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录》 第1章 楔子 不知该如何述说,多年前的那个异象,或是偶然,抑或是宿命。 子夜时分,阴云快速将满月隐去,遮蔽了所有的清辉。 而随着山巅的鼎钟“铛——”的一声。 天地之间瞬息狂风大作,劲风卷起阵阵尘土,滚滚天雷蜿蜒盘旋划过,雷声轰鸣,亮如白昼,滂沱大雨如期而至。 伏月雨水频频,人族并不觉有何不妥之处,大部分都已安然跌入梦境,而察觉此番异样的非人族,纷纷为此奔走寻个缘由。 雨水至,热暑消失,未几,凉意渐冻,酷寒浑然袭来。 雨珠淅淅沥沥,凌空化作朵朵雪花,而大地早已浸足了水分,正在徐徐生冰。 几瞬之后,天下一片苍茫,五界无一幸免。 天象阁的几位仙君,未布施一雨一雷一雪,心下只得猜疑,此乃天之异象,不为谁而生,是为天命使然。 虚渺仙界上,一座宏伟阁楼前。 仙气飘飘的男子抬手欲接一手雪花,却复又有雷声响彻天际,雪花化为雨滴瓢泼而下,转眼落于掌心的只是一滩水。 季夏之时,雨雪交替而落,分明就是不同寻常。 他冒着天雷轰顶,几个腾云驾雾之后,匆匆抵达长殽山之巅,以术法推开了长殽宫高耸的宫门。 快步在各个殿阁之间,寻那本该在宫中的身影。 可宫内空空如也,几下搜查后,只知整座长殽山空无一道神息。 他茫然赶回宫门前。 然而,一道神息乍现,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者打了个短促的酒嗝,满是幸灾乐祸的语气,笑道:“这个韫洋,莫不是又醉酒了?” 几百年前,天下亦有类似的异象,是因那位名唤韫洋的神君醉酒引起的。 此时,宫内游荡的气息中并无残留的酒味,地板上亦无瓶瓶罐罐碎落,霁朗根本无法判断韫洋神君是否醉了酒。 “不知。” 霁朗迈出了宫门,顺势看清了来者那副酩酊烂醉的痴相。 一身衣袍松松垮垮,前襟几处沾了些酒渍,手里还紧攥着一坛美酒,周身气度丝毫不为一介神君所该有的,竟如人界的浪荡子般浮浪不堪! 忆及仙界那几位颇为麻烦的仙君。 他忍不住提醒道:“倒是你,羌戎神君。” “醉酒乱思绪,少喝些为妙!” 名为“羌戎”的醉汉置若罔闻,直接仰颈而纵饮。 些许酒水从嘴角溢出,又心满意足地吐了口长长的气,余光懒懒睨视,似是在向他挑衅:你又奈我何? 寒风呼呼作祟,冷气越渐冻寒。 霁朗噤声不再言语,无奈迈了几下石阶,欲再去他处寻韫洋。 却不曾预料,神君已乘风而至,踏着落雪徐徐靠近。 在这一片天地中,方才还反复变幻的雨雪瞬息凝结成冰,乖乖悬于半空之上。 此为他神力无声的镇慑。 没有醉相,神色不惊不慌,举止同平常般淡然。 于是霁朗恍然,此异象,绝不可能因他而起,天命或将降下祸端? “韫洋神君,可知是为何?” 霁朗困惑之余,一卷简册朝他砸了过来。 当下连忙接过简册,不明所以望了眼本尊,未见一言解释,使他越发疑惑,这会是何意? 翻开册子,只见简上浮现寥寥之言:原绮,魔也,降生之初,天生诡异之象,如毁天灭地般可怖,众生皆惧之。 关于苍生册上的这个记载,霁朗几千年前早有耳闻,却不知与今日异象有何关联。 而往事一幕幕,他忆起魔女癫狂之状。 那魔息滔天之威,数千年后的今日,他还是会为此止不住心惊。 “魔尊原绮?” “不知,神君究竟是何意?” 原绮?又有天雷轰然闪过,令羌戎恍了下心神,手中的酒坛化作虚影。 他疾步上前夺走了简册,快速扫了一眼,混沌的识海瞬间清明。 抬头时不由错愕出声:“韫洋?” “迄今为止,天下能影响天象者少之甚少,当年原绮信誓旦旦她会归来,如今天下太平,数千年消逝,世人淡忘过往,此时何故不是良时?” 韫洋如此认真。 而他的弦外之意,甚是明显:此异象,非他之力,何须怀疑他? 可谁都知道不可能,天道之下,非人族绝无可能死而复生! “……”下意识怀疑韫洋的霁朗默言,让他信原绮会复活归来?还不如信故去的天尊阁下会重返世间! 羌戎深吸了口气,几分意味不明的怒意溢出:“韫洋!” “不是你所为,你直说不就明了?少拿那魔女故弄玄虚,吓死我了!” “可谁又能笃定这是故弄玄虚呢?” 昨日,韫洋的心境突生不安,几度压制,皆压不下去。 夜里天象异样丛生,百般思虑不明之下,去查阅众多古籍,只寻得这只言片语,遥想当年原绮消逝前所言,他不免对此多加怀疑。 “可别,此事怪邪乎的!” 羌戎连连退步摆手,他可不愿再见到那魔女! 而不管怎么猜测,异象终会消失,是福或是祸,日后才有寥寥几语定论。 韫洋并不想理会当下,随他稍稍抬手,简册已回握在掌中,自顾自抬步错开两个不请自来的“访客”而去。 