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人的她勾搭神尊后被献祭了》 第1章 器灵现世 魏朝 河西青州 晏府 千盏花灯自晏府朱门蜿蜒至深庭,如星河倾落人间。檐角琉璃灯映着月色流转,回廊纱笼浮起暖黄光晕,假山石畔梅枝挑着玉兔灯,连池面都漂着盈盈莲灯,整座府邸浸在暖光里,照得亮白如昼。 揽月居内,红烛曳影,夜风吹拂轻纱,屋内铸铜鎏金熏笼烧得正旺。一旁朱红雕漆檀香木浴盆的水面飘满花瓣、水波轻漾、蒸雾缭绕。 晏灼灼将头连身子都浸入水里,她咬紧牙关,拼命憋气,仿佛要将胸腔内最后一丝空气榨干,灼烧般的痛楚从胸腔炸开,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然而,不过挣扎了数息,终是无法忍受。“哗啦”一声响,晏灼灼猛地从水中抬起身子,带起漫天飞溅的花瓣水珠。湿透的长发紧贴着脸颊脖颈,冰凉的水珠不断滚落,花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颤抖着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指尖下,是温热的皮肤和有力跳动的心脏。 ……我,晏灼灼,竟然没死!狂喜刚涌上心头,却被更大的惊骇取代——这里雕梁画栋,陈设极尽奢华,弥漫着陌生的沉水香,绝非我玄天宗那清冷的居所。 她揉着酸痛的臂膀,撑着浴桶边缘踉跄站起,冰凉的水珠和黏腻花瓣顺着肌肤滚落。目光扫过屏风上那件华贵的牡丹纹寝衣,心中疑窦丛生。本能地扯过旁边备好的缎面浴巾裹住身体,她赤足走向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脸——娇俏艳丽,眼眸如星,湿漉漉的鸦青长发披散,衬得肌肤胜雪。水珠正沿着精致的锁骨滑落,没入柔软的浴巾边缘。 “这……这是谁?!”晏灼灼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指尖几乎戳到冰凉的镜面,镜中人同样惊惶地睁大了眼。 这是她,而又不是她…… 镜子中的女子与晏灼灼一模一样,只不过,晏灼灼生来脸上便密布着丑陋咒文,而镜中女子脸上却白皙光滑,哪里有半分黑色咒文的痕迹……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被命运戏弄的荒诞感攫住了她。就在她对着镜中容颜发愣的瞬间,大脑深处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呃!”她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眼前阵阵发黑,不受控制地蜷缩着蹲倒在地。 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在黑暗中炸开:青州鹿凉山凛冽的寒风、脚下松动的岩石、身体急速坠落的失重感、冰冷刺骨的深潭淹没口鼻的绝望……同时混杂闪过的一些陌生画面。 雕花窗外的熟悉回廊上有一张焦急的小丫鬟脸庞,“小姐你素有心疾,可千万莫动气……” 这是属于这具身体的零星记忆,伴随着她死亡的痛苦记忆,狠狠冲撞着她的意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快醒醒,别吓奴婢啊!”伴随着带着哭腔的惊呼和慌乱的脚步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猛地推门冲了进来,看到晏灼灼痛苦蜷缩、浑身湿透狼狈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扑过来想扶又不敢用力碰她。 剧痛稍缓,晏灼灼喘息着抬起头,汗水混着未干的水珠从额角滚落。看着眼前这张一脸担忧的丫鬟,与刚刚在记忆碎片里闪现过的脸渐渐重叠,一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香……香云?” “是奴婢,是奴婢香云!”香云见她似乎清醒了些,稍微松了口气,但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惊魂未定,“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沐浴怎么会……您脸色太难看了,奴婢这就去禀报老爷请大夫……” “不……不用!”