤潮领的奇物,能让夜空燃烧!” 于是,这场赤潮焰火庆典便成了今晚的焦点。 “嘭!” 当第一朵焰火在夜空中绽放时,所有贵族都屏住呼吸。 紫金交织的火光如花开于天穹,照亮了整片霜龙领。 爆鸣声在山谷回荡,贵族们的惊叹此起彼伏。 “天哪……那是火?居然能开花?” “这颜色……金的、紫的,还有蓝的!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赤潮的技术吗?若能买几具在自家宴会上放,该有多体面!” 惊叹声此起彼伏。 每一次焰火升空,都引来一阵赞叹与掌声。 宴会的音乐声愈发热烈。 仆从们举着银盘穿行其间,香料酒的味道弥漫,金色的烛光在每一个水晶杯中摇晃。 贵族们笑得高声、喝得放肆,仿佛明天不会有任何风暴来临。 除了两个人。 阿斯塔·奥古斯特坐在主位上,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但指节已经掐进了掌心。 从灯火的反光里,他看见的是一张张满是恭维的笑脸。 他看着那些贵族,一个接一个围上路易斯,笑得殷勤,恭维得忘乎所以。 “路易斯大人,北境真该感谢您!” “阁下的领地,真是时代的奇迹。” 这些话本该属于他。 他是第六皇子,是帝国的血脉,是这场重建会议的主导者。 可现在,没有人看向他。 路易斯只坐在那里,微笑、颔首、举杯,句话不多。 可他周围的空间,却像被无形的引力牵动,所有的光线与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他。 阿斯塔的笑容开始发僵,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盘旋:“没关系。等明天的会议结束,一切都会变回我的。”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明天的会议之后,赤潮就会被削权,路易斯也会从高位跌落。 那时所有人都会重新看向他。 他需要胜利,需要路易斯失势,那样才能证明,他不是帝国的笑话。 另一边,乌鲁站在人群之中,披着长袍,低着头。 他以阿斯塔的幕僚身份参加宴会,站在角落里,脸上带着温顺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胸腔里翻滚的焦躁。 此时此刻,北门暗道之下,那些蛮族战士已经整装待发。 今晚,他们将破门而入,血洗霜龙领的宴会厅。 只要成功,蛮族能换得帝国的承认与冬粮,若失败,那就是灭族。 他握着酒杯,手指在颤抖。 他悄悄侧头看向窗外,远处的烟火一朵朵盛放,他的眼中却只看见焰火下的死光。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他的妻子与女儿,昨夜已经被他秘密送出城外,这是他最后的私心。 “若成功,就带她们回来。若失败……让她们永远不要回来。”他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句话。 而正当他心神恍惚,一阵轻风拂过耳畔,一个年轻的声音贴在他耳边: “你就说这件事是阿斯塔叫你干的。路易斯大人保你妻女平安。” 乌鲁的血液在一瞬间冻结,他猛地回头。 宴厅中依旧是觥筹交错,仆从低头上菜,贵族们笑得前仰后合,没有一个人看向他。 一切如常,光鲜、喧嚣、无辜。 可那声音,却真实地刻在他的脑中。 他的手在颤,呼吸急促,那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大得让他几乎崩溃。 蛮族的计划……暴露了? 路易斯知道? 甚至……他的妻女,也被抓在那人手里? “怎么可能……怎么会……”他喃喃着,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想逃,却连脚都抬不起来。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无论蛮族、六皇子、还是自己,全都被卷进了同一个漩涡。 这是一个由那位赤潮领主亲手织成的漩涡。 他抬头看去,正好看到路易斯轻轻举杯,唇角带着浅淡的微笑。 那笑容没有恶意,却比寒风更冷。 火焰升空,乌鲁的耳膜几乎被震碎,那声音如雷,在他脑中炸成一团。 空气都在颤抖,他只能本能地抬手捂住耳朵。 那一刻,他的视线模糊、心跳紊乱,只剩下轰鸣填满世界,仿佛整个夜空都被掀翻。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霜龙领的上空连绵回荡,庄园里的谈笑声全被吞没。 贵族们不得不凑近彼此交谈,言语只能贴在耳边,笑声、酒声、乐声混成一团。 乐师的竖琴声断断续续,仆从端着酒盘穿行,银杯碰撞的清脆声在火光中回荡。 空中一朵又一朵焰火盛放,照亮每一张仰望的面孔。 ………… 就在第三轮焰火升空的那一刻,霜龙领的北门,悄然打开。 风雪从门缝里卷入,带着死一般的寒气。 暗影之中,百余名蛮族战士缓缓现身。 他们披着狼皮,身上绑满了金属碎片与骨饰,铁斧反着雪光。 就在他们出现前,一队身披霜龙领骑士甲的士兵在暗道前出现,这是乌鲁秘密安排的内应,也是蛮族出身。 他们目光闪烁,不发一语,只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前方,示意蛮族按约定的路线前行。 其中一名内应低声道:“往左,再往上一个转角……从花园的水渠下穿过去。” 另一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记住,你们只有十多分钟的时间。” 卡尔克领点头,冷哼一声:“够了。” 那队内应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既有恐惧又有贪婪,然后迅速退入阴影。 短暂的犹豫后,蛮族突袭队跟着他们指的方向穿过冰封的石门,进入霜龙领的内部走廊。 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着同一种火光,一种混着仇恨、兴奋与求死的光。 这是蛮族仅存的精锐,沸血战士。 他们的血液可以在极寒中燃烧,他们的愤怒足以化作一场雪原风暴。 北门的两名守卫刚抬头,喉咙便被利刃划开。 血溅出的同时,几名沸血战士迅速扑向第二排守卫,短促的金属碰撞声在夜风中被焰火吞没。 一个骑士来不及拔剑便被铁斧砸中头盔,脑浆四溅。 另一个士兵刚喊出半声警告,就被斜斧劈倒,身体与盔甲撞击出一阵闷响。哪怕有人发出惨叫,也被头顶爆裂的烟火声彻底掩盖。 血在雪地上绽成两朵暗红的花,呼吸被寒风吞没。 尸体被迅速拖进阴影中,脚步声一点也没乱。 卡尔克走在最前。 他年轻,脸上还未长全的胡须被寒风吹得僵硬,眼睛却像野兽一样亮,嘴角带着笑。 “今晚,”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全族发誓,“我们要让帝国,回忆起我们的名字。” 战士们用拳头敲击胸口,发出低沉的节奏声。 暗道很窄,潮湿的冰冷水汽贴着石壁,空气中混着血和铁的味道。 火把的光在他们脸上摇晃,一道道阴影被拉得狰狞。 队伍一路前进,铁靴踏在岩地上,发出闷响。 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见心脏在胸膛里撞击。 前方的石门被推开,一股更冷的风扑面而来。 他们已经到了,霜龙领庄园的外围的地下酒窖。 透过石缝,能看到上方透下的光。 那里有音乐,有香气,有焰火在天穹爆裂。 “全都去死吧……”卡尔克咧开嘴,声音低得像嘶吼。 他身后的战士齐齐低头,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死亡祈祷。 “北境的雪,会记得我们。”他说完,双手紧握战斧,猛地推开石门。 冷风灌入,火焰也跟着冲进夜空。 最先冲出去的十几名战士,像是从地狱爬出的野兽。 他们身上燃着血的气息,冲入花园,劈开第一个迎面而来的骑士。 钢铁撞击的声音掩在烟火的轰鸣之下,没人察觉。 火焰的光在他们盔甲上跳跃,斧刃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远处的乐师还在演奏,笑声未曾停止, 可庄园外不远处,血已经洒在雪地上,成了新的焰火。 卡尔克扬起战斧,目光直锁庄园内。 他的笑声在夜风中回荡,癫狂喊道:“杀进主厅!让他们看见,蛮族的火焰!” 号角声响起,低沉、狂野。 剩下的数百名蛮族战士如洪水般涌出暗道,奔着庄园而去。 他们的怒吼与烟火的爆炸声混成一片。 天上的火光映照着地上的血。 今夜的霜龙领,在焰火与杀戮之中,同时燃烧。 当第一个警钟响起时,阿斯塔仍在与贵族交谈,只以为是仆从失职或守卫巡更的误报。 可随即风从庄园外卷入,带着血和焦油的气味,他正要皱眉,第二声警钟紧接着响起,第三声又骤然炸开,那声音急促得像战鼓。 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与喊杀声,夹杂着油脂燃烧的爆裂声。 街道尽头隐约出现奔跑的影子与翻飞的旗帜,蛮族正往庄园方向纵火推进,火舌顺着屋檐爬升,映亮半边夜空。 阿斯塔的笑容彻底僵住。 “是……袭击!蛮族!蛮族入侵了!” 护卫撞开门,满身是血地冲进大厅。 窗外的火光在街道蔓延,喊杀声逼近,空气中弥漫着焦灼、油烟与铁锈的气息。 远处传来屋瓦崩塌声,火焰照亮了街角,那是蛮族在放油纵火制造混乱。 阿斯塔脸色惨白,跌坐在主位上。 杯中酒洒在他靴面,像一滩血。 贵族们惊慌失措地起身,椅子翻倒,银盘坠地,撞击声与尖叫交织成一片混乱。 有人喊要逃,有人冲向门口,却被守卫的长枪拦下。 “冷静!”赛弗喝道,拔剑而立,斗气在他身上闪耀出金色的光。 那光在大厅内划出一道弧线,强行压下慌乱的气息。 此刻的庄园守备寥寥,每位贵族只带了一名亲卫入场,总数不过三十余人,真正的防线不过是阿斯塔麾下的百名骑士。 他们在外庭仓促集结,斗气在夜色中闪烁,有金色、银色、还有少数微蓝的光辉,交错如燃烧的星火。 上空的烟花继续绽放,掩盖了地面的惨叫与钢铁的碰撞声。 而另一边,蛮族的怒吼正从北园逼近。 那是低沉、撕裂的兽吼,带着震耳的气浪。 冲在最前的,是卡尔克的突袭队。 每一名蛮族战士的斗气皆为深蓝色,如同凝冻的寒夜,却在狂怒中化为炽烈的焰流。 他们撞碎了花园的石门,冲进庄园的外廊。 两名霜龙领骑士迎面而上,刚举剑便被蓝光吞没,斧刃撕裂空气,一声闷响,两颗头颅飞起。 天空的焰火在这一刻正好绽放,火花如金雨落下,映得血光与火焰交织。 “拦住他们!”赛弗怒吼,挥剑迎敌。 几名金光闪耀的帝国骑士扑上前,斗气轰然对撞。 金与蓝的光交织,气浪掀翻了桌椅,碎木与血液同时飞溅。 上空的爆炸声一次次压过惨叫,仿佛天与地两场盛宴的对照 上边是贵族的庆典,下边是死亡的狂欢。 短暂的交锋后,蛮族再次推进。 那深蓝的光流如同汹涌的浪潮,所过之处尽成血海。 即使有惨叫,也全被烟火的爆炸声掩盖,化作无声的溃败。 卡米尔脸色发青,手中酒杯跌落在地,酒液四溅,仿佛血迹般蔓延。 他躲在角落,环顾四周,只看到贵族在逃窜,仆从倒在血泊…… 阿斯塔呆坐在主位上,唇色全无,脑中混乱地闪过无数疑问: 为什么?蛮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怎么进来的?谁泄露了城门? 他的心跳混乱如鼓,思绪四散成一片空白。 “这……不可能……这是我的庄园……我的北境……”他低声喃喃,眼中只剩恐惧与难以置信。 但断断续续的怒吼在提醒他,梦醒了。 卡尔克已经杀得起兴,斧刃上沾满血与火,他的笑声在火光与惨叫间回荡。 每一次劈斩都伴着火星与血雾,宛如在燃烧的地狱中起舞。 上空烟火照亮他被鲜血覆盖的面孔。 他转身时,随手一斧将试图逃跑的骑士劈成两半,热血洒在他脸上,他反而露出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 忽然,他的目光被人群尽头的一个身影吸引。 那人仍站立原地,面色平静,周围的混乱似乎与他无关。 黑发在火光下泛出冷色,身形修长,姿态从容。 卡尔克眯起眼,一股寒意顺着背脊爬上头顶。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乌鲁曾给他看过画像的男人。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路易斯,乌鲁曾给他看过画像。 “那家伙!是他!赤潮的领主!”卡尔克怒吼,声音如雷,在混乱中格外刺耳。 他挥手示意,带着四名拥有超凡斗气的蛮族战士朝路易斯扑去。 那四人身上的深蓝斗气几乎化作实质,脚下的石板被震碎,他们冲锋的气浪卷起火,沿着走廊直扑而来。 第361章 血色烟火(下) “那家伙!是他!赤潮的领主!”卡尔克怒吼声在混乱中格外刺耳。 他猛地一挥战斧,蓝色斗气在他身上炸裂成焰浪:“随我杀了他!” 话音刚落,五道带着深蓝斗气的光影同时跃起,如同五头饿狼扑向目标。 随着卡尔克冲锋的是乌鲁部下的核心力量,都是蛮族最强的战士。 在他们的部族中,皆为能独自撕裂战阵的沸血强者,在蛮族之中,他们的名字代表着百战百胜的荣耀。 空气被震得低鸣,地砖寸寸龟裂,火焰与血光交织。 路易斯却静立不动,目光冷淡如镜。 卡尔克见此情景,心中一阵狂喜,他以为这年轻的伯爵被吓傻了。 “得手了!”他几乎能看到下一刻那具燃烧的尸体。 然而……就在攻击抵达的一瞬! 【血脉天赋·绝对防御】启动。 韦尔深吸一口气,伴随呼吸的节奏,体表泛起淡红光辉。 那光在刹那间扩散成半透明的护盾,包裹住他与路易斯,宛如一层流动的红色水幕。 四周的空气猛然静止。 风停了,尘土悬浮,连爆炸的声音都像被吞没。 蓝焰与红幕碰撞的瞬间,五重打击同时命中。 轰——! 冲击掀起的气浪震塌了走廊的拱顶,石屑与血焰翻飞。 韦尔脚下的地砖碎裂成蜘蛛网,膝盖微微下沉,面色苍白,却仍死死撑住。 那护盾薄如水,却坚若钢铁。 五道蓝光的轰击在护盾外层炸开,却连一丝裂纹都没留下。 红光下的两人,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是混乱的战场中,唯一一片安宁之地。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卡尔克等人震惊地看着那层护盾,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五个超凡战士的全力一击居然被挡下。 那是他们族中最强的合击,足以斩一切的力量!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技能,但蛮族战士看韦尔苍白的模样,也明白这防御坚持不了太久。 于是再次同时咆哮着,再次挥动武器,燃起全力的斗气,想要击破那层红色的护盾。 韦尔咬牙坚持,血液在体内翻腾,他焦急道:“大人……我们该撤了,我撑不了多久!” 他缓缓退后着,试图护着路易斯离开,却见青年依旧稳立不动,神情淡然。 路易斯只是轻轻一瞥,语气平静:“不用。” 他抬起手,掌心燃起一朵幽红的火球。 最简单的魔法,却深沉得像能吞噬一切。 因为在焰心深处,藏有有细微的黑色藤纹蠕动“灼恸藤庭”的力量。 他没有吟唱,火焰顺着空气散开,如同静默的花朵。 下一秒,五名超凡蛮族战士的身躯被火焰同时包裹,诡异的火焰顺着他们的斗气不断入侵着他们的骨髓,痛彻心扉。 但也只能咬牙怒吼着反击。 咆哮声震破空气,犹如野兽临死前的怒吼。 “啊啊啊!杀了他!” “破啊!给我破!” 他们的声音嘶哑到扭曲,仿佛要以怒吼抵抗火焰本身。 他们的斗气在燃烧,蓝焰裹挟着血气翻腾,如暴风般一次又一次砸向那层红色护盾。 空气震颤,爆炸声、哀嚎声与火焰的轰鸣交织成一首残酷的死亡乐章。 拳骨碎裂的声音、被焰浪吞噬的惨叫此起彼伏。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卡尔克狂吼,蓝色斗气再次炸裂,伴随痛苦与恐惧的怒音。 韦尔透过护盾看着这一幕,红光映在他的眼底,他几乎能听见空气在颤抖。 他感受到那股力量正在吞噬对方的斗气,蓝焰一点点变淡,火焰开始反噬他们的生命。 他们在被活活烧掉……他心中低语,双手的颤抖却被敬畏压住。 外头卡尔克的身影摇晃,他的怒吼逐渐变成沙哑的嚎叫。 “啊!不!不——!”他的斗气在被诡异火焰抽离,蓝光一点点暗淡,体力也在消失。 那种被掏空的感觉让他近乎疯狂,然而他仍举起战斧,不断击打防护层。 下一刻,他的身体被吞没。 其他战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混合成一片地狱合唱。 有人嘶吼着:“母亲!” 有人徒手抓挠燃烧的胸口,指甲断裂,血肉焦黑。 蓝色斗气终于被赤红之火吞没。 他们的斗气彻底崩解,铠甲在燃烧,血肉蒸发,骨骼化灰。 惨叫声断断续续,直至彻底消散,只剩火焰低鸣。 而从战斗开始到结束,不到十几秒……那是从反抗到绝望的过程。 韦尔怔住,胸口剧烈起伏,耳中只剩心跳与那低沉的轰鸣。 他看向那片火光的余韵。 那已经不是凡俗魔力的层次,而是能令灵魂战栗的力量。 “这魔力……”他低声喃喃,握紧长枪,神情复杂,随即那复杂化作狂热。“路易斯大人原来已经有巅峰骑士的实力。” 韦尔目光中闪着光,能侍奉这样的领主,是他一生的荣光。 而在几步之外,乌鲁正借着混乱潜行,握着短刀与匕首,趁乱从阴影中偷袭敌人。 他的动作迅捷、狠辣,专挑骑士护卫的破绽下手,割喉、捅心、抹脖,每一次出刀都在血光中完成。 就在他准备再度靠近一名骑士背后时,忽然抬头。 这一刻,他看见了那场毁灭的火光,整整五名超凡战士被一瞬吞噬。 乌鲁怔住,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卡尔克……他们全都是我们各氏族的最强者……怎么可能被同一个人灭掉?!’ 乌鲁的心几乎坠入深渊,他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们策划的所谓完美袭击不过是一场笑话。 蛮族之所以敢赌上最后的命,是因为他们以为霜龙领缺乏高端战力。 他们的优势,便是强者的数量。 但路易斯,仅凭一人打破了这所有的前提。 火焰的余光照亮乌鲁惊恐的脸,他喃喃低语:“一个年轻的贵族……怎么可能拥有这种力量……” 他眼中的希望在一点点熄灭。 远处,火焰的光芒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那些惊恐的尖叫声逐渐汇成嘈杂的人声,整个庄园都被那股异样的气息笼罩。 混乱中的阿斯塔抬起头,看向那团火光。 即使隔着焰火,他也能看到那年轻领主的身影,平静而冷峻,像一座在风暴中岿然不动的丰碑。 他本该恐惧,可在这一刻,胸口的第一反应却是愤怒与嫉妒。 “又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连这场袭击,都成了他的舞台……” 而他的思绪立刻被喊杀声打断。 护卫们高喊:“殿下,小心!他们过来了!” 六名蛮族超凡战士在混乱的庄园中,借着火光与烟雾掩护迅速靠近。 血迹与火光在他们的铠甲上闪烁,斗气呈深蓝色,带着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杀气。 阿斯塔身边共有十几名亲卫骑士,其中三人是超凡骑士,其中一人,便是年迈的赛弗。 这位老人曾是帝国第六军团的副军团长,也是阿斯塔的导师。 赛弗拔剑的动作依旧精准,那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的本能。 金色斗气在他身上点燃,如同燃烧的烈焰,仿佛又回到了那昔日帝国第六军团的战阵中。 虽然力量衰退,但那份气势仍让蛮族战士本能地放慢脚步。 “殿下退后!”他低吼一声,金色斗气在他身上炸开,如同燃烧的烈焰。 蛮族六人如野兽般扑入,蓝色斗气与金光碰撞,空气震颤。 火花与血焰交织,走廊尽头传来刀刃切割空气的破声。 第一波冲击,三名亲卫被撕裂,鲜血喷洒在石壁上。 第二波冲击,赛弗迎上首领,金光爆裂,与蓝焰互相蚕食,空气炸裂成刺耳的轰鸣。 “走——!” 阿斯塔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惊恐与扭曲的怨恨。 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蛮族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们会杀自己? 明明他策划的是袭击赤潮行动?! 可在恐惧的边缘,他心底却闪过一种更卑劣的念头。 若是能让赛弗、让亲卫替他拖延片刻,自己就能逃出去,等到外围的骑士支援。 “挡住他们!去啊——!”他嘶喊着,声音破碎。 那份昔日的骄矜和皇族的尊严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赤裸的求生欲。 六名蛮族燃烧着斗气,越战越勇,如同失控的野兽。 不到十秒内,骑士们一一倒下,血染石砖。 阿斯塔却在混乱中踉奔逃,脚下滑着鲜血,眼中只有自己。 赛弗再度咆哮着迎上两人,剑刃撕裂空气,金光与蓝焰交织成毁灭的弧线。 片刻后,一声沉闷的爆响,赛弗被击飞,重重撞在墙上,血从口中喷出。 “殿下!走啊!”赛弗竭力高喊,他的声音在火光中被吞没。 阿斯塔回头时,目光冷漠而惊惧,脸上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暴露无遗的恐惧与懦弱。 他根本没去看赛弗,只是本能地低吼:“拦住他们!废物们,拦住他们!” 然后转身推开一个受伤的亲卫,将他当作挡箭牌,自己拼命朝后退去。 鲜血在他脚下滑开,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着离开火光的。 赛弗半跪在废墟中,血流顺着剑刃滴落,他的眼神仍然死死锁在阿斯塔的背影上。 对阿斯塔逃走,他并没有感到惊讶,他早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不配被称为王,但依然希望这位他从小看到的年轻人能够逃出去。 阿斯塔在混乱与火焰中被六名蛮族战士围攻,狼狈地嘶吼着,眼神中满是疯狂与不甘。 他仍在喊:“救我!” 可周围的人早已四散,亲卫的尸体堆在他脚下。 下一秒战斧横扫,阿斯塔的胸口被斩开,血雾冲天。 他倒在地上,嘴角溢血,双手还在徒劳地往前抓。 他眼中倒映着路易斯的身影,那位青年在火焰中冷静如神。 眼底闪过嫉妒、怨毒与深深的不甘。 呼吸止住的瞬间,他的瞳孔仍然死死瞪着那个方向,仿佛要将那道身影刻入灵魂。 赛弗望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血色映在他眼中,泪与血混在一起随着鬓角流下,低声呢喃:“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啊……” 而在整个庄园,混乱蔓延得更快。 庭院的喷泉早被打碎,水流与血混成浅浅的水洼。 逃窜的贵族与仆人互相绊倒,有人跌进池中,拼命挣扎。 几名侍女和侍从冲向屋内的廊道,试图躲避火势,却又被倒塌的门梁困在里面。 屋外的护卫呼喊着“快进屋!” 蛮族的怒吼在夜色中起伏,他们的斗气在暗红火光中闪烁。 有人躲进偏厅,有人钻进仆役的住屋,门被撞碎,哭声与呼救声此起彼伏。 整座庄园内外成了一个燃烧的迷宫,任何角落都不再安全。 整座宴厅吐出热浪与烟尘,哀号、怒吼与铁器对击声纠缠成一片,连墙壁都在剧烈的斗气冲撞下开裂渗粉。 火光映红夜空,城中血与焰交织成一道地狱景象,离蛮族冲入宴会不过十分钟。 就在此时,南门方向传来了战马的轰鸣。 兰伯特指挥的赤潮骑士团如同从地狱中归来的铁流,战马踏碎积雪,铁蹄如雷。 斗气在夜色中燃烧成赤红的焰光,长矛闪耀寒光,骑士们结阵如潮。 他们宛如天降的军神,肩披红披风,斗气在战甲间流转,火光将他们照得如神祇般耀眼。 “冲锋——!”兰伯特怒吼。 骑士团如洪流般席卷而来,长矛刺出,刃光划破火焰。 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耳的金铁声,蛮族的咆哮被赤潮斗气的轰鸣淹没。 红焰与蓝色斗气在夜空中缠斗成一片绚烂的乱流。 赤潮骑士的阵线如同烈焰之墙,从正面压制而入,将蛮族阵势生生撕裂。 兰伯特挥动长剑,一记横扫掀起的斗气如风暴般席卷,数名蛮族被撞飞,血洒当场。 来到路易斯身前,兰伯特翻身下马,铠甲上仍滴着未干的血迹。 他单膝下跪,低声道:“大人,来迟了。” 路易斯抬眼望着被火焰照亮的夜空,声音低沉:“收网,留几个重要人物就可以了,其他全杀了。” 贵族们看着这一幕,仿佛看见了奇迹。 他们看着那面赤潮的旗帜,看着在火焰中依旧稳立的那位年轻领主,失声痛哭。 第362章 证据 兰伯特的披风被风掀起,他的面甲上覆着灰烬,低沉道:“收尾,把活的留几个,其他的清理干净。” 赤潮骑士团展开血腥的镇压行动。 临近拂晓,天边露出一线白,城外驻防的骑士团与后勤队陆续赶到。 人群在残垣断壁间止步,空气里是焦糊与油脂的味道,刺鼻到让人作呕。 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焦黑的庭院,倒塌的雕像,被焰火烧得扭曲的金属,溢满血的雪地,整个庄园都仿佛被地狱火吞噬过一遍似的。 有年轻的士兵喉结滚动,声音发颤:“这……这里发生了什么?” 赤潮骑士们此时正用长枪动作整齐挑起残尸,偶尔传来一两声蛮族垂死的嘶吼,很快便被补刀。 最终赤潮只留下几名看上去身份重要的俘虏。 被铁索锁住的蛮族头目乌鲁和他身边的两名副官,其余蛮族全数被处决。 待到伤亡统计结束,兰伯特迈步上前,半跪在路易斯身前行礼: “大人,清点完毕。贵族一方伤亡惨重。出席会议的三十余名贵族,有接近一半波及,死了七十五名骑士。 三位贵族死在庄园内,两位在逃散中被弓箭射杀。其中最大的贵族为博尔顿子爵,而六皇子阿斯塔……也已确认身亡。” 路易斯闻言微微一怔,眉头轻蹙,显然有些意外。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此次袭击软禁这位皇子,逼其彻底归顺。 没想到,阿斯塔竟如此轻易地死了,真没出息啊。 路易斯沉默片刻,推理着阿斯塔死后能造成的连锁反应,慢慢神情平静下来,心中闪过一丝冷淡的念头。 死了就死了吧,目的达成,效果相同,影响有限。 帝都的那些皇子们正彼此倾轧,根本没可能理会这边,阿斯塔的死或许只能换来一场短暂酒宴的谈资,没人会派人前来调查。 至于北境这边,路易斯可不相信还有谁敢掺和此事。 路易斯的视线在废墟上扫过,血色的晨光映在他瞳中,像在计算,接下来怎么做。 “不过……戏还是要做的。”路易斯轻声道,“既然六皇子死了,总得有个交代。” 他转向兰伯特,平淡道:“召集所有未受伤的贵族,我们要召开一场会议,给这场袭击一个结果。” 兰伯特点头应声:“是,大人。” 他转身离去,开始指挥骑士召集贵族。 火焰映照在路易斯的侧脸上,他的表情冷得像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黎明,血雾未散,焦油的气味与尸体恶臭味混在一起,像一场未散尽的梦魇。 此时霜龙领的庄园已经被临时清理出一块干净区域,四周仍堆着残缺的尸体。 赤潮的骑士环立四周,盔甲上面的血还来不及擦除,有种异样的肃杀之气,空气压抑得像要凝固。 贵族们站成一圈,衣着狼狈、神情惊惧,几位年轻的贵族女眷被护在后方,泪迹未干,但他们还算好的,有几位贵族已经在这场袭击中莫名死去了。 “是谁敢袭击皇子的会议?!”一个老贵族声音发颤。 “这不是叛乱……这根本是谋杀!”另一人怒吼,可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显得那么无力。 众人吵吵嚷嚷议论着昨天的事情。 就在这时,路易斯缓步登上那被火焰灼黑的台阶,没有佩剑,只是负手而立。 “诸位,昨夜的惨剧,不仅让北境流血,更让帝国蒙羞!我们必须找到罪魁祸首!没有人的帮助,这些蛮族不可能轻易进得来!” 路易斯的语气沉痛,却隐隐透着锋芒。 他扫了一圈周围,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直视:“若不找到真凶,我们所有人都要成为帝国的笑柄!也不能为我们的朋友报仇!” 众贵族纷纷附和路易斯的话。 “确实该查清!”这句话最先是约恩激动喊出的,他昨夜也吓得不轻,“老大说得极是!这种卑鄙的阴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有人在玩弄阴谋!” “必须惩治!” 声音此起彼伏,许多人点头附和,似乎真被路易斯的言辞点燃。 但那热烈的回应下,暗流浮动,他们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害怕自己被卷入一场阴谋当中。 有的贵族眼神闪烁,低声互相询问,有的皱着眉头,觉得气氛不对劲。 几位年长的领主干咳两声,却什么都没再说。 讨论的声音像乱流般蔓延开。 就在这喧嚣将至顶点时,路易斯只轻轻抬手、微微下压。 动作不大,却像一股无形的威压压下。 话声瞬间停歇,领主们纷纷低下头,不安地沉默。 周围的混乱与此刻的秩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明路易斯只是一个受邀的客人,却在无声间,掌控了这里的秩序。 庄园的废墟在他的脚下,仿佛成了赤潮的领地。 而在霜龙领的贵族与骑士们,已经下意识地认为就该他来主持大局。 就在这时,兰伯特匆匆忙忙跑到路易斯身前,声音刻意放大:“这是从六皇子阿斯塔殿下遗体上搜出的物品。” 他将一根沾满血迹的木棍高高举起,展示在众人眼前前。 而这根木棍表面刻着蛮族的血誓纹,那是只有结盟者才能持有的圣物。 贵族们面面相觑,议论声迅速蔓延:“这是蛮族的圣物……怎么会在殿下身上?” “难道说……” “这不可能!六皇子怎么会……” 路易斯沉默不语,只是淡淡扫了站在角落的卡米尔一眼。 这一眼,让卡米尔冷汗顺着脊背滑落。 他立刻回想起几天前那封出现在床上的密信:“当混乱降临时,指认阿斯塔、霍尔姆斯、克兰、博尔顿、哈洛夫、希曼。” 卡米尔呼吸急促,心跳如鼓,那时他还不明所以,如今终于知道,这局从一开始就已经布好了。 原来路易斯已经算到这一步了吗?恐怖如斯。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想活着,别无选择。 片刻后,卡米尔做好心理准备,艰难地举手,声音发抖:“我……我有一个线索,阿斯塔殿下曾暗示过我。 他与霍尔姆斯、克兰、博尔顿、哈洛夫、希曼等几家贵族结盟,还接触过蛮族…… 打算掌控重建会议,让我在帝都监察院那边替他打点方便。我当时……迫于无奈,只能暂时答应,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虽然演技有些突兀,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那几位还活着的贵族。 几人面面相觑,神色僵硬。 霍尔姆斯勉强笑着开口:“我……我根本不认识殿下的随从,若真有来往,也只是礼节往来!” 克兰脸色惨白地补充:“这场袭击我们也是受害者啊!我家骑士都死光了!” 哈洛夫与希曼更是连连点头,嘴里喃喃:“我们与蛮族无关,从未……” 他们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语调里带着慌乱,话语越说越碎,连自己都不信。 辩解的言词在空荡的废墟中被冷风撕散,显得格外无力。 路易斯冷冷扫视他们一圈:“若真无辜,那就证明各位的清白如何?去搜看看有什么线索。” 四人脸色骤白,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 兰伯特已带着几名赤潮骑士上前,领命去搜查他们的住所。 而他们只能低下头,无法拒绝。 就在这时,铁链叮当作响,乌鲁被押了上来,面色惨白,脚步踉跄。 他知道自己的妻女在赤潮的手里,如今蛮族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能做的只有交代一切换取她们的一线平安。 路易斯淡淡开口:“说吧,是谁给你们的命令?” 乌鲁抬头,看了一眼那位年轻的领主,那目光让他想起雪原上的狼王。 他垂下头,声音沙哑,一五一十的交代:“是六皇子殿下……他命我们以蛮族的力量扰乱赤潮,说只要制造混乱,就能换来放牧权、粮食与盐铁。 但知道这里聚集北境所有重要的贵族,我们便将计就计,准备趁会议之时一举袭击霜龙领。” 贵族们瞬间哗然,议论声在废墟间回荡,却没有先前那般嘈杂。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也有人低声嘀咕:这一切若真与皇子有关,那便再无解释。 几位年长贵族皱着眉,语气带着试探:“也许是那群蛮族的伎俩……把殿下牵扯进来,搞内讧。” 但空气里仍有一丝压抑的不安,有人偷偷交换眼神。 这里是阿斯塔的地盘,蛮族又来得太巧,若说其中全无关联,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也有人心底闪过别的念头:这件事,会不会其实与这位赤潮伯爵有关?可没人敢说出口。 路易斯眉头微皱道:“不要胡言!殿下身为帝国血脉,岂会做此事?” 乌鲁艰难地抬头,嘴角带血:“我有证据。” 不多时,他被押下去,很快又被带了回来。 身后几名赤潮骑士抬着一只沉重的铁箱。 里面整齐放着霜龙领特使徽章、誓约羊皮卷、粮盐调令、手绘霜龙领地图、数份签章文件与两份契约信件。 兰伯特单膝跪地汇报:“都是从蛮族藏匿处搜出的。” 众人目光聚焦在那枚徽章上,霜龙领特使徽,是阿斯塔特许的信物,持有者可代表霜龙领发布正式命令。 徽章的背面刻有阿斯塔殿下的印记,不像是伪造的。 另一份契约以蛮族图腾为引首,写着双方誓约条款:“以祖先之血立誓,凡签此文者,荣辱与盟友共存,若违此誓,族灭名除。” 落款处有阿斯塔的署名与霜龙领印。 还有一卷宗上写着:“帝国第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允诺:北境议会后,蛮族可获霜龙河以北放牧权。 若协助制造赤潮之乱,将得冬粮、盐铁及定居许可。”落款阿斯塔·奥古斯特。 众人看到这些铁证,全都怔住,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眼中满是恐惧与狐疑。 阿斯塔的签名、霜龙领的徽章、契约上的血指印,每一样都像重锤敲在心头。 “若真是伪造,为何印章如此齐全?” “蛮族怎会懂得这些文书格式……” 议论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的气味,也混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这一刻,他们已经信了七八分。 有人偷偷望向路易斯,却见那位年轻的伯爵神色平静,目光淡淡扫过人群,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兰伯特的声音再次打破沉寂:“还有两名幸存的归化蛮族,霜牙与纳克,他们愿意作证。” 两人被押上前来,面色灰白,披着破烂的守卫披风。 兰伯特沉声道:“他们原是蛮族,后被六皇子殿下麾下骑士收编为守卫。袭击当夜,正是由他们二人亲手打开北门暗道。” 这句话如同投下一块巨石,溅起一阵哗然。 贵族们纷纷转头,看着那两名蛮族,眼神里充满不可置信与厌恶。 霜牙浑身颤抖,双手被铁链拷着,膝盖几乎支撑不住。 他低着头,嘴唇哆嗦着,几乎听不清:“我们……我们奉命行事……命令来自皇子殿下……” 说到一半,他眼神里闪过一抹恐惧,说不下去。 纳克的情况更糟,他的脸上还带着血污,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几乎是被推着站立。 他战栗着、结巴着补充:“是……是殿下给了我们徽章和信物……让我们……协助蛮族进入城内。” 说完他就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石砖,汗水与泪水混在一起滴落。 他们的声音在寂静的废墟中微弱得可怜,却像两根钉子,一下一下钉入众人的心里。 贵族们互相交换目光,火焰残光下,众人神情复杂,信与不信交织在每个人的脸上,连空气都凝固。 不久之后,兰伯特的搜查骑士返回,将几封从贵族住所中搜出的信件呈上。 那厚重的蜡封上清楚写着,霍尔姆斯、克兰、博尔顿、哈洛夫、希曼。 信中详细记录了会议座次、发言顺序、骑士布防与对赤潮的舆论引导,还附着一句:“若赤潮被袭击,即为天意,趁势夺权。” 第363章 新北境之王 不久之后,兰伯特的搜查骑士返回,将几封从贵族住所中搜出的信件呈上。 信上清楚写着:霍尔姆斯、克兰、博尔顿、哈洛夫、希曼。 信中详细记录了会议座次、发言顺序、骑士布防与对赤潮的舆论引导。 最后还附着一句:“若赤潮被袭击,即为天意,趁势夺权。”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更深的震惊。 四位贵族的脸色变得惨白,连脚都软了,几乎要跌坐在地。 “这不是我的信!”霍尔姆斯的声音颤抖,嘴角还在抽搐。 “那只是会议草案!”克兰急得几乎吼出来,额角青筋暴起。 “有人伪造我的印章!”哈洛夫满头大汗,话音发抖。 “你想污蔑我们!” 他们说着,却越说越乱,甚至直接跪下,双手发抖地举起信件,慌张解释自己是被冤枉的。 “我们从未想过背叛!” “六皇子殿下才是发起人!” 几句慌乱的辩解在空荡的废墟中回荡,被冷风撕碎,显得格外无力。 哈洛夫低下头,手心攥得死紧,指甲陷进肉里, 希曼眼神躲闪,望向路易斯又不敢直视。 他们心底的恐惧和懊恼在扩散,早知道就不和阿斯塔这个疯子走那么近了。 若是被定勾结蛮族罪,他们的家族、封地、姓氏很可能都会在今夜之后被抹去。 更何况自己确实是被冤枉的,根本就没有勾结蛮族,只是想给赤潮一点麻烦而已。 兰伯特冷声回应:“每一封都带有印章与签名,若非亲笔,如何得来?” 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几乎要哀求,低声辩解着:“求您再查清楚……也许是有人嫁祸……” 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沉默。 其他的贵族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着不相信,毕竟证据和蛮族那边全部都对得上。 如今罪证越来越完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是阿斯塔的愚蠢,才引发了这场血色袭击。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火光映照着众人的脸。 这几位被指控的贵族呼吸急促,嘴唇发白,明明想辩解,却连话都说不出。 周围的贵族们面面相觑,神情复杂。 有人愤怒,有人庆幸,还有人暗暗低头,生怕被卷入这场审判之中。 角落里,受伤的赛弗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他已经明白阿斯塔背着自己做了些什么,有时领地事务由他执行,知道阿斯塔在收拢蛮族,却没想到竟至此地步。 心如死灰,将责任拦到自己身上,觉得是自己教导错了。 赛弗目光转向一旁,那是阿斯塔的妻子与两个孩子,正瑟瑟发抖。 他清楚,这口锅不能让阿斯塔来背,否则皇子的名誉必毁,后人也活不下去。 自己无子,一直把阿斯塔当作亲子抚养…… 血脉、名誉、帝国的体面,都在这一刻混杂成压在心头的重担。 想清楚一切后,赛弗缓缓站起,声音沙哑却坚决:“是我!是我背着殿下行事,与霍尔姆斯、克兰、博尔顿、哈洛夫、希曼勾结,与殿下无关。” 路易斯微微一怔,他通过每日情报系统是知道,这一切都是阿斯塔瞒着他做的。 而没想到这位老人竟能为那位六皇子做到如此地步,连身后名都不要了。 他心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佩服。 周围的贵族们也惊得瞠目结舌。 如今证据齐全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明白,真正能调动蛮族、密谋此事的只有阿斯塔一人,而这位老将竟甘愿揽下所有罪责。 人们低声惊叹,有人难以置信地摇头,更多的人暗自松了口气。 若真是皇子勾结蛮族袭击贵族,那事态太过可怕,只会将原本就不稳定的北境政局搅得更混乱。 而如今有个老将愿意背下所有罪名,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路易斯。 毕竟只有路易斯能做接下来的决定,将决定谁能活下去。 片刻的死寂后,路易斯终于站起身,平静说道:“六皇子殿下以身殉国,是帝国的烈士,然而叛徒与阴谋,必须清算。 他宣布道:“赛弗将军因受蛮族挑唆、误判局势,引发会议动乱,现自首伏罪,但由对帝国有功,送往帝都审判。 阿斯塔的妻子与子女一同护送回帝都安置。 霍尔姆斯、克兰、哈洛夫、希曼四家因鼓动与协助,列为共同责任方,立即处决。” 赛弗听到路易斯的判决,松了口气。 知道路易斯手下留情了,回到帝都,以他家族的势力是有机会活下去的,而阿斯塔的妻子与子女在帝都也跟有保障。 另一边听到“处决”二字,四人一开始竟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霍尔姆斯喃喃道:“处决……?”声音发虚,好像还在等人出面为他们说情。 直到赤潮骑士上前按住他们的肩膀,冰冷的甲胄摩擦声让他们彻底惊醒。 霍尔姆斯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跪地,连连磕头:“不,大人!我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做!” 克兰的脸涨得通红,眼珠血丝密布:“请给我解释的机会,我只是奉命行事!殿下才是……” 但话没说完就被赤潮骑士重重一脚踹倒在地。 哈洛夫挣扎着怒吼:“你这个小毛孩没有资格审判北境荣誉贵族!我爷爷为公爵挡过箭!” 他的声音高亢,带着疯狂的求生欲。 最后一人希曼神情麻木,颤抖着闭上眼,仿佛认命般低声喃喃:“我就……” 四人被押跪在地,一个接一个。 求饶的、咒骂的、沉默的,情绪层层交织。 直到第一声刀鸣划破空气,血光喷溅在众人眼前。 兰伯特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刀都快如闪电。 第二刀落下时,克兰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三刀伴随一声恐惧的哀嚎。 到第四刀时,希曼只剩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血流顺着地砖裂缝蜿蜒成线,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更重了。 围观的贵族们,有人饶有兴趣,幸灾乐祸有人发抖低头,不敢再看。 靠近前排的几位贵族互相低语,“他们真该死”与“惩罚太重了”混杂在一起。 兰伯特收剑,沉默退后。 整片会场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血滴声。 所有人都明白,路易斯这一刀,不只是惩罚,而是宣告北境新的统治的开始。 路易斯只是淡淡地看着那片血光,眼神冷漠,神情不变。火焰在他身后跳动,映出金红的轮廓。 此刻过后,他已不再是赤潮领主,而是北境真正的主宰。 一个继埃德蒙公爵之后的北境之王,就此诞生。 ………… 距离蛮族袭击的那夜已过去四天。北境重建会议,仍延期举行。 焚毁的庄园被临时修缮,屋顶支起新木梁,焦黑的石柱上还残留着火痕。 透过破裂的天窗,风雪灌入,吹动铁血帝国的龙旗。 贵族们神情紧张,有几位贵族还带着绷带入席。 每一个脚步声都在石砖上回荡,显得沉重又压抑。 主位上坐着那位年轻的领主——路易斯·卡尔文。 他身着黑红相间的军袍,北境之盾的徽章在胸前闪光。 虽然名义上仍只是伯爵,而且在北境重建会议中没有任何正式职位,但他就这么坐在主位上,没人敢多言。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那本该属于第六皇子的座位,如今除了路易斯已无人再能坐。 阿斯塔的尸体,随着押送赛弗的车队,已启程南下帝都。 大厅寂静,只有壁炉中燃烧的火声轻轻噼啪。 路易斯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帝国的局势,诸位也都清楚。 摄政王孤立,皇权衰微,南方诸省动荡,西境封锁粮线,而北境正是帝国最后的屏障。” 路易斯顿了顿,语气更缓:“六皇子殿下已逝,但我们还得接过他的责任,守护北境。 若再各自为政,北境随时可能化为废墟。所以我提议,我们应当同心协力,守护这片土地。” “卡尔文伯爵说得对,北境必须团结!”约恩拍着桌子点头称赞。 而来自北境旧贵族的科里侯爵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旁边的哈尔子爵咽下喉咙里的酒,强笑着说:“是啊,是啊,守护北境……” 东南部的赤潮附属领主们率先高声响应,神情真挚而兴奋。 他们早已见识过赤潮体制的好处,纷纷称赞路易斯是真正能带北境走出寒冬的人。 而旧贵族阵营的人则神色复杂,嘴角勉强牵动,低声应和,不敢表态。 空气中混合着敬畏与迟疑,可是于情于理无人敢反对这句话。 有人轻声叹息,有人抿着嘴,目光在桌面与路易斯之间游移。 火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将他们的表情映成一片模糊。 随后路易斯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各方领主依次提出重建提案,空气立刻紧绷起来。 霍尔姆斯残党派的代表第一个起身,拱手说道:“北境各领应恢复自治,由各家自行征募军队,供养士卒。帝国监督即可,无须重设新的管理机构。” 他话音刚落,几名旧贵族便纷纷点头呼应:“没错,北境向来自给自足!”、“这是我们的传统!” 约恩微微皱眉,靠在椅背上低声说:“自给自足的结果,就是吃不起饭,你们什么实力没点数吗?敢说不跟赤潮买便宜粮食吗?” 他这两个问句,让场内一片尴尬。 紧接着,南方开拓派的一名中年伯爵站起,语气带着颤抖:“我认为,应当由帝都派监察团重新接管财政与防务,以彰显皇权!” 话音刚落,几乎全场陷入一瞬的安静,然后爆发出低语声。 “帝都?他们连自己都顾不了。” “现在派人来北境,只会多一群吃白饭的。” 有人轻蔑地嗤笑,更多人只是摇头叹气,显然觉得这话太脱离现实。 就在嘈杂声中,路易斯缓缓起身,手掌按在桌面上,冷静道:“由各领自愿加入北境重建同盟。 共享资源,协同防务,统一商道,我们不剥夺诸位的权利,只让北境的命运连结在一起。” 他目光扫过全场:“这不是命令,而是邀请,今日的条件,是最优的,大家要仔细考虑。” “同盟……这听上去不坏。” “赤潮体制或许真能让人活下去。” 一阵寂静之后,几名贵族低声交谈。 路易斯环视众人,微微颔首,然后朝布拉德利示意。 布拉德利起身,展开一卷羊皮卷,极具感染力地说道:“诸位,伯爵大人的同盟构想并非空谈,而是有具体的执行方案。 所有愿意加入的领地,将立即享有贸易优先权与物资援助,这并非施舍,而是合作。” 他看着手中的卷轴,娓娓道来:“北境物资理事厅将负责结算物资流向。 诸位可按份额领取粮食、木材、铁矿,并享受赤潮运输网络带来的低价贸易。加入同盟者,还可免去部分税赋,优先获得冬季供给。”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议论声,有贵族露出心动的表情,也有人皱眉计算。 那些擅于经商的贵族心中已经在盘算利润,因为他们是知道赤潮的产业完善且便捷,最重要是便宜。 而警惕者却在想:若理事厅掌控粮与铁,未来他们还剩下多少自主权? “此外,”布拉德利语调一转,“军防体系将实行协同调度,诸位的军队仍由各自统率,但可获得赤潮提供的军械、药剂与训练支持。 我们将共同建立军校,共享军需。简单来说贵族的兵,不再孤军作战。” 几名来自边境的弱小领主交换眼神,显然被军需支援四个字打动。 可也有老贵族冷哼一声,协同防务?那不过是赤潮操控我们的骑士。 布拉德利继续道:“除此之外,还会设立商业联盟与北望娱乐厅。前者保证贸易安全,后者确保消息流通与日常的娱乐活动,还有节庆秩序。 诸位的名字、功绩与故事,将被吟游人传唱于全北境。” 有虚荣的贵族笑着低声说:“听起来……挺有好处的。” 布拉德利收卷,微微行礼:“这就是赤潮提出来的方案,合作、互助、共存。” 路易斯淡淡一笑:“诸位,我不会强求。这是自愿的。 但正如布拉德利所说,北境同盟的门永远为诸位敞开,只是条件不会一直这样慷慨。今日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他话音落下,大厅再次陷入沉默 议程在紧张的气氛中进入尾声,赤潮书记官上前,展开誓约羊皮卷,烛光映在上面闪闪发亮。 约恩第一个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心动的领主也相继签署,十余人盖上家族印记,神情或坚定或忐忑。 其余人则低头沉默,手指在膝上摩挲,不肯举笔,有人微微摇头,有人咬唇观望。 当最后一支笔放下,会议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全北境数得上号的贵族,半数签署。 第364章 雷蒙特的野心 灰岩堡上城,阳台花园。 春末的空气清新,花木正盛,修剪整齐的玫瑰墙爬满淡粉色花苞,草坪间的喷泉缓缓涌出细雾。 远处能听见鸟鸣与马蹄声,整个上城如同一幅安宁的画。 斯宾塞·雷蒙特公爵立在花园中央。 深蓝金边的礼服一尘不染,金线在阳光下闪烁,领口雪白得晃眼。 他姿态笔直,微笑得温和有度,仿佛任何失礼的举动都无法在他面前存在。 今日的灰岩堡举行慈善仪式。 贵族夫人、商会代表与侍女围绕在他身边,庭院中搭起了长桌,摆满面包与暖汤。 雷蒙特举起银杯,对众人温声道:“让他们记得,灰岩不仅有强大的武力,也有温度。” 掌声随之而起。 孤儿院的孩子们被引入花园,手里捧着鲜花与手工布偶。 最小的女孩跑得太急,差点跌倒,被他轻轻扶稳。 这一刻,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他动作自然,仿佛真心怜惜这些孩子。 他接过那束白蔷薇,低声说道:“这是最好的礼物。” 随后将花别在桌边的花瓶中,侧身对贵族代表微笑。 人群里爆出更热烈的掌声,有夫人含泪道:“阁下是帝国最仁慈的贵族。” 雷蒙特微微点头,命人打开储备仓的箱子。 箱内整齐码放的面粉袋、药箱和皮制小靴子在阳光下泛出柔光。 侍从按照名单分发,他耐心询问每个院长的需求,甚至亲自签下下一季度的赈济协议。 贵族与商人交头接耳,连女仆都在低声赞叹他的高尚。 当最后一个孩子献花完毕,乐师开始奏乐,轻快的旋律飘荡在空中。 雷蒙特站在花园的最高处,俯瞰众人,如同圣像般完美,明亮、无瑕,让人不敢直视。 就在此时,一名骑士快步入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雷蒙特面带微笑、放下银杯说道“抱歉,各位,请容我告退,贫者的食物已备好,愿你们平安。” 他礼貌而完美地结束谈话,转身随骑士离开,脚步声在长廊的石地上轻响。 阳光追逐着他,直到那道贵族的身影消失在阴影里。 ………… 书房厚重的门关上,光线顿时黯淡。 雷蒙特解开手套,坐在壁炉旁,接过骑士呈上的信封。 他展开信纸,仔细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留。 “霜龙领会议结束。六皇子阿斯塔殒命。路易斯主持北境重建。” 他看了很久,嘴角微微扬起,笑意中带着无法隐藏的复杂情绪。 “这位赤潮领主……果然比我想的还狠。” 骑士身边低声汇报:“属下收到的线报也印证此事。蛮族袭击霜龙领,赤潮军以迅雷之势反击。 听说那位路易斯以寡敌众,一战屠尽蛮酋,旧贵族纷纷跪地。会后他以一场誓约仪式令北境诸领签署联盟,如今赤潮的旗帜插满北境。” 雷蒙特沉默良久。 壁炉的火光映在他眼中,像是看到一个远处正在崛起的身影。 “他用鲜血让北境臣服……连敌人都得称他为救世主。”他语气低沉,“可那不是救世,那是控制。” 骑士犹豫片刻,低声道:“属下听闻,路易斯几乎不眠不休地处理政务,他重建军制,整顿商会,连北境流民都称他为太阳。” 雷蒙特轻笑,语调缓慢:“太阳?呵……他是在演给众人看的君主。” 骑士继续报告:“属下探得更详细的情报。北境会议期间爆发蛮族袭击,六皇子阿斯塔当场身亡,旧贵族几乎被清洗一空。 路易斯以北境重建令重新编织北境体系,重建军防、粮权与商路,如今北境的民心已尽归赤潮。” 雷蒙特垂眸沉思:“蛮族袭击?巧得可笑。阿斯塔死得太干净,像一场安排完美的戏剧。 是他在演一出戏,让所有人看见他拯救北境的样子。这种人……才是帝国真正该警惕的。” 雷蒙特并不愤怒,只是在目光透出一层冷色。 “聪明、残忍、贪婪、危险。像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这个年轻伯爵已经不只是一个野心家,而且还有匹配上他野心的实力。 路易斯如今几乎完全掌控了北境,凭借埃德蒙公爵留下的军力和盟友,背靠卡尔文家族的声望,在整个帝国都能跻身权力前二十,而且这还是保守估计状况。 那样的地位,足以让任何大贵族都坐立不安。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他才二十出头。 一个在帝国边陲崛起的年轻人,已经能让整个帝国的权力格局为之倾斜。 雷蒙特心底承认:这真是个可怕的年轻人。 他转向骑士,语气低冷:“从今天起,灰岩的情报经费多加三分之一,调向北境,盯着这个人,盯紧一点。” “是。”骑士领命,退下。 书房重新陷入寂静,雷蒙特靠在窗前,看着阴沉天色,低声道:“一个枭雄,年轻可怕的新狼王。” 雷蒙特思索片刻,脑海里浮现出一整张帝国版图。 北境若彻底归于路易斯之手,灰岩的商路和矿线都将受制于他。 “不能让他扩得太快。先让他自信,再让他失衡。” 雷蒙特在脑海中迅速描出一个框架,以贸易和联盟牵制赤潮,待北境资源流向灰岩,再以帝都的名义抽紧财政供给。 若那位赤潮领主真要继续扩张,灰岩便暗中支持一场正义的纠正,让这位年轻人认清现实。 雷蒙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拿起外套。 “去告诉管家,”他淡淡道,“慈善宴会我不回了,就说有公事。” 门外传来应声,老管家的声音稳重而恭敬:“是,大人。宴会我会照常安排。” “那就好。”雷蒙特点头,理了理袖口,目光再次恢复那种贵族式的从容。 他起身,换上黑色斗篷,手套扣紧。 两名亲信骑士随行,穿过堡垒的螺旋通道,一路向下。 空气渐渐变得潮湿,夹杂铁锈与血腥的味道。 最底层的大厅与地面上一般明亮,被排列整齐的炼金油灯照亮。 一排排牢笼沿墙延伸,铁栏被熏黑。 笼中孩子蜷缩着,有的在发抖,有的已不再动,还有些在痛苦怒吼,他们的背上插着细细的金属管,药液顺着管路流动。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纸片和被丢弃的铜针。 几名炼金师沉默地在路间穿行,调节阀门、记录数据,神情专注,像在照料一群被改造的试件。 那种秩序化的诡异感,比混乱更让人不寒而栗。 最中央的弧形铁栅后,是整座大厅的心脏,一具泡在诡异血池中的巨龙遗骸。 龙身巨大到几乎占满半个房间,獠牙弯曲如镰,半嵌进石地,舌骨断裂,残留的喉腔中还在缓缓冒气泡。 血池直径近二十米,液体呈深红色,在炼金灯光下闪着暗银的光泽。 而龙的脊骨像被掀开的山脊,断裂的骨翼被数十根锁链吊着,沉入血液又被拉出,带起一阵阵粘稠的浪。 胸腔敞开,内部填满炼金管与符阵,银色液体沿骨线涌动。 血池边还躺着几名昏迷不醒的孩子,身体被固定住,胸口微微起伏。 炼金师在他们身旁检测药流,一名炼金师将其中一个孩子翻过来,注入新的液体。 孩子指尖抽搐,喉间发出低哑的呻吟,随后又静了下去。 泵机在龙胸下持续运作,抽取出带光的骨髓,泵声沉重、节奏规律,仿佛在替这具死去的怪物呼吸。 整个大厅随之轻微颤动,血池荡起一圈圈暗红的波纹,仿佛那死龙正被重新唤醒。 这座实验室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四十多年前。 那时的灰岩堡尚未完工,斯宾塞的父亲奥德里克·雷蒙特公爵在修筑防线时发现了这具传说中的古龙遗骸。 没错,那是存在传说中,但是谁也没见过的巨龙。 出于军事实验的目的,他与炼金顾问团提炼出一种能在战场上短暂强化斗气的药剂,被命名为龙髓提取液。 这种药剂能让骑士在生命危急时爆发斗气,维持三分钟的极限战斗力。 但副作用极为可怕——剧痛、力竭、甚至死亡,使用三次以上是必死的。 老雷蒙特将其视为最后一线的战场秘密,严令不得量产,只留下一句警告:“这不是人类能掌控的力量。” 然而雷蒙特继承爵位后,看到的不是风险,而是机会。 帝都此时正陷入巨变,皇帝失踪、各派割据,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空档。 一个能让他跃升至帝国权力核心、乃至统御整个大陆的机会。 他深知这片混乱会造就新的秩序,而新的秩序必将需要力量。 灰岩拥有龙髓的秘密,他绝不可能看着这份筹码从指缝间溜走。 对他而言,道德、禁令、底线都是可被扔掉的厕纸。 只要能让他往上爬一步,哪怕脚下是血海,他也会笑着走过去。 于是他焚毁父亲的警告,只留下配方和实验记录,对顾问团下令重启研究,代号“灰岩炼血计划”。 他不满足于战术药剂,而是要建立能批量制造力量的战略工厂。 利用龙髓提取液改造成稳定催化剂,重塑人类血肉与神经,让普通人也能永久拥有斗气回路。 成年人在实验中全数死亡,只有十至十四岁的少年能短暂存活。 于是地面上那座“灰岩慈园”,名义上的孤儿院成了这座实验室的素材库。 孩子们被记录、编号,再被送入地下,成为新材料。 炼金大师米拉尔迎上前,鞠了一躬:“大人,二代样本已完成注射,十三人成功适应,其中四人斗气觉醒值超过预期,预计三日后可投入实战测试。” 雷蒙特淡淡地问:“副作用?” “仍然存在。平均寿命可能不到半年。” “半年够了。”雷蒙特轻轻颔首。 他转身看着那笼子里一排编号的孩子,眼神平静得像在检阅武器。 “威力似乎还是不太够。可以再提高一些剂量,副作用那些就不用理会。” 米拉尔垂首,声音有些颤抖:“遵命,大人。” 雷蒙特语气冷硬地补了一句:“切记,不能暴露出去。”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那片地下大厅,没有再看笼中的孩子一眼。 当他重新回到地面时,太阳已斜照入灰岩广场。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赞颂歌声,空气清新,金色的光洒在他整洁的外衣上。 雷蒙特微笑着走出阴影,举手向民众点头致意,依然是那个“仁慈的公爵”。 没人知道,就在他脚下几百米的地底,那些孩子的心脏还在一齐跳动,让他的帝国,更上一层楼。 ………… 春末的晨光透过车窗洒入,车内一片温暖的微光。 炉火在角落轻跳,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松木气息。 路易斯从浅眠中醒来,先是听到车轮与地面摩擦的节奏声。 微晃的震动让他睁开眼,炉火的光在他眼底映出一层淡金。 路易斯先抬手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长气,空气中带着木炭的暖味。 他伸展了一下肩膀,靠在座椅上,目光在面前那张泛旧的地图上停了片刻,最后落在霜龙岭的标记处。 这是离开霜龙岭的第三日。 北境的筹建会议刚结束,他几乎是会后立刻离开的。 那里没有什么能留住他,也没有什么社交的必要。在这次重建会议上,他已把能拿到的筹码都拿到了。 六皇子那些骚操作反而帮了自己一把,让他收拢了北境中超过半数的贵族。 赤潮体系能拉上北境四分之一的贵族满足,如今居然超过一半已加入,对他而言已是远比预期更好的战果。 说实话即便所有北境领土都名义上归顺,反而是个麻烦,他也没有资源去即时支撑那么多领地。 最明智的路径,是先把落在体系内的贵族稳住,再慢慢将未加入者挤出北境权力圈,等他们衰弱消亡,然后顺势收编他们的领地与民众。 “门是敞开的,”路易斯自言自语,“但那只是客套话,错过的,便永远错过了。” 接着路易斯抬手唤出每日情报系统,淡蓝的光幕在空气中闪烁,一行行讯息浮现,映在他眼睛里。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第365章 重建中的霜戟城 路易斯挥手熟练地激活每日情报系统。 淡蓝色的光屏在车厢中无声浮现,一行行情报缓缓展开: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曙光港传来捷报,赤潮工坊首辆地面蒸汽运输车完成试造,标志北境进入机械化运输时代。】 【2:北海出现异常舰队活动,钢牙疯王卡维尔的侦察船多次出现在曙光港外围。】 【3:雷蒙特公爵利用一具古龙遗骸提炼出激活斗气的药剂,被称为二代龙髓提取液。】 “我说过,他能做到。”路易斯盯着光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他早知道汉密尔顿能成功,毕竟是被每日情报系统认可过的天才,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辆车不只是工坊的成果,更是整个赤潮工业的又一大步。 炉火在路易斯眼底映出微光:“补给线、贸易线、军线……都能动起来了。” 他心底早有计划,等技术改良稳定后,就着手量产,让赤潮的货与粮穿行在雪地上。 未来的道路上,还会有更庞大的铁轨列车,将港口与北境的各个城市连成一条钢铁血脉。 战时它们是补给与运兵的巨兽,平时则是商人与工匠的命脉。 北境的资源将通过这些机器流动,不再受季节、风暴或马匹的限制。 路易斯能预见,当蒸汽火车在雪原上轰鸣,而且工坊还能往上点科技树,生产战车、装甲列车与远洋蒸汽舰队。 意味着赤潮将完全革新北境的道路,贸易与军需,从运输到防御,从生产到战争。 未来的战争,赤潮不再依靠骑士的血,而由机器的轰鸣维系。 在这个世界炼金术早已被翡翠联邦推向极致,从药剂到生体改造,他们的学派繁多,分支庞杂。 然而在机械领域,他们的步伐始终缓慢,可能是这是个魔法世界,所以没有这方面的发展。 赤潮的蒸汽科技,是一条无人涉足的新路,也因此是真正的独一无二。 这就是赤潮的秘密武器,也是赤潮优势。 路易斯抬眼看着光幕上那行字,心中升起满足。 【2:北海出现异常舰队活动,‘钢牙疯王’卡维尔的侦察船多次出现在曙光港外围。】 路易斯一眼扫过,而且十分淡定。 对他来说,这不是突如其来的威胁,而是长期情报链里终于印上的一句确认。 他早就有一摞关于卡维尔的情报比如,灰烬行会暗中为其提供舰炮与燃料,让他数次袭击翡翠联邦旗下的行会船只。 他的主要活动海域多集中在冰渊群岛与北海走廊。 情报甚至记载了他的私生活,他并不如传说那般疯癫,家眷隐姓埋名安置在翡翠联邦一处富庶小城,过着体面的生活。 卡维尔并不是疯子,而是行会的棋子,也是受制于账本的海盗首领。 根据情报以及巴格对口供,自己已经派人数次暗中侦查、情报推演,把那支舰队的火力布置和补给节律摸得清清楚楚。 因此路易斯并不惊慌。 原计划是在春季亲自清剿,但此次他为出席重建会议所以先让曙光港多造船先别轻举妄动。 加固防线、布置炮位,等他抵达便一举剿灭。 路易斯收起嘴角的笑意:“既然你露头了,时间与地点,以及你的结局,我自会选好。” 【3:雷蒙特公爵利用一具古龙遗骸提炼出激活斗气的药剂,被称为‘二代龙髓提取液’。】 路易斯看到这一条时,眉头渐渐蹙起。 “……巨龙遗骸?”他低声重复。 那种生物,早已是传说。 千年来没人见过活体,却有人在灰岩挖出了尸骸? 路易斯不信情报会出错,每日情报系统不会编造幻象。 他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 龙的存在,意味着某种远古层面的力量在苏醒。 而雷蒙特,那个极度理性的疯子,正试图把它榨干。 他心中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不是畏惧,而是警觉。 “这药剂能让凡人成为骑士……副作用必然极大,可若真能控制?”路易斯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想走捷径,而捷径往往通向深渊。 得多加派间谍监视灰岩行省。若能取得样本,不惜代价。” 不过路易斯也没多抱期望,那东西不可能随便让人看见。 这是现实,雷蒙特肯定把最重要的秘密锁在最深的地道里。 就像赤潮的工匠研发中心、蒸汽机的核心试验段、斗气修炼室,甚至连一些关键的装配线都被列为禁区。 由骑士重重守卫,没有自己的许可,任何人都无法踏入那些封闭的地点。 雷蒙特心机深沉,手腕老练,是帝国前几位最具实力与野心的贵族之一。 而通过每日情报系统,路易斯已大致拼凑出他的真正意图。 不止于掌控灰岩行省,而是想染指整个帝国,甚至谋求更高的权力。 路易斯其实已派间谍摸访过灰岩收集情报,但那些侦察总是触及不到核心。 还好他有每日情报系统这个bug般的利器。 才能把散碎的线索拼成一幅画面,不然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这位邻居如此野心勃勃。 他确实也没有多好的办法,总不能打过去吧。 以赤潮现有的兵力与资源,并不允许他这样做,正面开战,代价极高且未必能赢。 所以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两件事上,一是每日情报,尽可能把雷蒙特的防线缝隙找出来。 二是让赤潮的军备发展速度赶上他的野心,把战车与火炮尽快铺到位,毕竟骑士这种东西不能批量生产,而战车可以。 如今帝国局面让路易斯有种危急感,像是在看着一枚定时的装置,知道引线已被点燃却无法立刻将其熄灭。 ………… 路易斯坐在马车内,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 他已经离开霜龙岭数日,而此刻的目的地是霜戟城,刚好路过,所以过来看看。 远处的旧霜戟废墟仍在冒烟,那是拆除旧石材时燃起的炉火。 空气中混着焦炭与霉木的味道,铁器的撞击声在山谷间不时响起。 新城区的外墙还未完工,木板搭成的门框在风里吱呀作响。 临时的士兵哨塔由铁板和冻土拼成,风雪拍打着帝国与霜戟的旗帜。 这座城曾是北境的心脏,它是北境的中枢、帝国的北方军政核心。 而作为北境的首府,他的位置自然是极佳,坐落在冻河与山脊交汇的要塞地带,控制着通往南方的贸易脉与西部商道,是所有补给与防线的节点。 路易斯静静望着那片冒烟的废墟,神色平静。 他知道自己为何要重建这座已经被打烂的城市。 首先是为了兑现一份誓言,霜戟是埃德蒙家族的象征,老公爵临终前,将北境的名义与军团托付给他。 重建霜戟,不仅是信义的延续,更是政治的承诺。 若他弃之不顾,不仅违信,更会被北境贵族视为篡位者,而非继承者。 而且路易斯仍记得那天,老公爵虚弱的声音:“不能断在我手上。” 他当时对有着埃德蒙公爵宣誓:“有朝一日,我一定会重建霜戟城。不是作为赤潮的附属,而是作为北境真正的心脏。” 这个承诺自己必须做到。 而且赤潮领虽强,但终究不是首府,而霜戟城承载着帝国的合法旗号。 若想统合北境诸侯,这座城还是必不可少的。 重建后,由他监护、由艾萨克执政,让他可名正言顺地成为北境之主。 艾萨克作为埃德蒙公爵的独苗才是未来的北境之主,这也是自己对于埃德蒙公爵的承诺之一,虽然可能没有多少人可以相信这一点,但自己确实是这样想的。 路易斯知道,未来的他注定要扩张、远征,不一定会在北境扎根,他的野心是整个帝国。 他之前没有这个野心,是因为帝国还是很稳固的,但是根据情报系统显示帝国如今可是岌岌可危啊,自己未尝没有机会割据一方,甚至当皇帝。 霜戟城是老埃德蒙公爵的遗产,也是新一代埃德蒙公爵的试炼。 而且霜戟的地势是整个北境的枢纽,既能防御,又能集结,也是未来战争必不可少的。 重建后的霜戟将成为前线的补给仓、军需中枢与交通要塞。 而赤潮,将继续作为北境的大脑,统筹命令与运转。 并且作为赤潮的制度实验区来推广。 霜戟正好是理想的试点,这里既有旧贵族,也有战后流民。 重建它,就是将赤潮体制植入更大的范围,新加入赤潮体系的贵族们看到希望,看到未来。 北境的贵族与百姓信仰霜戟,视其为故土的魂。 若废墟永不重建,北境的民心也会随之崩塌。 重建霜戟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政治与信仰的复兴,让北境再次伟大。 马车驶过重建中的城门,骑士们立正敬礼。 路易斯掀起帘子,看着那一片新旧交错的工地,心中平静。 城门前中间站着两道人影。 奥里恩·阿登子爵与哈罗德·格雷尔带着卫士和工匠队列在雪地间迎接。 奥里恩·阿登子爵是新霜戟的总管,艾琳娜夫人的弟弟,出身旧贵族。 战后被任命为霜戟的代理管理官,负责全城的霜戟重建事务。 哈罗德·格雷尔则是赤潮工匠署副署长,是路易斯用鱼跟爱德蒙公爵交换的工匠之一,算是赤潮元老级的工匠,虽然也没多久,是赤潮发展得太快了,几年前的老工匠也鸡犬升天了。 奥里恩行了半礼,声音带着些热情:“路易斯大人,您终于又带到这来了。” 哈罗德拎着满是煤灰的手套有些紧张道:“大人来得正好,我们刚开始搭建地基。” 路易斯轻轻点头,目光掠过他们身后的工地,砖石、木梁与炉火交织成一道新秩序的轮廓。 他踏入那片刚刚开始搭建的城。道路仍是泥泞的,断墙与焦黑的梁柱间混着寒风。虽有炉火,却掩不住破败的痕迹。 奥里恩跟在他身后,心中仍有些复杂。 虽佩服路易斯的功绩,但仍疑虑重建霜戟的决心是否真切。 毕竟眼前的景象,更像一处临时的工营,而非城市。 重建的代价过大,不如另择新地重建也未尝不可。 路易斯却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远方的废塔与脚下的泥地,声音平静,却像在描绘一幅未来的地图: “三年后,这条泥路会变成环城主道。两侧是圆顶的灰石屋,冬天不用炭火也能取暖。 再往前,是广场烈雪广场。北境议会会在那里开会,而不是在赤潮。” 奥里恩一怔,下意识顺着那片空地望去,雪幕间仿佛真有未来的轮廓浮现。 木棚下火星飞溅,焦煤味混着冷风。哈罗德半躬身汇报:“炉管先从指挥塔铺起,春季接第一居住区,阀门用赤潮式分压,料自星锻而来。” 路易斯指向炉膛与主管的交界:“这段再加一组泄压环,避免夜间热胀裂缝。” 几名工匠对视了一眼,神情紧张,生怕自己哪处没做到位。哈罗德忙上前应道:“明白,大人!这就改!” 路易斯语气平静,没有斥责,只微微颔首:“你们做得不错,但要把误差当敌人对待。” 工匠们连忙点头,手脚麻利地记下笔记,煤灰未干的手在颤抖中留下黑印,空气里多了一种紧绷的敬意。 奥里恩再次一怔,这些细节,这位伯爵竟说得比工匠还熟。 随后的工地巡视中,路易斯一路穿行于重建的各处设施。 他在临时搭建的铸炉前停下,低声询问燃料比与风压调节,亲自检视阀门和管路的密封。 又走到新建的排水渠边,蹲下检查雪水流速,示意在转角处多留一段缓冲区。 几名与他不熟的本土工匠见他连图纸都了然于心,皆肃然起敬,而哈罗德骄傲挺起胸膛。 “这里的炉膛太近居区,风向变了会把烟压回去,冬季要改成地下排风,记得做保温。” “是,大人。”哈罗德大声回应,并立即记下。 他们继续前行,走过新修的铁轨基座、半建的仓棚与堆满石材的工场。 路易斯每到一处都提出调整或改良意见,从结构支撑到管道分压,无一遗漏。 工匠们边记边答,连奥里恩也开始感到这座工营正逐渐显出城市的轮廓。 最后他们来到城市中央,一座石柱已立。那碑高约两人,底座用北境坚石凿成,表面仍保留着粗糙的石纹。 碑面镶嵌着埃德蒙公爵家族的徽章一头雄鹰展开的羽翼,象征守望与尊荣。 寒风拂过时,雪粒打在碑面,光影映出淡淡的金纹,带着某种古老的威严。 碑文都已刻就,是路易斯亲自写的: 【此地曾燃烧,此地将再生,纪念为北境牺牲的人们。】 奥里恩静静看着,眼眶微热。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埃德蒙公爵会将北境的遗产交给这个年轻人。 或许只有他,能让这座废墟重生。 第366章 卡维尔的退休计划 赤潮的晨雾未散,远山被初春的阳光映出一抹白。 城外的试造场隐在山谷中,蒸汽的气味与煤烟混在风里,带着焦油的味道。 这里是赤潮最机密的地方之一。 高墙环绕,岗哨森严,持枪的骑士分立两侧。 见到那辆领主专车驶近,他们纷纷立正行礼,神情肃然。 马车停在试造场的大门前。 布拉德利先一步下车,理了理外套的领口:“请小心些,大人。毕竟这里还在测试阶段。” 路易斯却只是微微一笑,掀开车帘走下去。 试造场中央,一头巨大的铁车静静伫立。 它的炉口仍在微微冒烟,铁轮上凝着昨夜的雪水,阳光打在它金属表面,映出一层暗红的光泽。 那是一种冷冽的美感,像一头奇特的钢铁巨兽,侧壁刻着赤潮的徽记。 车体由寒铁与炼铜铸成,前端圆形的锅炉舱高出两人,铜管蜿蜒如血脉。 车身被厚重的铆钉紧紧锁住,前方两对铁轮嵌在临时铺设的齿轨上,后段是货舱与操作舱,显得笨重粗糙。 汉密尔顿正站在车旁,身上一身工装,满脸煤灰,眼神里满是紧张,怀里抱着卷皱的图纸,都被汗水浸湿。 “路易斯大人!”看到路易斯,他急忙上前行礼,声音微微发颤,“一切都准备好了。” 其他工匠们见领主亲临,也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行礼,神情里既有敬畏,也有骄傲。 路易斯走上前,仔细看着那辆铁车,点了点头道:“做得很好,汉密尔顿。” “这、这全是靠您提供的图纸与构想,大人。”少年结结巴巴地答,脸上的煤灰遮不住红晕,“我只是照着您的思路,把它……造出来而已。” “灵感谁都有,”路易斯淡淡道,“但能让图纸变成现实,那才是独一无二的能力。” 汉密尔顿的嘴角微微张开,却说不出话来,但眼睛亮得像炉火。 路易斯踏上铁梯,走进车舱内部。 舱内空间出奇地宽敞。虽然布置仍然粗糙,铁壁上还有未打磨的痕迹,但结构却紧密精准。 炉膛里跳动着橙红的火焰,蒸汽管道交织成网,活塞室的节律声在空气里震荡。 “咚……咚……咚……”像是铁的心脏在跳动。 控制台由炼铜与木板拼成,三根压力表指针微微抖动。 旁边是主控阀与手制刹杆,外壳还带着烧焦的痕迹。 路易斯俯身观察,每一处都与他脑海中的构想几乎不一致,但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位天才少年的创造能力。 “让它跑起来。”他低声说。 布拉德利的脸色微变:“大人,您亲自上车,恐怕有些危险。” 汉密尔顿也赶紧附和:“是的,路易斯大人,这次……这次可以让属下来操作。” 路易斯转过身,语气平静:“你们不是已经试验过了吗?” “是、是的,已经试了二十三次,结果都稳定。”汉密尔顿结结巴巴地答。 “那不就得了。”路易斯淡淡一笑,“我相信你们。” 这一句话,让在场所有的工匠都屏住呼吸,那种被信任的感觉,比炉火更暖。 汉密尔顿迅速回神,深吸一口气:“添炭、加压到第一刻度!” 炉膛里的火焰猛地窜高,红光映亮每个人的面庞。工匠拉下控制杆。 “嘶——!”白雾从排气口喷出,地面微微颤动。 “大人,会、会有点晃。”汉密尔顿紧张地提醒。 路易斯坐稳,示意众人握住扶手,声音平静:“没事。” 艾米丽轻轻抓住路易斯的手,她也第一次做,有些紧张。 韦尔睁大眼睛看着车头,兴奋得连呼吸都急促。 “起动!” 铁轮在轰鸣中缓缓转动,齿轨咬合发出低沉的金属声。 “咚……咚……咚……”炉膛的光顺着车身蔓延,铁车像苏醒的巨兽,开始缓缓前行。 艾米丽低声惊叹:“它真的在动……” 韦尔一脸震惊:“不用马拉?也没有魔法?” 路易斯笑了笑:“汉密尔顿,你介绍一下原理。” “原理、原理其实很简单。”汉密尔顿一边紧张地调控阀门,一边结巴地解释。 “是、是蒸汽推活塞,再……再带动飞轮,通过齿轮把动力传给车轴……再由传动杆带动轮轴旋转,这样它就能自己动起来了。” 他说得越多越快,声音里掩不住的兴奋和羞涩,像在背诵他心里的秘密。 艾米丽与韦尔互相对视,点点头,却明显听不懂那些技术词。 艾米丽小声嘀咕:“听起来……像魔法。” 路易斯则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神情自若:“嗯,我懂。” 其实他根本没听明白,脑海中浮现的,是前世那辆穿梭在城市里的车辆的模样。 自己只是照记忆画出了大致结构,而真正让这头铁兽苏醒的,是眼前这个害羞的少年。 铁车绕着场地缓缓前进,铁轮碾过冰雪,融水沿轨迹滴落。炉火与蒸汽交织,白雾被风卷上半空。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庞然的铁影,呼吸都放轻。 布拉德利站在一旁,手心满是汗。直到铁车在三百米外缓缓停下,他才松了口气。 随之而来的,是压抑已久的欢呼。 工匠们高举手臂,欢声震天。 有人激动地拍打着同伴的肩膀,炉火的光在他们脸上跳跃。 汉密尔顿却一时间僵在原地,满脸通红,双手紧握着那卷图纸。 直到路易斯回头向他点头致意,他才慌忙应声,低下头小声道:“谢、谢谢大人……” 他脸上的灰尘被汗水化开,顺着脖颈滑落,眼神里闪着藏不住的光。 路易斯下车,目光在车体上掠过。 炉口的余焰还在闪烁,热气仍从排口升起。 路易斯伸手抚过那金属外壳,淡然道:“有些地方还不够理想,要继续改进。” “是,大人!我明白了!” 