可,他刚跨过宫殿的门楣,沉寂多年的识海里,冷不丁燃起一簇青火,惊喜交加之绪已然填满胸腔。 他头也不回,克制着情绪道:“快走,不送。” 可惜他还是未能抑住那份欣喜。 也是,苍生阁已无她的命数,他不愿相信,执着找寻了千年,也随之失落了千年。 本不该怀揣期许,偏偏与她原身相缠的苍溟剑再度出世,那有极大几率意味着她还活着。 这份失而复得之喜,叫他如何能压制得住? “韫洋,你小子果然是在吓唬我!” 羌戎听出了韫洋的欣悦,以为他是在取笑他。 气呼呼踩上石阶,欲随韫洋入殿讨个说法,而宫门轰然紧闭,使之吃了个闭门羹。 “霁朗,你瞧瞧——”羌戎边回头边指着门,一脸气恼道:“这厮可有把师兄我放在心上?” 霁朗无奈嗟叹一声:“羌戎神君,算了罢。” “砰砰——”他气不过,又朝门上踹了几脚,宫门岿然不动,愤怒郁结于心,颇有酒后胡闹之味。 不顾他手舞足蹈挣扎,霁朗几下将羌戎拽离宫门,携他一道腾空而跃至云霄。 他继续劝道:“你又不是不知,韫洋神君心里不痛快多年,何须与他计较这些。” “行!”羌戎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那本神君便来计较计较你!你不过是个仙君,竟敢乱扯本神君领子,如此以下犯上!” 语落,霁朗毫不迟延,松开了手里拽着的衣襟。 而羌戎始料未及,尚来不及以神力御风,半息便坠落了半空之多。 于是苍穹声声惊雷中,回荡着一声声怒吼。 “霁朗,本神君要杀了你!” --- 一会儿暴雨,一会儿暴雪,雨雪来回纠缠了整整三日,却仍未有休止之势。 五界各族查探缘由,却皆不知所以,只好将“原因不详”记入史册,将此异象翻了篇,而他们并不知,始作俑者在萤屿湖畔命悬一线。 不管是雨还是雪,落至萤屿湖上空时,皆会有一瞬的慢滞,随之恢复寻常。 这是碍于半空上有一张透明的结界,非施法者本体而不可察觉,结界掩盖了萤屿湖真实的面貌,巧妙地避开了各界的查探。 此时的结界内,没有雨水,朵朵雪花也无影,四周平静得不像话,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血腥味,给这诡异的环境增添了肃杀之意。 萤屿湖四周,与界外的寒冷一般,无半点失常,一方湖面并未因冰雪覆盖而封住。 湖畔存有一隅冰水,岸边未覆盖一寸冰雪。 岸上泥地立着五六匹恶狼,狼视眈眈地盯着湖岸的“人”,它们饥渴地吐出长长的舌头,时不时流露唾液滋润杂草。 这是一位女子,罗裙些许破旧,伤口遍布全身,鲜血浸透了她原本的衣色,也染红了这个不大不小的角落。 没有丝毫意识残存,并不知危险即将降临。 她上半身软弱无力地趴在岸边,下半身完全陷在冰冷的湖水里。 右手处立着一把长剑,灰靛色的剑气无比汹涌,以此来震慑狼群,故而它们不敢一拥而上将她拆吞入腹。 突降异象,不知会持续多久,狼群没有存粮,眼前的她便是最好的食物。 它们忍着寒意在此蹲守,一步都不敢远去,就是要等剑气消亡之时,速速瓜分眼前的尸体。 随时间流逝,寒气蔓延逼迫,剑气开始慢慢消散,无疑是给了狼群们希望。 这结界使她避开了调查,是救了她,也是害了她。 不会有人发现这奇异的结界,她不管是寒冻而死,还是失血过多而死,抑或是被狼群蚕食,她终究是难逃一死。 转眼,因冰雪而凝的气息,如同受到法术而震碎,结界里的尘土开始一颤一动。 狼群惊恐退了几步,而视线仍落在她身上。 喘息急促迸发,女子的胸腔起伏之大,像是在与谁挣扎抗争,过了好半晌,又像是终于赢下这一局。 她微微睁开双眼,平静之眸透着死寂般的杀意! 而全身上下的剧痛,置身于寒冷的刺激,使她恢复了半数的意识。 淤泥沼沼,嫩草清甜,与天地融合般的味道钻入。 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故人在何处。 几下晃动之影,稍稍定睛细瞧,目光所及之处的黑团,便是那群眈眈而视的狼群。 心绪沉入了谷底,多年未有过的慌乱。 她全身无一处不痛,体内的法术寥寥无几,她如何能自救? “本尊为何会如此狼狈?” 虚弱的气息缓缓吐出,自问而无丝毫头绪,亦不会有人答复。 她的下半身还泡在湖水里,冻得不像话,委实是难受。 于是心生一计,她狠狠咬住下唇,使劲借着泥泞土地上的小草,一点点地往岸上挪,令下半身脱离这一方冰冷的湖水,从而多一分活命的机率。 她爬了很久,终于脱离了湖水,一个反手强撑,以最后的力气翻了个身。 肩背重重抵上地面,鲜血汹涌溢出,似乎内伤又重了几分,可她眉头都不皱一下,没有些许吃痛之意,面不改色地直对着阴沉的天空。 面色苍白得发青,嘴唇半紫半红,紫的是冻的,红的是咬的,下唇的一道血痕很是明显。