晏灼灼立刻打断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她需要时间弄明白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她避开香云关切又困惑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我……我方才呛了水,有些昏沉……香云,你告诉我,现在是……何年何月?”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炸得香云彻底僵住了。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姑娘,嘴唇哆嗦着:“姑、姑娘,您问什么?您、您不记得了?天哪!这、这……”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晏灼灼心知这小丫鬟六神无主,立刻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虚弱和疲惫:“我头疼得厉害,许多事一时想不起,有些恍惚罢了……”她用手抵着额角,做出痛苦难忍的样子。 香云虽然满心疑虑和恐惧,还是哆哆嗦嗦地回道:“承……承乾十四年,正月……正月十三日,再过几日就是上元灯节了……” 承乾十四年正月十三日! 晏灼灼的心脏猛地一沉,巨大的惊恐和混乱几乎让她窒息。 这是她——玄天宗晏灼灼——在青州鹿凉山坠崖身亡的日子,可此刻却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府邸,成为一名娇滴滴的贵府千金?!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用尽力气维持表面的平静:“……知道了。我大概是泡久了,又呛了水,一时魇住了。现在只觉得乏得很,想一个人静静歇会儿。香云,你在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打扰。”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香云看着她苍白如纸却异常坚持的脸,纵有万般担忧和疑问,也只能应下:“……是,姑娘。奴婢就在门外,您有事千万唤我。”她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晏灼灼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靠着冰冷的屏风滑坐在地。承乾十四年,正月十三日……鹿凉山…… 今日,收到了暗恋已久的容师兄的书信,约她鹿凉山相见,心中惊雷炸响。 她,晏灼灼,不过是玄天宗一个因脸上布满狰狞咒文而被视作不祥,赶去后山守门的废柴弟子,卑微如尘,连杂役弟子都懒得正眼瞧她。 而容时离……他是高悬九天的明月,是掌门座下最耀眼的弟子,以创派以来无人能及的速度参透了至高心法‘玄宗心法’,是宗门未来的希望。 那样的人,怎会主动约她? 可信笺上的字迹,她曾在经卷阁远远偷看过无数次,绝不会有错。信中温言关切,更是她午夜梦回也不敢奢望的幻影……一丝卑微的、不敢言说的期盼,终究像藤蔓缠住了理智,让她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她紧握着从不离身的星霜剑,在约定的山崖边等到暮色四合。等来的,却是一个浑身包裹在冰冷铁甲中的陌生身影。没有言语,只有凌厉的杀招。那人实力远胜于她,招招狠辣,势要取她性命! 缠斗中,她一个疏忽,星霜剑不幸被对方抢夺,冰冷的剑锋轻易撕裂了她微弱的护体灵力,精准地贯入心口。剧痛瞬间炸开,冻结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意识模糊前,只看到那双透过铁甲缝隙、冰冷无情的眼睛,随即身体被狠狠踹下悬崖,耳边只剩下呼啸的、仿佛要撕裂魂魄的凛冽风声…… 忽有夜风穿堂而过,撩起她颈后湿漉漉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咳咳,喂!”一个细如蚊蚋的男声突兀地扎入晏灼灼脑海中。她悚然一惊,裹紧身上的薄毯,厉声喝道:“是人是鬼!速速现身!”目光如电扫视四周,却空无一人。 她急退至梳妆台边,铜镜映出她煞白的脸。梳妆台菱花镜的冷意透过浴巾,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心悬到了嗓子眼。 