路易斯点头,转身看向他:“下一个目标,是把这东西放上铁轨。我们要造的不只是运输车,而是列车。还有——战车。” 汉密尔顿怔住,嘴唇微张,心底的热血几乎要溢出来。 他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图纸,那上面有路易斯亲手绘制的线条。 那正是他这些日子无数次照着研究、试验、失败再重来的依凭。 汉密尔顿用力点头:“是,路易斯大人!您的图纸……我一定会让它真正活起来!” 炉膛的红焰映着他们的脸,蒸汽在风中化作白雾,升向天空。 接下来的两天,路易斯留在赤潮城中,亲自整理政务与军械计划。 他把工坊的调度、其他领地的税务、赤潮学院的年度分配表都交由布拉德利接管,只留下几封信,作为锦囊妙计。 布拉德利站在书桌前,行礼道:“一切都会妥善处理,大人。” 路易斯点头,披上外套:“辛苦你了。我得去曙光港,今年的计划,不能等。” 他最后一次回望那座燃着蒸汽之光的城。 然后他登上马车,启程向南,去迎接属于海贼。 ………… 寒潮未至,海面已挂起脆薄的雾。 月像残缺的铜盘,低垂在近海的暗湾上,船影一片,帆布像黑色的翅膀迭成了海上的森林。 三十七艘大型黑帆静静聚成列队,靠锚的声音稀薄却连成节奏。 十艘被灰烬行会改进过的强化舰靠在内圈,木舷上铁箍咯吱,船侧的旋装炮如同沉睡的利齿。 甲板被篝火和酒气染成暗红色,火焰把人影拉长,又被海风撕碎。 在最中央,噬浪者号占了大半个视野。 近二十米的船身比旁船更厚实,船首铁护板糅合着古旧符文,巨大的爆鸣炮用粗大的索环束缚在甲板之上 那口炮是能在瞬间把一段码头撕开的东西。 炮旁堆着炼金燃油壶,壶口封着蜡,壶身布着防爆符箓和干草垫,摆放得整齐而有仪式感。 卡维尔·铁齿站在噬浪者的舵位前。 半张脸沉在阴影里,另一半在火光下裸露出金属义颌,铆钉反射着跳动的火光。 当他举杯时,杯缘却先递给一只海鸥,让鸥饮了一口,自己再开始痛饮。 甲板上正开着酒宴,鼓手拍着节拍,刀匠在火边敲打短刃,几个水手互相推搡着喝尽又倒。 有人把整桶烈酒倒在火边,酒气点燃,火焰冲天,映出一张张带着血气的笑脸。 一个瘦高的海盗举着酒瓶嚷道:“明早咱们就喝曙光港的酒!抢他们的娘们。” 引来一阵起哄。 另一个赤膊汉子拍着桌子吼:“干他娘的赤潮!喝光他们的血!” 水手们把匕首插进木桌,大声喊着赌注,用破铜杯互相碰得叮当作响。 有人爬上桅杆大喊:“疯王带咱发财!” 下面一片应和。 狂笑、咒骂、唱曲混在海风里,像一群失控的野兽在庆祝暴风雨的前夜,粗砺、放肆、带着酒和血的气味。 卡维尔站在高处,任他们的喧嚣席卷甲板。 有人高呼他的名号:“疯王!” 他回应着举起酒杯,金属义颌映出火光,仿佛在笑。 这时远处三艘侦察船靠岸,灯号一闪一灭。 侦察长跳上甲板,用紧凑的语气向船长汇报:“曙光港防线出现松动,外港堤坝两处正在维修。 仓库堆满炼金燃油与矿粉,货舱装载作业将在两日内完成。 护航舰分散于三处,南线一艘停修,西线值守人手不足。港区灯号轮换规律明确,可预测。” 他取出一张潮汐记录和粗糙的港图,补充道:“内港航道深度约七尺半,可容大型舰入侵。 曙光港港口驻防骑士约三百人,夜岗减半。若在第二日黎明前发起突袭,可先破防堤,再切断仓储区……” 卡维尔听完只是点头,目光沉亮,嘴角缓缓扬起。 “很好,”他说,声音像刀刃般,“那就是我们下口的肉。” 然后卡维尔在甲板上站得像个疯子般高大,笑声盖过潮声与鼓点。 他猛地举起酒杯,酒液洒在甲板上,在火光中闪了一下。 他的声音沙哑又狂热:“兄弟们!帝国那群自命高贵的狗,正等着给咱送粮送油! 几天后咱们喝他们的酒、烧他们的船、夺他们的命!干一票大的,赚他娘的一整年!” 甲板上爆出呼啸的笑声,有人拔刀敲着木桌,有人把酒泼上天空,大吼: “疯王万岁!”、“干他们的赤潮!”、“今晚喝光,明天杀光!” 笑声混着潮声与鼓点,像浪潮拍击着甲板。 卡维尔张开双臂,在这群野兽的欢呼中仿佛高耸于海雾之上,整个人像被火与风吹成的影子。 然而当酒宴的人散去,甲板上只剩下一圈零星的火光和最后的守卫者时,卡维尔的笑容立刻褪成了一张平静的面具。 他拉开舵边的暗门,走入船舱里,那里的灯更暗,地图和沙盘在桌上摊开,烛侧的影子把他的脸切成了锐利的面。 刚刚那副疯癫的样子是他精心打造的盔甲。 卡维尔知道,这些靠掠夺活着的人只相信暴力与疯狂,若领头的海盗露出一丝犹疑,他们就会像群狼一样撕咬过来。 于是他用酒、笑声与疯狂掩饰真实的理智,让他们以为他仍是那个无所畏惧的疯王。 只有在这安静的舱内,他才卸下外壳,显露出那份冷静与算计。 卡维尔把三份回报一一核对,潮汐、港口、货物,全部印在脑海。 那一刻他已经在算退路,不是为船队,而是为自己。 上次任务的失败让灰烬行会几乎彻底断了资金。 而靠打劫与空喊兄弟情义养不起三十七艘黑帆。 水手要吃肉,炮要铅,油要钱,一旦粮仓空了,他们就会先撕咬船长。 卡维尔冷冷地望着桌上的地图,手指敲在沙盘边缘。 嘴角带着一丝几近无情的笑,那是清算的笑。 “这帮家伙若没肉吃,就会吃人。那我得先吃他们。” 卡维尔已想好了,先做最后一票。 然后卖掉这些年藏起来的宝藏,买下个翡翠联邦小城市,做个富得流油的地头蛇。 至于这些兄弟?他们会被自己留在浪上,就像漂浮的残木。 当然卡维尔的计划不是拍脑袋的冒险。 曙光港才建两年,船多、经验少,正装运第一批珍贵的炼金矿物。 护航舰被调来调去,防线换岗混乱,正是最肥的一刻。 他在沙盘旁刻下字母与数字,低声咀嚼着:“三艘假商船引走护航舰,主力从雾中包抄,一口吞下所有货。 然后假死,带几个人潜逃。其余的随浪去吧。” 他的手指在木板上轻敲,节奏冷硬。 疯癫的外壳在此刻完全剥落,剩下的只有冷静的掠食者。 无论赤潮的骑士多厉害,海上仍是他的世界。 浪不会为谁停下。 他不知道的是,那位赤潮之主,早已透过情报,将他的内心算计一字不漏地看穿。 第367章 双方的计谋 火光在舱板上跳动,把房间切成明与暗。 盐水浸过的羊皮袋放在桌上,袋角还挂着海腥的味道。 卡维尔打开那粗糙的封绳,声音粗糙的念道:“赤潮领第一批商船,两日后出海,航十艘,编列分散,目的地东南行省。” 卡维尔先是咧嘴咧的笑了笑:“终于来了。” “十艘护卫舰……”他把这几个字念在心里。 眼中无喜无惧,只有算清每一笔损益后的冷意。 护卫虽多,不过拖链。 真正能换来银两的,是那些装满珍贵矿产的货舱。 羊皮地图在桌上摊开,烛光在图上颤。 卡维尔取来一枚生锈的铁钉,按在一条航线上,然后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那三个字——裂潮带。 “天然坟场。”卡维尔低笑,笑声低沉,却更显寒冷。 裂潮带是商队的必经之路,也是卡维尔为他们选好的坟场。 两侧小岛隐蔽,水势复杂,他已经派出十艘铁爪火投艇前往驻扎。 每艘船两人一组,携带燃油壶和钩索,潮汐转变时,他们会从暗处出击,锁住敌舰的龙骨,让它们在暗流里翻覆。 卡维尔计算着时间,这几日午后涨潮,潮汐的呼吸刚好与赤潮船队的航线重迭。 那三十分钟的潮转期,是极好的窗口。 潮高一尺,水流方向逆转,自己的船队就能从北线疾行,避开巡哨的灯火,悄然插入敌后。 卡维尔用刀尖在图上划出那条路线,划到最后时,刀刃停在一座孤礁上,低声喃喃:“这里是收网的位置。” 他又在图边标下几个细小的点,那是事先埋藏燃油桶的地方。 待护航舰接近,他会点燃海面,让滚动的浓烟遮住敌人视线,掩护主力突入。 卡维尔的手停在图上,他看着那些符号,表情却毫无波澜。 一切都像一场计算。 连背叛、失败、逃亡,都被精确地装入计划之中。 卡维尔测过潮、算过时间、量过火焰的蔓延速度,他知道每一枚燃油壶的燃时,每一艘火投艇的载重与撤离半径。 卡维尔的谨慎渗进了每一项细节:备用的绞盘、折迭的跳板、封蜡的信物,乃至哪名手下该带几条干粮。 每一条航线都有退路,每一个点都有替代方案。 甚至曙光灯塔的守卫已经收下钱,只要他点亮特定的号灯,便会延迟警钟一分钟。 那一分钟,足以让他完成收割。 而且若行动失手,他将在暗礁口弃船放火,让敌人看到焚毁的残骸,再带着心腹潜入他早就安插好的鸦巢小城,更换名字,过另一种人生。 舱室里,火光映着他金属义颌的冷光,他看起来不像一个海盗,更像一名在海上书写死亡账本的会计师。 对于他来说,所谓兄弟情义,只是一种捞钱的工具。 甲板上传来海盗们的呼喊与笑声,他们在火光下拍打桶盖、敲着刀刃,大声咒骂着,唱起粗野的歌。 互相碰撞打闹,烈酒泼洒在木板上,酒混着血的味道。 那是一种狂妄的喧闹,像野兽在风暴前互相咆哮。 而舱室的门半掩着,卡维尔站在舵前,目光穿过窗缝看向那群狂欢的人。 月光在他金属义颌上投下一道冰冷的光,他的平静显得比甲板上的喧嚣更骇人。 卡维尔默默地把所有安排折起,像把锋利的武器包好,心底没有半分迟疑或怜悯。 外头的呼喊和笑声都成了噪音,只剩风与浪在回应他的思绪。 卡维尔静静地吸了一口,喃喃低语:“让他们笑够吧,没多少时间。” 接着他收起冷静的神情,抬手把舱门推开。 海风夹着酒气扑面而来,他在门口稍作停顿,嘴角缓缓抽动,重新戴上那副疯癫的笑。 片刻前的阴沉算计被掩进笑声里,仿佛换了一个人。 海盗们看到他出现,齐声高喊:“疯王!疯王!” 卡维尔举起酒杯,大声嚷道:“兄弟们!让所有人记住疯王的名号!杀光他们,烧光他们的船!” “杀杀杀!”欢呼声翻滚着,鼓手敲起桶盖,刀刃敲打桅杆。 火光映红他的半张金属面,笑容在跳动的光里变形,既像狂热,又像冷血。 “起锚!”卡维尔一声令下,号角随即响起。 三十七艘黑帆缓缓转向,铁锚离水,海面卷起碎浪。 舰队在夜雾中出航,驶向那片他亲手选定的坟场——裂潮带。 ………… 夜海如墨,北海的风带着碎冰的寒意。 三十七艘黑帆早已抵达裂潮带的外围,其中十七艘隐匿在两座荒岛的阴影里。 这是卡维尔亲自挑选的伏击点。 海底有暗流,岛屿的角度能遮住船影。 为了这个位置,他派人来回踩了三次点,连礁石的高度和退潮时的水深都被精确记录。 岛上只点着暗灯,火光罩上帆布,水手们压低声音,像是在静默等待某种仪式。 有人在甲板上磨刀,有人将鱼骨吊在桅杆前向海神祈祷,却没有任何喧闹。 他们平日里惯于胡闹,喝得醉眼朦胧,也能为一块饼打起来,但此刻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刀刃的光在火焰中一闪一闪,没人再说笑。 那是他们为生死准备的时刻,所有的放纵和粗野都在这一刻被收起。 他们无条件地相信这位疯王。 毕竟无数次的劫掠,他的情报总能准确无误,每一次赌命,都能换来整舱的战利品。 即便此刻海平面空空如也,连敌影都不见,仍无人怀疑。 三十七艘黑帆在雾中沉默,只有海浪拍击礁石的低鸣。 卡维尔站在噬浪者号的舵位上,金属义颌反着微光。 他能听见下层甲板上传来的压抑低语与短促呼吸,那是野兽前的喘息。 地图在卡维尔脑海中展开,潮汐、风向、行船间距全在计算之内。 两个月筹谋的计划,今晚将收割。 黎明未至,赤潮的三艘护航舰终于出现在裂潮带的入口。 它们的帆在雾里若隐若现,桅杆上悬着碧赤潮的徽旗。 而在它们更后方,还有七艘编队护卫舰分散巡航,形成一道薄弱却仍在变换的防线。 卡维尔眯起眼,望着那条航线的节奏,嘴角微微上扬。 他并不怕那些护卫舰。 三十七艘埋伏的黑帆足以压下这十艘敌船的火力,更何况先前无数次成功的袭击已让他确信,自己从未算错过。 只要命令一出,猎物就会落网。 而在护航队的尾部,一列货船缓缓驶入,那才是真正的目标,那批载着珍贵的猎物。 号角声从噬浪者号上传开,低沉而有节奏。 几乎同一时间,各舰桅顶的旗语随之升起,传令官用手势向四方挥动,确认命令传达。 这是出击的命令,远处暗伏的十七艘黑帆齐齐苏醒。 整支舰队像被线牵动的野兽,开始缓缓移动,海面泛起一阵密集的波光。 而三艘火投艇率先划出阴影,像箭一样冲向目标。 按照卡维尔的部署,先锋的三艘火投艇并不是去正面迎敌。 而是先从侧翼绕后,趁护航舰被火光吸引之时,直扑那几艘货船,掀翻它们的航线,再放火阻隔,制造混乱。 那才是疯王最拿手的猎杀,打乱阵型,用燃烧的恐惧吞噬敌人的秩序。 海盗们的眼神在火光前闪动,他们抑制不住兴奋,低声咒骂、舔着嘴唇,仿佛嗅到了金钱与血液的味道。 “该来的终于来了。”有水手低声笑着,握紧了刀柄。 所有知道一旦火起,这笔买卖能让他们吃喝一整年。 所有赌命的心都被战利品的幻影点燃。 卡维尔站在舷栏前,嘴角缓缓勾起,像捕猎者等待陷阱合拢的瞬间。 火投艇迅速靠近时,鲨火油被倾倒进海。 下一瞬,海面亮起橙红的火光。 烈焰升腾,火舌舔舐着雾壁,像一条燃烧的巨蛇。 赤潮护航舰被困其中,爆鸣炮震耳欲聋,夜空被撕开。 三艘护卫舰被接连击中,舷侧装甲炸出裂口,船体开始倾斜。 海盗们抛出魔爆弹进行补击,爆炸在海面上接连掀起火花。 短短数息,三艘护卫舰已被打得支离破碎。 当然卡维尔没有下令继续轰,魔爆弹太贵重,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从不轻易浪费。 一阵潮水般的欢呼冲上天空:“疯王万岁!” 他们嚎叫着,仿佛胜利已近在咫尺。 卡维尔的笑声掠过风浪,冷冽而癫狂,在这片燃烧的夜海上,他相信这一次将是他的重生。 然而,平静的海面忽然变了。 雾中浮标忽然亮起赤色的光,一道接一道,在海面上划出规则的弧线。 紧接着爆炸连成串响,震得木板开裂、帆索乱跳。 埋伏的船立刻失去平衡:有十艘在第一轮冲击里被直接炸翻,翻成倒扣的壳,黑色的油在水面上迅速铺开。 爆炸的冲击掀起海浪,伴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有人被震飞出甲板,落入燃着油的海面,立刻发出短促的惨叫声,声音被火焰吞没,还有人被断裂的铁钩勾住衣襟,整个人被拉入燃烧的水中。 舱底传出痛苦的拍击声与求救声,有人不停地敲着木板喊“放我出去!” 但回应他们的只是海浪和爆炸的回音。 以及火焰顺着海浪蔓延,照亮了他们惊恐的面孔。 而在远处的曙光号上,路易斯正用望远镜注视着那片混乱的海面。 爆炸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手指在镜筒上轻轻一敲,像是在计数。 身旁的海风吹乱他披风的边角,火光在他眼底映出清晰的轮廓。 “命中率理想。”他淡淡道。 这是希尔科的设计“雷震阵型”,一种根据潮流方向布设的炼金浮雷系统。 每一个节点都能连锁共鸣,一旦触发便形成爆裂链。 疯王的舰队阵形太密,他亲手把船送进了雷区。 当然这些布阵并非临时部署。 早在半个月前,路易斯便从每日情报系统中预知卡维尔会在裂潮带发动袭击,于是命人悄悄在海底布下这一层杀局。 那些浮雷、暗标与引线,全部埋在潮汐之下,静静等到这一夜。 还有那三艘护卫舰也是专门造出来的诱饵,里面甚至没人。 路易斯点了点头,收起望远镜,目光仍投向远方的火海:“不错。” 十分钟不到,那十艘船已经全毁。 而幸存者在附近的船上投下绳索,有人接住,而有人在碰到之前就被火浪再次卷走。 更多的海盗站在船缘,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海面上的兄弟被吞没。 空气里充满焦油、血腥和烧焦的气味,连呼吸都带着腥味。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手按下了快进键。 海面上漂浮的残骸和尸体,将原本自信的气氛撕成了沉默。 “该死!是陷阱!”副官嘶喊。 卡维尔握紧栏杆,双目一瞬冰冷。 他清楚那是陷阱,却不敢相信,这个计划是他一手策划的计划,除了他本人,没人知道细节。 怎么可能会被人提前埋伏?! 卡维尔胸腔里的怒火与不安翻腾,像要撕开胸口。 曙光护卫舰突然掉头,船体装甲掀开,露出炮阵。 下一秒,炮弹沿海风反卷。 暗藏的旋装炮自下而上仰射,炮火如雨,又击沉了一艘半毁的黑帆。 卡维尔咬紧牙关,压下震惊与怒意,低声咒骂:“冷静……还没完。” 慌乱被强行压制,他猛地转头怒吼:“继续放鲨火油!放烟幕!调整队形,两翼包抄!开始第二轮冲锋!” 副舰立刻倾油,火幕升起,橙红的烟滚滚蔓延。 即便折损十一舰,卡维尔仍凭着经验判断形势,准备强行突破。 海堤在轰鸣中坍塌,海水灌入港内,火光映着他的侧脸。 卡维尔仍然相信,凭他的手段,这场战斗依旧能赢。 随即所有的黑帆船抬起帆面,朝着那几艘老旧货船冲去。 这些不是新兵,都是老海贼,虽然己方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战力,但这点场面不足以让他们腿软。 海贼们敏捷地挂上绞盘,稳住船身,以及用短索把舷侧钩住货船的栏杆,甚至还有人提前把斜板准备好,准备一波一波冲上甲板。 第368章 碾压 随着卡维尔下令,舰队压舷加速,鲨火油桶被滚出舱口,水手们手脚麻利地拆封、点引、倾倒。 滚烫的油流顺着浪线滑开,一道浓烟从海面腾起,带着刺鼻的气味铺向堤口方向。 风帆在紧绷的缆索下震动,木质的船体在潮浪中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每艘船都在以最高航速前进,靠人力拉索与风力调帆配合 这是老式北海帆船的极限速度,没有什么黑科技但在老水手手中,仍快得像一阵有力的风。 甲板上传来连续的号角声,各舰的旗语同时切换。 两翼副舰开始从浓烟后侧滑行,借着烟障和潮流的掩护形成夹击阵列。 卡维尔站在舷楼顶,双手扶在栏杆上,眼睛一刻也不离曙光那辆货船。 魔爆弹装填,他俯身确认角度,不靠仪器,只靠经验判断角度与风向。 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鸣,炮口喷出白焰,炮弹划过烟幕,正中曙光的前排船体。 轰击声震得海面起伏,几乎要将人震倒。 可当烟雾散去时,卡维尔却看到那些船稳稳停着,船舷上只是多了几个浅浅的凹痕。 那是厚实的北境橡木与寒铁组成的装甲,表层还有炼金涂层,用来分散冲击。 “怎么可能……”他低声咒骂。 那些炮弹在对方的船身上几乎不起作用,而曙光的舰列连帆都未抖动一下。 他们的火炮与技术是灰烬商行提供的,其实已经算得上世界前端,比之赤潮射程有限,而且只靠经验估距和风向校准。 对付普通商船或沿岸防线已足够,但对上曙光这些经过改造的战舰,却显得苍白无力。 几名炮手惊愕地互望,连装填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继续!继续装填!不要停下来!”卡维尔压抑怒意,猛地挥手。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握紧栏杆,盯着那几处被击中的位置,目光一点点阴沉下去。 但接下来炮弹也只在曙光的船体上留下几道浅痕,甚至没有掀起木屑。 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船身的外层闪烁着一层淡金色的涂层,仿佛将所有冲击都吞噬了。 卡维尔开始感到一丝寒意,从背脊一路攀上后颈。 这意味着就算是这次计划的袭击成功,自己的计划也不可能成功。 他第一次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自己不是猎人,而是掉进陷阱的猎物。 曙光的舰列稳若山峦,帆索紧束,船体在潮流中岿然不动。 此刻另一边,路易斯站在指挥台上,手中紧握望远镜。 身旁的风旗猎猎,他注视着己方的舰列稳稳排开,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容。 曙光船如同厚壁堡垒,涂层反着暗光,每一发炮弹落在船舷上,都只留下几道浅痕。 他十分满意这些船的防御表现,不愧是自己投入了巨大资源,做出的超越这个时代的船只。 “很好。”路易斯放下望远镜,对身旁的艾利奥特低声下令,“开火。” 棋手立刻举起指挥旗,舰列调整至齐射阵型。 “轰轰轰!” 耳边立即传出轰鸣声,曙光舰队的魔爆弹齐射。 这一瞬,整个港湾都被白光点亮,火光像撕裂天幕的闪电。 曙光的魔爆弹体积小巧,却能在击中后数息内潜入水下再行爆裂,冲击波直贯船底。 卡维尔眼睁睁看着左翼的两艘副舰被连环命中,船体被掀起半截,桅杆折断,甲板断裂,水手被震得抛飞入海。 紧接着又有四艘黑帆舰中弹起火,烈焰从舱底窜出,火舌沿着桅杆往上攀。 爆炸声连绵不绝,整个夜海仿佛在震动。 曙光舰列稳如山岭,齐射的节奏没有半分混乱,并且每一轮齐射都精准击中要害,弹着点几乎重迭。 这自然是希尔科特制的海上特种魔爆弹,外壳以符文铁铸造,内部混装炼金催爆剂与魔晶触媒,水下引爆后形成空腔效应,足以撕裂龙骨。被命中的船只根本撑不过十息便倾覆。 “天杀的!这是什么!”卡维尔的副官嘶吼,但声音几乎被轰鸣吞没。 海盗舰队彻底乱成一团。左翼的火光在海面上翻滚,火焰被潮水压弯又被风卷起。 每一轮齐射都会再多几艘船中弹,爆炸的光映在海面上,像一朵朵在水上绽开的赤花。 卡维尔死死抓住栏杆,手指发白。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在胸口剧烈撞击。 那种密集的火力与精准度,是他几十年间纵横四海,从未看过、从未想象过的。 “右压舷,从外翼突围!”他低声命令,声音发抖。 副舰立刻调整航向,可就在此时,又一轮魔爆弹落下。 两艘船在卡维尔眼前被轰碎成两截,碎片飞溅,火浪卷起水雾。 人声、爆炸声、木头断裂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整片海都在呻吟。 “突围!”卡维尔嘶喊。 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无法挽回。 曙光的火力远超预期,他的舰列已失去阵型。 虽然他仍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里,但他明白,若不逃,就全军覆没。 他咬牙下令:“所有能动的船,全速撤向南!其余的不用管了!” 噬浪者号掉头加速,船尾的火油被抛入海中遮掩航迹。浓烟与烈焰隔断了视线,他没有再去看那片混乱的海。 其余仍在燃烧的舰只被丢在后方,船员的呼喊和爆炸声被风吹散。 但卡维尔只想逃,无论代价。 然而曙光港的舰列并未停止。 几艘轻型追击舰从阵列中脱出,帆索瞬间展开,风声像刀一样切过夜雾。 路易斯的命令清晰而冷静:“除了主舰不必留活口。” 于是艾利奥特率领的曙光号编队迅速前推,火线推进如潮。 每一次炮击都紧贴着噬浪者号的航迹落下,爆炸的水柱在船后不断升起。 卡维尔回望,几乎能看清曙光舰首上那枚闪着光的赤潮徽记。 那是一种压迫感,似乎连海神都似乎站在敌人那边。 曙光的舰列追击得极快,像一堵钢铁的墙向前推挤,浪花都被切成一条直线。 卡维尔心中一片混乱,终于意识到,曙光的战力不是他能理解的层次,那不是靠人数和火力能弥补的差距。 但事已至此,只剩下最后手段了。 甲板上乱成一团,海盗们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 有人大喊着要弃船,有人朝海里跳,还有人拼命摇晃火炮,试图再打出一轮反击。 卡维尔则酝酿一下情绪,接着仰头大笑,笑声嘶哑:“同归于尽!让他们跟我们一起沉海!” 他的声音像撕裂的铁皮,在火光里乱撞。 几个副官看着他,脸色发白,他们都明白疯王又开始癫狂了。 “点燃舱底油仓!”他怒吼,拿起火把砸向地面,油花四溅,火焰立刻窜起。 几个海盗慌乱地想去扑火,却被他拔刀喝退:“要走的自己滚!” 船体开始剧烈晃动,火势迅速蔓延,烈焰映亮每一张绝望的脸。 就在所有人以为疯王要与他们同归于尽时,他的眼神突然恢复冷静。 卡维尔低声对两名心腹说:“到尾舱,准备小艇。” 那语气平静得像在下达一次普通的航行命令。 趁着爆炸前的混乱,他与心腹悄然滑向船尾,放下早已准备好的小艇。 舱底的火焰已经烧到弯木梁,甲板上传来木头爆裂的声音。 他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甲板,那些尖叫、咒骂和火光,是一场他亲手导演的噩梦。 “全速,顺流北逃。”他命令,重新变回那个冷静的指挥者。 小艇顺着暗流驶离战场,桨声几乎淹没在爆炸的回响中。 噬浪者号在背后轰然炸裂,整艘船被撕成两半,火光冲天。 逃出的几名水手在海面上挣扎,被冲击波卷入火海。 卡维尔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败了,败得彻底。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输在谋略、战术、火力,还是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领主手中。 “避开那道火线,全速!”他低声对掌舵的心腹说。 小艇在浪里起伏,终于离开战区的火光。 几乎在他以为逃出生天的瞬间,一道金属投网从侧面掷来,牢牢套住小艇。 心腹被网线绞倒,卡维尔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被抛入海中。 他呛了两口咸水,挣扎着抬头。 几名赤潮骑士已经从甲板上俯视他,长矛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海面重新归于寂静。 只是海上漂浮着残骸和焦黑的木片,夜风里仍残留着燃油的气味。 三十七艘黑帆中,二十三艘已成灰烬,剩下的几艘或沉或断,只留桅杆在海浪里摇晃。 曙光的舰列在整齐列阵,火光将海面照得通明。 路易斯立于甲板,俯瞰被拖上甲板的海盗之王。 那男人披头散发,金属义颌被烧得发红,眼里满是灰烬与血丝。 “饶命……我认输……求您……” 他趴在甲板上,喉咙里不断挤出求饶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又带着哭腔,连话都说不完整。 路易斯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卡维尔悄悄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年轻的伯爵身形挺拔,黑发被风掀起,披风上仍沾着硝烟的灰。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怒意,火光映着他的眼,像一面无法窥透的镜面。 他心口猛地一缩,脑中闪过传言的名字:“赤潮伯爵……路易斯……” 这一刻,他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领主,而是那种只会在风暴中心出现的掠夺者,只不过披着贵族的外皮。 忽然路易斯微微一笑,那笑容冷淡而带着一丝恶趣味。 他俯下身,语气平静得像在随口八卦:“我知道你的妻女,在翡翠联邦的瑟里尔港。” 卡维尔猛地一僵,先是愣住,接着剧烈地喘息,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去。 他抬起头,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声音嘶哑到几乎破碎:“你……你怎么会知道……” 路易斯没回答,只是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其实这个情报对于自己没什么意义。 毕竟他也不可能跑到翡翠联邦去抓他的妻女,只是他的一点小恶趣味,想看看这位海贼王有什么反应。 卡维尔的手在颤抖,想支撑起身体又无力,他那张曾经冷酷、癫狂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恐惧与慌乱。 “别动!” 他想扑上去,像野兽一样咆哮,可两名曙光骑士早已按住他的肩膀,钢靴碾过他的身体,刀锋抵住颈侧。 “求你……放过她们……” 卡维尔挣扎着嘶喊,但声音立刻被压制,几声求饶断成破碎的喘息,最终被夜风吹散。 路易斯依然只是略带玩味地笑了笑:“把他押下去。把他的藏宝位置全挖出来,一个不留。” 卡维尔的瞳孔急剧收缩,整个人颤抖着,像被人剥去了最后一层防线。 路易斯收回视线,转过身,不再理会。 骑士们拖着疯王离开,靴底碾过甲板上的血迹。 卡维尔的挣扎越来越弱,眼中的光彻底熄灭,像被掐灭的火星。 几步之内,曙光的临时牢笼已摆开,铁桩固定了被抓回的海盗。 几名骑士将卡维尔架进一间简陋的审讯舱置。 卡维尔坐在椅上,依旧狡诈,刚刚的那个惨状,只不过是自己假扮出来的,他早就把自己的安危放在自己家人身之上了。 并且他知道曙光的领主不会轻易杀他,至少暂时不会。 只要咬住关键的藏宝坐标,还能换命。 他打量四周,心里飞快地盘算,只要开口拖延,只要有机会,就能想办法逃。 但他很快发现,这次审讯和他以往见过的不同。 骑士们没有鞭子,也没有火钳,他们摆出的器具,反倒让他从心底发凉。 “把他的嘴封好,别让他乱嚷,”艾利奥特吩咐,语气平静。 雾罐被点燃,淡白的烟雾被面罩笼罩在他的嘴鼻间。 卡维尔皱眉,那股带着苦甜的味道令他本能地不安,他本想求饶几句,但只能发出低哑的气声。 另一名骑士取出一支细长的注射器,那东西泛着银光,在灯下反着冷意。 “那是什么?”他沙哑地问,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 没有人回答。 针头扎进他的手臂,几乎没有疼痛感。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冰冷,从血管一路爬上颈侧。 过了几秒心跳开始紊乱,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厚重。 视线边缘泛起微光,像雾中浮动的影子。 卡维尔想忍住,告诉自己这只是恐吓,可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 记忆里的碎片开始浮现,脑海像被撕开,光与声交错。 他听见家乡港的钟声,看到妻子提灯的影子,又看到冰渊群岛的礁石、那几个藏箱的轮廓。 “说吧。”他的面罩被去了下来。 卡维尔咬紧牙关,试图稳住呼吸,强迫自己别说话。 “在……北礁三号……”但话却自己冲出了喉咙。 他猛地闭嘴,咬破舌尖,血腥味弥漫。 但舌头不再受控制,每当注射器再轻点一下,他的声音就自己往外流,那股冷意像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他的记忆往外拽。 “东礁、白湾……暗舱底,第二层……”他的眼神惊恐,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流下。 “停下!停下!”他嘶喊,声音破碎,却根本止不住。 骑士们只是冷静地记着每一个坐标,偶尔交换眼神。 随着液体的注入,他的思维被撕扯成无数片。 当最后一点抵抗被打碎时,他整个人瘫软在椅上,眼神涣散,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吐出:“木桶……第二个木桶底……” 艾利奥特看了一眼记录册,示意结束,炼金师收起器具,雾罐熄灭,空气慢慢清晰。 “这东西……真是天才的作品。”一名骑士感叹。 卡维尔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嘴角仍在抽搐。 他不再狡诈,也不再癫狂,只剩下无声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交了出去,却连为何说出口都不记得。 外头的夜风带着灰烬味,海面上漂浮着残骸。 骑士们分批出发去挖掘那些坐标,路易斯在甲板上静静看着,没有多言。 第369章 收获与远航 夜火已熄,曙光港重新归于平静。 堤下的海水混着焦油与血的气味,却已不再有战火的咆哮。 曙光舰队凯旋归港九艘战舰整齐入港,无一沉没,只有两艘在舷侧留有轻微损伤,需要稍作修理。 这场战役的结果将震动整个北海。 疯王旗下的三十七艘黑帆船中,二十三艘已化为灰烬,余下的尽数被曙光舰队俘获。 而海盗们在夜战中溃不成军,幸存者寥寥无几。 除几名重要头目被活捉起来审问外,其余全部在海上就地处决,尸体随潮水漂散。 曙光舰队无一沉没的消息如同一场风暴席卷曙光港,许多领民都自发出来迎接。 当舰首赤潮旗帜出现在雾中时,码头上的工人和领民自发地欢呼起来。 那欢呼声像潮水一般汹涌,拍打着栈桥与石堤,震得木板都在颤动。 “曙光号回来了!” “赤潮不败!” “为北境,为曙光!” 更多的人跟着呼喊,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孩子们在码头边乱跳,挥舞着自制的小旗。 工匠们用沾满油污的手举起布帽,大喊着每一艘船的名字:“曙光号!”、“晨曦号!”、“潮汐号!”…… 许多工人都看见过那火光在海面燃起,他们知道曙光舰队是怎样在夜雾中作战的。 这些船只都由他们的亲手锻造,所以他们认为自己也参加了此次光荣战争。 当然这也是路易斯一直以来,为他们培育集体荣誉感的结果。 随着舰体靠岸,船锚落海的巨响回荡在港湾,战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曙光港的工匠与骑士们涌上码头,有的检查损伤,有的搬运战利品,空气里充满了胜利后的兴奋与忙碌。 堤顶的路易斯与艾利奥特并肩而立。 艾利奥特看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敬意。 他原本就对这位年轻的领主心怀崇敬,如今更是近乎信仰。 他明白若换作自己指挥这场战斗,凭曙光舰队的实力也能赢,但绝不会如此轻而易举。 每一次敌舰出现的位置、每一次风向的转折,路易斯都像是提前看见了似的。 那种掌控感,近乎预知未来。 艾利奥特轻声道:“大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信世上有人能把战局算到这种地步。” 路易斯淡淡扫他一眼:“少拍马屁,艾利奥特。” 这位曙光港督管笑着摇头,语气却真诚:“我不是奉承。像大人这样料事如神,指挥如算,北境再找不出第二个。” 路易斯心想,你说的都是屁话,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有每日情报系统吗? 但是他也不可能告知对方自己这个秘密,于是侧过头,转移话题问道:“审问那边怎么样了?” 艾利奥特立刻答道:“已经全部问完了,大人。现在正按供词搜寻他的藏宝点,真不少啊,狡兔三窟。 还有您给的那两件设备可真好用,我们几乎没开口,他自己就全说了。” 路易斯闻言轻笑:“那就好。” ………… 对于打捞持续了整整半日。 潜水工反复潜入海底,风管在海浪中鼓起,他们用铁钩拖出沉船残骸。 第一批打捞出的铁箱重达数百斤,表面满是鲸脂封印。 撬开后,银币如洪流般倾泻而出,码头的阳光反射在那一片银光上,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每一枚都刻着灰烬行会的徽记。 甚至有账册记录着往来账目,清晰写明行会北海支援数额。 白湾洞窟的潮沙中,工匠们掘出三口木桶,第二口底盖藏有暗槽。 凿开后,整桶金条与蓝色魔晶闪着冷光,金条整齐地刻着行会的序号,魔晶在火光下如同星光般闪烁。 有水手惊叹:“光这一桶,能修三艘舰。” 而北礁三号那艘旧渔船上,卷轴与海图堆得几乎塞满整个舱室。 骑士小心摊开它们,标红的航线从冰渊群岛直通未知海域,这或许才是疯王最重要的宝物。 最后在疯王的旗舰噬浪者号残骸中,打捞出了爆鸣炮核心与数瓶炼金火油。 当太阳升起时,堤顶已堆满战利箱。 金币、银币、金条、魔晶、契约、海图、账册…… 疯王的一生被拆成一个个整齐的铁箱。 打开的箱盖下闪着冷光,海风吹动金属的碰撞声,像在唱着胜利的余音。 而空气中混杂着焦油与盐的气味,提醒着所有人,这财富是从尸山血海中打捞上来的,每一枚都沾着大海盗的罪恶。 不远处,一名身着黑袍的文员正快速记录盘点结果。 “金币一万三百一十枚,银币四万四千五百枚,金条八十根,魔晶三百七十二颗,账册十二册,契约九份,海图七卷。” 他一项项念着,旁边的书记官飞快地抄录。 艾利奥特听得连连咋舌,感叹:“疯王真是肥啊,比北境多数的领主都阔气。” 路易斯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箱子:“确实,咬一口满口流油。” 他接过文员递来的抄录本,随意翻了几页,目光在上面扫过。 “这里头最珍贵的,反而是爆鸣炮的核心和几瓶特殊炼金火油。”他说着,语气带着一丝满意,“寄回去,让希尔科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挖出点新东西。” 他又拿起一卷海图,摊在箱盖上,指尖轻点其上标红的线条:“这些航线去确认一下,若是准确,对曙光港意义非凡。” 艾利奥特立刻应声,招呼文员去执行。 路易斯继续往下翻,翻出几封盖着徽记的信件,有翡翠银行往来、商行契约,还有几封带灰烬印章的信函。 他冷笑一声:“这些东西留着。也许以后能用得上。” 文员立刻收起这些信件,小心装进防水皮袋中,封上印蜡。 路易斯望着那堆整齐的箱子,笑了笑:“既然海盗的事也算告一段落,那就该让曙光真正驶出港口了。” 艾利奥特立刻挺身,神情认真而激动:“遵命,大人。曙光舰队随时待命,所有补给、船员、装载都已准备就绪。” ………… 在击败海盗的第四天,所有的船舰都得到了妥善的维修,曙光舰队准备再次启航,这次的目标是帝国的东南行省。 晨光破开厚重的海雾,照亮了那列整齐停泊在港口的曙光舰队。 这支海上巨舰队已经在港口待命了数日,今天终于要迎来了它的第一次远航。 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运输行动,它象征着北境的自立与崛起,是曙光港从一个偏远的港口跃升为北境经济枢纽的飞跃。 无数的努力、决策与变革汇聚成这一天,曙光号的启航,赤潮意味着未来的影响力将延展至帝国的片沿海城市,特别是东南行省的卡尔文家族。 海盗的宝藏异常丰厚,足以让北境的许多领主羡慕不已。 但对于曙光港来说,这些战利品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附赠品,远远比不上眼前这场远航所蕴含的意义。 曙光港的建设,正是为了打破北境的被困命运。 每当冬季来临,冰雪封锁了所有陆路,北境与南方的贸易几乎停滞。 为了将北境的矿产运到南方,再将南方的商品运送到北境,马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往往需要几个月,来回的旅程甚至长达一年之久。 每一次粮食短缺、每一次资源供应的断裂,对于北境来说就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刃。 在这种被困的局面下,北境没有自主权,无法脱离帝国的喂养,总是被困在极寒和贫困之中,只能用战士的生命来换取粮食的补助。 然而这条海路则是北境的曙光。 它的成本仅为陆运的五分之一,能够在短短两个月内将物资运送到帝国东南行省。 而且战舰护航的方式使得海上航行的安全性远超陆上,尤其是对于像北境这样依赖补给的地区来说,海运无疑是最可靠的运输方式。 “曙光港,不只是一个港口,更是北境从依赖到自立的第一步。” 路易斯站在堤顶,回望这一片忙碌的港口,心中感叹。 舰队的准备工作早已在几日前就开始,现在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路易斯的目光扫过正在忙碌的港口工人,目光停留在那些正被搬运上船的物资上。 主要的便是段星领产出的矿产,炁脉石、魔髓矿、燧髓油、燃烬沉铁。 这几种珍贵矿产每一样放在南方都能迈出巨大的价值。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蒸汽机产出的廉价武器,以及廉价布料,还有一些魔兽皮毛。 这些矿石和资源是赤潮一直以来,最大的收入来源。 而今天,经过几个月的准备,它们将第一次通过海运送往帝国东南行省,为赤潮以及赤潮体系下的贵族们带来前所未有的财富。 船上传来一阵阵粗犷的吆喝声和物品搬运的声音,重重的木箱被搬运上船,水手们脸上满是汗水,但每个人的动作都显得异常稳健。 “快点,伙计们!把那些粮食箱拿上来!今天我们得出发,没时间磨蹭!” 一名大胡子的水手对着身旁的年轻水手喊道,语气带着粗暴,充满了效率的紧迫感。 “知道了,史密斯!别光喊,帮忙点!”年轻水手迅速跳上甲板,开始和其他人一起将重箱搬到船舱里。 另一边,几个水手正检查船上的主炮,“把副炮的火药加满,确保主炮瞄准精准,炮手的位置也要调整到最佳。” 每个人的心中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次运输行动,而是代表着他们的未来。 当一切都准备完整了,港口的气氛愈发紧张而兴奋。 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海风与焦灼的气息,码头上的人群密密麻麻地聚集着,几乎将整个曙光港的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这些曾亲手参与过舰船建造的工人骄傲地看着即将远航的船只。 他们中的许多人打磨过曙光号的龙骨,锻造过甲板的铆钉,也抬过那一桶桶沉重的燃料。 如今他们要亲眼看着自己造出的船第一次驶出北境的海域。 阳光从海面洒下,照亮了一张张兴奋又骄傲的面孔。 “安静!都安静!路易斯大人要讲话了!”艾利奥特高声喊道。 港口瞬间平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堤顶。 路易斯站在最高处的木制讲台上,海风吹动他的披风,他俯瞰着整片港湾。 背后曙光号舰首的赤潮旗帜正迎风猎猎作响。 他沉默片刻,随后声音通过魔法,清晰地在港口回荡: “曙光港的诸位!” 人群寂静,连浪声都似乎低了下去。 “从曙光的第一个木屋,到如今的这一座港口,我们用了两年多时间。这是你们一手创造的奇迹。 而这一次的航行,曙光港的船,将航向帝国的东南行省,将北境的货物带到每一个港口。 我们不再依靠施舍,不再等待救济。用我们的货物、我们的手艺、我们的血与汗,大海上开出自己的航线,为北境带来希望。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声音中透出一丝温和:“这是北境的第一条海路,也是赤潮的一场征途。愿所有船员都能平安归来。” 人群沸腾了。 掌声和呼喊声像潮水一样爆发。 “曙光万岁!” “赤潮万岁!” “为了北境!” 有人挥舞着帽子,有人高举旗帜,少年们爬上木箱和吊塔,拼命挥手。 许多工匠眼中闪着泪光,他们不只是为领主欢呼,而是在为自己的作品骄傲。 艾利奥特站在曙光号舰桥上,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全体起锚,准备出航!” 锚链收紧,齿轮声在甲板下轰鸣。 随着沉重的铁锚离开海底,港口的钟声同时响起, 九响激昂的钟鸣震荡在海湾之间,悠长而庄严。 接着,军乐奏起。 铜管的嘹亮声划破空气,《北境之歌》的旋律在海风中回荡。 “为霜雪与烈火,为北方的子民……” 那是北境人的歌,大部分的人都会哼上几句。 甲板上的水手们与码头上的工人齐声高唱,声音粗犷却整齐,伴随着鼓点与号角。 曙光号缓缓起锚,桅杆高耸,帆布在风中鼓起,如同展开的白翼。 后方的晨曦号、潮汐号……紧随其后,舰阵缓缓驶出港口。 “注意!保持队形!” “左舷风向良好,帆再升一尺!” 指挥声、号令声、海浪的咆哮混在一起。 许多水手还是第一次远航,他们脸上满是兴奋和紧张,手握着缆绳,汗水顺着额头滑落。 有人低声笑着说:“今天天气真好。” 另一个年轻水手咧嘴一笑:“别太激动,等浪拍上来的时候你可别喊娘。” 甲板上爆发出一阵粗犷的笑声,笑声掩盖了心中那一点点的恐惧。 船长走到他们中间,拍了拍一位新水手的肩膀,“放松点,孩子。你们是赤潮培养的第一批水手,今天的每一步,都将写进北境的史册。” 那名年轻人愣了愣,随后挺直了腰,重重点头。 就在舰队缓缓驶离时,港口上空骤然绽放出耀眼的光。 炼金焰火冲天而起,在高空炸成巨大的赤红火环,又化作无数金色光屑,洒落在海面上,映亮了整个舰队的帆。 “看是烟火!”有水手惊呼。 太阳形状的火光在海面上反射出一条金色的路,直通南方。 第370章 白熊骑士 曙光港的船队已启航,白帆在晨光下渐渐消失于海雾之中。 路易斯没有留在港口庆贺,那只是漫长航程的开始,目的地是赤潮城,那里才是北境的大脑。 于是马车一路向南,他又坐回熟悉的办公桌前,面对堆积如山的公文与命令,开始新一轮的政务处理。 布拉德利推开门,捧着厚重的账册进来,微微欠身道:“大人,这是今年的秋收汇报。” 路易斯抬头未言,示意对方继续。 “今年也是一场大丰收,”布拉德利翻开第一页,“总产约三十四万吨。虽然增幅放缓,但粮仓依旧充盈。” 他顿了顿,又轻轻叹了口气。 “原因有三,温棚与蒸汽仓储依然发挥作用,但新增产能边际递减。边区新垦地受寒潮与虫害影响,产量未达预期。以及在收尾期遭遇冻雾延误。” 路易斯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地图上的麦浪领,那里是赤潮的粮心之地。 “也就是说,”他淡淡开口,“今年的增长止步于稳。” 其实路易斯也能理解,土地就那么多,哪有年年翻倍的奇迹。 粮食的增长到这一步,已是天意与人力共同的极限。 “是,大人。”布拉德利合上账册,“不过储备线依旧安全。全北境三年粮仓目标已达标,只是……” “只是不能再像往年那样粗放分配。”路易斯接过话,语气平静,“帝国的乱还没结束。我们的粮,依然是北境最重要的东西。” 布拉德利微微颔首:“属下的建议,是维持赤潮储备不计划变,但在配额和价格上更细致区分。 盟友领地继续以低价或者是资助供应,未归附者……略高一点,不至于激怒他们,也足够让他们心里发酸。” 路易斯笑了笑,那笑意带点讽刺:“完全不用担心那些没加入赤潮体制的贵族,既然他们已站好队,那么我们就没必要跟他们客气。 给他们的粮,就比南方来的便宜那么一点点,不需要再施任何恩惠。 没有加入赤潮的领主若想再要低价,那是做梦。制度之外无恩赐,忠诚才是最重要的货币。” 布拉德利听着,眉眼间闪过笑意:“属下明白,正该如此。” 接着路易斯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大厅一时寂静,只有壁炉中炭火的噼啪声。 片刻路易斯抬头打破沉默:“明年开始,要将赤潮的产粮技术与治理制度推入那些已经加入体制的贵族领地。” 布拉德利神色微变,略带迟疑道:“大人,赤潮的这些技术与制度是好东西……是否太过宝贵,不宜随便共享?” 路易斯望向窗外灰白的天色,冷静道:“我判断,在未来几年里,帝国可能会陷入大的动乱。 要想在乱世中活下去,我们需要特殊的手段,更快地积攒力量。核心技术抓在我们的人手上就行,他们学得再快,也学不会精髓。” 布拉德利沉思片刻,终于点头:“明白了,大人。” 两人随即摊开新的羊皮卷,在桌上草拟明年春耕的粗略推广计划。 “今冬之前,必须完成档案与合同的签订,”路易斯言简意赅地列出几条要点,“理事厅必须牢牢掌握种子和温棚物资的主控权。 春前到夏末,分阶段推进试点、播种、复制、评估。每个阶段都要设绩效榜,赏罚分明。” 布拉德利在一旁记录,低声补充:“那各领的储粮仓呢?是否也要求标准化?” “必须。”路易斯点头,“所有签约领地至少建一座标准仓,粮道之间连通。” 他停顿了一下,又在纸上写下新一行:“法律与监察必须并行。监督官不得被贵族收买或留任太久一旦出现这种迹象,立刻换人。” 布拉德利抬起头,眉间带着一丝坚决:“那若遇贵族拖延、串联抵抗呢?” “断供与审计。”路易斯的语气冷静,“他们若耍心眼,就让他们在饥饿里思考忠诚的意义。” “当然这只是个框架,”路易斯合上笔,“细则还得由你们去补全和执行。” 布拉德利收起草案,郑重应道:“好的,大人。” 他转身欲离,路易斯忽然开口:“布拉德利。” 老管家停下脚步,微微回头。 “保重身体。”路易斯语气带着一丝真挚的温度,“之后的日子,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您出力。” 布拉德利微微怔住,随即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会的,大人。” ………… 街角的小摊贩支起铜炉,烤兽肉的香气与甜酒的气味混在一起。 平民孩子围在糖车旁,看着糖浆在冬夜的灯下流成金线。 另一边贵族们从剧院出来,掀起斗篷边的雪,与工人、学徒擦肩而过,没有任何隔阂。 更远处,老匠人在摊前演奏手风琴,几个士兵拿着热酒罐子笑着打拍子。 街上亮着的橱窗里,女裁缝在向顾客展示赤潮最新样式的外套,据说是艾米丽夫人亲自设计的。 从歌厅传来的旋律轻快悠扬,却在巡夜队的号角响起时戛然而止,换成街头艺人低声的琴音。 这就是赤潮城的夜,这里的繁华不同于帝都的奢靡,而是一种有秩序的自由。 无论是工人还是贵族,都能在同一盏灯下享受夜色。 即使是最贫穷的流民,也能在灯下喝到一杯廉价却温暖的酒。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广场,梅里安靠在软垫上,望着灯光在人群的头顶闪动。 最终马车停在剧院前,侍从掀开车门,寒风卷着雪钻进来,梅里安下意识缩了下肩。 随即挺直身子,微微一笑,像一个已经学会如何应对目光的绅士。 梅里安被引到顶层宴会厅,那是赤潮城最尊贵的人才能进入的地方。 琴声、酒香、交谈与轻笑交织成柔和的背景。 几位赤潮贵族、研究官、骑士团长围坐长桌,杯中倒映着灯光与雪影。 一位年轻的女歌手在舞台上轻唱《北境的黎明》,嗓音清亮如冰川上流下的水。 梅里安是最近的焦点人物,他已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场合。 虽然仍偶尔拘谨,但他开始懂得如何回应笑话、何时举杯,甚至能主动与人寒暄。 有人打趣北境议会的新风波,有人夸赤潮的工坊能在雪季开炉。 梅里安只是微笑,偶尔插话几句,讲起前几日他在实验室听来的趣闻。 比如希尔科的学徒在实验时不小心把金属锅炸飞,砸穿屋顶。 “那孩子现在被调去修烟囱了。”他轻描淡写,引来一阵笑声。 席间一位贵族举杯拍马道:“若不是路易斯大人慧眼识才,请来了梅里安大人,北境怕是少了半个奇迹。” 梅里安笑着回敬,语气平静却真诚:“赤潮给了我一切,研究的空间,自由,还有温暖的房间,感谢路易斯大人。” 几人听了都点头称是。 接着话题转移,有人说起帝都的奢靡,有人叹北境如今能有这样一座城,简直像梦。 梅里安看着酒液中的灯光,心里泛起一丝柔软。 是的,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阴影下的囚徒。 虽然还不能完全自在,但他已经学会了享受,享受被尊重,享受在赤潮城中属于自己的位置。 宴会持续到深夜。 梅里安没有喝太多酒,礼貌地与几位官员寒暄后,便早早离席。 站在剧院门口时,雪又大了,灯光穿过雪帘,照亮街道尽头的钟楼。 回到炼金楼时,壁炉还未熄。 梅里安看着桌上堆满的笔记与样本瓶,最近的实验有些难。 路易斯交给他的冰霜巨人计划太过艰深,主要原因是巨人的理智极不稳定,药剂每一次调整都以失败告终,几次暴走险些酿成惨剧。 但路易斯并未追究,只淡淡说:“先研究别的方向。” 那一刻,梅里安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感激。 如果是在翡翠联邦完成不了任务,多半是要挨打的。 他心生感激,决定主动调整研究方向:从高风险的巨人控制,转向更可控的大型魔兽驯化技术,打算再用研发的技术再反哺巨人实验。 于是梅里安开始在城外的魔兽圈进行新的实验。 那片试验场靠近北岸冻原,四周是铁笼与厚木围墙。 梅里安选择的目标,是一种暴躁的雪原白熊,这种生物在北境是顶级掠食兽。 皮毛抗寒,骨骼密度极高,能徒手撕裂铁门,以往从未有人成功驯化。 实验开始的几天,几乎每天都以失败告终。 白熊发狂,笼毁,学徒受伤。 药剂注入过量,反而激化它的攻击性,声波诱导仪震碎了玻璃,却没让它平静。 那几天,整个试验区都弥漫着血腥味。 但梅里安没有停手,他反复调整配方,缩减诱导频率,在实验笔记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注解。 寒风中,他的双手冻得发红,眼神却仍专注。 夜里他常坐在炉前,思考控制与本能的界限。 直到一次偶然……那天梅里安调配新药剂时,误将一小瓶“霜心溶液”残余倒入催化液中。 那是早前用于巨人实验的药剂,通常剂量极危险。 但那一次,药液注入白熊体内后,熊的怒吼没有再持续太久。 它先是低声喘息,接着安静地趴下,发出低沉的呜咽。 现场一片死寂。 梅里安屏住呼吸,看着那双充满暴戾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来,那不是死亡,而是一种服从。 “记录反应时间……三十七秒。”他低声记录道。 那一夜,梅里安没有回城,雪落了一整晚,试验区的灯亮着,照在白熊平静的身体上。 数周后,试验终于成功。 白熊在驯化指令下能执行简单的战斗命令——冲锋、停顿、护卫。 得知消息的路易斯决定亲自前往观看。 清晨的军事试验场雪雾翻涌。 近百名骑士围在演示场外,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白雾。 场中央的白熊身形庞大,皮毛厚密泛着银光,披着赤潮制式的轻甲,胸口刻着赤潮徽记,金属与毛皮的结合让他更加骑士逼人。 它呼出的气息卷起白烟,双目带着淡蓝的光。 梅里安立在一旁,略显紧张,而韦尔却按捺不住兴奋。 路易斯察觉到他跃跃欲试的神情,轻笑道:“想试试?那就上去看看它听不听话。” “是,大人!”韦尔笑着翻身一跃,直接跳它的背。 巨兽低吼了一声,却没有反抗,四肢稳稳撑地。 “冲锋!”韦尔一声令下。 白熊猛地起步,铁链般的肌肉在皮毛下起伏,它踏碎雪地,掀起一阵白浪。 瞬间撞上前方三层铁厚盾,盾墙被直接震裂,碎木与铁片飞散。 雪雾中,巨兽咆哮,韦尔高举赤潮旗帜,那面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绕了一圈,韦尔喊令:“停下!” 白熊脚步渐缓,稳稳停在破碎的盾墙前,胸口的甲片还在冒白气。 场外爆发出一片惊呼。 路易斯嘴角带着笑,身边的两位年轻侍卫科萨与格雷看得目瞪口呆。 “要不要也试试?”路易斯语气轻快。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应声:“遵命!” 他们笨拙地爬上巨兽的背,白熊只是抖了抖毛,像是在容忍孩子的玩闹。 随后的几次试骑,它始终稳定。 风雪中,笑声与号角声交织,场面热烈。 韦尔下马后仍意犹未尽,笑着敬礼:“坐在它身上,像坐在一座行走的城墙上。” 梅里安抬头看向路易斯,语气中也带着难掩的兴奋:“若继续训练,它能完成更复杂的动作指令,转向、闪避、协同攻击,甚至在号令间切换节奏。但需要时间和反复的引导。” 路易斯点头,目光落在那头庞大的白熊身上,显然在思索着更多可能。 北境的军阵中,又多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兵种。 白熊耐寒、力量惊人、能适应雪地冲锋,既能作为突击先锋,也能拖运重物…… “批准扩大研究,成立赤潮兽役团,组建第一支白熊骑士团。”路易斯拍板下令,语气平静却掩不住兴奋。 随后命布拉德利拨款,并赏赐梅里安一整箱金币与珍稀材料。 梅里安接过赏赐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年前他还不明白金币的用途,如今却知道如何让它们带来快乐。 第371章 曙光舰队到达 清晨的海面被一层淡淡的雾笼罩,雾气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九艘战舰如同九头静默的钢铁巨兽,在浪间缓缓前行。 曙光号领航于最前,晨曦号与潮汐号分列左右,其余曙光级护航舰紧随其后,阵型严谨得仿佛一面移动的城墙。 舰首镀金的赤潮徽章在阳光中闪耀,反射出刺目的光,犹如燃烧的太阳。 甲板上,海员们手握缆索、脚步有节地行动着。 他们身着赤潮制式的防风外衣,胸口的铜扣被海雾打得发亮。 有人在桅顶调校信号旗,有人在甲板上擦拭护栏,他们笑着互相递水,谈论着午饭的面包会不会再加一点黄油。 厨房的学徒抬着食桶经过,被人调笑:“小子,今天的汤别太淡了。” 学徒挠挠头笑着应声:“没问题。” 海员们会轮流休息,有人靠在木桶上打盹,有人围在一起掷骰子,还有人哼起北境的老歌。 即便在远洋,他们依旧按规作息,三更巡查、两更换帆、每日汇报风向与海流。 没人偷懒,也没人抱怨。 “这条船上真是让人安心啊,”一个老水手笑道,“以前在帝国船上,能不能活到下一个港口都看命。” “感谢路易斯大人”旁边的老水手咧嘴笑。 这两位都是曙光港招募的老水手,他们原以为在北境上的船上,会很不靠谱,但没想到这是他们待过最安心的船。 甲板的木板在他们脚下发出低沉的吱呀声,与风声和浪声交织成一曲温柔而踏实的航行乐章。 另一边阿尔温·赛特他站在观测台上,身披赤潮制式的长风衣,金属护肩在光下闪烁。 他是曙光舰队的总指挥,出生帝国东南行省,早年在卡尔文家族的船舰上服役,后来因得罪权贵,成为路易斯手下的骑士,是最初的几位赤潮骑士之一。 来到北境原以为死路一条,没想到在路易斯的手下却吃香喝辣。 甚至在数年间在他从正式骑士一路晋升为高阶精英骑士,如今也自告奋勇担任此次远航的舰队总负责人。 对他而言,这趟航行几乎是一场衣锦还乡的归途。 阿尔温眯起眼,目光越过薄雾,注视着远方那一抹正在苏醒的陆影。 海风拂过他的脸,带着淡淡的盐腥与温热的气息。 “那是维罗港的塔尖!”瞭望手忽然大声喊道。 片刻的沉默后,全舰轰然沸腾。 “东南行省到了!”“我们看见港口了!” 船员们纷纷跑上甲板,望向那座逐渐清晰的城市。 远方的塔楼在晨光中矗立,旗帜在风中摇曳,港口的灯塔如星光般闪烁。 “从北境出发只用了两个多月……我们真的做到了!”一名舵手激动得几乎喊破嗓子。 甲板上响起一阵掌声,又有人吹响了号角,那声音如同胜利的宣告,穿越海风,传向舰队的每一艘战船。 后方的晨曦号回应性地鸣笛,紧接着潮汐号也发出低沉的回音。 九艘战舰的号角此起彼伏,形成一曲雄壮的海上合奏。 海浪在舰体下翻滚,船队依旧保持完美的队列全速前进。 阿尔温俯瞰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那笑意里藏着劫后余生的轻叹。 一路行来,经历了几次死劫,如今回望仍心有余悸。 那是出航,第十二日的暴风夜,风像撕裂一般,而浪高得能掀翻天空。 曙光号在狂涛中上下起伏,甲板被雨水冲得像是北境的冰面。 海员们几乎看不见彼此的脸,却依然依规行动,这是他们在北境时就予演过的场景。 狂风肆虐三夜三日,他们靠着《航海十二律》的每一条生存下来。 而风暴过去时,海面一片死寂,阿尔温看着破浪而出的舰队,只低声喃喃:“若是普通的帝国舰,这一夜恐怕全军覆没。” 第二次惊险是在浓雾之海。 那夜海面寂静如坟,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舰队失散,一艘货船偏航。 曙光号的桅顶亮起信号灯,炼金声阵在黑暗中低鸣,这是赤潮的新技术,可以让船像有心跳声在雾中回应。 阿尔温靠声波指令引导,听着回音一点点靠近。 当那艘迷航的船影重新出现时,全舰爆发出压抑许久的欢呼。 第三次惊险,则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海盗袭击。 那日午后天色惨白,一群挂着黑旗的快艇从侧翼海雾中冲出,仿佛一群嗅血的鲨鱼。 阿尔温还未开口,曙光号的副炮就已调转方向。 炮口嘶鸣,甲板震动,火光与烟雾在一瞬间炸裂。 赤潮的战舰宛如冷铁城墙,炮火划出整齐的弧线,将海盗船撕成碎木。 晨曦号和潮汐号迅速包抄,精准得如同演习,整场战斗不到半刻,海面便只剩漂浮的残骸。 阿尔温记得那些海盗的惊恐呼喊,他们原以为能猎食商船,却遇上了一支海上军团。 赤潮舰队几乎是碾压式地横扫过去,不把这群海上小贼放在眼里。 阿尔温望着炮口升起的白烟,心中涌起一阵敬意。 而北境一直以来没有设立港口除了没有合适的地形,还有着奇怪海域与海盗横行有关,而现在全靠那位领主设计的武器与制定的制度,平安的度过了。 而其他平静的日子,看似无惊无险,却最能说明赤潮的力量。 船上严格执行《赤潮航纪》,三等舱轮值、工食分配、夜祷安全钟,一切井然。 夜里海风冷得割人,水手们仍能笑着喝汤。 无人偷盗,无人争斗,连病患都能轮值轻役。 一个老水手靠在舷边感叹:“在赤潮的船上,能睡得安心。” 阿尔温想起这些片段,心口一阵发紧。 他望着曙光号稳健前行的船身,明白这一切并非幸运,而是那位领主一直在守护他们。 而他们也不负众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阿尔温看向远处的港口,举手高声下令:“传令各舰,整队前进,准备靠岸!” 舵轮缓缓转动,巨舰稳如山岳,斩开波浪。 九艘战舰的金属铠板反射着耀眼的光,犹如九支从北境出发的长矛,刺向东南行省的海岸。 ………… 清晨的海雾尚未散尽,维罗港外的海面却已经沸腾。 港口灯塔的守卫达林骑士眯起眼,看见远处海线上泛起一抹金光。 那光起初像雾中反射的幻象,随后在阳光下渐渐化为整齐的金属轮廓。 海浪被舰首掀起,一层又一层翻滚的白浪仿佛雪原压境。 “那是舰队?”达林喃喃道。 随着阳光彻底穿破雾幕,九艘战舰的轮廓显现出来。 它们如同九头巨兽排成阵列,舰体镶金,旗帜燃烧着赤红的潮纹徽记。 达林的呼吸一滞:“这……这是帝国舰队?不对,那旗帜我没见过。” 身边的信号兵声音发颤:“大人,要不要拉响防卫钟?” 达林咬紧牙关,喊道:“点亮红光信号,全港戒备!” 港口灯塔的红光在雾中闪烁,防卫舰鸣笛,码头的哨声此起彼伏。 工人被喝令撤离,港口的所有货运作业瞬间停滞。 人们抬头望向海面,只见九艘战舰正稳步逼近,它们的桅杆高耸,船体如山峦般厚重。 “太多了……足足九艘主力舰!”有人惊呼。 达林策马冲下灯塔台阶,几乎连盔甲都没来得及穿整齐,带着满身的雾气直奔港务厅。 “赫尔曼大人!海上来了整支舰队,至少九艘主力舰!没收到任何通告!” 港务厅的总负责人赫尔曼·凯尔文正处理文件,闻声抬头,眉头紧锁:“九艘?开什么玩笑,帝都的舰队都没那么大的编制……” 赫尔曼站起身,走上阳台,望向远处的海线。 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呼吸,九艘赤红旗帜的战舰正排成完美阵列,舰首的金属徽章在阳光下闪耀,像是九个燃烧的太阳。 “那是……赤潮的旗?”赫尔曼低声道,随即一阵恍然,“路易斯·卡尔文……那是八少爷,不,是卡尔文伯爵的舰队!” 他当即下令:“打开港口通道!全员迎舰!准备接待赤潮远航使团!” ………… 港口的钟声在海风中回荡。 码头的工人和商人全都放下手中的活,仰头凝视那支钢铁洪流。 曙光号领航在最前,晨曦号与潮汐号分列两翼,其余曙光级护航舰紧随其后。 九艘巨舰并列入港,木质防波堤被海浪冲得发出呻吟,金属的光泽映在海面上,港口仿佛被一层赤色光芒笼罩。 曙光号率先靠岸,锚链坠入水中,轰鸣震彻整个码头。 甲板上,赤潮骑士列阵肃立,盔甲闪亮,神情冷静。 “天啊……那不是帝国的船,是北境的!” “北境?那片冻土?他们居然造出这样的舰队?” 赫尔曼亲自带队前来迎接。 阿尔温身披赤潮披风,从曙光号跳板缓缓走下,他的靴子踏在码头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身后随员步调一致。 赫尔曼率先躬身:“欢迎光临维罗港。” 阿尔温微笑还礼:“代路易斯大人致意,我们带来了北境的问候与货物。” 随着一箱箱货物被吊起并稳稳放在码头上,阳光照射在箱面上的赤潮封印与编号。 港口记录员急忙走到前面,用撬杠将箱子打开。 赫尔曼呆立在原地,眼前堆满的货物和矿产让他几乎无法相信。 箱内装满了来自北境的珍稀矿产。 炁脉石、魔髓矿、燧髓油、燃烬沉铁。 每一样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辉,这些在南方极为珍贵的资源,如今正摆在他们面前。 随后,又是各种的武器与布料,还有整齐迭放的魔兽皮毛,堆积如山,令人惊叹。 “这些……全是从北境运来的?”港口记录员的手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财富。 他掰着手指快速计算,声音低沉但不可忽视:“这得值……至少半个行省的贸易额!”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惊呼声,港口的空气仿佛被压缩成一块重物,沉甸甸地挂在每个人的心头。 赫尔曼呆立在原地,脸上混杂着渴望与不安。 由于北境之前是没有港口的,只能通过陆地运输,所以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多来自北境的珍稀资源。 而且这不仅仅是北境的资源,更代表着赤潮势力的崛起。 路易斯·卡尔文带来的这支舰队,规模和实力远超他之前的预想。 安排好一切后,他转身回到港务厅,快步走向书桌。 赫尔曼拿起羽毛笔,字迹带着微微颤抖,迅速写下寄给公爵的信。 ………… 当晚港夜色笼罩下,码头的篝火映着水面,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忙碌的身影。 工人们仍在有条不紊地搬运着那些一箱箱的货物,船员们清理甲板,夜风带来盐的气息。 “阿尔温?!你……你是阿尔温?” 一声惊讶的呼喊声传入阿尔温耳中,他闻声回过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是托兰,自己的表哥,也是一名骑士,当初就是他带着自己上的船。 阿尔温走上前,伸手轻拍托兰的肩膀:“是我,托兰大哥。” 托兰的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突然想起往事。 “你当时在卡尔文家族的船上,得罪了不少人,原本是要被处决的。 是我……是我帮你求情,找了些旧人的关系,最后才让你跟着路易斯大人前去北境的。 没想到啊,老朋友,居然能率领这么大的舰队回来。” 阿尔温的脸上露出一抹感激,微微点头:“是啊,感谢路易斯大人,感谢您对我的帮助。” 接着他低头从腰包里掏出一袋金币,轻轻递到托兰面前:“我能有今天,不能忘了你当年的帮忙,没有你当时的求情,恐怕我早就消失了。” 托兰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摆手:“太贵重了,阿尔温,我不能收。” 阿尔温微笑,依旧坚持:“没有您当初为我求情,我可能如今就是海里的一具尸体了。” 托兰无奈地接过金币,眼中带着一丝复杂:“行吧,既然你坚持,那我就不再推辞了。” 接着他半开玩笑地说道:“早知道当年我也跟你一起去北境了。” 阿尔温挑了挑眉,笑着回应:“现在去也不迟啊,跟着我一起,正好有你的位置。” 托兰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北境的风暴实在太大了,我还是留在这儿。” 他忽然靠近,压低声音,在阿尔温耳边轻声开玩笑道:“不过,要是以后路易斯大人成了卡尔文家主,那我们可就又能并肩共事了。”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出声来。 托兰把这话当作一句随口的调侃。 而阿尔温笑着,却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这句话,他觉得,这个笑话或许真的有一天会成真。 第372章 三封信 夜雾从海面漫上高塔,微咸的湿气在窗缝间凝成细水。 书房里的空气略显凉,烛火摇曳着,光影在墙上不断变形。 卡尔文公爵坐在书桌后,桌上摊满帝都与东南行省各地的密信。 他一封封打开,一封封回复,东南行省就是这样运转起来的。 接着的这封是维罗港的信件,他划开蜡印,信纸墨迹仍未干透。 “曙光舰队九艘战舰,顺利抵达维罗港,货物包括炁脉石、燃烬沉铁与魔髓矿,总额可抵半个行省年度收入……” 卡尔文公爵的目光在此停住。 舰船象征着流通的权力,而九艘主力舰意味着一条独立的航线正在开通。 “九艘……”卡尔文公爵低声重复,“短短数年,就连蛮族的冻土也能建成港口。” 他是知道路易斯在北境建造港口的,家族这边也是有资助了工匠过去援建。 但没想到路易斯居然搞出来这么大的规模,而且明显有在隐藏自己的实力。 卡尔文公爵靠在椅背上,目光掠过窗外的海雾。 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北境地图,图上标出了赤潮、麦浪、曙光港三地,那是他亲自画上去的标记。 虽然自己安插的间谍没有一个混入赤潮的高层,但是底层官员还是有一些的,所以赤潮的一些基本情况还是知道一些 以赤潮为中心,路易斯的影响力近年可真是迅速扩大,甚至称得上是真正的新一代北境之王。 卡尔文公爵脑海里闪过这几个月的情报。 阿斯塔皇子死在霜原,霜龙领的旗帜换成了赤潮的旗帜,他甚至怀疑这一切是路易斯在背后操控的。 原因便是这件事情之后,赤潮骑士接管北境防线,再无贵族敢反抗路易斯,北境的混乱彻底被压制。 “若问谁能在这件事得利……”他指尖轻敲信纸,“除了他,还能是谁?” 卡尔文公爵重新翻出旧卷宗,那是四年前的文件,派往北境的授权书,上面写着: 路易斯·卡尔文,率领四十骑士前往北境,分配八百金币,拨粮两车。 公爵看着那行字,嘴角浮出一抹淡笑,那笑意没有温度。 “我当年真是慷慨啊。”他低语,烛火的光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疲倦的影子。 “北境如今在卡尔文名下,这是好事。只是不听命于我。” 他看向墙上的家族族谱,手指在盖乌斯与路易斯的名字间停顿。 一个在帝都随皇帝消失,一个在北境立了王国。 “讽刺。”卡尔文公爵叹息声在房间里散开,“既然他脱离掌控,就必须换个方式与他合作。” 他起身走到账柜前,取出几份往来账册。 赤潮与卡尔文商会的交易表面上繁荣,实则比例失衡。 赤潮几乎不再需要家族的商会分配,而家族的商会却在依赖赤潮的货源维持运作。 他曾一次次尝试重新掌控路易斯,插手北境事物,可每一次都被软软地回绝,态度礼貌却坚定。 他派财政官去北境卡尔文商会检账,被回信告知“赤潮账目仅向北境领主本人公开” 他以服从家族商会调配为由想限制出货,却被对方改为自运线…… 几次之后,他终于明白路易斯并非背叛,而是想要独立出去,脱离卡尔文家族的控制。 比起卡尔文家族,他更接近艾德蒙家族。 卡尔文公爵合上账册,语气低沉:“这次我要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要么重新进入家族体系,接受卡尔文的调度,要么就彻底被排除在外。 不能再让他随意调用商税,否则他会一步步脱离掌控。” 卡尔文公爵提笔写下批示:重拟赤潮贸易条款,以合伙制为框架,不列入家族直属。 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墙上的帝国地图。 摄政王病重,宫廷中的派系蠢蠢欲动。 财政厅已经分裂为两派,军务部的调令一日三改,连边境的驻军都在试探命令的真假。 二皇子掌控军务部,急于建立贵族与军团联盟。 四皇子与监察院暗中沟通,企图将权力收归内阁。 而那位被教廷眷顾的皇子,正悄悄在东境布下棋子。 整个帝国像被几股暗线同时拉扯,裂缝随时可能撕开。 东南行省尚算安稳,却也开始被卷入争斗。 港口贵族彼此防备,金价与粮价乱成一团。 卡尔文家的商船在外被各种征税、在内被借口查账,连自家的骑士团都不得不抽调去支援皇都。 公爵看着地图,指尖轻敲在帝都的标记上。 “摄政王还能撑几天?”他低声道,“等他倒下,帝国的天恐怕就要塌。” 他知道卡尔文家所倚仗的秩序已岌岌可危。 若二皇子成功,军权会吞掉商权,若四皇子得势,监察院会削平贵族…… 无论哪一条路,卡尔文家都将被逼到墙角。 “帝国的天快塌了。”卡尔文公爵喃喃,“而卡尔文,必须在碎石落下前,找到能立足的地面。” 他正要伸手熄灯,门外传来两声敲击。 “进。” 一人推门而入,行礼后俯身低语:“阁下,爱德华多少爷带人回府了。” 公爵抬眼,烛火在瞳中映出微光。 他静静看着门口的阴影,声音平稳:“是吗……我现在就过去” ………… 塞尔顿·卡尔文坐在维罗港内阁厅的书桌前,手中握着那份密信。 纸页被汗水捏得微微起皱,他盯着上面那行字:“九艘战舰抵港,旗帜为赤潮……” 烛光映在他脸上,眼神阴沉。 九艘战舰,九艘主力舰。 塞尔顿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路易斯的赤潮不再只是一个政治附属,而是一个经济强权。 “北境的冻土……成了金矿。”他低声呢喃。 那一刻,塞尔顿第一次真切感到焦虑。 父亲的注意力正在转移。 路易斯,一个被当作弃子的弟弟,如今掌握了能让帝国贵族都坐立不安的力量。 北境的货物源源不断流入南方,而卡尔文家族的商队需要依靠赤潮的货物。 “再拖下去,父亲连名字都只会记得路易斯那个废物。” 塞尔顿冷笑着,脑海里浮现出父亲那张冷淡的脸。 “自从盖乌斯失踪,我原以为那张椅子铁板钉钉是我的,可现在……” 他抬眼,目光掠过墙上的镜子,自己的影子在烛光里被拉得狭长。 “路易斯……一个被当弃子的废物,却偏偏站了起来。” 塞尔顿想起自己投入八千金币、五条商路、三十名骑士去支持帕尔,结果全成虫尸。 而路易斯只带着八百金币,却带回了一整个北境。 那种落差让他心口发闷。 “帝国的政局乱成那样,他还能在废土上造出舰队……我呢?我连一艘船都不敢让父亲看见亏账。” 塞尔顿第一次承认,自己害怕了。 “也许……父亲已经在考虑让他回来。” 思绪拉回到四年前。那一夜,路易斯启程去北境。 塞尔顿还记得自己站在塔楼上,看着那辆马车驶出雾中。 他插入的骑士,带着一瓶无色的毒,命令他们在途中出个意外。 可惜失败了,但当时的他却觉得没什么,只是一步闲棋。 “真该当时直接动手。”他喃喃,苦笑着摇头,“我以为自己在下棋,其实我已经犯了巨大的错误。” 之后的几年里,塞尔顿陆续派出探子、商人、学徒、骑士……每一次都没有回音。 就像那些人被赤潮整个吞噬。 墙上的家族地图静静悬着,北境的那片区域被他亲手涂上了深红的边线,标注着“赤潮领”。 塞尔顿抬头凝视那片颜色,呼吸变得沉重:“密不透风……那地方,成了他的王国。” “必须拿回家主之位。”他咬紧牙关,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梳理局势。 盖乌斯失踪,父亲年事已高,自己掌控着三成商贸与港务网络,而路易斯虽为伯爵,却身在北境。 只要父亲不公开接纳他,自己仍是家族最有资格的继承人。 “他可以有北境,但卡尔文的王座,只能是我的,但得想个办法……”他轻声笑着,但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 夜色沉在帝都上空,冷雾笼罩着。 烛火轻晃,映出案上成堆的账册与信件。 四皇子莱茵伏案批阅来自属地的财政报。 他写下最后一行批注,刚放下羽笔,门外传来轻敲。 “进来。” 侍从走进来,双手奉上一封信:“监察院长梅斯大人的亲笔信。” 莱茵拆开封蜡,信里只有一句话: “殿下提出的方案,我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在会议上提出来。” 烛光照出莱茵眼底那一丝冷笑。 “果然,金币的声音,比任何誓言都管用。” 莱茵低声道:“梅斯……真是个贪财的老鼠。” “凯伦,你怎么看?”他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位静立的老人。 那是凯伦·索尔,前帝国第三军团团长。 如今是莱茵的导师与护卫,这是皇帝当年的制度,每一位皇子都必须有一位帝国要员做导师,比如阿斯塔的赛弗。 “梅斯是个投机者。”老人语气平稳,“给他好处,他就会靠拢。可这种人,见风转舵也快。” 凯伦抬眼看向莱茵,“殿下得快,趁摄政王还没倒下,把人先稳住。” 莱茵靠在椅背上,眼神平淡:“我明白。只是……” 他伸手掀开桌上的帝国地图。 烛光映在那一张密密麻麻的派系图上,标记着八大家族的徽记与各部走向。 “帝都这副样子,”他低声说,“像一座静悄悄崩塌的塔。” 地图边缘标注着数行字迹: 财政部:两派对立,一派仍效忠摄政王,一派倾向自己; 军务部:完全被二皇子掌控; 监察院:原本中立,如今已偏向莱茵; 龙祖教廷:在历任皇帝打压下已成空壳。 莱茵收回目光,语气轻缓:“帝国在腐烂之前,总要装得很体面。而且只要摄政王还活着一天,我就有时间布局。” 他并不住在王宫,也不常去探望那位病重的兄长。 摄政王是他的同母的兄长,他通往王座最大的障碍也是最大的助力。 他希望那位兄长能再撑一段时间,让帝国的秩序继续假装稳定,让他能继续积蓄力量。 “如今八大家族,有几家站在我们这一边?”莱茵问。 凯伦答:“明面上三家,暗地里可能更多。” 他一一数出:“迪亚兹家族通过监察院,已经明确支持殿下。 西蒙斯家族暂时归附,卡拉迪家族对军权心存怨恨,也会在我们这边。” 他顿了顿,继续道:“卡尔文家族表面靠向二皇子,但态度模糊,那位老公爵一向只押最后的赢家。 雷蒙特家族是铁血派,永远站在军务部那边。 霍尔登家族快散了,贝雷斯保持观望。 埃德蒙家族已名存实亡,北境的权力全在那位卡尔文伯爵手里。” 莱茵用指尖轻敲桌面,沉默片刻。 “那个年轻的伯爵……”他缓缓道,“二十多岁,就实控帝国最大的行省。” 凯伦微微点头:“赤潮那套体系的确高效。能动的全动了,不靠贵族脸面吃饭。” 莱茵轻笑了一声:“拉拢他,或许能顺带拉来卡尔文家。只不过……这话说说而已。” 凯伦平静回应:“别忘了,他是卡尔文的儿子。狐狸窝里的狐狸,不会轻易认主。” 莱茵重新折起梅斯的信,用火漆封好。 “狐狸?”他语气淡淡,“那就用猎鹰的办法对付。” 莱茵站起身,对凯伦吩咐:“去给梅斯回信,就说资金明日到账。再让情报司查查那位北境伯爵的动向。” 凯伦微微点头,转身离开,房间重新归于安静。 