身子更是虚弱,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压得她几乎快臣服于这种力量。 或许,她将在此死去。 或许,只是一场笑话。 剑气几近消失,狼群蠢蠢欲动,她的意识淡薄,彻底无法蓄积法术。 已是发觉毫无活路,她缓缓闭上了双眸,等待狼群的撕咬。 她谋划许久,却要葬身于狼腹中,如此可笑,而心底那个妄念更是可笑! 剑气殆尽,结界消失,角落的湖水悄然生冰,冰霜布满了她躺下之地,也速速地染上了她的全身,连睫毛都没有避免。 “嗷呜——”狼群纷纷嚎叫,气息越发兴奋。 狼爪与杂草相摩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饿疯的狼群如同在竞争,谁会第一口咬断她的经脉? 雪又纷纷扬扬落下来了。 方才止了没多久,便又再度哗然起舞,雪量比起先前尤其之甚。 狼群会将她拆分吞食,躯体分离下会将就此魂飞魄散,而大雪会将她的血迹抹去,好不默契! 可片刻之后,她没有感受到一瞬被拆吞入腹的疼痛。 是有一股血腥的温热,随狼群的哀嚎而溅到脸上,声声痛叫彻底淹没了耳道。 半空中那道气息,甚是陌生,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又隐隐曾相遇过彼此,究竟是谁来了?是谁会来救她? 不甘就此昏迷,她反复尝试睁眼。 几经挣扎之下,终于在最后勉勉强强的余光中,恍惚瞥见了一个颀长白影,正驱使那把灰靛色之剑入鞘。 静默无声,步子迟疑靠近,又凌乱后退,未趁她病而要她命之举,终归不是来此寻仇的仇家。 她好像得救了。 对字句进行修改,将“四千年”改成“两千年”。 这一版内容,会大幅度更改时间线的跨度,以及金银货币之间的单位转换。 相对来说,我很满意这个版本,之前那版简直是把纲要搬了上来,难怪没人看,希望不要再改了,我发誓会控制好自己的!! 我很喜欢楚姑娘,希望你们也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第一章 日落西山侧,晚霞映满天。 林荫道中哒哒作响,枝干间隙里日光熠熠,一匹普通白马拉着轿子,悠然踏出林间。 奇怪的是,白马轿上无人御马,此马却未脱离缰绳偏离道路,一步又一步沿路而去,透着离奇之气。 尚未靠近城门,便闻一阵嘈杂声,像是有人在呵斥,或是有人在鸣不满,马匹仰天吼叫声,马蹄声止了又起。 似是察觉几分异样,帘角随轻风微拂,探出了一张略显疑惑的素脸。 不施粉黛,一身素衣皓白。 无一绣一纹,绫罗贴缠着腰身,几撮青丝盘成发髻,任其余发丝垂落,除了一支银步摇外,便无配饰。 楚伊微微倾身,银步摇缕缕垂坠晃动,珠子之间相互碰撞,叮铃的清脆声淹没在马蹄之下。 远远透过轿窗而视,金色透红的符文淌着如水般的透明之物流溢,符文来来往往,愣是拢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涣散的光芒震慑着四面八方。 结界将整座王城囊括其中,只留下城门一小块地方,仅供城内外百姓进出。 而城楼上两道仙气,矗立的守卫众多,门两侧还细细盘查着进城的行人与货物。 现下甚至都排成一条长队,一时半会还进不去。 “欸?联手给本姑娘下的套?” 号符一经碎裂,她便毫无防备赶来,这阵仗不正好是将她捉拿归案? 她跃跃欲试,转瞬又是一脸惋惜。 可惜溪欢不是这样的人,可惜仙族懒得多此一举,这几方人是不会跟妖族联手的。 眸光流转间,略微上扬的眼尾,满是慑止之意。 不怒而威的感觉,叫人不敢直视分毫,可偏偏又引人不自禁侧目,欲探她隐在深处的那抹说不清的悲怆。 确认眼前暂无来人,楚伊放下帘子遮挡,一个简单的障眼法由此落成。 下一瞬,稳稳当当步出轿子,当她置身于轿外的刹那—— 皓白素裙无影,而是一袭浅桃锦裙,金白丝花纹勾勒,鲜活得如几朵小海棠花绽开斗艳,几只白蝶飞舞其间,臂弯亦多了条薄纱似的胭脂披帛缠挂。 她随意而坐,指间绕着缰绳,有一圈没一圈地把玩,假意驱使马匹前进,实则任由马轿随队伍挪动,她释放着法术,悄悄窥探着周遭的消息。 “云津王上有令,本月禁止非人族进入王城,望魔君阁下谅解一二!” 被拦下的魔族女子轻笑一声,指向楼上那两位仙族。 “他们也是非人族,凭什么他们就能进去?你们云津蔑视魔族?” 为首的将官刚要解释,城楼上的仙君一前一后而来。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半空两言间,仙君已落地,探察目光扫向四周。 