刚定下神,那声音却更清晰了些,带着点不耐:“喂!低头看!桌子这边!”晏灼灼头皮一阵发麻,她自己本就借尸还魂,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于是强压恐惧,目光投向圆木桌——桌上只有一盏秘色刻花青瓷花瓶,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釉色,空无一物。 “看架子!好笨!”那声音没好气地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晏灼灼哆哆嗦嗦又气鼓鼓地反驳:“你才笨!有本事现……”话未说完,她猛地扭头,心脏几乎停跳——紫檀架上,静静躺着的,不正是自己那把星霜剑吗?! “我的剑!”狂喜瞬间淹没了恐惧,她一个箭步冲上前,近乎虔诚地将星霜剑取下,冰凉熟悉的剑身贴着手心,那沉甸甸的触感真实得让她想哭。 “没想到,我的剑竟然也在这里……!”她喃喃说道。 然而,一个清晰得如同贴着她耳廓低语的声音,带着点儿欠揍的熟稔,猛地在她脑海中炸开:“啧,笨女人,总算摸到我了?” 晏灼灼瞬间如遭雷击,手一抖,星霜弦“哐当”掉在地上。她脸色煞白,结结巴巴:“你、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为何……占我宝剑?” “占?”那声音似乎气笑了,“话说的不要那么难听!睁大眼看看清楚!老子就是星霜剑!你的本命器灵!连自己剑都不认得了?你这脑子怕不是掉崖时摔成了八瓣!?” 顿了下,又没好气说道:“我还想问问你,到底啥情况?你咽气前血糊了我一身,再睁眼就被塞进这破架子,跟一堆俗气摆件挤着!” 器灵?!晏灼灼脑中嗡嗡作响,混乱地想:是我借生耗神太甚以致出现了幻听?抑或是这根本就是一场荒诞的梦? “要不是你心头血浇透了封印,老子还在剑里睡大觉呢!”剑身忽泛起幽蓝微光,声音带了几分讥诮:“不过你这新身子灵力弱得像纸糊,害我差点又睡过去。” 就在这时,那声音语调忽然一转,懒洋洋地在她意识里嘀咕道:“话又说回来……刚没细看,现在这么一瞧……啧啧,你裹个毯子湿着头发……咳,身段还挺有料的嘛~” “你——!”晏灼灼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倒流,连番惊变耗尽了心力,眼前猛地一黑,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双腿一软,直挺挺地向后晕厥了过去。 求支持求收藏[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器灵现世 第2章 强扭的瓜不甜 冬日冷夜寂寥,漆黑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月光如洗,茫茫笼罩着晏府揽月居。 惊惧过度的晏灼灼沉入梦境,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夏夜…… 暑气蒸得人发昏,鹿凉山玄天宗的后山上一片寂静,唯有蝉鸣聒噪。 晏灼灼独自守着禁地大门,汗水早已浸透粗布衣裳。鹿凉山的后山深处藏着她唯一的慰藉——一方隐匿的月牙潭,传言是宗门禁地中的禁地,她却早已摸熟了安全的小径。 “这鬼天气……”她烦躁地抹了把颈间的汗,脸上密布的黑色咒文在月光下更显狰狞。自卑早已被磨成了麻木的厚茧:“罢了,丑便丑,总好过缺胳膊少腿。”念头一起,她再不犹豫,熟门熟路地溜向月牙潭。 冰凉的潭水瞬间包裹了燥热的身体。晏灼灼满足地喟叹,将整个人沉入水中,仿佛连带着白日遭受的白眼和孤寂都能一并洗去。水波荡漾,揉碎了倒映的漫天星子。 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小哥哥呦~你莫要逃~妖魔鬼怪我来降~”。 突然,赤足无意间蹬到潭底一处石缝,一点微弱的、固执的莹光透了出来。好奇心驱使下,她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摸索间,指尖触到一段冰冷坚硬的物体,牢牢嵌在石缝里。她憋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拔拽——哗啦!水花四溅,一柄通体黝黑、锈迹斑斑的长剑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剑身沉重,入手却奇异地契合她的掌形,仿佛沉寂千年只为等待她的触碰。