莱茵坐回椅子,望着那张被烛光照亮的地图。 帝都、北境、东南港湾、边境要塞,全都被线条相连,像一张散开的网。 他轻声喃喃:“若摄政王还能活三年,我或许就能登上那个位置。” “若活不过三年……”他停顿,神情平静。“那就看谁先动手了。” 风从缝隙里灌进来,那张帝国地图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预示着崩裂的开始。 第373章 北境的商路 北境的晨光依旧姗姗来迟。 雪在窗外无声地堆积,光线透过厚重的帘布,微微泛白。 路易斯醒来,转头看去,左侧的艾米丽蜷在被褥里,蓝发散在枕上,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右侧的希芙则抱着他的手臂睡着,银白的头发已经重新剪短,在颈侧铺开,眉毛轻蹙,像是在做梦。 路易斯看着她们,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 屋里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与壁炉的轻响,温暖得让人不舍得打扰。 路易斯轻轻起身,披上外袍,避开她们的动作。 烛火在壁炉边燃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脂香。 他抬手唤出那道熟悉的蓝光,淡淡的能量波动在空气中扩散。 【每日情报系统更新完成】 【1:四皇子莱茵贿赂监察院长梅斯,后者同意在明年龙座会议上提出恢复选帝侯制度】 【2:卡尔文公爵决定将路易斯与卡尔文商会剥离,以合伙制为框架,重新拟定合同。】 【3:希芙已怀孕,十个月后,将为路易斯·卡尔文诞下一女。】 路易斯盯着第一条,眉头轻挑。 选帝侯制度这是源于开国皇帝时期的旧制。 当时的八大家族被称为选帝侯,是最早追随开国皇帝的封臣,他们在帝国建国之初被赋予推选皇帝的神圣权力。 每一家都有广袤的领地、独立的军团与议政席位,是帝国政治的支柱。 每当皇位空悬,他们便在龙座会议上以票决或合纵连横的方式根据皇室的血脉推选新王。 那场会议往往持续数日乃至数周,充斥着交易、联姻与誓约。 最初的皇权就并非神授,而是由这八家共立。 正因如此,选帝侯制度曾被视作贵族秩序的最高象征。 后来几代皇帝先后削藩、废侯、重建直属军团,将选帝侯制连根拔起,只留下八大家族的名头,却不再允许他们染指皇位归属。 如今的八家早已残破不齐,有的血脉凋零,有的势力衰退,有的名列其间却不如新贵强盛。 在这样的时代提恢复选帝侯制度,听上去像是替旧贵族讨回尊严,实际上谁都明白回不去。 皇族不会认,同样强大的新贵也不会认。 就连残存的几家本身也未必真有勇气重新坐到一张桌前分天下。 所以这更像是一面被刻意举起来的旗帜。 拖延时间、挑动野心、搅乱局势,让军务部与旧贵族彼此生疑,也让真正的继承之争迟迟无法落定。 路易斯很快理出其中味道,低声喃喃:“莱茵啊……看来你真急了。” 对他来说,这种帝都内斗离北境很远。 只要局势继续被搅浑,北境反而有更多时间把自己的根扎稳,这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 “你们就继续闹吧,我一个伯爵继续建设帝国就行了。” 接着路易斯的视线落到第二条。 【2:卡尔文公爵决定将路易斯与卡尔文商会剥离,以合伙制为框架,重新拟定合同。】 “合伙制?”他轻轻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 他当然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公爵的信任从未真正存在过,所谓剥离只是迟来的仪式。 这种做法的后果几乎是注定的,卡尔文家族会视赤潮为家族外的独立经济体,家族商会的流通网络也将被迫收缩。 短期内,赤潮的贸易通道可能受到牵制,但路易斯并不慌。 他已做足准备,北境的独立贸易体系、赤潮理事厅掌控的财政体系,及北境的卡尔文商会多数人还是靠赤潮的,都能让他在失去卡尔文商会支持后依旧运转。 路易斯清楚,这只是家族的试探:要他重新归入家族体系,还是彻底独立。 而对他而言,选择早已明朗。 赤潮必须更加独立,彻底剥离卡尔文家族的掌控。 至于彻底融入卡尔文家族,自从来到北境后就根本不在他的选项之内。 他微微抬手,调出赤潮的财政图表,看着一连串稳定增长的数据,嘴角缓缓上扬。 然而他也明白,这种从家族中剥离的自由并非毫无代价。 赤潮仍然依赖卡尔文商会在帝都的部分渠道,尤其是在南方食物与奢侈品进口上。 “看来,还是太依赖他们了。” 他心中已经开始列清单。 与其被动等家族抽线,不如趁机完成彻底脱钩。 不过他也清楚,至少在未来一年里,赤潮仍需依靠卡尔文商会的一部分渠道。 帝国币流通、港口货品转运、东南境奢侈品的进口。 这些都还掌握在家族手中,若此刻翻脸,赤潮将陷入资金与流通双重困境。 “还不能立刻撕破。”他沉思着,指尖敲击桌面。 “先稳一年,把曙光港的出货线扩出去,再多找几个出口。” 他的脑海中闪过数个名字,联邦商会、北海自由港、甚至教廷的边缘走私线。 “待会儿,召开会议吧。”他低声道。 是时候规划下一步,让赤潮在保有体面的同时,逐步脱离家族的阴影,走向真正的独立。 而看到第三条情报的瞬间,他整个人愣住了片刻。 【3:希芙已怀孕,十个月后,将为路易斯·卡尔文诞下一女。】 他怔了几秒,脸上缓缓浮出笑意,那笑意一点点蔓延,直到眼神都变得温和。 “……真的?”他低声呢喃,心跳忽然加快。 他回头,看向床榻。 希芙银发散乱,仍抱着枕头熟睡,睫毛微微颤动。 这一刻,路易斯只觉心头一阵发热。 他忍不住走回去,俯身靠近,一手揽过艾米丽,一手环住希芙,把两人都搂在怀中。 艾米丽在睡梦中轻轻动了动,半睁眼看着他,带着几分调笑,轻声打趣道:“路易斯大人,这么早又想趁人不备?” 希芙则在他胸口蹭了蹭,迷迷糊糊睁眼。 “路易斯?”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困意。 “没事。”路易斯笑着低声说,语气温柔得几乎带着笑,“只是……开心。” 他一手托起希芙的下巴,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又转身在艾米丽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更深的吻。 两人几乎同时怔了一下,脸都红了。 “路易斯,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艾米丽半打趣半埋怨地说,却又靠得更近。 希芙抬头想问,却被他轻轻揽进怀里,额头贴着他的颈侧。 “没什么。”路易斯轻声道,“只是觉得……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他低头又吻了一次,这次更深,更久。 三人又亲昵地缠在一起一阵,过了一会,路易斯才起身,披上外袍。 照例修炼了一个多小时后,他洗漱更衣,在两人的帮忙下整理披风与领口。 当他走出卧室,走廊里已飘着面包与肉汤的香味。 早餐桌上,艾米丽笑着替他盛汤,希芙偶尔抬头斜瞥一眼,却也悄悄为他切好了面包。 吃过早餐,侍卫们已在门口列队。 路易斯披上斗篷,转身吩咐:“韦尔,叫布拉德利和通商署长德斯兰来,一起开会。” ………… 在办公室内,路易斯站在窗边,背对着火光,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想些事情。 而不多时,布拉德利和德斯兰被侍卫引入书房。 两人神情拘谨,知道能够让路易斯临时举行会议的事情肯定不简单的。 “家族那边来了信息。”路易斯开口,带着几分寒意,“卡尔文公爵准备重订贸易协定重拟赤潮贸易条款,以合伙制为框架,不列入家族直属。”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像是要观察两个人的表情。 “这就代表赤潮要么回归家族体系,接受他们的调度,要么彻底排除在外,再也动用不了家族的资源。” 布拉德利垂下头,作为卡尔文家族的老管家,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如今已经偏向赤潮。 他声音低沉道:“那么大人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路易斯缓缓道,“赤潮不会再回头。” 德斯兰的手心出汗,呼吸微乱。 他也出身卡尔文商会的管事,如今在赤潮当通商署长,十分感激路易斯能给提拔,更不可能站在卡尔文家族的那一边。 路易斯察觉两人的紧张,语气放缓。 “倒也不用紧张,”他淡淡道,“我早就预见到这种冲突。 从一年前赤潮贸易理事厅成立那天起,我就说过一句话,赤潮必须能在没有家族的情况下生存。” 布拉德利抬头,似乎回想起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大人确实早有安排。” 那时众人都以为他在推财政改革,谁也没想到那其实是去家族化的第一步。 “我知道,只要赤潮不断壮大,家族终会出手。”路易斯继续说道,“他们来得比我预想的稍早一些。 所以我主动拉拢商会的成员,商会北境分部八成骨干已暗中并入赤潮体系。 我让他们的家人住在赤潮城,孩子读书、工坊入职、分红补贴都从理事厅发放,他们现在自然会明白该听谁的。” 德斯兰吸了口气,低声道:“而且北境的货物几乎都已改走赤潮账册,粮、炭、魔髓、皮货、矿石,全在理事厅体系中流转。” “没错。”路易斯点头,“大半北境领地的税与结算都在我们的账上,甚至外部贵族,也绕过家族商会,直接与赤潮通商。” 他回头看向两人:“我一直在一步步剥离卡尔文商会的体系,预计在两年内完成,但没想到他们现在会主动切割了,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 说到底也是我的责任,太过谨慎,没有尽早铺设替代的路线。 所以我们接下来该商量,究竟要怎么应对。” 布拉德利沉吟片刻,首先开口:“我建议在私底下彻底把赤潮的商会体系与卡尔文商会划清界限。 我们得先看清谁是真正为赤潮效力的人,谁还属于卡尔文家族的派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还可以联系与我们合作密切的北境外贵族,他们都离不开我们的矿产。 如果能与他们直接签订协约,就算绕开卡尔文家族,也能维持贸易线。” 德斯兰摇头,谨慎地补充:“但短期内还离不开卡尔文商会的航线,尤其是曙光港的海运,我们仍要借他们的港口转运货物。 但大人说得对,不能再全部依附必须尽快寻找备用的主力商路,确保未来的自主。” 路易斯点头:“嗯。” 布拉德利忽然想到什么,略带兴奋地说道:“我倒是有一个人选,那就是哈维伯爵。帝国新贵联盟的代表之一,与卡尔文家族在商路上是竞争关系。 我们若能暗中与他合作,不仅能分摊风险,还能打开新的出海通道。更不用说您与他的二少爷约恩少爷关系极好。” 路易斯愣了下,想到那个小胖子,随即笑出声来:“居然被我忽略了。” 布拉德利也笑道:“那是因为您太过专注赤潮的事务,反倒没想到这一层。” 这时德斯兰轻声说道:“或许……也可以与国外的商会接触。虽然风险高,但若能建立秘密贸易线,也是一条路。” 三人都安静了片刻,只有壁炉偶尔发出轻轻的爆响。 路易斯慢慢笑了笑:“这条路算是违法的,帝国法把这种行为定成重罪,但就像禁止奴隶贩卖一样,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写给平民看的规矩,其实没谁真的会遵守。” 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凉水:“尤其是大贵族,他们在境外的商会、庄园多得数不清,就连卡尔文家族,也早在外面布了好几处分支。” 他抬头望向两人,语气轻松了些:“换句话说,这危险……只是个看起来很吓人的幌子。” 布拉德利点了点头,德斯兰低声笑了笑。 最后路易斯放下杯子,目光从两人之间扫过:“其他的安排,你们两个就按计划去做。至于外部接洽,我来处理。 我会找约恩谈谈,也许还能借哈维伯爵的关系,再摸一摸那些国外商会的底。” 布拉德利与德斯兰对视一眼,同时应声:“是,大人。” 第374章 商量 黄昏后的赤潮城,雪声轻掠,土楼城堡上层的厅堂亮着金色的火光。 壁炉燃烧着,火舌映在石壁上。银盘摆着炖蘑菇与香烤鳕鱼,空气里弥漫着温热的香气。 侍从在一旁静静布菜,杯盏轻响。 路易斯坐在主位,斗篷披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极少设宴,政务、会议、文书几乎填满了每日时间。 今晚破例,是为了一个人。 门被推开,一阵寒气卷了进来。 “听说今晚有鱼?老大,您可算想起兄弟我了!”约恩·哈维的声音比风还大。 他的外套上挂着碎雪,头发被冷风吹乱,脸冻得发红,却笑得畅快。 路易斯抬头,忍不住笑:“你就知道吃。” “一般的鱼我才不吃,这可是老大要请我吃的,必定是不一般的鱼。”约恩大步走进来,拽下手套。 其实并非是路易斯邀请他来赤潮城,而是他已经在赤潮城待了一段时间了。 他在赤潮城的理由很简单,银脊丘的事务早已纳入赤潮理事厅系统,文件只需签字确认,并且冬季矿区停采,他得闲出屁来。 而且比起冰冷的银脊丘,赤潮城是北境真正的娱乐城市,说是来汇报工作,其实更多是来避寒和享受冬季。 其实像约恩这样把领地事务交由赤潮官员托管、自己跑来城里过冬取暖的贵族可不少。 如今的赤潮城几乎成了北境的真正中心。 歌厅、酒馆、学堂、剧院、温泉……一切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快坐吧。”路易斯招手,示意侍者斟酒。 约恩拉起椅子坐下,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笑得一脸灿烂。 火光映在两人的酒杯上,空气中飘散着香气。 “老大,您这真是天堂啊。”约恩举杯,一口喝尽,夸张地叹气,“矿区那边连喝口热酒都难,到了赤潮城,连空气都比别处甜。” 路易斯失笑:“那你该感谢理事厅。” “感谢老大更快。”约恩咧嘴笑,“我家仆人工都说,赤潮的炉火比太阳还烫。” 两人先聊起北境的近况。 路易斯提到:“银脊丘今年的矿产产量不错,你做得不错嘛” 约恩立刻来了精神,像是终于等到炫耀的机会。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治理经验,笑着说:“矿工换班太乱,我就让理事厅的人排表;工人饭菜太差,我就叫赤潮那边的厨子写菜单……” “我后来发现啊,老大,”约恩一边比划一边说,“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我只要把决策权交给赤潮的官员,然后等账单、收税、再签几个字,完事!” 路易斯失笑:“这就是你的治理心得?” “那叫高效!”约恩一脸认真,“我这套啊,简直是学您学来的。现在连矿工都自称赤潮人。” 路易斯笑着举杯:“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北境。” 火焰在杯中晃动,映得两人眉眼都带了几分暖意。 片刻后,路易斯语气微转,随意问:“哈维伯爵身体还好?” 约恩放下酒杯,耸耸肩:“还行吧,只是酒喝的比较多。只要没酒,估计立刻卧床不起。” 路易斯轻笑:“听说你父亲最近在西南行省的港口扩仓?” “是啊。”约恩的语气突然认真,“我想着让他来给北境建一个港口,但他老顽固得很,整天说北境太冷,不适合做生意,我真想把他绑来赤潮泡个温泉。” 路易斯听着笑,随后语气沉下来:“其实我正想找你谈这个。赤潮准备往南扩一条贸易线。需要稳定的港口与中转地。” 约恩放下酒杯:“你们卡尔文商会掌握着最大的港口城市,没必要再找我爹吧?” 路易斯笑了笑,举起杯子,语气淡然:“多一条路,总不是坏事。” 约恩愣了愣,随即也笑了出来:“老大说得对,多几条路,走起来也更顺。” 路易斯接着说道:“我打算与哈维家合作。赤潮商会出货,哈维家提供港口通关和仓储。 北境出皮革、寒铁、珍贵矿藏,南方给香料、丝织、葡萄酒、粮食我们共立商会,利润分账。而龙座会议上,赤潮也会支持哈维家的新贵联盟提案。” 约恩怔了几秒,随即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 “老大,您就该早点告诉我啊!”他拍着胸口,“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写信回去,要是老爹不答应……他不可能会不答应。 其实他在信里老夸您呢,还跟我说要多和您走近一点,说什么北境的未来都在路易斯那小子身上。我听得都有点惊讶。” 接着约恩挠挠头,忍不住嘀咕:“不过……我老爹也有点奇怪的问题,总问我您那边港口到底多大?我还真答不上来。” 路易斯笑了笑,然后掏出一封信件递给约恩:“替我把这封信寄给哈维伯爵吧,这里面有他想知道的一切。” 约恩收下了这封信,接着拍胸脯:“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再说我们是兄弟,我爹也是你爹。” 路易斯有些无语,这句话怎么听都很奇怪,但还是举起酒杯,“那就先为一家人干一杯。” “为老大干杯!”约恩大声附和,声音盖过了炉火。 两人举杯,杯中火光闪烁。 笑声、火光、酒香混在一起,温度一点点在厅堂中升高。 约恩拍着胸口,笑得畅快,像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年轻人。 而路易斯看着他,只觉得这片寒冷的北境,也有了些活气。 ………… 冬季将至,赤潮的街道被初雪覆上薄霜。 街上人声不绝。 商贩吆喝着卖热酒、皮靴、腌肉,孩子们拖着木箱在雪地里奔跑,手里的灯笼一晃一晃。 “北境羊皮,柔得像春风,一枚铜币张!”“热鳕鱼汤!刚出锅的!”叫卖声在街巷间此起彼伏。 穿着毛皮外套的工人从工坊出来,腰间都挂着鼓鼓的钱袋,笑声粗犷而真切。 而骑士也在人群中穿梭,与工匠讨价还价,毫无架子。 莱顿注意到,这些人脸上没有畏惧或贫困的神色,他们举止自信,像是掌握了自己命运的主人。 他在心里暗叹这座城,比联邦的港口还繁忙。 一个被帝国放逐的边境,竟在短短几年里有了这样的规模。 作为翡翠联邦碧潮行会驻赤潮的秘密联络员,他以南方商旅冷盐商队管事的身份作掩护。 按理莱顿的任务只是观察、记录北境的资源潜力、建立潜伏商路节点并回报联邦议会。 有时也需探听北境政治与军备的消息,为行会提供情报。 但如今的赤潮,已经让他无法单纯以任务视之,甚至还有些融入了这个社会之中。 “这可不只是北境的奇迹。”他心想,“在联邦内一座城市能这样凭空富裕。” 莱顿走进冷盐馆,那是他的据点,外表只是普通商铺,实则是行会的情报节点。 屋内灯火明亮,壁炉燃烧着,空气中是淡淡的盐香与鱼油味。 莱顿脱下手套,吩咐仆人关门,正准备整理今日的账册,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脚步。 几名穿着普通商袍的男子先后进来,笑着寒暄,口音是本地人。 莱顿原本没在意,继续翻账。 下一刻,窗帘被迅速拉上,几人动作一致,压制住他。 门口又出现两名全副武装的赤潮骑士,他轻声道:“莱顿·弗罗姆,赤潮领主要见你。” 莱顿一瞬间僵住,他意识到伪装暴露。 心头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困惑,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被迅速按倒在地,头上被套上一层厚布,耳边是急促的脚步声与短促的命令。 “带走。” 世界陷入黑暗,莱顿听不见外头的风雪,只能感到身体被拖动,脚下的石砖在颠簸。 有人推着他前行,随后他被塞进一辆马车。 车厢狭窄,随着车轮滚动轻微晃动,他辨不清方向,只知道马车在上坡、转弯,越来越远离闹市。 在蒙眼的黑暗中,莱顿的脑子飞快地想:是货单出问题?是联邦行会里有人泄密?还是冷盐馆的账册被查? 一阵冷风掠过,他被推坐在一张椅子上。 有人扯掉头上的黑布。 光线刺痛了他的眼。 莱顿眯着眼抬头,看到不是阴暗的地窖,而是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 墙上悬着北境地图,炉火在角落燃烧,金属齿轮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书桌后坐着一名青年领主,黑发,神情冷静,却并不显得严厉。 炉火的光映在他脸上,令他看上去更像一位耐心的学者,而非统御北境的领主。 路易斯·卡尔文。 他比莱顿想象中更年轻,也更亲切,甚至带着一点令人放松的从容。 莱顿心头的恐惧被这份从容削去几分,反而有了侥幸。 也许只要自己演得像个普通商人,还能蒙混过去。 他连忙堆出笑容,语气发颤:“大、大人,您……您认错人了吧?我只是个小商人,卖盐的,来北境做点小买卖。” 路易斯没有立即答话,只抬手示意他坐下,神情平和地注视着他,像在等他把谎话说完。 那种静默并无敌意,却让人感到无处可逃。 “碧潮行会的莱顿·弗罗姆。”路易斯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温柔,“欢迎来到赤潮。” 莱顿的心跳几乎要从胸口冲出来,呼吸发紧,喉咙干涩得像被灰尘堵住。 他的脑海一片混乱。 完了,暴露了,是哪一环出了错? 路易斯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却比任何威胁都可怕。 莱顿的背脊一阵发冷,呼吸愈发急促,心底的恐惧被彻底放大,那是一名盯着猎物的猎人。 这一刻,莱顿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青年领主并非表面上那样温和。 那份冷静的微笑下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掌控感,像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心之中。 但现在他也只能强迫自己抬起头,嘴角僵硬地挤出笑,语气颤抖:“您、您真的认错人了……我真的只是个小人物。” 他声音发虚,眼神慌乱地闪动,像被逼入角落的野兽。 他想找借口,却连自己都听出那份惊慌的破绽。 路易斯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着他。 那笑容平静、温和,却让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试探。 烛光映着他的侧脸,黑发柔顺地垂在肩侧,神情安然。 莱顿却越看越发慌乱,那种笑容并非宽慰,而是一种俯瞰的从容,仿佛一切都已在他意料之中。 “放心,”路易斯终于开口,“我对间谍不感兴趣。” 他语气一转,淡淡地补上一句:“但我对商会感兴趣。” 莱顿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忙颤声道:“是、是的,大人,我明白。” 路易斯缓缓起身,转身看向窗外的落雪:“告诉你的行会,我们有寒铁、魔髓、等你们需要的其他矿产。我们不掠夺,只做交易,希望你们也是。” 路易斯回过头,那双眼睛中映着火光,像能把莱顿背后的势力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我也知道你做不了主,”他继续道,语气平静,“所以把这封信交给你的顶头上司,让他好好考虑一下。” 路易斯从桌上取出一封信,信封上盖着赤潮的印章,轻轻推到桌沿:“我相信你会带回去对的话。” 莱顿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只能点头:“我……明白,大人。” 路易斯轻轻挥了挥手。几名赤潮骑士上前,拿出一块布重新蒙住莱顿的眼睛。 “带他回去。”路易斯平静地说。 莱顿感到自己再次被扶起、推着走出书房,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 他听见厚重的门被打开,寒风灌入,然后被塞进马车。 马车一路驶下主堡的石道,轮子碾过积雪的声音清晰可闻。 直到夜色吞没了远处的火光,车停在他熟悉的街区。 有人解开绳索,粗声命令:“下车。” 布被扯下,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 他站在自家冷盐馆门口。 店员们愣在门口,神色惊讶。 莱顿脸色苍白,喘着气,低声急促道:“收拾东西……立刻!我们要离开这座城。” 没人敢问原因,仆人们慌乱地打包账册、货单、贵重货物。 当晚莱顿带着随从匆匆离城,赶往南方的方向。 无论信里写的是什么,自己已经暴露。 马车穿过赤潮的街道时,他忍不住回头望去。 夜色下,主堡的高塔在雪雾中若隐若现,窗内的火光仍未熄灭,仿佛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恍惚间看见那位年轻领主,正站在窗前,带着那抹平静的微笑。 莱顿的呼吸一滞,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他猛地转回头,不敢再看一眼,只催促车夫:“快!快点!” 马车的车轮溅起雪沫,越跑越快,仿佛要逃出那道笑容的视线。 第375章 哈维伯爵 莱顿被带出主堡后,夜色尚未散去。路易斯没有休息,只让侍卫再度传令。 不久第二个被蒙着头的人被押入。 那人呼吸急促,衣襟间带着浓烈的香料和南方酒的味道。 路易斯抬手,几名骑士停下动作:“解开。” 头罩被扯下,男人眨了眨眼,看清眼前坐着的人,脸色瞬间发白,脚下不自觉退了半步。 男人张口,本能地想脱口而出那句熟悉的托词:“我只是做香料的小商……” 路易斯只是微笑地注视着他。 …… 这一夜,赤潮主堡的火光亮到很晚。 从红辉行会的商人,到灰烬行会的代表,再到星陨的潜伏信使,四五位在赤潮潜藏多年的联邦行会成员。 赤潮主堡的火光亮到深夜,他们被一个个带入,又一个个带走。 然而整场过程里,没有一声拷问,没有一滴血。 路易斯对每一个人都做了同样的事。 先点出他们真正的姓名与所属行会,再简单说出他们这几年在赤潮、曙光港、银脊丘的活动记录…… 最后请他们坐下,推过去一封盖着赤潮印章的信。 “你们放心,”路易斯语气始终温和,“我不会在赤潮里处决合法的商人,赤潮需要贸易。” 对面那些自诩老练的行会成员,一个个在路易斯平静的目光下出冷汗。 “只是有一点……”路易斯手指轻叩桌面,“从今往后,我们出货,你们赚钱,可以。你们插刀、泄密、替敌国布线,不行。” “如果你们的上头聪明,就会明白,我给你们的是一条能长期获利的路,而不是敌人。” 有人忍不住开口:“您这是在……威胁我们?” 路易斯笑了笑:“这是礼貌的提醒。” 他不提高嗓音,也不摆出怒气,亲手将信推到对方面前。 “信里写得很清楚。赤潮对联邦与各大行会开放贸易配额,但需要合理的价格与干净的渠道。 你们把它带回去,原话转达。若他们接受,赤潮的货永远对你们敞开,若他们拒绝……” 他顿了顿,语气不重,却让人背脊一凉:“那就请他们,别再把手伸进北境。” 当最后一人被蒙上头罩带走,书房里只剩炉火的劈啪声。 “如果他们有脑子,”路易斯低声道,“就会把这当成双赢。” 赤潮不排外,不拒绝联邦的金币,不拒绝行会的货船,但赤潮要按自己的规矩做事。 这也是路易斯一直想做的事情,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这些翡翠联邦的间谍留这么久。 甚至有些间谍,当赤潮城还没建立,还是赤潮领的时候,就潜伏在这边做生意了。 而只要这些间谍没有做出实质的破坏,拥有每日情报系统的路易斯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只是卡尔文家族切断商贸渠道,将自己的计划提前了。 路易斯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雪夜里的赤潮城灯火:“父亲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希望您不会后悔。” ………… 南方行省的海风一向带着咸味,但哈维伯爵的书房里,却闻不到一点潮气。 厚重的石墙隔绝了海声,壁炉里的火稳稳燃着,跳动的火光映在账册和文件上。 书桌上堆满了税报、货单、配额清单,一支银制酒壶半空,红酒在杯中晃出一圈光。 哈维伯爵左手执笔批文,右手抿酒。 那是他多年改不掉的习惯,喝几口反而头脑清醒,数字、名字、港口税契全能对得一清二楚。 不喝的时候,反而心浮气躁,这毛病从少年时就有。 他出身并非真正的贵族之家。 祖父是个濒临破产的子爵,嗜赌成性,把家产几乎败光。 父亲接手时,家里连仆人都留不下几人,只剩一座空荡的老庄园。 那段时光,让他从小就懂得什么叫没钱寸步难行。 靠着父子两代的死撑,哈维家重新振作。 父亲靠走私葡萄酒与香料积累了第一桶金,在海港设立商行,替帝国舰队供给粮食。 哈维本人在帝都求学,并不是在骑士学院,而学的是财政与法律,毕业后跟着父亲跑码头、清账、应对帝国官员。 那时他就养成了喝酒算账的习惯,烈酒能压下焦虑,也能让他集中注意力。 他能升为伯爵,全靠皇帝。 当年恩斯特·奥古斯特刚上任,推行海港重税与商路改革,老一辈贵族纷纷反对,只有他主动承担沿海税收改制的风险,替皇室垫付军费与修港资金。 皇帝欣赏他的胆识与手腕,亲封他为南方港务伯爵。 从那天起,他明白自己再不是靠血统的贵族,而是靠手段的政治商人。 这种出身,让他一直保持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警觉。 哈维不信运气,只信账面能对得上的数字,不信血统荣耀,只信能在风浪中撑下去的船。 他批着文件,心底也有些烦躁。 皇帝神隐,摄政王病重,各位皇子明争暗斗。 帝都的命令接连下来,沿海税制一改再改,龙座会议的预备议程一页比一页厚。 旧贵族互相算计,新贵被当缓冲垫,谁也不想第一个下场。 哈维放下羽笔,抿了一口酒:“呵……这一桌子的烂账。” 如今的危局,远不止文件上的税改那么简单。 沿海航线被帝都反复征调,一条商船要缴三次税,南方的海盗又在复苏,暗地里甚至有人在供养他们。 内陆贵族趁混乱掐断货路,逼他让利,帝都的债权人催款,军需部的欠条还在堆。 整个南方的贸易像一艘四处破洞的船,随时可能翻。 哈维太清楚自己的处境,哈维家虽被封伯爵,但底子仍薄。 稍有风吹草动,旧贵一联手,第一个被扔出局的,必定是他们。 现在的账面还能维持,靠的是三港的出海税与酒庄的收入。 可一旦帝都改派监督官、切断税收分成,他辛苦十年的家业可能瞬间化为泡影。 更糟的是,他不得不维持与各派的暧昧关系。 帝都派来的使节想要他宣誓效忠二皇子,监察院那边又在拉拢四皇子阵营…… 每条线都得留、都得哄,哪边动得太重,就会让另一边警觉。 “帝都越乱,咱们这些靠钱上桌的,就越该抱团取暖。”哈维喃喃低语,像是在提醒自己。 他一边说,一边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时,大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敲门声。 “进来。”他放下酒杯,语气平静。 仆人推门而入,恭敬地行礼,双手奉上一只银盘,盘上放着两封信 一封蜡刻着太阳纹章,那是北境赤潮领的标记,另一封是熟悉的海船纹章,属于他自家的哈维家族,是约恩写给他的。 哈维眉头一挑,认出那太阳纹章,那是路易斯·卡尔文的信。 一个伯爵亲自来函,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位北境领主,想和自己谈什么? 但他暂时按下那封信,先伸手取起那封带海船纹章的。 “先看看那小子又写了什么。”他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这个次子真让他头疼,算是自己老来得子,从小被宠着长大,比兄长迟钝一点,脑袋灵光不算差,就是飘。 本来给他安排的路再稳妥不过,守着家族港口,继个小男爵领,吃一辈子富贵饭,不惹事就行。 结果那小子一腔热血,跑去报名北境开拓。 那地方简直是死人堆,他当时真以为儿子回不来了。 谁知道不但活着,还抱上了那位北境之主的大腿。 短短几年混出个子爵头衔,这抱大腿的本事,和他年轻时的眼光倒有几分相似。 他无奈笑了笑,拆开信封。 信的内容口气轻松、语句杂乱,充满约恩式的热情。 “赤潮领主路易斯大人想与我们合作!他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他提议我们家能提供南方港口,赤潮出货皮革、寒铁什么的……利润分账!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哈维伯爵读到一半便笑出了声,摇头叹气:“这小子……都成了子爵,还这么天真。” 他其实能理解约恩这么写的原因。 毕竟那位北境领主给他的实在太多了,一路提携、封地、资源、荣耀,全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 凭良心讲,就算自己亲手安排,拼尽全力也不可能让他短短几年从开拓男爵升到子爵。 想到这儿,哈维心里也有点复杂,一半是骄傲,一半是叹息。 他放下那封信,又拿起那封刻着太阳纹章的信。 那是路易斯·卡尔文写来的,封面笔迹端正,蜡印整洁。 信纸铺开,字迹工整、措辞冷静,带着商谈的克制与条理。 路易斯在信中以“哈维叔叔”相称,语气平静得体,不卑不亢。 整封信没有一句多余的奉承,也没有任何威压的意味,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分量的领主在陈述事实。 他先简要说明北境的现状,赤潮城已成为北境商流的核心,产出稳定且规模扩大; 之后写明合作意向:赤潮愿以皮革、寒铁、魔髓与各种矿产等物资为主,换取哈维港口的粮食、香料、丝织与葡萄酒的流通通道,并建立稳定的中转仓。 信里甚至详细列出几条建议方案:包括货品分账比例、冬季储运补贴、港口维护分摊以及未来可扩充的贸易额度。 每一项都清楚到条款编号,让人一眼能看出这封信背后有一整支管理团队的逻辑与条理。 而且赤潮承诺:在龙座会议中,为“新贵联盟”的合理提案发声。 若帝国局势恶化、战事蔓延,也会优先保障哈维家的物资运输与港口通道。 末尾一句写得简洁却意味深长:“北境与南方两家若能携手,乱世也能多几分稳定。” 他读完,轻轻放下信,目光停在火光里,心思一点点盘起。 “卡尔文家族是帝国头号港口商路霸主,这孩子本是卡尔文之子,却绕过自家商会来找我?”他心里低语。 这可不是普通的合作邀约,这等于在自家父亲脸上扇风。 要么是卡尔文家族内斗,要么,这位年轻的伯爵已经打算自立门户。 他抿了口酒,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自己和卡尔文家的港口原本就有竞争,暗暗角力多年。 而这位路易斯对约恩有救命之恩,把那蠢小子从死人堆里捞出来,又帮他拿下子爵头衔,这份恩情他也不能装作没看见。 而且皇帝久未露面,皇子们在拉帮结派;旧贵族伺机复辟,新贵联盟在帝都被压得抬不起头。他自己这个靠钱起家的伯爵,说白了根还浅,位置还不稳。 “站在谁那边都像赌命。”他在心里喃喃。“但北境那位少年,把一片废土做成了吃饱穿暖,比半个老贵族都强。至少,他现在需要伙伴,不是猎物。” 他太清楚,找老贵族绑定,只是被动附庸。 与路易斯单独开一条线,则是多一手牌、多一条退路。 而且若路易斯失败,他还能推说只是照顾儿子那边的地方合作。 他敲了敲桌面,做出决定:先谈,再站队。 “起草回信,”他吩咐秘书,“口吻友善,不卑不亢。对合作提议表示兴趣,愿派代表赴北境详谈,先从一条航线、一批货试水。” 他看着火光,思绪却没有停下。 哈维在脑中反复权衡这一步的意义,这封信,不只是一次商谈,而是一次试探,一场静悄悄的下注。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和卡尔文家硬碰,也不能轻易被卷入皇子的派系。 但路易斯不同,北境这条线自古便与帝都政治若即若离,从地理到人心都独立而顽强。 他能在那种地方立足,就说明他不靠皇权,也能自己造秩序。 这样的人,既懂得权力的游戏,也懂得泥地里怎么活。 若能搭上这条北境线,不论帝都将来谁赢,南方的哈维家都能留下余地。 哈维心里一半是冷静计算,一半却带着某种隐秘的欣赏。 年轻、有胆、有章法,这样的领主,在这片腐烂的帝国里已经不多见了。 “他在赌北境的未来,而我在赌他。”哈维喃喃。 哈维伯爵决定再慎重一点,不急着押全部筹码,但这条线,得先握在手里。 他举起酒杯,像在与火光中那道遥远的身影对饮:“那就看看,你能把北境做到哪一步吧,路易斯·卡尔文。” 第376章 又是一年春 帝国西境的小城被夜色吞没,街道静得只剩下巡逻骑士的靴声。 没人会想到,翡翠联邦碧潮行会在这偏僻城镇里隐藏着帝国境内最高机密的联络所。 一盏炼金灯悬在书桌上,火光摇曳,映出堆迭如山的账册与加密档案。 塞尔纳·格罗维尔坐在书桌后,翻看着最新的帝都情报,胸口的螺旋徽章在微光下闪着暗金。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与敲门声。 “进来。” 门被推开,莱顿·弗罗姆披着覆满雪霜的斗篷走入,步伐慌乱。 塞尔纳抬眼看他,有些惊讶道:“看来你的任务出问题了。” 莱顿咽了口气:“北境……暴露了。” “暴露?”塞尔纳的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靠回椅背,“我让你带情报,不是麻烦。” 莱顿苦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封蜡上印着金红相间的太阳纹章。那是北境赤潮的徽记。 塞尔纳没有伸手,只冷冷道:“说。” 莱顿深吸气:“赤潮领主路易斯·卡尔文亲自见我。他说赤潮不杀间谍,只做生意。然后让我带回这封信,交给您。” 塞尔纳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接过信。 信纸展开,内容不似威胁,更像正式的贸易提案,信件里的文字并不咄咄逼人,而是十分诚恳的邀请碧潮行会与赤潮做生意,写明用矿石、燃料、皮革、寒铁,换取盐晶、粮食、酒与炼金原料。 结尾最后一句:“赤潮不反对联邦的客人,只希望联邦学会尊重北境的规矩。” 炼金灯光一暗,室内空气仿佛凝固。 莱顿低着头,额上冷汗顺着鬓角滑下,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塞尔纳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指背轻敲信纸边缘,目光沉静。 “也就是说,”他缓声道,“他识破了你的身份,拆穿了我们的据点,却既不杀你,也不没收货物,只让你把这封信带回来?” 莱顿艰难点头:“是,大人。他……态度很平静,像早就等着我一样。” 塞尔纳看了他一眼,没有责备,他抬眼看向墙上的帝国地图。 那片原本被他视作荒芜缓冲地的北境雪原上,半年前他亲手用红墨圈出一个名字——路易斯·卡尔文。 这个名字近几年频频出现在自己的耳朵里。 一个被家族当作废物丢去北境开拓的弃子,本应和一堆倒霉贵族一起烂在冻土里,却在短短几年间连打几场仗。 雪誓者剿灭战中出力,虫灾之乱和埋骨之役里直接把半个北境从深渊里拖出来。 与埃德蒙家联姻,又在埃德蒙公爵死后里顺势接过对方的军权与领地。 情报员的对此只有一句评价——北境如今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路易斯·卡尔文。 塞尔纳重新展开信纸,细读一遍。 信件没有威胁,没有废话,只是冷静列出一整套合作框架。 赤潮可长期稳定供给寒铁、魔髓等北境稀有矿产,由碧潮行会输送盐晶、冷矿、金币、炼金药剂原料作为交换。 附带冬季储运补贴条款、货品分级定价、违约与延付细则,每一条都有编号,每一笔利润的预估都算到了自己也挑不出毛病的地步。 塞尔纳粗略算了一下,确实是一桩干净的好生意。 但他没有被数字冲昏头,只侧过身问:“把北境现状,再说一遍。” 莱顿立刻收敛慌乱,压低声音快速汇报:“赤潮辖区内,粮价三季未变,上浮有序;赤潮体制向周边领地推广,北境贵族加入者过半。 工坊昼夜运转,曙光港与内陆路线上货流不断。帝国其他地方乱成一团时,只有那里在往上堆东西。” 这些都是赤潮的基础信息,没什么机密,每个在赤潮普通商人都能得出的。 塞尔纳静静听完,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莱顿,心中已有判断。 “他懂治理,也懂人心。既能把废土盘成领地,又清楚什么时候给出台阶,让敌人变生意伙伴。” 他既是统治者,又是商人。 这种人一旦真正站稳,就算是对方不主动,翡翠联邦都得主动重新画一条北境商路。 塞尔纳靠回椅背,思绪逐渐冷静,重新整理逻辑,心中一层层划出判断。 北境过去连年战乱,连港口都没有,不值投资。如今若路易斯真能持续出货,他就是北境的金脉。 皇室内斗、旧贵族观望,新贵联盟分裂,各行会各怀心思,有着甚至激进地想要直接插手王储之争。 碧潮行会在帝国的投入不多,也不想搅乱帝国,只想有个稳定环境做生意。 若卡尔文家与路易斯真有裂痕,那这封信就是最好的证据,说明赤潮要脱离旧体系,需要新的依托。 北境矿稀而精,一些矿产连联邦都难开采。 若能经由赤潮获得稳定供应,行会不仅能压住灰烬行会,还能建立一条独立的商业线。 拒绝,很可能未来会被排除,合作,则立刻多一条路。 “投资?不,是生意。我们要矿石,他要繁荣。”他在心中默念,“这是天作之合。” 塞尔纳重新俯身,在文件上写下命令:“批准接触赤潮。由莱顿维持联络,派贸易使节一名,以冷盐商队名义在赤潮设立驿站。交易限于矿产与炼金材料,不涉军需与情报。” 最后,他在资料留下一行短评:“路易斯·卡尔文,值得被认真看待的北境之王。” ………… 第一缕阳光照亮赤潮主城的圆顶屋群,城钟敲响,意味节庆开始。 史密斯一家屋内的桌上还摆着早餐:刚烤好的黑麦面包、热牛奶和一锅炖菜。 史密斯正端着碗,笑着看着女儿把蜂蜜涂得满手都是。 “今天可是开春节,”玛丽一边擦着女儿的嘴角一边笑,“吃完我们就去广场看节目。” 伊妮兴奋得连勺子都拿不稳:“真的吗?还能盖印章吗?还能吃糖饼吗?” “当然可以,”史密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玛丽看着窗外升起的晨雾,这样的早晨真像梦一样。 没有饥饿,也没有恐惧,只有热气腾腾的早餐和等着去玩的孩子。 玛丽收拾好餐具,推开家门,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散开。 她穿着厚外套,挽着丈夫史密斯的手,女儿伊妮在前面跑,一边笑一边挥舞着学校发的打卡纸片。 “慢点,别摔了!”玛丽喊着,声音被人群的笑声淹没。 街道上,面包摊的热气混着鱼香,商贩吆喝着:“烤鱼三枚铜币!蜂蜜水今日特价!” 孩子们排队盖印章,工坊的汽笛偶尔在远处鸣响,像是在为节日伴奏。 史密斯笑着牵起妻子的手:“还记得霜戟的冬天吗?那时候咱们连面包都舍不得买。” 玛丽点头,眼神柔和:“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在南市广场停下,买了串烤鱼,又在工匠摊前看锻铁。 火星飞溅,铁锤声整齐得像一首乐曲。 伊妮睁大眼看着那位铁匠把节庆纪念章从模具中导出来,递给她,高兴着跳起来。 午后的广场人声鼎沸,摊位一排接一排。 玛丽看见孩子们在套圈圈、掷铜币,赢到的小木偶被高高举起。 那是一个木制摊位,圈子是麻绳编成的,老板是个留着灰胡子的矮个老匠,看到伊妮笑着调侃:“小姑娘,来一个?” 伊妮兴奋地点头,于是史密斯掏出十个铁币递给老板。 伊妮把圈举得高高的,舌头微微吐出,小心地瞄准那只穿红裙的布娃娃。 圈子飞出,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落下。 “中了!”老匠哈哈大笑,“这孩子有天分,准是老天爷赏的手气!” 史密斯接过娃娃,随口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老匠擦擦额头的汗:“不错啊,这几年大家都有钱,节庆一到,孩子们舍得花。要感谢路易斯大人。” 史密斯也接着说道:“感谢路易斯大人。” 玛丽也笑着点头。 阳光照亮了人群,铁匠、渔夫、商人、士兵…… 赤潮城的人们都在笑,那笑声温暖、真切,虽然还落着雪,但一切都暖洋洋的。 玛丽看着人群,心头忽然有些酸。 她记得自己还是霜戟城的中产商户之女时,生活并不像外人想的那样安稳,甚至冬天还会挨饿,嫁给他这位骑士队长的丈夫生活好了一点,但也总还是物资匮乏。 而且想到自己当初听闻迁往赤潮时的恐惧,玛丽轻轻笑了笑那时的担心如今看来真是可笑。 曾以为这片荒原只有雪与死亡,如今却成了她最温暖的家。 如今她在赤潮有了自己的家,一座双层穹屋,炉火温暖,地底的热管整夜流动。 家里有粮仓,有壁炉,有金币储在木箱里。 而她明白富足不是金银成堆,而是明天的饭不用担心。 玛丽平日里则在孤儿院兼职做执事,理账册、发放口粮。 因为识字、懂算术,被称作玛丽小姐,月薪为两枚银币。 丈夫史密斯虽然依旧在外防线轮驻,但每年都能回城两个月,那两个月是她一年里最安心的时光。 而她的女儿伊妮,如今也六岁了,正在赤潮学堂上学。 虽然还不太会写字,算术也只会到十以内,但她每天都要兴奋地给玛丽读墙上贴的公告。 玛丽低声对史密斯说:“想不到我们能有这样的生活。” 史密斯咧嘴笑:“都是路易斯大人赐的。” 玛丽点头,却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女儿兴奋的笑脸,心想这才是真正的春天。 午后的节庆活动才刚开始,他们一家三口边玩边吃。 街角的木偶剧场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年轻的工匠们装扮成怪兽在游行队伍里乱跑。 街边设有小勇者闯关赛,孩子要跨过吊桥、钻木桶,最后敲响铜铃才能拿到糖果。 伊妮冲在最前,结果在吊桥就掉了下来,玛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们还在临时搭起的摊位前看艺人吹火、画灯笼…… 天色渐暗,钟声响起,玛丽牵起女儿的手,对史密斯说:“走吧,该去广场了。” 一路上人群越聚越多,空气里全是笑声与酒香。 “听说今晚路易斯大人要出来讲话。”旁边有人兴奋地说。 史密斯一愣,随即笑起来:“这可是稀罕事,上次见他还是去年出行的时候。” 伊妮拉着玛丽的手,眼睛闪闪发光:“妈妈,等下我能看见路易斯大人吗?” “当然能。”玛丽笑着蹲下,把女儿围巾系紧,“不过要听话,别乱跑。” 他们随着人潮进入广场中央,火柱尚未点燃,四周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人群密密麻麻,几乎肩挨着肩,孩子们被大人抱在怀里,以免被挤散。 “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了。”史密斯抬头看着四周的旗帜感叹。 玛丽正被人潮挤得半步一退,仍忍不住微笑点头,心中也有些期待。 那位领主,或许会说些什么吧。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玛丽夫人?” 她回头一看,是物资官皮特,那个常来孤儿院送粮、送煤的年轻官员。他手里还提着一袋点心,脸上带着惯有的笑。 “皮特先生!真巧。”玛丽有些意外。 “是啊,我来帮忙维持秩序。”他打趣地笑。 史密斯也笑着点头:“今晚辛苦你们了。” 皮特摆摆手:“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话音刚落,火柱在号角声中点燃,火焰腾起,照亮整个烈阳广场。 人群的喧闹瞬间化为一片轰鸣:“路易斯大人!” 高台的灯光亮起,雪雾被光线切开,那道身影从火光中走上前。 他并没有穿金甲,也没有随从簇拥,只披着一件赤潮披风。 青年领主的神情平静,他环视人群,眼神温和,当他抬手,万人喧哗的广场竟真的安静了。 孩子们抬头,大人屏息,士兵放下了酒杯,连风声都似乎轻了几分。 玛丽看着台上的路易斯,心中莫名发热。 这一刻,所有的灯火都仿佛汇聚到这位年轻领主身上。 玛丽忽然明白,为什么人们总说:“赤潮的领主如同太阳一般。” 第377章 化作北境的太阳 夜色完全降临,烈潮广场中央的巨型篝火被点燃。 火舌冲天,照亮赤潮的旗帜,也映红了雪。 广场上密密麻麻的身影围成数层圆环,有工匠、骑士、士兵、商人、平民、学徒…… 玛丽一家站在人群中,伊妮骑在父亲肩上,手里举着一面小小的赤潮旗。 火焰的光照在每一张脸上,仿佛整座城都在燃烧。 路易斯披着赤潮斗篷走上台阶,身后是布拉德利、兰伯特与几名骑士代表。 他没有佩戴勋章,也没有仪仗,只有一支普通的佩剑支在身旁。 当他出现的那一刻,广场的欢呼几乎要掀翻雪夜。 “赤潮万岁!” “路易斯大人万岁!” “赤潮会永不熄灭!” 呼声此起彼伏,重迭成一片震耳的浪潮。 年轻的骑士举剑致敬,孩子挥舞小旗,老人擦着眼泪。 整座城在沸腾,那一声声呼喊,像潮水般从人群中心席卷四方,久久不散。 他们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这位领主不仅让他们活了下来,还让他们第一次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 几年前,他们中的许多人还在雪地里挨饿、在旧贵族的庄园里当佣人、在战火中流亡。 如今他们有温暖的房屋,有充足的粮食,有能领薪的工作,有能让孩子识字的学堂。 对他们而言,这一切本该只属于贵族,而路易斯却让普通人也能拥有。 正因为如此,他在他们心中不只是领主,更像一轮照亮长夜的太阳。 而且路易斯不出现在公众中太久了,整整一年他们很多人只在传闻与告示上看到这位领主的名字,如今亲眼见到他站在火光中,就像看到救世主一般。 路易斯抬手,那些喧闹声一点点平息。 尽管他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当看到人群那样热烈的欢呼、无数双眼里闪烁着敬意时,胸口仍旧微微一紧。 他轻轻吸了口气,让情绪平复,向前一步,用魔法让声音在夜色中扩散开来: “又是一年的春天,过去一年,我们没有打仗,没有饥荒,没有流亡,这在北境可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人群里传出笑声,也有人红了眼圈。 路易斯停顿片刻,语气坚定有力:“你们的辛劳换来了和平。这是赤潮的荣耀,属于我,也属于你们每一个人。 属于在工坊流汗的人,属于在港口卸货的人,属于在炉火前不曾停歇的人……” 掌声、欢呼再次响起,像浪潮般涌动在广场之上。 士兵们举剑致敬,工匠挥舞帽子,孩子们的笑声夹杂着呼喊声,汇成一片滚烫的欢腾。 路易斯看着这一切,眼底闪过一瞬柔光,他微微点头,举手示意,掌声与呼喊渐渐被他平静的气场压下。 这一刻,广场的喧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人们的注意力再次汇聚到那位领主的身上。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却更清晰:“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这一年过得很好,有面包,有温暖的房屋。 但在北境的其他地方,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依旧在寒风里寻找柴火,依旧用冰水煮杂草。 他们不知道,在北境有一座叫赤潮的城,这里的孩子每天都能吃上热粥。” 人群安静下来,火光下的面孔微微低垂,年迈的老妇紧紧抱着孩子,怕他们再经受过去那样的苦。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情绪,像是所有人的过去都被重新揭开。 皮特感到胸口一紧,他想到那年冬天,母亲在寒夜中冻死,那种无力的记忆仍在刺痛。 路易斯环视人群,语气再度变得坚定:“赤潮的意义,不是让我们独自享福,而是要让整个北境都重新得到幸福。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明天,行政广场将发布新的春季招募令。我们将派出新的建设队,新的医师、工匠、学徒、守卫,前往北境各地重建被雪埋没的村镇。谁愿意去,就报名。” 他抬起手,指向远方暗色地平线:“那边还有人等着我们带去阳光。若赤潮有救世主,那救世主就是每一个愿意行动的人。 去吧!你们化作北境的太阳,去照亮那些仍在黑暗中的人!” 他轻轻放下手,语气回到平静:“赤潮的阳光,不该只温暖自己。” 人群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许多人被他的话深深打动。 玛丽低头看着伊妮,心想孩子还太小,要不然自己也去做点什么。 而皮特站在不远处,拳头紧握,眼神中闪烁着下定决心的光。 掌声与欢呼声久久不散,人们脸上带着泪光,却又满是笑意。 火光跳跃,照亮他们的脸庞,照亮整个广场。 那象征着希望的火焰在风中摇曳,映出每一个人的身影。 开春节的夜,在这一刻达到最热烈的顶点。 ………… 开春节结束的第一个清晨,赤潮城已经被春雪与炉火的余温轻轻包裹。 街上仍留着昨夜的彩带与灯笼,少年们扫着广场残余的木屑,摊贩已支起锅灶,面包与热汤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钟楼敲响七点,全城苏醒。 工坊烟囱升起白雾,锤声、汽笛声与叫卖声交织,商人推着货车穿行街巷,铜币的碰撞声脆亮。 南门外,农官沿地热渠巡视,融雪顺渠流淌。 新的春耕动员令贴满街头,农户排队领种子与铁具,孩子们帮着搬运,笑声清脆。 这代表着,赤潮又迎来了春天,万物复苏,城也重新运转起来。 路易斯站在政务大楼最高层的窗前,俯瞰着这座苏醒的城市。 虽雪还未完全融化,但赤潮已经重新开始运转,炉火、农渠、港口、商行,一切都在他的眼下流动。 布拉德利推门而入,怀里抱着厚厚一迭文件与信件,脸上带着那种忙碌惯了的平静神情。 “春耕准备进度汇报,大人。”他把文件放在桌上。 “南区和西郊的农渠已经通了八成,种子分发完成三分之二。农务署那边也把补给清单送来了,其他没有地热的领地也开始陆续准备了。” 路易斯点点头,翻开文件,随手批下几笔:“做了这么多年,按步骤来就好。” 接着布拉德利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封带碧潮行会印章的信件,递了过去:“这一封,是碧潮行会的回信。” 他清楚路易斯关注的不只是信件本身,而是这封信背后的态度。 这些行会的反应,将决定赤潮未来在国际商路和炼金贸易上的立足方向。 路易斯接过信封,指尖轻轻摩挲那枚波浪印蜡。 信纸展开,内容不多的,简单的来说写了以下几个内容: 他们确认收到了赤潮送出的矿物样品,对北境资源质量表示认可,愿意以粮食、炼金原料、炼金制品与小型机械设备作为回报。 要求所有交易不得公开,只以冷盐商队的名义进行,暂不采用信用结算,仅以货物对货物的直接交换。 若合作稳定,将派遣技术顾问,并可能设立小型炼金加工点。 莱顿·弗罗姆保留为联络人,三个月后若一切顺利,行会将在赤潮城设立会面点,准备更深层的合作提案。 信的结尾写得一如既往地客气:“碧潮行会不会干涉帝国与北境政治,不介入战争,我们只追求秩序与利润。” 路易斯合上信,目光微微闪动,他大致猜出了这封信背后的意思,这不是拒绝,而是一种审慎的合作意愿。 碧潮行会在试探赤潮的稳定程度,他们想要利润,但不愿冒险押注,认可赤潮的潜力,却依旧保持距离,就像寒冷天气伸手去烤火,一边想靠近取暖,又怕被火星烫到。 路易斯低声笑了笑:“谨慎的商人。” 布拉德利问:“大人,是否回复?” “当然,”路易斯将信折好,点了点头,接着回头问道:“现在有几个行会准备与我们合作?” 布拉德利答:“确定合作的有红辉行会和碧潮行会,星陨行会表现出强烈意愿,其他行会还未回应。另外哈维伯爵已接受试点贸易,单航线试运行。” 路易斯微微一笑:“没有任何提前布局,只是临时的邀请,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看来我这位新北境之主,多少还有几分薄面。” 布拉德利笑了笑,取出记录本:“那关于这些事务,接下来的安排如何定?” 路易斯靠在椅背上,语气平静:“先建立一个隐匿部门,负责行会事务。找些可靠的人,懂账目、也懂分寸的那种。 原则要清楚,公平分账,账册双方各存一份,不得涉人口买卖,一切合同以赤潮法律为准,仲裁权归赤潮。”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还有一点,谈判的时候,得注意我们最缺的,是粮食、药剂、炼金原料,还有特别是那些能让工坊继续扩展的炼金小机器,哪怕是一台先进的设备,也能顶半个工坊。” 布拉德利点头,眉头微皱:“得隐蔽一点,毕竟联邦是敌国。如果被传出去,不光卡尔文家族那边,帝都那边也不好交代,虽然大家都在干,但不能明目张胆。” “我知道。”路易斯目光落在窗外,语气低沉,“而且赤潮暂时还要依靠卡尔文的渠道。过渡期里,我们不能断线,但也得慢慢脱钩。” 布拉德利翻着记录本:“那港口怎么办?曙光港最近已经很满了。” 路易斯回答:“曙光港继续扩容,主港要加固装卸线。 再建两到三个小港,靠近资源区,分担装卸、储运压力。顺便作为与联邦商队的中转站。” 布拉德利思索着补充:“或许可以让通商署和港务厅共同管,分层负责,外面就说是扩建储运线。” “很好。”路易斯点头,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其他具体安排,你去策划。稳一点,别引人注意。” 接着他翻开另一份文件,随口问道:“赤潮支援队的报名情况怎么样?” 布拉德利略一思索,答道:“早上已经贴出公告了,大人。只是……现在还不好说会有多少人报名。” ………… 天刚亮,皮特就醒了。 他特意照了照铜镜,捋平头发,换上那件秋季新发的制服。 那是赤潮每年冬天都会发几套给基层官员的标准服装,但他直到今天才舍得穿。 节俭早成习惯,他心里总有种小心翼翼的念头。 毕竟赤潮给他们的一切,太好了,好得让人害怕失去。 胸前别着民务署的小徽章,亮得刺眼。 皮特看着镜中自己,笑了笑,觉得今天的自己像个真正的官员。 他今天提前两个小时出门,心想早点去广场报名,也许就不用挤人。 昨晚路易斯大人的演讲还在耳边回荡,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让他一夜没睡。 “赤潮的阳光不该只温暖自己”特别是这句话,像火一样在他心里烧着。 可当他走上街时,却愣在了原地。街道早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脚步在雪地汇成一条路。 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议论声此起彼伏:“听说这次是援助北境的其他领地,路易斯大人亲自下的令。” “要去重建那些被雪埋的村子。” “那我也去!能帮上一点忙,也算没白活!” 皮特听得心潮澎湃,他也在队伍里遇见了几个熟人,都是同在民务署工作的文员,互相打趣着: “这次可算能真刀真枪为领主大人做点事了。” “可不是嘛,别光写账册,也得让别人知道我们民务署的人也有热血。” 他们一边笑,一边往前走。 不知不觉间,赤潮的行政广场已经出现在眼前。 广场被清理得干净平整,雪在晨光下泛着亮白的光。 士兵整齐地站在两侧,胸前佩着赤潮徽章,目光笔直。 红色的旗帜在风中交错飘扬,上面印着那熟悉的太阳徽记。 每隔几十步立着告示柱,白纸被风吹动,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报名条例。 皮特抬头看着那行字,心里忽然一阵热。 今天他终于能做点真正属于自己想做的事了。 第378章 七天的培训 皮特好不容易从人群缝隙里挤过来,肩膀被撞了好几下,但总算站到告示柱前。 柱子上贴着春季援助队的招募文书,各类岗位排列得清清楚楚:建设队、工匠、医师、学徒、守卫。待遇、任期、家属补贴都写得一目了然。 最下方那行命令简单直接,去照亮那些仍在黑暗中的人。 皮特盯着那句,心里微微一紧,升起一种“好,该轮到我做点事了”的那种感觉。 广场中央架起登记台,民务署的官员正忙着维持秩序。 木牌上写着排队分类,皮特排在后勤队里。 周围有人喊着要插队,也有人抱怨拥挤,直到书记官站出来压住场面,这才恢复秩序。 轮到皮特时,他把呼吸稳了稳,站到桌前。 一位三十多岁的书记官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稳:“姓名、部门、履历。” “皮特·霍兰,物资署,三等仓储官。”他简单回答。 书记官翻了翻记录,随后看向他:“第三区冬季调度……有经验,你明白这任务不是单纯搬东西?” 皮特点点头:“我听说过一些,但不算详细。” “我们输出的不是劳力,是做事的方法。”书记官解释得直接,“去的人要会记账、配粮、安排渠道,能维持秩序,也能教别人照做。简单说就是能独自带起一个小岗位的基层官。” 皮特消化了几秒,问道:“那现在登记后,我就是正式人选?” “还没那么快。”书记官摇头,“之后有筛选和培训。要通过笔试、口试,最后才会编入队伍。” 他语气平常,却带着一点提醒:“做得好,回来后可能会升职。” 皮特点了点头,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有些抖,但不至于失态。 书记官确认后收起表页:“你成为候选人了,等通知再来报到。” 皮特领着册子下台,回头望向飘着赤潮徽章的旗帜,光线照得刺眼。 无论是为了能出人头地的渴望,还是为了让更多人过上赤潮这样的日子,皮特都十足坚定,这次他一定要通过。 ………… 皮特是被通知选中的第一批候选人。 消息一出,同事们一阵起哄,拍他肩膀、吹口哨,说什么“皮特要飞黄腾达了”“回来请客”。 皮特耳根发烫,却忍不住笑,整个人像被点着火似的,恨不得现在就冲出赤潮为北境做贡献。 调集时间一到,他早早赶到行政中心。 集中的地方在行政中心广场北侧的旧训练厅,数百名候选人已经坐满。 胸前的编号徽章把他们分成工匠、医师、行政、建设、后勤几类。 每个人都坐得笔直,神情认真,但那种认真不是使命感,更多像是领主大人点名,我得好好干。 高台上,布拉德利与各署代表已经就位。 布拉德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全屋立刻安静:“你们将成为赤潮之外的赤潮,是秩序的种子。” 接下来就是,所有人起立宣誓。 誓词他们早在册子上看过,无数人都背得滚瓜烂熟:“以炉火为证,秩序为心,赤潮所在,混乱不在。” 喊完之后,皮特感觉整个人都轻了半截,像是被正式接纳进了某个大集体。 就在誓声余韵还在空气里散开时,门口传来靴底声。 路易斯进来了,披着那件赤色斗篷,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静。 火光照着他的侧脸,没有半点架子,却让人忍不住挺直腰背。 皮特听见身边有人倒吸一口气,也有人低声叫了句“大人……”。 那种崇拜几乎写在每个人脸上。 路易斯走上台,开口就是:“时间紧迫,我先简单说两句。” 话音刚落,全场立即安静。 路易斯直接说道:“你们出去,是去救人,不是去给贵族修院墙的。目标是哪些冻得发紫的孩子,是没有饭吃的领民。 你们会也许遇到贵族阻挠。他们会笑你们、吼你们,告诉你们不需要在意这些农民,但你们不必理会,谁恶意阻碍你们,就记在册上报告回来,赤潮会处理……” 路易斯还在演讲,而底下的小声惊呼几乎藏不住。 皮特也一样,他在帝国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有贵族亲口说这种话。 不必理会贵族,而服务平民。 可路易斯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没有一点挑衅,却让人不敢反驳。 皮特听得心跳发紧,却又说不清那是害怕还是兴奋。 其实路易斯每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不是因为他完全明白,而是因为这位领主说话的方式,让人本能觉得,跟着他做就是对的。 而且他很明白一点,那就是大人真正地站在他们这一边。 而且大人讨厌那些欺负人的贵族,这就够了。 最后路易斯语气缓下来:“能处理好这件事,你们的功绩也会随之确立,将来升迁、调任、乃至独立主持一地事务,都要看你们这次的成绩。 希望你们不是去空讲道理,而是去做出实绩,让赤潮记住你们的名字。” 掌声像潮水一样涌起来。 人群之中皮特的心像被什么猛地顶了一下,不是被吓的,而是被点燃的。 或许自己真的可能做到大人说的那些事。 他盯着台上的路易斯,胸口像塞满一团火,这种感觉几乎让他头皮发麻。 “我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的……”皮特在心里反复念着,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笃定。 平时分发粮食、记账、清点库存,他也只是觉得那是份稳定的差事。 但现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事,能改变别人一生。 路易斯说“你们的功绩会随之确立”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心里闪过一个个画面: 领地的百姓认得他,会对孩子说:“那个叔叔是让我们吃上饱饭的人。” 在外地完成任务,等他回来时,整个赤潮的同僚都站在行政门口拍他肩膀,说一句:“皮特回来了,这小子干得不错。” 他甚至还想得更远了一点点…… 也许再过几年,他能像那些赤潮高层官员一样,带着自己的印章,坐在办公桌后批准建设表和粮仓配额。 想到这里,他的耳尖都红了,赶紧低下头,不让旁边人看见自己的表情。 但那份期待……怎么压也压不住。 ………… 路易斯离开训练厅后,炉火的余热还贴在墙面上,像是他遗留下来的威严。 热气在空荡的训练厅里浮动,人却已经被领到隔壁的长屋继续上课,没有半点停顿的余裕。 七天的课程紧得严丝无缝,从救人、立制,到稳住民心、重整土地,每一步都严丝合缝。 虽然讲师们换来换去,真正的授课人始终不在场,但所有课纲和流程都带着路易斯的影子。 第一至三天讲的是民生援助,是救人与稳人。 他们被要求从最基础的事学起,却不是粗活,而是按赤潮的方式来做: 《冬季临时粮仓搭建规程》教他们如何在湿雪中找最安全的地势,怎么在冰层下做防潮。 《冻伤与失温处置手册》把救治流程拆成几乎不会出错的步骤。 《户籍与人口登记模板》要求他们抵达后一天内必须建立一张完整名单。 《紧急炉火布点图》让他们在没有房屋的村镇里也能布出最基本的取暖点。 炉火整天都亮着,跳动的光影照在每个人脸上,连皮特背挺得都酸了。 三天的课程他并不陌生。 粮仓怎么搭、冻伤怎么救、登记表怎么写,他这些年全干过。 可在这里,所有经验被写成一条条清晰的制度。 讲师的声音像铁敲在桌面上:“赤潮救援队的第一目标,是让一座村子在最冷的时间里不死人。” 皮特点点头,他太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他想起自己在最冷的冬夜里扛粮袋的日子,想起冬天来赤潮投奔的流民冻得发紫时那种无力感,也想起来自己来赤潮前的那些艰难喘息的日子。 第四与第五天讲的是制度输出,是把赤潮搬过去。 训练厅像忽然被压上一层沉雪,连空气都变得凝滞。 宣教员讲得缓慢,却字字扎实,粮权改革、户籍法、公开账册、工时制度、储粮间与地热炉的最低标准…… “援助不是送粮。”讲师说,“是让那座村子明年能自己记账、自己种田、自己分配。” 于是他们被教如何教别人识字,如何按表格领粮,如何带着当地人挖出第一条排水槽、搭起第一座储粮间。 皮特看着图纸,忽然明白了,他们不是临时援助,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而是要让那片土地从此不再挨饿。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们要复制的是赤潮本身。” 第六天谈的是地方政治,是从根上改结构。 整日不讲工具、不讲工程,全是权力。 讲师在黑板写下一行醒目的字:“援助对象是百姓,而非贵族。” 最重要的是贵族不得干涉配粮、不得查账、不得指挥、不得插手分工,礼节必须做足,但权力一项不能放。 这天皮特他们被教如何维持体面,如何让贵族站在仪式前排却不能发令,如何让他们旁听会议却无法插手,如何给一份象征性的荣誉但不交出实际权力。 讲师总结得很冷静:“让他们有面子,却在制度上被架空。” 皮特听得头皮发麻,援助队的到来,是把赤潮的行政骨架悄悄嵌进旧贵族的领地里,用制度而不是刀剑重写秩序。 第七天讲的是长远战略,是为未来三年铺路。 整面墙换成了北境的地图,军政官员用长杆逐一敲着那些雪线里的村镇: 哪里冬死率最高、哪里是潜在补给线、哪些村镇一旦稳住能带动周围四到六个村落、又有哪些贵族最容易被民心抛弃。 随后讲师展开了新的三年计划,比起之前的所有课程更像一份赤潮的整体蓝图: 第一年,稳住人口,确保无人因寒冷与饥荒死亡。 建立粮权分配点与临时户籍所,让村镇重新归拢,不再外逃。 所有救援动作围绕一个目的,让底层人活下来,并知道是赤潮让他们活下来。 第二年,输出制度,瓦解旧权威。 推行赤潮的户籍、配额与账册法。让底层学会识字、记账、分工。 旧贵族在表面上保留头衔,但税权、粮权与劳务权逐渐从他们手里被剥离。 让村镇开始依赖赤潮的官员,而不是依赖领主。 第三年:完成从属,纳入赤潮秩序。 村镇主动上缴账册与产量表;使用赤潮的资源凭证作为主要结算; 赤潮派驻常驻书记官与监察员,不宣布兼并,但事实上的行政从属已成定局。 北境如同被缝成一整片,赤潮成为唯一的中心。 讲师在间隙里淡淡总结:“这三年不是援助三年,而是重塑三年。三年之后,北境会习惯赤潮,贵族会依赖赤潮,村镇会主动靠向赤潮。 你们不是援助官,而是未来北境秩序的播种者。” 训练厅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小声。 而培训的最后时刻,讲师合上厚册,语气柔和了些:“虽然时间短,但你们本就是赤潮培养的基层官员。救人、记账、稳局面,你们都做过。 这七天只是让你们把这些重新梳理一遍,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翻开赤潮小册,所有问题在那里都有答案。” 他环视一圈,“出去之后,记住你们代表的是赤潮的脸面。愿你们一路顺遂,也愿你们的脚步让北境重新亮起来。” ………… 七天后,皮特坐在出发的马车上。 车轮碾过融雪的泥痕,发出沉闷的声响,带着一点黏腻。 他抱着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小册子,像还停留在训练厅的长桌前。 皮特的心情说不清。 期待有能去做点真正给别人希望的事,以及升官发财。 茫然也有,第一座村子是什么样?当地贵族会不会阻拦? 赤潮城的外墙在雾里渐渐拉远,城上那面熟悉的红色旗帜还在风中摆动,却已模糊成一抹暖色,粘在灰白的天际。 皮特忽然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在旗帜下做事。 他要把那抹颜色带到别人看不见火光的地方。 第379章 五皇子的野心 厚重的石墙隔绝寒风,也隔绝外界的喧哗,只留下灯油燃烧时那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摄政王阿伦斯靠坐在椅畔,披着雪白的兽皮,可那张脸却比皮毛更无血色。眼下浅浅的青痕像霜痕,一点点往下坠。 他的胸膛以时而缓慢,时而短促的频率起伏。 但没有毒斑,没有浮肿,也没有任何医师能辨认出的致命症状。 若不仔细看,甚至会误以为那只是一个昏睡的人,而不是一位每日与死线拉扯的摄政王。 而且新一场龙座会议即将在两天后召开。 这个关乎帝国未来的大议会,本该由阿伦斯亲自主持。 而如今他之所以还能勉强清醒,只是因为他以意志死撑着,否则早在数月前便已支撑不住。 今天名医们来得比往常更多:帝国医师、大法师、龙祖祭司、止风医官…… 他们围着阿伦斯轮番探查,手贴额心、试脉、以魔力透视、以祭祷探查…… 最后却无一例外地放下手,表情沉甸甸的。 “殿下没有任何异常。” “不像是中毒。” “更像……生命被抽走,却没有留下痕迹。” 这些话落下时,寝殿里安静得连火光的跳动都显得刺耳。 阴影下,一名年轻近卫僵直地站着。 他三个月前才被调进这里,负责近侍,本该只是服侍、禀报、递水换盏的无足轻重的角色。 亲眼看着摄政王从能在早议上站立半小时,到如今连坐着都像被风吹散。 今天殿下甚至一度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只能僵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案几上的金纹小匣半开着。 里面的赭叶灵素果静静躺着,深红与枯赭交织的色泽像被火烤过的血肉,其表皮收紧得近乎皱裂,形状宛如一颗干瘪的心脏。 这并非寻常果实,据说南方密林百年才可能孕育出的一枚。 近一百来,整个帝国也仅有人找到过两枚,它的存在更像是传说,而非物产。 而它的效力极强,能强行激活精神力,刺激魂魄,让濒死之人短暂回到清醒之境,如同在将熄之火外套上一层炙热的外壳。 但它所能给予的,只是精神层面的回光返照,对身体的衰败与生命的流逝,它毫无办法。 空气中残留着果肉被咬破后的微甜与酸涩,那味道并不怡人,像某种高阶炼金药液的气息,刺得鼻腔发痛,也提醒着它的本是一种强行撑起意识的假象。 阿伦斯吃下那一小口。 咬下去的瞬间,年轻近卫亲眼看到摄政王的目光从彻底的涣散中被硬生生拉回,像溺水者在最后一刻被拽出冰面。 阿伦斯抬起头,声音虽轻,却能下令:“……把灯调亮些。” 这清醒的片刻,对年轻近卫而言几乎是奇迹。 “是,大人。”他连忙上前,调整灯芯。 火光顺着他的动作涨了些,把阿伦斯半边脸照亮。 那是一张极度虚弱,却毫无病象的脸。 苍白却干净,空洞却没有痛苦的扭曲。 像是有人在无声地抽走他体内的火,而皮囊却仍保持着原本的形状。 年轻近卫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如果这不是病……那么果实带来的清醒,是否意味着殿下真在恢复?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他把这些碎片拼合成一个他愿意相信的答案:殿下正在好转。 这也是他必须送出的消息。 毕竟他的另一重身份,让他不能错过任何一条有关摄政王生死的线索。 夜深时,他悄悄退到寝殿外的廊间。 雪风从窗缝灌进来,在石砖上吹起细碎的灰。 年轻近卫确认四周无人注意,才从靴子里抽出那片薄薄的金属板。 指尖因紧张而微微打颤,他仍尽力保持平直: 「大皇子服下赭叶灵素果后,精神恢复明显。名医皆称无毒无疾。摄政王殿下已无大碍。」 用斗气将暗语刻完,他深吸一口气,将金属片塞入信匣,按下暗纹。 机关内部轻轻响动,一只不起眼的灰羽鸽从廊下暗格中跳出,抖了抖翅。 下一瞬它振翅而起,掠过宫墙,悄无声息消失在夜里厚重的风中。 年轻近卫望着那点飞远的影子,胸口的紧绷松开了一半。 ………… 帝都另一端,夜风掠过第五皇子兰帕德府邸的高墙,灯火在厚窗后闪着微弱的金光。 灰羽鸽落在暗巷的木桩上,信匣轻轻碰撞,发出细响。 门卫认出这是暗鸽,脸色微变,立刻取下信匣,送往内院。 不多时,密信被呈到兰帕德面前。 他正坐在书案后的长椅上,听到是来自宫内的暗鸽,他抬了抬眼皮:“放这。” 侍从将金属片递上。 兰帕德原本漫不经心,看到内容时,眉头缓缓收紧。 摄政王精神恢复?无毒无疾?靠果实清醒? 兰帕德的手指停在信片边缘,语气冷得像浸过井水:“备马。” 侍从怔了下:“殿下,是现在?” “现在。”他放下金属片,站起身,披上外袍的动作干脆利落。 兰帕德一路穿过侧院、木桥,再进入府邸的深处。 楼梯尽头只有一扇被铁锁封住的木门。 兰帕德抬手,门前守卫立刻打开暗锁。 随着木门被推开,潮湿的冷气迎面而来,地下室深处昏暗而安静,像等待被揭开的秘密。 兰帕德迈入阴影,低声道:“点灯。” 火光亮起,他独自向更深处走去,神情始终没变。 越往下,空气越冷,而楼梯尽头的甬道狭窄,两侧墙壁皆刻着古老的花冠纹路,只不过这里的纹理是倒置的,花瓣向下,形如某种被颠覆的祈祷。 光照在地面,才显露出真正让人心底发紧的景象。 整块地面,被密密麻麻的金羽花教“反向花冠魔纹”覆盖。 每一道线条都像被刀刻入石中,深得不自然,纹路之间隐约透出暗金色的光,像活物般轻微脉动。 墙壁上布满旧时代的经文刻痕,字迹被时光磨得模糊,却仍带着某种狂热的笔势,仿佛刻字的人当时正处在极度虔诚与疯狂的交界。 烛台上燃着淡蓝色的火焰,那不是正常的火色,而是某种异族力量的象征。 光芒冷冷地贴在石墙上,让整片地下空间像浸在深海。 空气里带着轻微的金属味,像血气散得太久后留下的残痕。 走廊尽头,一块圆形石台静静伫立。 台身由整块岩石凿成,纹路交缠如同金色裂缝般沿着表面蔓延,微弱发光,像是内部压着什么正在呼吸。 这是一个常人连靠近都会头痛欲裂的地方。 兰帕德目光沉静,没有停步。 而在石台中央,一名男子盘坐其中。 