只见魔族女子不满瞥了一眼,尚未来得及问几句话,便已当即消失。 “两位仙君,那位魔君走了,眼下并无不妥之处。”将官连忙上前道。 “……”稍作沉默后,只闻女声反问道:“你可知妖族有一妖,身无妖气?” “知道,知道!魔族还有一魔,身无魔息,法力高强!” 回答她的是,慢两步的仙族男子。 世上非人族各有族息,唯独她们无气无息,二者皆可伪装成人族,随意进出禁止非人族出入之地。 “她们又能如何?那魔避世千年,素来安分守己!” 他不当一回事,继续慵散道:“守卫森严,结界稳固,而那妖受妖界通缉,妖术不堪尔尔,岂敢来云津坏事?” “那妖罪行累累,如何不敢?再说,你能认得她?” “我——”仙族男子像是噎住,没有再敢下妄言。 当年妖界公开通缉罪妖,一张画像传往各界。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谁,施以什么法术去破解,都只能在画像上看见自己,而不是传闻中的罪妖。 也就是说,除非曾经相识,无人认得她。 将官恍如醒悟,神情略微不明。 “多谢仙君提点,我等定会仔细盘查!” 方才见仙君下来,楚伊连忙减弱法术,隐约听到几声远处的声音,而接近城门,耳边多是路旁人族的交谈。 “王上是在防备妖魔二族?” “那可不,长公主殿下婚事在即,岂能容他们坏了这桩喜事?” “若放妖魔入城,造成不吉利之事,坏了云津和东泽头次和亲,影响两国友好邦交,谁又能来担这责?” “倒也不至于会坏事,许是不懂云津之俗,平白无故闹个笑话罢?就像当年谷映国太子的婚事那般。” “嚯,你还真信了?婚俗不一,但能新奇多少?谁不知那是谷映王上给魔族的脸面!” “云津五千多载荣光,竟沦落到和亲的地步,还不是那可恨的——唔唔!” “嘘嘘!”人群中一男子捂住另一个男子:“疯了罢你?别乱说话!” “和亲?她要成亲了?” 楚伊快速收束法术,如是了然于心,此番回来就是要助她逃亲。 毕竟六年前,她的意兴阑珊,她的念念不忘,不曾因年华而流逝分毫。 不过,那个男人…… 他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他人?或许并不需要她出手呢。 她的笑意浓郁,事情如此有趣,不枉费她亲自跑一趟! 仙君在人群中顾盼探找,却因修为较之差了些,只知有微弱法术波动,而无法立时确定楚伊的存在。 她只能轻叹一句麻烦,而无计可施,但愿能蒙混过关。 “下车!例行检查!” 为首的将官冲着眼前暴喝道。 “吁——”楚伊用力拉了下缰绳,使马匹止住了脚步。 她从轿子上跃下,像记忆中的人族那般,恭恭敬敬朝将官一干人等行礼。 他们的目光落在身后,没留意到她举止十分不自然,像极了四五岁初学礼节的孩童,磕磕碰碰,忸忸怩怩,与她二十出头的相貌极度不符。 “不知大人要查些什么?需要我如何协助?”她笑眼柔和,卸下所有攻击性。 将官未吱一言,径直越过她身侧。 他一把扯开了车帘,见里头空荡荡的,稍稍怔住收手,回头道:“此程仅你一人?” “是的。”是怕将官生疑,她乖巧含笑而答。 这一下,却将仙君都引了过来,将官眼里的疑虑更深了几分。 恍若不闻的轻声交耳:“仙君,她身上可有法术波动的迹象?” “……没有。”女仙君缓缓走近,视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那个“迷茫无辜”的身影。 女子一袭浅桃衣,绣迹细巧精致,浅带纹理光泽。 青丝全然盘起置于脑后,细小碎发随意飘散,瞧着发式有些松松垮垮,但丝毫不伤大雅,反而降低了她眼角的凌冽,显得面目尤其随和。 额前留有两绺发丝长至下颚,一支银簪穿过发髻,绯色步摇斜斜插入偏左侧的盘发。 宝珠璎珞绕颈而过,细长银流苏轻轻扫过肩骨,一双金钩钻过耳垂,上还有红玛瑙式的坠子点缀着。 “不知姑娘出身九黎哪个世家?” 仙君一左一右,在楚伊几步前停下。 她改变装束,是想营造“富贵人家不好得罪”的假象,却不慎忽略寻常富贵人家伴有侍从服侍左右的事实,反倒让仙君生了猜疑。 楚伊笑了笑反问道:“仙君何出此言?这与我来云津有何干系?” “你是从九黎来的。”女仙君抬手指了指车帏,上面那明晃晃的“九黎”二字。 那是她半途停留在九黎时,不得不重新换了个新轿子,而忘记将车帏上的图符抹去,他们都当她是从九黎出发的。 另一位男仙君恍然,自然而然接过话。 “应云津王上的要求,暂时中止九黎至云津间的渡海交易,姑娘单单一个人族,若无法术相助,如何能连人带轿渡海?” 九黎与云津之间,隔着两千多里的海域。 