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晏灼灼心脏狂跳,如获至宝。在玄天宗门内,连最低等的杂役弟子都可能有件像样的法器,而她只有捡来的枯枝。这柄剑,是她晦暗人生里第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珍宝”。 玄铁剑身漆黑,锈迹斑驳,在清冷月华下如星如霜,她乃粗人一个,“星霜”这个名字倒也贴切,故而给它取名为星霜剑。 自那夜起,星霜剑成了她形影不离的伙伴。无人处,她笨拙地挥动它;夜深时,她抱着冰冷的剑身入眠,仿佛它能驱散黑夜里的孤独。此刻梦中,她正紧紧抱着剑,脸颊贴着粗糙的锈迹,汲取着那虚幻的温暖…… 突然,怀中的剑变得滚烫灼人,月牙潭温柔的波光如同镜面般寸寸碎裂,刺骨的寒风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是鹿凉山巅!那只覆着冰冷铁甲的手,正死死攥着她的星霜,剑身染满黏稠的、属于她的热血,正被无情地从她心口抽出,剧痛如同利爪撕扯着五脏六腑。 “啊——!”晏灼灼惊惧惨叫,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而起。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她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双手死死捂住心口的位置,指尖下的肌肤完好无损,可那被贯穿的剧痛感却如此真实,清晰得让她浑身发颤。 星霜剑……容时离……铁甲人……瞬间绞紧了她的心脏,劫后余生的迷茫笼罩心头。 窗外传来屋檐积雪融化的滴答水声打乱她的思绪,再一低头,看到身上覆着温暖的绸缎锦被,地笼烧了一夜,整个屋内暖意融融。于是,撩开绣着白鹤的床帘,探出头去。 紫檀兵器架上,星霜剑安安静静地平放着,再无半点声息。 果然,昨夜那场荒诞离奇的对话,不过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罢了。 想到此,晏灼灼轻呼一口气,只觉一夜酣睡加上屋内的暖意,让喉咙干涩发紧。“香云?” 只是她并未留意到,那黝黑的剑身在透窗而入的晨光下,似乎流转着一丝极淡的、几不可查的幽蓝光泽,如同深海暗涌。 门外脚步声轻响,雕花木门被推开,香云端着一个盛着温水的铜盆走了进来:“姑娘醒了?”香云走上前,她仔细端详晏灼灼,见她脸色虽仍苍白,但眉宇间郁气似散了些,这才放下心,“您可算缓过来了,昨夜真真吓坏奴婢了。” “什么时辰了?”晏灼灼润了润唇,声音有些沙哑。 “已是酉时三刻了。“香云将温水递过去,眼中带着担忧,“姑娘睡了一天一夜,奴婢怕出岔子,特地请了赵郎中来看。幸好他说只是疲乏过度,并无大碍。” “啊……”晏灼灼刚刚瞧见窗外隐约亮光,还以为是清晨,哪知道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她目光状似无意扫过紫檀兵器架上“安静”的星霜剑,随口问道:“对了——这把剑是?” 香云顺着晏灼灼的目光看去,蹙眉道:“咦?这剑……怎瞧着如此陌生。”她指尖在剑鞘上轻轻一触便缩回,“奴婢从未见过,怕是哪个不懂规矩的胡乱放的。”说着便要取走。 “不不!别动它!”晏灼灼话音未落又意识到失态,忙放缓语气,“就搁着吧,反正这架子空着也是空着。”生怕这小丫鬟这把它给扔了。 香云微微颔首,双手捧着茶盏递到晏灼灼跟前:“那回头姑娘若不喜这剑,随时吩咐奴婢收走便是。” “嗯,昨夜……屋里可有什么奇怪的声响么?”晏灼灼又试探问道。 “奴婢并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香云脸上浮起一丝困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姑娘这两日……怎的总问些奇怪的话?” “哦,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晏灼灼忙不迭地摆手,眼神飘忽,语速飞快地岔开话题,端起水杯小口啜饮。 香云看着她,像是想起什么,语气轻快起来:“姑娘,明日是你纳征的好日子,可得打起精神好好装扮一番呢,柳家要登门送聘礼了呢。” “噗——!” 温热的茶水喷溅而出,不仅濡湿了锦绣被面,几滴甚至飞溅到床前小几上那盆开得正好的水仙花上,嫩黄的花瓣可怜地耷拉下来。 