他赤脚盘坐,身形魁梧得像块被山风打磨出的巨石。 皮肤不只是山铜色的纹理,而是隐隐渗着一层薄雾般的黑气,从锁骨、臂侧、脊背缝隙里缓慢逸散,像受束缚的诅咒在皮肉下呼吸。 深红祭服披在他肩上,布料被黑气触碰的边缘微微卷曲,像是被灼过般失去原色。 最刺眼的,是他背后的黄金骨针,金色已被染得黯沉,其根部不断渗出细丝般的黑气。 男子眼睛始终闭着,睫毛纹丝不动。 可在他周身,空气呈轻微扭曲感,仿佛有无形的手正试图从体内挣脱。 兰帕德停在石台前,沉了沉气息,声音恭敬,却压得更低:“神使大人,我来汇报摄政王的情况。” 他微微抬眼,看向石台上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没有绕弯,直接说道: “摄政王正在服用灵素果。如今的状况……不像两年前那般迅速下滑。灵素果让他维持在一种……勉强清醒的状态。虚弱像被它撑住了。” 语气越往后越轻,他心里很清楚,这本不该发生。 按照那道诅咒最初的走势,两年前开始摄政王的状态每月都有肉眼可见的下滑,从早朝站立,到只能短时间坐议,再到如今几乎无法离开寝殿。 这一切都源于萨洛蒙神使亲手降下的神恩诅咒:【断命无痕】。 神恩是金羽花教权国独有的超自然能力,就像是帝国的血脉天赋,不过神恩都是主教赐予的。 萨洛蒙神使激活的便是:【断命无痕】 这是一种诅咒,无形,无味,不被探查,不被中和术识别,魔药、祝祷、祭祀术都无法触及其根源,只让目标缓慢虚弱,却不立即死亡。 它能悄无声息地在宫廷中心,骑士的层层保护下,杀死一位摄政王,而不会留下任何伤痕。 唯二的缺点,就是速度太慢,以及施法者必须付出同等数量的生命能量。 兰帕德知道这一点。 此刻他看到萨洛蒙神使暴露在祭服缝隙外的皮肤,比前些日子更黑了一层,血管隐隐浮起,像有墨汁沿着血脉缓慢流动。 那不是装出来的神迹,而是真正的代价,摄政王每虚弱一分,萨洛蒙也在与他一同往下坠一分。 不过他清楚,这种诅咒是自己拿下摄政王的最佳办法。 毒? 他不是没试过,两年前他曾在餐盘流转、器皿替换、侍女轮值中布下过一次极隐蔽的毒。 结果不过惊起几名侍卫的戒备,而摄政王在数十道试剂、银针与祷言的层层排查下安然无恙,连一丝不适都没有。 皇族拥有帝国最好的一整套解毒体系,从餐食到侍女,从银针到试剂,每一道环节都不容错漏。 坦白说,除非能瘫痪整个宫廷,否则下毒只是笑话。 自杀式刺杀? 二皇子那次已经证明了它的性价比,牺牲一名高阶超凡死士,只换来二皇子一条胳膊,虽然动摇根基,但代价太大,而且大皇子并非二皇子那样轻浮的性格。 死士攻杀? 帝都的近卫与防御阵不止是摆设,死上十队也不一定能穿透皇宫中心,反倒会让所有人警惕起来。 只有这种诅咒,既无痕迹,又无法追查,又必然致命。 这就是金羽花教廷对他的援助之一。 兰帕德继续道:“我担心诅咒被灵素果干扰。神使,这会不会影响……我们所追求的结果?” 萨洛蒙神使没有睁眼,连呼吸的深浅都未改变,只以一声几乎察觉不到的低语回应:“不会,只是时间会拖长一点。” 兰帕德眉心轻皱:“会拖多久?” “不会超过两年。”萨洛蒙神使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诅咒的刀在他的心里,迟早会落下。” 随即他的嘴角像是极细微地动了一下,带着一种淡到几乎不可见的戏谑:“怎么?殿下等不到么?” 兰帕德没有立刻回应,他想起自己的计划、教廷的布局、金羽花教国许下的未来,以及皇位即将空出的时机。 脑海中一条条线索重新扣合,那不是单纯的篡位,而是他酝酿多年的真正阴谋: 兰帕德要的从来不是继承帝国,而是分裂帝国。 为了让帝都走向失序,他推动的每一步都精准而隐蔽: 以诅咒拖垮摄政王,让帝都失去权威中枢,但不让他立即死去,给自己留出充足的时间; 挑动皇子派系互斗,让继承序列混乱。 暗资海盗、叛匪军,让帝国治安不断恶化。 军务部必须断裂,所以二皇子被刺,军权将群龙无首,各派各自为营,甚至已经有部分军团长来找上自己了。 经济链必须脱节,卡尔文公爵愿意支持分裂,若一旦倒向他,帝国财政便会瞬间塌陷一半。 卡尔文公爵会支持分裂,他认为帝都大势已去,而自家二儿子爱德华多是金羽花教廷核心。 兰帕德甚至已经着手联络其他东部的行省,甚至北境……毕竟路易斯·卡尔文,也是一位“卡尔文”。 最终他要建立的不是帝国,而是东帝国。 一个由金羽花教廷扶持、政教合一的附庸国。 因为他从未具备吞下整个帝国的根基,没有军权、没有贵族联盟、没有财税基础,连在帝都都没有足够的派系支撑。 兰帕德唯一稳固的靠山,只有金羽花教廷。 他不可能,也从未打算统御整个帝国,他要的是一个范围更窄、却更牢靠的王座。 不是帝皇,而是教廷承认的“东境之主”。 兰帕德越是回想,越能感到自己脚下的路正逐步稳固。 于是兰帕德轻声道:“那就拜托神使大人了。” 第380章 龙座会议开始前 清晨的光从高处落下,照在二皇子卡列恩苍白的脸上。 他坐在石椅上,上半身赤裸,肩头与胸肌的线条依旧锋利,却像蒙着一层死灰。 左侧绷带已经解开,重新缝合的伤痕沿着断裂的肩线延伸。 他的斗气在体内运转得断断续续,像一台坏掉的风箱,只剩下破碎的余音,鼓不起力量。 医师半跪在他身侧,指尖放在脉口上,小心得像在保护温度不稳的火种。 “殿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恢复得很好……至少,比我们最初担心的要好得多。” 而这句安慰却让卡列恩的眉头更加紧皱。 对普通人而言,那确实很好,并足以让人继续活下去,不妨碍劳动。 但对一个以剑与斗气为生命的骑士来说,恢复不到巅峰,就是废掉半条命。 卡列恩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眼中满是冷意。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大皇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医师明显犹豫了一瞬,最终回答:“摄政王服用了赭叶灵素果,精神好多了。至少能……能撑住明天的会议。” 卡列恩点了点头,动作沉重,像是勉强压住了什么更深层的情绪。 但他的眼里没有丝毫放松,只有一层不断扩散的阴影。 “退下。”卡列恩低声道。 医师匆匆行礼离开,门在身后关上。 门后的静默不到三息,卡列恩的呼吸便明显变了。 先是急促,再是粗重,像压抑的兽性在胸腔里翻身,下一刻便要撕开皮囊。 突然卡列恩抬脚,狠狠踢翻旁边的椅子。 木椅在石地上翻滚,撞向墙面,碎裂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开。 卡列恩像没听见一样,又以更大的力气挥拳砸向墙。 右拳重重凿进石壁,碎屑四溅,他依旧不停手。 直到左肩猛地抽痛,断臂接缝周围的肌肉像被刀刮过,剧痛顺着神经一路攀上颈项。 卡列恩咬紧牙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像野兽在受伤后压抑的咆哮。 他最害怕别人看到的,就是现在这样,无能为力且控制不住自己的模样。 但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愤怒便无处可藏。 卡列恩目光转向桌上的黑木匣子。 里面只剩下一点干碎的红褐色残渣,那是他自己用来维持巅峰皇子形象的东西。 本来他有两枚灵素果:一枚给了摄政王。 不是出于仁慈,而是为了让摄政王撑到龙座会议,撑过这几年,挡住莱茵那帮文官派的野心。 另一枚留给他自己,靠它卡列恩才能在外人面前勉强维持住半步巅峰骑士的假象。 但事实上,如今的他……连初阶超凡都只能勉强稳定住。 那种差距让他胸腔发闷,像是尊严被生生扭断。 “该死……”他低声咬出两个字。紧接着又一个:“该死……” 那天本该只是一次轻松的出游狩猎,一次久违的放松,没有军务部随行,没有任何政治意味。 卡列恩甚至难得地放松了一分,正因如此,他大意了。 那天皇族私人骑队在森林边缘集结,战马喷着白气,铁蹄稳踏。 路线保密到极致,只有皇室最内部的少数人知晓,就连自己的亲信都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 卡列恩骑在最前,斗气处在半步巅峰,体内力量澎湃得随时能撕开空气。 他相信自己成为巅峰骑士只是时间问题,那时他从不觉得自己会有被猎杀的一天,至少不会是在一次毫无征兆的出游里。 队伍沿着预定路径深入密林。 不是威压,不是杀气,只是一种几乎察觉不到的异样。 若是平日,他会立即戒备,但那天他放松了一瞬。。就这一瞬,使他来不及躲开。 草丛里滑出一丝极细的金属光。 是一名刺客的掠身,实力弱于他,却带着一种把命贴在刀上的狠决。 卡列恩察觉危险的瞬间,已经开始偏头,但仍迟了半息。 那一刀从肩根斜斩而下。 即使是如此大的动作,却也悄无声息像是某种血脉天赋,角度精准,不求破防,只求取命。 “咻!” 金属与骨头被切开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他的左臂连盔甲一起飞出去,鲜血溅在坐骑鬃毛上。 痛意让他眼前一白,从马背上重重摔下,背脊撞上树根。 斗气脉路被震乱,余劲倒冲,让他险些窒息。 刺客再次踏前,速度在他眼里不快,却狠得像要把整条生命线斩断,这像是某种血脉天赋。 他不是来战斗,而是来结束目标的。 卡列恩抬剑想挡,右臂却因剧痛抖得握不稳,若再晚半息,他会死在那一刀下。 刺客眼里没有恨,没有怒,只有冷硬的执行命令。 就在第二刀将落之际,皇族护卫才终于反应过来。 “护殿下!!” 三名超凡骑士扑上,其中一人撞飞刺客,将其压在树干上。 刺客被擒住的瞬间,喉间发出怪异的哽声,像是提前准备好的某种启动。 下一瞬!整个人像被抽空生命一样瘫下,无声暴毙。 没有挣扎,没有遗言,甚至没有痛苦的表情。 死得干净得像一块被抹去痕迹的影子。 卡列恩靠在树边,鲜血不断滴落,手抖得握不住剑,但他脑中却异常清晰。 一名实力不如他的刺客,竟能伏在必经之路等候,竟能一击重创他,竟能在被擒后瞬间自尽。 这绝非巧合。 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提前告诉了刺客他的位置。 那一刻,恐惧第一次化成了怀疑。 那次刺杀之后的几天,整个帝都表面如常,可在卡列恩眼里每一处都透着异样的冷。 并非无人调查。 相反,自己的人手、军务部、监察院、甚至几家贵族暗中派出的探子,都查了整整半月。 林地被踏遍,战气残痕被比对,刺客死前的每一丝气息都被记录。 但什么都查不出来。 没有来路,没有身份,没有组织印记。 就像刺客是专为这一刀而生,又为这一刀而死。 可对卡列恩来说,查不到,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因为能操纵这种级别的刺客的人,不多,而能指使这种刺客来杀他的,更是屈指可数。 监察院派过人,却没追到任何有效线索。 军务部内部有人暗中搅动,说得最多的反而是: “殿下伤在斗气脉路之上,怕是回不到巅峰了。” “帝国需要能战的继承者。” “卡列恩已经不适合继承。” 每一句都像钉子,钉在他的胸口。 更让卡列恩无法平静的,是四皇子莱茵阵营的表现,震惊、悲痛、慰问、主动避嫌,做得一丝不差。 太完美,太像在遮掩什么。 卡列恩坐在房间里,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断肩,感觉刺痛顺着脉路一路攀上后颈。 所有的碎片在脑海里逐渐连成一条线:行程被精准泄露,刺客实力低,却能被训练到能对高阶超凡骑士一刀取命的精度。 这种级别的刺客,不是随处可找,而且调查查得久,却始终没有线,并且军务部出现针对自己的流言,四皇子阵营表现得过于正确。 没有证据,但他不需要证据。 卡列恩的心里已经得出答案,就是四皇子莱茵干的。 怀疑在他胸口越扣越紧,像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气管。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确信,若他不掌控军务部,若他不掌权,若他不在未来的龙座会议上占据主动。 帝国一定会落入四皇子与文官派的手中。 而那会是帝国的终结。 怀疑像一根冷针扎在胸口,但真正让卡列恩意识到自己已被推向深渊边缘的,并不是怀疑本身,而是军务部开始出现的裂纹。 卡列恩从未想过,那些跟他一同在在战线上数次死里逃生的军团长,会抛弃他。 在帝国西南边境的一次围歼战里,暴雨把泥水灌进盔甲,他领着骑士死死咬住了联邦雇佣军的突穿口。 战线几度要断,是他亲自扛着受伤的旗手冲上前线,把旗重新插在泥泞里稳住阵脚。 南方小国联盟挑衅边境时,他带骑队在泥泞中急行,夜袭敌营,把那支号称铜墙军团的王牌军打到全线溃败。 那一夜,跟着他的军官们亲眼看见他如何在水坑里拖着断刃继续指挥。 东境与金羽花教权国摩擦那年,圣焰军试图趁帝国内乱渗透边。 他与这些军官昼夜不休,在圣河边连战五日,把对方的先锋团压回河外。 这些军官都在那些战役里活下来。都见过他最强的时候。,也见过他如何把自己当成最后的盾。 所以他们才站在卡列恩身后,几乎七成的帝国军团在站他的身后。 可如今站在他身后的军团长……只有三成不到,还多半是老军团长。 其余的人,那些新派将领、贵族武装在私下里议论,但他明白得清清楚楚: “帝国如今不能再被皇子内斗拖下去。” “殿下的伤势……怕是再也难领军。” 他们语气委婉,却都在推着他往一个方向走,那就是离开继承者的位置。 军务部不是铁板一块了。 它在他眼前变得松散、分裂、散乱,像一头失去了缰绳的巨兽,只靠他一个人死死按着。 他盯着断掉的左肩,胸腔像被硬生生塞进一块冰。 痛觉、屈辱、愤怒……所有情绪像被绞进一根绳子,勒得他快喘不过气。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自己深藏在内心的恐惧。 若我倒下,帝国就会崩。 可在很久以前,卡列恩从不是这样想的,他本来也不该走到这一步。 卡列恩曾经并不热衷权力,也并不把继承当作使命。 他一直认为父皇稳如磐石,帝国自有其秩序,他只需当一个能战、能守、能在战场上替帝国扛住一面的皇子就好。 真正让他尊敬、甚至心悦诚服,能继承皇位的只有一人。 而是三皇子。 那位少年成名,拥有巅峰骑士实力的弟弟,战场上指挥若定,帝都内外都称他为“最像皇帝的人”。 他稳军心、懂民情、敢担当,是贵族与平民都认同的真正继承者。 卡列恩从未嫉妒过他。 只要那个天才活着,他愿意永远做那个挡在前线、替帝国流血的人。 直到三皇子以一种极其耻辱的方式被暗杀。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权利并不是那么简单。 而接下来便是父皇失踪,帝国权柄散落一地。 卡列恩突然发现,自己原本以为永远不会轮到的责任,正被强行压到他的肩上。 责任变成执念,执念变成无法逆转的偏执。 卡列恩越想,越是确信:太子身体虚弱活不了多久了,四皇子只会阴谋诡计,没有军魂,其余根本不够资格。 能稳住前线的只有自己,能锁住贵族的只有自己,能让军务部重归一心的,也只有自己。 若不是他掌权,帝国必亡。 这个念头像火一样烫在他胸口,让他在疼痛中保持清醒,又逼着他越走越深。 卡列恩深吸了一口气,却像吸进了一把冰渣,刺得胸腔一紧。 他很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不必再列清单,也不必再反复权衡。 他的心早已替他把路走到了尽头,只剩下一个唯一的方向: 明日的龙座会议上,必须压住莱茵。 必须让军务部相信他仍然是那个“能战的皇子”。 即便靠灵素果强撑,只要能撑住关键的一刻就够了。 必须重新夺回军务部的绝对指挥权,否则军心随时会被其他继承人分走。 摄政王必须撑几年,若他倒下,四皇子便能在权力真空中堂而皇之地接手一切。 必须找到刺客背后的人,哪怕答案在他心里早已有了影子。 最重要的,必须让所有人相信,只有我能救帝国! 这不是野心,是被恐惧逼出的决断。 而这种决断,比任何野心都更坚定。 ………… 府邸的光从雕纹窗格落下时,四皇子莱茵正坐在书案后,翻阅厚重卷宗。 他把每一件事都拆成可以掌控的形状,再一一处理。 房内安静,只听得到羽笔在纸面上轻轻摩擦的声音。 门外的脚步声停得极轻。 “殿下。”是他的老师凯伦,声音压着,像怕打扰了什么。 莱茵抬眼:“进。” 凯伦抱着密报匣进入,将一枚密封金片置于案上:“来自摄政王宫中的确报……赭叶灵素果,是二皇子亲卫亲自送去的。” 莱茵的笔在指尖停住,他看了一眼密报,随即轻轻笑了,语气带着揶揄和几分玩味:“兄弟友爱,真让人动容。” 凯伦略点头,神情沉稳,他听得出,那声笑里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冷静精算,以及掩得不深的嘲讽。 莱茵将密报放在案几上,靠在椅背,得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摄政王能再撑一两日,总比今晚倒下好。” 凯伦思索片刻,沉声道:“你的判断是,他撑住反而更利局势?” 莱茵摇头:“乱局最怕的是来得太急。” 他清楚得很若摄政王今晚暴毙,军务部会第一时间逼宫。 五皇子与几支地方派会立刻趁乱行动。 文官体系将被推到风口浪尖,帝都很可能会分裂 那不是他要的乱,他要的是可控的乱。 灵素果带来的短暂清醒,刚好能让局势维持一天的平稳,而不会改变最终的走向。 莱茵指节轻轻敲着案几,声音平静:“二皇子送灵素果,是为了拖住摄政王的衰弱。他相信皇权稳一天,他在军务部就多一天时间拉拢人心。” 凯伦缓缓道:“这一步……你看,会成为阻力,还是缓冲?” 莱茵反而轻轻一笑:“恰好相反。” 因为摄政王短期不会死,帝都不会立刻失控,摄政王长期必死,皇权不可能稳固。 贵族与军团长有更多时间被他逐渐收拢,而二皇子也无法借机独掌兵权。 “能撑住,却无力干预政局的摄政王……这是最适合我们的状态。”他闭了闭眼,“明天,是机会。” 摄政王看似能撑,却绝站不稳,军务部无法在会议上获得合法授权。 凯伦接着问道,像是帮助莱茵梳理脑内的思绪:“从趋势看你占上风,但局势仍未到必胜的程度,是这样?” 莱茵淡淡回应:“高,但不超过五成。” 贵族在观望,军务部不听他,地方领主不愿贸然下注,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局势反咬他自己。 当然莱茵不能赌摄政王还能活多久,他必须准备后手。 “明天,只要会议无法得出结论,就是我们赢。” 明天监察院长梅斯的恢复选帝侯制度提案,虽然会成为所有派系都一时无法接受的中立选项,但也会让人意识到需要选边站了。 莱茵目光落在窗外,语气低沉了几分:“一个破碎的帝国,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凯伦轻轻抬眉,没有插话,只静静听着。 “只是现在的局势,”莱茵缓慢道,“已经不可能靠力量去稳住,只能靠时间……只要再过两年,皇权便会自然落到我手里。 而且会以和平的方式。不用流血,不用交战,不用让帝国再经历一次撕裂。” 凯伦看着他,微微点头。 莱茵说得很平静,却带着一种隐藏极深的决心。 让帝国慢下来,不再急速崩坏,让各方势力在缓冲中耗尽可能的冲动。 让皇权在混乱之上,以最安静的方式回到他手里。 第381章 混乱的龙座会议(上) 清晨的雾气正从帝都的石道间缓缓散开。 埃莉诺·卡尔文端坐在马车内,指尖搭在车窗木框上,随着车轮的轻颠簸轻轻敲击。 她驻帝都已十余年,对这里的暗流汹涌再熟悉不过。 可今日将要召开的龙座会议,却让她心里生出一种久违的平静。 更像是这场风暴无论怎么刮,都落不到她身上的那种轻松。 昨夜鸢塔宅邸收到来自东南沿海的密信。 那是哥哥亲自发来的手令,信中的内容依旧简短,大概的意思是:“不出头,不表态,看别人怎么动。” 没有一句支持谁,没有一句争取什么。 甚至没有一句注意事项,仿佛整个帝都的争斗与卡尔文家族完全无关。 埃莉诺合上信,作为家族的多年代理人,看完这封信已经知道了哥哥真正的意思。 东南行省远离帝都,与教权国和外海商路相连,早已不把中央的争执放在首位。 无论皇座落在谁头上,最终仍要依靠东南的港权与商队维持帝国的动脉运作。 所以他们不需要站队,不需要争势,更不需要出头。 东南卡尔文家族一贯如此,从不争那一时的锋芒,多方接触,只在最后时刻压住赢家。 赢不了太多,却从不失败。 靠着这种始终立于风口下却从不被风卷走的姿态,他们在八大家族中被称为墙头草、老狐狸。 但对卡尔文家族来说,能让家族延续千年万年,什么称呼都无所谓,甚至算是一种夸奖。 当然事实上,东南的稳固从来不是被动形成的,都有着未雨绸缪的策划。 比如哪怕如今他们表面与教权国水火不容,也早已通过五皇子与教权国悄然商量过几条可行的退路。 那并非结盟,只是为家族留下多一个方向、多一个余地那一个方案。 因此皇帝失踪,帝都失序,军务部与文官院剑拔弩张,各地贵族蠢蠢欲动。 可东南卡尔文家族安稳得像远离海啸的港湾,连浪花都拍不到。 马车继续向御宸厅驶去,埃莉诺靠在车壁上轻轻吐息,心态也越来越松。 今日会议议题,摄政王是否还能主持政务,军务部是否能扩大军权,是否重新讨论继承顺序。 这三条中的任何一条,足以让帝都震到城堡倒塌。 埃莉诺甚至清楚四皇子莱茵会在今天动手,他的动作太明显了,几乎整个帝都都知道他在酝酿什么。 而皇子们会全部列席,这一点反而让她微微警觉。 那意味着继承已被默认为公开的问题;摄政王需要皇子压住局势;军务部想借皇子造势;文官派想借皇子逼出火花。 这会是一场被迫撕开的会议。 马车停下时,埃莉诺抬头,十二块遗徽石板在阶梯两侧被晨光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这些古老的徽记也在暗中见证今日的分裂。 侍从拉开车门,埃莉诺整理了一下斗篷,下车走进御宸厅。 恒火依然在穹顶深处静静燃着,却没有往日那种压住全场的威势。 埃莉诺的目光落向四周,快速扫过各方代表。 西境贵族彼此靠得太近,像在最后确认筹码,南境代表手指不停摩挲袖口,紧张得藏不住心绪,新贵缩联盟成一小圈。 与三年前皇帝在时不同,贵族们虽然还是坐得直,当然这只是因为贵族礼节。 但他们不再假装恭顺,说话声比以往更清晰,仿佛那层用于控制回响的阵列被人为调弱。 大厅里低语四散,声音碎得像砂砾在石面滚动。 接着御宸厅忽然安静了一瞬,某种军人特有的沉稳气场踏入了大厅。 卡列恩·奥古斯特步入席位。 他整个人像一柄被重新拔出的战刃,不锋芒毕露,却能在冷光中逼人后退。 并且左臂动作自然,看不见任何旧伤痕迹。 从外表看,他完好、冷静、强大,甚至比往日更像帝国继承人的模样。 埃莉诺敏锐地捕捉到周围贵族们的反应,军务部代表与军团代表的肩膀明显松了一下,文官派的神情沉了沉,几名地方贵族连忙收敛表情,新贵们甚至露出下意识的敬畏。 帝都的惯性判断再次出现,只要二皇子能站得这么稳,他就依旧是帝国军务部的旗帜。 但埃莉诺看得更深,二皇子整个人硬得过头,那不是镇定,像是在强撑。 而在二皇子入座后不久,莱茵·奥古斯特四皇子也步入皇子席位。 他入场时并无声息,不带任何压迫感,却让文官们下意识整理座席,以他为圆心聚拢。 他一坐下便开始翻阅卷宗,动作从容,仿佛整个会议的步调都会由他来掌控。 他不看二皇子卡列恩,却让卡列恩压着的怒气明显更紧。 两者如同冷刀与硬锤,两个人今天一定会碰上,埃莉诺在心中默默的想。 而皇子席最边缘,第三个人端坐着——兰帕德·维斯特里昂。 外表平平无奇,不像军务部的旗帜,也不像文官派的中心。 他只是安静、自然、稳定,甚至各位大臣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别人不知道,但埃莉诺看得清楚,这是三名皇子中最危险的一个。 兰帕德不需要在会议里发声,因为他的计划甚至不在这座大厅里。 更关键的是卡尔文家族与他之间那根看不见的那根线,只有埃莉诺自己知道。 埃莉诺整理袖口时,刻意没有去看他一眼。 毕竟在这个地方,任何一个眼神,都可能暴露卡尔文家族的真实计划。 埃莉诺让目光掠过,却在心底冷静落下判断:这一场,是三条裂缝的同场并列。 而今天卡尔文家族不会发声。我们只需要观察谁先动,谁先跌落。” 恒火在穹顶摇动,蓝光落在她的脸颊,旁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 而就在所有人落座后,御宸厅最深处传来虚浮的脚步声。 吊灯上的恒火轻轻一晃,微蓝的光落在阶梯线条上,把整个大厅的视线都引向同一个方向。 摄政王阿伦斯走入厅堂。 空气微微收紧,像是御宸厅在一瞬间记起它应有的秩序。 埃莉诺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步伐。 挺直、稳健,没有颤意,也没有虚浮。 而肩线平稳,呼吸均匀,神色沉静得像从未被病弱动摇过。 若非她事先掌握情报,几乎要以为摄政王状态在近日有所回升。 看来赭叶灵素果的效果,在他身上体现得近乎完美。 而不知真像的贵族们的反应:“摄政王今日状态不错。” “看来能撑完整个会议。” 这些低语迅速在席间扩散,让原本躁动的几张脸都不由缓了一度。 而在摄政王身后半步,内务总管林泽静静同行。 他的步幅与摄政王精准一致,姿态端正,表情如常,像一根笔直的线,将帝国的礼仪与面子全都撑在自己肩上。 这两位像是两根勉力撑起帝国这栋破屋的梁,但只要轻轻一触,就会露出裂缝。 摄政王缓缓在黑曜皇座前坐下。 这一刻,大厅终于彻底安静了,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 然而阿伦斯并未立即发言,他只是沉着坐定,手扶着座侧,呼吸平稳得近乎克制。 这一小段沉默,比任何命令都更让人心生不安。 此时林泽上前一步,站到黑曜皇座前。 御宸厅的回响阵列依旧运作,但压制力远不如皇帝在时。 恒火的蓝光从穹顶洒下,把每一张脸照得更冷,也更清晰,没有人能完全藏住表情。 林泽展开卷轴,动作沉稳,像是在维系一套随时会散的秩序。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多年皇室近侍特有的威严,仿佛任何命令从他口中说出都会自动具备权威: “诸位,龙座会议开始,这次比较特殊,摄政王殿下提议,由各皇子列席,以共商帝国大事。” 话音落下,大厅里出现一股不自然的静,不是肃穆,而是紧绷。 因为所有人都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皇子全列席等于继承问题已经公开。 埃莉诺几乎能感觉到空气在这一刻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某条帝国的旧规正在此刻断裂。 林泽继续宣读议题,语气平稳如常:“第一项,边境军务报告。第二项,帝国财政现状。第三项,行省自治申请。第四项,皇权执行方式讨论。” 每宣读一项,贵族们的眼神便更锋利一分,像是被逐条点中了各自的命门。 边境军务是二皇子的势力范围,帝国财政是各地家族的利益,行省自治是贵族们最后的底线,皇权执行方式而是触及继承核心…… 埃莉诺察觉到一个越发明显的反差,林泽的声音越是稳,大厅的气息就越发躁动。 仿佛他越努力将秩序框住,就越能显出这层秩序已撑得发紧,随时会裂开。 林泽正要宣布“依序开始讨论”时候,一道椅脚在石面轻轻摩擦的声音突兀响起。 二皇子卡列恩站起身。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没有人从他体态里看出一丝虚弱。 御宸厅的嘈声像被一只手捏住,瞬间紧了一下。 卡列恩的声音直接压过流程,像在阵前点名:“军务部必须立即获得紧急节制权。” 一句话,让全厅底下的躁意像火星一样窜起。 卡列恩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继续压场,步步推进:“边境几处防线在过去一月失守。此刻还在讨论繁文缛节,就是在给帝国挖坟。” 他的语气并不激昂,却从厅前一路压到厅后。 军务部代表与军团代表第一时间点头,像终于有人替他们开口,几名边境新贵族甚至露出那种“终于有人说实话”的表情…… 卡列恩抬声,让所有人都听见:“摄政王身体未愈,军权需要临时托管。我建议由军务部暂代军令,直到局势反转。” 这是赤裸裸的抢权,御宸厅在这一瞬间炸开。 军务部的人因为误判他恢复了七八成,整排都挺直了腰背,像被重新点了火。 旧贵族目光沉下去,军权任何扩张都会首先踩在他们头上。 文官派面色紧绷,那种“制度被强行越过”的警觉瞬间拉满。 莱茵抬起眼,动作不急,却像是用目光在切开空气。 他的视线与卡列恩没有真正交汇,但那一瞬间冷静的锋利远远胜过怒气。 他没有开口,却轻轻合上手中的卷宗,像是想明白了某件事,那动作不大,却让文官派背脊一齐绷紧。 另一边兰帕德依旧不动,姿态安稳,像是从始至终都在等这一刻。 他的眼神没有波动,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兴趣。 地方贵族,刚刚冒起的自治念头被这股军务部的强势压得一下收回去。 新贵代表们脸色发白,军权扩大意味着他们会是最先被整合、最先被牺牲的一批。 压力线上升得太快,反而让所有声音在一瞬间收束,只剩呼吸的紧绷。 埃莉诺静坐着,手指轻轻敲在膝侧,像在给混乱的节奏点一个无声的落拍。 他把争端提前到了第一刻。 四皇子莱茵的手指在卷宗上轻轻一顿,那是一种极轻、极隐蔽,却足以让有心之人立即读懂的示意。 于是在林泽准备接话,想让流程重新落回正规时。 文官席率先有人站起,那是财政次官:“军令本属皇权。若轻易下放,则帝国不再为帝国。” 紧接着,第二位文官起身,直指军务部腹地:“军务部内部尚未查清叛徒与联邦间谍。在此情况下,由谁来托管军令?” 这是公开怀疑军务部的稳定性,比较半年前军务部才抓出近十名与翡翠联邦有关系的官员。 文官席一瞬间安静,不是畏惧,而是统一表明态度。 那种整齐的沉默,比任何呼喊都更像是一阵压向军务部的风。 军务部代表忍不住爆出一句压低的咒骂。 卡列恩的手在椅沿上用力按了一下,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下一瞬就要被捏裂。 第三个站起的是监察院派的文官。他没有任何铺垫,直接点向最痛的位置:“二皇子殿下近日才恢复,是否适宜承担如此重任?” 这次直接指出想要军权的是二皇子,而非军务部。 这句话落下时,整个御宸厅像被人从中间勒住。 空气骤紧,连恒火的蓝光都似乎停了半拍。 卡列恩的表情没有变化仍旧冷、稳、强硬,但埃莉诺看得出,这是在强撑。 林泽警告:“适可而止。” 但文官们没有看他。 百年来第一次,文官在皇座前,公开质疑皇子的能力。 就在这句火星还未落地时,卡列恩再次站了起来,连石面都被他的椅脚震得轻轻一响。 他压着怒意,却没能完全压住,语气沉而重,带着久战军人的直接与锋锐:“我不需要你们来判断我是否适宜。” 这是硬声,不高,却像往御宸厅正中钉下一根定海神针。 卡列恩继续扫向文官席,眼神冷得像北境的寒风:“帝国正在失守,军务部在前线伤亡是真实的,你们坐在厅里挑字眼,也不会让失去的防线自己长回来。” 他一句一句压下去,每一句都像敲在某个派系的面门上。 文官席的几位长官神色发冷,却没有回嘴。 二皇子的气势太过惊人,这是军人怒意真正被点亮后的威压。 卡列恩的呼吸变得比刚才快了一点,肩线在克制中微微绷紧。 怒意在往上顶,理智在把它往下压。 这是一种极危险的状态。,强势依旧但失控的边缘正在逼近。 卡列恩继续道:“我要的是军令节制权。不是坐在这里等帝国再死一批人。” 这话几乎撕开了会议的表皮礼节。 他没吼,但整个御宸厅都像被扯到了更紧的线上。 摄政王沉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莱茵仍旧垂着眼,指尖轻敲卷宗边缘,不急、不慌,却锋利得像在等一个机会。 兰帕德依旧透明,但眼里像在欣赏裂缝如何继续扩大。 就在这根紧绷到发响的线上即将被扯断时,林泽大声开口:“安静——!” 这位老者的声音在御宸厅的回响阵列中被放大,像一柄沉铁狠狠钉入石壁,震得连恒火的光都颤了一下。 所有人下意识收声。 文官席的低语被硬生生切断;军务部的怒意被压回胸口;连地方贵族的呼吸都停了半拍。 林泽站直身,目光沉稳,却带着罕见的锋意,是那种“再继续下去,会当场失控”的警告。 他俯身半一步,向皇座方向微微施礼,表示抱歉以及表示自己仍在礼法之内,然后才抬声道: “任何派系不得在皇座前自行扩大争端。所有讨论,将依序进行。” 一字一句,像把御宸厅从乱流里硬拖回礼仪框架中。 林泽并非维护文官,也不是维护军务部,他是在维护那套摇摇欲坠的、属于帝国的最后秩序。 而所有人也都明白了:再往前一步,就是失控。 林泽的喝止让御宸厅短暂回到可控的边缘,可这并不是混乱的终点。 这时候,四皇子莱茵终于轻轻合上卷宗。 这是信号,该他出招了。 第382章 混乱的龙座会议(下) 这时候,四皇子莱茵终于轻轻合上卷宗。 这是信号,该他出招了。 监察院长梅斯几乎在下一息便起身:“诸位的争论,只因皇帝失踪,皇权空悬。” 紧接着抛出一句足以点燃全场的话:“我提议恢复选帝侯制度,由八大家族共同推举皇权监护人。” 梅斯的声音平稳,却像让御宸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凝住。 梅斯的眼神扫过全厅每一位贵族代表与皇子,语气未变:“这项制度曾在帝国最危难的岁月中维持权力平衡。 亦可在今日于皇帝未归、摄政王体弱之际,设立一位由八家共推的监护者,暂代行使皇权,维稳诸邦,统筹各地,确保帝国不被裂解。” 语速不快,却如铁锤一般咋想在座的每一位的心头。 这段话从字面来看极为温和,仿佛是在做一个理性的中间方案建议。 但御宸厅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懂。 这不是暂代皇权,而是为皇帝不归提前设立合法替代。 不是调节派系,而是将八大家族拉回到帝国权力的核心。 不是权宜之计,而是一场制度重启。 这是一件十分得罪人的事情,但梅斯之所以敢在此刻起身,并不是靠职位本身,而是因为他已经握住了足够的筹码。 莱茵在会前给了他极难拒绝的利益,监察院未来对帝国官员的独立审查权、对行省自治案的初裁权,以及一笔由财政次级账簿中拨付的隐秘资金。 但这些只是表面的筹码,真正让他点头的,是莱茵压低声音所许下的另一部分属于他家族的未来。 梅斯已年近暮年,身体早在数年前便无法再支撑远行与长时政务,他比在座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撑不了几年。 他所求的已不是权位本身,而是一个能让家族不在下一轮帝都权力洗牌中被吞没的保障。 莱茵给了他这一点,承诺在未来的制度重组中保留梅斯家族的爵位,允许他的后嗣进入监察院核心。 在帝国未来可能出现的文官体系重塑中,为梅斯家族预留两个可继承的位置。 这些承诺经过精心设计,不会让任何派系察觉,却足以确保一个家族在乱局后仍能站在帝都的石阶上。 对一个行将迟暮的人来说,这是他能留下的最后遗产。 也正因此,他才愿意在此刻提出足以撼动帝国根基的提案。 殿内空气彻底凝结了,全厅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等。 不是等梅斯再说什么,而是在等其他人都表态。 最先出现的声音,是贵族们彼此靠近、用极低的声音交换试探。 这声音并非慌乱,而是老练贵族面对巨大变局时惯用的技巧。 他们不是在吵,而是在迅速判断风险: “恢复旧制……意味着我们要再次受八大家族牵制?” “皇权若被八家共推,我们行省还有多少发言权?” “这是不是八家提前布好的局?” 他们不是恐惧皇权被重新分配,而是恐惧,一旦旧制恢复,地方行省过去近百年年辛苦取得的自治空间将被迅速吞没。 新兴领地的谈判能力会被压到最低,而所有权力天平会重新倾向八大家族。 这种恐惧是对未来利益的清晰判断。 八大家族的沉默并非犹豫,而是权力阶层最典型的“观望压制”。 他们任何一家的表态,都会被其他家族解读成利益宣告。 因此他们必须沉稳、谨慎,用最微小的动作表明立场。 埃莉诺保持模糊微笑,不支持,也不反对,让自己保持在所有选择的安全边界内。 雷蒙特代表与西蒙斯代表交换视线,那是“有兴趣”的信号。 迪亚兹代表与卡拉迪代表沉默,保持外交姿态。 霍尔登代表与贝雷斯代表眉头皱紧,旧贵族本能抗拒制度重写。 至于埃德蒙家族的代表在打瞌睡,老头没有得到路易斯的任何指令,也表不了态。 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帝都最沉重的压力。 随着这些沉默的态度不断堆积,足以让整个御宸厅的平衡开始倾斜。 空气里的紧绷不是情绪,而是利益结构开始断裂的声音。 就在这股压力延伸到贵族席尽头时,终于有人忍不住试探底线。 西境代表站起,语气仍然礼貌,却把问题精准地推向核心:“梅斯大人,这是否意味着各大行省将再次受八大家族节制?” 这不是愤怒,而是一次边界试探,确认八家是否会借旧制卷土重来。 接着第三军团长补刀:“若旧制复活,地方行省的军费、粮税是否仍由八家裁定?” 这是第二次试探,更锋利,也更接近痛点。 这两句质疑迭在一起,让御宸厅的重心真正开始倾斜。 最后某西境贵族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石桌上:“八大家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这一声拍桌,才是御宸厅真正的爆裂点。 声浪在穹顶下滚开,回声碎成杂乱的回响,那不是怒吼,而是整个行省体系共同的噩梦。 这一句,让每个地方贵族同时回想到一件事,旧制若回归,他们将从可以谈判的领地掌权者,重新变回八大家族体系下的输血部件。 这是切身利益的死亡预感,他们知道再不发声,下一次就轮不到他们说话了。 于是不断有八大家族外的贵族起来发声。 南境新贵半起身,声音拔高:“地方行省撑不起你们帝都的游戏!” 边境侯爵的声音随即压上去:“谁敢动北线军费,我们就先自治!” 地方贵族不再是低语,而是一排排地站起:“行省不是八家的附庸!”“要真正的自治权!”“别让老制度压死新兴领地!” 秩序开始被撕开,御宸厅像被巨力从内部撑裂。 新贵的恐惧随后加入混乱,起初是颤声:“旧制复活……我们全得死……” 然后是撕破礼仪的高喊:“你们的时代结束了!”“帝国需要改革,不需要倒退!” 几乎全体起身,每张脸都带着真实、赤裸的恐惧。 恒火在穹顶摇动,蓝光在他们脸上跳动,照出一群等着看帝国如何裂开的影子。 吵声成为碎裂、碰撞、压抑混杂的轰鸣,像整座帝国在这一刻提前踏入深渊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个动作让所有声音骤然压低。 二皇子站起,声音不高却像铁砧坠地:“皇权由皇族承担。” 没有修辞,没有解释,没有争夺,这一句直接钉碎了选帝侯制度的基础。 文官听得懂,这是在警告他们皇权不是工具。 旧贵族听得懂,军务部以及军团们不会允许八家染指皇位。 八大家族也听得懂,那是界线。 他随后补上一句,更冷:“皇帝失踪,不代表你们能分肉。” 这句话落地时,御宸厅像被巨石压住。 地方贵族噎住,新贵噤声,八大家族也停顿半瞬。 没有怒意,却全是威压,但也没压住,短暂的沉默中后,开始继续的争吵。 林泽试图重新拉住局面,他大喊:“肃静——!” 声音在回响阵列中炸开,如沉钟撞在石壁上。 但这次已经无人理会,地方贵族继续吼,新贵撕破礼仪,旧贵族也失去分寸。 这是皇帝失踪以来第一次,连表面秩序都维持不住。 “静一静。”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黑曜皇座前,阿伦斯的手撑着扶手,吵声压得他喘不过气。 动作缓慢,可他还是站起来了。 恒火的光照在他脸上,让他像一盏随时会灭,却仍倔强亮着的蜡烛。 就是这身影,让全厅安静。 那一瞬间的凝固,是属于皇权的残影。 阿伦斯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被阵列放得清晰:“皇帝……未死。” 大厅像被硬生生按住,有人倒吸气,有人僵住。 他抬头,眼睛因灵素果而亮得异常:“皇权尚在继承序列之中,若皇帝未薨,任何选帝……皆为僭越。” 梅斯的提案在此刻从“选项”变成禁忌。 阿伦斯的声音虚浮,却没有人敢忽视:“帝国……不容今日之乱,不容八家争权,不容军部自立,不容行省越线,不容新贵发狂。” 每一句都像刀,插在刚刚叫得最响的派系胸口。 他的声音发颤,却沉稳:“在我未死之前,帝国不许分裂。” 这很可能是摄政王一生中最后一次压住全场,将死的雄狮发出最后的吼叫。 阿伦斯缓缓坐回皇座,扶着扶手稳住气息:“今日之议,悉数暂缓,下次议程,听本王另行召集。” 无人反对。 御宸厅不是因为秩序,也不是贵族应有的体面,而是被皇权残影按住的死寂。 御宸厅的门被推开,那层死寂并未被粗暴撕碎,只是被外头的凉风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脚步声随之流入外廊,却保持着压抑的克制,每个人都在努力让情绪维持在礼仪允许的边界内。 混乱没有散,却换了形态,从公开的争吵转为暗层的试探。 卡列恩走在最前,步伐依旧稳定。 他的气息比入场时更薄,却被他藏得极深,像刚从前线下马的将军,把疲惫、伤势、怒意都压在甲胄底下,不让外人看出分毫。 在此刻卡列恩在心中已将局势拆解干净,莱茵启动布局,梅斯与八大家族是推手,选帝侯制度已成明线,文官派逼他。 军务部若不收紧,他将无翻盘可能。 下一次会议前,必须重新掌控军务部。 必须更快、更硬、更直接地布置。 他的偏执并非暴躁,而是像战场上意识到补给线被斩断时的冷意收缩。 另一侧,文官队列安静地散开。 莱茵被侍从簇拥着向外走,步态平稳,没有喜色,也没有挫败。 他与身旁的文官轻声交换几句,仿佛只是结束了下午例行的政务。 今天虽未推进结果,却成功将旧制放进可谈范围。 皇权仍空悬,八大家族分裂加深,行省试探中央,新贵开始不安所有他需要的僵局基础,都向前推了一步。 乱不能快到失控,但必须延长到无人能重新扶正中心。 这是莱茵的战场。 他无需高声,只要让局势维持在无人能赢的位置,他便是最终的掌控者。 兰帕德最后离场。 步伐自然得像在散步,姿态无比安静,连侍从都未特别在意他。 可他心中落下了三条最关键的线,中央威望已塌,行省开始脱离,八家裂缝足够宗教势力介入。 接下来,他的行动不会落在御宸厅,而会地方贵族之中。 帝国分裂,将在下一次混乱时自然浮出,而非今天硬推。 八大家族散出御宸厅时也没有任何喧哗。 这些家族的力量从不靠吼叫表达,而是靠下一步的动作。 其他地方贵族离开御宸厅时同样维持礼仪,只是语调压得更低,话语里的焦虑再也压不住: “若旧制返回,行省的议价权必被削。” “帝都的财政撑不了长线战事。” “行省之间要先建立互通的线。” 这是第一次公开以贵族身份讨论中央可能失能的现实。 地方自治联盟的雏形就在此刻形成了框架,而靠共识的自然汇聚。 新贵们也没有失序奔逃,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旧制若重提,新贵便是最先被淘汰的一批。 埃莉诺立在外廊,安静观察着这一切:压低的讨论、迅速的试探、谨慎的行动、被迫的收缩。 没有吼,没有争,也没有失控。 可正因所有人都在这份克制里同向行动,更表明帝国开始裂开了。 埃莉诺心里已经开始构一句话的开头:“帝都局势需重新评估。” 皇权残影尚存,行省开始松动,八家的沉默在分向,新贵提前收缩,军务部随时可能失控。 卡尔文公爵那位老狐狸最擅长从一句开头里看出十步后的局面。 她只需要把这些线索整理成能让对方做判断的素材,而不是给出结论。 真正的信,她会回到鸢塔宅邸再写,再由家族自己来决定接下来该如何布置。 今日会议不过是混乱的开端,而东南卡尔文家族必须为即将到来的断裂提前换好风向。 帝国的第一道裂缝,已经无法再合上。 第383章 路易斯的女儿诞生 清晨的寒意悄悄浸进房间,炉火还亮着余温,却驱不散窗外雪后的静气。 希芙侧身睡在路易斯身旁,白色短发已经长到肩头,在枕上散开几缕,呼吸平稳,眉眼却依旧带着那股野性的锐气。 十个月的腹部隆起得明显,却没有削弱她的姿态,反倒让她身上的力量感更鲜明。 路易斯轻轻看了她一眼,手指落在她小腹旁微微停顿。 大概就是这几天了。 他压下心底一瞬掠过的紧张,悄然下床,披上一件厚袍,走向窗边。 赤潮城的屋顶被雾和雪迭成浅浅的白,远处蒸汽工坊的烟囱正冒着细烟。 路易斯抬起右手,手指轻轻一挥。 一阵熟悉的轻鸣声响起。淡蓝色半透明光幕在空气中铺开。 【每日情报更新完成】 【1:雷蒙特家族以土地收益、商路分成与未来封赏为诱饵,持续游说第七军团长阿克曼·格雷尔,据探员回报其已开始密会对方代表。】 【2:曙光港商队平安抵达翡翠联邦碧潮行会,货物售出顺利,行会长对矿物质量评价极高,有加强长期合作的意愿。】 【3:赤潮机造小组完成蒸汽战车一代原型,性能稳定,可投入试用。】 【4:希芙孕期良好,今日顺利产下一名女婴。】 路易斯的目光在第一条情报上停了几秒,自从龙座会议结束后,帝国政局就像被扔进深海的巨石,每天都在继续下沉。 但路易斯有每日情报这个金手指,几乎等同于开了天眼,能在远离帝都的北境,用一种近乎上帝视角的方式俯瞰整个权力格局的流动。 三位皇子如今都在各显神通,疯狂拉拢帝国的贵族与军团长。 五皇子则绕得更远,试图一步步靠近卡尔文家族,试图把东南行省全部揽入怀中。 但最显眼、最危险的那一股,却不是这几个皇子,而是雷德蒙家族的雷德特公爵。 路易斯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在光幕边缘轻敲。 雷德特看似仍挂着二皇子的旗号,实则早把手伸进帝国军部,从第七军团到西南预备军都成了他的试探对象。 那些军团长口头仍拥护皇族,却都在暗里盘算未来到底该押在哪一边。 更麻烦的是,第七军团驻扎在北境边缘。 名义上是镇守极寒封线,实际上更像是帝国专门留在北境的一只眼。 路易斯虽已让整片北境安静得像一块稳固的铁板,但这一只眼始终盯着他,不足以威胁赤潮,却总能挑出些麻烦。 帝国从不放心北境,所以那只眼永远不会被收回。 如今帝国的军权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旧网,再轻轻一扯就会崩开。 所有人都在等那个爆点,也许是摄政王的倒下,也许是军团一次失控的动作,又或者是哪位皇子忽然亮出真正的底牌。 而路易斯很清楚,雷德特绝不是想当臣子,那人的动作完全是奔着自立军权去的,一旦帝国裂开,他希望捞到最大的一块。 路易斯心底看似冷静,可越来越有强烈的危机感。 北境离帝都远,看似置身事外,可一旦乱象真的炸开,无论他愿不愿意,北境都会被卷进去。 赤潮若不能彻底站稳根基,等帝国的线头崩断,北境就会像被连根拔起的树一样,被风暴拖走。 所以他必须比所有人都走得更快。粮仓、矿脉、铁路、军械、学堂…… 这些看似平稳推进的建设,其实每一步都踩在时间的刀锋上。 他必须在帝国彻底裂开之前,让赤潮拥有一整套能独立运转、独立武装、独立供给的骨架。 “北境必须在乱起来之前就完全自立。” 路易斯在心里再次重复这句话,像是在给自己下最后的命令。 只要赤潮体系稳住,他就能让北境站在暴雪之外,不再被帝都的沉浮裹挟。 这条路,路易斯必须现在毫不延迟地加速走下去。 而路易斯看向第二条时,情绪比对帝国政局那部分更冷静,甚至带着几分隐隐的算计。 【2:曙光港商队平安抵达翡翠联邦碧潮行会,货物售出顺利,行会长对矿物质量评价极高,有加强长期合作的意愿。】 曙光港能顺利打通联邦港口,说明他铺设一整年的外贸路线终于开始成形。 赤潮的矿物、寒铁胚、皮毛等商品能在联邦卖上好价钱,这说明北境的工业体系第一次真正有了对外的主动价值,而不是依附谁、寄生谁。 “行会长满意……”路易斯在心里低声念过,意味深长。 更关键的是,这条线不只是碧潮行会一家的突破。 红辉行会与星陨行会的合作方案也已经完全敲定,正由曙光港调派的两支商队进行出发前的筹备。 如果这三条海贸同时跑通,赤潮的外贸体系就能正式摆脱卡尔文商会的旧网络,形成独立于帝国之外的稳定循环。 至于哈维伯爵那边,他表面用资助约恩作为理由,已经往返往返两趟,但送来的物资不但质量上乘,价格也压到极低。 这种态度显然不是单纯的好意,而是在试图提前押注北境的未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只要联邦方面继续保持这种合作姿态,卡尔文商会对北境的束缚就会彻底松动。 就算是他们意识过来,也根本无暇再插手北境的商路,而赤潮正好趁着这个缺口,把北境的经济链条一点点从卡尔文的手心里抽出来。 “这条线必须继续推。”路易斯暗自思索,接着往下看下一条。 【3:赤潮机造小组完成蒸汽战车一代原型,性能稳定,可投入试用。】 距离第一辆蒸汽列车在北境试跑,已过去一年多。 如今战车原型总算亮相,算是整个蒸汽体系踏出的第二步。 路易斯并不真正懂它的原理,也不清楚实际性能,能做的只是把自己记忆中坦克的粗糙外形画给机造小组,希望能给他们一点方向。 但具体该如何造、该做成什么样,他也只能交给工匠们慢慢摸索。 当然找个时间,路易斯得亲自过去看看进度,再决定下一步怎么推。 【4:希芙孕期良好,今日顺利产下一名女婴。】 看到这一条时,路易斯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路易斯这些日子一直告诉自己,希芙健壮得像头雪原母狼,但怀孕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他知道她的体魄远超常人,可真正到要临产的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心底其实一直悬着。 一种久违的喜意顺着胸口升起来,像炉火被添了一把干柴。 他很少允许自己有这种情绪,但此刻却没办法压下去。 希芙平安,孩子平安,这是他这些日子能收到的最好、也最关键的情报。 北境再乱、帝国再危,他至少还有她们在这里等他。 路易斯揉了揉眉心,轻轻吐气,像是在让这份欣喜慢慢沉下来:“……很好。” 下一刻,他的眼神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专注与决断。 家人平安,是他继续往前的理由,而不是让他停下来的借口。 路易斯刚关掉每日情报的光幕,脑海里那些关于皇子、军团、行会、港口的线索还在转。 可身体的修炼从不会因政局停下。 斗气沿着熟悉的路径缓缓运转,像潮水在血肉之间起落,温热从胸口一点点扩散到四肢。 修炼到一半,路易斯忽然听到身后毯子轻响了一声。 那声音不重,却像细针一样扎进他的注意力。 路易斯睁开眼,转头看去。 希芙在床上微微动了一下,眉梢轻轻皱起,像是被什么从沉睡里牵扯出来,本能地抽了一口气。 路易斯原本以为她只是被炉火热到了,正要起身去收一收风口,让屋里凉一点。 下一刻,希芙的呼吸却明显乱了一拍。 她握紧了身侧的床沿,脸颊被冷汗打湿几缕,贴在颈侧。 “路易斯……”希芙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尽量压低,好像怕惊扰什么,“我……要生了。” 路易斯几乎是瞬间站起,修炼时那份平静被一刀切断。 他走到床边,扶住她的肩,感受到她肌肉下那种极力控制的颤动。 希芙咬住呼吸,额角已经出汗,但她硬是把眉头舒展开来,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冷静。 “没事,我撑得住。”她低声说,眼神却锋利得像往常上阵前一样。 路易斯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转身拉开房门:“去通知伊莲娜医女,立刻准备产房。再把艾米丽叫来。” 侍女守在不远处,一听这话,脸色一变,连忙躬身应下,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走廊尽头。 屋内,希芙试图自己坐起来,动作却因为腹部的牵扯变得生硬。 路易斯回身扶了她一把,帮她调整姿势。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张力,这种紧绷比她穿着兽皮铠甲提起战斧时还要强。 “别逞强。”路易斯低声道。 希芙勉强勾了勾嘴角:“我可不想被你看到太狼狈。” “你大战两头雪原野猪的时候也挺狼狈的。”路易斯开着玩笑,让气氛更轻松一点。 希芙哼了一声,刚要回嘴,又是一阵从腹部炸开的痛意,让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掐紧了毯子。 由于希芙快生了,所以路易斯就把伊莲娜医女安排在自己房间隔壁,于是很快伊莲娜被人请到了房内。 这位中年医女身材不高,动作却利落,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围裙上整整齐齐地收着针线和小剪刀。 她一进屋,先是看了一眼希芙的脸色和呼吸,便果断下令:“带到生产房。” 与艾米丽不同的是,希芙来自蛮族,她并不在意帝国旧俗,也不在意什么男主人避开产房之类的讲究。 可伊莲娜却坚持自己的规矩。 “不是为了你。”她一边检查希芙的脉搏,一边语气平静地说,“是为了她。产房里只留必要的人,越是亲近,越容易让她分心。” 路易斯看向希芙。 希芙看了他一眼,喘息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路易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艾米丽在走廊那头已经赶来,披着一件外袍,蓝发束得凌乱,显然是急忙起身。 她一听情况,没有任何犹豫,迅速走进房内,反手带上了门。 门在面前关上的那一刻,路易斯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站在廊下。 廊道里不冷,墙上的油灯和靠近产房的炉火把这边烤得暖融融的,可他的手却十分的僵硬。 门后传来的声音不算大,却每一下都敲在他的神经上。 有伊莲娜低沉而镇定的指令声,有艾米丽轻声的安抚,还有希芙偶尔压不住、从喉间泄出的闷哼。 路易斯站在那儿,背脊挺得极直,像是在面对什么看不见的敌人。 他知道希芙强壮,知道她的血脉、体魄、斗气都远非普通人可比,可怀孕这件事,从来不是用力量就能穷尽风险的战场。 尽管今日的每日情报系统,告诉自己会顺利生产,但他心中却难免紧张。 路易斯握紧又松开了拳头,走到廊道尽头又折返,反反复复,步伐却始终没有离那扇门超过十步。 好在时间并没有长到折磨人心的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炉香的味道渐渐从门缝里飘出来,带着一股安稳的药草香。 终于,一声带着轻微笑意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女婴!母女平安!”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抽空了路易斯背脊上的力气。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轻轻往后一靠,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弓弦松开。 门被推开一条缝。 伊莲娜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疲惫,却忍不住笑了一下:“领主大人,可以进来了。” 路易斯迈进房间的那一刻,炉火的光扑在他身上。 希芙半靠在床头,额头还有未干的汗,白发被擦得有些蓬乱,脸色却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虚弱后的放松。 她看见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艾米丽轻咳一声,识趣地带着房间里的其他人退了出去,门在身后合上,屋子里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 路易斯走近,希芙微微抬手,把包裹让了一点出来。 “看。”她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难得的柔和,“我们的女儿。” 小婴儿裹在柔软的布料里,只露出一截红扑扑的小脸。 她似乎还没完全适应这个世界,眼睛只开了一道细缝,似乎是被炉火的亮光惊扰,又像是在本能地打量什么。 路易斯低头看着那双小小的眼睛。 帝国正动荡不休,龙座会议之后的局势像是被人打碎的棋盘,每一颗棋子都带着锋利的棱角在滚动。 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她来了。 越是这样,路易斯越不想让她会被卷进那些混账的风浪里。 “名字……”希芙靠在枕头上,声音有些飘,“你来吧。” 路易斯沉默了片刻。 炉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一点柔下来的光。 “奥蕾莉娅。”他轻声道。 这个名字在口腔里滚了一圈,既不像蛮族的野性之名,也不像帝都那些贵族小姐的华丽长名,发音柔和,却带着和平与光的意味。 希芙重复了一遍,慢慢咬清每一个音节:“奥蕾莉娅……我们的女儿。” 她说完这句,整个人便像是真正放松下来,头轻轻靠在路易斯肩上,疲惫得眼皮直打架。 路易斯一手托着她的肩,一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小的包裹。 婴儿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发出一点几乎听不见的鼻音。 炉火明亮,风雪还在远处墙外拍打,却被隔得很远。 “欢迎来到赤潮。”路易斯低声说道。 他知道,外面的世界不会因为一个孩子的出生变得温柔。 但至少在这座堡里,在这个炉火照亮的房间里,今夜有一小块地方,是确确实温暖和平的。 第384章 赤潮体制的成果 赤潮城,大议政厅。 清晨的光从穹顶的缝隙倾落下来,照亮整座以寒铁梁柱支撑的大殿。 墙面上,一面接一面的赤潮红旗垂挂下来,旗角轻轻摇着,像是在随呼吸起伏。 与过去任何一年都不相同,这里已经成了整个北境的心脏。 主位上,路易斯静坐着,女儿才出生不到几天,可第三天清晨,他照旧站在了这张长桌前,没有任何犹豫。 他的目光落在身后的巨幅北境总图上,那是最新测绘出的版本。 地图上,赤潮的红色已经从东南一路铺展,像染开的墨,几乎把整个北境抹成同一种颜色。 那些曾经分散的领地,如今被这块红色紧紧扣住。 大厅的阶梯席位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这些人不是赤潮的小吏,而是如今北境真正的中枢骨干。 各署的主事、副官、统筹官,全是能独当一面的领地支柱。 几年前,他们有人还只是农奴、工坊学徒、甚至是被卖到北境的奴隶。 可现在他们披着赤潮的深红披肩,肩章上刻着赤潮各署的纹记。 他们都是路易斯亲手提拔起来的,也是北境新的权力层。 今日不是来讨论小事,是要确认赤潮体制是否完成了第一年的目的。 让北境真正变成赤潮的腹地,而不是一堆勉强绑在一起的旧领地。 大厅安静到连书记官翻纸的声音都显得突兀,待到所有人来齐,会议正式开始。 布拉德利率先起身,他的动作沉稳报告道:“赤潮体制,第一年度融合报告,今日向领主大人呈报。” 他翻开厚册,轻声宣告:“第一项,中央集权运作情况。” “赤潮体制全面运行,七署皆已完成第一阶段合署办公。地方无立法权,由中央统一下达政令,各地驻领官按季度述职,今年共三轮,无一缺席。 赤潮中央发出的三百二十七道政令,全数执行到位,没有延误,也没有被擅自改动。” 话落,大厅内的人像同时换了坐姿。 来自旧贵族地界的官员特别安静,他们是亲眼看见那些所谓土办法、旧习惯在一年内被一个个拔掉的。 布拉德利合上册页:“从行政效率来看,赤潮已经成为北境唯一的中央。” 他没有加重语气,但全厅的人都听得懂,这是已经是既成的事实,不是未来的设想。 “北境共有大小封地约一百六十处。”布拉德利轻敲在册页角,对应的书记官几乎同步写下数字。 “本年度完全纳入赤潮体系者五十四领,占约三分之一。” 听到五十四这个数字时,几位来自新并入领地的官员微微吸气。 他们坐到这里,本身就意味着那五十四领之一的彻底沉入赤潮体系,如今亲耳听到这个规模,仍难免心底震动。 布拉德利抬起眼,看向主位:“新融入方式分三类。” 他一条条读出:“主动寻求加入者十八领,多为灾后林地,这些地方在冬灾后几乎无法自我支撑,既缺粮又缺劳力,若不依附赤潮,很难撑过今年的冬季。 以及去年通过灾后援助,进入托管式合并者二十一领。” 在场几位做过赈灾统筹的官员神色淡定,他们都很清楚所谓托管,实际上意味着那片土地的命脉已经牢牢被赤潮握住。 “因商路绑定,而在一年内自然沉淀进来的十五领。” 德斯兰在一旁轻轻呼了口气,这是他半年奔波出来的成果。 布拉德利翻到下一页,补充道:“另外去年在北境重建会议上宣布加入赤潮协作圈的那批领地,绝大多数在过去这一年里,也从单纯合作转为彻底融入。” 几名书记官立刻记下“重建会议”四个字。 那是北境混乱后的第一次共识会,也是赤潮真正抬头的一刻。 布拉德利阖上册页,声音平稳却沉得更重:“当前判断,北境的骨头确实还硬,但真正能拒绝赤潮体制的,只剩下老贵族那二十余家。” 这句话一出,大厅里有些细微的笑声,在座的都是北境政策的策划者,所以知道,事到如今还未加入赤潮体系的贵族们会有什么后果。 布拉德利最后总结道:“大部分领地……大人,它们对赤潮的依赖,在这一年的融合里,已经远比对帝都深得多。” 路易斯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诸位,做得很好。” 他的话不带情绪,却像给这份厚重的融合报告落下了一道盖章。 众人未及松气,布拉德利已经在地图旁展开下一卷册页,等候领主的表态。 路易斯微微点了点头,不是夸赞,而是确认。 那动作让七署长官的肩背都更直了些。 他抬手示意:“继续。” 布拉德利来到路易斯侧方的地图前,在地图的赤潮红色区域外又点下一笔,语气稳而不拖:“二,完全融入赤潮体系的领地的规划方向。” 书记官们立刻换纸,羽笔再次落下。 “第一部分,荒雾平原区,十四领。” 布拉德利在地图上划出那片最早被赤潮粮仓体系覆盖的浅色地带:“原本是北境最贫的一块。 但也是最早完成粮仓体系转化的区域,如今已能被视为麦浪之后的北境第二粮仓。” 布拉德利轻敲册页:“融入原因三点,一、春耕完全依赖赤潮种子、冰克拉与地热温棚;。 二、账册法与粮仓调配执行最彻底。三、灾后救济让当地民众对赤潮高度依附。” 在阶梯席上,一名刚从穗风村调研回来的年轻官员微微低头。 他记得一年多前,那些村民看到陌生的赤潮官员时,脸上满是戒备。 甚至有人怕粮仓接管后要被征收重税,宁愿躲进林地。 但当第一批粮袋和温棚建起后,抵触情绪在现实的温饱面前很快松动了。 他记得那些孩子第一次在地热棚外排队领早粥的模样,手冻得发红,眼里发着亮光。 赤潮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笼络人心的。 布拉德利继续念道:“包括灰麦丘、穗风领、白鬃领、旧洛因领等十四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荒雾区的早春试田已经证明,麦浪领的制度正确,统一调度的生产,比旧制平均高出五成。” 这时农务署署长米克主动上前半步,有些紧张地补充:“农务署有一项追加报告。” 路易斯抬了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米克由于不懂字,所以数字都是他自己背下来的,但数字分量实打实的惊人:“北境今年在北境新建的七十六座大粮仓,均由赤潮统一保管。所有出入仓手续,都以赤潮账册为准,北境各领主只做辅助。 春耕配种……本年度也完全由赤潮调度。种子、地热棚材料、灌溉表,都按赤潮规划统一发放。各领地自行分发的情况大幅减少。” 布拉德利点头,让书记官将这一项标成重点,接着补充:“现状已实现赤潮粮仓到镇粮仓到村仓三级结构。” 几名来自粮务线的官员脸上露出一点压不住的自豪,这是他们一年来在北境各地奔波才做的事 报告完产粮的领地,布拉德利翻到下一页:“第二部分,新矿带区,十三领组成。” 矿务署署长瓦伦丁语调粗犷却自信:“这些是赤潮矿务署复刻锻星模式后的第一批半工业区。” 布拉德利念道:“黑炭峡谷、炉烟谷、锤声镇、赤砂坡、北矿甸等十三处。 融入原因三点,蒸汽抽水机救了矿井,滑轨稳住运输,矿务署统一收购原矿,压垮旧矿主的小金库。” 有来自新矿带区的官员轻轻呼了口气。 他记得矿井被水灌满时大家绝望的神情,也记得第一台蒸汽抽水机启动那天,矿工们围着机器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是看怪物,真是科技改变世界。 布拉德利继续:“现状全部矿井使用赤潮账册,工匠署设立三座标准冶炼点……” 路易斯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布拉德利继续。 布拉德利翻页:“第三部分,赤潮仓管区。霜牙堡、寒啼镇、黑峰哨所、落松湖群村……共十九领。 这一块是冬灾后最惨、依赖度最高的区域,多是冬灾后领主逃亡,赤潮接管后,把那里建成仓管区,储存粮食矿材等战略物资。” 通商署长德斯兰补充:“也是未来铁路沿线的城镇。” 布拉德利点头:“工匠署派驻技官修桥修路,防卫署设立三个边境驻防点,监察司试点无死角管理。” 接着他补了一句:“反抗的旧贵族两位,已被合理安置。其下属领兵与官吏全部转入赤潮序列。” 在场的几名监察司成员咧了咧嘴,毕竟他们知道所谓合理安置意味着什么。 “这些地方已经是事实上的赤潮直辖。当地站长的话,比旧领主更管用。” 此话让几名年轻官员微微挺胸。 那些村民刚被接管时也反抗过,可当赤潮派的站长带着第一批粮车来时,那些抵触就像被雪压断的枯枝一样,自然而然折了。 布拉德利翻至下一卷:“第四部分,港湾南线,八领。破浪湾、旧船坞区、海风堡、石岸村等八领。” 德斯兰上前补充:“都是新港口预备区。” 布拉德利点头:“新港口在建设中,港务办事处已插旗,海上税务与渔港调度由赤潮代理,准备向港务直辖过渡。” 随后他补上一句:“由于以工换粮,港湾一带民众的配合度极高。” 布拉德利收卷:“其余地区,有的作为补给节点、有的作为边哨、有的作为加工区,虽未完全归附,但已在赤潮体系内半沉淀。 路易斯静静听着,像是在把每一句都记进脑子里。 最后,他点了点头示意继续报告下一项。 监察署长艾琳从席位上起身,动作干净利落。 她抱着一卷黑皮账册,走到长桌前方,微微躬身:“领主大人,监察司本年度的惩戒报告,呈报如下。” 她的声音一向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分心的冷意。 “第一项立案情况。”她翻开账册,书记官们立刻提笔,“本年度监察司共立案七十一件。” 阶梯席上有人轻轻吸气,这个数量意味着几乎每四日就有一起案件被揭开。 艾琳继续:“查实并执行惩戒的案件如下……” 她一条条读出:“贪污赈灾粮三十一起;截留春耕种子二十二起;私设赋税、暗中征收重建费十二起;包庇邪神祭祀六起,其中包括五处祭坛。” 提到“邪神祭祀”时,整个大厅明显冷了一瞬,仿佛寒意渗入皮肤。 在座的人们多数都经历了虫灾,那绝不是能轻描淡写提过的东西。 艾琳合上前半卷账册,继续道:“第二项,惩戒方式。当场撤职六十三人;公开枷锁示众二十七人;依法处决十九人。” 她顿了顿,而后将最后一页摊开:“其中最恶劣的一起,一名负责援助物资的赤潮官员。 在受当地领主贿赂后,挪走整整两个月的粮配,逼迫灾民卖孩以换口粮,被监察司斩立决。” “第三项,账本执行情况。本年度北境首次实现账本格式统一,公开透明。” 艾琳翻动卷页,继续报告:“完全纳入赤潮体系的五十四领地,执行到位。三十个半合作领地仅执行一半,数据水分巨大。 拒绝配合的领地,从原先的十六家缩至八家,但八家皆无账本,或直接造假。” 阶梯席上出现小小的骚动。显然,这八家是赤潮体制里的硬刺。 艾琳抬起眼,看向路易斯:“监察司建议,自春季开始,对拒绝配合的八家领地实施全域账册接管,并撤换其主事与镇官。 至于拒绝配合的八家领主,冻结其个人领主分红,收回赤潮授予的仓权与矿权,禁止其出境,直至账册对接完成。 并建议停止一切赈灾与春耕援助,将其列入赤潮黑名单,不再享受赤潮体系内的粮种、商路与矿务优先权。 其次是对三十个半合作领地的惩戒。监察司建议对其执行分红减半,同时暂停其优先商路与优先仓权,直到账册执行达标。” 最后她顿了顿,继续补充:“这些惩罚都在合约允许范围。” 这话落下,大殿气温像又沉了一寸。 在座官员们都听得懂,这是对领主本人下狠刀。 路易斯听完,没有犹豫:“准了。” 全场的人都明白了,这一条命令下去,那八处领地已无退路,而那三十处半合作领地,也再没有模糊空间了。 气氛仍沉在方才的惩戒决断余波里时,教育署长兰娜从阶梯席上起身时。 她抱着那本刻着羽笔纹样的教署册卷,走到长桌前,行礼后抬起头。 “领主大人,教育署本年度的文化渗透与基础建设成果,呈报如下。” 她的声音不像艾琳那样冷,也不似布拉德利那样稳沉,而是带着一种教书人特有的清晰与柔度。 但在这一刻,没有人把她当成善良的老师。 毕竟路易斯说过,赤潮的根必须从孩子身上扎下去,这一署的分量绝不比粮仓、矿井轻。 “第一项镇学堂建设。”她翻开第一页,羽笔在书记官那边几乎同时落下。 “本年度共建成十七所镇学堂。分布在荒雾平原、新矿带、雪原北线与港湾南线。” 她顿了顿:“学堂课程统一为四类,读写课,使用赤潮简字,算术课,以及各工种因地施教,和《赤潮故事》早期简本。” 听到“赤潮故事”时,有人轻轻抬眉。 兰娜解释道:“还有《伟大领主路易斯》正式版,目前只是以寓言形式讲述赤潮的早期事迹,让孩子理解秩序与互助。” 她补充道:“从多地学堂回报来看,孩子们接受得远比预期快。 北境过去多数孩子连说话都不利索,如今第一批学生已经能用赤潮简字写全村的粮册。” 阶梯席上传来一阵极轻的低语,是抑制不住的惊讶与欣慰。 兰娜翻到下一页:“第二项,救济仪式的标准化。 施粥日已全部改用赤潮太阳纹。各施粥点必须宣读一句话,赤潮与诸位共度寒冬。” 她抬起头,看向众人:“民众已经开始把赤潮旗与活命联系在一起。这是文化渗透中最重要的第一步。” 兰娜再翻页:“第三项,来年规划。教育署准备在下一年度,将在赤潮体制领地增加一辈领地,并增设巡回讲师制度,向未融入领地传授识字与基础算术。 若效果理想,两年内可实现,北境所有九岁以上儿童识字率提升到三成,赤潮体系内区域达到六成以上。” 她最后收起册卷,微微躬身:“以上,教育署呈报完毕。” 工匠署长麦克从席位上站起,嗓音带着工匠特有的粗气:“领主大人,工匠署本年度主要成果,较原计划超额完成。 一,北境共新建桥梁四十二座,修复旧道;两百三十里。 二,轨道由原先的七条扩展至二十一条,多数在赤潮境内。 三,标准冶炼点扩至六座,矿带出产比去年提升近一倍半……” 麦克退下后,通商署长德斯兰紧接上前。 这个瘦削的中年人语速不急,但语气锋利:“通商署本年度成果,商路统一,驿站体系成型。” 他举出数据:“原有七条主要商线,如今扩至二十一条全部纳入赤潮掌控。税额下降三成,货物流通速度达去年近两倍……” 接着一位身着白灰色披肩的女子站起。 她是卫生署署长赛瑞尔,路易斯从卡尔文家族带来的医师学徒,如今已管着北境所有医疗线。 “卫生署今年在北境各处共建立固定医疗点十九处,流动医疗车队十三支。流行病处理三十七例,无一扩散……” 一整轮报告听下来,所有人都听得出,这一年不是勉强维持,而是全面拔节生长。 赤潮体制的骨架不仅立住了,还开始向外蔓延出新的支线、新的触角。 整体而言第一年度,不只是成功,而是超额达成。 这一句落地,大殿里忽然安静得像连空气都停了一瞬。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主位。 路易斯缓缓站起身,动作不急,却像自然地把所有注意力都拉了过去。 他没有摆威严,只是露出一点笑意:“诸位,你们做得很好。” 一句话,让不少官员肩背微微放松,可还没等他们松气,路易斯继续道: “今年的赤潮体制计划,远超预期。市场体系跑通,账册统一,粮仓稳住,商路全线贯穿……” 大殿里有人忍不住挺直胸口。 路易斯扫过全场:“这一年,我们接住了北境的天塌。让无数人有饭吃、有活干、有路可走。让他们知道赤潮来了,冬天不会让人饿死。” 阶梯席上许多来自灾后地区的官员微微垂下视线,那些画面他们再清楚不过: 瘦到露骨的孩子捧着热粥的手在发抖,矿工第一次喝到热汤时的沉默,雪原妇人对着第一口干粮哭得说不出话。 路易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力量:“北境无数人因为你们的工作而活下来了。这不是一句漂亮话而是事实。” 有人喉结微微动了动。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停顿了一下,“是你们每一个人,让北境从废墟里站了起来。” 短短几十个字,却让大殿里不止一个人眼神发热。 没人敢出声,但那股自豪像从地脉里往上冲一样。 接着路易斯收住语气,换成更柔和的:“但我们的任务没有结束。赤潮的第二年,会更难,也更大。” 众人齐齐坐直,表示认真。 路易斯抬手指向巨幅北境地图:“我们要把这些红线变成真正的血脉。要把每一条路、每一条矿线、每一间学堂、每一座仓库都连接成同一个体系。” 接着他语气一转:“至于分红。” 大殿里的空气明显动了一下。 路易斯笑意更深了一分:“每位官员,都有自己的那一份。今年的收益分配,按规矩发。你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这是你们应得的。” 有人几乎按不住地抬头看向他。 “至于各领地的分红,也一样。”路易斯的声音平和,却稳得像铁钉,“该给多少给多少,不要吝惜。 “赤潮体制不是靠逼,是靠让人知道,跟着我们走,不会吃亏。这样,他们才不会抱怨。 明年我们继续让赤潮更强,让北境真正成为一个完整的整体。” “诸位。”路易斯环视四周,“继续努力。” 大殿里没有人喊,也没有人拍桌子。 但所有人都同时起身、躬身行礼,那动作整齐得像是一面巨大的旗帜被风拉开。 他们之所以向着路易斯躬身行礼,并不是因为礼制,也不是畏惧。 大半官员三年前还是平民、逃难者、矿工、学徒,甚至是被卖过的奴隶。 是路易斯把他们从旧贵族脚下拉起来,让他们第一次能吃饱、能穿暖、能坐在这里办事。 而他们也随着路易斯的模样,救下饥民、开设学堂、建立医院、点起施粥炉火…… 当然这都是是因为路易斯给了他们位置与机会。 所以他们向路易斯大人行礼,因为如今能站在这里,是路易斯让他们站起来的。 第385章 寒砂领的第一缕春风 寒砂领的冬天刚退去没多久,城堡外的风仍带着些凉意。 天刚亮,雾气从坡地往上升,残雪沿着堡墙的裂缝慢慢融化。 寒砂领主霍尔德男爵坐在城堡小厅里,那张粗糙的木椅因为年头太久,坐下时会发出轻微的吱声。 “领主当成这样,也太难了……”霍尔德脸皱着,嘀咕得很小声,仿佛怕城堡里其他人听见似的。 其实没人会听见,他这座城堡里除了侍从,几乎没什么人愿意留下。 寒砂领常年贫瘠,之前三年矿井被积水淹着,粮仓一年比一年空。 若不是赤潮送来的盐、粮、木材和铁器,这座地方早就支撑不住了。 可是霍尔德心里又不甘心,他是寒砂领领主,按理该是领地最高统治者, 可现在呢?赤潮派来的官员要检查账册,仓库挂着赤潮封条,连春耕配种都要按赤潮的表来走。 领地里的人遇到麻烦,找的不是他,而是赤潮的官员。 “还领主……领主成了个摆设。”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脸更皱了。 可霍尔德也很清楚,没有赤潮,他撑不过去年冬天。 他家仓库里最后几袋粮,就是靠赤潮的救济留住的。 甚至连他儿子吃的冬季药汤,也是赤潮医疗队送来的。 但要说造反,霍尔德只敢在脑子里想想,一点行动都不敢有。 “我是不是该把矿石多留一两车?”霍尔德的念头谨慎地探出来,又缩回去,“算了,仓库有封条,少一袋都会被发现。” 他又想:“要不…账册少写点?” 脑子里马上跳出监察司的人影,想象自己被吊在城门上的模样,他已经听说过其他领主瞒报账本的后果了。 霍尔德全身发冷,把念头掐得干干净净。 “那要不把赤潮官赶走?……别闹,我就十几个骑士,人家一个小队就够我喝一壶。” 霍尔德越想越泄气,一屁股瘫回椅子里:“当领主真难,要是爱德蒙公爵还在就好了。” 就在他揉着眉心的时候,侍从匆匆敲门:“领主大人,赤潮援助主官皮特求见。” 霍尔德的心跳咯噔一下。 皮特?赤潮援助主管?这时候来?来干什么? “完了完了,是不是来查我?”他喉咙发紧,“是不是我写给科林斯信被截取了?” 他想起那封满是抱怨的信,脸色一瞬间发白,可外表还要强装镇定:“让他进来。” 侍从退下后,霍尔德赶紧拉了拉袖子,假装自己坐得很正,可手心汗已经冒出来了。 没等太久,皮特踏入了小厅。 这中年的赤潮官员穿着深红披肩,行礼也简单,却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 “霍尔德领主。”皮特声音不高,却让人不敢轻视。 霍尔德脸摆着一副故作不耐的冷样:“什么事?” 皮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抬手示意侍从。 两名侍从推着一只半人高的木箱进来,沉得让石板都发出闷声。 霍尔德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审讯用的器具,整个人往椅背缩了一寸。 木箱被放到桌旁,锁扣啪地被皮特亲手扳开。 盖子掀起的一瞬间,霍尔德的呼吸直接断了半拍…… 里面不是文件、不是封条,而是一整箱亮得刺眼的金币。 阳光从窗缝斜落下来,照在金面上,像把小厅都点亮了。 霍尔德整个人僵住,连喉结都忘了动。 皮特把一本账册放在金子顶上,语气稳得像在宣读一条常规流程:“领主大人,这是寒砂领本年的分红。” 