平日里,通常有非人族在两岸,助人族跨海往来交易,他们从中收取部分佣金,以此银两在人界玩乐。 “啊,这个——”楚伊凑近了些,气息泻在女仙君耳边:“仙君有所不知。” 像是怕别人听了去,引众人道不公,或是牵连至他人。 女仙君退了一步,似是不喜这般亲近。 但楚伊掩饰得极好,半点都没暴露是她故意为之,满眼真诚继续低声。 “家母辗转云津经商,常年雇了不少非人族助货物跨海,此程匆忙来云津寻人,便是托他们帮了个小忙。” 中止的是渡海交易,并没有说非人族不能帮人族渡海,不算是坏了新下达的王命,这几日大有如此钻空子的人族存在。 “你——哎哎哎!”男仙君正要问什么,却被女仙君一手拽走:“此人是寻常人族女子罢了,莫再跟她浪费口舌。” 当场之人都听到仙君所断下的定论。 路过将官时,她又掷下一句交代:“你仔细着问她,来云津寻什么人。” 随后凌空一跃,回到了城楼上,不甘心将微弱的法术波动当作是魔女所致。 “寻人?”将官重复了一遍,眼中迷惑随踱步而消,朝楚伊摊开了掌心:“姑娘来云津寻什么人?可有符牌明验身份?” 符牌是人族出远门时,由官府出具的明验身份凭证,上有仙族为各国凝化的特殊印记,任谁都无法用法术捏造。 而她是实打实的非人族,哪会有什么符牌证实她是九黎人? 在思索要如何蒙混过关时,楚伊忆起六年前离别的那日。 便从袖间掏出一枚玉佩,将之正面朝上,露出一个“欢”字。 一面递给了将官,一面讪笑道:“前段时日,我接到了长公主殿下的来信,说是不日她将要大婚,特邀我来云津观礼。” “此事重大,我怕赶不上吉时,错失了殿下的好意,尚未来得及去找官府开具符牌呢。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下?” 满口胡话,无人能辨得虚实。 将官摸索牌上纹理,一再确认,但不敢一口咬定,毕竟他未曾亲眼见过殿下的贴身信物。 莫不是传闻中的那位?心底跃起一念,他正要悄然掩下此事,楼上两位仙君已重新现身在眼前。 男仙君开口:“这一切纯粹是巧合?你信吗?我不信。” “我不敢信。”女仙君抬手,将官只得奉上玉佩。 临近城门,正巧有法术波动,女子既有法子能跨海而来,又是少数出行没有符牌之人。 “五界之约,明令禁止非人族伤害人族,可妖魔二族律法惩处不严,伤害人族之事时有发生,更何况人族并非全是善类——” “若姑娘不是非人族,怎么敢独自出门?且是懵懂始次而行,身上之物价值不菲,荒郊野外竟不曾遭遇坏人作歹?” 楚伊下意识要反驳,她又不是第一次独自出门。 可余光中虚空细微晃摇,仙君手中的仙术蓄势待发,当下都在等她露出最后的破绽。 她瞬息虚脱无力,连连退了好几步,勉强靠着马车一角。 马匹受惊,她眼露惊惧之恐,水汽盈溢,一个抬眼便淌出泪痕,有几分后怕的意味。 两位仙君直接愣住,似是从未遇见这架势。 “多年不见殿下,心急赶来见她,一时未思及个人的安危,我、我幸而未酿成大错,否则我怎对得起我娘……” 她呜咽了两声,借着低头来遮掩哀嚎,两袖不断擦拭着不存在的泪水。 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人族姑娘,没有考虑自身的安危。 旁侧的将官迎了上来。 “二位仙君,时候已不早,后边的人还赶着进城呢。” “咳咳。”仙君回过神来,只觉手上的玉佩格外烫手,便抛给另一个仙君:“你速去找云津长公主核实此物。” 男仙君连应了几声哦,随即御空穿过结界离去。 “对不住,我…无意冒犯姑娘。” 仙君为咄咄逼人的言辞赔罪。 抬手欲安抚,转念怕多有冒犯不妥,便捏了个号符塞到姑娘手中。 这么猝不及防,吓得楚伊以为暴露了身份,险些驱动法术抵挡,定下心神发现只是一个号符。 她竭力挤出几滴眼泪抬头:“仙君,这是何物?” “是号符,你可曾在书里见过?” “非人族可造不同效用的号符,你们人族常常会找非人族交易,以防不时之需。” “返程时若遇危险,捏碎此物可生迷烟,护你不受恶徒劫掠。” 仙君的语气已尽量柔和。 “原来这就是号符啊!”一脸欣喜激动,不似假的,稍带几分仰慕望去:“多谢仙君,遇见仙君是我的福气!” “无碍,本就是我得罪了姑娘。”仙君便移开了视线,像是不愿多言什么。 而与此同时,另一位仙君行色匆匆落地。 “长公主承认,确是她几年前所赠的信物。” “原来姑娘是殿下的贵客,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将官眉开眼笑,迫不及待要送走她。 “无碍,多谢大人!”楚伊无所谓摆手,起身利落坐回轿上。 手刚牵执缰绳,便又闻仙君好心提醒道。 “姑娘,罪妖楚伊尚未伏法,此女无恶不作,往后还是少独自出门为妙!” 