晏灼灼被呛得伏在床边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迸了出来:“咳!咳咳咳——你、你说什么?!” 香云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替她拍背擦拭:“姑娘当心!您不是自个儿日日期盼着柳公子么?这亲事可是您当初磨了老爷许久才……”她心中惊疑不定,姑娘的反应哪像是欢喜?分明是见了鬼。 纳征?!送聘?! 老天爷还真是待我“不薄”,竟刚还生就赏个夫君给我? “夫君”二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一幅画面尖锐地刺入脑海——偏僻的街角,寒风卷着枯叶……“自己”蜷缩在墙角呜咽,满脸泪痕。而几步之外,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满脸嫌恶,脚下是碎裂成几瓣的羊脂玉佩,他冰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痴心妄想!你也配?” 想必这位就是柳公子吧。 强扭的瓜不甜!这婚约,必须取消! 这位柳公子的眼神令她想起在玄天宗里无数个被蔑视的日夜,心底最后一丝属于“晏沐瑶”的彷徨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晏灼灼抬头撞上香云写满困惑和担忧的眼神,她清了清嗓子道:“姑娘我自是开心,只是没想到这日子过得这样快,眨眼间就到了……” 夕阳最后一丝光亮悄然消逝,冬日冷月高悬夜空,天地归于沉寂。 香云服侍晏灼灼更衣洗漱,见姑娘已在床榻安睡,便悄悄退出屋门。 然而,锻被下蒙着头的她,眼珠正滴溜溜转着,哪有半分睡意?不是不想睡,是根本睡不着。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能迅速又体面退掉这门亲的法子。越想越烦躁,加之屋内地笼烧得正旺,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晏灼灼猛地掀开身上的缎面被子,披上兔绒披肩,趿着软鞋走到圆桌旁想倒杯水。 岂料,那个熟悉的声音又毫无预兆地钻入耳中:“这就受不住了?”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她手一抖,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慌忙才扶稳。 “你……你——怎么又出来了?!”她难以置信地低呼,心知昨日绝非梦境。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那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晏灼灼定了定心神,朝着紫檀兵器架走去。她指尖轻抚过架上平放的星霜剑,又凝神细看——纹路如常,光泽依旧,并无半分异样。 “不用找了,就是我。”声音幽幽钻入脑海。 这下晏灼灼确信无疑,她的剑,竟真有了灵识。 “不是开口说话,而是意识交流。”那声音又补充道,“外人是听不见的,唯你能感知。” “只是……”晏灼灼压下惊疑,蹙眉问道,“为何是现在?之前你可从未……”她顿了顿,换了个说法,“从未显灵?” “哼,”那声音里透出一丝倨傲与迷茫交织,“我……也不记得了。只知一直在沉眠,忽有一日,禁锢我的剑身爆发出刺耳的悲鸣,仿佛天地被血染尽,全都在眼前寸寸崩裂……再睁‘眼’,便困在这方寸之间了。” 剑身……血染?!崩裂?! 晏灼灼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前世场景——当时她被人用星霜剑一剑穿心,剑身应是沾满我心口血,的确有一抹幽蓝如星火的光影,极快地逸散而出,她本来以为是痛极之下的眼花…… 难道,那抹转瞬即逝的幽蓝光影,便是他? 更令她心头剧震的是——这剑中之灵,竟随她一起出现在此处! “那你——能现身吗?”晏灼灼试探问道。 “废话!”器灵声音透着不耐,“奈何法力尽失,神识被封,只能暂困守此,无法现身。”他似乎察觉到她的顾虑,语气稍缓,“莫慌,你我有契约为凭,你为主,我为仆,断无害你之理。” 晏灼灼闻言,紧绷的心弦略松。“既奉我为主,须得约法三章。”她正色道,“其一,不得窥探我心念,非我允准,绝不可听;其二,非礼勿视,更衣沐浴之时,灵识需敛;其三……容后再议。”