霍尔德嘴唇抖了一下:“……分、分红?” “两千金币。”皮特亲手将账册翻到结算页,推到他面前,“这是赤潮结算,不会出错。” 霍尔德盯住那一页。 “两千”的字样清楚得像钉在他眼底。 他伸手想摸,手却抖得厉害,连账册的纸角都抓不住。 霍尔德男爵这么大的人生里,见过的金币加起来可能还没这一箱的一半。 寒砂领常年贫,他这种小领地的男爵领地收入,更多是写在族谱上的体面,而不是真的能拿在手里的财富。 而现在这一箱金子就摆在他面前,沉甸甸、实打实,连光都让人移不开眼。 一股荒唐的念头甚至闪过他脑子:“这是不是天跟我开玩笑?” 皮特开始解释:“滑轨让出货快了六倍,蒸汽抽水机让矿井没有停工日。赤潮收购也是按稳价走,领地收益自然水涨船高。” 霍尔德听得脑子发空,甚至有点眩。 他小声重复:“两千金币……我这辈子……连一千都没见过……” 皮特又翻开另一册:“此外,领地还领了冬季冻伤补贴、农具补贴、路桥修复奖励以及学堂建设补助。” 霍尔德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只觉得胸腔里像堵着什么气,突然又像被打通了似的。 皮特最后又从包里抽出一册更薄的小目录,像是压轴的一击,将它放到霍尔德面前。“这是赤潮商会能买的东西,赤潮体系下的领主有优惠……” 霍尔德刚缓过来一点的呼吸又彻底乱了,他盯着那册子,像盯着某种禁忌魔法。 皮特翻开目录,让他能清楚看见一行行物品,联邦细布、锻钢剑、宝石、玻璃酒杯…… 这些可是只有大贵族才能用得起的高价物。 霍尔德整个人被点燃:“这……这些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皮特,这套玻璃杯我能买?这剑我也能买?这炼金宝石堡也能?” “您是寒砂领主,自然可以买。”皮特语气仍旧平静,“赤潮商会都有库存。折扣也已经为您预留。” 霍尔德像被雷劈第二次,整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路易斯大人……路易斯大人才是真正改变北境的人!我以前竟还……哎,我真是糊涂!” 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地幻想:“我要给宴会厅换一整套新餐具,玻璃的!再给夫人订一件联邦大氅……不,两件!孩子也得有!寒砂领也得体面起来!” 皮特见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金币与未来的好日子想象里,才补上一句:“领主大人,赤潮希望寒砂领今年能在本地举办开春节,与民同乐。” 这是赤潮文化渗透的重要步骤,让寒砂领更快融入体系。 但这种话,皮特没必要对霍尔德说。 而霍尔德根本没心思去想深层原因,一听是庆典,直接拍桌,震得金子都跳了一下:“办!必须办!我们寒砂领也得让人看看气象!” 皮特点头:“我会把您的回复写进今日汇报。” 霍尔德点得飞快:“写吧写吧,一定要让路易斯大人看到寒砂领的诚意!” ………… 今天是赤潮的开春节正日。 寒砂领的晨雾还缠绕在灰石砌成的堡墙上,但那股常年盘踞在石缝与街巷间的阴冷,似乎被某种从人心底升起的热气给驱散了。 天刚蒙蒙亮,主街道上就已经不再是冬日的死寂。 不知是哪家铁匠铺最早挂起了一面印着金色太阳纹章的深红旗帜。 紧接着,像是某种无声的号令传遍了全镇,家家户户的木门上都挂起了绘着太阳徽记的木牌,或者是系上了鲜红色的亚麻布条。 放眼望去,灰扑扑的石墙与残雪之间,那一抹抹鲜亮的赤潮红如同跳动的火焰,将这座边陲小镇彻底点燃。 白色的蒸汽从一口口架在街边的大铁锅里腾起来,那是为了庆祝节日特意熬制的燕麦肉汤。 虽然肉块不多,但混着一点点猪油和香草的气息,顺着风钻进每家每户的窗缝里。 “热乎的!刚出炉的黑麦圆面包!加了香料的!感谢领主路易斯大人的慷慨!” 摊贩的吆喝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带着一股庆典特有的喜气。 那位平日里总是缩着脖子、一脸苦相的老面包师,今天却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腰间系着一条围裙,胸口别着一枚粗铁打制的赤潮太阳徽章,那是赤潮援助官前几天分发的,他特意用油脂擦得锃亮。 摊位上摆满了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拳头大小的黑麦面包烤得外皮焦脆,每个面包顶端都用红果酱点了一个象征“太阳照耀”的红点。 几根熏得干硬的咸肉条挂在木架上,散发着诱人的烟熏味,还有成桶的腌制卷心菜。 “以前哪敢想还能过这样的节啊。”老面包师一边给客人用油纸包起面包,一边在胸口画了个太阳的手势,“要不是皮特长官带着援助队把那几车面粉运进来,我这炉火早就熄灭在冬夜里了。” 旁边的木棚下,堆放的是赤潮商队运来的洋葱和块根作物。 这在往年的寒砂领,是只有城堡里的贵族老爷才能享受的富足。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那是刚刚结束夜班的矿工们。 他们不再像去年冬天那样满脸煤灰、眼神麻木如行尸走肉。 今天几乎每个人的羊毛帽子或粗布衣领上,都别着一根红色的布条,或是缝着一个粗糙的太阳图案。 “给我切两指宽的咸肉,再称一小包粗糖给孩子,今天是开春节,得让家里有点甜味。”一个身材魁梧的矿工掏出几枚磨损的铜币,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柜台上。 他旁边的同伴笑着打趣:“老汤姆,这么早就来买庆典的吃食?” “那可不。”老汤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指了指远处行政厅塔楼上飘扬的巨幅赤潮旗帜。 “今年那么冷,要不是路易斯大人派来了皮特官,咱们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埋在冰冷的墓穴里了。这钱啊,花得痛快,这是庆祝咱们从死神手里逃回来!” 就在矿工们感叹的时候,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街口传来。 皮特带着其他援助官正走在这条街道上。 他穿着那件深红色的赤潮制服,披风虽然有些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肩头的铜扣在晨光下闪着微光。 “皮特长官!愿太阳照耀您!” “长官,这是刚烤的面包,您尝尝,别给钱!” 沿途的镇民一看到他,原本嘈杂的街市并没有变得安静,反而涌起了一股更热情的浪潮。 男人们脱帽致意,动作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真诚。 妇女们笑着举起手中的篮子,想把最好的食物塞给他。 孩子们则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胆大的甚至敢伸手摸摸他的披风下摆。 皮特微笑着一一颔首,礼貌地拒绝了礼物,却收下了那份沉甸甸的敬意。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麦香和烟火气的空气,胸膛里某种东西在微微发烫。 一年了。 皮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袖口那处不起眼的磨损,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一年前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 那时的寒砂领,不是现在这般模样。它像是一座哑巴的城镇,死气沉沉,连风吹过都带着呜咽。 他记得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赤潮的车队刚刚驶入镇口。 没有欢迎,也没有辱骂。 只有一双双躲在门缝、窗板和破烂篱笆后面的眼睛。 那些眼睛里是浑浊的、麻木的,更深处藏着一种像看狼一样的警惕。 那时候他和这些领民的距离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近到他能闻到他们身上破旧衣衫散发的霉味,远到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只会用那种惊恐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紧紧关上门。 在他们眼里,穿着红制服的皮特,不过是另一个来剥削的老爷。 他们害怕他,像害怕寒冬和死神一样。 皮特没有退缩。 他想起了在赤潮学堂里,那位教官说过的话:“不要指望他们一开始就理解你,你要用行动,把你的规矩刻进他们的肚子里。” 于是他开始运用自己在赤潮学到的本领,一件一件地解决这片土地上的绝望。 第一件事,是让死掉的矿山活过来。 矿井被冰冷透骨的地下水淹没,旧领主的监工只会挥舞鞭子逼人下水,结果除了多了几具浮尸,什么也没得到。 皮特来了之后,没有挥鞭子,而是写了一封加急信给路易斯大人。 半个月后,几个喷着白烟的钢铁怪物被运到了井口——蒸汽抽水机。 当那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巨兽般日夜不休地将黑水从深井里抽出时,那些原本麻木的矿工全都跪在了地上,以为这是某种神迹。 “别跪了。”皮特当时站在泥浆里,大声喊道,“这是赤潮的技术!水干了,明天开工,有工钱!” 第二件事,是让人的脊梁直起来。 以往矿工们要背着沉重的矿篓,一步步爬出深坑,许多人不到三十岁腰就废了。 皮特调来了工匠署的人,沿着矿道铺设了一排排木制与铁皮包裹的滑轨。 当第一辆装满矿石的矿车顺着轨道轻松滑出洞口时,矿工们摸着那些轨道,手都在抖。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干活可以不用把命搭进去。 第三件事,是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钱去了哪。 这是最难的一步。皮特在行政厅门口立了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贴着赤潮统一格式的公开账册。 每一笔税收、每一袋救济粮的去向、每一枚铜币的用处,都写得清清楚楚。 “以前的领主收税是抢劫,赤潮收税是规矩。”皮特指着账册对围观的领民说,“你们交的每一粒麦子,都在这上面。谁敢乱动,监察司的刀就砍谁。” 当领民们看到那些数字真的变成了修好的路、建好的赤潮标准粮仓,变成了冬天分发到手里的口粮时,那层名为警惕的坚冰,终于彻底融化了。 更别提那座刚刚落成的镇学堂。 以前矿工的孩子只能像野草一样在煤渣里打滚,现在,他们坐在明亮的屋子里,跟着赤潮派来的老师念着:“路易斯大人拯救北境……” 当那个满脸煤黑的老矿工听到自己儿子第一次念出书上的字时,这个这辈子没掉过泪的汉子,抱着皮特的靴子哭得站不起来。 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一件一件。 皮特用赤潮赋予他的力量与智慧,强行介入了他们的生活,把这片烂泥塘变成了一块坚实的土地。 那种像看狼一样的警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赖与敬爱。 他们开始意识到,这个严厉的皮特长官,和以前那些只会拿鞭子的领主不一样。他是真的会把面包放到他们手里的人,是那个在暴雪夜里也会去检查屋顶有没有塌的人。 这种敬爱,不仅仅是对皮特个人的。 皮特能感觉到,每当他提起“路易斯大人”这个名字时,这些领民眼中的光芒会变得更加虔诚。 因为皮特告诉过他们:“我只是一个执行者,给你们蒸汽机、给你们滑轨、给你们粮食和学堂的,是赤潮,是伟大的路易斯·卡尔文伯爵。” 于是这份感激顺着皮特,流向了那个遥远的、如太阳般的名字。 现在皮特走在街道上,享受着这种被人群簇拥、被目光追随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他不再是一个卑微的副官,他成了这几千人的主心骨,成了他们眼中的保护神。 这种成就感,让他觉得之前受的所有冻、熬的所有夜都值了。 而越是享受这份尊荣,他心底对那个人的感激就越深。 皮特下意识地看向远处飘扬的红旗,在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路易斯大人,我什么都不是。” 是路易斯大人给了他这身制服,给了他这些物资,更重要的是,给了他这套能改变世界的赤潮手段。 他只是照着路易斯大人画好的图纸去施工,就建成了这样一座奇迹般的城镇。 他所拥有的一切威望,都是赤潮光辉的反射。 “愿太阳永远照耀您,我的领主。” 皮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挺直了腰板,步伐变得更加稳健,向着街道尽头走去。 那里,赤潮派驻的医疗官正在张贴冬季健康报告。 死亡人数:六人。 皮特停下脚步,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数字上。 不懂行的人或许只觉得这只是个冷冰冰的记录,但对于在北境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来说,这个数字简直是神迹。 要知道在往年的凛冬,这个数字最低通常是两百人,甚至更多。 每当暴雪封路,寒砂领就成了一座孤岛,老人们在冰冷的土炕上悄无声息地咽气,矿工们因为咳血病在深夜里咳断了气,孩子因为发烧却买不起药而夭折。那时候,冬天的结束往往伴随着棺材铺生意的兴隆,送葬的队伍能从街头排到巷尾。 可今年,仅仅只有六人。 而且皮特很清楚这六个人的名字,三个是老人,剩下的是原本就病入膏肓的绝症。 没有一个是冻死的,没有一个是饿死的,更没有一个是因为没钱治病而被扔在雪地里的。 这一切都归功于街角那座挂着红十字与太阳旗帜并列的医疗站。 赤潮派来的医生不收诊费,那种散发着苦味的防寒汤药,每天都会强制灌进每个虚弱领民的嘴里。 “路易斯大人说过,赤潮的领地上,人命比金子贵。” 这句话,赤潮做到了。 “妈妈,你看!我有太阳啦!”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人们的回忆。 一群孩子穿着并不合身的厚棉衣,手里举着小木风车,风车的叶片上涂着太阳图案。 他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嘴里唱着援助队吟游诗人编的短歌:“红旗升起,冰雪消融,领主的恩典,如春风过境……” 他们的脸蛋红扑扑的,不再是那种被严寒冻伤的青紫。 大人们看着这些孩子,眼神变得格外柔和。 街道两旁,浸了松脂的火把和印着赤潮纹章的彩带在风中摇曳。 这不仅仅是一个节日的装饰,更是一种彻底的效忠。 这里的每一个人,从那个别着徽章卖面包的老板,到感激涕零的矿工,再到皮特那挺拔的背影,都在这充满了红色元素的集市中,成为了赤潮秩序最坚实的基石。 风依旧寒冷,日子也还算不上富裕,但只要看到那无处不在的赤潮太阳徽记,人们的心里就是热乎的。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那面红色的旗帜还在飘扬,寒砂领的凛冬就已经结束了。 第386章 钢铁脉搏 初秋的北境,风里已经带上了细碎寒意。 赤潮城北区,新建的货运站台被一圈肃穆的红甲骑士隔开。 被允许靠近内圈的人并不多,除了内政厅的黑袍书记官、道路署身穿灰制服的测绘员,就只有十几位受邀的商队代表和部分被特许观礼的资深工匠。 外围的土坡上,远远地围着一圈领民。 他们被冻得通红,但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延伸向灰白雾气的平行铁轨。 “见鬼的天气……”雷托缩了缩脖子,试图把冻僵的下巴藏进领口的狐狸毛里。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但略显单薄的南方丝绸礼服,在这群裹着厚毛皮的北境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他第一次跟着父亲,到赤潮城这个地方。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喝冷风。”雷托跺着脚,对着身旁一个不起眼的瘦小男人抱怨道。 他根本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只知道这也是被内政总执布拉德利大人请来的一员。 “喂,听着。”雷托吸了吸鼻子,语气里满是作为大商行少东家的傲慢,“我父亲金麦穗商行的会长,因为要处理急件才让我来顶这个缺。 内政厅的人说这是什么划时代的时刻?哈!就凭这两根铺在泥地里的铁条?” 旁边的瘦小男人名叫他豪斯,并没有因为雷托的傲慢而生气。 他穿着一件展满煤灰的工装,那是工匠署的制服。 “先生,”豪斯的声音很轻,“您最好把领口的扣子扣紧点。” “什么?”雷托皱起眉,以为这下等人在嘲笑他穿得少。 “因为那是雪原铁脉。”豪斯喃喃自语,“第一次见到它的人,腿都会软。摔倒了会很丢脸的,先生。” “哈?”雷托刚想嗤笑这乡巴佬的危言耸听,地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触感。 就在他微微感到不安时,脚边的碎石子开始不安分地跳动,与铁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那不是地震那种狂暴的摇晃,而是一种万马奔腾般的震动。 “呜——!!!” 紧接着,一声从未听过的长鸣撕裂了初秋的冷寂。 那声音既不是号角的激昂,也不是魔兽的嘶吼。 它冰冷、浑厚、穿透力极强,直接钻进了雷托的骨髓里,震得他头皮发麻,到了嘴边的嘲讽瞬间被噎了回去。 远处的薄雾被暴力地撞碎了。 在雷托紧缩的瞳孔中,一头喷吐着浓烟的钢铁巨物,正顺着铁轨向他碾压而来。 “那……那是什么怪物?!” 雷托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腿弯一软,后背重重撞在了护栏上。 如果不是护栏,他真的就像豪斯说的那样坐到地上了。 “那是雪原铁脉号。”豪斯低声补充,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车头巨大的排障铲如同骑士冲锋时的重盾,闪烁着寒铁特有的冷光。 巨大的金属连杆推动着半人高的钢轮,发出令人牙酸却又无比规律的金属撞击声,带着那种如果不让开就会被碾成肉泥的绝对物理压迫感。 “咔嚓、咔嚓、咔嚓!” 随着列车的靠近,雷托觉得站台下方的土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耳边充斥着的是那辆庞然大物带来的机械轰鸣和蒸汽气流的刺耳声音。 他从未见过如此庞大、如此强大的存在。 那个曾经作为商队少东家的自信和轻视,全都被这条钢铁巨兽彻底打破。 他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撼,这种震撼远超了他对任何武器或战士的想象。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就是它?”雷托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 站台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列车伴随着刹车闸瓦刺耳的尖啸,精准地停在了站台红线旁。 泄压阀喷出的滚烫白汽瞬间吞没了半个站台,热浪扑面而来,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车门滑开。 赤潮领主路易斯·卡尔文率先走了出来。 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领主长衣,神色平静,目光扫过人群。 “开舱。” 随着路易斯的一个手势,后方那节看起来沉重无比的封闭货厢被工兵们拉开。 里面是堆积如山的麻布袋,每一个袋口都饱满地鼓起,袋子上印着一枚金色的麦穗太阳徽记。 雷托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他见过太多饥民为了半块黑面包而大打出手的场面。 他以为这群北境人会像野狗一样盯着那些面粉袋,眼中流露出贪婪。 但他错了,错得离谱。 当那一袋袋救命的粮食摆在面前时,外围那成百上千名领民,竟然没有人多看那些面粉第二眼。 无数双眼睛像是被某种磁力牵引一般,死死地聚焦在了那个站在蒸汽白雾前的黑衣青年身上。 那是比对食物的渴望更原始、更狂热的东西。 那是对神迹带来者的绝对崇拜。 “路易斯大人!!!”不知是谁先大喊。 紧接着仿佛狂风吹过麦浪,土坡上的人群成片成片举起双手。 没有为了食物的乞求,只有仿佛燃烧灵魂般的嘶吼:“路易斯大人!!!” 这一声呐喊,比刚才汽笛的长鸣还要尖锐,瞬间撕裂了雷托的耳膜。 “凛冬的守护者!!” “伟大的卡尔文!!” 声浪如海啸般爆发。 雷托惊恐地看到身边的豪斯,那个卑微的工匠,此刻正死死抓着护栏,表情狂热。 豪斯眼中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骄傲,那是信徒在向异教徒炫耀真神时的眼神:“先生!你看清楚了吗!那是我们的领主!那是伟大的路易斯大人!!” 雷托被这股狂热的气浪逼得连连后退。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路易斯并没有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只是站在漫天飞舞的蒸汽与欢呼声中,看着那些狂热的面孔。 然后这位年轻的领主做了一个动作。 他缓缓抬起右臂,将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拳头,重重地抵在了自己的左胸,这是回礼。 “轰——!!!” 如果说刚才的欢呼是海啸,那么此刻,简直就是山崩。 看到领主的回应,人群彻底疯了。 雷托甚至感觉到脚下的站台都在随着声浪剧烈颤抖,耳边除了那个名字,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路易斯维持着那个姿势整整三秒。 随后他放下手,掌心向下,在虚空中轻轻按了一下。 但就在这一个手势落下的瞬间,那如山崩般的欢呼声竟然奇迹般地开始回落,直到最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蒸汽机的轰鸣。 收放自如。 这不仅仅是爱戴,这是绝对的统御力。 “大丈夫当如此也。”这是雷托唯一的想法。 路易斯并没有在站台久留,在骑士的簇拥下,穿过那条由狂热民众自动让开的道路,登上了返回行政中心的马车。 直到领主的车队消失在街道尽头,那种令人窒息的狂热依然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半小时后,赤潮城行政中心,领主办公室。 厚重的橡木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道如同墙壁般厚实的门板,将外界那仿佛永不停歇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路易斯解开领口的一粒扣子,将那双沾染了寒气与煤灰的黑色皮手套摘下,随手扔在长桌的一角。 “都坐吧。”他绕过办公桌,在那张属于他的高背椅上坐下。 并没有那种大功告成的松懈,他的背脊依然挺直,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扶手。 跟随进来的几人,布拉德利、德斯兰、兰伯特,还有缩手缩脚的汉密尔顿,此时才终于从刚才那种狂热的氛围中回过神来,找回了身为决策者的冷静。 路易斯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闭着眼,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整整四天,仅仅四天。 路易斯的骨头还在因为长时间的震动而微微不适应,但这让他感到真实与喜悦。 在过去这条路是断裂的血管。 从星锻领的矿坑到曙光港的码头,那是泥泞的死亡行军,从麦浪领的农田到赤潮城的餐桌,是一场与暴雪的赌博。 但这九十六个小时里,这头钢铁野兽没有停歇。 它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像骡马那样咀嚼草料,更不会因为冻土太硬而跛脚。 它只吃煤和水,然后不知疲倦地奔跑在黑夜与白昼交替的荒原上。 第一天清晨,星锻领的铁矿石像黑色的瀑布倾泻进车厢。 第二天黄昏,曙光港的海风裹挟着南方的香料味灌进窗口。 第三天正午,它从麦浪领带走沉甸甸的粉袋。 而现在第四天的傍晚,它们已经静静地躺在赤潮城的库房里。 这不是魔法,却胜似魔法。 当四个领地被这条钢铁锁链强行捆绑在一起时,那个名为赤潮的概念,才终于从地图上的墨迹,变成了活生生的实体。 “整整一千二百里……四天。” 即使已经坐在了温暖的椅子上,通商署长德斯兰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翻开随身携带的账册,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划过,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透着一股商人的精狂热。 “大人,如果换成我手下最精锐的商队,在不考虑暴雪、不考虑盗匪、甚至不考虑骡马累死的情况下,走完这一圈至少需要四十天。这还是在夏天!” 德斯兰抓起这本厚厚的账册,像是在挥舞一把武器:“这意味着我们的资金周转速度是那些南方商会的十倍! 当他们的货还在泥地里烂着的时候,我们的货已经卖了三轮了!这甚至不能叫利润,这简直是在从他们口袋里抢钱!” “比起你那该死的利润,我更在乎怎么把这些东西塞进去。”布拉德利打断了德斯兰的狂想。 “四天就能把麦浪领一个月的产量运过来……老天,市政厅的粮仓根本吞不下这么快的吞吐量。” 布拉德利抓了抓稀疏的头发,叹了口气,但嘴角却挂着笑。 一直沉默的兰伯特并没有看账本,也没有喝水。 他像一尊雕塑般站在路易斯身后,目光低垂,似乎还在回味列车行进时的震动。 “不仅仅是货物。” 兰伯特的声音低沉,只有房间里的几人能听见。 作为骑士,他看到的不是金币,也不是面包。 “如果这四天里,车上装的是我的骑士团和重弩……那意味着当北面的蛮族刚开始集结,我们的剑就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他抬起头,看向路易斯,眼中闪烁着寒光:“四天时间,足够我们在北境任何一个角落发起一场突袭,或者支援一座危城。” 路易斯听着他们的讨论,心中那个庞大的计划版图愈发清晰。 粮食、财富、战争。 这三个支撑领地存续的支柱,终于在这四天四夜的钢铁轰鸣中,找到了最坚实的底座。 他站起身,走到墙壁上那幅巨大的北境地图前。 “内循环打通了,但这只是心脏开始跳动。接下来,我们要让血液流向四肢。” 他拿起一支笔,在地图东侧那片被标记为灰色的废墟区域,霜戟城旧址旁,画了一条蜿蜒的虚线。 “二期工程,向东。铺设连接霜戟重建区的支线。 测绘队已经探明了路线,我们要避开那些该死的、满是腐蚀毒气的虫灾废土,沿着灰岩山谷开辟一条稳定的新线。 霜戟城的重建需要海量石料,靠马车拉要拉到下个世纪,我要用铁路把重建速度提上来。” 接着又指向了南方:“三期工程,向南。” 这一次,连通商署长德斯兰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们要把铁路修到与南方贵族商路的对接点。” 路易斯冷冷地看着地图下方那片代表着封锁与敌意的区域:“既然有人封锁我们的商路,那我们就用更廉价的商品、更高效的物流去撞开他们的门。 让赤潮的货物南下,把那些在南方活不下去的流民、唯利是图的商人,顺着铁轨全都吸过来。” 路易斯说的这件事是卡尔文家族似乎已经,发现了他正在慢慢脱离卡尔文商会,就动用了一些手段,让一些贵族不买赤潮的商品。 接着路易斯转头看向缩在椅子里拼命记笔记的汉密尔顿。 “这就需要技术升级。汉密尔顿,现在的雪原铁脉号太重了,跑长途山路很吃力。” “是……是的,大人!”汉密尔顿推了推鼻梁上的护目镜,紧张地回答。 “我要下一代的锅炉,更轻、更耐烧。星锻岭那边我会下令,让他们开始铸造更细密的齿轨以适应爬坡。”路易斯竖起一根手指。 “还有工匠学院立刻开设蒸汽维修课程。我不希望以后车坏在半路,还要等你从赤潮城赶过去修。我要让未来的每一个站点,都有能修车的人。” 年轻的工匠拼命点头,手中的笔快被他捏断了。 最后路易斯转过身,看向兰伯特:“兰伯特,这对战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速度,大人。”兰伯特没有任何犹豫,“冬季的补给线将不再是噩梦。如果不依赖马车,我们的重装步兵能以十倍的速度机动。” “没错。”路易斯双手撑在地图边缘,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未来,当帝国战争爆发的时候……” 听到“帝国战争”这四个字,温暖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德斯兰翻动账册的手停在了半空,布拉德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就连兰伯特也没忍住,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但路易斯没有停顿,也没有回避。 他就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一样,平静地继续说道: “……当帝国战争爆发的时候,敌人的军团还在雪地里啃着硬面包、等着马拉松式的补给时,赤潮领能在三天内汇聚起一支装备精良、体力充沛的大军。” 手中的笔在地图上飞快地勾勒,将霜戟旧城、银松岭、赤潮城、麦浪领、星锻领、曙光港全部连接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东南北境的网络。 “这就是长期目标,一条赤潮内环北境外环线。”路易斯丢下比,顿了顿说道。 他们看着地图上那张狰狞而宏大的钢铁之网,终于明白这位年轻领主的野心从来都不止于偏安一隅。 众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路易斯重新坐回椅子上,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话题拉回了现实的威胁。 “但是这张网越是庞大,就越是脆弱。”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满脸油污的机造组负责人身上,。 “所以除了这条跑得快的蛇,我们还需要一头能咬人的兽。汉密尔顿!” 正在发呆的年轻工匠猛地一激灵,差点把手里的笔记本扔了,“啊……是!大人!” “听说那东西已经醒了?” 汉密尔顿愣了一下,随即原本的拘谨瞬间被一种技术狂热者特有的光芒取代。 他挺直了腰杆:“大人,锅炉压力测试通过了,虽然大扭矩下传动轴还有点过热,但……它已经完全具备战斗能力。” “很好。” 路易斯整理了一下袖口,看向身旁的兰伯特:“明天叫上机造组所有人,我们也过去看看。” 兰伯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迎上了路易斯的目光。 “去看看你的新坐骑,兰伯特。”路易斯轻声说道,“那是为你,也是为赤潮骑士团准备的……真正的战争机器。” 第387章 蒸汽坦克 三号封闭测试场的清晨,空气里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煤味。 这里被高耸的灰岩墙壁围得密不透风,保密程度可以说是整个赤潮城最高之一。 此刻场地中央似乎被布置成了一个恶毒的陷阱,半人深的烂泥壕沟、交错排列的尖锐拒马,以及几堵模仿城墙结构的厚实石壁。 路易斯目光落在场地中央那个被帆布覆盖的庞然大物上 在他身后半步,骑士统领兰伯特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这位超凡骑士也看着那庞然大物,眼神中没有质疑,只有一种军人特有的审视。 他知道路易斯从不做无用功,既然大人把这里称为“新时代”,那帆布下一定藏着某种能够改变规则的东西。 倒是站在另一侧的年轻骑士格雷和萨科两位年轻人,有些按捺不住。 格雷扯了扯领口,看着那一地烂泥:“还要等多久?” “耐心一点,就话多。”接话的是韦尔。 这位曾经跟在路易斯身后那个毛手毛脚的小骑士,如今已经十七岁了。 担任路易斯多年护卫,让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原本有些单薄的肩膀如今挺得笔直。 他没有再理会格雷的浮躁,手始终搭在剑柄上,有意模仿他最崇拜的路易斯大人。 而在场地中央,汉密尔顿正紧张地擦拭着护目镜上的雾气。 他和身后的十几名机造组成员看起来狼狈极了,满脸油污,眼圈发黑,工装上到处是煤灰和补丁。 但这群平日里只会对着图纸发呆的工匠,此刻眼中却闪烁着亢奋与不安交织的光芒。 “准备好了吗?”路易斯问道。 汉密尔顿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的学徒们点了点头。 “揭幕!” 粗麻绳被拉下,巨大的防水帆布滑落。 格雷到了嘴边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但这并非因为惊艳,而是因为太丑了。 没有流线型的优雅铠甲,没有炼金符文的神秘微光。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低矮、笨拙的楔形钢铁疙瘩。 它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铆钉,黑色的装甲板上还带着锻造时的锤痕和油污。 车头那巨大的V型清障铲,像是一头野猪长了一张铁铲脸。 “这东西……”格雷皱着眉,“恕我直言,大人。它看起来连转身都费劲。如果是在战场上,我能骑着马绕着它跑三圈。” 兰伯特侧过头,平静地看了格雷一眼。 不需要言语,那双久经沙场的眼睛让年轻的骑士立刻闭上了嘴。 汉密尔顿听到了格雷的嘲讽,但他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拍了拍那冰冷的铆钉,仿佛在安抚一头沉睡的野兽。 “别急着下结论。”路易斯淡淡地说道,“汉密尔顿,第一轮测试。” 汉密尔顿挥了挥手,一名正式骑士阶级的测试骑士举起精钢长矛,对着战车正面狠狠刺去。 “当——” 长矛崩断,骑士被反震力推得踉跄后退。 “演得太过了吧?”一直在旁边摩拳擦掌的科萨终于忍不住了。 少年大步走出来,向路易斯行了个礼:“大人,那种力度连给我挠痒都不够。汉密尔顿先生想展示它的坚硬,也不用安排这种戏码。让我试试吧。” 路易斯点了点头:“那你试试看。” 科萨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凶光,他如今已经是高阶精英骑士了,对付一个铁疙瘩应该不在话下。 从武器架上抓起一柄加重的纯钢投矛,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如同岩石般隆起。 “喝!” 伴随着一声雷鸣般的怒吼,长矛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轰向战车。 这一击,足以洞穿三层包铁的塔盾。 “咚!” 不是钢铁撕裂的脆响,而是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重锤砸进腐朽木桩的闷响。 科萨整个人猛地一震,向后滑行了两步。 而在那丑陋的装甲板上,长矛已经扭曲变形。装甲表面只留下了一个泛着白光、拇指深浅的凹痕。 “这不可能……”科萨顾不上手上的剧痛,冲上去摸了摸那个凹痕,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这触感不对,像是打在某种……有弹性的石头上。” “这是复合装甲。”汉密尔顿站在战车旁,挺直了原本佝偻的脊背,声音里带着一股技术人员的骄傲,“表面是寒铁精钢,最里面是铆接钢板。 但关键在中间,我们夹了三寸厚、经过桐油浸泡的弹性柚木。你的力量很大,但都被木头吃掉了。” 身后的机造组成员们也纷纷挺起了胸膛,那是他们的杰作,是无数次实验换来的成果。 “大人。”这时一直沉默的兰伯特忽然向前一步。 “这装甲确实非同寻常。”兰伯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意,“能让我试试它的极限吗?” 汉密尔顿的脸色变了,他有些担忧地看向路易斯。 复合装甲能挡住精英骑士,但面对超凡骑士……那是未知的领域。 路易斯却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探究的兴趣:“去吧。别留手。” 兰伯特深吸一口气,接过一柄特制的双手重锤。 淡红色的超凡斗气如同火焰般缠绕在锤头上,周围的空气因为高密度的能量而扭曲。 “破!” 兰伯特一锤轰出。 “轰——!!!” 巨大的轰鸣声在封闭场内回荡,战车重达二十吨的躯体竟然在这一击之下猛地向后一震。 刺耳的警报声从战车内部传出。 汉密尔顿像被烫到一样冲了上去,趴在装甲上检查裂纹,对着里面的驾驶员大喊:“报告结构完整度!主梁有没有断?” “主梁完好!只是外挂装甲变形!”里面传来学徒颤抖但兴奋的回应。 烟尘散去。 战车的正面装甲并没有被击穿。但在那个撞击点上,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脸盆大小的巨大凹坑,深达半尺。 汉密尔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对着路易斯激动地大喊:“挡住了!大人!结构完整!” 兰伯特放下重锤,看着那个凹坑,神色严峻。 “我用了全力。”兰伯特转过身,看着那些同样面露震惊的骑士们,“全力一击,只是打凹了它,估计得再来一次才能打穿它。” 格雷感觉喉咙发干。 连超凡骑士都无法一击摧毁? “这就够了。”路易斯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思绪,“下个测试吧。” 汉密尔顿立刻对着工匠们吼道:“加压!把阀门开到最大!让这头野兽叫起来!” 随着高能燃煤被铲入炉膛,战车后方粗大的排气管喷出了一股浓烈的黑烟。 “突!突!突!突!” 那是如同巨兽患了狮子咆哮般粗暴的噪音。 履带开始转动,卷起烂泥。它比起战马确实不快,但那种视觉压迫感是毁灭性的。 紧接着它撞上了前方那排专门用来阻挡骑兵的拒马阵。 “咔嚓、咔嚓。” 那些对与骑士们很是麻烦的尖锐硬木桩,在头铲和履带面前脆弱得像干脆面。 而战车没有任何减速,直接碾了过去,一头扎进了烂泥壕沟,然后伴随着引擎的轰鸣,硬生生爬了出来。 “它太笨了。”格雷咬着牙,做出了最后的倔强,“只要我不去撞它,保持移动,它的主炮是固定的,根本打不中我!” 路易斯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开口: “汉密尔顿,装填铁砂筒。清扫前方一百二十度扇面。” 战车停止了转向。 那根短粗的、没有任何美感的铸铁炮管微微抬起。 随着“咔哒”一声脆响,驾驶员拉动了巨大的填弹杠杆,将一个装满了铅丸和废铁渣与燧髓油的密封铁罐狠狠推进了炮膛。 闭锁机构咬合的声音,像是一头钢铁巨兽合上了牙齿。 “开火。” 没有炮弹飞出的轨迹。 那一瞬间,所有人只觉得耳膜猛地一鼓,仿佛有人在脑子里敲响了一面铜锣。 “轰——!!!” 一团橘红色的风暴从炮口喷涌而出,伴随着滚滚火焰。 数百枚拇指大小的铅丸,混杂着锋利的铁片,在炼金火药狂暴的推力下,瞬间化作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金属风暴。 前方三十米内,五十具被绳索拉动、模拟骑兵冲锋的铁人靶,被金属风暴正面击中。 在同一秒内,它们彻底失去原形。 没有死角,没有缝隙。 地面被犁得坑洼不平,泥土被掀飞了半尺深。 那些铁人……胸甲被打穿,四肢被扯断,碎裂的金属片在硝烟中四散坠落,叮当作响地落回泥地。 就连场地边缘那堵用来测试的石墙,表面也被打得密密麻麻全是弹孔,碎石崩飞了一地。 全场死寂。 格雷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仿佛那股灼热的气浪下一秒就会把他撕碎。 他刚才还在脑海中演练的那些闪避动作、那些引以为傲的骑术……在这张绝对暴力的金属网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不用预判。不用瞄准。 哪怕是一只苍蝇,在这片扇面里也得变成渣。 兰伯特的嘴角在微微抽动。作为超凡骑士,他的动态视力让他比别人看得更清楚,那些铅丸的速度快到连残影都看不见。 即使是他,如果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入这个距离…… 兰伯特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成排的战车推进,喷吐出连绵不断的铅丸与火焰风暴,而他的骑士团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成片倒下。 没有荣耀的决斗,只有工业化的屠宰。 这东西剥夺了骑士赖以生存的战场空间。 但这还没完,路易斯没有给众人喘息的机会,再次下令:“继续下一项。” “第四轮测试,破城者。”汉密尔顿对着战车打了个手势。 驾驶员拉动操作杆,战车原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车尾的排气管喷出更浓烈的黑烟,显然是在为某种更沉重的攻击积蓄压力。 炮膛打开,带着余温的铁砂筒弹壳被退了出来,掉在烂泥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一次,两名装填手合力,将一枚涂着红色危险标记的锥形炮弹推进了炮膛。 战车缓缓调整角度,炮口指向了两百米外那堵厚实的花岗岩石墙。 “放!” “咚!!!” 与刚才霰弹那种撕裂空气的爆鸣不同,这一次的炮声沉闷而有力,像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大地的胸口。 众人的视线甚至跟不上那枚出膛的黑影。 下一秒。 两百米外。 “轰隆——!!!” 那堵足有两米厚的花岗岩石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狠狠捏爆。 碎石像弹片一样向四面八方激射,烟尘腾起数丈高。 当烟尘散去,原本坚固的防御工事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断裂的石块上还残留着爆炸后的焦黑痕迹。 兰伯特的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把希尔科引以为傲的,魔爆弹放里面发射了。 紧接着,战车发出一声咆哮,履带卷起泥浆加速冲锋。 它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利用车头巨大的V型铲,狠狠撞进了那片废墟。 “哗啦——” 残存的墙体在钢铁的撞击下彻底坍塌,被夷为平地。 场地内一片死寂,只有战车引擎冷却时发出的“咔哒”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呛得人喉咙发干,但没有一个人敢咳嗽。 “它很强。”路易斯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得有些冷酷,“但它并不完美。” 兰伯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刚才的震撼中恢复理智。 “侧面和后面是死角,视野也很差。”兰伯特的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有人绕到侧面,攻击履带或者观察缝,它就废了。” “我们需要弥补这一点。”汉密尔顿飞快地记录着,满头大汗,“可以在车体两侧开射击孔,但……” “重甲骑兵。”一直站在路易斯身后的韦尔突然开口。 少年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沉稳,他看着那台钢铁怪兽,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思考。 “大人,既然它是铁砧,那就需要有人替它挥舞苍蝇拍。” 韦尔指着战车的侧翼,“我们不能让这东西孤军奋战。 我建议调派最强壮的重甲骑兵,组成专门的护卫队,跟随战车推进。战车负责撞开防线,骑士负责绞杀试图靠近战车侧翼的敌人。” 路易斯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两年的少年。 那个曾经只会抱着剑傻站着的孩子,如今已经懂得了战术协同。 “说得好,韦尔。”路易斯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兰伯特:“听到了吗?这就叫‘骑坦协同’。” 兰伯特点了点头,目光依然紧锁在战车上。 但此时,旁边的汉密尔顿却并没有露出轻松的神色,反而有些欲言又止:“大人,战术上的事我不懂。但……” 汉密尔顿挠了挠满是机油的头发,转头看向身后一个抱着厚厚账本的文弱青年:“关于成本和后勤,还是让托比跟您汇报吧。我对那些金币的数字实在头疼。” 那个叫托比的文员被点到名,吓得一激灵,赶紧抱着账本跑上前来。 “大……大人!”托比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声音发颤,“根据……根据机造组的核算……” “直接说数字。”路易斯打断了他。 “是!”托比咽了口唾沫,翻开账本,“这一台原型机,研发加上材料耗损,总共烧掉了九千八百枚金币。光是刚才那一轮测试,燃料和弹药就花掉了六十枚金币。” 听到这个数字,周围的年轻骑士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近万金币?这足够买下一个富庶的小镇了! “至于单车造价……”托比的手指在账本上划过,“目前这台赤潮一型的制造成本是一千二百枚金币。这……这相当于一位领主整整一年的总收入。” 格雷忍不住小声嘀咕:“疯了……一千多金币造个铁疙瘩?这钱够买北境一块领地了。” “那只是原型机。” 汉密尔顿插了一句嘴,:“只要定型量产,很多零件就能用模具浇筑,不用铁匠一个个敲。成本会降下来的。” 托比赶紧点头补充:“是的!如果……如果能像大人说的那样建立流水线,首批十台的预估成本,能压到六百金币左右。” “六百金币……” 兰伯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对于普通人来说依然是天价,但对于战争兵器来说…… 路易斯接过账本,甚至没有看上面的数字,直接合上递还给了文员。 “贵吗?” 路易斯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在兰伯特身上。 “兰伯特,培养一名像你这样的超凡骑士,从六岁开始打熬筋骨,喝掉的魔药、请的名师、损坏的兵器……加上那万中无一的运气,需要多少钱?” 兰伯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无法计算,大人。” “这就对了。” 路易斯拍了拍战车那粗糙的装甲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东西只要有图纸,有原料,赤潮的工坊一个月能造三台。只要给它喂燃料,它就不会累,不会怕死,也不会因为士气崩溃而逃跑。” “我有钱,也有铁路。在所有火车站建立维修站,用火车把它运到前线。” 路易斯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哪怕炸了一台,我也不心疼。六百金币而已,也就是卖两车香料的利润。” “但如果死了一位像兰伯特这样的骑士,或者是死了一百个格雷这样的年轻人,那才是赤潮无法承受的损失。” 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路易斯看着在场的众人。 “科萨,你练长矛练了多久?” “十四年,大人。” 路易斯指着战车里爬出来的那个驾驶员,一个满脸油污、瘦弱得像只猴子的学徒。 “他叫比尔,两个月前还是个农夫。但他刚才一击就能把你打成筛子。”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年轻骑士们最后的骄傲。 在场的许多骑士,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兴奋是因为赤潮有了神兵利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 除非是像兰伯特这样的超凡者,否则在这样的钢铁洪流面前,普通骑士的荣耀似乎变得一文不值。 兰伯特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 这位统领没有惆怅,作为军人他深知在帝国局势不妙、南方威胁日增的情况下,这种残酷的效率才是赤潮生存的保障。 “大人。”兰伯特的声音带着决绝,“时代变了。” 格雷、科萨这些从小苦练武技的年轻人来说,看着那台依然在喷吐黑烟的怪物,心中的失落感并不是几句口号就能填平的。 如果苦练十年的枪术不如农夫拉动一根操纵杆,那汗水还有什么意义? 路易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情绪。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下观察台,踩着泥泞来到了战车旁。 他伸手拍了拍滚烫的装甲板,感受着那股粗糙的震动。 “怎么,觉得委屈?” 路易斯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些垂头丧气的年轻骑士,最后落在刚刚站起身的兰伯特身上。 “抬起头来。”路易斯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指着身边这台庞然大物:“好好看看它。它确实硬,火力确实猛。但汉密尔顿,告诉他们,为了让它在这里跑这十分钟,你们准备了多久?” 一旁的汉密尔顿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油汗,苦笑道:“整整两天天,大人。我们要预热锅炉,检查两百多个阀门,还得有一支专门的车队给它运水和煤。 刚才那几炮打得很爽,但那是烧钱。光是那些高纯度的燃煤,就够买那一堆长矛了。” “听到了吗?” 路易斯看着骑士们,“它是个瞎子,是个聋子,还是个挑食的吞金兽。它看不见侧面摸上来的死士,听不见暗处拉开弓弦的声音。 一旦履带断了,或者煤烧完了,它就是一口放在路边的铁棺材。如果是单独作战,一个灵活的刺客有一百种方法玩死它。” 路易斯走到科萨面前,看着这个蛮族大个子。 “科萨,这东西能撞开城墙,但它能爬上悬崖吗?它能潜入敌营斩首指挥官吗?它能在巷战的废墟里和敌人拼刺刀吗?” 科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能,大人。它太胖了。” 周围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 路易斯转过头:“造它出来,不是为了淘汰你们,而是为了解放你们。” “回想一下以前的战争。哪怕是最精锐的骑士,也不得不冒着箭雨,用肉体去撞击敌人的长矛方阵。那是送死,是对天赋的浪费。” 路易斯指了指身后的战车。 “现在,这种脏活、累活,交给它。” “它负责吸引火力,它负责撞碎防线,它负责在前面吃土。” 路易斯走到兰伯特面前,帮这位统领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肩甲。 “而你们……你们将从‘消耗品’变回‘手术刀’。” “当它把敌人的阵型搅得稀烂时,你们从侧翼切入,用你们的剑,去收割那些惊慌失措的指挥官,去追杀那些溃逃的残兵。” “战车是铁锤,砸烂一切阻碍;而骑士是利剑,精准地刺穿心脏。” 路易斯的声音在晨风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只要战争还存在,人类的直觉、反应和勇气,就永远不会过时。它需要你们保护它的侧翼,就像你们需要它挡住正面的箭雨。” 兰伯特眼中的最后一丝落寞消失了。 他看着那台丑陋的机器,又看了看路易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了这位年轻领主的意图,这不是替代,这是互补。 “互为臂膀。”兰伯特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后向路易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一次,动作里只有纯粹的战意,“属下明白了。” 此时初升的太阳终于越过了高墙,金色的阳光洒在泥泞的测试场上。 一边是冒着黑烟、粗糙笨重的工业怪兽,一边是身披精钢铠甲、手持利刃的骑士方阵。 这原本格格不入的两股力量,在这一刻,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好了,都别愣着。”路易斯挥了挥手,转身向出口走去,“把这大家伙洗干净。汉密尔顿,别忘了给它开几个透气的射击孔,刚才比尔下车的时候脸都憋紫了。” “遵命,大人!” 笑声终于在测试场上爆发出来。但这笑声里不再有轻视,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第388章 赤潮的利刃 行政中心顶层,路易斯的私人办公室。 壁炉里的松木燃烧着,形成温暖的环境,与窗外初秋的寒风和飞雪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路易斯没有坐在那张堆满文书的宽大书桌后,而是换上了常服,坐在壁炉旁的单人沙发里。 他拿起银壶,将琥珀色的酒液缓缓倒入两只水晶杯,其中一杯推到了对面的空位。 门被敲响。 “进。” 兰伯特推门而入,披风尚带着未散的寒气,下意识就要行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私下里就别折腾那套了。”路易斯抬眼笑了一下,抬手按了按扶手,“坐。这是麦浪领新酿的金麦酒,刚送来的。” 兰伯特还是习惯性地压低了头,行了个简短的半礼,才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他接过酒杯时,指腹触到冰凉的杯壁,这才像是从白日那场试验的震撼里慢慢退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举止从容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 几年前,路易斯还是卡尔文家族那个因没有天赋而被流放的弃子,眼神阴郁且迷茫,被命运抛弃。 自己当时也只是一个空有高阶骑士之名、却前途无亮的守誓者。 而现在,路易斯已是北境之主,掌控着前所未有的工业与军事力量。 而自己也借由路易斯赐予的资源,突破了困扰多年的瓶颈,成为了超凡骑士,统领着数千大军。 这短短数年,恍如隔世。 但杯中酒的冰凉触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现实。 “大人,这酒很烈。”兰伯特抿了一口,“但挺好。” “我觉得还行,准备出口了。”路易斯轻轻摇着杯子,将杯口举到火光前,琥珀色的酒被火光映出一层暗金的光泽。 兰伯特回想着不久前的场景,低声道:“那辆蒸汽战车……简直是怪物。传统的骑士方阵在它面前,撑不过一轮冲锋。” 他是超凡骑士,他的身体,他的斗气,他的武技,按旧时代的标准来说,已经是站在整片大陆最顶尖的一小撮人里。 可在炮火试射那一刻,他很清楚哪怕换成自己,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站在那片雪地上,也是一样的结局。 路易斯放下酒杯,声音平静下来:“它不只是怪物,是新时代的铁轮。人再勇,身上穿的再厚,在这种东西面前,荣耀救不了命。” 他顿了顿,目光微沉:“所以我们得造出更多这样的怪物。” 他抬眼看向兰伯特:“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比我原本以为的要短。” 兰伯特知道路易斯指的不是蛮族。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出了什么新的情况?” 路易斯没有绕弯子:“摄政王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爆了一声。 “最多两年,甚至更短。”路易斯语气淡淡。 兰伯特眉头拧紧:“殿下一咽气……” “他死的那一刻,”路易斯像是把兰伯特没说完的话接了过来,“压在帝国头顶的最后一块石头就没了。” 他走到窗前,轻轻敲了下窗框,外面风雪扑在玻璃上,模糊成一片。 “皇子们会开始争,贵族们会开始站队,军团会被拉走,行省会有人想把边界当成自己的篱笆墙,帝国会慢慢被撕开。” 路易斯的声音很平静:“内战是迟早的事。” 兰伯特沉默了几息,才开口:“那赤潮领打算怎么站队?” “赤潮领不站队。”路易斯看着窗外一片雪,“赤潮领带着北境要活下去。” 他淡淡道:“我们得准备的是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有力气举刀。 赤潮领不能是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船,而得是一艘逆浪的铁舰。帝国乱成一团的时候,我们不光要守住北境,还要有随时南下狩猎的本钱。” “扩军和造战车是无底洞。”兰伯特把话说出来,“您上次不是说了吗,卡尔文家的商会已经在动手了。” 这是他最现实的担忧。 兵可以练,战车可以造,但如果没有钱,再好的锻造图纸也只是纸。 路易斯的嘴角却勾了一下。那笑意不算温和,带着一点淡淡的冷意。 “他们动手太晚了。”路易斯说,“两年前,这样的招数确实能捏死我们,但现在……” 他走回去,随手从桌上一迭文书里抽出一份财务简报。 “赤潮的矿物与工业品已经压到翡翠联邦去了,北境的粮食够北境所有人吃三年的冬季储备。” 路易斯抬眼,看向兰伯特:“钱的问题你不用操心。只要你能把兵练出来,我就能想办法把钱变出来。” 兰伯特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句话一点也不像夸口。 从他们还只有一块破落封地,到现在这整片雪原上处处都是赤潮的仓库与旗帜。 兰伯特一次又一次看着这个年轻人从空气里变出粮食、武器、工坊、领地。 兰伯特吸了一口气,他都知道路易斯想知道什么,于是将手头的数字报了出来:“大人,军团总数,已经到八千六百五十人。 赤潮本部三千六百五十,都是绝对死忠,目前已经换装最新式装备。 埃德蒙公爵旧部,断锋、寒铁、银牙三支兵团合编五千人。 这几年一起打仗,也一起拿薪水、拿土地,特别是寒铁那批,现在已经不是只认埃德蒙旗帜了,他们认的是赤潮的军令。” “数量够了。”路易斯点点头,“但还不够。” 这话听上去矛盾,但兰伯特懂他的意思。 旧时代看兵力,只往人数上看,可母巢那一战之后,没人敢只看数字。 路易斯伸出手指,开始一条条往下说:“接下来几件事,你要盯紧。” “一,协同作战必须打通。把骑士团那点高傲收起来,习惯在蒸汽战车的掩护下冲锋,习惯和魔爆掷弹骑士一起打仗。 我们以后上战场,不再是骑士在前,步兵在后,而是整块阵线一起推过去。” 二,特种化扩编。白熊重骑兵的编制翻一倍,专门用来凿穿防线。 再多拉几支喷火组和爆破组出来,无论是怪物潮,还是城镇里的巷战,这两类人都要用。” 兰伯特微微点头。 接着路易斯放下了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郑重道:“但兰伯特,接下来我要说的,比那台蒸汽战车更重要。我要给这支军队立个新规矩。” 兰伯特立刻坐直了身体:“您请说。” “很简单。”路易斯竖起一根手指,“从今天起,赤潮的骑士,不管是去剿匪还是巡逻,不许拿平民哪怕一块干面包。 进村不许骑马冲撞,借了东西要还。谁要是敢像以前那样,觉得老子拿命保护你,吃你只鸡怎么了,你就把他的勋章扒了,踢出队伍。” 兰伯特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大人……这恐怕很难。” 这位统帅实话实说:“如果您要求这么严,我怕下面的兄弟会有怨言,觉得咱们太……太婆婆妈妈了。” “怨言?”路易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深意,“兰伯特,你觉得我们以后如果打出了赤潮领,去接收别人的地盘,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敌人的骑士团反扑,或者敌人偷袭。”兰伯特从军事角度回答。 “不。”路易斯摇了摇头,“最怕的是,我们每打下一座城,都要留下一半的兵力去防备城里的暴动。” 路易斯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北境地图前,手指在那些并不属于赤潮的领地上划过。 “兰伯特,如果我们像其他领主那样,大军一过,如蝗虫过境,抢钱抢粮抢女人。那平民会怎么看我们? 他们会把我们当成另一拨强盗。他们会藏起粮食,给敌人通风报信……” 路易斯转过身,看着兰伯特,语气变得极其通俗直白:“但如果我们不一样呢?” “设想一下,如果我们的兵,进村不扰民,买东西给钱,甚至帮着修路。那对于那些受够了剥削的领民来说,我们是什么?” 兰伯特下意识地回答:“是……好人?” “是救星。”路易斯纠正道,“是他们巴不得赶紧开门迎进来的自己人。” 路易斯走回沙发旁,重新端起酒杯,语气轻松却透着冷酷的算计: “这就是我要的民心。它不是为了当什么道德圣人,而是为了省钱,为了省兵。 如果我们的名声传出去了,将来大军南下,别的领地的平民听说赤潮军来了,第一反应不是跑路,而是松了一口气。 那时候,我们要接管一座城,只需要派一个税务官插一面旗子就够了,根本不需要留兵驻守。” 兰伯特听得目瞪口呆。他打了一辈子仗,想的都是怎么杀敌,从来没想过不扰民竟然是一种更高明的攻城手段。 “这叫攻心。”路易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要让赤潮这两个字,在平民的心里,比皇帝的还管用。” “所以兰伯特,哪怕是装也要让他们给我装出个绅士样来。” 路易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告诉下面的人,谁敢毁了赤潮的名声,就是在砸大家的饭碗。 打赢了仗,战利品归公,我会用库房里的钱赏得他们手软。但谁敢私自把手伸向平民的口袋,我就剁了他的手。 骑士不是街头混混。他们得像拿着火把走夜路的人,太粗鲁会掉火星烧了房子,太软弱又照不亮路。这个分寸,你要教给他们。” 兰伯特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困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敬畏。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年轻领主的某种洁癖,没想到背后藏着吞并天下的野心。 “我明白了,大人。” 兰伯特站起身,这一次,他行的礼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这支军队不仅会是您手中的剑,也会是赤潮最干净的招牌。” 路易斯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把这把刀磨得锋利一点,很快我们就要用它去切开这个腐朽帝国的血管了。 一旦帝国内战一开,帝国这只老兽身上的血,会往四面八方流。 我要你保障是保证的是,等到该轮到我们下手的时候,这把刀下去,能割准地方。” 兰伯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他最后看一眼窗前那道年轻的背影。 那个曾经被丢到北境来的瘦弱少年,现在站在雪原的顶端,像是在对整块大陆说话。 兰伯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到桌旁,右拳轻轻抵在胸口,行了一个标准到近乎刻板的抚胸礼。 “领主大人。”。的声音低而稳,“无论您剑指何方,赤潮军团都不会让您失望,我这就去安排。” 路易斯偏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在说什么。 当门关上的时候,风声透过门缝压了一下,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只剩壁炉里的火在烧,和墙上那幅帝国全境的地图。 路易斯走回桌旁,视线从北境的雪峰一路往南滑过,停在帝都那一小块。 那儿的红点还安静地贴在羊皮上。 路易斯伸手,在帝都和北境之间的空白处轻轻敲了敲。 “来吧。”他低声说,“看看到底是谁先撑不住。” ………… 灰石要塞卡在帝国北境与灰岩行省的咽喉上,像一道黑色的铁闸,冷峻地注视着南北两侧。 这里是秩序的边界。 往南是流淌着金币与葡萄酒的繁华世界。往北则是属于冰雪与蛮荒的放逐之地。 而要塞内部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 走廊里的火把每隔五米就有一支,照亮了墙上挂着的魔兽头颅和缴获的蛮族兵器,虽然被处理过了,还能够感觉到那些血腥滋味。 地板被擦得锃亮,那是无数铁靴经年累月踏磨出的光泽。 第十七军团长书房的大门敞开着。 团长阿克曼·格雷尔坐在一张巨大的黑铁木桌后。 他没有穿板甲,只穿了一件做工考究的丝绸衬衣,领口微敞。 作为一名踏入超凡领域的骑士,北地的寒风对他来说不过是凉爽的微风。 他身材魁梧得像一头直立的棕熊,即便只是随意坐着,那股属于高阶超凡者的压迫感也像实质般充斥着整个房间。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阿克曼并没有立刻抬头。 他在审视面前的一份军事地图,手指在几条红线上轻轻划过,神情专注而傲慢。 “如果是军务部派来核查物资的,就去偏厅等着。等我心情好了,自然会见你们。” “我是来送酒的,格雷尔将军。” 回答他的声音平稳,没有被超凡者的威压所撼动。 索雷尔站在门口,动作优雅地解下沾着雪花的斗篷,递给身后有些战战兢兢的侍从。他 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猎装,腰间挂着一把带有雷蒙特家族纹章的长剑。 阿克曼终于抬起头。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像是在打量一只敢于闯入狮子领地的猎犬。 “能在我的威压下站得这么直的人不多。”阿克曼放下了手中的水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皇家骑士团出来的?” “第三军团,前任副团长。”索雷尔微微颔首,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有幸曾在演武场上见过将军的风采。” “那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阿克曼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坐。既然是懂规矩的人,我就不把你扔出去了。二殿下派你来,想要我的第十七军团做什么?” “不是要您做什么,而是不想让您做什么。” 索雷尔没有客气,径直走到阿克曼对面坐下。他没有碰侍从端上来的酒,而是直视着这位军团长的眼睛。 “将军,您是帝国的利剑。但现在,这把剑被插在了这块冻土里,除了吓唬几个野蛮人,还能做什么?生锈吗?” “注意你的言辞。”阿克曼的眼睛眯了起来,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我在替帝国守国门。” “守国门是荣耀,但仅仅是守门,配不上格雷尔家族的野心。” 索雷尔顶着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语气依旧平稳:“我查过,您的长子战死沙场,那是英雄。 但您的次子……他很有商业天赋,甚至在私下里运作着两条通往翡翠联邦走私商路。您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暗中派亲卫队保护那些商队。” 阿克曼身上的杀气收敛了一些,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怎么?二殿下连这点小生意都要管?” “不,殿下认为这是一种浪费。”索雷尔身体前倾,“让一位军团长的儿子去搞走私?这太掉价了。他应该坐在南方的庄园里,和财政大臣喝下午茶,谈论整个行省的贸易配额。” 阿克曼沉默了。 他轻轻转动着拇指上那枚红宝石戒指。 他不缺钱,当了十几年的军团长,油水并不算少。 但他缺的是底蕴,是进入帝国核心圈层的门票。 在那些传承百年的大贵族眼里,他阿克曼依然只是个能打的高级护卫。 “继续。”阿克曼吐出一个词。 索雷尔从怀中取出一份封着火漆的文件,推了过去。 “二皇子给的条件是瓦伦西亚河谷最大的酒庄,以及一个子爵爵位。”索雷尔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不是金钱的施舍,是权力的共享。您的儿子将以合伙人的身份,正式进入南方贵族的社交圈。” 阿克曼拿起文件,指尖感受到羊皮纸厚重的质感。 这一纸文书,意味着格雷尔家族将不再只是北境的武夫,而是真正的一方诸侯。 他的后代,将彻底洗去暴发户的味道。 “代价呢?”阿克曼合上文件,目光如刀,“二殿下不像是做慈善的人。” “很简单。”索雷尔摊开手,“当北境的旗帜出现在关隘时,我们希望第十七军团的视力能稍微清楚一点。 以及……如果在未来某些关键时刻,帝都发生了什么变动,希望将军能记得今天的这份友谊,保持一种高贵的沉默。” 阿克曼盯着索雷尔看了许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震得书架上的书籍都在颤抖。 “高贵的沉默……好词。” 阿克曼站起身,走到酒柜前,亲自拿起那瓶珍藏的南方红酒,给索雷尔倒了一杯。 “这鬼地方确实太冷了,连我都觉得有些厌倦。”阿克曼将酒杯推到索雷尔面前,举起自己的水晶杯,“我的剑属于帝国,但我的家族属于我自己。” 索雷尔举杯,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碰撞:“成交,格雷尔将军。” …… 半小时后。 要塞沉重的铁闸门缓缓升起。索雷尔的马车驶出了灰石要塞那巨大的阴影。 风雪依旧凛冽,但马车内温暖如春。 “大人,阿克曼比想象中更难对付。”随从在旁边低声说道,手里还捏着一把冷汗,“刚才在书房里,我感觉像被一头凶兽盯着,随时会被撕碎。” “他当然是凶兽。能坐稳第十七军团长位置的人,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索雷尔靠在软垫上,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 他的掌心也有一层薄汗,刚才的交锋,不仅是语言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博弈。 “他傲慢,是因为他有资本。他不满足,是因为他看到了天花板。”索雷尔望着窗外飞逝的雪景,淡淡地评价道。 “他不缺钱,他缺的是阶级跃升的阶梯。我们给了他梯子,这头狮子就会暂时收起爪牙。” “那我们现在回帝都?” “不。” 索雷尔的目光转向北方,透过风雪,似乎想看穿那片更加苍茫的白色荒原。 “阿克曼只是个守门的狮子,喂饱了就会睡觉。但我对门后的那位更感兴趣。” “赤潮领?”随从有些迟疑。 索雷尔冷笑了一声:“能在这种绝境里掌握整个北境,甚至让阿克曼这种人都感到忌惮……这样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比阿克曼更可怕的怪物。” 马车的车轮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辙印,没有向南,而是坚定地驶向了北方的风雪深处。 “走吧。去会会那位路易斯·卡尔文,看看他的野心是什么。” 第389章 新北境与旧北境 风雪越过灰石要塞时,旧商道被冻土和烂泥混在一起,一路颠得人头昏。 即使是豪华的车轮陷进坑洼时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像是在抗议这段荒原的残酷。 索雷尔稳稳坐在车厢里,伸手检查了车门与窗缝,确认都被关得严丝合缝,才从贴身衬衣的夹层里取出那个磨损的银制挂坠。 他拨开扣子,里面是一张拇指大小的炭笔速写,画着一个抱着布偶的小女孩。 她脸色苍白,眼睛大得不成比例,却努力对着画外微微笑着,布偶被她抱得很紧。 索雷尔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画面,短暂地闭了下眼。 然后他将挂坠扣回原位,像把某个秘密重新收进铠甲缝里。 索雷尔掀开车窗的一角,看向外头。 风声立刻灌了进来,冷得像针刺。 一片片枯死的黑松林,被积雪压得东倒西歪,路边蜷缩的尸体,有些被雪埋到只露出半张脸。 破棚子里住着形同野兽的流民,抬头看马车时,眼神麻木得像早已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 烟囱的烟在这一段荒原几乎绝迹,空气里只有腐肉与寒风的味道。 索雷尔盯着这一切。 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皇族使者的礼节性克制,但那种来自南方贵脉的傲慢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索雷尔低声笑了一下,没有温度。 “这才像北境。” 贫瘠、粗野、无序、毫无价值。 这是帝都对北境的共识,而他此刻看到的一切正完美印证了这种偏见。 “能在这种地方称王……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知道这位路易斯在权谋上有一手但毕竟这是在北境,他觉得自己带来的那些来自二皇子的条件根本用不上。 “只要我愿意给一点南方贸易权……他就会懂得怎么跪着迎接文明。” 马车继续往北晃去,风雪扑在窗板上,发出一声声像是催命般的敲击。 而离开灰石要塞已经三天,风雪依旧肆虐。 但马车的颠簸在某一刻突兀地停了下来,像是突然驶出了另一片世界。 索雷尔睁开眼,眉头微皱,明显感觉不对劲。 他能感觉到车轮不再被泥坑拉扯,那种轻松感甚至让马匹的步伐也变得稳健。 他掀起窗帘的一角。 寒风涌入,但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雪,而是一大片…… 灰黑色、光滑的硬化路面。 表面被压得极为平整,雨雪落在其上没有形成泥泞,而是顺着微不可察的坡度被风吹向两侧。 道路中央画着白色的直线,工整、笔直,不像手工随意涂抹,而像是一种带着衡量的标记。 索雷尔怔住了片刻,才慢慢吐出一句:“这是……北境?” 他去过南方的主干道,也去过帝都的造路工坊,但眼前的路面甚至比南方不少地方还要好。 马车继续往前驶,很快第一座建筑出现在风雪里。 赤潮驿站。 房屋不算大,但线条干净利落,墙面是规整的灰色石砖,门口挂着鲜红色的旗帜赤红的太阳纹。 烟囱里冒着稳定的白烟,说明里面有持续的取暖。 比建筑更吸引视线的,是在驿站外忙碌的那些人。 