对多处段落的字句进行修改,加了“联手下套”的自言自语;新增一位魔族女子、两位仙君,引出唯独有两个非人族没有妖气魔息;增加通缉罪妖画像的诡异处;将“五年前”改成“六年前”;打量楚伊的人换成女仙君;通过跟仙君的对话来说明一些信息;增加仙君的怀疑,让仙君找溪欢核实玉佩的真假;增加楚伊又演了一出戏,引女仙君愧疚赠予一个号符;提醒“罪妖”的人改成女仙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一章 第3章 第二章 她所谓的“罪妖”楚伊闻言,未有丝毫情绪涌动。 无恶不作?这般言她,倒也无错。身为“罪妖”的她,早已习惯人族口口相传,那个她毫无记忆的罪行。 可是,言她无辜,她双手沾满鲜血;言她有罪,又没有丝毫记忆。 自知这一刹过于淡然,不是人族姑娘该有的反应,这俩仙君不是真傻的,便已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她何须再掩饰?当下忍不住肆意而笑道:“多谢仙君,定不枉费仙君好意!” 眼中那丝柔弱无影,“不谙世事的姑娘”如是换了个性子,急速策马扬长而去。 “慢着!” “姑娘留步!” 假装未闻身后仙君的惊唤,“轰——”虚空中丝丝成网的幻术尽断,谁都没能拦下她。 两位仙君施法欲追,却见所有武器指向了他们。 不明所以,仙族不能伤害人族,只得卸下凌空的仙术。 指着远去的身影,男仙君稍显激动:“你们可看见了?她竟能隔空折断了幻术!这般胆大妄为,无疑是那罪妖楚伊!” “咦?”“欸?”周遭惊诧之语连连。 “我等什么都不知,只知她是殿下的贵客!”将官握紧手中的长剑,心虚般挪开视线。 “什么贵——”他欲再言,不料受女仙君按住:“你怎么……” 起了个困惑,余下他怔怔噤声。 落在视线之内的人族,惊讶、欣喜、激动…… 有人已无心出城,有人已无心审查,像是遽然知晓了什么喜讯。 是的,是喜讯。 仙君们凝神去听,竟是些—— “仙君说是楚姑娘回来了?” “当真是那位楚姑娘?” “……我此生之幸!” “嘘!仙君在看着呢。” 堪称此生之幸?其中的意义,只有他们才明白,而非人族不曾有幸获悉。 不知马车中谁人扬声,依旧难掩欢悦的心绪。 “此事与仙君无关,还望仙君莫多管闲事!” “仙君权当是不知,今日回城的只有云津百姓!” 围住他们的众人,皆是“仙君不许诺将此消息压下,便不许仙君离开”的姿态。 --- 多年前那夜,妖界几位判官合谋,大有不把她抓回律门交差誓不罢休之势。 她慌不择路逃跑中,一时误经久别的云津,闯进了长公主的浴池,就此承下她的情,欠下了这笔债。 若六年前不相识,今日溪欢不“相邀”。 楚伊近几百年都不会踏进云津王城,这个称得上是“故乡”的地方。 曾归来又匆匆逃亡,未能细看故城今貌。 今如久居异乡的游子重返,万千心绪变换着,而任目光扫过高楼木匾,一张张笑脸相迎,一瞬错觉还是五百年前的那些熟人。 恍若他们不曾转世,恍若是她如常外出归来。 “楚姑娘,今日又去了何处潇洒?” “楚姑娘来喝酒么?这回可不许用法术耍赖!” “楚姑娘你看,这俩珠子可真衬你。” “楚姑娘……” 只可惜,这份难得的安逸,终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她一路潜逃而去,自此不敢主动踏足,是怕判官毁这片安宁之地,最后也未能回来送故人一程。 “啪”地一声,石子猛砸在车板上又滚落,愁情全然抽离,抬眼望去,那酒楼窗台前的裙角隐入阴影。 浑身无气息,是个普通人族,为何要袭击她? 还是两人配合。另一个身影止步在不远处,正张着双臂拦住了去路。 “咴咴”而鸣,马叫声像是在唾骂楚伊勒疼了它,可她也不愿如此,是为了不撞上那人,只得紧急勒马停下。 “得罪得罪!”小厮恭敬迎了上来,悄然示意看向茶楼的方向:“出此下策,还望姑娘莫怪!” 这是岔路口,东面茶楼距离不足半里,一位女子走出茶楼,缓缓往这个方向而来,手里托着的是一个镂雕提食盒。 “你家主子在楼里定了糕点,嘱咐我们务必在此拦下姑娘。” “哎?”谁那么大胆敢自称是她的主子? 但她关注的却是,茶楼里不止有一道仙气,算上城门那两位,那么多仙族聚在云津,就为了看一眼大典?不可能! 楚伊低声问道:“你可知,王上为了殿下的婚事,雇了多少仙族来云津?” “是几位来着,八位?九位?”小厮凝眉思索,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多少?!”语气过于吃惊,她连忙收了收:“王上真是下足了血本呢。” 