她顿了顿,“你总得有个称呼,总不能一直唤你‘星霜剑’?” “名讳……”那声音陡然低沉下去,良久方道,“如烟云散尽,记不得了。或许……本就不该有吧。” “既如此,”晏灼灼沉吟片刻,“唤你‘无名’,如何?” “哼!”器灵轻嗤一声,语气却无多少抗拒,“随你。”他话音微顿,仿佛捕捉到她心湖中翻腾不息的烦忧,忽而问道:“你可是在为那桩婚事烦心?” “你怎知——”晏灼灼惊愕。 “哼,你识海之中为此事翻涌了一整日,吵得我不得清净!”无名语带嫌弃,“此事有何难?寻个由头,让对方声名扫地、为人不齿,婚约自解,你亦无需沾手。” “说得轻巧!”晏灼灼气结,“你倒是试试?” “自己琢磨去。”无名声音渐弱,透出倦意,“灵魄初醒,尚需沉眠蕴养……”话音未落,那缕与她相连的灵识波动已如潮水般退去,归于沉寂。 “无名?……喂!”晏灼灼连唤几声,再无回应,对着静默的星霜剑轻哼一声:“口口声声为仆,却指望不上半分。” 这时,她无意间扫见梳妆台妆奁的盖子边缘,似乎卡着一张对折的素笺。抽出来展开,竟是晏沐媱留下的一封短函,雪白的纸面上,只有寥寥墨字: “今岁上元,玉壶光转处,故人心易。 曾照彩云归,今映新人笑。” 捏着这张轻飘飘的纸,纸面上点点晕开的墨迹旁,清晰地洇着几圈浅淡的泪痕,如同枯萎的花瓣——显然,晏沐媱读到这诛心之言时,是怎样的肝肠寸断。 这哪里是寻常信笺?分明是安和郡主差人送来的一柄淬毒匕首,郡主算准了时机,将这句剜心蚀骨的话递到她眼前,直指她最珍视的情意与期盼。 “故人心易……”短短两行字,字字如针,扎在她本就孱弱的心上。想来那旧疾瞬间翻涌如潮,将这痴心一片的女子彻底吞没。安和郡主哪里是要她“知难而退”?分明是洞悉了她的软肋,存心用这最残忍的方式,一击毙命,杀人不见血。 “上元同游灯会?”晏灼灼眼底精光乍现,瞬间计上心头。 求支持求收藏[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强扭的瓜不甜 第3章 媒婆的嘴,骗人的鬼 青州古城雄踞河西,晏府则悄然稳踞城东南隅,距城墙不过三里之遥。其位置颇为精妙:既远离城内喧嚣,又未隔绝人间烟火;朝西南方望去,但见鹿凉山苍翠连绵,如一道天然屏风横亘眼前——数十里之遥,快马半日可达。此山默默俯视晏府,不但为其增添了气象,更源源不绝送来山间清润空气与丰茂物产,滋养着晏家林场生意。晏府便如一颗明珠,安嵌于青州城垣与鹿凉山峦之间,深得地利之便。 晏府宅院,气象不凡。虽非豪门巨邸,却也三进三出,庭院深深。青砖灰瓦筑成屋宇,朱漆大门透显庄重,一砖一瓦之间,既沉淀着商贾之家的富庶,亦有官宦门第的端凝气度。庭院内古木参天,枝叶扶疏,依稀可见昔日经营林果生意的本业痕迹。 可惜晏氏一族虽富庶,人丁却颇为单薄。自晏太爷起,一脉单传至晏津这一代。这位晏家独子,对祖辈经营的林果生意渐渐失了兴致。他凭借家族几代积累的雄厚财力,捐官入仕,踏上了一条与父祖迥异的路途。十数年间,晏津于宦海沉浮,苦心经营,终得官拜青州知府正四品官员。 此职虽非位极人臣,但晏津乃晏氏家族百年来第一位真正跻身清要、立足朝堂之人。于晏氏商贾之族的宗亲眼中,晏津更是族中显贵,撑起了整个家族在河西的声望。 由于发妻难产早逝,他一直为女儿的婚嫁大事头疼不已,如今终于遂了女儿的心意,和柳家结为亲家,虽说门不当、户不对,但是只要女儿高兴,他做父亲的也就心满意足。 眼看今日是女儿纳征下聘的大日子,晏老爷天未亮就起身,亲自盯着管家佟禄并一众小厮将府里上下洒扫装点一新。刚过午时,柳家送聘的队伍便已浩浩荡荡到了府门前。锣鼓唢呐震天响,打头的是八名红衣壮汉,稳稳抬着四架披红挂彩、沉甸甸的朱漆礼箱。后面长长一溜挑夫,担子里各色用大红绸布盖得严实的聘礼,从绫罗绸缎到珠宝玉器,排场十足,引得半条街的邻里都挤在巷口看热闹。 人未至,声先闻。“哎呦喂~佟大管家!给您道万福金安,天大的喜鹊落枝头咯~!”只见马媒婆一身扎眼的桃红袄配柳绿裙,头上颤巍巍簪着朵碗口大的红绢花,脸上脂粉厚得能砌墙,扭着水桶腰,摇着一把花团锦簇的团扇,摇摇摆摆第一个挤进了晏府大门。后面跟着那支声势浩大的抬聘队伍。 “同喜同喜!马婆婆辛苦。”佟管家一身深蓝绸衫,笑容得体,一边拱手回礼,一边目光如电地指挥着小厮们上前有序接引聘礼安置到指定位置。“老爷已在正堂恭候多时了,您这边请——” 跟着佟管家往里走,马媒婆那双精明的眼睛可没闲着。第二次踏入这晏府,依旧被那不动声色的富贵晃得心头发烫: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整块青玉砖,廊柱是价比黄金的金丝楠木,就连廊下随意点缀的一盆兰草,那紫砂盆的包浆都透着古意。