一队穿着深红色制服的道路工人正推着铁制刮雪器沿路清雪。 动作有条不紊,偶尔有人吹口哨,节奏轻松得不像是在北境的冻土线上干活。 没有镣铐,没有皮鞭,没有监督骑士。 工头拿着一块硬板记录雪量与路段状况,还会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像是在判断下一次清雪的时间。 索雷尔看了许久,才发出感叹:“北境的领民……在笑?” 这句轻声的自语,带着一种无法接受的荒诞。 在他的印象中,北境的领民不是冷,就是饿,不是麻木,就是恐惧。 那些人应该蜷缩在破屋里瑟瑟发抖,而不是在雪地里吹着口哨干活。 索雷尔缓缓放下窗帘,眉头明显皱了起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闯进了某个已被赤潮彻底吞下的领地,这里的景象,与他这几天在北境看到的荒凉完全不一样。 而随着马车一路向北,邀请接踵而至。 几乎每到一处城堡或镇堡,索雷尔都会被领主的随从拦下,请他务必赏光,哪怕只坐一刻钟也好。 以他二皇子特使的身份,这些领主就算心里各怀鬼胎,面上也必须保持恭敬。 但索雷尔很快发现,那些宴席之间的差异大到近乎荒诞。 仿佛沿着同一条道路,他却被拉进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繁荣与破败、热情与冷硬、希望与腐朽。 宴席的内容、领主的态度、领民的精神状态,都被切成了截然相反的两半。 第一类领地,是那些在主街口挂着“赤潮纹章”的地方。 比如索雷尔刚抵达第一处时,是在傍晚前的灰光里。天色像被雪压得透不过气,而城堡大门却开得很快,像是早已等在那儿。 年近五旬的领主亲自迎了出来,披着暖炉烘过的斗篷。 他的脸冻得通红,一把抓住索雷尔的前臂:“殿下的使者能来,是我全领的荣耀。” 说着便从侍从手里接过一只赤潮玻璃杯,双手奉上,神情郑重,却不是为了什么大义,而是因为这东西在他家的仓库里已经成了正式商品,可以拿去和周边领地交换实打实的利润。 “往年我连自己家人都送不出像样的礼物。”领主压低声音,像是在炫耀自己的眼光,“现在可不一样了。这玻璃杯好卖得很,听说南边的贵妇抢着要。殿下请收下,这杯子价值不低。” 接着老领主看见索雷尔那辆被冻得吱嘎作响的马车,又皱起眉:“那破车在我这儿丢人。我给您换辆新的,赤潮的车架,跑得稳,也更保值。”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是担心索雷尔影响他家的体面,而不是关心索雷尔本人的安危,满满的暴发户气质。 索雷尔也好奇为什么这种偏僻的小地方会出现这种暴发户气质的领主,而且他送的东西确实也价值不菲。 于是索雷尔踏进对方的庄园,想要一探究竟。 宴厅暖得过头,灯火通明。桌上的菜肴丰盛。 宴会上的闲聊中,老领主语气里藏不住得意:“三年前我领地冻死四十多人,去年十五。今年就两个都没有。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卡尔文领主。” 索雷尔挑了挑眉。 领主继续道:“我领里的工坊、道路、暖炉……都是和赤潮做生意换来的。 我也不瞒您,殿下使者我家今年的分红,是往年税收七倍。我管他是什么卡尔文,只要他能让我家族兴旺,他就是我愿意追随的人。” 窗外传来孩子的笑声。 索雷尔顺着声音看去,几个孩子穿着赤红的厚毡靴在雪地里追逐。 领主随口瞥一眼:“哦,那些?是领地中有骑士血缘天赋的人,路易斯大人需要,想要多帮我培养一些骑士,我也得提前准备人。” 另一桌的女主人柔声道:“我儿子在赤潮城的学堂读书,长大了回来继承领地,那肯定是更上一层楼了。” 语气里没有半点的被逼迫,更多的是一种算计后的满足。 这些话并非这家独有。 一路北上,索雷尔几乎在所有加入赤潮体系的领地都听到类似说辞。 不是因为领主突然仁慈,也不是为了领民的幸福。 而是因为赤潮带来的繁荣、市场和技术,实实在在让他们的家族更稳、更富、更有未来。 至于领民生活变好? 那只是顺带的效果,像是粮仓溢出来的一点余粮领主们并不在意,但也懒得反对。 宴席继续时,窗外传来孩子的笑声。索雷尔顺着声音望去,看见几个小孩在雪地里追逐,脚上穿着赤潮的厚毡靴,不再赤脚,也不再畏缩。 有巡夜士兵路过时,会弯腰替孩子重新系好鞋带,然后继续巡逻。 索雷尔意识到自己正被这些故事淹没。 这些繁荣背后,全是从赤潮而来:粮食、道路、工坊、暖炉、煤炭、玻璃、铁器、新农具。 领地的经济被改造,领民的生活方式被重写,领主的权力结构被重新定义。 第二类领地就截然不同了。 表面上,这些领主给足皇子使者面子:派侍卫迎接、摆宴席、挂上家族纹章示敬。 但索雷尔一下车就能闻到空气里的那股味道,是被现实逼得没退路的倔强。 走进城堡时,他看到的永远是潮湿的墙壁、摇晃的蜡烛,还有缩在角落里试图降低存在感的仆人。 餐桌上的食物同样寒酸:几盘面包、腌得发苦的咸肉、一锅鱼汤。 可这些领主们仍旧挺直身板,摆出一副老牌北境贵族的高傲,仿佛这贫穷是荣耀的一部分。 寒风从窗缝灌入,把蜡烛吹得左右乱跳。 他们却硬撑着不换赤潮的玻璃窗:“我们祖上都是这么过冬的。” 语气里明明冻得发抖,却硬要把传统当盔甲。 宴席开场,他们总是迫不及待地先骂赤潮。 “卡尔文那小子太嚣张了。” “他也就靠着艾德蒙公爵女婿的身份耀武扬威了。” “唉,老公爵还活着就好了……” “我们这些百年贵族可不会被他牵着走。” 可等酒下去几口,话里的缝隙就开始漏风: “霍克领今年一个冻死的都没有?真的?” “铁农具……两银币?不可能这么便宜吧。” “硬化路……要是我也有一条就好了。” 眼神里的那点东西,索雷尔一眼就看懂了,不是怀疑,而是嫉妒,是恨,是一种被时代甩在身后的窒息感。 最讽刺的还不是这些。 尽管他们嘴上叫得最大声“坚守北境的荣耀”。 但索雷尔看见仆人神神秘秘搬过的赠品时,都是一些赤潮的用品,而且是比较劣质的。 他们嘴巴不肯承认,手却已经伸向赤潮。 仿佛只要不让赤潮商队看到,他们就还能维持那点支离破碎的尊严。 索雷尔没有拆穿,只是笑着收下了。 等离开时,他回头瞥了一眼那座阴沉的城堡,像看着一头垂死却还想竖起鬃毛的老兽。 他在心里得出一个更加残酷的判断,这些领主对路易斯不是单纯的敌意,而是恨他让他们看见了自己的落后。 他们嫉妒赤潮的繁荣,也后悔没在早几年加入,却又死撑着高傲,不肯承认现实。 他坐回马车,握紧手套里的手指。 “这不是性格问题……是文明差距。” 而赤潮体系正以一种无声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把整个北境拖向新的时代。 而这些人,只能被留在原地,越挣扎越显得可笑。 一路北上,索雷尔原本只把注意力放在各家领主身上。 可渐渐地,他发现最能反映一块土地真实面貌的,并不是宴席、并不是城堡,而是那些在风雪里生活的普通人。 当马车穿过拒绝赤潮体系的旧领地时,那画面刺眼得难以忽略…… 冬夜里,街道漆黑,连一盏像样的油灯都没有。风吹过时,是实实在在的冷,而不是被炉火抵挡后的暖。 在破屋外,他看到流民蜷在雪地边缘,用破麻袋裹着身体。 有人被吓到似的躲避马车,有人眼神麻木,只是习惯性地低头缩肩。 孩子们躲在棚子的角落,眼睛大,却没有光。 偶尔盯着路过的人,就像盯着不会带来任何好消息的影子。 最让索雷尔皱眉的,是那些骑士。 披着破旧斗篷的骑士队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完全不顾平民的去留。 他们的马吓得流民四散,有个妇人被逼得撞上墙才没被踏到。 索雷尔在马车里看着这一幕,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这才是我印象中的北境。” 可再往前走几天,画面就像被人从根部切换一样变了。 进入赤潮体系影响范围后,夜色仍旧寒冷,却被点点灯火撑了起来。 道路旁的铁炉正烧着,魔石灯挂在木杆上,散发着稳定的白光,让夜里的人不必再摸黑前行。 路边出现了粥棚,蒸汽在棚口升起,几个老人在排队领热粥,脚边围着两只懒散的野猫。 更远处有小诊所,木牌上画着赤潮的太阳纹。 门口的医女裹着厚披肩,正低声安慰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 索雷尔凝视着那些画面,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陌生的困惑。 孩子们在街边玩耍,笑声比雪地还干净。有人丢雪球,有人摔倒,立刻有大人过去扶。 妇人,正用赤潮的铁制农具修补篱笆,那农具使用起来毫不费力,妇人手法娴熟,像是用了很久。 远处粮仓矗立在雪线上,外墙是新式木石结构,稳得像一座小山。 几个工人从仓库来回搬运粮袋,脸上带着明显的暖色与活力。 而巡逻的骑士让索雷尔看得更久。 赤潮体系下的骑士队动作规整,披着深红披风,马蹄声轻。他们经过路口时,会主动拉缰放慢速度,给行人让路。 有骑士甚至会欠身与路人寒暄一句:“小心脚下的冰。” 那语气是索雷尔从未想象过的骑士语气。 “这是……被改造后的北境?” 索雷尔轻声说着,目光落在远处粮仓与魔石灯交织出的光影中。 “还是……一座全新的国家?” 领主们的嘴脸可以伪装。但领民的生活,不会说谎。 再往东走,风雪渐密。 马车的窗板被霜覆住一层,但那座城市的轮廓仍然从远方挤了出来。 索雷尔第一次掀开窗帘时,看见的不是单一的城,而像两座完全不同的巨影并肩而立。 左侧,那是一片灯火在雪雾中铺开的辉光。 城墙高耸、街道成线,魔石灯的光像被风吹散的金粉,一层迭着一层,映亮了半边天空。哪怕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到那股规模与秩序带来的压迫感像是某种完成度极高的繁荣。 而在右侧,更远处的阴影里,则有另一种风景。 那里冒着灰烟,不是混乱的浓烟,而是稳定、成排、间隔整齐的烟柱。 雪被这些烟柱映成淡灰色,几座巨大的建筑像山脊一样横亘着,线条笔直,没有任何贵族式的装饰。 索雷尔盯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工坊……但规模之大,远超他见过的帝都军工坊。 可他根本不知道细节,只知道那一带像是钢铁巨兽的身体,而左侧那繁华的城是巨兽的头颅。 两者合在一起,就是赤潮城。 他放下窗帘,坐回软垫,胸口却像被什么顶住了。 他将手放在怀里,握紧了那个银制挂坠。 挂坠里艾莉的画面熟悉而温柔,可现在反而让他心里更慌。 他一路上反复复盘自己的任务。 皇室恩赐?册封?席位?合法性背书? 这些词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很快就像遇水的纸,被泡得发软。 他原本以为北境的混乱会让这些筹码有用,可一路见过的那些领主……他们看路易斯的眼神并不是看一个领主,而是看靠他发家的靠山。 他们想的是分红、工坊、道路、暖炉,而不是帝国的爵位。 就连最顽固的老贵族,在谈到赤潮的玻璃和硬化路时,也会露出抑不住的渴望。 索雷尔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挂坠。 帝国的爵位在这里没有吸引力,帝国的法律在这里也没有权威, 至于金钱……他想到那些炫耀分红的领主,想到赤潮那些堆得像山一样的粮仓,想到一路上见到的工坊和货物…… 他无法再对自己撒谎:赤潮比帝国大部分行省富,甚至富得多。 自己不可能拿出他们看得上的筹码。 索雷尔合上挂坠,手心冰凉,汗水已经渗了出来。 再抬头时,赤潮城已越来越近。那两座并肩而立的城市,一座繁华,一座钢铁像一道巨口从地平线上张开。 第390章 恐怖的赤潮城 等使者队伍正式被接待时,天色已昏暗,但城内却亮如白昼。 魔石灯沿着主街排成一道弧线,延伸到行政区的高塔。 索雷尔被带入行政中心的大楼。 厚重的门轻轻一推便开了,连门铰链都没有发出声响。 在门口等候他的人,是一个头发灰白、衣着笔挺的老人——布拉德利。 这位负责赤潮城行政中枢的老人,举手投足带着一种和北境完全不搭的从容。 布拉德利微微欠身,不卑不亢:“欢迎您,索雷尔大人。” 索雷尔注意到所有举动都恰到好处,却少了贵族对皇室使节惯有的讨好。 他下意识挺了下背:“不知路易斯·卡尔文伯爵何在?我此行有要事面见。” 布拉德利仍保持着那副,温和却疏离的态度:“伯爵大人正在巡视新矿脉与冰河航路,归期未定,约莫需要十到十五天。” 索雷尔愣了半秒,本能地想从对方脸上找一点故意刁难的痕迹,但没有。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哼,熬鹰。” 他做外交多年,一听就知道这是典型的下马威,不见,不拒,不解释。 你想谈?那先等着。 可索雷尔没有动怒,因为风雪封路,他本来就没打算十天内走,原本的打算就是待到开春再离开赤潮城。 索雷尔笑着表示理解:“正好,我可以借此机会领略一下北境明珠的风采。” “当然,”布拉德利微微点头,平稳道,“除了几个标有红色路牌的军事管制区,赤潮城对您完全开放。” 索雷尔反而更加好奇了,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笑了笑:“那我就在此恭候。” 布拉德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阁下的住所已经准备妥当。若您需要什么,只需告诉管事。” 索雷尔被带往接待馆深处,越走越觉得脚下的地面不像石板,也不像木质。 踩上去沉稳、温润,甚至带着微微的热度。 直到他推开房门时,那股“异样的暖意”彻底扑了上来。 房间里没有壁炉,没有炭盆,没有火。 但空气暖得像春天。 他走进去,下意识伸手去摸墙壁。 触感是温温的石材,像被炉火烘过,却又不那种局部的热,整个墙体都在缓缓散温,而脚底下的地板也是一样的。 “……这是什么?”索雷尔皱眉。 随行的侍从也惊了:“大人,这里……没有生火。” 布拉德利站在门口,语气平稳:“这是赤潮城采用地热管道与集中供暖,阁下在入住期间不必担心温度问题。” 地热,集中供暖。 索雷尔没有听过这些词,像是某些新鲜拗口的概念。 反正他在帝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房间里不但温暖,甚至连空气都是干净的,不带霉味,不带潮气。 桌上放着新鲜的热水,衣柜里有羊毛大衣和干燥的皮手套,床铺比帝都的王室客房还舒适。 索雷尔沉默了许久。 他不是被这温暖打动,他看见的是更可怕的东西,能源冗余。 在其他北境领地连一捆木柴都要精打细算的时候,这里居然能让客房的地板、墙壁整面发热。 这意味着赤潮的燃料储备富裕到足以挥霍,他们掌握的煤炭产量、运输效率和储能技术远超北境的任何势力。 意味着他们不怕冷,也不怕冬天,而北境的冬天,一直是对于本地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索雷尔坐在椅子上,一手扶额,心脏“怦”地跳了几下。 布拉德利轻声道:“阁下一路辛苦,您可先休息。我会安排专人每日向您通报领主大人行程的进展。” 索雷尔抬头,看见对方依旧是那副礼貌得不留缝隙的神情。 在那种神情里,是一种奇异的落差。 自己被当成了一位按程序被接待的访客,而不是帝国的使者,这与自己到北境一路来受到的热情欢迎截然不同。 “我明白了。”索雷尔低声说。 ………… 第二天清晨,索雷尔换上随从准备的浅色斗篷,压低帽檐,带着两名贴身护卫走上街头。 他没有报备,没有带随行队伍,像个普通来旅行的南方贵族,只是单纯地看看这座城市。 风雪仍然不小,鹅毛一样落下,把远处的屋檐压成了白线。 但脚下的路,却像是完全不属于这个季节。 三段式主干道宽阔笔直,雪落在地面上后,不到一秒便化成了水,顺着铺好的排水沟流向路边。 没有积雪,没有泥泞,也没有冬季常见的硬冰块。 索雷尔蹲下身,手指靠近地砖缝隙,摸到一阵隐约的温热。 他皱眉:“和屋子里一样,路下面在发热?” 随从茫然:“大人,是魔法吗?” “不是。”索雷尔收回手,站起身。 他想起赤潮城的客房墙壁散发的温度,再联想到脚下这条不结冰的主干道,整条线瞬间连了起来…… 赤潮在道路下预埋了通热槽,把某种热能从城中心输送到全部主干道。 普通人看到的只是走路不会滑倒。 而在索雷尔看来,是完全不同层级的技术能力。 他盯着那条不起冰的道路:“他们能让整座城市的主干道保持恒温?能在暴雪中维持运输、维持商业、维持公共秩序……完全不受天气影响。” 对于赤潮的技术力,在他的内心提高了不少。 接着他前往城门附近的收容区。 理论上这里应该是最脏乱的地方,帝国每座大城市里多多少少都有这样一个区域。 他们并不是本土居民,像是外来的寄生虫,而且是赶不完的,就只能划分一块区域给他们住。 反正他们像是野草一般不断的消散,又不断的出现,是帝国所有城市最不愿提起的阴影。 但他一走近,十分诧异。 空气里没有腐臭味,没有排泄物的酸味,只有石灰水和硫磺皂的清味。 “……味道不对。”索雷尔低声说。 随从以为他在抱怨,“大人,我这就……” “不是脏,是干净得不对劲。”索雷尔轻轻抬手,示意他别乱动。 收容区外的蒸汽管道冒着白雾,几名工作人员身披厚围裙,引导新来的流民排队进入一栋巨大的公共澡堂。 那澡堂外墙上刻着赤潮的太阳纹,门口站着两名医女。 一名工作人员注意到他们,短暂打量后走过来:“两位是外来访客?这里是收容线,若要参观,需要站在黄标线外。” 索雷尔抬眼瞥到地上的黄线,忍不住问:“你们每天都清洗这么多人?” 工作人员点点头:“这是规定。新入城的流民必须先处理虱病和霉斑,否则可能带来疫症。” 索雷尔闻言怔了怔。 流民进去时蓬头垢面、满身虱子。 出来时已剃短了头发,衣服被换成统一的旧棉衣,每个人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就在这时,一个被推出来的中年男人忽然停住脚步,端着粥的手微微发抖。 他看见墙上赤潮的太阳纹,眼眶莫名地湿了。 他对谁都没有说话,却突然跪在雪地里,用力磕了一个头,声音哽住:“谢谢……谢谢……我以为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工头赶紧把他拉起来:“别跪,吃完去登记,还得干活。” 不远处,一个抱着孩子的瘦弱妇人小声问医女:“真的……真的可以留下吗?不会赶我们走吗?” 医女把一条干净的披肩披到她肩上:“只要愿意登记和干活,就能留。” 妇人抱着孩子,忍不住当场哭出来:“谢谢……赤潮救了我们……” 索雷尔看着这一幕,多多少少有些听不下去。 这些人感激涕零,可在他不理解,毕竟流民不是财富,只会带来风险。 路易斯为何要花这么大成本来处理这些人? 按帝国贵族的标准,这行为毫无意义,吃力、不划算、回报低。 可在赤潮,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像是在执行一套无比成熟的规程。 索雷尔看不懂,而真正的原因,他更不可能想到。 流民数量的增多意味着人口底盘变大,代表可动员劳力、可训练士兵、可培养工匠的数量在成倍上涨。 洗净后的流民不会立即有用,但他们会活下来。 只要活下来,就会被纳入赤潮的粮配、工分与审核体系,不一定会留在城内,而分配到周围的赤潮其他领地。 一旦进入体系,他们不是负担,而是资源,是可以被持续加工的人力矿。 路易斯不是在救济,是在给未来的产业扩张,提前储备人。 至于如何找到新的产业,对于路易斯这位来自地球的穿越者,以及有着每日情报这个金手指的领主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索雷尔当然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 在他的视角里,这套流程既耗钱又耗力,简直愚蠢至极。 他没看懂这套体系的逻辑,是因为他的眼界不够。 第三天下午,索雷尔走到居民区的广场。 那是市民集中的区域,也是观察城市风气最直接的地方。 恰好看到一名推独轮车的老人脚下一滑,整袋面粉撒了一地。 索雷尔下意识以为骑士会挥鞭驱赶挡路者。 毕竟在帝都,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赤潮城里,巡逻骑士立即勒马,翻身下地,先扶起老人,然后把散落的面粉重新装回袋中,确认无碍后才继续巡逻。 周围的市民没有退开,反而几个孩子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也要当骑士!” 索雷尔愣在原地,骑士,不再是特权阶级,而是保护者。 平民也不再是要躲避目光的下等人,他们能够直视骑士、甚至以他们为荣的。 如果是只有一位这样的话,那也只能代表单独的骑士品德高尚,但是他这几天的经验,赤潮的骑士对于平民们都十分的亲切,并且不会不耐烦。 这意味着,这是路易斯特意立的规矩,并且每个骑士都在好好地遵守。。 这不是单纯的管理,是在重塑阶级意识。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旦底层认同新的秩序,旧贵族就成了多余的摆设,这对于路易斯是不是也不利。 可问题就在这里,索雷尔看懂的部分,只停留在表层。 至于更深层的逻辑,为何改变阶层、为何要让骑士变得温和、为何要让民众主动拥抱这套秩序,他仍然摸不准。 对索雷尔来说,这种做法太复杂,也太冒险,不符合帝国贵族的任何常识。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只能先放在心里。 而第四天,他被允许在布拉德利的许可下,进入赤潮城议政厅外围参观。 那幢建筑没有黄金、没有浮雕,甚至没有帝都喜欢炫耀的彩绘窗。 寒铁梁柱一根根撑起大厅的穹顶,赤潮的红旗像垂落的瀑布一样从高处落下,与冷硬的铁质结构形成强烈压迫。 外厅十分喧闹,不断有赤潮的市民过来办理业务,人来人往,喧哗不断。 里面却安静得惊人,办事员们手里拿着红、黄、灰三种文件夹,步伐轻快,不交头接耳,也没有混乱。 每个人的动作简洁、准确,像是被磨过一遍又一遍的齿轮。 前面有个商人递交申请文件,从取号、递交、审核到盖章离开,整个过程不到十五分钟。 些场景让索雷尔怔住,在帝都这种手续最少要三天,还得准备三份润笔费。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层层盘剥,没有地方小吏,没有中间商吃差价……路易斯的意志,能在没有损耗的情况下传达到最末端。” 这是强势的集权,是高效率的行政机器,是新秩序的运行方式。 但这里,他再次卡住,帝国若这样做,会立刻引起所有贵族反弹。路易斯怎么做到的?北境为什么没炸? 他完全理解不了。 事实上,赤潮的行政体系之所以能高效运转,是因为路易斯改造的是利益结构而非权力结构。 旧贵族分层盘剥的利益链被切断,换成了“基础设施,产业,税收”一体化的利益闭环。 中间环节越少,效率越高,而赤潮领的资源增长会让多数人跟着赚钱,官员的薪资可是非常高的,在加上透明的晋升制度,这些官员们自然主动服从这套体系。 索雷尔当然看不见这些。 他只能看到表面的秩序,却完全看不懂底层的逻辑,他忽然明白为何北境的领主会那么怕赤潮。 这不是在建立一个领地,这是在建立一个国家,还是一个正在快速壮大的巨大机器。 一个拥有自己军事、产业、能源、行政体系,且不依赖帝国任何资源的机器。 索雷尔站在行政区的高台边缘,仰望着巨大的红旗,忽然觉得自己被这机器的影子完全吞没。 而视线越过城墙,看见远处那片始终被淡雾笼罩的地带。 那里没有繁华街区的灯火,也没有魔石灯的柔光,只有巨大的建筑群像山脊一样横亘着。 线条笔直,表面冷硬,没有贵族偏爱的花纹与装饰。 更像是一整片由铁与石堆出的屏障,从冻土中拔地而起。 索雷尔第一次见到时,以为那是某种军事要塞。 没有旗帜,没有号角,也没有士卒的操练声,越发显得压抑而陌生。 布拉德利之前提过“军事管制区”,索雷尔便以为此处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地方安静得反常,不像军营,却也不像工坊,他根本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什么。 索雷尔眯起眼,盯着那片黑压压的建筑群,看得心里发痒。 “路易斯到底在那里面放着什么?” 他找不到答案,也越想越不安。 于是索雷尔低声吩咐随行的两名高阶精英骑士:“不要惊动任何人。只需要靠近,看看那些黑房子里到底在造什么。” 骑士们换上灰斗篷,在黑暗中悄悄从侧门离开。 索雷尔点了烛台,坐在窗边等。 雪落得很密,烛火跳动,他的心也跟着跳。 没过多久,脚步声低沉传来。 两名骑士双双跪下:“大人,进不去,根本进不去。” 索雷尔眉头一沉:“守卫很多?” “不是很多。”骑士艰难开口,“是强。” 他抬头,表情复杂得像是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那里至少有三名……不,可能有五名超凡骑士在巡逻。” 索雷尔差点没站住。 在帝国一名超凡骑士足以统领五百人的军团,也能成为一位男爵的座上宾。他们是战场上的核心,是贵族权力的象征。 而在赤潮? 路易斯竟然用五个超凡骑士,看工坊大门? 索雷尔心里发凉:“那个冒烟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 第二天,他亲自到东区主干道外远远观察。 雪更大了,但那条通往工业区的大道却依旧没有淤堵,运输队沿着湿润的路面不断推进。 索雷尔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安全距离外。 即便如此,他仍然被那规模震得头皮发麻。 输入口是被吞噬的原料。 数百辆由双马牵引的重型货车排成队伍,从雪地深处驶来。 货车上堆着:整齐切割的原木、黑亮的精炭、来自矿山的粗铁矿石…… 甚至还有几车被油布遮住的长条金属件。 这些东西源源不断被吞入巨大的铁门后,如同喂到巨兽腹中。 索雷尔喃喃:“这座工坊一天的消耗量,抵得上雷蒙特家族铁匠铺一年的用量……” 他盯着不断前进的运输队,“里面到底养了多少个铁匠?一千个?一万个?” 他越想越无法呼吸。 而另一侧的门口,零星的货车正缓慢驶出。 货物被涂油的黑帆布严密覆盖,看不出形状,也没有标签。 数量虽少,但每辆都沉得离谱。 即使是硬化路面,那些包裹着铁皮的车轮依然压出了白色印痕。 六匹挽马紧绷着全身肌肉,马夫几乎靠鞭子才能让车辆动起来。 他忍不住低声:“这么重的货物……是攻城锤?投石机?还是用来对付重骑兵的铁栏?” 索雷尔盯着那座巨门许久,最终还是压下所有猜想,既然进不去,只能先离开。 他披上斗篷返回接待馆,途中始终不时回头看那片阴沉的建筑群,像是在盯着一头不知何时会醒来的巨兽。 回到房间后,他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 脑海里开始飞快闪过过去几天在城内看到的画面。 不结冰的道路、无臭味的收容区、会主动扶老人的骑士、只需十五分钟的行政审批…… 索雷尔终于勉强拼凑出一点轮廓: 传统领主靠皮鞭让领民畏惧,好一点的领主靠施舍让领民感激。 但路易斯·卡尔文靠的是制度与生活本身,将自己融进了整个城市的空气里。 这里的民众会为一碗粥哭,会为被扶起的老者欢笑,会在骑士巡逻时点头致意。 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恩赐,而是因为他们已经离不开这套体系。 “对这些人来说,路易斯不是‘领主’……”索雷尔睁开眼,喉咙发紧,“他如同太阳一般,他们已经离不开他了……” 索雷尔忽然意识到一个比工业区更可怕的事实。 “如果我要收买赤潮的将军,他会被自己的骑士绑起来送上审判台。如果我要煽动暴乱,这里的市民恐怕会第一个冲上来咬断我的喉咙。” 索雷尔胸腔像被什么压住:“在这座城市里……路易斯是神。而我只是个想用金币去收买神明的凡人。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慢慢挺直了背。 即便知道不可能成功,仍然必须履行使命,他若空手回去,只会成为第二天的笑柄,或者替罪的牺牲品。 索雷尔缓缓呼出一口气,从怀里取出那封只在帝国核心圈层流通的火漆密函。 那是二殿下给的底牌,也是帝国愿意为拉拢路易斯·卡尔文开出的最夸张条件。 册封北境大公。 承诺赤潮领的自治权与徭役豁免。 开放南方两条核心商路的七成利益作为合作起始基金。 未来帝国新龙座议会中的席位保证。 这些条件,随便拿一条出来,都能让帝国一半的贵族跪着流泪。 索雷尔盯着密函,心里却只有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些东西……路易斯可能根本看不上。” 但他仍必须试。 他甚至已经想好策略:趁路易斯还在发育期,从帝国册封开始,以皇室名义为路易斯镀上一层金。 用北境大公的地位诱导对方产生政治野心,之后顺势把雷蒙特家族的南方商路利益抛出去,让这位年轻领主产生依赖。 等赤潮与雷蒙特在利益结构上深度绑定,再慢慢把路易斯拉进雷蒙特家族阵营。 对是雷蒙特家长的阵营,而不是二皇子家族的阵营。 这是他在帝都最擅长的一套方法。 可现在,他看着赤潮城的方向,却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在猎取一头野兽,像是在试图用绳子套住一座山。 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紧牙关,把密函放回怀中。 “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谈……至少,让二殿下看到我尽力了。” 索雷尔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像是给自己最后的体面。 “路易斯·卡尔文不会被轻易拉拢……那我就从他周围的人下手。先从布拉德利,再从军团将领,再从商路管控者……” 他喃喃道:“哪怕撬不动整座山,我也要敲下一块石头。” 第391章 谈判的艺术 风雪敲打着土楼城堡的穹顶,声音低沉。 书房里只有壁灯亮着,空气中带着红茶的热气。 路易斯靠在半圆椅背上,正翻着最新一期的《赤潮日报》。 粗浆纸还带着轻微的木屑味,排版规整,字迹清楚。 虽然纸张不太好,但能明显看出编辑部下了不少功夫。 自从赤潮普及识字教育与夜校之后,能读字的人迅速变多。 路易斯便让教育署试着办报,把本地新闻和简单的故事写进去。 纸张粗糙,却足以让普通人接触到北境甚至帝国以及世界的最新信息。 虽然翡翠联邦与帝国上层早有贵族间流通的报刊,但识字率极低,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 赤潮则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将文字推向底层。 路易斯推行扫盲,不是为了修身,而是为了未来的生产。 他清楚文盲或许能干活,却无法在工坊里看懂规程、识别符号,或按照图纸完成工序。 在赤潮能读写的人,才能成为工匠、记录员、基层官员,或军团士官。 识字,是进入赤潮体系的第一道门槛。 若赤潮未来要扩张、要建设、要统一北境,那就必须先让底层拥有读写能力。 只有读得懂规则的人,才会愿意遵守规则,而能理解制度的人,才会主动维护制度。 敲门声响起。 布拉德利推门进来,手里夹着几份文件:“大人,新城堡的主体结构已经稳定,明年春季便能完工。” 路易斯头也没抬:“艾米丽她们今天又去了?” “下午刚去。”布拉德利微微一笑,“她们对那座新城堡比您还在意。” 路易斯把报纸放下,抬眼问:“帝都来的那位使者,索雷尔,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这是索雷尔来了十几天以来,路易斯第一次主动问起。 布拉德利如实汇报:“白天就在城里闲逛。在收容所和行政厅待得时间最久。第七天晚上,他派了两名高阶骑士试图靠近东区。” 路易斯挑眉:“能靠近?” “没有。”布拉德利平静道,“第二层围栏都没碰到就被巡逻拦住了。之后他安分了些。” 路易斯轻轻一笑。 “不过从那天起,他开始用金币贿赂接待馆的侍女与厨师。”布拉德利继续说,“不是为了刺探军情,而是为了打听您的喜好,喜欢什么酒,偏好什么食物,或者……什么样的女人。” 路易斯扶着额角,像是被逗到了:“挺努力的嘛。” “我让侍女随便编了些。”布拉德利淡淡地说。 路易斯笑道:“没问题,让他们赚点外快也好,看样子他打算走讨好路线。” 他站起身,端起红茶,在窗边停了一会儿。 窗外风雪正浓,城堡灯火被打成了一片朦胧。 “差不多了。”路易斯顿了顿,“去告诉他,我刚刚冒着风雪回来了。虽然很累,但出于对二皇子的尊重,我愿意立刻见他。给他二十分钟准备时间。” “是,大人。”布拉德利领命离开。 书房重新归于安静,路易斯继续垂眼看着桌上的报纸。 事实上,他从未离开赤潮领一步。 不去见索雷尔的原因很简单,让对方在这座城市里多停留几天,亲眼看清赤潮的真实。 而他等待的那份礼物也准备好了。 ………… 领主府,大会议室。 这里的陈设简单,但对于一位北境之主来说得近乎简陋,唯独墙面上那幅巨大的北境全图地图显得格外醒目。 路易斯·卡尔文推开沉重的橡木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并没有穿索雷尔预想中的贵族礼服,也没有披着象征武力的铠甲,只是普通的深灰色厚重风衣 一股凛冽的寒气随着他的步伐涌入温暖的大厅,瞬间冲散了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南方熏香。 “索雷尔爵士!让你久等了!” 路易斯的声音爽朗而热情,他没有走向主座,而是直接快步走到索雷尔面前,握住他的手。 “外面的雪太大了,冰河航路那边出了点岔子,实在走不开。布拉德利没怠慢你吧?” 路易斯的笑容灿烂得像个毫无城府的邻家青年,那双眼睛里满是真诚的歉意。 索雷尔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僵硬了一瞬。 在过去的十几天里,他见识了工业区那令人窒息的吞吐量,见识了收容区里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流民转化线,也见识了超凡骑士看大门的奢侈。 在他的想象中,赤潮的主人应该是一个阴鸷、冷酷、散发着恐怖威压的暴君。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除了有些帅之外,太……普通了。 然而正是这种强烈的反差,让索雷尔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一只老虎如果对你咆哮,你至少知道它想吃人。 但如果一只老虎对你像人一样微笑,并亲热地搂住你的肩膀,那你永远不知道它想要干什么。 “不敢,不敢。”索雷尔连忙抽出手,深深地鞠了一躬,“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阁下。” “那就好。”路易斯随意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指了指对面,“坐,别拘束。我们北境人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索雷尔小心翼翼地坐在路易斯示意的位置上,只敢坐半个身子,背挺得笔直。 他来之前想好的策略,被反复演练了不下百次,这一刻终于要登场。 “路易斯阁下。”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镶金天鹅绒盒子,双手呈上,里面大概是二皇子的信。 “二殿下听闻您在北境的功绩。殿下认为,普通的伯爵头衔,已经难以匹配您的地位。” 路易斯挑了挑眉,端起茶杯,像是随口应了一声:“哦?那殿下觉得我该是什么?” 索雷尔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那个足以搅动帝国格局的名号:“北境大公……也就是昔日埃德蒙公爵的位置。” 他盯着路易斯,等待对方露出野心被点燃的神色。 “殿下一旦登基,将正式承认您对北境的统治权。您将成为帝国不可替代的北方守护者,而那个年仅五岁的小埃德蒙,自然也无法再影响您对这片土地的继承权。”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捧杀局。 只要路易斯点头,他立刻会成为帝国旧贵族的共同敌人,被拖进皇都政治的泥潭。 若想维持大公的体面,只能不断消耗赤潮的力量。 路易斯放下茶杯,看了眼那卷羊皮,神情平静得像是在评估普通物资:“听着确实挺响亮。那么……这份尊贵,需要我付出什么?替殿下南征北战?” “不,不需要您出兵。”索雷尔立刻抓住机会,语气越发谦恭。 索雷尔看得出来,路易斯没有立刻拒绝,这是他最想要的信号。 于是他开始下一步的话术:“殿下只希望您成为帝国的稳定基石。为了表示诚意,二皇子能让雷蒙特家族愿意开放南方三条核心商路给赤潮使用。” 这次索雷尔的语气比刚才更柔和,像是在耐心哄一位年轻的领主:“赤潮的矿石、玻璃、铁制品、工具都可以免税进入南方市场。 而我们也愿意以成本价,向赤潮稳定提供香料、丝绸、蔗糖这些南方优质货物。” 他说得像是在描述一场毫无风险、双赢的合作:“赤潮只需要把北境的货物源源不断地运下来,南方商路自然会为您打开。” 话里却暗藏锋利的钩子,让赤潮习惯南方的货物,让赤潮的工坊习惯向外输出矿物和半成品。 一旦依赖形成,未来只要雷蒙特家族稍微收紧商路,赤潮的整个产业链就会被卡住咽喉,如同现在的卡尔文商会对路易斯做的一样。 索雷尔继续补刀般地强调:“卡尔文公爵……您的亲父亲,似乎一直试图封锁赤潮的货物流通吧?我们愿意替您拆掉他设下的围栏,让赤潮真正走向帝国。” 这句话像一把细针,轻轻挑在伤口上。 既暗示卡尔文公爵的敌意,又暗示赤潮离不开外部市场。 但只要赤潮走上这条路,它就会慢慢变成雷蒙特家族的附庸。 路易斯仍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敲扶手,像是在等他说完。 索雷尔咬牙,抛出最后的陷阱。 “大公阁下……”他语气变得低姿态,像是在替对方忧心,“恕我直言,赤潮有实力、有军队,却缺少能匹配身份的底蕴。” 他慢慢陈述:“您的官员非常能干,但他们太像工匠了。他们不知道纹章学,不懂贵族礼仪,也不懂如何举办一场合乎身份的舞会。这会让南方那些古板的贵族轻视您。” 然后他轻轻推上准备好的清单:“二皇子殿下愿意无偿派遣百人顾问团,皇家学院的法学博士、礼仪司仪、园艺师、乐师、皇家大厨……” “他们会帮助赤潮建立一个真正的宫廷体系。让赤潮,不再只是一座兵营,而是一座能让帝国承认的王庭。” 说完后,索雷尔屏住呼吸。 这是他在帝都最擅长的一套手法,给你地位,用野心绑住你,给你商路,用利益套住你,给你礼仪,用文化侵蚀你。 只要路易斯接受这支顾问团,赤潮的行政效率会被礼仪与繁文缛节拖慢,骑士也会被奢靡腐蚀。 五年,不出五年,这头咆哮的钢铁巨兽会被磨钝牙齿,变成一只会跳舞的猫。 索雷尔等着路易斯露出哪怕一瞬间的动摇。 他心里清楚,路易斯多半不会答应。 但只要出现一丝松动,他就能把这场谈判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过去。 然而路易斯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路易斯抬起头,神情平静:“索雷尔爵士,我问你一件事。” 索雷尔立刻坐直:“阁下请说。” “你这次来,是代表二皇子?” “当然。”索雷尔立刻回答,“我自然是代表殿下。” 路易斯轻轻摇头:“我的意思是……”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像锋刃一样划开空气:“你是代表二皇子来的?还是……代表雷蒙特公爵?” 索雷尔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因为这件事,不该有人知道。 除了他自己与雷蒙特公爵,这层真正的效忠关系从未出现在任何文件、任何密信、任何会谈里。 帝都识货的贵族都认为他是二皇子的人,而二皇子也从未怀疑过。 这是一条被深埋在影子里的身份,连他随行的骑士都不知情。 按常理,一个远在北境的年轻领主根本不可能点名戳破。 可路易斯就是一句轻描淡写,把他从骨缝里掰开一样彻底看穿。 猜的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但恐惧依然瞬间顺着脊背往上窜,像是在黑暗里忽然被看见。 路易斯却没有停下。他像是在顺着一条他早就掌握的线继续往下走,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替人担心的意味: “你这么拼命为公爵奔走,是为了你那个在修道院疗养的孩子吧? 那个叫艾莉的小姑娘……灰鳞病已经进入二阶段了,对吗?公爵承诺给你稀有的炼金药剂作为回报。” 索雷尔的呼吸瞬间被掐住。 他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像被谁从内部抽空了力气。 为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 索雷尔甚至不知道自己当下的恐惧来自哪一部分。 是因为秘密被窥破? 还是因为路易斯说话的语气太过平静,仿佛他早就将一切调查得一清二楚,却偏偏不带敌意? 索雷尔看着路易斯年轻的脸,仿佛看到一只盘踞在黑暗里的巨眼。 这个人不是偏远领主,他是魔鬼。 不仅知道雷蒙特公爵的私账,甚至连他最隐秘、最不愿被触及的软肋都握在手里。 艾莉是他的唯一子嗣,也是他亡妻留给他的全部。 他用命都不愿让任何人靠近,更不愿让外人知道。 而在这个年轻贵族面前,他是彻底透明的。 而且路易斯的语气不是在威胁他。路易斯是在关心他。 路易斯并没有趁势逼迫,他只是轻轻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支细长的玻璃瓶。 瓶身呈淡绿,瓶口以银色封蜡密封,内部的药液在光下微微泛着荧光。 路易斯把瓶子放在桌上,推到了索雷尔面前。 “公爵给你的药剂只能压住病情。”他语气依旧平稳,“治不好她。你也清楚,那瓶所谓的珍品,对灰鳞病的第二阶段毫无作用,这是赤潮研发的药剂,十年内可以治疗这种灰鳞病。” 索雷尔盯着那瓶药剂,瞳孔微微收缩,像是不敢相信。 事实上,这套配方并不是赤潮凭空推演出来的。 路易斯在一个月前,索雷尔踏入北境的那一刻,就从每日情报里得知了索雷尔女儿的病情,还得知她被安置在偏远修道院的确切位置。 而这套药剂最初正是由翡翠联邦的梅里安大师带头研发,只要材料齐全,再被完整复原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眼下这瓶淡绿的药剂,正是为今天这一刻准备的。 路易斯轻轻把药剂推得更近:“这不是交易,是见面礼。你可以先带走,用一用。若是有效……我们再谈之后的条件,我这边还有一些,足够治好你的女儿。” 索雷尔喉结滚动了一下,胸口像被什么重物压住。 自己的所有筹码,爵位、商路、礼仪体系、政治诱饵,在这瓶小小的药剂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他的嘴唇微颤,终于伸出手,却又在碰触瓶身前停住。 这一刻,他的防线彻底塌了。 第392章 雷蒙特与卡尔文 暴雨压着屋檐,拍在青铜雨槽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屋里只点着一盏壁炉,火光弱得照不亮房梁。 二皇子卡列恩坐在书桌前,肩背微驼。 他盯着那份军政名单已经很久了,断臂缝合处一阵阵发酸,像阴冷的潮气往骨头里渗。 他手里的羽毛笔轻轻一划,名单上的第三个名字被划掉。 那是第二十三军团长,他曾亲口发誓效忠,他们曾一同奋战。 而今天的情报说,那支驻扎在王都外圈的主力,今早向四皇子控制的财政部递交了换防申请。 卡列恩盯着墨迹扩散的名字,喉咙像被人掐住。 比起实力大减,这种被一点点抛弃的感觉才是更刺命的。 就像一棵被白蚁蛀空的树,明明还站着,却随时会倒。 一道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死寂。 “殿下。”贴身侍从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慌张,“雷蒙特公爵请求觐见。” 羽毛笔从卡列恩指间滑落,在桌面上滚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脸上先是茫然,继而不可置信。 雷蒙特?那个在帝国南北两线都能让贵族避让三分的巨头? 这一刻按道理应该在千万里之外的灰岩行省。 怎么会出现在暴雨中的帝都? 震惊只停留了一瞬,很快被一股近乎贪婪的狂喜填满。 在所有人都准备离他而去的时候,这个公爵竟然逆着风暴来见他。 “快!让他进来!”卡列恩猛地站起,椅子在石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守住门口,谁都不许靠近!” 雷声滚过皇宫屋顶,像在替这场密谈敲开序幕。 雷蒙特踏进侧殿的那一刻,空气像被压低了一分。 他抖落肩上的雨水,解下那件湿透的黑色斗篷,随手挂在门边的铁钩上。 里面是一身没有家族纹章的深色皮甲,简单,却透露着危险气息。 尽管身上带着暴雨的寒意,他的站姿依旧笔直,像在风暴里也不会弯半分的硬木。 卡列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公爵,你怎么会……你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来帝都?” 雷蒙特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份被划掉名字的名单,视线停了半秒。 “殿下。”他语气平静,却像刀子切开伤口,“烂掉的肉,该割掉。” 他抬起眼,补了一句:“留着,只会拖死整个身子。” 卡列恩呼吸顿了一下。 雷蒙特往前走了几步,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从容得像在自己府邸。 “那些墙头草走了,是好事。”他继续道,“起码现在,您终于能看清谁还能用,谁早就是别人的人了。” 卡列恩咬紧后槽牙,声音发紧:“军团……本不该是这样。二十三军倒向四皇子,是因为那群文官威逼利诱……” “不止是威逼利诱。”雷蒙特直接切断他的抱怨,“是掐住命脉。” 他伸手,将那份名单推回到卡列恩面前。 “四皇子掌控财政部,也控制了审计室。他用粮草、用军费、用审计,把这些老派军团长的家族按在地上摩擦。” “不给粮草,他们撑不过两个月。不给审计豁免,他们家的账本连明年都撑不到。不给战功备案,他们的子侄连升爵考核都通过不了。” 雷蒙特抬起头看着卡列恩:“这些老军团长,从来不忠于谁。他们忠于自己的家族。四皇子给他们能稳住家族的东西,你给不了……他们当然转头。” 沉默在两人之间停了一瞬。 雷蒙特靠向椅背,总结得干脆:“现在的军务部,是个空壳。您喊不动任何一支完整的军。” 雷声又滚过屋顶。 雷蒙特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步,从椅侧取出另一卷羊皮,拍在桌面上。 不是名单,而是一张布满灰尘、边角磨损的帝国边防驻军图。 “殿下,喊不动王都的军,不代表您没有军。” 卡列恩盯着那张老旧的地图,眉头缓慢皱起。 雷蒙特抬手,点在西侧那片和翡翠联邦接壤的山区:“三十一军团。” 又点向南部蛮荒边线:“十一军团。” “这两支军团常年在边境和魔兽、异族混战。真刀真枪地打出来的部队。”雷蒙特的指尖停在地图上,语气冷静又笃定,“战斗力,是帝国所有正序军团里最硬的。” 他顿了顿:“也最被帝都遗忘。” 卡列恩呼吸微紧,但没有插话。 雷蒙特继续道:“他们离政治中心太远,被财政部当成吞钱的深坑。 每年军饷都是能拖就拖,能克就克。装备破成什么样您知道吗?十年前的旧刀,拼着缝还能用就算不错。 那些家伙早就恨透了帝都那群只会拿审计表克扣物资的文官,以及四皇子的手。” 他抬眼看向卡列恩,那目光像把锋锐的匕首:“他们不在乎帝都的指令是不是合规,也不在乎谁坐在皇宫里争什么。他们只听得懂两件事,给不给物资,尊不尊重他们。”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雷蒙特低声重复了一句古老的军事箴言,“这些人比你想象的更独立。只要喂饱他们,他们会帮你咬穿帝都北面的防线。” 卡列恩盯着那两个军团驻地,眼中出现了久违的光。 雷蒙特看准了这一丝变化,适时抛出筹码:“我雷蒙特家族的私库里,有足够三支军团换装的精良军械,还有两年的粮食储备。我愿意拿出来,送到三十一与十一军团的手里。” “前提是他们知道是谁在喂他们。”卡列恩盯着那张边防图,胸腔里像被什么撑开了。 他原本因为断臂带来的酸痛与羞辱感,一直压在心底的那团闷火,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燃烧的出口。 暴雨敲在窗框上,他的呼吸却越发急促。 “公爵……”卡列恩的声音有些哑,“你肯为了我冒这个险……我……” 他话没说完,眼眶已经发热。 在这座帝都里,所有人都在离他而去。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在最危险的时候逆着风雨回来,把自己的家底往他这边推。 断臂处的酸痛,似乎也被这股激昂冲淡了些。 为了锁住这位唯一还肯扶他的人,卡列恩几乎是带着情绪地脱口而出: “雷蒙特!等我登基丰饶三郡,你挑一块!不……三郡全给你!” 卡列恩抬起头,语气急切又笃定:“还有,大元帅世袭罔替!从此帝国的兵马,由你掌管!” 雷蒙特微微怔了一瞬。 不是因为感动。 而是因为二皇子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容易推。 不过他还是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神情既震动,又隐带血性。 “殿下……”他低声开口,“我雷蒙特家族,上下誓死相随。” 卡列恩眼中那点泪水终于滑落,他没有擦,只是狠狠点了点头。 雷蒙特起身,重新披上湿透的斗篷,像一堵黑色的墙壁重新竖了起来。 “我会从密道离开。”他简单说了一句,随即推门而出,身影被暴雨吞没。 躲进那辆没有徽记的黑色马车后,雷蒙特收起所有的情绪。 那股刚才表现出的热血与忠诚,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抬起手,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仔细擦拭肩甲。 那是刚才被二皇子拍过的位置。 他的动作不急不慢,却带着一种冷意,就像在擦掉某种让他厌恶的晦气。 窗外的暴雨敲得马车顶噼啪作响。 雷蒙特靠坐在阴影里,眼神冷得像一条深海里的掠食者。 ………… 卡尔文大公爵府深处。 黑曜石门在身后合上,厚重的回声在狭长走廊里消散,外头的海风与灯火被隔绝在外。 密室不大,陈设简单。 靠墙是一排锁着铁扣的书柜,中央只有一张黑胡桃木桌,两把椅子,桌角摆着一只银制沙漏,细沙缓慢往下落。 卡尔文大公爵坐在背光的位置,指尖轻敲桌面。 他的衣着收敛,胸口只别着一枚略显陈旧的家族徽章,这是他父亲传给他的。 五皇子和金羽花教权国的使者,萨洛蒙神使在对面落座。 他披着灰袍,白手套干净得近乎刻意,脖间的银制圣徽在火光下微微发亮。 片刻的沉默后,还是萨洛蒙先开了口。 “公爵阁下,殿下与枢机院向您致以祝福。”他的声音不快不慢,温和腔调,“在帝国风雨飘摇的当下,仍能稳住东南航线,将教廷需要的香料准时送达,这份声望……在圣城也是人人称道的。” 卡尔文像是随意地笑了一声:“圣城那边的赞美,通常都要价不低。” 萨洛蒙并不否认,反而顺势接了下去:“没有的事,我这次来带来的是惊喜。”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较小的羊皮图,轻轻铺在桌上。 图上只画着现今的东南行省边界。 “帝国裂痕已成事实。”萨洛蒙伸出一根手指,在图上点了点,“如今还能完整保有军政体系的行省,不多了。” “您的意思?”公爵淡淡问。 “如今的东南行省,是帝国东侧唯一还算完整的骨架。”萨洛蒙看着他。 “但这副骨架太散。沿海诸城、内陆几大家族,各自为政。如果再拖下去,殿下想依托东南起家,也会被这些小诸侯拖死。” 卡尔文没有否认这一点。他这些年在东南的统合过程里,和这些缝里的家族打了太多交道。 “所以?”他又问了一遍。 萨洛蒙这才第一次提到具体筹码:“殿下愿意在帝都那边,推动议会与枢机院承认。 将整个东南行省的军政权,集中在您一人名下。所有原属皇室与行省议会的指挥权,将以手令形式交给您。” 公爵眉梢微挑:“听上去,更像是把一摊烂账丢给我收拾。” “收拾烂账,是建立新秩序前的必要步骤。”萨洛蒙毫不回避,“只要您点头,三个月内,殿下会推动颁布东南整编令。从那一刻起,东南行省只有一个主人。” 这一步的筹码不算惊人,却足够务实。 卡尔文低头看着那张小地图,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以殿下如今的势力,这份命令不见得能推得过去。” “您说得没错。” 萨洛蒙承认得很干脆,随即话锋一转:“所以这只是一封开场信。真正的邀约,还在后面。” 他说完,才从随身的皮筒中抽出第二张更大的地图。 这一次,羊皮展开,占去了半张桌面。 红线从东南海岸出发,一路向北,圈住了金麦平原,又折向西,将奥克赫文行省那块内河港口一并纳入。 桌上的灯火在羊皮上晃动,仿佛那条红线真的在往外扩张。 萨洛蒙的手指轻轻压在那条线的末端:“如果计划成功,殿下准备扶持一位守护者,让东侧秩序不至于跟着垮掉。” 他说话很平静,却一句句往公爵的心口砸:“这片被圈出的区域,将组成一个新的政治实体。 名义上,它是神圣东帝国,承认皇室血脉的精神象征。实务上—需要一位拥有足够声望与资源的执政者。” 卡尔文的视线从红线缓缓移回萨洛蒙的脸上。 “你们已经想好人选了?” “除了您,”萨洛蒙像是在陈述事实,“没有第二个名字可写。” 他没有去说什么“皇帝”之类的字眼,只是把话一点点往前推:“精神权柄交由圣城与皇室。 东南行省世俗权柄,诸如立法、铸币、主持贵族议会、授予封地,这些都将集中在执政官手中。” “换个说法,只要神圣东帝国成立。”他补了一句,“在这片被圈出的土地上,除去宗教仪式,任何一纸命令都要从您手里发出去。” 密室里安静下来。 只有沙漏里的细沙还在落,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卡尔文看着那条红线,沉默良久。 这份许诺,比他预想中的行省整合要远得多,他甚至怀疑,这个条件只是胡乱给的。 那不仅是在递上一块更大的封地,而是在提议。 把帝国东南行省的粮仓与钱袋子连同统治名义一起剥下来,塞到他的掌心里。 “殿下的胆子不小。”公爵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有个问题。” 萨洛蒙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些地,”卡尔文用指尖点了点金麦平原,“现在还不属于他。他把不在自己腰包里的东西许给我,怕不是搞笑吧?” 萨洛蒙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所以,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让您立刻相信结果,而是请您看清方向。” “方向?” “帝国在往下沉。”萨洛蒙看着他,“殿下与教廷,不愿被它一起拖下去。我们需要有人,在东侧撑起一块不会立刻碎掉的地面。”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若您愿意站上这块地面,未来的分账,可以慢慢谈。地图上的红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话到这一步,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萨洛蒙并不急着继续扩张那条红线,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信封没有署名,一枚用纯金压印的火漆,是海浪加金羽花的徽章。 卡尔文公爵的指尖刚触到那枚火漆,心脏微微一紧。 他并不需要打开,就知道内容。 三天前,他已从最隐秘的家族渠道收到过同样的印记。 那是来自他三子,爱德华多的亲笔家书。 密信只写了短短数行,却足以改变整个大陆的未来。 爱德华多向他确认了五皇子的动作,确认了枢机院内部的倾向,最后写下一个他自己都斟酌许久才落笔的消息 现任教皇病入膏肓,教廷各派系已经开始清理彼此的力量。 爱德华多·卡尔文,在那场凶险的角斗里,以神迹与巨额的家族暗金,淘汰了两位最强的对手。 他现在已经进入最后的三人名单,而且他说自己的胜算有七成。 公爵当时看完那封信,没有任何激动,只是闭上眼沉思了很久。 爱德华多是他的孩子里最冷静、最不虚言的人。 如果他说七成,那就是七成。 萨洛蒙似乎完全掌握公爵的思绪,他把信推近了一点,语气依旧平和:“土地,也许要靠刀剑才能拿到。” “但权柄……”他抬起头,“已经在您手中了。” 卡尔文的目光暗了暗。 萨洛蒙神使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密谋天大的秘密:“大公阁下,试想一下,如果未来的教皇,姓卡尔文。” 火盆跳动的光映在他眼底,像一条让人不敢直视的细线。 “那意味着,无论大陆上诞生多少国家,无论帝国是否继续存在……卡尔文家族,都将立于皇权与神权之上。那是连开国皇帝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空气像被什么压住了。 卡尔文大公爵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露出贪婪。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枚火漆印,指尖轻轻摩挲着边缘。 这是一个时代在把缰绳递到他手里。 萨洛蒙见公爵的情绪被推到恰到好处的位置,这才缓缓收回手:“公爵阁下,谈到此刻,我必须提出一个必要条件。” 火盆里木炭爆出一声细响。 “为了确保东部战线的稳定,”萨洛蒙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无法拒绝的意味,“我们需要北方乱起来。” 卡尔文公爵的手指停住了。 神使继续说:“赤潮领的路易斯大人兵强马壮,资源丰沛。他只要切断供给帝国的物资,再牵制帝国北军……北线立刻会失衡。届时殿下便能轻松推进计划。” 密室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海潮撞击港口的闷声。 卡尔文公爵没有立刻回应。 自从上一次试图利用商路将赤潮收入囊中失败后,路易斯就再也不是任何人能牵在手里的幼狼。 那孩子如今的样子……比起卡尔文家的人,更像埃德蒙家的人。 他像是从北境风雪里长出来的一头野兽,自己找方向、自己扩张、自己制定秩序。 让这种人去挑起北境内战? 呵,他甚至可能把信拿去擦靴子。 问题是绝不能让萨洛蒙神使知道这一点。 如果教廷与五皇子意识到“你控制不了北境的狼”,那整个谈判会立刻贬值。 于是公爵收敛心绪,在短短几秒内把“不可控”改写成“昂贵”。 他皱起眉头,故作沉重地叹息:“路易斯……那孩子是听我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衡量:“但他如今也是一方诸侯,手下养着几万张嘴。让他冒着被帝国吞掉的风险去打……” 公爵抬眼,目光像刀一样亮起:“这不在原先的价码里。” 萨洛蒙手中的圣徽轻轻晃了一下。 “如果你们想让北境的狼群咬人,”公爵语气平静,却步步施压,“那得加肉。” 空气停顿了半息。 萨洛蒙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他从怀里取出另一份羊皮,推到公爵面前:“殿下与枢机院愿意在原有条件上追加三年军费,用于支持赤潮领的北境防线。” 他补充道:“此外,神官团将无偿为赤潮军提供祈福、庇护与战前圣典仪式。” 卡尔文公爵心里轻笑了一下。 路易斯怎么可能让神官团踏进赤潮半步。 不过,这三年的军费……他可以先收进自己口袋,再慢慢考虑怎么转达给北境,有机会的话。 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这笔钱到哪里去了,至于路易斯那边,直接写一封信给他,看看要不要帮忙,不帮忙自己也没办法。 敲定这事,两人随后又压低声音,把几项关键细节逐一敲定,军团的接触方式、物资运输的路线、以及五皇子在帝都内部需要提前布的明暗棋子。 气氛像密室外的雨一样沉重,每确定一条,就像往帝国裂开的缝里再塞进一块石头。 直到神使离开。 卡尔文大公爵独自坐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久久没有动。 他当然清楚,五皇子的野心大得不现实。可萨洛蒙提出的方向……却的确有几分道理。 卡尔文家族迟早会被迫选边。 但现在选,就是把家族命运扔进风暴里。 等局势再明朗一点或者是爱德华多真的登上教皇位置,他完全可以再顺势接过缰绳,反正今天又没签什么誓约,也没按下手印。 如果五皇子真能撑住局面,他自然会恰到好处地站过去。 若撑不住?那他什么都没答应过。 第393章 赤潮的城堡 北境的初春雪依然很大,车队缓慢前行,木轮碾过冻土,发出闷响。 南方商人索尔顿把披风拉得更紧一些,仍觉得冷得钻骨。 他皱着眉,看着前方白茫茫的北境,语气里满是嫌弃。 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赤潮领主路易斯大人正在建一座“北境最奢华的主堡”,比什么白银之堡、圣龙大教堂还夸张。 索尔顿每次听见,都觉得像听笑话。 一个北境暴发户,再怎么折腾,还能把石头堆成奇迹? “老约翰,我是真不明白你们怎么受得了这种鬼地方。帝都的冬天比这里强百倍万倍。”他哼了一声,又像是故意展示见识般开口。 “我在白银之堡的宴会上坐过,去圣龙大教堂听过圣曲。听说你们赤潮领新建了什么主堡,啧在我看来,不过是些乡下人把石头堆高一点,装模作样罢了。” 他抬手示意远方,“这里最豪华的地方,不就是埃德蒙公爵那座旧要塞?那玩意儿也不过是个大点的石头笼子。你们的路易斯大人,再有钱……还能把石头变成金子不成?” 老约翰听着,只是笑,没有反驳。 ………… “大人,醒醒!已经到赤潮城了!” 索尔顿原本正靠在车厢里打盹,被颠得昏昏沉沉。 听到这句话,他皱着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抱怨,就伸手掀开了帘子。 刺目的光一下灌进来,他整个人像被冷水泼醒,脑子瞬间清了大半。 原本满嘴的抱怨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一句话。 外城区的灯火规整铺开,像被人用尺子量过。 但真正让他失声的,是立在最深处的那座主堡。 那不是他印象里的北境要塞,粗糙、阴沉、满是灰石缝的那种。 索尔顿僵在车上,抬着头,一动不动。 主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种过于完整的外形。 没有北境常见的崩裂石缝,没有长满风霜的苔痕。 整座建筑像从山体中硬生生剥离出来的铁块,被人磨到了一寸都挑不出瑕疵。 外壁呈压迫性的内倾弧度,从下往上望,就像正被一座沉睡的巨兽俯视。 那种被笼罩的感觉,让索尔顿的膝盖在风里微微打颤。 四座塔楼从主堡背脊般的结构中拔起,赤铜穹顶在阴沉天色下透出微弱的红光,像是余烬埋在铁中。 最醒目的,是立在高坡上的西塔。 它的轮廓锋利,像一只收拢翅膀的钢铁巨鹰,静静伏在雪线边缘。 索尔顿原本以为赤潮城会和北境其他领地一样,到处是粗糙的石头与简陋的木梁。 但越接近,他越能看到隐藏在巨大轮廓后的细节. 塔楼之间有符文光芒轻轻闪动,如同呼吸般稳定,缝隙间喷出的白色蒸汽顺着风绕开了暴雪,竟在城堡外围形成一圈淡薄的暖雾。 而墙顶那些被包裹的巨型装置,只露出少许金属曲线,像是潜伏着的骨骼。 这些东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索尔顿却莫名感觉到它们正在注视自己。 他第一次生出荒唐的念头,这地方不属于凡人。 不是因虔诚,而是因本能的屈服感。 他几乎想跪下,就像老鼠面对巨兽的阴影,不敢抬头。 “这……这是城堡?”他喉咙干涩,“不……它像是某种……。” 他形容不出来,视线落在正门上方的黄铜烈阳图腾,那东西静静挂着,却像在俯瞰来者。 “老约翰……”索尔顿勉强开口,“路易斯大人……到底是什么人?” 老约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那座城,神情肃然。 “是我们的太阳。”他低声道。 ………… 暮春时节,北境的雪线刚退下去,天却还没真正放晴。 空气里带着苔藓的腥气和湿冷的雾霭,这种湿意比冬天干冷的寒风更难熬,像是专门往人的关节里钻。 对旧北境贵族来说,这是依然是讨厌的季节。 披风总是沾泥,鞋底总是打滑,稍微不注意,风湿就会缠上膝盖和脊背。 艾琳娜夫人站在车阶上,习惯性地提起裙摆,明明台阶早被人擦得干干净净,她仍下意识地小心翼翼。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前方不远处,路易斯正抱着两岁的小女儿,另一只手牵着五岁的奥尔瑟斯,正低声安抚小家伙不要乱跑。 艾米丽挽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牵着八岁的弟弟艾萨克,像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散步。 希芙穿着贴身皮甲常服,走在偏后的位置,目光随意却习惯性地扫过四周,与路易斯偶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一家人一字排开,在泥泞的北境春天里显得格外温馨。 岁月对艾琳娜夫人算得上宽容。 她的鬓角添了几缕银丝,却没有显出太多疲态。 只是北境的风霜让她总是比别人多想一步,不管是泥水,还是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那座城堡。 那是一座她跟着见证了四年多的城堡。 从最初路易斯摊在桌上的那几张草图,说到时候一起到城堡里住,反正建得大。 到第一块寒铁梁立在泥水中,再到今天,所有脚手架拆干净,主堡完整地立在眼前。 建成用了四年零三个月。 这期间,赤潮从一块新兴领地,变成了整个北境绕不开的名字。 而这座城,也从一堆别人眼里的玩票工程,变成了北境最大的奇观建筑。 韦尔主动上去开关门,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一扳,齿轮咬合的声音立刻在门楼里滚动开来。 咔哒,咔哒,咔哒…… 那声响沉重,却并不刺耳,更像是一头沉睡巨兽缓缓翻身。 厚达半米的双层城门在齿轮和链条的牵引下合拢。 外层是寒铁,内层夹着软木和隔热板,整扇门像一块黑色的墙,关上后将外界的风和潮气全部挡在了另一边。 最后一线光被门缝吞没的瞬间,外头的喧闹便像被人割断了。 世界安静下来。 只剩下脚下极轻的回声,和墙体深处某处管道里,水流缓缓通过的低语。 艾琳娜下意识地放松了手指,进门前她还紧紧捏着裙摆,生怕不小心沾了泥。此刻,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黑曜石铺成的地面一尘不染,没有泥点,没有积水,甚至没有暮春常见的返潮痕迹。 地面微微发暖,隔着鞋底也能感受到一股说不出的舒适。 “地热管道全天运转,用的是地底浅层热脉做循环,”走在前面的麦克忍不住解释了一句,又补充道,“只要热脉不枯,整个城都是暖的。”走在前面的麦克介绍道。 这位工匠署署长、这座城的总设计师此刻背挺得笔直,仿佛不是在走路,而是带着一整座城去领主面前交卷。 他明明已经在赤潮,甚至是整个北境,都位居高位,可在这一刻,神情里仍有掩不住的紧张与兴奋。 “大人、夫人,这边请。” 麦克抢先一步走在前面引路,步伐轻快得像个准备拿奖的小学生。 艾琳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把注意力从地面挪开。 嗅觉先恢复了。 门外那股黏腻的土腥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干燥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点松木熏香和茶叶的清气。 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不是走进了北境主堡,而是走进了南方某座气候温和的小城。 艾琳娜望着路易斯的背影,心情微妙得很。 她想起六年前第一次来到赤潮时的那些夜晚。 那时的她守寡不久,抱着年幼的艾萨克,在赤潮陌生的土楼城堡里整夜睡不安稳。 她怕这个被家族丢来北境的弃子会翻脸,怕他借庇护之名,将埃德蒙遗族吞进肚里,怕她这个公爵遗孀只是一块可随时牺牲的筹码。 那时她处处防备,观察他每一场会议、每一个决定,生怕一个判断错了就再无回头路。 可如今路易斯靠着自己的实际行动,将那些旧日的恐惧与戒心早已沉到心底。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深夜惊醒过。 艾萨克兴冲冲地同她说:“姐夫今天又教了我什么。 接着转过一行人一路往前,城堡原本应该是阴暗的内廊拐角,视野豁然开朗。 一整面外墙被彻底打通,从地面一路延伸到穹顶的透明面板亮得刺眼。 艾琳娜刚转过拐角时,脚步明显顿住了半秒。 这不是她认知里的北境建筑,而像是走上了悬空的天桥。 脚下明明有地面,但心里却隐隐泛起一种站在半空的错觉。 “这是……”艾琳娜轻声吸了口气。 从这道长廊望出去,整个赤潮城在脚下铺开,远至雪线,近到街道的灯火,全都毫无遮挡地落进眼里。 风被隔绝在外,只有光线安静地贴在玻璃上,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轻了。 听到艾琳娜的话语,麦克终于忍不住了,整个人像被点燃般兴奋:“夫人,这……这是今年玻璃工坊的最高成就!” 他说话都带着颤音,“按照旧式城堡的规矩,这里本该是射击孔和垛口,我们给他做了这种样子,保证全世界没有一座城堡能够做到。” 艾琳娜仍盯着那面巨大的玻璃,眼神里写着震惊两个字。她很少这么失态,但这画面足够让人忘了言语。 “防护怎么办?”她终于问出口。 这问题并不是挑刺,而是一个多年在北境风雪与战火里过日子的贵族本能。 麦克像被问到最拿手的题目,胸腔都挺起来:“三层结构!最外层是寒铁支撑,让雪兽撞上也裂不开。 中层是新炼的水晶混材,能挡弩箭,最里层才是我们赤潮自己的玻璃,防结霜、抗震动、还不怕温差。 夫人,您也不必担心这里是内塔。真正的防御在外环那些寒铁塔楼上,可是有全北境最好的防御措施……” 他说得越多,声音越亮,像是恨不得把这几年所有憋着的自豪一次说完。 艾琳娜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底那份惊讶这才缓缓落稳。 而路易斯没有插话,只是站在麦克身后,带着随意和温和,任由麦克说个没完。 玻璃前正有两个小小的身影。 奥尔瑟斯和艾萨克。 五岁的奥尔瑟斯正努力踮起脚,在玻璃上哈气。 八岁的艾萨克伸长了胳膊,试图画出比他更大的一个圆圈。 他们的指尖在玻璃上划过弧线,留下短暂的雾痕,很快又被温度抹平。 艾萨克画完,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路易斯。 那眼神里没有害怕,也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只有一点纯粹的期待,像是在等一个评价:“我画得还行吗?” 路易斯没有训斥他们“别弄脏”,也没有摆出长辈的严厉。 他随手接过希芙递来的幼女,将两岁的小姑娘单手抱在怀里,自己走到玻璃前。 孩子刚刚的雾气还没完全散,他抬手取出手帕,先轻轻擦掉了沾在艾萨克鼻尖上的一点水汽,又顺着动作把玻璃上的手印一并擦掉。 动作很随意,像顺手收拾自家桌子一样。 “别挤着看,小心撞到头。”他只是这么提醒了一句。 艾萨克吐了吐舌头,乖乖往后退半步。 短暂插曲过后,众人接着参观内厅时,麦克终于逮到机会,拉着众人去了主卧前的洗漱室。 “大人,这里还有一处小巧思。”他忍不住开口,又看了看路易斯的脸色。 路易斯失笑,伸手揉了揉额角:“今天不是工匠大会。简单说两句就好。” 麦克这才放松一点,走到那扇暗色木门旁,推开。 里面是宽敞的洗漱间,墙面用了浅色石板,地面依旧是暖的。 他走到墙角,握住那只造型精致的黄铜把手,轻轻一拧。 “嗡——” 伴随着极轻微的震动,一股冒着热气的清水从龙头里喷涌而出,落在石盆里,溅起一圈细小的水花。 蒸汽在室内缓缓升腾开来,带着令人放松的暖意。 “利用地下的地热换层加热地下水,再通过压力阀泵上来。”麦克控制着自己别讲得太兴奋,“大人,全天二十四小时,随开随有。” 艾琳娜走上前,将手伸进水流里。 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像刚晒过一整天的石板,在北境这几乎是一种奢侈。 她忍不住想起霜戟城的老城堡。 哪怕翻修过,每逢这个季节,墙角总会起一圈霉斑,清洗用水要仆人一桶一桶提上来,方才端到手里,还没捂热,就已经凉透。 而现在轻轻一拧,一整座城的地下都在为这一缕水流运转。 接着一行人顺着旋梯一路向上,来到主堡最高层。 侍女们早已等在门口,房内点着柔和的灯光,长桌上摆着刚出炉的点心与温热的浆果茶。 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甜味,让人一进门就把一天的疲惫卸下大半。 奥尔瑟斯已经困得直揉眼睛,被希芙抱在怀里,艾米丽坐在软榻上,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倒是真有些饿了的样子。 路易斯将怀里的小女儿放到软垫上,让侍女照看,又给众人各自递了热茶。 孩子们围着点心盘叽叽喳喳,一副久违放松的模样。 只有艾萨克没加入热闹。 他站在那面巨大的玻璃窗前,双手背在身后,望着脚下灯火交错的街道和不断驶动的马车车队,小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丝属于上位者的优越感。 路易斯走过来,站在他身后:“艾萨克。” “嗯?” “你觉得这面墙怎么样?” 艾萨克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碰了碰玻璃,又立刻收回:“它很硬,很透明,也……应该很贵。” 路易斯笑了一声:“很多领主喜欢把自己关在厚厚的石墙里。那样安全,看不见外面,也听不见。” 他伸手点了点脚边的地毯,又指向玻璃外那一片灯火。 “石墙能挡住刺客,也能挡住饥饿的人。里面的人看不见外头的冷,外头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人在吃什么。” 艾萨克若有所思地皱着眉:“我们要不一样?” 路易斯低头,对上他的视线:“你要学会做这块玻璃。” 艾萨克愣住了:“做……玻璃?” “对。” 路易斯用指节轻敲了一下玻璃:“既要够硬,挡得住外头的寒冷和恶意。又要够透明,让下面每一个人的日子,都能随时映到你的眼睛里。”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却有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看不见众生的领主,最后都会被众生推翻。你要记住今天的话。” 艾萨克抬头看着他,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艾琳娜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震。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路易斯教艾萨克东西,她明白路易斯在教未来的领主,如何守住一座城,守住一群人。 “当年公爵死去的时候,我以为埃德蒙做错了,将权力交给这位少年,自己觉得他总有一天会露出真正的面目。 可六年过去,他重建霜戟城,没有把艾萨克当傀儡,而是当成真正的家人,像兄长一样教他做人、做领主。” 她端起茶杯,指尖的力道悄然放松。 窗外风雪在城墙外翻滚,阴云压着天际,屋内却暖得像另一个世界,茶香缭绕,孩子们的笑声还在角落回荡。 “外头的贵族叫他凛冬暴君。”她在心里轻声说,“那是因为他们没资格坐在温暖的太阳身边。” “他是个好的领主,一个可靠的丈夫……”她顿了顿,嘴角轻轻上扬,“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他是艾萨克最好的姐夫,也是我最好的女婿。” 艾琳娜终于露出一个完全放松的笑容。 第394章 棋手 深夜,书房里仍留着家人散去后的余温。 