幽幽的酸意转瞬而逝,谁会像她,全身家当只剩下五钱碎银……? 为确保公平,非人族不能用法术变幻财帛,所需银两须从人族中获取,除了那渡海交易,便还衍生出一个“非人族雇佣定则”。 神族自天地而生,帝桑天尊归化后,世间再无神族诞生,现存数量极其稀少,若非需银两玩乐,几乎无神族参与雇佣。 妖魔二族时有品性不端者,可信度较低,人族不敢贸然用之。 因此,仙族成为“雇佣”的首选,按具体事宜来商议佣金。 楚伊不知具体多少,只知佣金的确不菲,他爹一来就雇了**个?是为了防止溪欢逃婚? 想来这一趟不会那么容易,但也没想到要与那么多仙族周旋! “那可是长公主殿下!” 小厮语气稍显激越:“愿为云津和亲远嫁,多雇几位仙君相助又何妨?姑娘不知,可是因为今日才回云津?” “是呀。”楚伊轻轻应声,转眼女子来到了车前,向她递来了那个食盒。 迟迟不接,不知在疑虑什么,女子试探喊了一声:“姑娘?” “你主子的糕点已备好,姑娘不接去,可还有何不妥?” 法术冒了个尖,本想窥探仙族在谈论什么,而楼里仙气流转而动,直奔茶楼大门方向。 于是,楚伊收束所有法术,咽下那句“谁是我主子?”之言,已明白楼上之人为何要“袭击”她。 “多谢二位。”接过食盒,将之置于车旁。 她拉紧了缰绳,笑而抬眼:“替我转告那位,多谢殿下的提醒。” 闻言,两人皆是一慌:“姑娘怎知是殿下……” 不知如何暴露的,徒留他们面面相觑,呆呆目送马车驱向另一条道。 几位仙君步出茶楼张望,恰好错开马车背影,避免了某些麻烦。 转过几个巷口,楚伊一手引缰绳,一手打开食盒。 糕点就搁在盒中央,瞧那色样,皆是她当年在王宫中所喜的味道,现下恰好有几许“饿意”。 一支凤尾钗,压着一张交叠的布帛,“欢”字金纹无声彰显其主人的身份。 或许是出示玉佩后,溪欢便着手安排这一切。 她目不斜视,捏起糕点往嘴里放,细嚼慢咽,一块接着一块。 等四周人族稀散,远远的仙气微弱,她才用法术缓缓展开布帛,上面却只有三个字:子夜见。 “子夜见?”笑意浅,戏谑居多而自语:“溪欢,果然是要逃亲吗?” 可眼底又瞬息染上怜悯。 “我倒是要瞧瞧,你为此情坚守多年,他何曾给过半分希望?” 楚伊支着脑袋,若无其事合上盖子。 抬眼而望,晚霞绚丽如幻,循着空中似有似无的桂香,一路向西,直抵阔别五百年的住宅。 --- 寂静庭院里,老桂树如旧矗立,犹有数千年岁月停滞于此。 那曾为“桂花之国”的云津,历经“花变”之后,如今举国上下只剩这一棵老桂树。 过去,每逢花期之时,云津百姓总来讨些桂花,胆大之人会借笑谈直言而取,其他胆小之人,则趁她外出时偷偷而来。 譬如此刻,正攀附在枝桠间,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桂花的“小贼儿”——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在一片灿黄之中,那抹素黛色格外醒目,兴许是力气不大,身子骨单薄,须得时不时稍作休息。 她十分专注,迟迟未察觉树下有来者。 思及那五钱碎银,楚伊犹来了兴致,抬手置下食盒后,忍不住往上调侃道。 “小姑娘,桂花是要付银两的喔?” “啊——”恐是做贼心虚,小姑娘晃动了几下,直直摔了下来,以腚着地。 快到楚伊都来不及施法挽救。 一时间,满眼灿然。 伴随习习秋风,小花儿尽情离枝,纷纷而落,青丝上、肩背上、石桌上、泥地上,弥漫的桂香更郁几分,像极了一场盛大的桂花雨。 这落花、这花香,迷了她的心智,昏了她的眼睛。 在纷纷扬扬的落花中,灿色似扑向大地的晚霞,小姑娘恍如是故人归来。 四目相望间,她神色慌张,她眼雾朦胧,这是她们的初遇。 “对不住,我……”小姑娘慌忙起身,不料又“啊”的一声跌下。 楚伊骤然瞬移过去,只见那张小脸霎时惨白:“你、你不是人族?” “不是人族,却会用法术,你、你……” 支吾个半天,说不齐整一句话。她在害怕,连忙往后挪,疼得齿间直打颤,也没挪动多少。 眼中的坚毅是有那么几分像,而相貌可谓是天差地别。 人有三魂六魄,魂魄共为一体,人族的前世今生都会拥有相同的长相,不可能是旧识。 如此想着,楚伊蹲了下去,隔空顿住小姑娘退后的动作,法术缓缓流动,包裹着她的身子。 “这是我的宅子,你说我是谁?” “你的地盘?”犹曾听过亲人的叮咛,小姑娘咽了下惧怕道:“多谢……楚姑娘。” 崴伤无痕,痛楚消失,法术仍未就此散去,眼见低眉疗伤的认真,心底莫名漾起多年来不曾有的委屈。 不觉间泛泪出声:“楚姑娘与我,可曾有过一面之缘?” “不曾。” “那前几世呢?我们……” “未曾。”