虽非钟鸣鼎食的世袭之家,但这“豪气”却是实打实、沉甸甸的。今日这差事办好了,那红包……怕不是够在城郊置个小庄子?想到此,她更是满面红光,腰肢扭得越发欢实。 “老爷,柳家送聘的队伍到了,马婆婆已请至门外。”佟管家在昭合堂门外躬身禀报。 堂内传来晏老爷中气十足、透着浓浓喜气的声音:“快请!快请进来!” 得了准信,马媒婆立刻堆起最灿烂谄媚的笑容,一甩帕子,风风火火跨进高阔的正堂门槛,对着端坐主位的晏老爷就是一个深深的万福: “哎哟喂!晏老爷万福金安!天大的喜事临门,奴婢给您老道喜来啦!瞧瞧柳家这排场,这诚意,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份!贵府千金真是好福气哟~!” 晏灼灼此时正躲在正堂那巨大的紫檀雕木屏风后,屏风上精美的梅兰竹菊图案在摇曳的烛光下若隐若现,散发出淡淡的檀木香气,却丝毫无法缓解她胸腔里翻涌的怒火。透过屏风缝隙,她目光如刃般盯着马媒婆那张巧舌如簧的嘴,胸腔憋着一股子火气在灼烧。 我,晏灼灼既承了这具皮囊,便要遂了晏沐媱的心愿——柳家绝对不成。此刻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满腔怒火是源于自己抑或是晏沐媱。 “哼,福气?!这等‘福气’还是留给那些没心肝的罢。”晏灼灼压低声音,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哪里哪里,这也是托你的福气才是。”听媒婆那样讲,晏津满脸喜色,嘴上却摆摆手假意谦虚。 马媒婆脸上堆满谄媚的笑,眼睛滴溜溜一转,特意提高声调:“话说回来,谁人不知,咱们柳家大公子柳长甫,那可是当今魏朝响当当、首屈一指,当今圣上亲封的状元才子,未来更是前途无限呢!”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一方红绸锻布,动作轻柔地展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莲花双鱼玉佩,眼神中满是炫耀,“要我说呀,还是咱们晏家小姐有眼光和本事,京城内外多少贵府千金都等着去柳府上门说亲呢,晏老爷可是真有福气哟!我今日可是受了柳家主母柳夫人的托付,要将这个定亲玉佩亲自送上呢。咱们柳夫人最是亲善和顺,最喜这个未来儿媳呢。” 晏灼灼瞧见那枚玉佩,脑中不断闪现一年前的画面,那时柳家不过是七品小官,听说青州知府大人之女相上自家儿子,柳大夫人握着她的手,笑意盈盈地说着贴心话,极尽撮合儿子去接纳自己。加之后来父亲亲自上门说亲,柳家便满口答应下来。 双方很快就订下婚约,只待今年二月二开春便拜堂成亲。 可谁曾想,柳长甫在去年春闱一举高中,又顺利通过殿试,成为一甲第一名,魏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不出数月,京城便传来风言风语,魏帝的安和郡主瞧上了柳长甫,曾求陛下赐婚。魏帝得知此人已与晏知府千金定亲,此事才作罢。 谁知那安和郡主竟不顾身份,堂而皇之追到了青州…… 自打听闻郡主有意于自家儿子,柳夫人对于柳晏两家的亲事态度悄然生变。言语间,柳夫人只盼着儿子能做驸马,却又碍于婚期已定,一时难作决断。晏灼灼心中雪亮,比起安和郡主,这位未来的婆母怕是更想将她这个“晏沐媱”当作眼中钉,恨不能早早拔去。 看着马媒婆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晏灼灼深知,晏父哪里招架得住她这如簧巧舌,于是从屏风暗门而出绕至前堂。 虽说,晏灼灼先前只是一名身份低微的玄天宗守门弟子,但是平日里张师兄偷偷带上山来的话本子,也看得也不少,无论是高门贵女还是富家千金,她比葫芦画瓢还是能学的来的。 “爹爹~”晏灼灼抬步进入正堂,头上梳着飞云髻,簪着一只玉蝴蝶,随着她的步伐,蝴蝶触须上下轻颤——那触须原是金丝镶嵌着极薄的暹罗水晶。她身着石榴裙套装,裙上绣着百蝶穿花纹,最妙是腰间禁步,羊脂玉雕的并蒂莲下悬着错银铃铛。 马媒婆恍惚见到九天神女下凡一般,瞬时堆起满脸笑容,咧着嘴道:“哎呦,这恐怕就是晏小姐吧。啧啧,还真是国色天香,天仙下凡呀。” 晏灼灼微微浅笑,脚步并不停留,站定在晏父身旁,而后说道:“婆婆安好。您一路过来想是累着了,我们已备好酒菜,您不妨先去用些。”说完,不等媒婆回话,便唤道:“香云,快带婆婆去吃些酒菜。” 马媒婆见状,笑呵呵地将手中的玉佩递给香云,连声道:“好的好的,多谢小姐!” 