但门被轻轻合上后,这些温暖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盏灯将路易斯的影子拉得修长。 他独自坐在书桌前,眼中的柔和逐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领主特有的冷静。 那种气质像刀锋被重新插回剑鞘,看不见锋芒,却有种独特的气势。 敲门声响起。 布拉德利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封深红色火漆封口的信。 那火漆印章上刻着卡尔文家族的浪潮纹徽,家族最高级别的加急密信。 “大人,是公爵大人的亲启信。” 路易斯抬眼,表情平稳得看不出情绪波动,他甚至没有表现出惊讶。 因为半个月前,每日情报系统已经刷新了相关情报。 卡尔文公爵与教廷特使萨洛蒙秘密会谈,密约达成通过资金资助,让路易斯搅乱北境,牵制帝国北军。 现在这张信不过是剧本里迟到的道具。 但路易斯还是取过信,随手拿起裁纸刀,信纸被展开。 内容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老演员在重复旧桥段疲倦感。 信中大意:帝国动荡,这是卡尔文家族重返巅峰的机会。 路易斯,你是家族最锋利的一柄剑,是北境的希望。 为了北境、为了家族,你应当切断帝国北军的补给,制造边境摩擦。 事成之后,家族将全力支持你成为北境真正的王。 漂亮的辞藻、夸大的愿景、暧昧的承诺。 但公爵从头到尾,没提一个字,关于那笔从教廷拿来的巨额军费。 路易斯读到最后,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带着凉意的笑。 在旁人眼里,这封信是父亲对儿子的托付,是家族的信赖。 但在他眼里,简直像一场拙劣的小丑戏。 “真金白银先塞进自己金库,再让我用赤潮领的血去替你圆梦……父亲啊,你是觉得我看不懂,还是觉得我会装作看不懂?” 路易斯眼里带着,一种看穿算计后的淡漠与无趣。 路易斯把信递给布拉德利:“看看吧,这是我那位父亲的宏图大业。” 布拉德利接过信,一行行看下去,眉头越皱越紧。 他不知道军费被公爵私吞,但他足够聪明,能看出这件事对赤潮领的危险程度。 切断补给、挑衅北军,这是把整个赤潮领绑上火药桶。 这不是扶持路易斯,而是在把他推向悬崖。 老管家握信的手微微发颤,他了解这位曾经旧主的狡猾。 “少爷,”布拉德利压低声音,“这件事……风险太大了。帝国如今虽然混乱,但北军仍是铁军。只要我们动一下补给,他们就会把赤潮列为叛逆,家族的承诺再好,也要先撑过那第一刀才行。” 路易斯轻轻笑了,轻描淡写道:“你也看出来了?他这是想空手套白狼。” 路易斯随手一捏,将信揉成团,投进一旁的垃圾桶。 “既然父亲觉得我能独当一面,”路易斯站起身,目光落向墙上那幅巨大的北境地图,“那我就按我自己的方式来。” 但将不再是卡尔文家族替他决定,而是他替整个北境决定。 “布拉德利,父亲之所以急着在这个节骨眼跳出来,是因为他也闻到了血腥味。” 夜色沉寂,书房里只剩壁炉的火光在跳动。 路易斯站在窗边,背影被拉得很长。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让人背脊发凉。 布拉德利怔住:“少爷的意思是……?” 路易斯抬眼,看向远处漆黑的天幕,像是透过黑暗看见了帝都的混乱。 “我的情报源告诉我,摄政王快死了。” “什……”布拉德利呼吸一窒,险些没稳住声音。 如今的情况,摄政王是帝国最后的秩序支柱。 一旦塌了,皇子们会毫不犹豫撕碎彼此,军团长们会拿着各自的旗帜开始独立,帝国就会像被抽掉钢梁的巨屋一样,从上到下裂开。 路易斯继续道:“摄政王一死,南方会乱,帝都会更乱。而北境……那些军团长会嗅到机会,他们会试探、会拉帮结派。” 布拉德利低头,额角沁出冷汗:“这……帝国分裂,真的已经……” “已成定局。”路易斯平静得可怕,“卡尔文公爵不过是比别人更早闻到味道的那群人之一。只不过他想投机,我也要投机。” 他缓缓转身,步伐沉稳而从容,走向北境地图前。 火光照着那张巨大的羊皮地图,山脉、河谷、行省、城堡…… 一座座北境旧贵族的领地像棋子般散落其上。 路易斯抬手,将指尖落在图中央。 “但我投的是谁?”他轻声问。 布拉德利喉结滚动:“您……投的是?” 路易斯轻轻一笑,眼神锋利得像刀出鞘,“我投的是我自己。” 那不是自负,而是一种经过无数次胜利、无数次算计后自然沉淀出的自信。 “帝国要崩,就让它崩。重要的是北境必须在乱世里变成铁板一块。” 他语气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在布拉德利心上。 “这种时候,我们更不能做别人的棋子。我们要整合北境所有贵族、所有武装、所有生产力量。” 布拉德利怔怔地看着他。 路易斯继续道:“不仅为了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活下去,更是为了……更进一步。” 布拉德利猛地抬头,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个新帝国的轮廓正在路易斯的眼中缓缓成形。 那不是野心,而是时代赋予他的必然。 “对了,”路易斯突然问,“北境重建会议的准备如何?” 布拉德利立刻回神:“一切按您的吩咐。地点已定在霜戟城,时间入秋。” 霜戟城,北境昔日的都城,政治中枢与精神象征。 那座在母巢与蛮族战火中化为焦土的城,被路易斯悄悄重建。 路易斯眼底掠过一抹寒光:“这次会议的名义依然是重建,但真正的目的是统一兵权。 我要重整北境所有武装力量,将其纳入统一的指挥体系。” 他抬手,在地图上划过雷蒙特势力范围,又划过帝国北军驻地,最后指尖落在赤潮城上。 “父亲想让我牵制北军?”路易斯冷笑:“不,他太小看我了。” “真正的棋手……从不会按照别人的棋盘下棋。” ………… 灰石要塞。 寒风拍打着铁壁,风声像野兽在外头咬门。 灰石要塞矗立在南北之间,宛如一道黑铁铸成的闸门,将整个北境撕成两半。 长廊里每隔五米插着一支火把,火焰在寒风中跳动,把墙壁上那些风干的魔兽头颅照得狰狞异常,像战利品,又像警告。 会议室内,壁炉火光摇曳。 阿克曼·格雷尔坐在主座上,那魁梧的身形像一头直立的棕熊。 他随意坐着,却让整个房间像被压低了空气,那是多年军团长独有的压迫感。 第14军团的费尔南副团长和第7军团的索罗斯统领坐在他两侧,两人都是各自军团长的心腹手下,负责代表长官出席这种边境高层会议。 此时两人坐在阿克曼左右,衣领都被汗水浸湿,却没有一个人敢松开扣子。 费尔南开口时声音有些发紧:“格雷尔大人,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根据与二皇子特使索雷尔的约定,我们只需对北境保持视力模糊和高贵的沉默。 为何突然召我们商议联合防御?此举……会被视为越界。” 阿克曼没立刻回答。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那是从翡翠边境走私来的东西,贵得离谱。 他抿了一口,才发出低哑的笑声。 “二皇子许给我的,只是瓦伦西亚河谷的一间酒庄和一个子爵爵位。”阿克曼冷哼,“他想让我当一条喂饱就睡觉的看门狮,给你们的也差不多吧?” 费尔南的眉头皱得更深,欲言又止:“但……” “你们知道吗?现在,”阿克曼把杯子砸在桌上,酒花飞溅,“摄政王快死了。” 两位军官倒吸一口凉气。 阿克曼继续道:“帝都一乱,皇子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撕咬彼此。若二皇子败了,我们这些边境军团,就是第一批被丢出去的弃子。”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出野心的光:“但若我站在风暴另一侧呢?若我能成为北境总督,手握帝国最硬的钢铁和最多的煤炭…… 无论谁当新皇,都得给我一个世袭公爵,当然到时候你们的好处也少不了。” 索罗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人……您是真的想吞了北境?” 阿克曼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狠狠落在霜戟城上:“睁开眼看看吧!自从母巢之战和埋骨荒原之战,埃德蒙家族死绝了!北境叫得上名号的荣耀骑士团,十去其九!” 他露出不屑的笑容:“至于那个路易斯?小毛孩罢了。别被他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唬住,北境真正的强者,都死在母巢和蛮族手里了。” 阿克曼拍开桌上的羊皮卷,一份标题为《北境联合防御草案》的文件展开。 里面却写着一套精细到可怕的瓜分计划。 第17军团,控制北境所有关隘与税收,等同夺住整片北境的咽喉。 第14军团,占领西部黑铁矿区,获得稳定的兵甲与装备来源。 第7军团,掌握东部平原与商路,直接控制北境最肥沃、最富余的贸易命脉。 索罗斯呼吸变得急促:“这是……要把北境切开分?” 阿克曼笑得像刀锋:“给路易斯留一座主城,让他继续当他的富翁。别管他,只要他乖乖赚钱,我们不会动他。” 顿了一下,他伸出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若不乖……就换一个听话的。” 费尔南脸色微变:“我没有权限签署军事同盟,这些必须由军团长本人定夺。” 费尔南上校与索罗斯统领对视一眼,都清楚自己为何在这场暴雪夜的密谋会议里。 他们是军团长最信任的耳目,必须把今晚的每一句话都原封不动带回去,让长官判断局势的走向。 阿克曼早有预料,递上一份新的羊皮卷:“不需要条约,只需要会议备忘录。” “你们带回去,让他们自己选,要不要在大餐上分一口肉。” “反正”阿克曼低声道,“我又不着急动手。” 火光映在他脸上,像是在熊熊燃烧的野心上镀了一层阴影。 暴风拍打着窗,仿佛整座北境都在往深渊坠落。 阿克曼坐在主位,表面镇定,心底却像被火灼过。 他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他一生唯一能跃入真正贵族圈的机会。 第17军团的荣耀,只是军功名单上的一行字。 真正的贵族地位,需要土地、需要世袭、需要让皇室忌惮的资源。 而现在帝国崩坏在即,北境这块看似贫瘠的土地,却握着最关键的矿脉、粮道,以及正在成形的赤潮工业。 他只要踩住这一块,就能让阿克曼这个姓氏刻进帝国新史。 阿克曼的拳头在桌下悄悄握紧:“绝不能让那个卡尔文家的弃子独占北境。这是我阿克曼一族踏入帝国上层的唯一阶梯。” 待到两人走后,阿克曼靠在椅背上,像是刚刚把心中的棋盘铺好。 “下一步,不急着撕破脸。”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亲信军官上前。 他在地图上缓缓划着手指,绕开赤潮领、霜戟城……最终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领地上——莫尔坎领。 那地方连北境地图都懒得画清楚,只被标成一片灰色。 没有加入赤潮体系,但是由于地形以及矿产物资的原因,所以有自己的商队,财力上颇有实力,而且靠近灰石要塞。 阿克曼手指敲了敲那块灰色区域:“就从他开刀。” 亲信军官皱眉:“……莫尔坎男爵?” “没错。”阿克曼露出那种带着轻蔑的笑。 “等他下一批商队的过来。”他向副官摆手:“派两个大队的骑兵过去。直接引用《帝国战时紧急征用法》的附加条款,就说为了防备蛮族,这批货要被临时征用。” 亲信军官皱了皱眉:“那男爵若反抗?” 阿克曼的声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打断领队的手脚,扔在雪地里。” 房间一片寂静。 原来阿克曼是真的要吞北境。 亲信军官忍不住压低声音:“可是……若赤潮领插手……” “赤潮?”阿克曼像听到笑话一样冷笑。 “我可是给他面子的,不碰他的商队,也不碰他那群狂热的支持者。” 他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但莫尔坎不一样。他不是路易斯的封臣,不在赤潮体系里。若路易斯敢插手……” 阿克曼垂下手,轻轻一弹桌角:“那我就能立刻扣他一顶干涉军务、拥兵自重的大帽子。” 亲信军官倒吸一口气,感觉脊背发冷。 阿克曼已经把每一步的借口都准备好了,无论路易斯怎么反应,他都能找到继续扩张的理由。 阿克曼靠前,拳头敲在莫尔坎领上:“他若沉默,就说明赤潮只是纸老虎。 北境那些观望的贵族会立刻倒向我,这片土地就跟自助餐一样,我想吃哪块就吃哪块。 他若出头,我就顺势把他推到帝国的对立面,让他背上叛逆的罪名。”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一条危险的弧线。 “无论如何,这一刀都会落下。” 阿克曼拔出随身小刀,将刀尖稳稳插在莫尔坎领的位置上,木板发出细微的裂响。 他盯着那柄刀,嘴角缓慢而危险地扬起:“让这只羊叫唤两天吧。 我倒想看看那位坐在暖气房里的小少爷,到底有没有做北境守护者的野心……还是只有缩在城堡里算账的本事。” 第395章 会议前的小插曲 北境的夏末从来不像夏天。 风里带着薄雪的寒意,枯黄的野草贴着地面蜷缩,高坡上已经能看到薄薄的第一层积雪,像是冬天提前伸来的试探。 加雷斯骑在马背上,缩着脖子。 他原本是莫尔坎家族的一名正式骑士,也是莫尔坎男爵的表弟,因为脑袋灵光、说话会来事,被男爵挑出来专门负责商路打点。 他懂礼数、懂人情,也比其他骑士更会跟驻军、哨站、收费口打交道,久而久之,整个商队的运营都交到他手里。 十几年来,他亲自押运每一批货,既是替男爵看好这些能换粮的命根子,也是因为他太清楚北境的规矩,货不亲手看着,随时可能蒸发。 他已经走这条商道十几年了,自认对每一个收费口、每一支驻军都打点得清清楚楚。 连灰石要塞的阿克曼大人,每年也要免费进购他好几批赤黑铁。 所以他相信今年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就在这样的心情里,加雷斯看见了那条背阴的峡谷隘口。 前方的商道被粗糙的拒马彻底封死。 十二名黑甲骑士个个都是精英骑士,一字排开站在雪泥中,像是暴风雪里长出的铁质雕像。 加雷斯的护卫们本能地拔剑。 “都别动!”加雷斯急得直接破音,“快把剑收回去!想死吗?” 他自己跳下马,一路小跑过去,像是怕慢一步就会被砍掉脑袋。 他笑得脸都僵了,双手奉上早就准备好的沉甸甸的钱袋。 “大人们辛苦了!我是莫尔坎家的商队,已经打点过阿克曼大人了,这点钱……给兄弟们买些酒,暖暖身子。” 那钱袋砸在黑甲队长“断斧”的手里,发出瓮声瓮气的金属摩擦声。 断斧掂了掂,嗤笑一声,把钱袋随意扔给身后的人,却半寸都没有让路的意思。 “骑士大人……”加雷斯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可以过去了吧?” 断斧骑在高马上,居高临下地指向车队:“人过去。货留下。” 加雷斯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整个人像是被冷水浇醒:“大人,那些是要换冬粮的救命货啊……我已经向军团长交了规矩钱了!按照规矩,拿钱就放行……” 断斧低声重复了一遍:“规矩?” 他策马向前一步:“在第十七军团的地界,我的锤,就是规矩。” 下一瞬,粗重的长柄战锤带着斗气狠狠砸在加雷斯肩上。 “咔——” 骨碎的声音在峡谷里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加雷斯直接被砸跪在雪泥里,痛得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嘴角抽搐。 护卫骑士们红着眼冲上去,却像被收割麦穗一样瞬间倒下。 黑甲骑士训练有素、动作冷酷,每一击都稳准狠,毫不拖泥带水。 加雷斯疼得浑身发抖,却还在嘶哑地挣扎:“你们、你们这是违法帝国法律说非战区……不得抢劫贵族的私产……” 断斧跳下马,抓住他头发,把他脸硬压向地面。 “帝国?”他冷哼,“帝都离这儿千万里,你让它亲自来救你。” 话音落下,他又一脚踩碎了加雷斯的膝盖。 加雷斯发出撕裂般的惨叫,声音在雪谷里回荡,却被不断落下的早雪吞没。 断斧随意指了指地面:“你们几个,挖。快点。” 剩下的莫尔坎家族骑士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却只能手脚发抖地跪在雪泥里,用短剑和手套去刨那片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土。 加雷斯被人拖到一旁,他疼得几乎昏死,却强撑着运起斗气,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让那点微弱的暖意在体内流动。 但斗气在断骨与寒风的折磨下,就像被风吹熄的火星,坚持不到一分钟,就开始忽明忽暗。 等坑终于被护卫们挖好时,加雷斯体内那点可怜的斗气已经彻底熄灭,他的身体开始真正感受到北境夏末刺骨的寒。 黑甲骑士们把他竖着推进坑里,任由泥雪没过他的胸口。 冰冷的雪泥压迫着他的内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进生锈的铁片。 风雪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得像针刺,可他的脖颈被冻得僵硬,根本抬不起头。 意识在窒息与清醒之间反复沉浮,他想叫,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最终彻底沉了下去。 断斧接着在找到一个年轻见习骑士,他吓得裤子都湿了,连剑都握不住。 断斧抓他后领,把人拖到谷口,指向霜戟城方向:“滚!告诉那些正准备开重建会议的大人物们……” 他俯下身,盔甲缝隙里滴着未干的血:“在北境,想活命,就学会跪着把东西送上来。” 年轻骑士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风雪里。 黑甲骑士们赶着满载矿石的马车离开,车轮压出的深痕在雪泥里久久不散。 峡谷中,只剩下那颗露在雪面上的头颅,眼睛大睁,仿佛还不愿相信这个夏末竟成了他的坟墓。 ………… 初秋北境的风雪像从天穹缓慢泻下来的白色碎刃,铺天盖地地落在霜戟城外。 此时正是重建会议召开前的数日,各路贵族、家族代表陆陆续续抵达,长长的车队在雪地里排成一条灰白色的。 但就在踏入城门的那一刻,世界像被切成了两半。 外面是刺骨寒风、积雪没过脚踝的贫瘠荒原,里面却是热气升腾,像一座在雪原上呼吸的钢铁城邦。 那些各色领主、贵族、家族代表们刚一下马,便被眼前的景象冻住了神情。 脚下的不是泥泞、不是冻土,而是一条平整得能照出影子的灰黑色路面。 道路两侧,一盏盏魔力路灯正整齐地亮着,灯罩内的炼金光芯稳定跳动,让整座城市像在夜里醒着呼吸。 它们不是贵族大厅里那种昂贵的水晶灯,而是赤潮工坊批量生产的、可靠耐寒的民用照明,可数量之多,让不少贵族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更远处,一座高耸的铁塔正缓缓吐着白雾。 蒸汽在夜空中升腾,让人误以为霜戟城的天穹下方悬着一轮模糊的白月。那是供暖塔。整个城区的地热与蒸汽循环都从那里涌出,把严冬拒之门外。 “这……是霜戟城?”有人失声。 霜戟城曾经在母巢之战后化为焦土,几乎没有人相信它能在短短几年内重建,更没人预料到它会成为这样一座……怪物一般的城市。 来自各地的贵族瞬间就分成了三拨,其反应截然不同。 赤潮系贵族走在最前方。 他们的衣料是赤潮纺织厂最新工艺,光泽柔和,保暖良好,款式甚至已经开始模仿翡翠联邦的都市流行。 一个个腰背笔直,脚步轻快,像是终于走进了属于自己的领地。 有人小声炫耀着前几天赤潮股份的分红,有人谈论即将上线的新式暖炉,更多的人干脆每句话以“路易斯大人”开头,语气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骄傲。 他们走得高调,不是因为莽撞,而是因为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盏灯,都在提醒周围的人,他们押对了人。 而另一群人则显得拘谨得多。 这些是后悔者,他们也穿着领地里能找出的最体面的服饰,但和赤潮系贵族站在一起时,那些衣料的粗糙、剪裁的不合身、色泽的暗淡都无所遁形。 他们紧紧挤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如何“重新和赤潮搭上线”。 有人悄悄看向城堡方向,眼神里带着试探与怯意,脚步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像是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上。 最后一群人则沉默得像影子,这些是那些观望的老贵族。 他们来霜戟城,是抱着挑刺的心思,甚至有人想看看所谓的赤潮奇迹究竟是虚是实。 但一路行来,霜戟城的规模与温度像一记记沉重的铁锤,把他们的傲慢敲得粉碎。 一位灰发子爵抬头,看着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缓缓吐着热气的巨塔,心口一阵发紧。 “埃德蒙公爵……当年也不过如此。”他低声喃喃,却没人接话。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座城市不是对埃德蒙时代的复刻,它比那更大、更加先进。 路易斯·卡尔文不是在重建北境,他是在重写北境。 而他们这些习惯旧秩序的领主,在这份新秩序面前,只剩两条路: 要么融入,要么被碾碎。 ………… 霜戟城迎宾馆的高级休息室里,空气暖得像春天,窗外却飘着细雪。 屋内陈设奢华,魔晶壁灯散着柔光,宁静得仿佛隔绝了北境的严寒。 莫尔坎半躺在柔软的椅子里,神情很得意。 他今天穿得格外体面,黑貂领披肩、银扣短靴、还喷了贵族香膏。 全为了给其他几个摇摆不定的中小贵族展现莫尔坎家的底气。 周围三四位贵族端着赤潮特供的红茶,表面上笑着,眼神里却都有同一种酸溜溜的意味。 “路易斯大人这阵仗也太夸张了吧,进城还得排队核验身份,我堂堂一位领主竟然被守卫拦住。”一位贵族压低声音抱怨。 “哼,可他确实有钱。”另一位啜了口茶,嘴上嘲讽,眼里却藏着羡慕,“听说加入赤潮……那些人今年赚得盆满钵满,我在想……是不是我们也该……” 话没说完,莫尔坎啪地把茶杯放下,语气带着几分自鸣得意的教训。 “软?你们要是想软,现在就能去城主府排队递投名状。”莫尔坎冷笑,“可聪明人,是不会把脖子伸给别人牵锁链的。 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小子,就算捡了个领地、搞了点花哨机关,也不过是运气好。真把自己当什么北境主人了?我看他离了那些工匠,连北境的风都顶不住。” 他抬手指向窗外的风雪方向:“就在我们喝茶的这会儿,我莫尔坎家的大型商队,正穿过白桦林隘口。” 几位贵族都精神一振。 那可是北境出了名的现金流商队。 莫尔坎嘴角一挑,把椅子靠得更松:“那车上装的是高纯度矿石。等它安全到南方,我换回来的粮食和金币,能把你们这几位大人都吓一跳。” 贵族们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佩服神情。 有人压低声音赞叹:“不加入赤潮也能活得这么滋润……莫尔坎家果然有底气。” 被人捧得飘飘然,莫尔坎笑得更得意:“等我的货回来,我请诸位喝真正的南方上等茶。赤潮这玩意……口味太粗。” 几人随即跟着笑,休息室里弥漫着一种自以为掌握局势的轻松。 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谁?没看到我在谈事吗?”莫尔坎皱眉,语气不耐。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侍女,而是莫尔坎家的随行老管家。 他浑身都湿了,像是被雨雪淋透,又像是一路狂奔出了汗。 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连平日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踉跄几步就扑到莫尔坎桌边。 几位贵族被这阵仗吓得坐直身体。 “莫尔坎大人……”老管家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莫尔坎皱眉更深:“什么事?慌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老管家顾不得旁人,俯身到他耳边,用发抖的声音低语。 休息室忽然安静得只剩下壁灯的轻微嗡鸣。 莫尔坎的表情在众人眼前一点点崩塌…… 到愕然。 到瞳孔剧烈收缩。 最后整张脸褪成死灰。 “啪——” 他手里的瓷杯掉落在地,摔个粉碎。 滚烫的茶水洒在他的靴子上,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莫尔坎整个人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艰难地吐出几个碎裂的字。 “你说……全没……了?连……他……也……” 声音在喉咙里破碎,仿佛下一息他就要跪倒在地。 ………… 广场中央,一座高达十米的寒铁雕像静静矗立。 那是前任北境守护者——埃德蒙公爵。 寒铁打造的雕像在雪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粗砺而沉重。 公爵披着战甲,手握巨剑,站姿像随时能从铁中苏醒,冲向战场。 最醒目的,是他脸上那道从左眼角延伸至下颌的可怖伤疤,皮肉翻卷的质感被雕刻师用力刻下,丝毫不修饰。 艾萨克仰望着雕像,脸被寒风冻得通红,眼眶却微微发热。 他抬起手,想触碰父亲的基座,却在指尖快要靠近时,像是被一种敬畏感击中,默默收回。 站在他身侧的路易斯静静看着这一幕。 “姐夫……”艾萨克声音发哑,“工匠们问过我,要不要把父亲的伤疤削浅一点,让他看起来更庄重。我拒绝了。” 路易斯点头:“你做得对。那道疤,比任何勋章都值钱。” 他抬眼望向铁雕,“十年前的黑河血战,三支蛮族部落结盟,号称一万战斧,把北境的河水都染成红的。” 风雪在广场呼啸,路易斯的声音却清晰。 “防线被撕开的时候,是你父亲带着亲卫队逆着蛮潮杀进去的。他一个人对上了三个沸血战王。” 路易斯伸手点了点雕像脸上的伤疤。 “这,是其中一位战王临死前留下的。但你父亲把他们的头,都钉在了霜戟城的城头。那一晚,所有蛮族都退了。” 艾萨克呼吸急促,像胸腔里压着火。 路易斯按住他的肩膀,语气沉稳却带着力量:“记住,这道疤不是痛苦,是守护。那是埃德蒙家族真正的荣耀。”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积雪上踩来。 格雷来到路易斯面前,单膝跪下:“领主大人,加雷斯男爵……在城主府门外跪着求见。他哭得很厉害,说有大事……非常紧急。” 艾萨克从记忆中的英雄史诗中回过神来,而路易斯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地眨了眨眼。 路易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替艾萨克拉了拉被风吹乱的领口,拍去肩头的一片雪花,动作不紧不慢。 仿佛比起加雷斯的惊慌失措,他更在意小舅子的仪容。 过了几秒,他才淡淡开口:“告诉他,我行程很满……后天晚上七点吧。我大概有十分钟的空闲。” 第396章 狗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呼啸的风雪隔绝在外,霜戟城府内静得几乎能听见火焰的呼吸声。 壁炉里跳动着微弱的光,昏黄的魔法灯将房间切成明暗两半,唯一清晰的是那张高背椅与坐在阴影中的青年领主。 路易斯随意穿着黑色丝绸衬衫,领口微敞,像是刚从家宴的温柔氛围中抽身而出。 他的脚边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幼年冰原狼,正半眯着眼打盹,却仍保持着对周围最敏锐的警觉。 墙角里艾萨克安静站着,少年挺直了背,像个刚入门的学徒,眼里既有崇敬又有紧张。 门外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接着“吱呀”一声,莫尔坎男爵被侍从领了进来。 他和两天前在茶室里端着茶杯、昂着下巴、满口轻蔑“路易斯不过是个小毛孩”的模样判若两人。 两夜未眠、巨大的惊恐与等待,将他的精神彻底压垮。 他那件贵得足以买下一小片田地的丝绒礼服皱成一堆,眼圈乌黑,头发乱得像被风拔过,整个人几乎是被推着走进来。 那支商队是莫尔坎领地将近一年的产出,是他准备换取过冬粮的全部希望。 更糟的是他写信向灰石要塞询问,结果只收到一句冰冷的回复:“此事,可询问赤潮伯爵的意见。”这让他彻底意识到,自己已被作为政治斗争的筹码。 莫尔坎男爵刚跨进门,就跪倒在地上,声音发颤:“伯……伯爵大人……求您救救我……” 路易斯抬眼,不急不慢地抚摸了一下冰原狼柔软的耳尖,狼崽愉悦地哼了一声。 莫尔坎误以为这是不耐烦的信号,他连忙往前爬了一步,声音带着哭腔: “阿克曼他……他不讲规矩,不讲贵族之道……大人,我愿意付钱,那批货值一万金币!我、我愿意分您三成利润,只要您帮我把货要回来!” 路易斯的手忽然停住,冰原狼抬起头,发出一声低低的、不满的呜咽。 路易斯轻叹,语气却冷得像是北境冬天的寒气:“莫尔坎,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不尊重我?” 莫尔坎猛地抬头,脸上全是茫然与恐惧。 路易斯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在昏暗的火光中缓缓踱步:“如果你半年前愿意加入赤潮……你的商队走到哪儿,都会插着我的旗帜。那不是装饰,而是盾牌。” 他回头,目光如刀:“但你没有。你说你不需要赤潮,你说你懂得贵族之间的规矩,你说你自己的人脉足够让你富得流油。结果呢?” 莫尔坎脸色煞白,嘴唇哆嗦:“我……我那时……” “现在你失去了货物、失去了骑士,才想起北境还有我这个靠得住的朋友。”路易斯冷笑,“可你至今仍然把我当成一个可以谈价格的雇佣兵。” 莫尔坎的声音已经发不出调子:“大人,我……我只想活下去,只想让家族活下去……我不奢望复仇,只求货物……我愿意付钱,付多少都行……” 路易斯转身,望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语气淡得像陈述事实:“你的表弟四肢被砸断、埋在雪泥里活活冻死。你的骑士被劈成两截。你现在跪在这里,却只想着你那一车货值多少钱。 你甚至不愿称我一声,卡尔文伯爵。” 莫尔坎浑身一颤,终于哭出声。 但此时路易斯还是回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但我是讲道理的人。莫尔坎家族,终究还是北境的一份子。” 莫尔坎听到这句话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大人……您愿意帮我?” “我会给你一封信。”路易斯道,“半小时后,侍卫格雷会送来。” 莫尔坎抬起头,眼里出现一丝希望。 “你拿着那封信,”路易斯继续道,“亲自骑马去灰石要塞,把信亲手交给阿克曼。” 莫尔坎像是被雷劈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大人,阿克曼……那疯子会杀了我!” “如果你派个仆人送信,”路易斯轻描淡写,“他才会杀你。” 路易斯弯下腰,与莫尔坎平视,语气柔和:“你只要表现得足够卑微……足够诚恳……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会退你一部分货。 总比血本无归强,不是吗?” 莫尔坎浑身发抖,最终还是磕头,额头狠狠撞在冰凉的地砖上:“遵命!伯爵大人……为了家族,我去!” 可他心底深处却依旧倔强,甚至是阴冷的。 他不是因为尊敬路易斯才跪。 跪是因为走投无路,因为阿克曼比路易斯更可能立刻杀了他。 他的心思快速打转,只要能把货拿回来,亏点钱就亏点钱,只要能保住家族,脸面可以不要。 只要路易斯暂时肯出手,他莫尔坎依旧是独立贵族,不必真正匍匐在赤潮脚下。 哪怕刚才被恐惧压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仍然在心底狠狠咬着牙。 等度过这一关,他绝不会就此低头,他不会是赤潮的狗,也不会真正臣服。 他抬起头时眼眶通红,嘴唇哆嗦,可那一丝不甘与计算仍旧藏在眼底不肯散去。 门在莫尔坎踉跄的脚步声中慢慢关上。 艾萨克终于忍不住:“姐夫……阿克曼那种人吃进嘴里的肉,是不会吐出来的。让莫尔坎去……这不是送死吗?” 路易斯抬起羽毛笔,在赤潮徽章的信纸上写着什么,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艾萨克,你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 我让莫尔坎去,不是为了让他拿回货。” 他停下笔,让墨迹在空气中微微晕开。 “那些货,从被抢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了。” 艾萨克怔住。 路易斯抬眼,瞳仁深沉如北境深冬的夜色:“我真正要的,是一个理由。” 接着他转头吩咐道:“萨科去叫兰伯特过来。” 蛮族少年点点头就出去了。 艾萨克微微抬头,似乎有些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他能感觉到气氛在改变,从刚才的教导转向某种无声的战意。 片刻后,兰伯特迈步而入,铠甲被风雪冻得泛着些许白霜,却依旧被他穿得笔挺。 他在路易斯前方半步处停下,抱拳行礼:“大人。” 路易斯直截了当地问:“现在在霜戟城的骑士,有多少?” 兰伯特眼神一凝,立即明白路易斯的意思。 他没有反问,也没有犹豫:“赤潮骑士团两千一百,银牙骑士六百,另外随各家贵族一同到来的骑士,加起来约一千一百。 若全部整合,可动用三千七百骑,另外那武器也已经到了。” 路易斯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某种令人心底发冷的含义。 “足够了。” 冰原狼在此时轻轻低吼一声,像是嗅到了雪原上将至的风暴。 ………… 灰石要塞顶层的战争会议室。 墙上那幅巨大的北境地图被红线划得支离破碎,像是一头被解剖后的巨兽。 阿克曼站在地图前,身形魁梧,仿佛一头直立的棕熊。 他的手指在一份羊皮卷上轻轻敲击,那是他亲笔写下的《北境联合防御草案》。 火光映在他半张脸上,让他的眼神显得阴沉而贪婪。 帝国、皇子、贵族……这些词在他心中都不如世袭公爵来得真实。 他并不忠于二皇子,二皇子不过是暂时能利用的一块垫脚石。 他要取代的是埃德蒙公爵的位置。 只差一个点火的理由。 那批被“征用”的莫尔坎货物,就是诱饵,也是试探。 路易斯若沉默,说明赤潮不过是纸老虎。 若他敢出头……就有理由扣他一顶干涉军务、拥兵自重的大帽子。 阿克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正想继续观察地图,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灰石要塞大厅的气氛骤然一紧。 两名士兵将一个浑身打颤的人推了进来——莫尔坎家族的男爵。 他不顾地面的寒霜,噗通一声跪倒在阿克曼脚下,整个人弯得像一条被冻僵的野狗,却硬是挤出一副陪笑姿态。 “军团长阁下……是我莫尔坎的人做得不够周全,惊扰了贵军。我愚钝,不懂大人行军布防的深意……特来负荆认罪。” 莫尔坎说着,故意把声音压得又低又软,像是在模仿南方宫廷里贵族求情的腔调,连语尾都带着讨好意味。 “还望大人明鉴……小的这一撮商队不过是北境一粒沙,与贵军的戎马威名相比,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又连忙爬上前,从怀中取出一袋宝石,双手高举,让宝石在火光中呈现出最亮的折射,好像只要阿克曼点头,他愿意把整个人一起献上去。 “这点薄礼……请大人收下。兄弟们辛苦操练、昼夜巡防,小的心中敬佩得紧。若能让那批货物……呃…… 象征性地退一点回来,不为数目,只为让我回去有个交代……大人日后若有差遣,莫尔坎家上下必不敢懈怠!” 他的措辞极尽奉承与恭维,把阿克曼捧得像半个北境共主,一口一句“大人英明”,“大人威名”,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在跪舔靴尖。 阿克曼低头,看着地上那袋宝石,眉梢真的动了一下。 他并非完全无欲之人。 这种低到尘埃里、却又极懂话术取悦他的贵族,确实符合他的胃口。 若是平时莫尔坎再聪明一点,再小心翼翼一点,也许阿克曼真会给他几句废话敷衍过去。 毕竟留着这种会说话的肥羊,比杀了更能榨油。 然而这次他可不是为了这点毛头小利。 “先前的货物……若能退两成……不不,大人一成即可!小的知足!日后定以大人为北境真正的守护者来称颂……”但莫尔坎不知道阿克曼的真实目的,依然在喋喋不休。 宝石袋被阿克曼一脚踢开,撞在石柱上,珠宝四散滚落,叮叮哐哐一阵脆响。 “误会?”阿克曼俯视着他,语气如寒铁敲击,“你是在暗示我抢了你的东西?” 莫尔坎冷汗瞬间涌出,整个人瘫得更低,头几乎埋进地面里:“不不不!绝无此意!是征用!是荣耀!小的……小的是来请大人指点迷津的……” 阿克曼不耐地挥手,已准备让士兵把这条碍眼的虫子拖出去。 莫尔坎急忙拔出了最后一张底牌,声音几乎发颤,却极力维持着贵族该有的措辞: “阿克曼大人……赤潮领主,路易斯·卡尔文大人,委托我向您呈上一封亲笔信。大人若肯过目,自能体会其中深意。” 阿克曼的眉梢动了一下,看来路易斯也不是那么笨嘛。 信封被直接扯开,他逐字看了起来。 壁炉的火光摇曳不定,落在他逐渐阴沉的脸上。 阿克曼扫过第一行,额角青筋顿时鼓起。 “致第17军团——代管者阿克曼。” 代管者,既不是“军团长大人”,更不是“阁下”。 而是一个连帝国公务文书都极少使用的、带着轻蔑意味的临时头衔。 阿克曼的冷笑声低沉而危险。 他继续往下看,信中的措辞几乎每一句都踩在贵族最无法忍受的羞辱线上: “惊闻阁下部众近日行径乖张,如同未开化的荒原野狗,竟劫掠贵族商队,玷污帝国军人荣耀。 此行径已构成叛国,念你出身草莽,不谙礼数,我特派莫尔坎男爵前来教你规矩。 限三日内归还所有物资,并赴霜戟城跪领三十鞭,我或可考虑,不在龙座会议上弹劾你的狗头。” 落款写得像是在宣示某种统治权:赤潮伯爵,北境代总督——路易斯·卡尔文 看信的时候,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忽然阿克曼大笑起来,他的笑声粗粝,狂野,如铁链在地上摩擦:“哈哈哈哈……路易斯!路易斯!你这个天才!” 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笑容里却藏着炽烈的杀意。 莫尔坎看他在笑,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连忙跟着干笑:“军团长大人说得没错,路易斯大人的话总是……非常合理……那我的货……” 笑声戛然而止。 阿克曼的眼神瞬间冷得像被冰封:“教我规矩?你拿着这封信来羞辱我?” “什、什么……?”莫尔坎脸色发白,还来不及反应。 阿克曼拔剑的动作快如雷霆。 寒光一闪,鲜血喷洒在《北境联合防御草案》上。 莫尔坎的头颅滚落在地,那张脸仍保持着谄媚的笑容,像是死前还在期待一个不存在的怜悯。 阿克曼看着哭笑不得的头颅,低声道:“这,就是你给我的诚意。” 他猛地一脚,将头颅踢开:“很好我收下了,用你的命,开启我的公爵之路。” ………… 阿克曼提着带血的剑,大步走出密室。 外间挤满了他的亲信军官 看到他身上的血迹,他们齐刷刷屏住呼吸。 阿克曼将那封信狠狠拍在桌上,声音如同战鼓炸响: “都给我看清楚了!赤潮领主路易斯·卡尔文,勾结走私贩,威胁帝国驻军,企图分裂北境!这是对帝国的挑衅,是对我们所有军团的挑衅!” 亲信军官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质疑,但所有人都读懂了阿克曼的企图。 阿克曼举起剑,血光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看上去疯狂而兴奋:“这封信,是他的宣战书!也是我们跃入贵族圈的入场券! 立即送信给第14军团的铁壁索尔、第7军团的疯狗巴尔特!告诉他们……路易斯动手了! 让他们自己选择,是继续当看门狗,还是来分这顿肉宴!” 军官们群情激奋,纷纷领命而去。 最后只剩阿克曼一人站在窗前。 风雪打在厚重的玻璃上,像远方传来的低语。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座聚集着北境全部贵族的霜戟城。 眼中燃着属于掠食者的光。 “天赐良机,等我拿下霜戟城,趁好将那些开会的贵族们一网打尽……呵…… 不论帝都谁做皇帝,都得求着封我为世袭公爵!” 身后,两名士兵拖着莫尔坎的无头尸体从地上擦过,血痕刺眼,像一条延伸向霜戟城的血色道路。 第397章 黑色洪流 巨大的黑铁闸门被慢慢拉起,碎雪从门槛上滑落,坠入黑暗。 片刻后,一声震彻胸腔的金属轰鸣响起。 第17军团的铁蹄,从阴影中踏出。 没有号角,没有鼓声,没有仪式,只有震耳欲聋的踩踏声。 数千名重装骑士从闸门内涌出,如同黑暗本身被浇筑成了形体。 他们全身披覆黑钢板甲,边缘铆着寒铁,肩甲上刻着象征风暴的旋纹。 每一名骑士都像是一段钢铁与怒火揉成的兵器,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披着厚重的半身马铠,鼻息间腾起白雾,像凶狼在吐息。 地面在他们脚下震动,积雪被撕裂、压碎,溅起碎冰,被他们沉重的马蹄踩成粉末。 在苍茫雪原上,他们不是队伍,而是一整面移动的黑色铁墙。 压迫、冰冷、无情。 当数千支长枪齐刷刷竖起,长枪尾端与甲胄撞击的“锵——”声如雷霆炸开,连远处山腰上的雪松都被震得簌簌抖雪。 阿克曼·格雷尔骑在最前。 他的黑鳞战马高大得像一头魔兽,鬃毛被寒风打得扬起,身披重甲,披风在风雪中猛然甩开,像是一面即将点燃的战旗。 后方,一条蜿蜒数公里的黑甲长龙正随他而动,铁蹄翻滚、铠甲摩擦、长枪摇晃,在风雪中形成一股震撼灵魂的压迫感。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被这铁流带动,节奏越来越鼓动,像是在催他向前、再向前。 这就是力量,这才是他真正的底气。 踏入冰河平原时,战场的另一端也出现了铁流。 左翼,第14军团·铁壁。 那是一支阵型严整、纪律如铁的重骑士方阵。 他们的步伐稳健而沉重,每一次并肩前进都如同城墙在雪地上缓缓推移。 盾墙紧密得几乎看不见缝隙,长枪阵整齐得像量过尺寸一般。 落雪飘在盔甲上,只留下薄薄一层白霜,被余温和骑士们的行动迅速抖落,显露出底下冷硬的黑钢。 右翼,第7军团·疯狼。 他们的盔甲虽然式样不尽相同,却都保持着帝国正规军的纹饰与序列。 只是在肩甲与披风上,能看见不少来自北境荒原的战利品:磨得发白的兽骨、干燥的鬃毛、斑驳的魔兽皮革。 这些并非粗野的装饰,而是他们击败过的强敌留下的象征,代表着第7军团在边境与魔兽血战多年的功勋。 三股骑士洪流在浩瀚冰原上缓缓汇合。 当三军铁蹄声迭加,天地间像响起了一阵沉重的雷鸣,连风的嘶叫都被压下,变成哀鸣。 虽然第14与第7军团加起来也有四千骑,但在阿克曼的三千铁骑面前,他们收敛得像两群围绕在狮王身边的猎犬。 行军途中,三方军官在风雪中完成了简短而冷硬的战术确认。 第17军团的重骑将作为主锤,正面撞击霜戟城的城门与中轴防线。 第14军团的铁壁方阵负责左翼压阵,在白雪里成为厚重的盾墙,防止一切奇袭。 而第7军团的疯狼骑士则被安排在右翼游走,负责切断可能出现的任何逃跑路线,尤其是那些试图从丘陵小道溜走的领主与随行护卫。 在这三支军团眼中,这套战术根本不需要复杂推演,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座战备完善的堡垒,而是一群多年因战争残缺的北境军。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奇袭,北境那些正在开会的老爷们,根本想不到自己会突然袭击。 没人认为会有溃兵,因为在他们的逻辑里,要产生溃兵,至少得有一场像样的战斗。 而这一次,根本算不上战争。 在这些身经百战的正规军眼里,霜戟城不过是一块摆上案板、等着被切开的肥肉。 他们要做的只是按照既定路线向前踩过去,在铁蹄与枪锋下把一切碾成碎雪。 ………… 阿克曼骑在前锋,风如刀割,打在脸上却让他越发清醒、兴奋。 他再次回想双方兵力…… 七千骑士对一座刚重建完的城。 北境历史上,只有蛮族入侵时出现过类似规模的战斗,而这一次,发动者不是蛮族,是他阿克曼。 “路易斯……”阿克曼低沉地笑了,“怪只怪你命不好,在这个特殊时期遇到了我。” 在阿克曼的情报里,全是一面倒的好消息: 赤潮主力压根不在霜戟城,城里剩下的不过是两千来号东拼西凑的各贵族骑。 新的防御工事还没完全装上去,城墙刚刷完最后一层防护,就像半干的泥巴墙一样,经不起重骑兵一撞。 这不是霜戟城,曾经那座坚不可摧的城池,已经是踩一下就碎的软肉。 阿克曼甚至已经想象到了未来,霜戟城被攻陷,北境贵族尽入囊中,钢铁与煤炭命脉掌握在他手里。等皇权更替,他就是功勋第一。 阿克曼·格雷尔,北境公爵! 风雪中,他抬起长枪,指向北方城池:“哈哈!前进!” 铁潮轰鸣,大地回响。 北境三十年来最大规模的武力集结,如巨兽觉醒般碾向霜戟城,阿克曼笃定地认为:胜负已定。 ………… 霜戟城的风雪仍在呼啸,仿佛想提醒所有来客这里曾是北境最悲凉的废墟。 然而大会议厅里却暖意融融,宛如两个世界被一道门隔开。 厚重的水晶吊灯洒下明亮的金色光芒,而墙壁上新装的蒸汽供暖缓缓吐出热气,让空气像南方春夜般柔和。 窗外是刺骨寒风,窗内却能闻到糕点的甜香和烈酒的辛辣气息。 长桌上铺着上等丝绒桌布,来自赤潮领的工匠们把摆盘做得精致得像艺术品。 糕点、红茶、烈酒、蜜渍果肉……堆得满满当当,几乎让人忘了这里曾经是战火的焦点。 这一届北境重建会议,是几十年来最齐整的一次。 除了大贵族,连那些开拓小男爵都坐在外围座位。 房间里说话声不断,大多都是轻松的闲聊。 有人讨论今年粮价,有人交换狩猎心得,还有人笑谈昨晚舞女跳得多卖力。 仿佛北境真的迎来了安定与繁荣。 只是没人提起加雷斯·莫尔坎,好像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了一样。 谁也不愿在这种热闹场合触霉头。 然而所有轻松的交谈下,都潜藏着一个共同的焦虑,路易斯还没来。 会议桌尽头,那张高背主座空着。越是靠地位高的贵族,越是频繁地瞟向那里。 时间过去十分钟,再过去二十分钟…… 一些老牌贵族开始不耐烦,故意压低声音抱怨:“果然是小毛孩,当了几年领主就忘了礼节。” “让我们所有人为他等着,他以为他是谁?” 然而还没人敢说得太大声。 毕竟霜戟城现在是赤潮领的地盘,而赤潮领的实力强得让众人忌惮。 就在议论逐渐扩散之际,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所有人条件反射地停下声音,齐刷刷抬头。 不出意料,路易斯·卡尔文走了进来。 今天的他与满厅礼服的贵族截然不同,他穿着的是赤潮制式的轻型战甲,黑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肩甲边缘仍沾着未完全擦净的雪泥。 他没有伪装成体面的贵族换上礼服,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迈入会议厅。 步伐沉稳,像随时可以转身奔赴战场,像用这身装备提醒所有人,北境的和平从来不是靠礼节维持的。 他身后跟着布拉德利和艾萨克。 老管家低眉顺眼,但恪守礼节。 艾萨克昂着头,眼神带着少年特有的紧张与骄傲,作为埃德蒙公爵,以及北境未来的主人入场旁听。 路易斯走到主座前,没有急着坐下,只是扶着桌缘,礼貌又带着点轻松地开口:“各位久等了,刚才处理了一点小事,耽误了一下时间。”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厅瞬间安静下来。 “大人辛苦了!” “路易斯阁下太客气了!” “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贵族们纷纷起身寒暄,像迎接一场盛宴,路易斯微笑致意,坐上主座。 但是他没有翻开那份写着商业合作的会议议程,而是十指轻扣桌面,带着一种让人心里发毛的感觉。 “各位,”路易斯接着说道,“在讨论如何赚钱之前,我必须先告诉大家一个……小小的坏消息。” 一句坏消息并没有在大厅里掀起多大的浪花。 有人眉头微皱,却也只是随口应和,更多贵族把这当成路易斯惯常的冷幽默,等着听笑话或八卦。 毕竟在这种轻快的语气,又能坏到哪里去? 路易斯顿了一秒,语调依旧平缓:“就在此刻,第十七军团、第十四军团,以及第七军团,总计七千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已经越过白桦林防线。” 他轻轻抬眸,补充了一句:“如果路上不堵,他们大概一天后就会抵达霜戟城,并……开始屠城。” 空气瞬间冻结了。 三秒后,嘈杂声像被点燃的火药一样炸开。 “七千骑士?!你疯了吗?这怎么打?!”一个瘦得像柴火棍的小男爵腿一软,屁股撞到地板发出“咚”的钝响。 另一侧,一位白发老伯爵猛地拍桌,银器跳起一寸高:“路易斯!是不是你把整个北境都拖下水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要完了……都要完了……”有贵族喃喃自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般瘫在椅背上。 也有人彻底崩溃,猛地站起来撞翻身后的椅子:“快!派使者!现在就派!打开城门!告诉阿克曼我们没参与、什么都不知道!” 恐惧像瘟疫一样扩散,每个人的嗓门都失控地提高。 整个会议厅像一艘撞上暗礁的沉船,尖叫、争吵、乱窜,所有优雅都被恐惧撕碎。 而在这片混乱中,路易斯静静坐着,没有怒气,没有慌张,甚至淡淡地抿了一口红酒。 那位喊着“投降”的贵族吼得最大声,甚至想冲去推开大门。 路易斯放下酒杯,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训一个犯错的小孩:“投降?谈判?你确定阿克曼会留你们的命? 莫尔坎去讨要那批被征用的货时,被当场斩首。现在他的头正挂在灰石要塞的城头。” 他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卷羊皮纸,甩在桌上。 羊皮卷展开,露出密密麻麻的红色记号。 “各位,你们有两个选择。”路易斯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各自为战。被逐个击破。全家死绝。”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将你们带来的私兵、护卫,还有领地的全部军事指挥权,立刻、无条件地交给我。由赤潮统一指挥。” 他靠在椅背上,语调依旧温柔,却让人背脊发凉:“现在表决,同意的坐着。不愿意的,大门在那边,你们可以去迎接阿克曼。” 那扇门忽然变得像死亡入口一样可怕。 没有人动。 包括刚才大喊要投降的贵族,也像腿被灌了铅一样钉在原地,额头渗着冷汗。 几秒后,第一位贵族颤抖着把手举了起来。 接着第二位、第三位…… 更多的人默默点头,更多的人不敢抬头,更多的人用沉默表达臣服。 没有反对。 路易斯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露出那抹温柔的微笑。 “很好。” 路易斯站起身,整了整袖口,语气轻快得像刚结束一场普通的午后茶会:“既然大家意见一致……会议结束。现在,是战争时间。” 路易斯甩下这句话,衣摆翻起微小的风声,径直朝大门迈去。 大厅里上百名贵族呆立原地,宛如被人抽走了灵魂,只剩瞪大的眼睛茫然追随他的背影。 艾萨克跟在后头,小小的步伐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他虽强撑着镇定,但紧绷的嘴角暴露了不安。 直到走出大厅,他终于忍不住拉了一下路易斯的袖子,低声问:“姐夫……真的没关系吗?外面有七千名骑士……” 路易斯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这个努力让自己显得成熟的小家伙,眼底那抹冷漠瞬间柔和下来。 他伸手揉了揉艾萨克的头发。 “没关系。”他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在回答今天的天气:“不论阿克曼来了多少人,他都已经输了。” 艾萨克怔住:“可是我们……我们现在不是很危险吗?” 路易斯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掌控一切后的笃定:“我今天来,只是为了让他们亲手把兵权交给我。没有这战,他们不可能心甘情愿。” 他拍了拍艾萨克的肩膀:“至于阿克曼……真正伟大的战争,不是等敌人到了才开始,而是在敌人行动前,就结束了。这场会议,也是战场的一部分。” 他说完,继续向前走去,步伐稳健而轻松,仿佛七千骑士的威胁,不过是他棋盘上早已安排好的一个落子。 第398章 泥潭 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路易斯派人敲响每一位参会领主、代表的房。 留下轻飘飘一句话:“到北城墙集合,我有东西要让诸位亲眼看看。” 他没有给任何解释,只吩咐随从准备披风与便携暖炉。 于是这些昨天还在丝绒椅子上喝茶、讨论合作与分红的贵族们,被迫在刺骨风雪里登上霜戟城新修的城墙。 他们以为路易斯不过是在摆架子,或是要举行一场所谓的领主视察仪式。 然而当他们站到城墙上,看到城外正在汇聚的黑色洪流时,所有侥幸与猜测都在瞬间被碾得粉碎。 路易斯把他们叫来,并不是为了仪式,而是为了让他们亲眼目睹即将逼近的危险,以及赤潮的强大。 只有真实的恐惧,才能让这些仍抱着旧贵族传统的家伙明白,兵权为什么必须交到赤潮手里。 也只有站在这风雪呼号的城墙上,直面压境的正规军。 才能让他们真正意识到,旧北境已经死了,而新的北境只能在铁火中重生。 ………… 北境的风在霜戟城的北城墙上呼号,像是一整片冰原在嘶吼。 天空压得极低,暴雪被风扯成一股股白色鞭影,抽打在城垛与旗帜上,发出沉闷的啪声。 然而比风雪更刺骨的,是那种逐渐逼近、连空气都在颤抖的震动。 最初不是马蹄,—而是一阵低沉得像从地底深处滚来的闷雷,余音绵长,带着压迫感。 城头上的贵族们一个接一个停下了呼吸。 “那……那是地震吗?”有人声音发颤。 “不是。”另一名贵族沙哑地说,“那是骑兵潮。” 视线投向远方,原本一片苍白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细得像发丝的黑线。 风雪掩不住它的蔓延,那黑线像涨潮的海水,迅速变厚、拉宽,然后吞噬了整个雪原的颜色。 有人惊叫出声:“那是……军团?整个军团?!” 没有人能数清到底有多少骑士。 那黑色的洪流绵延到天际,没有尽头。 即使隔着数里,也能感受到它们移动时的纪律。 没有呼喊,没有狂吼,只有无数铁蹄踩碎雪地的“咚——咚——咚——”。 这种沉默,比任何战鼓都让人窒息。 这是正规军的行军,是帝国最可怕的战争机器。 霜戟城的北城墙指挥台上,所有参会贵族几乎都被吓得脸色惨白。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路易斯在会议上说的不是玩笑。 三支军团,七千骑士,正朝这里驶来。 寒风推搡着众人厚重的皮裘,甚至有人跪倒在地:“我们完了……挡不住的……谁挡得住这种规模?!” 几个胆小的男爵已经开始悄悄往后退,试图寻找下城墙的楼梯,仿佛只要远离这一幕,就能让末日离自己更远一点。 艾贝特伯爵却站在最前。 他是埃德蒙公爵生前的旧臣,历经数十年风雪的老将。 哪怕在这种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的局势下,他依旧挺直脊背,只是眉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重与忧心。 他没有像旁人那样惊慌失措,压低声音开口:“路易斯大人,第17军团与另外两军同时南下,这是极不寻常的动向。您……提前布下的防御,真的足以应对吗?” 这是一位老将对北境安危的担忧与责任。 他不是在怀疑路易斯,而是在确认,在这种末日般的场面下,年轻的领主是否真的胸有成竹。 路易斯望了他一眼,神情平静得像雪夜里的一盏灯:“放心,艾贝特伯爵。我已经准备好了。” 艾贝特沉默片刻,再次看向远方的黑色洪流,紧绷的手指缓缓松开。 他轻轻叹了口气,只能摇摇头:“……既然如此,我便看着。” 随着骑兵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看向站在中央那张椅子上的年轻领主。 路易斯端坐在椅上,一只手轻轻托着冒着热气的红茶杯,像是在某个暖和的厅堂里享受安宁的下午茶,而不是在即将被骑兵潮碾碎的城墙之上。 狂风把他的披风扬起,他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只是侧头,看向身边紧张得手心冒汗的艾萨克。 孩子的肩膀僵得像石头,下意识抓紧路易斯的披风。 但在路易斯看向他时,他又急急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显得勇敢。 路易斯放下茶杯,抬手替他压住被风吹乱的蓝发,语气像是在问他晚餐想吃什么:“会害怕吗?” 艾萨克呼吸一窒,耳尖冻得通红,却咬着牙强撑着摇头:“不……不怕。” 路易斯嘴角微微扬起,那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安定人心的认可。 “很好。”他轻声说,“那就睁大眼睛,看清楚吧,这是旧时代最后一次谢幕。” ………… 刺骨的北境风在白桦林隘口回荡,仿佛整座冰原都在低声呻吟。 阿克曼勒住战马,站在队伍最前。 他看着眼前那条通往霜戟城的三百米宽的隘口,两侧是光滑得能照见影子的冰冻峭壁,正面则是一片被风雪覆盖的白色平原。 换作任何一个将军,都能看出这里是绝佳的伏击之地。 但阿克曼却笑了,他早就料到路易斯会这么玩。 他盯着那片安静得诡异的雪地,眼中闪着狩猎者般的冰冷:“路易斯·卡尔文,你以为我会踩进你的魔爆陷阱?靠那些会炸的炼金玩具,你杀得了谁?” 第17军团的黑钢骑士在他身后肃立,三千名全覆式板甲重骑士像一片压过来的铁色海啸。 雪落在他们的甲胄上,却在接触的一瞬被斗气烘成白雾,蒸发不见。 “全军听令!奴隶骑兵探路!”阿克曼甩下马鞭。 百名蛮族轻骑像被松开的野狗,吼叫着冲入隘口。 几息之后…… “轰!轰、轰!” 积雪炸开,火光与血雾混成一团十几名蛮族连人带马被掀飞。 但爆炸止步于此,没有连锁,没有震撼阿克曼的那种大型爆破。 阿克曼冷笑:“果然布了雷区……但威力有限。重骑士压根不会死。” 接着,他毫不犹豫下令:“阵型松散!所有骑士拉开五米间隔!小队为单位前进!” 三千黑骑随号角声散成大网般的推进阵列,洪流虽然稀疏,却带着压不住的毁灭气息,轧入隘口。 直到他们几乎全部进入预定区域。 ……却没有第二轮爆炸。 白桦林隘口的尽头,在霜戟城北墙上,路易斯遥遥抬起手,像是在示意某种优雅的开始。 下一秒,大地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心跳。 “嗡——轰!!” 没有刺眼的火,没有飞散的铁片。只有一种可怕到让人神经瞬间麻痹的震颤,从地底深处传来。 阿克曼胯下的黑鳞战马猛然一沉。 他反应极快,但依旧瞪大眼睛:“这……不是爆破?” 这不是高爆雷区,这是深埋五米的——深层震荡魔爆包。 震荡波先击碎了冻土层,再搅动地下水,使整片坚硬如铁的地基在一瞬间变成了流体。 雪原瞬间塌了。 整个三百米宽的通道,在数息间化为沼泽般的泥浆地狱。 战马的蹄子先陷下去,越挣扎越深。 沉重的板甲连同骑士一起被黏稠的泥浆吞没一半。 没有死人,没有伤亡,但全军全都动不了了。 阿克曼的瞳孔猛缩,他想骂人,却卡住了喉咙:“这小子……不是想炸死我。他这是把我当牲口一样活捉?!” 泥浆不断翻滚,骑士们从马上摔落,一个个扑倒在泥水里,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连武器都拔不顺利。锁链、板甲、马铠,全成了束缚。 “军团长!我们……卡住了!” “后军撞上来了!队形挤在一起了!” 三千黑骑本来如同大网般铺开的阵型,此刻却被地形逼成了一条狭窄的“肉泥走廊”。 前队停、后队撞、侧翼陷,像沙丁鱼一样被挤成一团。 阿克曼怒吼,斗气轰然爆发,将泥浆震开,跃马而起。 “都给我站起来!冲过去!只要离开这片烂泥地,我们就赢了!” 在阿克曼近乎疯狂的咆哮和威压下,重骑们硬生生从泥里拔腿而出。 有人弃马,有人跌跌撞撞继续往前冲。 他们终于艰难地离开泥区,只剩八百米就能接近霜戟城下。 但阿克曼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在他眼里,泥浆只是暂时的阻碍,他竟然露出了一丝亢奋的笑意,高声咆哮:“看到没有?!连陷阱都阻止不了我们!只要冲过去!胜利就是我们的!” 阿克曼根本没空观察队形的崩坏,只盯着前方那片看似尚可奔袭的平地,狠狠一夹战马,泥水四溅间,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在他身后,这支被震碎、被泥泞拖拽、被逼成一团的庞大军团,也在被迫跟随他的节奏涌动着向前移动。 他们以为自己仍保持着推进力,以为只要继续往前冲,就能一举撞开霜戟城的大门。 而在城墙上,路易斯静静地俯瞰着他们那股近乎滑稽的奋进,唇角淡淡扬起。 路易斯从未想靠陷阱杀死他们。 他要的是剥夺他们的战心,剥夺第17军团作为军团的意义,打断他们无畏的气势。 让他们在抵达城下之前,就已经失去战争的资格,为接下来盛大的宴会,作为铺垫。 ………… 白桦林隘口的侧翼高地。 这里风势极大,却也是俯瞰整条隘口的最佳位置。 白雪在寒风中卷起,如同细碎的银屑,在两支隐藏在雪坡后的骑士团盔甲上敲出细微而急促的声响。 寒铁骑士团费兰团长站在最前方,整个人像是从寒铁中铸出来的。 他的重甲深黑,几乎能把风雪中的光吞进去,只留下冷硬的轮廓。 他一言不发,只盯着下方那片已然变成泥海的隘口。 银牙骑士团奥瑟团长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银灰色的轻甲在风中轻轻作响。 相比费兰的稳重,他的情绪明显紧绷得多。 透过望远镜,他可以看到阿克曼的重骑兵们在泥浆里狼狈地挣扎、翻滚,那场面几乎像是一场末日灾难。 “费兰!看下面!”奥瑟忍不住低吼,他的手已经握住剑柄,“阿克曼的阵型散了!彻底散了!这是天赐良机!” 他指向远处巍峨的霜戟城,声音压得极低,却仍然泄露出焦急: “如果让他们脱困,城墙要承受全力冲击!城内平民会乱!我们银牙骑士团的职责是守护霜戟城!现在冲下去,能从侧翼砍碎他们!” 费兰的手抬起,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铁门拦在奥瑟前方:“领主大人的红色信号弹还没升起。没有命令,寒铁团不会动一步。” “你太盲从了!”奥瑟怒火难掩,一把推开费兰的手,甚至逼得旁边的寒铁骑士们纷纷上前半步。 “路易斯只是代管兵权!霜戟城才是艾萨克少爷的根基!如果因为他的犹豫让霜戟城遭殃,你我死后还有何面目去见老公爵?!” 他咬牙怒斥:“那个年轻人在想什么?战场瞬息万变,他竟然想在平原上与重骑正面硬拼?他以为打仗是孩子的游戏?!” 费兰缓缓转头:“奥瑟,你记得我在灵前的誓言吗?” 他一字一顿:“吾等誓不辱其志。既然公爵将指挥权交给了路易斯大人,那他的命令,就是公爵的意志。 你离路易斯大人太远了。你只看见他在霜戟城的温和,却没见过他如何在赤潮,将不可能化为现实。他比我们更懂如何守护艾萨克少爷的未来。” 奥瑟仍想反驳,却在话到嘴边的一刻愣住了。 因为大地……震动了。 一开始只是一阵细微的颤意,随后逐渐增强,仿佛某个庞然巨物正在地底苏醒。 费兰抬起下巴,指向霜戟城方向:“你以为路易斯大人布这个局,只是为了泥坑困住他们?” “听。” 奥瑟屏住呼吸。 呼啸的风声间,一种从未听过的低沉轰鸣逐渐清晰起来,像金属巨兽在心跳。 嘭——嘭——嘭—— 那声音的力量甚至盖过了数千战马的蹄音,震得雪坡上的积雪簌簌滑落。 奥瑟瞳孔微缩:“这……是什么?” “赤潮的怪物。” 随风而来的,是机械活塞的呼吸声,是蒸汽与钢铁的怒吼。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狂。 雪脊高地上,两支骑士团的人全都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新时代的力量,要上场了。 第399章 跨时代的碾压 冲出泥潭的第17军团虽然狼狈不堪,甲胄上满是泥浆,但那三千黑钢骑士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冲锋惯性。 大地在颤动,战马喷着白雾,仿佛要将这片冰原连根拔起。 他们与霜戟城之间,只剩下不到千米的距离。 阿克曼狞笑着,脸庞在寒风中被拉得狰狞。 他看到前方那排看似单薄的赤潮骑士前列,心底的傲慢彻底爆发。 这些人马上就会被他的黑钢浪潮碾得粉碎! 就在第17军团即将撞上去的前一瞬…… 赤潮骑士突然像潮水一样向两侧迅速退开,动作整齐得近乎诡异。 阿克曼瞳孔一缩:“哼,想诱敌?天真!” 但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视野后方那片被迷雾笼罩的空地骤然亮了起来。 白雾散开的刹那,阿克曼终于看清了那道隐藏在城门前的第二重城墙。 不是盾阵,而是一整列压迫感如同深渊巨兽般的蒸汽战车。 它们横向排布成一道钢铁壁垒,每一台都有两倍于战马的高度,车身呈楔形,铆钉像饱满的寒铁疤痕般密布在外壳上,前装的合金撞角犹如掠食者的獠牙。 履带缓缓碾动,沉重的金属链条死死咬住冻土,一条条炼铜蒸汽管道不断鼓胀、震颤;锅炉内的高压蒸汽喷吐着黑烟。 “咚……咚……咚……” 活塞节奏与动力炉震动交织出的低频轰鸣,厚重得像是从地底有巨人在敲击。 是震动,是一种从骨髓里往外扩散的恐惧感。 风被震得歪曲,地表的冰霜一层层剥落,城门附近的积雪顺着车身的震动滑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这些钢铁怪物臣服。 阿克曼愣住了半秒,然后爆发出大笑,笑声里满是轻蔑与狂妄。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底牌吗,路易斯?几十个……铁棺材?!” 他仰起头,狂笑到鼻翼张开:“想用这些破破烂烂的玩具来挡我?开什么玩笑!” 他猛然高举长剑,斗气在剑刃上炸成一道刺目的白芒。 他的咆哮响彻整个战场:“第十七军团——碾碎他们!!!进城屠杀三天!!!” 黑色的洪流发出最后的怒吼。战马嘶鸣,铁甲震动,残存的阵型被集体的杀意重新串起。 三千重骑如同一支被狂怒点燃的黑色巨矛,狠狠刺向那堵钢铁战车之墙。 大地在马蹄下颤栗,空气因蒸汽声而发热,天空中的雪花被震散得漫无次序地飘落。 战争的两股洪流,即将在下一秒正面撞击。 ………… 北城墙上,艾贝特伯爵看着城下那整齐列阵的百台蒸汽战车,终于绷不住了,灰白的胡须抖个不停。 “荒谬……简直荒谬!”他压低声音吼道,“没有拒马,没有步兵方阵,没有长枪密林……就靠这些铁疙瘩去挡骑兵?路易斯你这是在拿整个北境的命运赌博!”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贵族也纷纷面露惨白。 艾贝特伯爵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路易斯已经抬起手,轻轻挥下。 ………… “轰——!!!” 整整一百门主炮同时咆哮。 震动强到连城墙上的石砖都轻轻颤抖,桌上的水杯溅起细微的水花。 空气像被撕裂一般,白雪被震得成片腾空,化作弥漫的白雾。 下一瞬,密集得毫无间隙的霰弹从战车炮口喷出。 那不是箭雨,也不是魔法光束。 那是一张足以切开骑士团阵列、撕碎重甲、撼动战马骨骼的钢铁绞肉网。 第17军团的前锋连一句怒吼都来不及发出,就在霰弹洪流中被削去了一整层。 不是倒下,而是完全消失。 黑钢板甲被打得变形崩裂,战马的脖颈在动能冲击下像折断的木枝。 骑士在霰弹风暴中被撕裂成血雾。 仅仅一息,几百名重装骑士便从战场上抹除。 沉默吞噬了整座城墙。 阿克曼震惊到脸部扭曲,但仍强撑吼道:“继续上!越过去就赢了!退就是死!” 第17军团不愧为帝国北境的王牌精锐,他们咬牙顶住心底的恐惧继续往前冲。 但就在这时,战车阵列后方,一批赤潮掷弹骑士同时拉开引线。 百来颗刻着蓝色魔纹的【霜噬震魂弹】被高高抛向空中。 它们坠落时发出细微却诡异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枯神在深处低声呼吸。 炸弹滚入骑士群中,没有火光,只有一圈圈向外扩散的幽蓝波纹,像冰冷的潮水拍在人的灵魂上。 蓝光扫过的瞬间,第17军团骑士心中原本被被理智压住的恐惧,被震魂弹毫不留情地放大成百倍。 濒死者在生命最后一刻才会出现的那种彻骨寒意,被强行塞回了他们的大脑。 他们的视觉开始扭曲,色彩被抽走,只剩阴暗与错位。 在他们眼中,蒸汽战车不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背生钢刺、腹部开裂的巨兽。 每一次喷出的蒸汽,都像恶魔舔舐受害者耳畔。 同伴的身影被拉长扭曲,盔甲的反光如同獠牙闪烁,他们不再是战友,而是扑向自己、张开血口的怪影。 混乱瞬间爆发。 有人撕下头盔,在短暂的心灵撕裂中发出嘶哑尖叫。 有人挥剑斩向幻觉里扑来的巨兽,却在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差点砍中同伴。 有人伏倒在马鞍上急喘,双手发抖,像被什么冰冷的东西从后颈一路攀上头皮。 更多人踉跄跌落战马,在泥雪中滚了几圈才强行稳住,脸色惨白,瞳孔剧烈收缩。 身为超凡骑士的阿克曼,强行激发斗气抵抗,很快红着眼强吼恢复镇定。 他声音嘶哑得像野兽咆哮:“稳住!!给我稳住阵型!!所有人看我!!看我!!!” 怒吼像铁锤般砸向混乱的战线,但回应他的却是四面八方撕裂嗓子的惨叫。 “不要靠近我!!那东西……那东西在我身后!!” “它要咬断我的腿!滚开!滚开啊!!” “那不是人!!不是人!!离我远点!!” “马……我的马死了!我动不了!救……救……” 几名骑士互相撞在一起,盔甲撞得火星四溅,狂乱地挥剑砍向空气,有人直接从鞍上摔下,在泥雪里疯狂抓挠,像被无形的恶鬼缠上。 当然这种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只维持了短短几秒。 但即便斗气在他们体内重新燃起、意志开始回稳,但那短短数息的混乱已经像留下无法弥补的裂缝。 阿克曼当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却无能为力…… 虽只扰乱数息,却足以让他的阵线再也无法恢复原本的整体。 没等这些骑士彻底缓过来,百辆蒸汽战车已经挂上一挡。 钢铁履带深深咬入冻土,发出刺耳到像是要刮碎人神经的尖啸。 整个战车阵列缓缓推进,那股沉重的力量高速冲击,是重量本身的碾压,像山峦正向前滑落。 第一排骤然被逼得向后绊倒的骑士还没来得及撑起盾牌,V型撞角就已经无情地撞上去! “咔——嚓!!” 那声音像折断粗木,却伴随着金属塌陷的闷响。 全覆式板甲在撞角下被压成畸形的弧面,骑士的胸腔被迫向内凹陷,骨头与头盔一同碎裂,鲜血从裂缝间喷射出来,像被压爆的酒囊。 履带随后轧了上去。 “嘎吱——嘎嘶——啪!” 金属在断裂,骨头在破碎,战马的四肢像湿树枝一样一根根折断。 骑士和战马纠缠在一起,被履带搅得粉碎,血肉在齿链间被碾成粘稠的红泥,夹杂着破碎的马蹄、断裂的长枪、还在抽搐的残臂。 “啊——我的腿!!我的腿没了!!” “救我……救我!!不要丢下我!!” “母亲……母亲……” 这些声音在铁与火的轰鸣中被不断拉长、撕碎,像被投入铁齿轮缝隙里持续碾压的湿布条。 有人试图爬起,指尖在泥雪中抓出一道道血痕,却刚抬起头,下一秒整张脸就在履带下被压成模糊浆糊。 头盔像被踩扁的铁罐一样陷进碎雪,脸骨与钢铁一同塌陷,发出诡异的“咯嘶”声。 更多的惨叫被突然掐断,变成喉咙被血液堵住前那种绝望的呜咽 “呃!咳……咳……不要……我不想死……” 声音猛地断裂,像被硬生生拧掉的琴弦。 前排已经变成堆得几乎与马腹齐高的血肉与碎甲山丘,可战车阵列毫无停顿,继续推进。 履带碾过去时,将那堆惨状压得更深,发出湿黏而骇人的“噗嗤——啪嚓——嘎嘶——”声。 哪怕前方堆积如山,它们依旧像被黑夜召唤出的审判者,以机械而冷漠的方式推进,没有丝毫情绪,没有丝毫怜悯。 有一匹身披重甲的魔兽战马拼尽全力从泥雪中挣起,一声撕裂灵魂的嘶鸣刚冲出口腔,履带便从它脊椎上碾过去。 “砰”的一声,它的巨躯像被抽空一样塌陷,脊骨断裂时发出的脆响让周围的士兵脸色煞白。 血从盔甲缝隙间喷成一道滚烫的暗红雾,溅得数米外的骑士脸上都是温热而腥甜的血气。 “不要!不要推我!求你们——我不想死!” 一名被挤到履带前的黑钢骑士嘶吼着,可他的声音被下一秒的金属崩裂声彻底吞没。 阿克曼的黑钢骑士们在蒸汽战车的推进下,被切断、压扁、撕碎、埋没…… 血肉与钢铁在履带下被揉成铁红色浆泥。 就在这片炼狱中央,阿克曼怒吼着催动斗气,整个人像一道黑色闪电,从混乱的残兵缺口处疯狂冲出。 他的战马刚冲到战车侧翼,就被震得跪倒在地,他却凭着蛮力一跃而起,举着斗气暴涨的重剑,狠狠劈向其中一辆蒸汽战车的车头。 “给我停下——!!!” 轰然一声! 剑刃砍在寒铁外壳上,火花炸开得像散落的白色焰雨。 那一击强到甚至将战车的外壳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金属板被敲得弯曲,发出痛苦般的钢鸣。 但战车并未停止。 它只是微微一颤,像被拍了一下肩膀的巨兽。 下一瞬,履带猛地加速,像回应挑衅般狠狠向前碾去。 阿克曼脸色骤变,根本来不及闪避。 战车那沉重的撞角狠狠撞在他胸口,将他整个人直接打飞出去。 “咚——!!” 他像断线的布偶一样在空中翻滚出去几米远,撞穿两层骑士阵中的残甲与尸体,最后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半人深的坑,鲜血顺着盔甲裂缝喷出,染红了周围的积雪。 但战车没有看他一眼,没有停,也没有减速。 像完全不把他这超凡阶级的军团长当回事。 阿克曼趴在雪地里剧烈喘息,胸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抬起头,看着那堵越压越近的钢铁死亡洪流,瞳孔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恐惧。 而他的黑钢骑士们……已经在履带下,被碾成无法辨识的血泥与破碎的金属片,彻底湮灭在工业时代冷酷无情的怒火里。 当第17军团被坦克的冲击冲得七零八落、阵型彻底溃散时。 坦克的间隙中冲出了赤潮的收割力量! 兰伯特亲自率领赤潮亲卫骑士团,红色披风在风雪中掀开一片刺目的血色浪潮。 这支部队的所有成员都是精锐骑士以上,行动如同烈风般迅猛,配合默契到近乎恐怖。 他们如同高机动的掠食者,在蒸汽战车形成的掩体间灵活穿梭。 任何试图重新结阵的敌军,一旦被他们盯上,结果只有一个…… “爆开。” 魔爆弹像点燃的火星落进干草堆,先将密集的敌阵炸得七零八落。 紧随其后的赤潮骑士则拔剑冲入烟雾中,用娴熟至冷酷的动作收割每一个尚未死去的伤兵。 第17军团的骑士们彻底懵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格挡技巧、骄傲的盾墙、沉重厚实的黑钢板甲在魔爆弹的半径十米的绝对杀伤区和赤潮的高机动穿插战术面前毫无意义。 霜噬震魂弹造成的短暂混乱尚未完全散去,战场马上到处充斥着小规模的爆炸轰鸣。 每一次爆炸都意味着一个小队的战斗力完全坍塌。 战车的碾压、赤潮骑士的收割、魔爆弹的爆鸣在同一时间、同一片战场上并行发生。 这不是战斗,这是新时代骑士对旧时代骑士的处刑。 第400章 旧时代的悲歌 侧翼伏击点上,奥瑟整个人像被冰封在马鞍上。 他原本已经拔剑,随时准备在第17军团冲出泥潭时率领银牙骑士团从高地杀下去,切断他们的后翼。 但当他亲眼看到那一百台蒸汽战车并排推开迷雾、同时开火、将近千名黑钢骑士当场从世界上抹除。 他的剑举在半空,却迟迟挥不下去。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奥瑟喉咙发紧,三十年经验全部失效。 某些东西的出现,不是战术层面的优势,而是整个时代的断层。 