楚伊悠然起身,唇角隐着笑道:“不过,确有些微奇怪,倘若你……” 思索着,打着算盘,妄图提些什么有益于她的要求。 她这个性情啊,向来不肯平白无故吃亏。 给她疗伤时,探出说不清的奇怪,楚伊正要仔细端详,可—— 小姑娘似意料到是何事,一骨碌爬起,连地上接桂花的锦布都忘了捡,利落跃上院门边上的墙。 这身手如此熟稔,不知在她不在之时来过多少回。 “……有这么害怕我?” 只是轻叹,小姑娘隔着远,已是听不见。 触及地上的锦布,便好心用法术将锦布团成包袱,朝她的方向扔去。 “小姑娘,你东西落下了。” 小姑娘跨在墙头欲跳下,闻声一个侧目,只见包袱疾飞过来,径直砸进了她的怀中。 一时身子不稳,连人带包翻了下去,幸而楚伊垫了微弱法术,这高度摔不疼她,却还是听到了几声鬼哭狼嚎。 “小…小姐!” 许是侍从之类的,不知是王城中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姐。 院外惶惶乱乱,人息全无,如此忽而发觉,她竟忘记跟她讨些银两了,又算是白忙活一场。 这姑娘一走,庭院复返清静,花落的细微声似能听闻。 老桂树树体硕大,楚伊绕过另一面,须臾仿佛被谁的法术定了身,一动不动盯着眼前。 “你们……”犹过半晌,她轻喃出声。 粗木架子下,仍飘着那句“自取防身”的术纹,而原本挂着号符之空处,悬上了一条条红布,密密麻麻,字迹不一,落款的年月迥异。 句末偏偏都有一句: “……愿我来世能再遇楚姑娘,望能偿还这一世的记忆。” 那是一千多年前,庭院聚了不少云津人,个个怀揣着桂香,有人愿以此生记忆作为代价,顺道向她讨要些号符护身。 无须了却谁的心愿,举手捏几个号符即可得到记忆,她何乐而不为呢? 便是一时兴起,楚伊就施法捏了一架子号符。 “都给本姑娘听着,谁若用了我的号符,便要将此生记忆给我!” 名字模糊,现已不知轮回几世。 当时的她侃笑道:“楚姑娘,哪有你这样的,就当做回善事又如何?” “是呀是呀,号符此般简单,姑娘不过是顺手罢了。”另一个他随声附和着。 “本姑娘并非良善之辈,岂会干那费力不讨好的善事?” 她理直气壮地应声,众人欢笑一团。 一年又一年,前人换后人,号符减了又增,楚伊如愿收获不少记忆。 能够这般顺利,都归于她久居云津,云津人都信她。 本以为人族会趁她离家,将此些号符耗尽后,不言不语,一旦转世便不再认账。 “算你们还有良心,可我又该如何寻你们?” 前生缘,前生灭,不可延续今生,不可追溯来世。 自语之间,臂弯之间的披帛,随风扬起隐没在半空。 那些红布攥在她掌心,犹如珍宝般藏进袖间。 新号符引着红丝,一个个重新挂满木架,不知是为所谓的记忆,还是谁言的什么善事。 檐下灯笼逐次亮起,几分惬意提起食盒,楚伊取了一粒糕点入口,徐徐走向紧闭多年的房门。 单手推开了门,晃有尘灰飘飘然,她赶忙抬手半遮着眼,而透过指缝去瞧,却是无数武器迎面袭来。 “啪嗒——” 手上食盒甩了出去,替她挡了些尖锐刀剑,就四分五裂砸在地上,凤尾钗“铛”地脆响,糕点上沾满了灰尘。 侧步卧倒,捡起凤尾钗藏好,楚伊连连后撤几步,几个侧身躲避,与致命刀剑擦身而过。 但还是被划了数道口子,脸上传来钻心痛意,淌下一行血水,其余的都划破衣裙。 法术复还修补着破洞。 若不是她反应快些,怕是早已被捅成了血窟窿。 屋里倏地而燃的烛火,不是楚伊的法术使然,她无暇顾及于灯亮不亮,还在忙着闪避那一把把锋刃。 烛光所及之处,长软榻上斜影闭目,黑丝漫漫随意披散,红衣万分妖娆,身段慵懒至极。 攻击骤停,女子睁开凛冽的双眸,毫不掩饰的蔑视。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此地!” 身处阴影之下,轮廓朦胧,辩不清来者。 她们之间,到底是谁擅闯此地?到底是谁害她被妖族通缉五百年?她还没找她算账呢,反倒质问起她来了?! 往昏光处迈步,楚伊喘着气息,又气恼又无奈,齿间只挤出一句话。 “好久不见,原绮!” 删掉了某些繁琐的长句;新增楚伊因淡然暴露自己,仙君以幻术去拦,没能拦下,而云津王军武器相逼;增加众人期待楚伊回云津的描写,并为了维护她而威胁仙君;修改六年前回云津的原因,并不是特意回来取东西;将“五百多年”改成“五百年”,增加楚伊与云津人的相处;新增有人提前拦路,避免遇见仙族;已删掉“第二章末”及“第三章”的关于溪欢初见的回忆部分;跟溪悦的初见增加了些细节、对话;增加号符换记忆的内容,并制作新的号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