然而她嘴上应着,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晏灼灼瞬间明白她意思,又吩咐香云道:“顺便去找佟管家,到账房领五十两银子,给婆婆买酒吃。” 马媒婆一听“五十两”,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随即乐得合不拢嘴,迭声夸道:“哎呦喂!晏小姐真是人美心善,菩萨心肠,必有天大的福报!”这才举步,喜滋滋地跟着香云出了屋门。 听得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昭合堂内外彻底安静了下来。 晏灼灼灵巧地一个旋身,脸上堆起甜得能腻死人的笑,凑到父亲跟前:“爹爹,女儿有一桩小事儿相求,您定要答应我!” 晏津看着女儿那副眼珠滴溜转、明显打着小算盘的模样,心里警铃微作,面上却绷着:“瞧你这笑得像只偷了油的小耗子,准没憋好主意。说吧,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哎呀,爹爹~”晏灼灼一把抱住晏津的胳膊,轻轻摇晃,声音拖得又软又长,“听说今夜槐安巷的河灯美得跟天河落凡尘似的!女儿想去瞧瞧嘛!就一会儿,保证早早回来!”她眨巴着大眼睛,满是期待,深知他最吃这套。 “我当是什么大事……”晏津被女儿摇得心软,刚想应下,话未出口,就被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打断。 只见佟管家引着一名身着玄黑衙役袍服、面色沉凝如水的捕头疾步而来。佟管家额角见汗,神色惶急,一抬眼看见晏灼灼也在场,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卡住,只急促地唤了声:“老爷!李捕头有要事!” 晏津拍拍女儿的手:“媱儿,你且在此稍候片刻,为父去去就来。”说着,便领着佟管家和捕头往书房而去。 晏灼灼见状,只得在一旁乖乖且静静等着,从晏沐媱的回忆来看,晏津最是听女儿的话,凡晏沐媱只要张嘴的,他无不满足,这出门儿赏灯之事儿十拿九稳。 转眼一行人便来到书房,佟管家在书房门外垂手而立,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屋内隐约传来茶盏碎裂之声,晏津压抑的怒喝穿透门扉: “你说什么?!“ 书房内,晏津稍稍平复呼吸后,沉声道:“青州一带修仙宗门林立,玄天宗立派五百余载,门下弟子过千,历来……“话到此处突然哽住,似乎不忍再说。 李捕头以额触地,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卑职岂敢妄言!今日午时许,一樵夫报案时只说发现一具枯骨,待我等赶到鹿凉山……“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山门处的青玉阶上……密密麻麻全是干尸,那些道袍空荡荡地挂在骨架上,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把血肉生生抽干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晏津便来到昭合堂,脸色比刚才离去时更加沉肃,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他走到晏灼灼面前,缓声道:“灼灼,今夜青州不太平,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在府中待着。想要什么花灯,爹明日让人搜罗最好的给你送来。” “啊?!”晏灼灼彻底傻眼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从小到大,只要晏沐媱开口,晏津何曾拒绝过?她急切地恳求:“爹爹!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乱跑,就看看河灯!或者……或者让佟管家带着十个小厮跟着我?二十个也行啊!” “不行!”晏津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此事关乎安危,非同儿戏!听话,回你的揽月居去,府衙今日有个急事,我必须立刻赶过去。”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晏灼灼望着父亲决然离去的背影,小嘴微张,半晌才合上,朝着他得背影做了个鬼脸“不让去?我偏要去!”