他从未见过无需斗气、无需咏唱,也不依赖将领号令就能造成如此规模毁灭的武器。 那不是攻城器械,甚至不像是魔法。 那更像是……一群从钢铁地狱里驶来的怪物。 就在他呆愣时,一只沉稳而冰冷的手啪地拍上了他的肩甲。 费兰的声音像寒冬夜里的一把重锤:“奥瑟,把你的下巴收起来。如果你再不冲,功劳就要被兰伯特那小子抢光了。” 奥瑟猛地一激灵,像被人从梦里踹醒,脸一下涨红。 为了掩饰之前的失态,他猛地将剑高举过头,声音沙哑却震天:“银牙骑士团!为了路易斯大人!!冲锋!!” 高地上上千名银灰色披风猎猎扬起,骑士们像一道利刃从雪脊切下。 而另一侧,寒铁骑士团沉稳如压下的铁幕,与他们同步推进。 近两千名霜戟骑士在费兰与奥瑟的率领下,从两翼合围而下,锋刃直指那些已经被蒸汽战车轧得四散奔逃的第十七军团残兵。 如同不同方向合拢的钢铁洪流,将所有溃逃的敌军逼入死角,彻底封死了阿克曼骑士们最后的退路。 ………… 阿克曼浑身是泥,盔甲破碎得像被巨兽咬过,斗气在他周围乱成一团,已经无法形成完整的护盾。 空气里是血与焦糊味,四周是残缺的尸体、被压得扁平的战马、冒着热气的钢铁履带轰鸣声。 他踉跄地站着,像一头被砍断四肢、却仍想扑杀敌人的老狮子。 他已经疯了,眼睛里满是血丝,呼吸粗重到像风箱残喘。 “出来啊!路易斯——!!” 他的吼声带着撕裂喉咙的绝望与狂怒:“这就是你们的荣耀?靠炸弹?靠这些怪物?你们算什么骑士!!” 就在他嘶吼时,面前的一辆蒸汽战车停了下来。 履带发出“咔咔”的金属回拢声,仿佛钢铁巨兽在俯视这个垂死挣扎的人类雄狮。 战车旁侧,一道披着赤潮红披风的身影骑马马缓缓从蒸汽中浮现。 兰伯特仿佛某处宁静的庭院漫步,与阿克曼那狼狈肮脏的模样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阿克曼盯着他,神情从疯狂、痛苦,忽然转为一种……奇怪的欣喜。 他低笑,笑声里满是凄凉,“起码……来的是个骑士。” 他虽然从未见过兰伯特,但斗气的感觉不会骗人,对方也是超凡骑士,配得上自己的结局。 阿克曼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咆哮着冲了过去,斗气在他的断剑上炸开,像点燃生命的最后火焰。 “来!!让老子看看!现在的年轻人还能不能堂堂正正地战一场!!” 兰伯特只是挑了挑眉。 他甚至没有拔剑。 拆开马鞍旁的皮囊,从里面取出了三枚银白色的轻型魔爆弹。 阿克曼瞪大了眼睛,终于意识到了…… 这个时代的骑士,不需要拔剑了。 “你——!”他的怒吼变成撕裂的嘶吼。 兰伯特淡淡开口:“时代变了,阿克曼大人。” 他手腕一抖,三枚炸弹呈“品”字形落在阿克曼的四周。 时间只够阿克曼睁大双眼。 轰!!!轰!!!轰!!! 三重爆破迭加,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浪漩涡,将阿克曼整个人从地面剥离。 他的斗气护盾像碎玻璃一样炸裂,他的盔甲被冲击波掀成卷曲的边角。 他狠狠撞在蒸汽战车的装甲上,金属凹陷出一个深坑,他的身体则像被拍扁的皮囊一样滑落下来。 鲜血顺着盔甲缝隙流出,染红了下方的雪泥。 兰伯特下马,走到他倒下的身体前。 阿克曼的意识在昏迷边缘挣扎,他的嘴唇在颤,像还想说些什么。 但他说不出话了,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兰伯特无比冷漠的眼神。 一种属于新时代的火种俯瞰旧时代余烬的眼神。 银光一闪。 阿克曼的头颅滚落,落在雪地上,仍带着那种不甘、困惑、以及对新旧时代交替的恐惧。 兰伯特伸手,将那颗还带着余温的头颅抓起,随意拎着:“把他的头挂在战车前,送给路易斯大人。” 蒸汽轰鸣再次响起,战车缓缓前行。 阿克曼的头颅被提在长枪上,他那曾经野心勃勃的眼睛终于彻底失去了光芒,只留下一个时代的叹息。 ………… 高地另一侧,第14军团与第7军团的观察点。 原本稳如山岳的铁壁索尔、以及向来以疯劲著称的巴尔特,两人都僵在马上。 他们用望远镜亲眼看着阿克曼麾下三千黑钢骑士被战车碾成肉泥。 又看见阿克曼本人像破布袋一样被坦克撞飞,最后被三颗轻爆弹轰成了半具。 这不是战斗,这是碾压。 巴尔特的喉结上下滑了两下,脸色比雪还白:“不对劲,不对劲,这是……” 下一秒,这位号称“疯狗”的男人突然拉紧缰绳,整个人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转头狂奔! 他一边跑一边嚎:“撤!撤撤撤!!我巴尔特今天啥都没看见!阿克曼是谁?我不认识他!!这是拉练!!拉练!!快跑啊——!!” 第7军团的亲卫连反应都来不及,赶紧跟上,场面混乱得像受惊的野鹿群。 索尔愣在原地。 他看着巴尔特像疯狗一样逃命,一时竟不知所措。 “那混账……连旗都不拔就跑了?!” 下一秒——轰隆隆!! 又一轮战车齐射,把战场对面炸成了惨叫与碎甲的风暴。 热浪甚至吹得索尔披风猎猎作响。 近百骑黑钢骑士,被打成了连尸体都凑不齐的铁红色浆泥。 索尔整个人像被人一拳打在胸口,他终于明白巴尔特为什么跑。 他喉咙发紧,嘴唇哆嗦,他骂得声音都破了: “阿克曼那个蠢货……把我们坑死了!!这不是仗!这是自杀!!!谁……谁特么能跟这种怪物打?!我靠——!!” 然后他终于也绷不住了,猛地扯紧缰绳,把自己的坐骑拽得前蹄腾空。 “第14军团撤!立刻撤!!跑慢了连骨头都剩不下!快跑!回灰石要塞!!今天谁问我们干嘛来的,全都回答巡逻!!都给我说是巡逻!!” “快跑——!!!” 在他的怒吼下,第14军团的骑士们像从噩梦里被人拽醒一般,发疯似的撤退,盔甲撞得叮当乱响,丝毫没有了帝国重骑兵的威严。 两股本该是霜戟城最大威胁的骑兵洪流,就这样在绝望与恐惧中,从高地两侧分开溃逃。 他们像被烈焰灼伤的兽群,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得越远越好。 ………… 战场上的轰鸣声逐渐停息,只剩下蒸汽战车排气管中“嗤嗤”泄压的声音,在寒风中缭绕。 那声音仿佛不是机器,而是某种庞然巨兽在缓慢吐息。 北城墙上,一片死寂,只有雪在风中簌簌落下。 艾贝特伯爵依旧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像一棵被冰封在悬崖上的老松树。 但他手里的拐杖被他死死攥着。 那昂贵坚固的木材在他掌心里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咔……咔……”声,像某种濒死的挣扎。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城下。 那是屠宰场,帝国引以为傲的第17军团,此刻像一幅噩梦般的画面摊在雪地里。 被履带碾碎到看不出形状的黑钢甲;被撞得脊骨断裂、四肢扭曲的战马。 在泥雪混着血浆的地里嘶喊求救的伤员。 更多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骑士,身体已经被压成扁平的暗红色泥膜。 艾贝特记得自己年轻时,每天日出前就在暴雪中刺八百枪。 一年如一日,十年不停。 那是骑士的荣耀,是他所理解的力量。 然而刚才,这些苦练几十年、精通斗气的骑士们,连接近那百台“铁箱子”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不是输在技术,不是输在勇气,甚至不是输在斗气。 他们输在时代。 一阵寒风从城墙上吹过,把他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艾贝特的喉结动了动,终于在心底承认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事实: “这不是对我们战斗方式的否定,而是对我们存在意义的埋葬。” 身后,一个年轻贵族吓得脸色惨白,声音发抖得不成样子:“伯爵大人……这……这是魔法吗?是某种禁咒?它们……它们怎么做到的?” 艾贝特缓缓侧头。 他的脸没有愤怒,没有情绪,只有一种深深的、不可逆转的空洞。 他松开了几乎被捏裂的拐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不是魔法。” 他指向远处正缓缓停下、蒸汽从管道间喷吐的战车方阵。 “从今天起,骑士的时代……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这位一生刚硬、从未在敌人面前退过半步的老人,肉眼可见地老了十岁。 背似乎也微微弯了下去。 空气仿佛被冰封了数秒。 然后所有人的视线自然地汇聚到城头的另一侧——路易斯·卡尔文。 他正坐在临时摆放的木椅上,披着披风,神情慵懒地吹去红茶表面的浮沫。 没有激动,没有紧张,没有一丝胜利者的狂喜。 就像是在赏雪,就像在听一段悠闲的庭院音乐。 艾贝特的瞳孔轻轻收缩。 在那一刻,他眼中的路易斯,已经不是一个年轻的领主,不是某个新贵,也不是某个靠奇技取胜的后辈。 而像是远古时代里第一次举起火把的人类…… 恐惧、敬畏、臣服,这些复杂得难以言喻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让艾贝特整个人摇摇欲坠,却不敢闭眼。 其他贵族的反应更加不堪,甚至还有十几位小贵族差点被吓得抽过去,脸色比死尸还难看。 而路易斯在这一片战栗中,轻轻放下了茶杯。 风雪像是停顿了一瞬。 他淡淡地开口,仿佛在闲聊天气:“应该是结束了。” 那声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都清楚,他说的不是战斗结束了,是旧时代结束了。 哒、哒、哒…… 就在这死寂当中,一串沉稳的脚步声从石阶下传来。 兰伯特出现了。 他缓缓踏上城墙,红色披风沾血,铠甲上覆盖着薄霜,脸却平静得像清晨训练回来一般,看不出半点经历过修罗场的痕迹。 他的左手提着某样东西,滴答滴答,有血珠顺着铁手套滑落,在地上结成一串点状的血痂。 那是一颗头颅。 阿克曼·格雷尔的头颅。 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此刻狰狞扭曲,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像是在死前最后一刻依旧试图吼出什么,却永远被定格成无声的凄厉。 那一瞬间,整个城墙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握住了喉咙。 贵族们纷纷下意识让开一条路,甚至有人腿一软跪倒在地。 兰伯特走到路易斯面前,单膝跪地,双手举起头颅: “启禀领主大人,叛军首恶阿克曼·格雷尔,已授首。第十七军团残部已全数缴械,正在等候您的裁决。” 路易斯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扫过头颅,仿佛在鉴赏一块劣质货品:“很好,兰伯特。待会让后勤给你们每人发酒暖身。” 仅此而已。 杀了一位帝国军团长,在他口里价值只有几桶酒。 贵族们心里倒抽一口冷气,他们终于意识到路易斯看待权贵与战将的方式,与他们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路易斯起身,走到栏边,看着那颗头颅,忽然叹了口气,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遗憾:“阿克曼原本是帝国的忠诚卫士,可惜……贪权利,疯了。他残忍杀害莫尔坎男爵,又裹挟第十七军团意图谋逆,攻击北境领地。” 周围人背脊僵硬。 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疯的是阿克曼还是路易斯,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路易斯已经将叛国这个罪名,光明正大地扣死在阿克曼的头上。 路易斯抬起声音,语调平稳:“幸好,在北境诸位同僚的见证下,我成功协助帝国平定了这场叛乱。” 他缓缓转头,看向艾贝特伯爵,微笑:“伯爵大人,您亲眼所见,事实就是这样,对吗?” 艾贝特放下拐杖,双手撑住膝盖,缓缓深深弯下了腰,手放在胸口。 这是旧贵族最高的敬礼。 “北境的守护者……是您。您拯救了我们,也维护了帝国的荣耀。” 一句话,像是在宣告某种时代终结的仪式。 城墙上安静了三秒,然后像被风吹动的麦浪般,数百名贵族齐刷刷弯下身子。 “北境欠您一份恩。” “今日之事,我们皆可作证。” “是平叛……绝对是平叛。” 路易斯淡淡挥手:“把这颗头挂在霜戟城最高的旗杆上。让所有人记住谁想在北境撒野,就会落得这个下场。” 兰伯特低头领命:“遵命,领主大人。” 阿克曼·格雷尔的头颅被高高举起,在风雪中摇摇晃晃,滴落的血珠在冰冷的城砖上崩裂。 新的北境秩序,在这一刻彻底建立。 第401章 战争余波与新的坏消息 灰石要塞·阿克曼的指挥书房。 夜色如铁,风声从石墙缝隙间呼啸而过。 火炉跳动的光将墙上的魔兽头颅映得狰狞可怖,原本这些装饰是为了展示阿克曼的武勇和威慑力。 而现在这些干瘪的狼头、雪熊牙齿,仿佛正咧嘴狂笑,嘲讽着屋里两个苟延残喘的活人。 地面一片狼藉,昂贵的酒瓶滚得到处都是,浓烈的酒味与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像呕吐物般刺鼻。 巴尔特整个人蜷缩在火炉旁,像一条被抽走所有勇气的老狗。 他抓着一瓶阿克曼珍藏的烈酒,手抖得像风中的枯枝,喝一口呛一口。 “那……那不是……”他牙齿打颤,声音已经破音。 “你看见了吗?他们怎么疯的?他们砍自己人……那是妖术……我们、我们完了……” 他神经质地念叨着,像一个受惊过度的小孩:“我们没参战……我们只是去拉练的,对吧? 路易斯不能杀我们,我们是帝国军团长……我们是正规军……正规军……” 索尔狠狠踢开一个酒瓶,尽管脸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却努力维持着铁壁军团长的最后一丝体面。 “闭嘴!像个男人!”他咆哮,声音却因恐惧微微发抖,“阿克曼那个蠢货自己找死,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在侧翼观战,连场屁都没放出一个!” 他深吸一口气,强装冷静:“只要我们咬死是被阿克曼蒙骗,甚至被胁迫来的,路易斯不敢动两个军团长。帝国法律会保护我们。” 巴尔特却突然抬头,嘴唇发白:“索尔……要不我们去投降?跪下求他?把军团的装备都献上!路易斯不是喜欢钱吗?” 索尔冷笑一声:“投降?忘了阿克曼的头是怎么掉的吗?而且你以为路易斯会留活口?” 他走到墙上巨大的北境地图前,指着灰石要塞的标志位置,找回些许自信。 “听着,这里是灰石要塞,是北境最强的天险。”索尔压低声音,像是对自己喊话,“路易斯那些铁箱子虽然厉害,但太重了!那条峭壁山路不可能让它们爬上来!” 巴尔特立刻点头,抓着酒瓶爬起:“对对对!它们走不了山路!会陷进去!会压塌!会掉下悬崖!哈哈……我们安全了,我们安全了……” 索尔狠狠将匕首插进地图:“只要我们关上断龙石大门,就算他有一百台战车,也只能在城下干瞪眼!我们就在这里死守,等帝都来援!”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希望,不那么像死人了。 巴尔特甚至颤着手举起酒杯:“敬……敬坚不可摧的灰石要塞……” 索尔也抬起酒杯。 就在杯口即将碰到一起的瞬间。 “嗡——!” 桌上的酒液剧烈震动,溅出杯缘。 索尔脸一白:“地震……?” “轰!!!!” 仿佛天地在耳边炸开,整个指挥厅像被巨兽掀起。 天花板的吊灯脱落,在地面砸成一地碎铁,灰尘像瀑布一样往下倾泻。 门外的亲卫跌跌撞撞冲进来,满脸是血,哭喊着:“大人!大门!大门没了!!!” 索尔怒吼:“放屁!那是断龙石!什么攻城锤能撞开它?!” 亲卫跪倒在地,声音颤到破音:“不是撞开的……是……是炸开的!!!”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过霜戟城的城垛时,照亮三颗在晨风中微微晃动的头颅。 它们被以品字形悬挂在城门楼上。 最中央的是阿克曼,他的脸仍保持着临死前的狰狞与愤怒,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口大骂。 而冰冷的光线映在他那对死不瞑目的眼里,像在为他逝去的野心点上讽刺的烛火。 左侧的是巴尔特,那张疯狗般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像被人掰断的兽颅,死前的恐惧生生撕碎了他的五官。 右侧的是索尔,他的表情几乎是空白的,仿佛在死前他还在思考灰石要塞究竟是如何被打开的。 寒风吹过,三颗头颅不约而同地轻轻摆动。 看起来像是在对下方走过的人行礼。 也像是在承认,旧时代已经结束。 路易斯身披黑色大氅,脚步从容,仿佛走在某种属于他的红毯上。 两旁站满了正在清理战场的辅兵,押解俘虏的队伍一列列穿城而过。 空气里混杂着血腥味、机油味和早晨的寒息。 在他身后半个身位,兰伯特穿着重新擦亮的铠甲,步伐干脆利落。 一迭厚重的羊皮卷被他紧紧夹在手臂下,边走边迅速汇报最新情报。 “第17军团清点完毕。战前编制三千,确认死亡与重伤不治者约一千人。 剩余两千人已全部收押。不过……噬魂弹对精神冲击极大,大多数人一听到大点的响声就会蜷缩尖叫,有些甚至完全呆滞。” 路易斯头也不回:“精神伤口,就让劳动替他们疗愈。按服从度分类,对那些还敢瞪眼、敢想着反抗的,废掉斗气,戴镣铐,送深层铁矿,矿区正缺不怕死的苦工。 剩下的打散编制,进预备役劳改营。先修三个月的路,表现好的……再让他们重新摸剑。” 兰伯特点头,又翻到另一份报表,吸了口冷风,像是在刻意整理思绪,不愿让兴奋扰乱判断。 “而灰石要塞……情况与预估不同。”他的声音放得很低,“魔爆弹部队抵达后,只按最基本的程序试射了四发攻城魔炮。” 兰伯特抬眼看了路易斯一眼,又迅速移开,意识到当下真正值得敬畏的,是身旁这位年轻领主的深谋远虑,让希尔科制作这种恐怖的武器。 虽然之前他就通过试验知道魔爆弹的威力,但真正的应用在战争之中,这种成果,这种震撼还是有些不同。 “第一发落下时,城墙就出现裂痕。第二发击中断龙石大门的上缘时,要塞整座墙体都在掉灰。” “第三发与第四发……”兰伯特顿了一瞬,“……直接把断龙石轰碎了。” 他没有再渲染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而是直接说结论:“烟尘都没散,第14和第7军团的人就举着白布出来了…… 还抢着把索尔与巴尔特的头颅献上,说是主动肃清叛逆、愿意投归赤潮。 剩下的副军团长、副官们全都愿意接受再编制,说相比阿克曼的打法……路易斯大人的制度,才是活路。” 路易斯轻轻笑了一声,既不惊讶,也不欣喜。 兰伯特继续道:“大人,于是我们总共接收了接近六千名训练有素的正规骑士。这数量……” 路易斯终于停下脚步,他侧头看了一眼那队被押送着的俘虏们。 那群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骑士,如今缩成一团,像被拔了牙的恶狼,看不出一丝血气。 “六千人。”路易斯淡淡道,“其他贵族不敢吞,但我敢。送去赤潮,进行再教育。” 兰伯特立刻应道:“是,大人。” “告诉教官们,我不要帝国骑士。我要赤潮的军人。我要三个月后,他们穿上红披风,看见旧帝国的旗帜都会感到陌生。” 路易斯平静说道,他对于这很有信心。 他这些年建立的那套赤潮体系,不是简单的纪律或训练,而是一整套能够重建信念,给予人新道路的新流程。 在那套流程里,一个旧骑士的骄傲、愤怒、迷惘、忠诚都会被重新梳理。 让他们理解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并重新找到作为守护者的尊严,让他们从旧时代的废墟中重获新生。 兰伯特翻到最后一页:“至于我方战损……”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稳,却还是带着震撼。 “战车损毁五辆,可全部修复。人员阵亡三十二人,轻重伤八十五人……大多是在追击战时受的。” “用五辆战车和几十条命,换来北境兵权、三支王牌军团的编制……”路易斯低声道,随后点了点头。 几人抬步继续前行,此时他们来到了城主府前的台阶下。 门内是北境所有等待开会的贵族们。 路易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领。 韦尔伸手推开大门,厚重的橡木门板发出低沉的吱呀声,刺目的光线便从门缝间喷薄而出,将路易斯整个人映得仿佛从晨光中走来一样。 那一瞬间,整座会议厅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住了神经。 “刷——” 数百名贵族同时起立。 椅子刮过地板的刺耳声整齐划一,像是不像是贵族会议,反而像是骑士战前表决心。 没有人敢坐着迎接这位刚刚屠灭了三个军团的年轻领主。 他们的眼神复杂至极…… 有如艾贝特伯爵般彻底臣服的敬畏,有侥幸活下来的小贵族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一些人……眼底闪过犹豫与恐惧的交织。 路易斯走向长桌尽头,那张曾经属于埃德蒙公爵的主座。 他拉开椅子,从容坐下,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放在桌面。 直到他坐下的第三秒,贵族们才缓缓落座,动作轻得像害怕惊扰了某头正在沉睡的魔兽。 空气里压抑得仿佛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路易斯环视全场,嘴角扬起那标志性的微笑。 “让诸位久等了。”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琐事,“刚才城外有些垃圾需要清理,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 没有哪位贵族敢出声反驳,甚至连表情都不敢变。 路易斯继续道:“好消息是,第17、14、7军团的建制已取消。阿克曼等三位指挥官皆已授首。他们的部队已接受赤潮整编。至此北境的治安隐患,已经彻底根除。” 轻描淡写的语调,却如同最后一锤敲在了旧时代的棺盖上。 明明早已知晓结果,但当路易斯亲口说出“处理完了”时,许多贵族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寒。 那可是三个王牌军团啊,他居然用“处理完了”来概括? 就在众人心中升起一点“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渺小念头时…… 路易斯忽然收敛笑容,眼神深邃得像沉入冰湖。 “但在开会之前,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各位……”他顿了顿。“还有一个坏消息。” 空气瞬间凝固。 七千骑士压境算坏消息,消灭三个军团算处理小事,那现在……还能有什么? 路易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但字字如雷: “帝国摄政王,阿伦斯殿下,于昨日深夜,确认死亡。” 会议厅内掀起了无声的震荡。 有人半信半疑地问:“大人……这个消息的渠道,可靠吗?” 路易斯眼神扫过去,冷得像寒霜:“再过几天,你们自己的渠道,就会收到风声。” 整个大厅短暂地愣住。 没有人哭,也没有人露出国丧的悲痛表情。 对北境这些土地主来说,帝都是太远,王座上坐着哪位皇帝,对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摄政王之死更像神话中的某位神明陨落,让人惊讶,却与他们无直接切身感。 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那……新皇是谁?” 但聪明的老贵族们脸色已经变了。 路易斯捕捉到了这一点,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帝都离我们太远了,关我们什么事,对吗?”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 手指重重点在帝都与北境之间唯一的连接线上。 “如今并没有一位所有人都认同的继承人。摄政王一死,意味着平衡打破。那几位皇子会立刻撕破脸皮。” 他抬起头,声音清晰而沉重:“各位,你们真的以为这只是帝都的事吗?想想看,一旦内战爆发…… 帝都拨给北境的军费还有吗?南方运来的粮食和布匹还会通畅吗?帝国商务部收购你们矿石的订单,还算数吗?” 每一句都像冰水泼在众人脸上。 北境这块苦寒之地,向来依赖南方输血。 如果帝国陷入内战,北境就会变成被遗忘的孤岛。 贵族们终于慌了: “若是没粮食运进来,这个冬天怎么过?” “我的矿石卖给谁?” “没有帝国订单,我养不起骑士啊!” “完了……若那几位皇子为了筹军费,强行向北境征税怎么办?” 第402章 大小会议 清冷的风从议事厅外灌进来,然而,比寒风更让贵族们发抖的,是路易斯刚刚抛在桌上的那些话。 每一句,都像冰水泼向众人的心头。 “帝都内战……粮道断绝……矿石无人收购……强征税……” 这些以往离他们很远、从来只会出现在帝都政治八卦里的词,现在突然成了压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 北境,这几百年来靠着南方粮食输血才勉强没冻死的苦寒之地,一旦被帝国遗忘? 那就和孤老被扔进雪坑没两样。 会议厅里瞬间乱成一锅粥,吵闹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乱,仿佛帝国的崩塌已经烧到了霜戟城门口。 而路易斯只是静静地看着,当吵闹声快要盖过屋顶时,他才缓缓抬起手,轻敲桌面两下。 清脆的敲击声瞬间令全场寂静。 路易斯站起身双手撑在长桌上,身姿稳得像一座丰碑:“加入赤潮体系的领主们,不必害怕。分红继续,之后的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话音落下,属于赤潮阵营的贵族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有人甚至脸色泛红,像是从溺水中被拖上岸。 毕竟赤潮的收益分红太夸张了,就算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对于他们来说仍是天降神粮。 “少分点就少分点吧,特殊时期,特殊情况嘛……我们都能理解。” “能继续分红,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路易斯大人的恩情难忘。” 甚至有人感动得鼻尖发酸。 而那些没有加入赤潮体系的那些小领主们则……脸色立刻变成了一锅乱炖的灰色。 有些人原本就入不敷出,是想借着这次北境重建会议,厚着脸皮求路易斯让他们加入赤潮体系,分一点肥肉。 一旦帝国乱了,他们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及一些是依靠南方商队渠道、或是帝都的采购订单才活着的贵族。 帝国一乱,他们的领地立刻会被掐住脖子,甚至连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都难。 就这样,会议的气氛被撕成了两半,一边虽然心里仍有阴影,但靠着赤潮吃了定心丸,甚至隐约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另一边则彻底乱了阵脚,慌得像要被冻死在雪地里,几乎跪着往路易斯那边挪,满口都是求情与自救的碎话。 路易斯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们一圈,那目光不带怒意,却让人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然后,他轻轻笑了:“我不是大善人。” 这句开场,让不少贵族脊背一凉。 但下一句,却像是冬日初升的太阳:“但我愿意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住了。 “会议结束后,你们可以去布拉德利那边登记自己领地的资源。若有价值……可以加入赤潮体系。 但条件会比之前差。毕竟我之前说过越早加入,条件越好。” 然后他话锋一转,冷得像冬夜的霜刃:“至于那些没什么资源的……那你们就好好想想,你们自己……有什么价值。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可以选择跟着沉默的帝国一起死……也可以跟着我,在这个乱世里,活得像个人样。” 一瞬间,大厅里鸦雀无声。 贵族们纷纷低下头。 但他们心里想的却是一模一样的事:“怎么才能巴结上这个新的北境之主?” 经过那么多铺垫,聪明人都知道,现在只要挂上赤潮的旗帜,就算帝国塌了半边,他们至少还能吃饱饭,还能活下去。 而跟着帝国?那就是等死。 偌大的会议厅里,唯一没有恐惧、没有慌张的人,只有一个。 路易斯靠在主座上,像是刚把残局收拾完的棋手,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 这场会议,从开场的混乱,到此刻的死寂……正是他想要的节奏。 趁着气氛被他牢牢掌控,路易斯站起身,整了整衣袖。 只是这个细微动作,就让台下的几十位贵族心脏一紧,不自觉挺直了背脊。 “还有一件事。”他淡淡开口,却像在会议厅的空气里丢进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正如刚才所言的,帝国正在坠入内战的漩涡。北境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这话一出,原本稍有放松的贵族们,脸色再度绷紧。 路易斯双手撑在桌面上,语气更加强硬:“为了防止南方战火烧上来,为了防止更多的阿克曼出现,我提议成立北境联合防卫团。” 他的目光如刀锋,扫过每一位贵族:“由我来保证你们所有领地的安全与利益。” 这句话落下,会议厅里顿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听得懂,路易斯要的不只是合作,而是北境全境的兵权。 包括每个家族的骑士团……全都要归他指挥。 对北境来说,这种事千年来从未发生过。 骑士是贵族的尊严,是身份的象征,是最后的底牌。 若是交出去,他们会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牙齿的老虎,一个空壳子。 不少贵族面色发青,却又不敢开口反对,只能僵坐着,眼神躲闪。 路易斯当然理解,轻轻笑了:“我知道各位的顾虑。但你们仔细想想以现在的局势,谁还能靠几百个骑士活下去?” 他抬手指向窗外的冬雪。 “帝国内乱意味着粮价疯涨。盔甲、战马、饲料、武器……每一样都贵得离谱。再加上你们的骑士团,如果单独面对成建制军团会像阿克曼一样,被一脚踩碎。” 这句话狠狠击中了贵族们心中最深的痛点。 路易斯继续道:“但若将骑士团上交联合防卫团,他们的薪水、装备、粮草消耗……全部由赤潮领承担。” 贵族们脸色开始变化,甚至小声议论。 “如果不用再养那些贵得要死的骑士,我领地至少能多撑三年。” “省下的钱可以扩大商路,改善庄园,甚至买更多工匠……” “……路易斯愿意替我们养兵?那不交白不交啊。” 都是一些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自我安慰的言语。 见气氛变得柔软,路易斯再度温和一笑:“当然,我不会独断专行。联合防卫团的所有行动,除非紧急情况外,都必须经由你们推举出的十五位议员表决同意。” 这个安排让贵族们的脸面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而路易斯最后一句话,让所有犹豫彻底崩塌:“每一名骑士的战损补偿,由赤潮支付高额赔金。” 贵族们不再沉默了。 面子保住了,利益也保住了,风险反而消失了。 如此好处,谁还能拒绝? 当然路易斯没有明说的是,这些被移交上来的骑士,一旦进入联合防卫团,将会被立即打散编制,与赤潮骑士混编,由赤潮培养出来的军官担任指挥。 他们会被送往赤潮军事学院,重新学习战术、律法与纪律,接受赤潮体系的训练与生活。 他们的待遇也会提高数倍,从食宿到装备都远超原领地能提供的水平。 在这样的制度下,旧贵族根本不可能再从这些骑士身上找回忠诚。 几个月之后,这些人不再是属于某个家族的骑士,而是赤潮军人。 此时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觉得路易斯的提案确实是最优解,但碍于面子,没人愿意第一个开口。 直到路易斯最忠诚的追随者——约恩,站了出来。 与几年前那个莽撞的少年不同,如今的约恩举手投足间已有几分上位者的风度。 年轻的子爵一拍胸口,声音洪亮得震耳欲聋:“我愿意将所有兵权交予路易斯大人!从今日起,我的骑士,只听从他一人号令!” 几个老贵族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你的人早就全在赤潮体系吃皇粮了,你交个屁的兵权?! 但正因如此,他的话毫无风险,也最适合做破冰者。 果然复合生在会议厅逐渐响起: “我也是,为北境大局!” “我们领地愿意交权!” “路易斯大人指挥若定,我等愿追随!” 尤其是那些之前没加入赤潮体系的小贵族,喊得比谁都大声,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淘汰。 于是尘埃落定,兵权就在这一刻,在没有一滴血的情况下,被路易斯轻松收入囊中。 之后的会议也顺理成章地推进,关于商路修复、物资分配、冬季补给、领地重建……所有议题都在赤潮体系的主导下迅速敲定。 重建会议最终完美落幕,虽然经历惊心之事,但收尾之平稳,几乎令人不敢相信。 贵族们各怀心思地散场,有人迫不及待地去找布拉德利登记资源,只为挤进赤潮体系,有人则琢磨着给路易斯送什么礼。 还有人低头沉默着,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这个时代变了。必须抱紧路易斯这条最大的船。” ………… 重建会议散场后,路易斯并步入领主府顶层的秘密战略室。 这里与下方刚结束的喧嚣截然不同,安静得仿佛空气都被冻结了。 屋内仅有十几人,但却是整个北境最沉甸甸的力量: 土地辽阔的封疆领主、掌握成建制骑士团的实权贵族、世代坐拥矿山与工坊的富豪家族…… 无一不是能决定北境格局的人物。 火炉里跳跃着深红色的焰光,将他们的阴影拉得修长。 表面上个个气定神闲,实际上却带着压抑的谨慎。 他们都明白,路易斯把他们留下,不是为了像对待刚才那些小贵族那样粗暴敲打一遍。 这一屋子的人,是北境真正的“梁与柱”。 要想顺利整合兵权、让联合防卫团名正言顺地落地,路易斯就必须先安抚他们,让他们明白自己不是被削权。 约恩子爵与韦里斯子爵也在其列。 一个是路易斯最忠诚的追随者,一个是路易斯同父异母的兄长。 几年前,他们不过是北境边缘的小贵族。 但随着路易斯的崛起,凭借机遇、努力,以及路易斯的扶持,他们如今也跻身北境前二十的权贵阶层。 路易斯没有打招呼、没有铺垫,直接开门见山:“我知道各位担心什么。你们以为,我想把你们变成没有牙齿的老虎。” 他抬手,指向窗外,那里三颗被寒风冻得僵硬的头颅正静静悬挂在夕阳下。 “可你们想想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们所谓的牙齿,真的还有意义吗?” 路易斯的声音不重,却让所有人感到背脊发凉:“那三位军团长的骑士团,比你们每一家都强。现在他们的头挂在霜戟城门口。” 无人敢反驳,路易斯拥有绝对的军事实力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不代表他们完全同意路易斯的话语。 他们沉默表示自己的反对,空气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壁炉中木柴的炸裂声。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逐渐沉重得要滴出水来之时,约恩子爵,再次登场。 他环视在场的所有贵族:“这些年北境,在座哪个领地没有接受过路易斯大人的资助?粮食、工匠、武器、军械、商路……哪一样不是他撑着?” 不少老贵族眼皮跳了跳,却依旧保持沉默。 约不急不躁,却句句击中要害:“你们想想看,这么多年,你们跟着帝国,吃到了什么?换来过什么?” 他伸出手,指向主座上的路易斯:“但跟着路易斯大人,能让你们每一个人,都吃上了比过去十年更多的肉。” 众人无言以对。 约恩的声音愈发坚定:“路易斯大人的每一个决策,都比我们任何人都清醒。 霜戟城重建、打通南方商路、发展冬季粮仓、统一北境治安、消灭阿克曼三军团……哪一次,不是最正确的?” 待到约恩说完,所有北境老贵族的目光,几乎在同一瞬间,集中到了艾贝特伯爵身上。 这个沉默的老人是整个北境的秤砣,埃德蒙公爵的左膀右臂,老北境的象征。 只要他不点头,这个联盟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成立。 艾贝特缓缓放下酒杯,拐杖轻触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那双历经风雪的眼睛抬起,锋锐得像能看穿人心:“路易斯大人,我们敬畏您的武力,也感激您铲除了阿克曼。”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北境特有的倔强:“但是,北境的传统,是各家自扫门前雪。您把我们捆在一起……怕是不仅仅为了防守吧?” 若是旁人说这句话,那就是挑衅。但从艾贝特口中说出,却更像是一种必要的确认。 其他贵族屏住了呼吸,等待路易斯的回答。 路易斯笑了。 他缓步走向墙壁一侧,手背轻轻一敲桌面。 布拉德利立刻会意,拉下了那幅沉重的天鹅绒幕布。 幕布落下的瞬间,大贵族们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凉气。 映入眼帘是一张铺满整面墙的帝国战略全境图。 路易斯拿起指挥棒,“啪”地一声点在了灰石要塞以南的大片区域。 “伯爵问得好。”路易斯转过身,那一瞬间的眼神里仿佛燃着无法压抑的火焰。 “如果只是为了守住这一亩三分地,我确实不需要这么做。” 他抬手,缓缓扫过地图,声音低沉而强势:“但摄政王死了,帝国乱了。那扇锁了北境几百年的大门,灰石要塞,已经被我轰开了。” 他忽然俯身,靠近桌边,语气变得像火焰一样炽热:“诸位,难道你们想在这鬼地方的冰天雪地里缩一辈子吗? 难道你们不想去南方的暖风里,抢几座葡萄庄园?不想占几个不冻港口?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阳光下长大,而不是在暴风雪里冻死?” 这些话很是大逆不道,是不可能跟北境所有的贵族说的,但路易斯很肯定在这密室内没人会把这里的言语传出去。 而这些话语如同闪电,狠狠劈在在座的每一个人心里。 艾贝特伯爵那双浑浊的老眼,突然亮得惊人,喃喃道:“埃德蒙公爵在世时……我们也想过南下。 但是埃德蒙公爵太……高尚了。他死守守护者的誓言,不愿卷入帝国内斗。而且那时候,灰石要塞还挡在那里,那是天险。” 艾贝特缓缓站起,整个人像是被重新点燃的火炬。 他猛地举起酒杯:“艾贝特家族在南方的贸易线,被卡了二十年脖子!我受够了看南方佬的脸色!” 酒杯举得更高,他的声音震动了整个战略室:“如果您的目标是南方,那么艾贝特家族的骑士,愿为前驱!!” 这一刻,房间里的空气都在颤动。 随着领头的艾贝特倒向路易斯,剩下的贵族们心中那点被夺权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对南方肥沃土地、对暖风、对财富与荣耀的无限渴望。 兴奋的议论声顿时在室内炸开: “南方的葡萄酒一年能卖多少?” “不冻港……那是梦寐以求的宝地!” “若能南下,哪怕死在路上也值了!” 路易斯举手示意,众人的喧闹渐渐平息。 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却充满足以让人安心的力量:“战争不是儿戏,南下需要时机。若你们信任我,那么我会带领北境,在最恰当的时刻出手。” 这句话像定海神针,让所有躁动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从路易斯崛起以来无论是对母巢、对蛮族、对军团,没有一场战役、一次决策是失败的。 他擅长等待最完美的时机,同时又擅长在时机到来时,一击入魂。 敲定细节,众人水晶杯举起: “为了北境!” “为了新的未来!” “为了南方的酒庄!” 杯盏碰撞声在密室中此起彼伏,清脆悦耳,仿佛提前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 就在这一刻,北境的战争机器,在路易斯的手下开始运转了,而与此同时,南方正在经历一场巨大混乱。 第403章 摄政王之死? 书房暖得像初春,壁炉里的火烧得极旺,把整间屋子都烘得舒适。 可窗外却是暴雨倾盆,雷声不断,仿佛整个帝都都浸在黑暗里。 四皇子莱茵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托着那盆名贵而娇气的花草,一手拿着银剪。 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与剪刀的轻响交织,却全都无法扰动他半分。 他修剪枝叶的动作优雅而缓慢,每一刀都像带着耐心,也带着漠然。 财务大臣贝利尔站在旁边,那份厚重的财政报告被他攥得微微弯曲。 他清了清喉咙,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急迫:“殿下,刚刚第二十二军团长派亲信送来密信……他说,他愿意臣服于您。” 莱茵“嗯”了一声,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抬起花枝,剪掉了一片泛黄的叶子,淡淡一笑:“二皇子最器重的铁卫……也不过如此。” 他用指尖弹了弹那片枯叶,看着它落在银盘中。 “忠诚?”他轻声道,“呵,和这片叶子一样脆。” 贝利尔顺势弯下身,像是附和,又像是讨好:“那军团长一开始还想拔剑砍我们的使者。可他家族的仓库连明春的马草都没了。 我们替他侄子抹掉走私罪,又补发了三个月的军饷……他跪得比谁都快。这群武官从来如此。” 莱茵失笑,像是听见了某种理所当然的事实。 他继续修剪着花草:“二哥一直觉得,只要和骑士们出生入死,他们就会像传说里那样忠诚。但他从未明白……” 剪刀再次轻响。 “当荣耀换不来实物时,骑士还不如马棚里一个伺候马草的仆人忠诚。” 说完,他终于放下剪刀,拈起桌上的蘸金羽笔。 他走到墙前那幅帝国大地图前,将第二十一与第十八军团的旗帜,用他象征自身权柄的徽色轻轻覆盖。 “殿下。”贝利尔放低声音,“还有五个军团在摇摆。若他们继续等下去……全帝国的武官,都在看您下一步的态度。” 莱茵停笔,回头看他。 那眼神不像年轻的皇子,更像是在审视棋盘的老狐狸。 “态度?”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的态度从来都很简单,要看他们自己的态度。” 他重新走回书桌前,抬手抓起那片被剪下的枯叶,轻轻一搓:“告诉他们……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枯叶在他掌心化成了碎粉,灰色的碎屑从指缝间落下,像一阵被抛洒的旧灰。 雷声在窗外炸开,仿佛替他说完没说出的那句话。 莱茵看着掌心的灰屑,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那份从容并非源自年轻皇子的莽撞,而是来自他此刻真正拥有的底气,那些原本与他毫无关系的武官,早已被他一步步收买。 而二皇子麾下的数个核心军团,也在饥荒与断供的压力下,倒向了他近一半。 那些人过去喊忠诚,喊得比风还响,可只要军饷按时发、家底有人替他们撑,所谓的“忠心”立刻就换了对象。 如今,他掌握的军势已远超帝国任何一支派系。 他不缺骑士,也不缺愿意为他卖命的人。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名侍卫推门而入,脚步刚踏进书房,发现贝利尔也在,他微微一顿,像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咽回去。 莱茵抬眼,看穿了他的犹豫:“皇宫那边的消息?” 侍卫点头。 “说吧。”莱茵的语气温和得像在询问天气,“贝利尔是自己人。” 贝利尔闻言怔了下,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脸上浮出几分真切的感动。 侍卫这才挺直身子汇报道:“殿下……皇宫传来消息,说摄政王恐怕撑不了两日。” 话音落下,暴雨正好砸在窗上,发出沉重的一声脆响。 莱茵低头,轻轻笑了出来,像实在忍不住,又像在嘲讽命运的安排:“啊……终于要到这一步了。” 贝利尔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只能小心维持着沉默。 莱茵却已经转过身,看向侍卫:“去告诉管家,我今晚要办一场舞会。把八大家族的代表,全都请来,再把帝国的高官也请来。” 他顿了顿,语气轻得像在说一件小事:“谁来了,谁没来,都记下来。” 侍卫领命,正欲退下,却又听到莱茵的补充:“哦,对了……记得请二哥,还有五弟,一起过来参加。” 那语气礼貌温和。 ………… 暴雨拍击着皇宫的屋檐,声势仿佛要把整座帝都撕裂。 雷鸣在天穹深处翻滚,映得寝宫外的金纹石柱一闪一灭。 摄政王阿伦斯的寝宫内,烛火在湿冷的空气中摇曳,火光被风缝挤得细长,映照着一室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腐败气味,那是将死之人身上散发的味道。 阿伦斯躺在床上,瘦弱的身躯如今已几乎只剩下皮包骨。 而他在剧痛的折磨之中短暂醒了一瞬,目光艰难地移动,指向寝宫门口。 阴影中,一位老人静静走出。 是内务总管林泽,这位为三任皇帝服务、据传已活过两个世纪的枢密之首。 他依旧佝偻,却稳若老树。 阿伦斯的嘴唇颤动,声音破碎成寒风般的气息:“都退下……” 医官们面色发白,如同被赦免般匆匆退出。 沉重的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震动在寝宫深处回响。 最终偌大的房间只剩两人,垂死的摄政王,以及那个始终站在皇权最深阴影中的老人。 阿伦斯能感觉到寒意正从四肢开始,像潮水般爬上胸口。 知道自己撑不过今天,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林泽的手腕。 那一握干瘪无力,却像抓住溺水时抓住无用的稻草。 “林泽……”阿伦斯浑浊的瞳孔微微颤动,“我尽力了……真的……父亲……会怪罪我吗……” 这是一个临死之人最脆弱的疑问,不是摄政王的质问,而是一个儿子的恐惧。 林泽的脸上没有任何悲伤,他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他轻轻反握住阿伦斯冰冷的手,俯下身,让自己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靠近摄政王的左耳。 他用极轻的声音低语,一句不像是安慰的话。 阿伦斯那双原本已快散开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带着他长大的老头。 他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喉间挤出咯咯声,像想喊什么,却已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而林泽只是以那双淡漠的眼睛回望。 然后,这位看似佝偻干瘦的老人轻轻托起摄政王的身体,动作温柔得像怀抱婴儿。 “走了,阿伦斯少爷。” 下一刻——轰隆!! 闪电撕裂夜空,白光透过窗棂劈进寝宫。 当雷声落下,寝宫里的两人已无影无踪。 只有烛火仍在摇曳,照着空荡荡的寝宫,仿佛一切从未存在过。 ………… 窗外雷声轰鸣,仿佛要把夜空撕开一道残口,暴雨拍击屋檐,密集得像战鼓。 然而四皇子府邸的宴会厅内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皇家乐队坐在角落,弦乐与长笛轻柔交迭,演奏着典雅的宫廷组曲。 琴声稳稳地压着外头雷霆的狂暴,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此处的空间与帝都其他地方完全隔绝。 空气中飘着名贵红茶的香气,带着微微的花韵。 莱茵不喜烈酒,在这样的场合他更偏爱茶,既能保持清醒,也显得更加克制与优雅。 今晚能站在这里的宾客,本身就是资格的象征。 至少得是伯爵以上,或手中握着成建制武力的真正领主,才有资格踏入这间宴会厅。 他们不是靠金钱堆出的富户,而是在帝国版图上能左右一块疆域命脉的人。 正因如此,他们的举止都透着一种克制却难掩野心的紧张感。 几位老贵族微微鞠身,像是在向未来提前示好,那种姿态几乎到谄媚的边缘。 来自军功世家的几人肩膀宽阔、站姿笔直,却也时不时抬眼偷看莱茵。 他们习惯追随强者,而帝都强者的如今显然是四皇子。 西蒙斯公爵站在宴会厅中央,他今晚是精心装扮过的。 家族的深紫色金纹虎袍披在肩头,那是属于西蒙斯八大家族族长身份的象征,只会在真正意义上的大事上才会穿出。 他整张脸都写着一种压不住的喜色,像是多年压抑后的某种释放。 毕竟他押宝压在四皇子身上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如今终于迎来回报。 西蒙斯举起茶杯,声音洪亮得不像一个老者:“诸位!让我们为即将到来的新时代而举杯!为四皇子殿下所引领的新时代!帝国,将重新回到理性的道路上!” 周围的文官与贵族纷纷点头附和,语调里带着热切的谄媚。 整场宴会就像一座温暖明亮的舞台,每位贵族都小心翼翼地表演着忠诚与期待。 按场面来看,这几乎已经是一场提前的登基宴。 主座之上,莱茵端着那杯红茶,神情谦逊:“公爵过誉了。” 但他的眼里藏着明显的愉悦,像是听到了一句深得他心的旋律。 西蒙斯公爵端着杯走近几步,小心翼翼却又难掩得意:“殿下,监察院那边的继承文书已经准备妥当。 一旦钟声敲响,那几家观望中的八大家族……我已经帮您敲打过了。他们心里清楚,现在该站在哪一边。” 他语气中的自信,源自他确实将许多人拉过来支持四皇子,这是他此生最得意的一次政治豪赌。 莱茵微微抬眸,目光中带着鼓励般的温柔:“辛苦你了,西蒙斯。未来的帝国,必定会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留给您。” 西蒙斯公爵听得浑身都轻了一分,忍不住低笑起来:“能得到皇帝大人的信任,是我的荣幸。” 莱茵指尖微微收紧,茶杯轻晃,却没有洒出半滴。 他显然非常享受这称呼。 又一声雷霆炸裂,震得窗框微颤,却仍被厚重的帘幕牢牢挡在外头。 宴会厅内杯盏轻碰,低语不断,笑声与献媚交织。 那种氛围仿佛在告诉每一个来宾,帝国未来的权柄,已经稳稳落在四皇子手中了。 就在此时,一名贴身侍卫从侧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的动作轻得像幽灵,没有惊动任何宾客,只在烛影间穿行,来到莱茵身后。 他俯身,用只有四皇子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殿下,急报……二皇子府和五皇子府已经空了。” 消息之重足以让许多贵族当场失态,可莱茵连手都没有一抖,只是继续平稳地端着茶杯。 这在他意料之内。 猎物察觉危机,自然会逃,但逃得越急,越说明他掌控的天平已彻底倾向自己。 侍卫紧张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殿下……不封锁城门追捕吗?” 莱茵抬起茶杯,轻抿一口。“如今城防在我手里,他们没有粮、没有兵,就算跑出去,又能掀起什么风浪?让他们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更能坐实畏罪潜逃的罪名。” 侍卫领命退下。 过了不到十分钟,侍卫又一次快步入内,他的神色明显更加慌张,来到莱茵身旁时甚至压不住颤音。 莱茵嘴角带笑:“两只老鼠抓到了?” 侍卫艰难开口:“殿下……不是。是……摄政王。” “哦?”莱茵挑眉,“气没了吗?” “不……是人没了。”侍卫咽了口唾沫,“摄政王阿伦斯殿下和内务总管林泽大人……在寝宫内凭空消失了。我们进去时,只看到残留的闪光。” 莱茵的手终于抖了一下,那杯红茶轻轻晃动。 他盯着侍卫,确认:“确实不见?” 侍卫点头。 宴会厅内乐声不断,宾客们仍沉浸在人声鼎沸的祝贺中,无人察觉皇座边缘的风暴。 莱茵压下胸口突如其来的不安,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真相不重要。”他在心底告诉自己,“重要的是所有人相信什么。” 于是他低声下令,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从现在起,摄政王阿伦斯于十分钟前因病去世。医师、侍卫皆可作证。” 侍卫迟疑:“可是……尸体……” “去找一具。”莱茵寒声道,“身形相似即可。用炼金药水处理脸部,让人无法辨认,说是病发溃烂。” 侍卫瞳孔一缩:“殿、殿下,这……” 莱茵抬眸,一字一句地重复:“摄政王今晚死了,这是唯一的真相。明后天公告中,他必须是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你必须做到。” 后半句未说完,但侍卫已经意识到其中的后果,脸色煞白,颤声道:“是……我一定办成。” 当侍卫匆匆离开时,宴席上的宾客已察觉到动静。 数十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主座。 莱茵缓缓起身,神情收敛,声音悲痛地宣布:“诸位……刚刚收到消息。摄政王阿伦斯殿下……已于方才辞世。” 第404章 加冕仪式 摄政王去世后的第七天,帝都的阴云依旧未散。 连日来的雨仿佛要冲刷掉某种隐藏在王城里的真相,却只把空气中的沉闷越压越低。 御宸厅前,大批贵族与文官列队而立,他们的披风被风雨掀起,却仍强撑着仪态。 今日是为摄政王阿伦斯送行的日子,按理应是庄严肃穆、极尽荣光的帝国大典。 但所有人都 星则渊调息,不经意间控制时间,度过这艰难的时刻。在他使用这等力量时,不可思议的看了眼自己的双手,这股力量,很强,难以言喻。 那一刹那,黑雾疯狂涌动,一阵阵天雷之音之音炸开,震耳欲聋。 就宛如像是已经彻底干枯的大海,迎来了泉水的灌注,久旱逢甘露,虽然仍然不解渴,但总会让人感受振奋。 从边壤之地走出的天才,越来越多,他们的目标一致,便是洛阳城。 昨天和今天起来的时候我都没有再产生过失忆的状况,我清楚地记得我是唐栀涵,我是一个被赋予了他人记忆的人造人。 于是唐志航跟着林霖一起进了林霖家中,但唐志航没想到的是,在他走进了那屋子的一瞬间,他的人生从此踏上了另一条路。 正如王昊和燕无煞所言,随着数十招交锋之后,荆风雨不单单是稳住了身形,已经开始反击。 北海,所有人纷纷看着东南方向,脸上带着几分思索,随后脸上满是狂喜,这是雷霆道意的波动,北海秦阳好像就领悟的雷霆道意。 因为心情不好导致我有些难受,花甲粉我也才吃了四碗就没有吃下去了。 饶是左君已经心中早有准备,可是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身后无数道目光注视着,还是有些难受。 我没打算去找他们,直接回了武汉,刚回去第二天就接到了初一的电话,他告诉我李麻子等人已经被收押进赤柱监狱。 她步态不稳的朝前走去,围观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翘首以待她继续出丑。 而人间房舍熄灯之后,众人各做场美梦,便让时间一晃就到了隔天清晨,4点钟。虽然“姗姗”原本是打算叫我同去的,但后来不知是何种缘故,最终让我继续睡觉,也让我顺便看下家,只让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跟随着他。 夜紫菡看到那个鼎心中微动,又想到了宫少顷当初给她用的那个赤莲三足鼎了,赤莲三足鼎是炼器用的鼎,不过拿来炼丹的话,效果应该也不会差的。 定虚、分神,一境之差,寿元取至少多出二十年,骆宫一番指导等于凭空给了程清嵘二十年寿元,这如何不叫他感激不尽? 其实秦嬷嬷已经气得不行,浑身都绷得紧紧的,手往屁股底下摸去。 我点了点头,在她旁边的床上坐下,这时候徐明辉看我进来了,他也跟了进来。 也不知道外面的霍凌峰睡得怎么样,偷偷下床,将头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声音?这家伙那么早就睡觉了? 再则!老子晚上值班,也就走走形势,没有人能够管得了他的。因为!他是天子最信任的人,他管别人还差不多,别人哪里敢管他? 所以这款武器特别适合散开来的散兵部队,本来散兵部队就是靠松散阵型来减少和线列步兵对射时的伤亡,如果这些散兵部队再全趴在地上做“伏地魔”,那有多难被打中想想就知道。 此前杀得正欢的汉魏骑兵,霎时间都自觉的停了下来,不过仅剩十余骑的魏兵,他们与陈泰聚集在一起,外围则是数百汉军骑士。 林云的一句话让李诗情心中涌出满满的柔情,有一瞬间,她真的很想扑进林云的怀中,但碍于这里是警局又加上两人关系还未挑明等种种原因,李诗情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个想法。 所以,前期目标,杨辰希望秦武等人能够拿下雁门关,就足够了。 这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柳诗羽从未提起过兄长的事情,因为根本不想提起。 而且从能够与食火兽对峙的石头人来看,这三个妖人实力绝对不弱,不是可以瞬间解决的存在。 餐桌上,李逸还与苏青约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会由他接送苏青上下班,护卫她的安全。 自从那天装修事件之后,林云就再也没与钱三一母子两人打过交道。 梅石坚突感胸口一痛,笑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低下头,一根碧绿的竹棒深深刺穿了他的胸口,鲜血涔涔而下,染红了胸前衣襟。 道家崇尚上善若水,以天下至柔驰骋天下至坚,为而弗宰、长而弗恃。武学往往以阴柔为主,越是纯阴至柔的武功,威力越是绝大。 然而,他们并不甘心就此离去,慕清浅也感觉出来了,可那又如何? 兽族的一切事情,还有目前人类土地上的高手,应该全是这些人搞的鬼。 还不等慕清浅看清楚自己身下的光束,她只感觉一道强大的吸引力,牵扯着她,不停地往下沉。 说着,张敬就向封林冲来,暴起了自己的灵力,没想到这段时间他已经到了四十六阶。 从飞舟上下来的千名地仙境天兵鱼贯而下,一身锃亮灵气逼人的兵甲当真是羡煞旁人的。 她的身上,此刻只覆盖了一层根本就不是衣服的轻纱,等于没有一样。 卫子阳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六宗同盟中的五个宗门都态度坚决的不愿意为五峰宗出力,那么所谓的六宗同盟不是一个笑话那是什么? 透过昏暗的光线,陈进看见有几道人影正从镇子西边往自己家所在的方向而来,同时,在人影的身后,还跟着那条发出吠叫声的狗儿。 “你就是在首阳山帮了芷若的年轻人?听说没少受你照顾,我就在此谢过了。”白清颜的眼睛盯着陈铮,眼中扫过异样的光辉,好像很好奇这个年轻人。 看他一脸淡定,不惊不慌的样子,如果他真的跟陆薇薇的死有关,那他的演技堪称影帝级别的了。 赵熙然也以为赵母是心里膈应,不想认丑妹,谁知道三日后,医院说找到合适的骨髓了,等骨髓移植完,赵熙然才知道,医院找到的骨髓是赵母的。 龙卷风肆虐天地,那等锋锐之意,竟是让得赛场结界,此刻都是微微颤抖。 第405章 继承人之战 四皇子莱茵登上摄政王之位后的第七十二个小时,帝都的空气已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 暴雨尚未袭来,西城外的风却已卷起尘土。 远处山脉间隐隐传来战鼓般的震动,雷蒙特公爵与二皇子卡列恩的联军正在逼近。 而帝都西城墙,已被彻底封锁。 所有吊桥收起,三层闸门落下,街道清空,禁军与监察院 特别是那血珠子的灵器,后者都有个打算有时间了,将这其中的东西近数全都卖了,加上这灵器还有一些功法武技应该可以卖不少灵石。 寒霜用柔情的目光看着牵着他的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点点雾气,可眼神中溢出的却是幸福。 “莫非我是跟那货带的时间长了,受到了那货的沾染了不成?”自己心中都是有一些怀疑。 轩辕景和月灵香是从正门进来的,即便地方再大,他们也知道这位林少爷走的路并非正门方向,反而是越走越偏僻。 她就是再不入流,再怎么心灰意冷,也不可能作贱自己,与男子好上吧? 海族活着的时候,是智慧生物,不能直接收取,但是死了却是可以的。 地面大约震颤了五分钟,便停止了,接着,就看到一个圆形法阵带着氤氲的白光缓缓的从地下冒了出来。带着一股圣洁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跪伏膜拜。 而这时外界的时间过去了还不到一秒钟,这么短的时间,又被挡住了视线,也就没有人在意刚才异能者之间的感应范围内,郝世明竟然凭空消失不见过。 “从今以后,萧家之人,做我的奴仆!供我驱使,我便救你!”林飞神情冷漠,语气不咸不淡,不疾不徐。 良久,他忽然抬起头,遥望远方的夜空,一双眸子无比的透亮,好像天空中的星辰。 猫老师依旧一脸懵。忽然来了个老奶奶,跟牛蛋跳了一支舞。然后呢? 裴轩一边躲避人形能量体的攻击,一边对着地面上的白蚁发动技能。 于是李皓解释道:「几位御史所说的三条罪过中,私德不修之事,臣实不认同,臣自问做事素来恪尽职守,行事也不敢有半分不矩。 看着他把药吃下去,叶清梦让他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则是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最后,还得是王定海以“请客吃饭”之名,将自己从尴尬地处境中解救。 她也不知道朱倩碧是不是故意的,难道她看起来就像是要进厂做技术工的吗?她也是帝都大学的学生,和她们是一样的。凭什么宿舍里面的其他人都这样高高在上的,即只有她,只配做这些低贱的工作。 “大概是……想研究一下我变帅的原因吧!”何超敷衍道,乖儿砸知道孝顺老爸,帮忙捶背,这让他很受用。 刚刚踏入森林的瞬间,裴轩就发现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深紫色的迷雾,这让他有些好奇。 容孤风听到顾依依的声音,神情也缓和了一些,不过容止寒不松手,他绝对不能先松手。 可笑李尚狂妄自大,把脉把了十多分钟,却依旧信誓旦旦的开口,林峰没有任何毛病。 没想到一觉醒来,看到的不是地狱,而是落悠歌。楚洵反应了好一会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澈王府,他心情好极了。 就叶琳娜那一日千里的进步速度,他还总觉得自己叫“师父”都是占了大便宜了。 第406章 怪物 他原本叫约翰,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 他隐约记得自己以前住在灰岩堡外的小村子里。 屋子漏风,母亲咳得厉害,父亲死在矿井塌方那年冬天。 后来粮荒,村子里开始有人把孩子送去“慈园”,说那里至少能吃饱。 他是最后被送进去的那一批,那时母亲只剩下一口气,告诉他好好听话,要好好活下去。 终于,欧阳浩仅仅只用一招就让周老板浑身开始战栗起来,此时周老板已经意识到欧阳浩口中所谓的“想死死不了”是什么意思,感受着自己的眼珠被石灰水一点点蚕食蒸熟,这种痛楚让周老板想直接一头撞死。 虽然弗格森嘴上这么说,但是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拿起一条炸鱼看了一下,然后放下,再次拿起一根薯条蘸了番茄酱放进嘴里。 慈恩寺的武僧们见好言相劝不管用,当即也管不了其他,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刘得意说:“我也不是天子之怒,也不是局长之怒,就是个布衣之怒了,我活了半辈子人了,啥子皮没有见过,唯独你这个是起码子扯呼噜,怪皮。赌,大家看到起,喝酒”。 在拜恩斯带着利兹联的一众年轻球员进入到训练场后,球队的其他球员也陆续到场。 所以美美当她用这张脸去蛊惑江宴之的时候,男人都会用手指轻轻勾起自己的下巴,然后说自己是勾人的妖精。 晚上,几个老板说是给杨福来庆祝一下。人若高兴必喝酒,喝酒就要喝花酒。 安宝摇摇头,她不要好吃的,也不要玩具,她就是很久没有见妈咪了,好想妈咪。 再者天道每次都没有说她做的事情影响了原本的剧情,只是不断地告诉她不要这样做。 又是一轮的爆,弗兰德和赵无极已经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赵帝。 精灵族没耗尽一次灵力点,对身体就会产生巨大影响,他不能拿优姬的健康作为筹码。 齐衡川一脸故作高深的看着隋依依,果不其然,隋依依上当了,她一想到逛逛匪窝,那是何等的新鲜。 伊迪亚立刻头疼的乱叫,将自己宝贵的头发头从苏洛的手指中坚强回来。 曹元淳一字一句,字里行间无不体现着对唐山的失望,好似先前他还把唐山当做一个可敬的对手一样。 苏洛垂眸,冷然说到现在意识已经完全恢复了,只有双腿还不能动,至少可以说话了,听见苏洛的拒绝。 一双银白色的合金爪好似放大了数倍的象牙,被正面命中的话,必定开膛破肚、血肉横飞。 解灵胥一诧,却是有些无言以对……难道真得要亲手杀了他,他才觉得自己恩断义绝的话确是发自肺腑吗? 他的指甲开始发着淡蓝的光芒,身子渐渐腾空,头发被这些灵魂旋转而出的风,带的向上飘飞。 临近晌午时,她重新换上一套干净的月白色襦裙,对着镜子摆弄了一会儿头发,最后还是放弃了,马上珠钗跑去隔壁。 目光转到姑娘身上的时候,发现她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好也在盯着自己,无恙下意识的回避了。 “我是在拍你,不过不是在偷拍。”那个男生的声音低沉,似乎在逗弄南宫黎。 “哗…”一道踩水声突然响起,白胜只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拼命向上游。 有了这些手段,再加上温度火候的把控,就是金银也可以进行掺兑处理。 第407章 破城 王宫高塔之上,风雨拍打着琉璃窗面,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整座帝都在夜色下颤动,而新摄政王莱茵的身影倒映在窗后的炼金铜壁上,显得愈发瘦削阴鸷。 他手中握着一架精巧的炼金望远镜,镜片中映出的,是城墙上那一幕令他灵魂发寒的景象…… 那一面暗金色的龙旗,正被血与雨水浸透着,缓缓插上主城楼 主角一行人当然不知道这种隐藏能力其实是所谓的翻转效果,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办法。 张薇约杨可怡逛街,杨可怡不想去,她总担心有一天张薇知道了陈宇喜欢追求的人是自己,到时候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张薇相处。 哪怕千年蛇怪的魔力储量,已经达到了教授级,但千年蛇怪的真实实力,大约相当于高级傲罗,最多也只是略超过高级傲罗,绝对达不到教授级的程度。 便宜师父看到这个猥琐的家伙居然跳开跑了,于是暗道一声可惜。 第一次海神变,东方晨处于完全无意识状态,之后任凭他如何折腾,变身之术也没有再重现过,直到2038年7月,东方晨一行在高加索山区遭遇大批“猎杀者”的那一天。 因为刚才战斗的声音很大,很可能会引来其他的人,所以他连搜身也没做。 “难道大学社交网络成为了当前的创业风口了?”众人心中充满了疑惑。 话音一落,东方晨头颅略微后仰,然后猛然一记头槌,直接砸在道源面门。 “既然宿主已经决定,请宿主让目标对象做好准备。”神秘系统提醒道。 只不过,桂‘花’还有有个条件,那就是她和贺老大不能就这么无媒媾和,最起码要热热闹闹的办一场酒席,还要放了她的远房表妹回去送信,让她们家的亲戚都知道她桂‘花’又嫁人了。 他们实在是想不明白,苏尘到底哪里来的勇气、自信,竟然想用拳头破开一方空间。 炮鼓齐鸣,罗鼓震天,彩旗飘扬,可以说今天是整个皇宫里最热闹的一天。大汉对战功向来重视,这是从世宗皇帝就定下来的租训,凡立大功者,必以亲王之礼待之。 不死火如同黑色炎龙,咆哮而出,那迸发出来的威势,如同积压千年的火山喷发,令得成渝神色大变。 老头子眼睛睁大,一脸发呆,他就好像奸商守着一个价值连城的东西,等着待价而沽。 周青干咳一声,两个石狮子直接产生裂缝,警告声也就不复存在。 同时,叶天皓给人的感觉也变了,少了一股精悍,多了一份内敛,仿佛将全身的力量都隐藏在体内,不动则已,一动惊神。 “接下来,按照规则,我们十大长老将优先挑选弟子,当然,若被选中之人不同意,可另行选择!”荒海身形一动,回归到十大长老的行列之中,然后宣告了挑选弟子一事的开始。 “我们走!”托克斯咬了咬牙说道,几个美国人离开,现场再次热闹起来。 李颖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房子,来到房间中,他要把那个房产证仔细看了一下,上网查了一下,发现还是上两个星期办好的。 “看够了没有?”看着有些呆萌的夜清绝,洛无笙带着一丝调戏问道。 这一个行列的家伙就没有这么容易对付了,手段繁多,背景深厚带来的各种黑科技不说,单单是那一张可以随身脱离“任务”的底牌就了不得。 第408章 终局 通往皇宫正门的最后一道防线,已被血与火撕裂得支离破碎。 雨夜中,石阶湿滑,倒下的亲卫尸体横七竖八。 唯有最后一支亲卫队仍试图结阵阻拦那柄染血的剑,二皇子卡列恩正一步步逼近。 他们的亲卫队长浑身浴伤,盔甲破裂,举着巨锤咆哮:“殿下!我们输了!放过四皇子的命可以吗!” 卡列恩没有 黄海市委常委会议上,常委们今天的主要的任务就是听取纪委和公安部门对于阳正集团情况的汇报。 苏古川很爱干净,每五天必定要洗一次澡的习惯怎么都不像是在草原上养成的,反而更像是汉人休沐制度下的产物。 短暂的惊愕过后,京乐春水愤而拔刀出鞘,照着武越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抢攻,花天狂骨在空中幻化出重重刀影,将武越的身体笼罩在其中。 而在这个庇护所的附近,洛天幻偷偷埋伏了两千多名士兵,十几辆坦克和机甲,就等着混入敌方庇护所的间谍给自己发来消息。 一个男人在暗黑里,褪去了她湿漉漉的衣服,随手扔到门外,又为她披上了这件衬衫,就直接把她的人往棉被里一扔,像是裹粽子似的……给包了个严严实实。 与系统讨论完以后,武越并没有直接退出系统空间,而是打开属性界面查看昨晚的收获。 刀状火焰刚刚脱离手掌便迎风而涨,待到飞出洞口时,已然变作一面鲨鱼鳍状的大范围爆炎,与从天而降的火焰风暴迎面对轰在一起。 桓大人虽是个“院士”,可他也还是院长的夫婿,就当是个太上院长,含糊一点两人并称院长也是可以的。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于忧见过抄袭,见过剽窃,可那些人都心照不宣的在背地里进行,像刘珍珍这样,明目张胆的,于忧没见过。 他还有许多内容待改成当世学子熟练的讲解方式,更有成捆的练习册和卷子要发给学生们巩固所学。但宋时在跟他说话,那其他一切都可以往后推。 “回主子的话,奴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李庶妃和董庶妃。”阿德说完后静立在一旁。 在听完男子说的之后,夜凌不由得一拍脑袋,得,原来这事还是自己整出来的,十六年前自己确实救下了李灵,但是根本就没从她手中拿过噬魂珠,所以噬魂珠还在李灵手中。 那些天庭剑武者强者见此,纷纷点头,祭出自身最强招式,注入兵器之中,准备围困地府剑主。 “没有吃的了,我们需要出去先收集一些东西。”舒瑾取了一把刀,如果有枪就更好了。他刚刚试过了,如今异能并不能持续使用太久。 看似苗条的身材,蕴藏着类似野兽的压迫力,虽然很淡,可是顾青太过敏锐了,因此能感觉出来。 张秋寒居然主动带人刷副本了,这张老爷子果然天下无敌,居然连地狱副本都能带,还包过,这还是人吗? 特别是林漠走路非常的淡然,身上更无任何真气波动,与洪大师所听闻的那个星北林先生大相径庭,洪大师更是笃定,林漠若对上朱千峰,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一些人禁不住跳了起来,难以想象,竟然会发生这样峰回路转的一幕,在夜凌距离胜利还不足一毫米的时候,李牧云展现出了如此强大的实力,瞬间就扭转了战局。 朱元璋刚推翻异族统治,民心所向,他推出这些东西也不会有太多的麻烦,所以我才给他们。 第409章 家被偷了 暴雨仍在拍打帝都,但在灰岩行省驻帝都的临时官邸内,却安静得仿佛与外界隔绝。 雷蒙特坐在壁炉旁,神情安静而优雅,完全不像刚刚参与了一场颠覆帝国的政变。 与二皇子在御宸厅里杀得双眼通红不同,他的手指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可以说雷蒙特是这场政变,最大的受益者。 多年的布局像一座庞大的 星辰榜越往前,越难提升,一个名次都代表很多,每个阶段实力都超出很多。 就在两人准备对唐嫣上下其手的时候,房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尽管他已经看在四月的面上将掌力减弱了三分,却依旧是来势汹汹,将冥想中的阮志南打了个措手不及,左肩的衣裳都被撕裂了。 “你怎知胤娘不是真心爱慕连山?”明夷寻了个阶梯坐下,让伯颜坐到自己面前。 原本是最喜欢的黑夜,所有的事物此刻都在黑影中浓浓的划在一起,如同黑墨一般粘稠黑暗,如同实物般缓缓流动。塞西尔靠着床头,思绪万千,这么沉静这么阴冷,血液中有种莫名的激动。 再者,别看韩若冰对他冷冰冰的,偶尔还对他发脾气,但他心里知道,韩若冰很在意他。 “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赶紧进去吧,我推测,我们的联合考古队,极有可能,是被困在了这个山洞里,咱们抓紧时间,进去救他们!”李妍昕听到我的话,情绪再一次变得激动起来,扯着嗓子,冲我说道。 伍谦平没有骑马,陪她一同坐在马车中。或者更确切得说,她一直倚靠在他身上。 话一出口封自在就知道自己又他妈的说错了,讪讪的不知怎么再往下说。 地面上暗门对面竟也是一面大大的铜镜,想是用这铜镜反射出的月光传进了储藏室,又再反射进了密室门外。 院子里面,寒正庭、陈芳华、陈芳菲、冯克、雷振杰、金巧巧以及一众亲朋好友站着看热闹。 卜依琳跟眼皮挣扎了几下,花了一点力气,总算睁开眼睛,对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没办法,龙婉秋虽然是董事长,但也要遵循董事会的规矩,现在几乎全票通过。 南安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被人遗忘了。就像这园子里面的花花草草,春天开放,可到了秋天就谢了,没有人再去欣赏她。 这次能够回京述职,不是说他差事有多好,而且原本那个地方落马了一批,他去了哪里,只是比原本的贪官污吏少贪了些,不过作风可比原本的嚣张多了。 但等待是有价值的,在长时间的接触下这两个孩子终于被他攻入心神,自己终于能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借用他们的身体出来搞事情了。 卓越甚至觉得卜依琳承包的沼泽地变成鸟类乐园,鸟类密度很高。 虎威是深知枭爷性格的,脸上越是风平浪静的,就越是说明问题大。 我思索了半天最终还是将其拿了出来,到时候将这个东西交给莫道士,或许就能解开上面的密码破除我们身上的诅咒,我对老爷子再次拜了三拜转身离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去的路。 围在周围的七色骨妖,对此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各在阵法方位端坐不动。 有人说过往往很多倒霉事情的开端都是在巧合中发生的,刘老二安排了他家儿子去找在家给王新兴做家具的刘杠子去买柴,这一去就被有心人给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